=================================================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良宵渡》 作者:熙大小姐 第1章 深宫魅影 大燕国,京师苍都,凤鸾宫 戌时已过,守在宫外的婢女春柳见里头的烛火像是暗了些,轻轻敲了敲屋门道:“娘娘,要春柳进屋添些蜡烛么?” “不必了。”屋里那人温声道,“国舅再坐片刻就走。” 清明刚至,春寒瑟瑟,春柳身旁几个小丫鬟都是阵阵哆嗦,龙国舅在凤鸾宫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腿肚子早已经站麻了不说,春柳不发话,也没人敢去偏屋取件御寒的衣裳,面面相觑的盼着屋里早些传来动静,也能早些服侍皇后歇息,轮着去小厨房讨碗热汤喝。 ——“哥哥已经想了许久,还是不能给本宫一个决定?”摇曳的烛火下,是一双半媚半威的凤目,长睫垂落满是哀愁。 龙戎抬眼看着半载未见的妹妹龙梨——燕国宣离帝的中宫皇后,就算已经年近四十,龙梨还是宣离帝后宫最美艳高贵的花朵,时光并未在这个雍容女人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若非要龙戎说起妹妹入宫二十载的变化,那便是龙梨倾倒众生的盼丽星眸,不似少时熠熠,微微凹陷显出难言的沧桑之态。 见龙戎看着自己仍是不语,龙梨如葱段般的酥手透出青筋的脉络,轻喘道:“本宫知道哥哥也是不忍伤了自己的女儿。龙氏嫡女,世代为后,就算你长女龙樱不能嫁给皇太子为妻,哥哥还有两个嫡女,洛儿和筱儿…” “洛儿已经许配给了辰世子。”龙戎打断道,“上月端王府的聘礼已经送进了涟城,娘娘…是不记得了么?” “端王府…辰世子…”龙梨揉着手里的丝帕低喃自语着,“本宫真是日益愚钝了…”龙梨忽的攥住龙戎的手腕,“筱儿,龙家有的是女儿,总有一个可以为后!” “为何一定要让龙樱入宫为妃?”龙戎叹息道,“与皇后您共侍皇上?樱儿即满十八,还满心欢喜等着来年与太子大婚,如今让她与姑姑同侍一夫…让臣这个做父亲的如何开口?” “皇上正值盛年,后宫嫔妃也不缺才过碧玉年华的芳龄,本宫并不觉得入宫为妃委屈了你的嫡长女。”龙梨收起哀愁厉声道,“哥哥是涟城龙家的掌舵人,应该比本宫这个妹妹更知其中轻重,哥哥是想留住一个女儿,还是涟城龙家世代的荣华?” “若是樱儿不愿意…”龙戎低声道。 龙梨凄厉的冷笑了声:“不愿意!?哥哥真是会说笑。本宫还记得,当年本宫又何曾愿意嫁与燕国沐氏皇族,爹和哥哥是如何劝本宫的?龙樱要真是不情不愿,哥哥便把当年的话,再与自己的宝贝女儿说上一遍。” 龙戎忆起二十年前那一幕,后背渗出大片的寒意,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湿。 “若非真的无路可走。”龙梨哀声道,“本宫是嫌后宫的女人还不够多么?非要再拉上自己的亲侄女一道争宠!哥哥,你心痛,本宫的心才最痛!” 龙戎重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妹妹的痛楚——龙梨十八岁入宫,宣离帝登基三日便与之大婚,不过一载就诞下皇长子,风头一时无二。可惜天妒龙氏女事事如意,皇长子不过六岁就染上天花夭折,龙梨丧子倍受打击,数载郁郁寡欢失了宣离帝的宠爱,此后十余载都未能有福怀上龙嗣,反倒是其他嫔妃雨露均沾,替宣离帝诞下五子二女。 龙梨虽还是中宫皇后,地位却早已经是大不如前,在深宫里如履薄冰,日子不算好过。 ——“就算…”龙戎强作坚持道,“就算樱儿为妃诞下子嗣,皇太子早已成年,其余皇子也非年幼孩童,皇后所求又有何用?” “皇上盛年,雄姿英发…”龙梨闪着星眸道,“樱儿若能诞下皇子,皇上一定可以看着他长大成人,到那时…哥哥,涟城龙家是燕国世族之首,沐氏皇族的秘密就藏在涟城的冰窟之中!龙家女只要有子,燕国储君之位就只会,也一定是龙女所生!” “樱儿憨直纯良,踏入深宫只怕步步惊心…” “本宫是生来就会与人争宠的么!”龙梨凤目愈发溢出不悦之色,“争斗,是每个人骨子里蛰伏的天性,哥哥无须为龙樱多虑,不要忘了,还有本宫在,本宫是龙樱的亲姑姑,自然会对她提点有加。” “那就如此吧!”龙戎按下手心,“皇上那边…” 龙梨见兄长松口应下,掩齿轻笑道:“皇上见过龙樱她们三姐妹的,龙樱美貌,让皇上一见难忘,回宫后也念叨过几次,本宫在他耳边提及此事,皇上只会龙颜大悦,恨不能即刻就接龙樱进宫。哥哥速速回涟城家中,替龙樱筹备进宫的事吧。应该…就是这个月吧。” “这个月…”龙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臣先告退了…” 龙梨挥了挥手道:“倒春寒易受凉,哥哥穿的还是单薄了些,龙家的担子沉得很,哥哥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多谢娘娘关怀。”龙戎俯首恭敬的退了出去。 ——“本宫还记得,当年本宫又何曾愿意嫁与燕国沐氏皇族,爹和哥哥是如何劝本宫的?” 龙梨的厉声在耳边回荡不止,龙戎忽觉一阵颤栗。 “国舅慢走。”春柳屈膝道,“要差人给国舅掌灯么?” “宫中小径亮堂的很,无须掌灯了。”龙戎低咳了声,“好好照顾娘娘。” 夜色云荒,弯月隐入暗云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未动,龙戎脚心有些发软,步子也不似来时那么利落,只想赶紧踏出宫门离开苍都,早些回涟城自家才得安生。 ——“戌时已过,娘娘要安置么?”春柳使唤着丫鬟收起桌上的茶碗,见龙梨端坐着闭目不语,小心问道。 “皇上今晚宿在哪里?”龙梨唇齿微张道。 丫鬟们忙乎的手顿了顿,春柳咬唇低声道:“回娘娘的话,皇上今晚,在瑛贵妃宫里。” “若是本宫的鸿儿还活着,怎么会有他们母子的今天!”龙梨一把掀翻桌上的茶盏,脆瓷坠地裂做碎片。 年幼些的小丫鬟才惊得喊出声,腮帮已经吃了春柳一记耳光,“没出息的东西,滚出去!” 龙梨像是没有听见身旁的动静,嘴角泛起隐隐的笑意,“龙家男子平平,女儿却个个动人心魄,让人一见倾心再难忘怀。春柳,本宫这二十载,面容可有老去?” 春柳不假思索道:“奴婢跟随娘娘二十余载,娘娘的容貌还和春柳初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倾国倾城,无人可比。” “本宫最喜欢春柳的巧嘴。”龙梨唇角漾起勾人的蕴涡,搭上春柳的手腕哧哧笑着转身往无声寂静的寝殿走去。 次日,锦绣宫 贵妃榻上慵懒的卧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美妇,花冠髻上满是耀目的金簪珠串,微微颔首便是阵阵脆响,叮叮当当甚是好听。美妇生得一双勾人的媚眼,流光溢彩百态横生,红唇如朱砂般浓艳,露齿一笑发出银铃般的动人声响。 美妇看着屋里倚坐在躺椅上的年轻男子,才止住的笑意又涌上眉梢,盈声笑道:“本宫的儿子生的真是好,真不愧是大燕顶顶俊美的男子,母妃就算只是这样看着你,心里也觉得欢喜呢。” 年轻男子幽幽的垂下长长的眼睫,随意拾起茶几上一个嫩果子抛了几下,稳稳的接住道:“容若生的好,也是母妃的功劳,若非母妃美貌倾城,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看的容若?” 话语才落,美妇笑声又起,前仰后合的直不起腰来。 笑声间,一个翠衣宮婢疾步而来,见她进屋,屋里的宮婢嬷嬷都会意的齐齐退了出去,掩上了屋门。 ——“奴婢叩见贵妃娘娘,叩见太子殿下。”翠衣宮婢屈膝恭敬道。 “翠儿又长大了些,一日是一日的模样。”太子沐容若斜眼打量着她道,“胖些好,胖些才丰润,丰润…才诱人。” 美妇瑛贵妃刚刚还满是荡漾笑意的脸凝做一汪冰湖,媚眼寒若冰霜一般,抚着榻柄直起半边身子,看着翠儿冷冷道:“昨夜进出凤鸾宫的,真是国舅龙戎?” ——“是。”翠儿点头道,“奴婢亲自打探,确是龙国舅。在凤鸾宫待足了两个时辰,过了戌时才离开。” “龙家的人…真是…”沐容若啧啧道,“外戚就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进出内宫?母妃深得父皇宠爱,也是数载难见家中父兄一面,皇后被冷落多年,倒是想见便可见,一见就是半日工夫…难怪后宫女子个个觊觎后位,容若也替母妃眼馋呢。” “龙梨急召她大哥入宫,所为何事?”瑛贵妃蹙眉道,“可有打听到什么?” 翠儿机敏的眸子微微一闪,低头道:“凤鸾宫那些奴才,口风都紧的很,奴婢只知道龙国舅离开时满面忧容,像是…很不高兴…” “二妹是皇后,长女就要做太子妃,次女又许了端王府的世子沐青辰…”瑛贵妃窃窃咬牙道,“龙家顺风顺水,他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又是何事,能让这对兄妹密谈两个时辰…” “难道是与孩儿的大婚之事?”沐容若盘弄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若是能断了这门子亲事才好,孩儿不喜欢龙女,无趣至极,无趣至极…” “龙氏嫡女,世代为后…”瑛贵妃摩挲着手腕雕花的金镯子一字一字道,“本宫虽然也不知道沐氏皇族到底有何秘密藏在龙家…但本宫只知道。”瑛贵妃媚眼瞥向满不在乎的儿子容若,狠狠道,“本宫的儿子要坐稳帝位,就非要娶龙女为妻!容若,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你的太子妃,只会是龙家的女儿。当时娶回来供着也好,就像咱们的皇后一样…本宫看着龙女苦捱深宫寂寞,也是痛快的很。” 沐容若挑起冷漠的眼睛,剥开手里的果子道:“这果子看着鲜嫩,却食之无味,可既然母妃要孩儿吃,孩儿姑且就尝上一口…” 瑛贵妃满意的看着容若,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拉近儿子凑向他的耳边,嗔笑着低声道:“待本宫的容若登上帝位,去涟城龙家的冰窟祭祀归来,可千万要来告诉母妃——龙家冰窟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容若将吃了一口的果子塞进母亲手里,掸了掸手心别着手傲视着空荡荡的寝宫,颔首一笑道:“那是…自然。” 瑛贵妃又懒懒的斜卧在了榻上,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恨意道:“本宫思量了十几年,到底…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大燕国竟许了龙女代代为后…代代为后呐!” 第2章 冰窟之谜(修改) 瑛贵妃又懒懒的斜卧在了榻上,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恨意道:“本宫思量了十几年,到底…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大燕国竟许了龙女代代为后…代代为后呐!” 涟城,龙府。 已近戌时,弯月高悬,清冷的月色洒在绵延不绝的龙府屋瓦上,更衬得这座恢弘古老的宅院愈发神秘。几个人影在府外焦急的张望着远处,为首的男子身材修长,着一袭蓝色锦袍,腰间坠一块黑色盘龙墨玉,须穗子跟着他有些焦虑的踱步悠悠晃荡着,男子容颜俊秀,高挺的鼻梁如远山一般,薄唇微张自语道:“都什么时辰了,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二少爷莫急。”身后看着最干练的一位家仆道,“大少爷信中说了今日到涟城,子时之前就一定会回来。” 蓝袍男子便是涟城城主龙戎的次子,龙希亭。龙希亭今年才满十九,性子温润,聪敏懂事,两三年前便开始帮龙戎打理府中大小事宜,俨然已是父亲得力的帮手,深得龙戎器重。 反之他们在等的那位大少爷,虽为龙戎长子,却从未让这个做爹的省过心,龙家的大少爷龙希风生性快意潇洒,爱好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两月前孤身往涟城以南的夏族去,若非龙戎从京师回来后急急寻他这个长子回来议事,龙希风还不知道要待到何时。 龙希亭正要再说些什么,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玉麒麟熟悉的嘶鸣声让等着的几人都是长吁了一口气,对视着露出喜色来。 ——“大哥回来了!” “盼我盼的这样急?可是爹娘又给我说了哪家的姑娘,非要我即刻回来?”马背上的男子容颜英俊,鹰目炯炯却含着玩世的不羁笑意,嘴唇微微挑起看着迎上前的弟弟,扯着坐骑的缰绳道,“二弟要替我这个兄长牵马不成?别别别,大哥可受不起。”说着龙希风潇洒的跳下马背,掸了掸手心道,“吹了半宿的冷风,走,跟大哥进屋去。” 龙希亭跟在兄长身旁,低声道:“大哥,你不在的这阵子,爹…被皇后姑姑召进了京师…” “哦?”龙希风淡淡道,“他们兄妹一年也难见上一面,偶尔进京,也没有什么吧。” “生了大变数。”龙希亭脸上溢出忧色,“爹催大哥你回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变数?”龙希风黑目一顿,“说来听听。” 二人边往府中小径深处亮灯的地方走去,边交头小声促谈起来… 正厅里。 厅里厅外掌满了通亮的灯笼,犹如白昼一般晃眼,大厅中央端坐着一男一女,中年男子便是龙府的掌舵人龙戎,边上的中年美妇约莫四十上下,肤色滑亮润水,珠目流光生姿,一身绛红色云锦卦裙,颈边是一串深红色的珊瑚珠串,颗颗有指盖大小,堪称极品,耳畔荡漾着两枚金珠,识货的便知是南海十年方出一斛的金蚌明珠,宫廷嫔妃也并非人人得有,得三品以上的妃位才可有福选上两枚,还不如这美妇耳边的圆润明亮。 这美妇便是龙戎嫡妻薛毓秀,系出江北杏林名门薛家,十六岁嫁进涟城龙家,替龙戎诞下两子三女,就算龙戎也纳了几个年轻的美妾,可已近中年的薛毓秀还是深得龙戎宠爱,大小事宜也多要问过妻子的意思才好。 厅里两边的楠木椅上,依次坐着三位花样韶华的女儿——长女龙樱,次女龙络,三女龙筱。 为首的龙樱肤色白如凝脂,容颜端庄秀丽,就算龙府上下皆是气氛沉重,龙樱仍不改澄定,淡金色的纺纱裙更衬的她雍容清贵,不愧为龙府嫡长女的尊雅之躯。 次座的龙络容貌并不如长姐美丽,微黑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倔强之气,杏眼亮如灿星熠熠生辉,嘴唇未点朱砂却是自然娇嫩的红艳,见父母端坐了许久也不出声,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是按耐不住,口中嗔嗔的怨道:“大哥的话才不能尽信,我可是困得有些打不住了…” 不等龙戎和毓秀开口,龙樱已经瞥了眼二妹,低声道:“别说了,等着便是。” 龙络自幼好强,凡是也多有自己的主意,可龙樱这个长姐带着她和龙筱长大,话语自然也是有不小的分量,龙络对她的敬畏甚至比对爹娘还多上几分,只得悻悻的扳着自己的手指,不情不愿的嗯了声,半合上眼睛像是打算先眯上片刻。 末座的小女儿龙筱年方十六,面容比起两位姐姐显得有些稚气,可龙氏女代代相传的倾世美貌还是在她的脸上尽显无遗,星眸如一汪清水见底,蕴满灵气,鼻尖圆润可爱带着些许俏皮。坐了许久的龙筱也有些坐不住,指尖盘弄着自己的发梢,听龙樱训了句二姐龙络,龙筱不禁皱了皱鼻头,与龙络急促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听见屋外渐近的脚步声,龙戎夫妇身子未动,龙戎抬眼看向屋外,伸手抚住妻子的手背,低声道:“一定是希风回来了。” 屋门从外头打开,龙家两个玉树临风的儿子迈进步子,恭顺俯首道:“爹,娘。” 毓秀见到心爱的长子,招手道:“希风走近些,月余不见,让娘亲好好看看。” 龙希风顺从的走近了几步,毓秀细细看着儿子俊武不改的面容,欣慰道:“听闻夏族多是密林,夏族人凶悍好斗可不能惹,你一去这么久娘日夜都挂心着你…下回可不准独自去了。” 龙戎示意妻子不要再多说旁的,深目看了眼左手边的空座,低沉道:“你俩坐下说话。” 龙希亭赶忙疾步走向次座,龙希风却还是不急不慌的模样,眉眼扫向父亲右手边端坐着三位妹妹,定格在了三妹龙筱顽劣的脸上。 这三位妹子中,他最疼的也就是龙三筱儿,这兄妹二人性子最像,都不似世家子弟般恭顺谨慎的模样。弟弟龙希亭循规蹈矩,大妹龙樱闺秀之态,二妹龙络娇蛮倔强,唯有龙三筱儿与龙希风一样,快意无拘。 龙筱见大哥看向自己,俏鼻头微微一挤,星目顿时笑做了弯月,龙希风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扬唇淡淡一笑。 “咳…咳…”见长子迟迟不入座,龙戎有些不悦的咳了声。 龙希风笃定的在首座坐下,拂开衣襟端起边上茶几早已经泡好的茶水,如喝烈酒一般一饮而尽,这才垂下剑眉静待父亲开口。 ——“你弟弟刚刚都与你说了吧。”龙戎满面阴沉道。 “嗯…”龙希风看向龙樱,“二姑姑要让樱儿进宫为妃?与她共侍一夫?爹,你不会真答应了皇后吧。” “你让爹说个不字?”龙戎抬高了声音,“你二姑姑可是当朝皇后。” “她也是爹的亲妹妹。”龙希风接过话,“兄妹之间万事都有的商量。” ——“希风,怎么能这样与你爹说话!”毓秀蹙眉道。 龙希风并未收起年少的锐利,仍不示弱道:“樱儿是龙家嫡长女,本就是当皇后培之,说为妃就为妃,宣离帝年逾四十,后宫佳丽数不胜数,爹就忍心看着樱儿花样韶华与姑姑一起蹉跎?我这个做大哥的,绝不会答应!” “龙家没得选。”龙戎按住桌角厉声道,“爹唤你回来,不是让你改变什么,而是让你好好筹备你大妹入宫之事!” 一直没有发声的龙筱见父亲燃起怒意,蹙眉张嘴道:“爹...” ——“筱儿,别再惹恼你爹!”薛毓秀端立着身子呵斥住正欲开口的龙筱,眉头微微颤动。 龙樱大眼泛红,可仍是强撑着贵女傲然的姿态,看着还欲强词的大哥,轻轻的摇了摇头。 “樱儿入宫为妃…”龙希风喉咙微微一动,“龙家岂不是又要送给沐家一个女儿!这就是爹娘想看到的?” 毓秀痛心的闭上眼,攥着丝帕的手不住的抖动着,口中却强撑道:“你爹有自己的难处,希风你身为龙家的长子,该替你爹分忧,而不是让他更加伤心才是。” “罢了!不必与他多说!”龙戎呵斥道,“既然回来,明日起便和你弟弟一道,还有许多事要做。” 见兄长还要顶几句,龙希亭赶忙抢道:“希亭和大哥知道了,爹娘放心。” 龙希风咽下怒气,忿忿的转过身去。 龙戎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起身拂袖离去,毓秀看着长子又叹了几声,紧跟着丈夫走出了正厅。 龙络蹭的站起身子,扭动着筋骨走向龙希风,叉着腰恼道:“就为了等大哥你回来,用过晚膳大家伙儿就一直坐在这儿,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呐!腿肚子都麻了…”龙络忽的咧嘴笑开,冲兄长竖起大拇指道,“不过还是大哥最本事,半柱香工夫就把爹气走,也省的我们几个再待上许久,多谢大哥!” “大哥不该这样和爹说话。”龙樱红着眼睛温声道,“若非不得已,爹也不想…咱们都知道,爹和二姑姑有些心结未解,爹始终对二姑姑有愧…二姑姑这般开了口,爹拒绝不了的。” ——“长姐…”龙络心头一软,拉住龙樱的衣袖,收起犟气哀声道。 “都是进宫,嫁于谁没有什么不同。”龙樱安抚着二妹道,“皇上也好,太子容若也罢,都是…一样。”龙樱站起身,对身后的贴身侍女道,“小舞,咱们走了。” 被唤作小舞的清秀丫头喏应了一声,低头尾随在龙樱身后,主仆二人缓缓走出了正厅。 龙络瞪了眼还坐着的龙筱,咳了声道:“你心心念念的大哥都回来了,想笑就笑出来,看你憋着我也难受的紧。” 龙筱咬唇转着眼睛,歪头看着龙希风,哧哧道:“大哥去夏族那么久,两手空空也好意思回来?”说着伸出酥手道,“拿出来!” ——“鬼机灵!”龙希亭忍俊不禁,“爹娘在她吭也不吭气,还没走远就原形毕露,夏族那蛮荒之地哪有什么东西带回来,听说那里野狼倒是有许多,难不成让大哥给你猎一只回来?” “筱儿就喜欢野味。”龙筱嗔怒道,“就算是野狼,我也喜欢!” “活物没有。”龙希风一手捏住龙筱的鼻尖,“但却真真是狼,拿去!”龙希风从怀里摸出一块木雕递到龙筱手边。 龙筱瞪大眼接过,摩挲着看了又看——那是一块乌木雕刻的狼首,怒目逼视栩栩如生,乌木有异香,不似中原檀木的清幽,更多了些靡离之感,龙筱一眼看上便爱不释手,欢喜道:“多谢大哥,筱儿喜欢这个!” “给我瞧瞧。”龙络上前瞅了眼,皱眉道,“当是什么东西呢,一头丑狼也喜欢?煞气太重,就算大哥送我我也不要。” 龙希亭嗤嗤笑道:“得不到便损,就是你龙络了。大哥若是真给你留了个,看你要不要!” 龙希风见几个弟妹又和往日一样斗起嘴,揽过弟弟的肩道:“这一趟回来的匆忙,也来不及替你们几个带些新鲜玩意,那块狼首木雕还是一个结识的夏族朋友馈赠,筱儿刚刚要的紧,我啊…急中生智才摸了出来打发她…下回,准忘不了你们几个。” ——“听见没,大哥打发你呢。”龙络胳膊肘顶了顶还在欢喜的龙筱。 龙筱头也不抬,将狼首木雕爱惜的收好,“打发的我也要,我乐意!“ 龙络低低的哼了声,傲娇的扭头离开,一旁候着的婢女小玥赶忙疾步追了上去,嘴里急道:“二小姐慢些走,慢些走啊。” “瞧瞧。”龙希亭指着龙络的背影摇头道,“哪里像是要嫁进端王府做世子妃的龙二小姐?” 龙筱扯了扯龙希风的衣袖,抬起头道:“大哥和我说说,夏族那里…如何?” 龙希风转身朝正厅外慢慢走去,“夏族…世外佳地,若能在那里终老,也是人生幸事。” “可娘才说。”龙筱接道,“夏族蛮荒,民风凶悍…” 龙希风顿住步子,目含暖意注视着有些懵懂不解的龙筱,“大哥去之前,也是这么以为,可亲身去过,才知道并非如此。蛮荒便是宁静祥和,凶悍也当做耿直实在…未亲眼所见,亲身相处,又怎么能妄加断论,是不是?” “是!”龙筱点头道,“可燕国人看夏族都像娘说的一样,大哥下回带筱儿一起去。” 龙希风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当然知道,大妹龙樱进宫成了宣离帝的妃嫔,依照龙女为后的惯例,父亲还未许配的女儿就只剩龙三筱儿,本来以为可以让龙家留下一个女儿,如此一来…连小妹也要送进深宫,前途叵测。 龙希风挤出笑意揉了揉龙筱的发髻,“大哥答应你,终有一日会带你踏出涟城,夏族也好,别处也罢,一定带筱儿见遍世间美景。” 龙筱听着心里高兴,扭头见身后无人,装作恼道:“小…葵!人…呢!” ——“三小姐,小葵在!”一个黝黑壮实的丫头从正厅探出半个脑袋,举起两个果子颠颠奔向龙筱,憨笑道,“桌上的吃食都没人动过,小葵挑了两个好果子给三小姐回屋吃呢。” “懂事。”龙筱接过一个果子抛了抛,嘎吱一声咬下一口,丰盈的汁水涌入嘴里,也顾不得再和两个哥哥招呼,带着唤作小葵的婢女往自个儿院里去了。 小葵颠颠的跟在龙筱后头,不时拿袖子擦擦手里还剩一个的果子,又凑近鼻尖嗅了嗅果香,恨不能痛咬上一大口才好,小葵吞着口水,却见自家主子停住了咀嚼,步子越来越慢似有心事一般。 “三小姐。”小葵怯怯唤了声,“是小葵挑的果子不好吃么?您怎么…像是不大合胃口…” 龙筱顿住脚步,回望遍扎红灯的自家小径,注视着正厅隐约闪烁的灯火,她知道,大哥和二哥一定还在说着长姐入宫为妃的事。 龙筱当然知道,长姐龙樱入宫做了宣离帝的妃子,待嫁龙女就只剩自己一人。龙家的三个女儿都没有见过太子沐容若,就算苍都人都说容若俊美非凡,龙筱也从未对这个人有过半分的好奇。光是沾上一个“沐”姓,她已经是深恶痛绝。 “三小姐…”小葵见龙筱不应自己,上前半步又喊了声,见龙筱看着正厅的灯火神色凝重,小葵咬唇低声道,“三小姐,小葵虽是蠢笨,但也算是明白…若是大小姐做了皇上的妃子,是不是就得您…做那个什么太子妃?” 龙筱收回眼神,秀眉一皱盯住战战兢兢的小葵,小葵腿肚子一个哆嗦,举着果子拍打着自己胀鼓鼓的腮帮,“小葵知错,小葵胡说的,三小姐莫怪啊!” “我龙筱才不稀罕!”龙筱昂起倔强的脸孔映着夜空上清冷的月色,“贝阙珠宫,不过是埋葬龙氏女儿的华丽坟冢,此生我都绝不会让自己被困在那里,长姐认命,我可不认!” 小葵吞咽着喉咙凑近看了看龙筱,试探道:“三小姐,是有自己的法子?” 龙筱狠狠咬了口手里剩下的半个果子,另一只手指了指小葵的脑门,“小葵,我若是进宫,你可是也得跟了去,听说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狠毒,你这脑袋瓜子,能斗的过吗?” 小葵耷拉着脑袋捂住手里的果子,“小葵脑蠢嘴笨,估摸着,怕是活不过三五日吧…” “我不进宫,你自然也不用去。”龙筱挑了挑淡墨轻染的蛾眉,低喃道,“怡悠姑姑当年就差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我龙筱一定要替她走完!” 小葵虽是听不太懂,但自己打小就跟着龙筱也是没吃过什么亏,龙筱是龙家的小女儿,龙戎多年来把大多的心力都倾注在儿子和长女身上,龙筱就像是深宅缝隙里奋力开出的花朵,向着明媚的日光,想绽放在自己钟意的地方。 小葵只知道,龙三筱儿不想去的地方,就一定不会去。 正厅外 龙希亭见兄长注视着龙筱的眼神难掩忧色,垂下眼睑道:“娘亲一直觉得筱儿可以留在涟城,自小大家也是宠溺着她,这会子看来,为后的龙女竟落到了筱儿身上…旁的不说,就筱儿随意自在惯了的性子,如何进宫?如何博宠?怕是难呐…” 龙希风没有接话,指着自家府邸深处的冰窟方向道:“希亭,你有没有好奇过自家冰窟里藏着的是什么?” 龙希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世人谁不好奇?我自然也是…只不过,我不想知道。这样的秘密知道了并非是好事,看大哥弱冠那年跟爹进冰窟祭祖就知道,大哥出了冰窟,三日未曾说一句话,你知道洛儿筱儿她们私下说什么吗?” ——“她们敢说我这个大哥什么?” “她们说啊…“龙希亭看向冰窟道,”大哥你一定是被冰窟里封藏的那神物吓破了胆,几日都没有回过神来。“ 龙希风冷峻的眸子一动不动,龙希亭顿觉有些无趣,摆了摆手道:“冰窟里藏着什么我可是一点也不想知道,知道的愈多,活的就愈难痛快,大哥一路辛苦,早些回房歇着,明日你我兄弟再好好聊。” 龙希亭朝兄长微微颔首,朝自己南边的偏院走去。 龙希风遥望自家布守严密的冰窟,自那日从冰窟出来,他身上的寒意就一刻也不曾褪去。 ——“希风,爹让你对着龙家的列祖列宗立誓,你这一生,由生到死,都会严守大燕国和龙氏的秘密,如违此誓,龙氏一族必遭天诛地灭,永不翻身!” 父亲淡眉沾满白色的霜沫,手背因浑身的发力青筋凸显,冰窟寒冷刺骨,龙戎就算披着貂绒的斗篷还是有些冻得发抖,可字字铿锵,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长子。 ——“希风,你为何还不肯在列祖列宗前立下誓言!” 龙希风额头渗出的惊悚汗水转瞬就凝结成了冰珠,挂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骇意,龙希风退后着步子道:“爹…怡悠大姑姑就是这样疯的吗…她潜入这里窥见冰窟之谜…出来后就成了疯傻之人…” “不要提起你大姑姑!”龙戎怒喝一声,眉上的霜沫也被震落下来,“立誓,爹让你立誓,你身为爹的嫡长子,爹已经遵照祖训带你进冰窟,你还不快立下誓言,让爹安心!让先祖瞑目!” 龙希风环顾着遍布的龙氏先人牌位,那一个个古老沧桑的名字如鬼如魔吞噬着自己颤栗的身体,父亲威严的喝令声在冰雪中回荡不绝,他耳边除了嗡嗡声,就再也听不见旁的了… “龙氏九代嫡长子龙希风…”龙希风直直跪倒在坚硬的冰块上,怔怔怵着白茫茫的朦胧,喃喃道,“由生到死,都会死守今日所见,如违此誓,龙氏一族…必遭天诛地灭…永不翻身!” ——天诛地灭,永不翻身!天诛地灭,永不翻身!! 龙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觉让这个沉稳隐忍的中年男人顿觉些许轻松,父子二人对视良久,与父亲的释然不同,龙希风那双宛如清潭的眼睛,蕴出深深的漩涡,那漩涡里藏着的,是恐惧…更是怨恨。 第3章 龙三筱儿 龙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觉让这个沉稳隐忍的中年男人顿觉些许轻松,父子二人对视良久,与父亲的释然不同,龙希风那双宛如清潭的眼睛,蕴出深深的漩涡,那漩涡里藏着的,是恐惧…更是怨恨。 次日,清晨 春寒微起,凉风习习,小葵探出身子试了试外头的凉风,拣起件粉色的缎子裙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咧嘴道:“夫人差人给小姐做的这几件新衣裳都好看的很,不如,今儿穿这件?” 龙筱披着藕白色的中衣站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开双臂,小葵抿嘴一笑将手里的粉色缎子裙递了过去,替龙筱又理了理缀着细珠子的流苏裙摆,退后几步端详着道:“好看,小姐肤色如羊脂玉一样,穿什么都美得很。” 龙筱低头打了个哈欠,走到梳妆台前挥开如瀑布般的齐腰青丝,候着绾发的婢女拾起杨木梳子轻柔的梳理着龙筱的青丝,芊指一挑勾起丝丝发髻熟练的盘绕起,不过半刻工夫,头发两边已经卷起孩童手心大小的月牙髻,束上淡粉色的飘逸绸带,余下的发丝垂荡在龙筱的耳边,凉风吹进轩窗,发丝悠悠扬起,龙筱随意的拭去腮边的发丝,面露困乏的慵懒之色。 小葵端起铜镜走到龙筱身后,闪着大眼唤了声:“三小姐。” “三小姐今日用什么簪子?”绾发婢女看着梳妆台上排排各色的发簪,哪一支都是好看的。 龙筱如葱段般的指尖滑过眼前绚花了眼的簪子,摸向角落里那对鎏金蝴蝶镶红宝石的精巧双簪,红唇微张道:“喏…” 绾发婢女怯怯看向身后的小葵,小葵泛起眼睑道:“三小姐那么多好东西,日日都戴一样的蝴蝶双簪,夫人都责骂了小葵多次,说小葵只知道吃,都不会替自己主子装扮的好看些,走出去别人哪里识得是龙家的小姐。三小姐,您就当怜惜小葵,大少爷昨儿才回来,一会儿您还要和大家一起用早膳…咱们换一支,可好?” 小葵边说着,手指悄悄摸向一支珠翠孔雀金羽簪,指肚子还未碰到,龙筱掌心已经按住她的手腕,歪头蹙眉皱紧了鼻头,“你敢!” “小葵不敢。”小葵缩回手退后了几步。 绾发婢女只得拾起蝴蝶双簪,扣紧在龙筱的月牙髻上,蝶翼上镶嵌的极品红宝亮丽如日,在似漆的乌发里若隐若现,更衬的龙筱肤白如雪,吹弹可破。 见龙筱站起身,小葵赶忙几步走到前头替她推开屋门,扑面的春风夹杂着花香晨露的清香,龙筱惬意舒爽的深吸着气,一脸满足。 枝头叽叽喳喳了半晌的金丝翠雀见龙筱出屋,扑着翅膀落在了龙筱的手腕上,小葵从袖子里摸出几粒碎麦,龙筱捻起一粒塞进翠雀嘴里,翠鸟欢喜的咀嚼下肚,脆脆叫鸣了几声。龙络嘴角泛起浅浅的梨涡,指尖轻抚翠雀金绿相间的羽毛,翠雀扑翅飞开,在这主仆二人头顶不停的打着转。 小葵抬头看道:“三小姐,雀儿和您又说什么悄悄话了?” 龙筱点了点小葵逛街的额头,嘻嘻笑道:“雀儿说啊,早膳那头就缺我龙三筱儿了!再不去,爹可不会饶我,还不快走!” 翠雀朝着龙府餐苑飞去,龙筱盘绕着垂在颈边的发梢,跟着雀儿朝餐苑而去。 餐苑 龙筱到时,满桌真是只差她一人,龙戎深邃的凹目正对着门外走近的小女儿,咳了声道:“这么多人就等你这位三小姐,多睡半刻也是好的?“ 龙筱也不委屈,靠着二姐龙络在末座坐下,低头道:”筱儿与大哥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爹不说大哥,就也别怪筱儿了。” 龙希亭睁大眼道:”筱儿,你怎么知道大哥不过先你一步才到?” 龙希风垂眉轻笑,端起手边的茶盏吹着热气,悠然的抿了一口。 见龙筱坐定,身后的婢女执起温着的茶壶给她斟满茶水,龙筱注视着袅袅而起的热气,端起茶盏朝对面的龙希风晃了晃,“大哥的茶水还是滚热的,这才是第一口…还不是先我一步尔尔,大哥,你说是不是?” 龙络噗嗤笑出了声,指着顿住的龙希风话都说不出来。 龙希风轻按下手里的茶盏,看向龙戎道:“爹,可以动筷子了么?非要筱儿他们多笑几声我这个做大哥的?长兄的威严可是一败涂地了…” 龙戎看着几个顽劣不改的儿女也是无可奈何,拾起筷子摇头不语。 见丈夫动筷,一旁的薛毓秀也执起筷子,夹起一块酥肉沫糕放进龙希风的碗里,温声道:“你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娘昨夜就叮嘱厨房早膳备下,月余未尝这一口,惦念的很吧。” 龙希风夹起大口咬下,啧啧赞道:“尝尽天下美味,都不如家中这一口酥肉沫糕,希风日夜想着呢。” 龙筱吞下几口白粥,正要去夹块酥肉沫糕,薛毓秀示意身后的嬷嬷将一碟岭南酱椒端到了龙樱跟前,龙筱收起伸出的筷子,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垂眉的龙樱。 “这是昨日才从宫里送来的岭南贡品。”薛毓秀看着沉默的龙樱自若道,“是你二姑姑特意嘱咐宫人快马给你送来,二姑姑知道你最爱这岭南酱椒,你自小不爱多食,就馋这一口,樱儿你看,二姑姑对你多上心…” 龙樱顺从的蕴起笑容,夹起一口爱惜的咀嚼着,咽下道:“二姑姑的好意樱儿知道,娘也可以放心。” 龙希风放下手里的筷子,正欲发声已经被龙希亭死死按住,龙希亭故意瞅着那碟酱椒道:“樱儿,给二哥尝一口?” 龙樱像是没有听见龙希亭的话,示意身后的小舞将碟子里的酱椒都拨进自己的碗里,玉勺轻轻搅匀,一口一口缓慢的咽下。 薛毓秀露出欣慰之色,侧身看向自己身旁的丈夫,替他又添了些小菜,随意道:“京师可有消息,宣旨官的人选…定下何人没有?是端王爷,还是…” 话语刚落,龙府管家樊荣快步走进餐苑,手里执着一份信函冲龙戎点了点头。 “呈上来。”龙戎掸了掸手心道。 樊荣谦卑的走上前,毕恭毕敬将手里的信函递到龙戎手里,又退后了几步候在了一边。 龙戎拆开密封的信函,抖开看去,寥寥数行,龙戎凹目溢出失望之情,低叹了声将信函塞进夫人手里,“你自己看吧。” 龙樱眉心微动,低着头搅拌着剩下的粥食。 ——“宣旨官为端王府世子,沐青辰;陪同亲贵…定远侯府幼子…沈炼…老爷,这…”薛毓秀僵僵顿住了身子,怅然不已。 “沐青辰,沈炼…?”龙希亭指节点着饭桌道,“爹,这两位也是咱们大燕新晋亲贵,这一两年我也听说过他俩的名头。沐青辰和沈炼来涟城宣旨接亲,为什么爹和娘都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 龙戎失望之余也不愿与次子多说什么,薛毓秀看着垂头不语的龙樱也是一阵心疼。 “沈炼?”龙希风眉眼悠悠绽开,“沈炼沈爷。” “大哥认得这个沈炼?”龙筱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辰世子是二姐待嫁的夫君这我知道,沈炼?又是什么人?” 不等兄长开口,龙希亭抢着道:“沈炼沈爷,苍都小霸王,他啊,是定远侯沈啸天的幼子…” “幼子尔尔。”龙络面露些许不屑打断了龙希亭,“定远侯的爵位有他长兄承继,一个幼子还能做成苍都小霸王?二哥,你唬我们呢。” “哪有!”龙希亭最受不得被几个妹妹轻见,俊脸微红急道,“不信你让爹和大哥与你们说,沈炼沈爷是不是苍都响铛铛的人物,上回我和爹进京,听闻沈炼御前骑射夺了头魁,连太子容若都不敌他的身手。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沈炼金督令牌,还当众对沈啸天许下承诺,待沈炼弱冠之时,就封他为官为爵呢。” “二哥又乱说!”龙络故意道,“区区一个定远侯,他的幼子当众胜过了太子容若,皇上不恼就算了,竟还龙颜大悦赏赐许多?筱儿你说,还有这样的道理?人人都知道瑛贵妃善妒护子,被这沈炼抢了自家宝贝太子的风头,瑛贵妃这枕头风还不把那个什么沈爷吹到天边去?” “原本就是这样,我哪有胡说!”龙希亭拉了拉龙希风的衣襟,“大哥,你快帮我说几句。” 龙筱瞥向沉默的龙希风,龙希风看了眼似有心事的父母,眼神怜惜的定格在龙樱单薄的身子上,抚了抚衣襟道:“你们二哥说的不错,沈炼沈爷确是苍都最得皇上青睐的贵族子弟,虽暂无爵位在身,但前途光明,难以限量。”龙希风宽慰的话语像是只说给龙樱在听,龙樱虽没有抬眼看他,他仍是温声娓娓道来,如同在与另外两个妹妹说故事般。 “大哥我也是听闻,沈炼自小聪敏,不过三岁就识字吟诗,深得其父沈啸天的宠爱,六岁那年,与贵族子弟一道入宫陪太子读书习武,天赋异禀,文武皆在众人之上,皇上越是喜爱器重,沈炼得到的历练也就越多,虽无官职爵位,却时常和其他臣子一道入御书房议事,观点独具颇得赞许。他父亲沈啸天年轻时是皇上身旁的金刀亲卫,自然有不少主仆的情义,早些年又助皇上东征西讨也是立下大功,情义功劳都不缺,皇上待沈家亲厚也是正常。听说皇上隔上半月便会去沈家侯府小坐畅谈,沈家虽非皇族,却也是苍都不可小觑的一脉。” ——“那为何要叫做苍都小霸王?沈炼莫不是霸道跋扈,难以亲近?”龙络托着腮帮自言自语道。 “大哥没有亲眼见过沈炼。”龙希风端起茶盏晃荡着道,“霸王二字可褒可贬,大哥怕说错,便不多说了。待辰世子和沈炼一道来了涟城,不就知道了?” “年少得志,文韬武略,定是有些轻狂的。”龙希亭又忍不住插话道。 “要真如二哥所说,那就是无趣了。”龙筱捡起块酥肉沫糕扳做两块,咬下一口喷香溢出,龙络见状忙去接过她手上另外半块,姐妹二人分吃这一块糕点倒也快意,龙筱吃干净道,“大哥二哥也是文武双全,可不就彬彬有礼妥当的很。” “哈哈!”龙希亭击掌笑道,“筱儿这话二哥爱听。可筱儿别忘了,龙氏世家贵族,沈家…武将出身,沈炼和你两位哥哥,可不能一概而论。” “都吃好了?”龙戎抬起头低沉道,“吃好便散了吧。”言罢起身挥袖离去。 薛毓秀轻轻握住龙樱的手背,低声宽慰道:“樱儿也听见了,辰世子是端王爷独子,地位尊贵;沈炼更是眼下最得皇上青睐器重的少年英才…他二人来涟城接你,龙家也算是面上有光。” “樱儿知道。”龙樱含笑抬首道,“樱儿是进宫为妃,如此排场已经是难得,毕竟二姑姑才是大燕皇后,就算再怎么喜欢我这个侄女,循着规矩礼数,樱儿也不能越过了姑姑去。” “你明白就好。”薛毓秀欣慰道。 龙樱看着面前原本盛着岭南酱椒的碗碟,星目竭力想淡然些,可眉间微蹙的失落还是让其余姐妹看在眼里,婢女小舞凑近龙樱,低声道:“大小姐,缎坊送来的绸缎已经到了您屋里,还得多挑些带去宫里…” “这就去了。”龙樱拾着丝帕站起身,临走又转身看了眼二妹龙络,盈盈道,“辰世子亲临涟城龙府,洛儿也可以一睹未来夫君的真容,实在不能再好,听闻辰世子俊逸潇洒,你们二人定是会相互中意的。” “长姐…”龙络一时哑然,还想说些什么,龙樱和小舞已经迈出餐苑往自己寝屋去了。龙络露出些许莫名的委屈,嘀咕道,“洛儿也是被胡乱许下的亲事,谁知道那沐青辰到底如何?” “算了。”龙希风注视着龙樱姗姗离去的背影,“你长姐随口一句,不要放在心上。” 用罢早膳,龙家兄弟便随母亲张罗十余日后的接亲大事,龙筱对小葵耳语几句,小葵面上虽是有些不大情愿,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朝着小厨房小跑而去,不过片刻提了个八宝木匣出来,跟在龙筱身后走往府里的幽径深处。 “东西都带齐了?”龙筱轻轻甩着腰间系着的狼首木雕,明黄色的流苏须子伴着她的步子上下晃荡着。 “带齐了。”小葵掀开木匣盖子又看了眼,“一样都不少。” “今天是怡悠姑姑的生辰。”龙筱探望着幽径深处咬唇道,“她一定等着我们呢。” 龙怡悠——涟城城主龙戎的大妹妹,宣离帝登基之时钦定的皇后人选,如今皇后龙梨的嫡亲长姐。当年倾城之姿,艳绝大燕。谁又能想到,二十年前风华绝代的龙怡悠,竟会是小径边独自落寞坐着的那位素衣苍容,长发披散的中年妇人。 龙怡悠蹲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像是写着什么,有人走近自己也是毫无察觉,苍白的面颊不时绽开纯真的笑容。龙筱蹲下身子,顺着龙怡悠的指尖看去,比划黏腻在一处也是看不出什么,龙筱从袖子里摸出白净的丝帕,擦拭着龙怡悠满是泥泞的手指,低声道:“姑姑,咱们坐到别处去,筱儿给姑姑带了好东西。” 龙怡悠闻见小葵提着木匣里漫出的甜香,痴傻的眼中闪出顽童贪馋的神采,乖乖的跟着龙筱寻了处干净的地方端坐着,搓着手指吞咽着喉咙。 小葵揭开木匣,里头是四碟精巧的糕点,龙怡悠欣喜的拉住龙筱的手,眸子一亮另一只手便伸了过去,拾起块枣泥糯团塞进嘴里,软绵的馅料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唇边滑流出来,小葵看着也是有些发馋,背过身子咽了咽口水。 龙怡悠几口吃下,又去拿还冒着热气的松子细纱糕,冷不丁看见龙筱腰间新坠上的狼首木雕,怔怔愣在了那里,痴傻嗔愣的眼中溢出大片的惊愕...... 第4章 倾君颜 小葵揭开木匣,里头是四碟精巧的糕点,龙怡悠欣喜的拉住龙筱的手,眸子一亮另一只手便伸了过去,拾起块枣泥糯团塞进嘴里,软绵的馅料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唇边滑流出来,小葵看着也是有些发馋,背过身子咽了咽口水。 龙怡悠几口吃下,又去拿还冒着热气的松子细纱糕,冷不丁看见龙筱腰间新坠上的狼首木雕,怔怔愣在了那里,痴傻嗔愣的眼中溢出大片的惊愕...... “姑姑,怎么了?”龙筱才问出一句,已经被龙怡悠一把推开,石凳摆着的八宝木匣也哐的一声跌落在地,碗碟和点心碎散开去。 ——“姑姑…” 龙怡悠撕扯着头发凄厉的嘶喊着,双目赤红,眼角含泪,指尖扯下的细长发丝随风飘落,单薄如纸的身子朝着龙家冰窟的方向逃似的疾步奔去。 ——“姑姑!” 小葵攥住龙筱就要追出去的身子,跺着脚道:“怡悠姑姑准又犯病了。三小姐,您不能去啊!被老爷知道,小葵可是会被打断腿的!” 龙筱喘息着顿住步子,捡起地上碎裂的碗碟,泄愤的狠狠抛向自家的溪湖之中,静止不动的水面泛起不绝的涟漪,锦鲤惊起翻腾,跃起半丈余高。 半月后,涟城。 同福酒楼 “沈炼你也是头回来涟城吧?”靠窗的雅座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着蓝衣的俊逸男子替对面那人执起酒壶斟满酒水,瞥了眼窗外熙熙攘攘的涟城集市含笑道。 对面姓沈的男子银衣飘绕,雍容清贵,剑眉如远山般悠远如画,黑眸灼灼似炬,看似有几分不羁之态,但执起酒盏时眼角流露出的星点精光还是让人不敢小看。 “早想来涟城一趟了。多亏辰世子想着我,迎龙女进宫这么难得的好差事,也能想着带我一道过来。”被唤作沈炼的男子抿了口酒水道,“都说涟城好,百姓富足,民心安定。真是足矣昭显皇上对龙家的恩泽浩荡,涟城百姓都是沾了龙家的福气。” “不是本世子想着你,是皇上钦点你与我一道。皇上对你的期许真是羡煞一众亲贵。涟城是什么地方?大燕根基便在此处,能得皇命亲赴涟城龙府,可是多少人盼红了眼的大好事。听我父王说,瑛贵妃本是想求皇上让太子容若与我一道前来,皇上一口拒了他们母子,就定下你沈炼的名字。大燕立国数百年,非沐姓可踏入龙府的,你沈炼是第一人。恩泽浩荡可不光是对龙家,对沈爷你也是。他日沈爷封王晋爵,可别忘了我才好。”沐青辰朝沈炼挤了挤眼笑道。 大燕百姓谁不知道龙家和沐氏皇族的渊源,沐氏众皇子乃至各路亲贵也是心知肚明,要想在皇族中青云直上,抱着龙家这棵大树才是捷径之道。沐青辰的父亲端王爷靠着与龙戎多年的交情,端王妃也助龙梨在后宫斡旋十余载,这才借着某日宣离帝心情大好,替独子沐青辰说成了与龙络的亲事。 定下沈炼跟沐青辰一同来涟城,沈家也是受宠若惊。沈炼本不想来,自己在苍都风头太盛,瑛贵妃和太子容若明里暗里也是妒恨难掩,这对母子已经够让沈家心烦,若是又和龙家扯上什么瓜葛,只怕定远侯府要忧心的就更多。 可母亲却让他去涟城。“旁人求而不得的好事,你若逆了去,便是愈加轻狂,涟城,得去。”沈炼桀骜却是孝子,皇命他可以逆,母亲的意思却一贯顺从。 临行前去宫里领旨,太子容若桃花眼冷斜瞧他,长睫覆目轻声笑着:“涟城之行,可凶可吉,沈炼一身顽骨热血,定是抵得住龙家的寒气吧。” 沈炼也不应他,转身之时,腰间的金督令牌轻晃着,容若白牙颤动,手背青筋凸显却又是无可奈何。 见沈炼独自酌酒也不做声,沐青辰又道:“不过我愿意来涟城,只是为了自己的私事。龙家收了我端王府的聘礼,我可得先来瞧瞧,龙二小姐龙络,生的是什么模样。” “辰世子竟会忧心这个?”沈炼顿住执酒装作诧异道,“龙家的女儿个个貌美如仙,前年仙逝的太后年愈六十仍如中年美妇;当朝皇后是龙城主的二妹,你我见过,也是倾国之姿,艳绝后官…龙氏女子,怎么会有丑的?你是多虑了。” 沐青辰扬了扬嘴角,指尖敲着酒桌道:“看透不说透,沈爷你非要戳透做什么?无趣,真是无趣!”虽是这样说着,沐青辰唇角的得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沈炼当然洞悉沐青辰暗藏的得意,嘴上还是顿悟道:“好你个辰世子,明明心里得意的要命,还非得装出担忧的模样,你我交好多年,竟炫耀到我头上了?” 沐青辰顽劣一笑,端起酒盏大口饮着,夹起一筷子鲥鱼,注视着嫩滑的鱼肉道:“沈炼,你看这涟城寻常小馆的清炖鲥鱼,肉临食时,色白如玉,凝而不散,苍都最好的酒楼,怕也是没有这样好的菜色。” “鲥鱼产自涟城的镜湖,镜湖水草肥美,鱼肉才会鲜美醇厚,有好料还不够,厨子的手艺也得上乘才行。”沈炼淡淡道,“看来大燕的好厨子多在涟城,涟城百姓真是有福。也罢,涟城不缺银两,自然留得住民心与手艺。” “沈炼。”沐青辰手执竹筷轻轻敲了敲桌面,凑近沈炼道,“涟城龙家冰窟的传说,你也听过些许吧?” “听过一些。”沈炼拾起竹筷捡了块鱼鳃肉悠悠放进嘴里,不紧不慢的吞咽下肚,“传说龙家冰窟寒潭,封藏着上古巨龙,龙氏嫡女,皆会驭龙之术,燕国皇室与龙家世代结为姻亲之好,相依相存。龙家替沐氏皇族镇守燕国龙脉,沐氏赠龙家世代荣华不息…”沈炼放下竹筷摇着头道,“辰世子,你我跟着师傅念了十余年的书,你不会真的相信有上古神兽之说吧?” “父王与我提起过。”沐青辰神秘的压低声音,“他年轻时和皇上来涟城龙家祭过冰封巨龙…” “端王爷亲眼见过?”沈炼眸子一动问道。 沐青辰正要说下去,桌边忽然闪来一个单薄的女人,长发及腰夹杂着些许白丝,遮住半张苍白的面颊阴阴注视着沐青辰半张的唇齿。 沐青辰惊的滑下竹筷,结巴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要吓死人不成!” 长发女人大眼露出骇人的惊恐,竖起食指挡在干涩的紫唇边,环顾着四周凑近沐青辰和沈炼,低哑着道:“龙家藏的东西——是魔!是魔呐!!” 沐青辰脊背渗出汗来,挥着手道:“去去去,疯女人也进的来这里?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沈炼见这长发女人虽是中年之姿,可眉眼间也是妥妥的美人胚子,一身白衣却是洁净无尘,更是一匹可值十两不止的姑苏锦缎,发丝虽是没有挽起成髻,可也是梳理的顺滑如瀑,一看就是每日有人细细打理的身段。女人凹陷的双目紧紧盯着酒桌上的饭食,喉咙吞咽着口水不愿挪开步子。 沈炼递上自己的竹筷,温和道:“夫人是饿了么?不如坐下随便吃些东西,若是没有合胃口的,我再替你叫些热菜可好?” 长发女人也不与他客气,抢过沈炼的竹筷猛的夹起眼馋许久的鱼肉,大口吞食着连带鱼刺一并咀嚼咽下,嘴角酱色的汁水滑落在洁净的素衣上,生生看愣了一旁呆坐着的沐青辰。 沈炼见长发女人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多日,心里也泛起些怜意,执起茶壶往自己杯中又添了些热茶,推到女人手边道:“夫人慢些吃。” 长发女人愣了愣,竹筷夹起最后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苍白的面色略微红润起来。 “真是可怜…”沐青辰看着被吃的一口不剩的碗碟,“谁家的夫人,竟是落得如此模样?”沐青辰抬眼见沈炼眉头微皱,指尖点了点道,“沈爷,你这位苍都小霸王是又想替这位夫人讨个公道不是?涟城可非苍都,水怕是不浅,你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该管的事可千万别再揽在身上。” ——“大姑姑,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沉默的沈炼闻声转头去看——店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粉裙甚是家常,容颜娇俏逼人,青丝垂荡耳畔,鬓发如漆,光泽可鉴,弯月双髻上各有一支红宝蝶簪,衬的双目犹如一泓清水,少女的眼睛在酒楼众人脸上转了几转,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深藏着脱俗清冽之气,让人一见铭心。 龙怡悠听见这熟悉的叫唤,按下竹筷收起双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蜷缩到桌角不敢去看那个粉衣少女。 少女噔噔几步走近她,压制着恼怒晃了晃龙怡悠的肩膀,低声哄道:“姑姑,咱们该回去了,家里忙着大事,一晃眼的工夫您怎么就跑出来了?如意她们几个吓得魂飞魄散,您再不回去,若是被爹发现,她们可就有的惨了…” “你姑姑是几天没吃东西么?”沈炼开口道,“回去便是饿肚子,她又怎么肯跟姑娘你回去?” “多事!”粉衣少女别着手瞪向沈炼,灵眸如夜空寒星闪出熠熠光泽,“我家的姑姑,我怎么会饿着她!”这般说着,又低头见姑姑身前满是鱼肉残渣,饭桌上更是一片狼藉,少女红着脸窘道,“姑姑,你想吃鱼,与我说声就是,可别被旁人笑话了去啊。” 沐青辰见她袒露无遗的玲珑羞态也是觉得有趣至极,憋忍住笑道:“自家姑姑照顾的不妥当,就是姑娘你的不是了,不过眼下她吃饱喝足,我俩不该是多事,该是做了件好事才对。” 粉衣少女拉起龙怡悠,哼了声走出去几步,忽的停下步子摸出一锭银子,转身按在了酒桌上,嘟囔道:“也不能白占了你们这些外乡人的便宜。”言罢又挽起龙怡悠的臂弯,搀扶着她走出酒楼。 “嗨!”沐青辰拾起银子掂了掂,“倒是个有些意思的大方丫头,你我何曾吃过女人付账的酒席,这可是头一回呐。” 沈炼目送着粉衣少女离开的倩影,招呼来店小二道:“刚刚那位姑娘,是涟城哪家的小姐?” 见店小二挠着脑袋似乎不愿意告知他们这两个面生的外乡人,沐青辰笑了笑将粉衣少女留下的银子塞进他手心,店小二捧着银子欢喜的看了又看,舔了舔唇道:“刚刚那位…便是咱们涟城龙家的三小姐——龙筱。” “她就是龙三龙筱!?”沐青辰咂舌道,“涟城的龙三小姐!” “辰世子也见过不少大场面。”沈炼挥开店小二道,“一个龙三小姐,怎么让你倒有些失态了?哦…”沈炼会意笑道,“算算辈分,龙筱也是你未来的小姨子…刚刚一面,龙筱瞧着咱们像是欺了她家姑姑,你是怕她知道你就是她姐夫,在你未来世子妃跟前嚼上你几句…” “沈炼哪里像是看不通透的人。皇上也时常称赞定远候沈家最得力的就是你这个幼子。”沐青辰压低声音道,“龙家三个嫡女,长女就要进宫为妃,次女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龙女世代为后,太子妃人选应该只剩下,也只会是刚刚那位——龙筱,燕国未来的皇后。” 沈炼没有接话的意思,淡淡一笑道:“龙家的女儿如此贵重,燕国亲贵哪个不想娶龙女为妻,端王爷能替儿子说成这门亲事,该也是花了大工夫吧。” 沐青辰自嘲一笑,埋首饮酒不语,见时候不早,摸出银子扔在桌上,起身道:“该走了,宣旨官在驿馆也该拾掇的差不多,咱们…还得去龙家接人呢。”走出去几步,沐青辰转身看着沈炼哧哧笑道,“你说,龙筱年纪不大就如此娇俏可人,她的二姐,定然只会更加貌美,是不是?” 沈炼先是一愣,随即对沐青辰晃了晃手指道:“龙筱貌美不止,性子也够辣,她的二姐…”沈炼颔首浮起笑容,“辰世子还是自求多福才对。” 沈炼站起身,不知怎么的难以自制的扶住窗沿探出头——窗外涟城的长街上,粉衣龙筱挽着姑姑的臂膀垫着脚尖朝不远处张望着,忽的挥起手道:“小葵,我找到姑姑了!” 龙筱长长的吐出口气来,像是察觉出什么,一个回头朝酒楼倚窗的位子看去,沈炼望着那张不失稚气的动人俏脸,唇角带笑朝龙筱微微颔首。 龙筱正要转身离开,念想此人竟还误会自己薄待了姑姑,恼火一起对着沈炼蹙起秀眉,圆润小巧的鼻尖俏皮的挑起,低低哼了一声。 沐青辰已经走开几步,见沈炼还倚着窗沿,眉眼含笑像是看到了逗趣的东西,走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疑道:“看什么呢?怎么还笑上了?” 长街熙熙攘攘,龙筱已经融入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沈炼挥开衣襟道:“辰世子还有大事要办,走了。” 二人走出酒楼,沐青辰饶有兴趣的环顾着热闹的涟城集市,身旁的沈炼被路边梅树的枝桠勾住了锦衣肩口的银丝,顿住步子抚下枝桠,见已近晚春,梅树竟还残留着点点鹅黄的蕊头,鹅黄边上,似乎有晶亮的宝石光泽盈盈闪动,沈炼只当自己眼花,再定睛一看,岔开的梅树枝桠上,钩挂着一支镶红宝石的蝴蝶发簪。 沈炼伸手取下簪子,搭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抚触着鎏金的簪身似乎记起了什么——刚刚龙筱的弯月双髻里,不正是这一点让人过目难忘的红色么? 真是个…冒失的笨丫头——沈炼暗笑着将发簪收进袖口,跟在沐青辰身后悠悠踱着步子。 长街尽头的角落里,龙筱拉过小葵,见龙怡悠不住的回头看着街上热闹的摊贩,赶忙又将她往角落里拉近了些,“爹还没发现姑姑跑出门了吧?” 小葵眨巴眼道:“城主忙着大小姐进宫的事,确是还没发现不见了怡悠姑姑…可…”小葵圆脸一揪哭丧着道:“那也是早晚的事儿啊!后院如意姐姐她们乱作了一锅粥,也只有三小姐您敢揽下这个烫手活儿,小葵真是命苦,跟在您后头整日担心受怕,脑袋就像是用丝线吊在脖子上,日日都飘着呢…” “发现不了的。”龙筱满满的自信道,“我刚刚经过驿馆,京师来的人还没有出发的迹象,爹没迎到贵客,就无心去管旁的事,我们啊,现在就赶紧把姑姑偷偷带回去,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哦…”小葵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拉住怡悠姑姑的衣角道,“走了姑姑。” ——“那东西是魔,是魔啊!”龙怡悠猛的贴近小葵的圆脸阴森道,“嘘!不能说,不能说的!” “是魔,是魔。”小葵拉住龙怡悠冰冷的手哄道,“小葵什么都不会说的…姑姑快走吧。” 清风扬起,大缕的发丝忽的飘散开去,龙筱摸向发髻,半张着嘴急道:“小葵,你赶紧带姑姑回去,我…怕是…落下了什么…去去就回…” ——“三小姐,三小姐啊!”小葵才喊了两声,龙筱已经转身往酒楼那头小跑了去,小葵攥紧龙怡悠的衣袖,也是不敢去追龙筱,踌躇片刻只得带着龙怡悠先往回府里。 “沈炼你看。”沐青辰指着不远处那抹渐近的粉色笑道,“那不是龙筱么?”沐青辰抱肩看着龙筱一手捂着有些散乱的发髻,半俯着身子像是寻着什么物件,忍俊不禁道,“龙女尊雅之躯,龙三筱儿倒是和宫里那位皇后姑姑大不相同。” 龙筱冷不丁见面前挡着两个英姿挺拔的男人,抬头正欲发声,认出是同福酒楼那二位,咬唇垂眉便要绕开。 “龙三小姐是在找这个东西么?”沈炼摸向袖口,朝龙筱举起手里的蝴蝶发簪。 龙筱微微顿住,看清沈炼手里的正是自己掉落的东西,心头一喜压抑着道:“你从哪里拾到的?” “三小姐走的太急了。”沈炼将发簪递到龙筱手边,挑起的乌亮黑目大大方方的注视着龙筱有些泛红的粉腮,“被酒楼路边的梅树枝桠钩下了自己的簪子都是毫无察觉。看来三小姐确实惦记着自己的姑姑,在下还误以为你薄待了她,还望三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龙筱自小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本还想若是此人傲娇几句,自己可不能轻饶了他,非得逞上几句占个上风才算解气,可眼前的清贵男子句句软到了心上,龙筱反倒是有些惊诧,大眼在沈炼刀刻般的凌厉脸上转了几转,昂起头道:“我龙三也不是小气的人,你既已认错,便就这样作罢。”说着灵巧的盘起散乱的发髻,一手抽出沈炼攥着的蝴蝶发簪,恰到好处的扣紧弯月,唇角勾荡,笑意绵绵。 龙筱心里有事,寻回自己的东西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咬唇回首,像是想记下沈炼的模样。 ——他身束银色锦衣,身上并无多余的佩件,可与生俱来的雅俊让他看起来比满城的男子都要高贵,双眉浓淡适宜,浓一分过于刚毅,淡几缕又有些优柔,眼神澈亮却不失锐意,长睫覆下时尤其英俊,挺直的鼻梁彰显着他骨子里的决断,像是刚硬如铁,又隐含着难以舍去的温柔。他含笑的时候,眼中就像是只有他看着的那个人,也只会对那一人温柔。 沈炼就这样自如的站立在涟城繁华热闹的长街上,可龙筱回眸看去——满城寒梅盛放,万千鹅黄中,唯有这挺立的锦衣男子。 沈炼此刻眼中的龙筱,也不似在这凡尘喧嚣中,就像艳阳天下只有她亭亭而立,弯月笑目也只看着他一人。 第5章 娴雅淑妃 沈炼就这样自如的站立在涟城繁华热闹的长街上,可龙筱回眸看去——满城寒梅盛放,万千鹅黄中,唯有这挺立的锦衣男子。 沈炼此刻眼中的龙筱,也不似在这凡尘喧嚣中,就像艳阳天下只有她亭亭而立,弯月笑目也只看着他一人。 龙筱见他像是对自己微笑,嘴角扬起露出如玉石般的皓齿,双目笑做月牙一般,不过片刻,沈炼还来不及多看几眼,龙筱已经急促的转过身,侧身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如脱兔般离开了沈炼的视线。 沈炼见过许多美貌的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龙筱比他平生所见的女人都要好看——那是一张不沾风尘的纯真面孔,眼眸比溪湖还要清澈见底,蕴着欢愉的笑容,不知人间苦楚,鼻尖翘起的弧度渲染着这个少女骨子里的无邪,引着沈炼想融进她的笑晕里。 沐青辰见身边那人良久不语,咳了几声道:“苍都贵女如云,个个巴望着沈爷多看她们一眼。沈爷何曾看得入眼哪位?一个龙筱就如此失态,稍后见到她两位姐姐…哈哈…”沐青辰乐得击掌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回驿馆去,本世子可迫不及待要去见龙络呢。” 沐青辰才抬起脚,忽的想起什么瞪大眼道:“等等!沈炼,你是在哪里捡到龙筱的簪子…我想想我想想…梅树?梅树!”沐青辰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梅树,梅,媒也。难不成是老天以梅树为媒?” “你还想不想早些见到龙络?”沈炼收起唇角还凝着的笑意,自顾自的往驿馆走去。 沐青辰止不住的偷笑着,口中嘀咕道:“苍都小霸王,刚刚你若是有在苍都半分的厉害,那龙筱还不是…沈炼,沈炼!等等我呀…” 涟城早已经过了寒梅盛放的季节,可此刻在那两人眼中,满城梅花飘扬,映上眼眶,涌满心上… 龙府 自打知道来涟城宣旨接长女进宫的是端王府的世子沐青辰,龙戎就已经估料到龙樱进宫之路的叵测艰难。 龙戎还依稀记得,二十年前二妹龙梨进宫的恢弘景象,来涟城接二妹进宫的是当朝宣离帝的弟弟端王爷,亲王驾临涟城给了龙家多少风光。今时今日,自己的长女入宫,却只得一个世子宣旨,龙戎再想起清明之季入宫时龙梨对自己的许诺,忽觉阵阵寒心。 一旁的夫人薛毓秀看出夫君眉眼深藏的不喜,凑近他耳边道:“当年你二妹是以皇后之尊入宫,咱们的樱儿只是嫔妃之身,是何位份都尚是未知,能由世子和沈爷亲赴涟城,也算是给足樱儿脸面,既成定数,你又何须介意太多。” “你说的不错。”龙戎应道,“只希望皇后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好好扶持樱儿才是。” ——“宣旨官到!” 沐青辰朝沈炼挥了挥手,窃窃笑道:“好沈爷,一会儿你可得瞪大眼替我好好看一眼龙络,本世子千金之躯,又身负宣旨重任,可得傲娇些。” 沈炼低笑了声,自若的站在沐青辰身后,环视着偌大的龙府,心里也是暗暗赞叹龙家不输苍都诸王府的宅子。 龙府层层叠叠的屋檐连绵十里不止,飞扬的金瓦片是大燕先祖皇帝御赐特准而用,乍一看去几与都城的皇宫无异,富贵奢华,贵气逼人。 龙府正门由金鎏刚所制,左右两边盘旋着两条白玉莽龙,龙首栩栩如生,威严莫测的注视着府外浩浩荡荡的一众。 沐青辰啧啧道:“普天之下,能与皇族同用龙饰的,也唯有涟城龙家了。瞧瞧这宅子的气势,我父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堂堂端王府竟都比不上这龙家。看来我能娶龙二小姐龙络,怕还是我这个世子高攀了…” 龙府里传来急促齐整的步子,金鎏门沉缓的打开,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黄蟒袍,面容刚毅严肃,率着身后一众人恭恭敬敬的迎了出来。 ——“龙氏一族恭迎圣旨,恭迎世子!”龙戎带头跪地,身后一众都齐齐跟着跪了下来。 沐青辰自小也跟在父亲端王爷身边见过不少阵势,可到了龙府外还是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稳了稳阵脚,咳了声缓缓将手中的圣旨举过头顶,小心翼翼的对着当头的日色平展开,字字铿锵道:“涟城龙氏接旨——城主龙戎长女龙樱,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册封为淑妃,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沐青辰顿住声音,卷起圣旨递向跪地不动的龙戎,笑道:“恭喜龙城主了,还不快来替龙大小姐接旨。” 龙戎听长女所得册封不过一个三品妃位,心里顿时有些诧异,闻见沐青辰的催促,赶忙起身道:“龙戎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有劳辰世子了。” 听见“辰世子”三个字,跪在父亲后头的龙络眉心一动,想抬头瞧上一眼又有些不敢,正纠结的档口,龙筱胳膊肘戳了戳二姐轻声道:“二姐,辰世子…就是你未来的夫君沐青辰吧?” “额…”龙络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又是个姓沐的。” “筱儿替你瞧瞧他的模样。”龙筱朝二姐挤了挤眼睛道,“听声音倒是好听的很呢。” 龙筱偷摸着抬起头,父亲宽阔的身子恰恰挡在了沐青辰身前,龙筱心急,愈发伸长了脖子想看沐青辰的长相,站立不动的沈炼见跪地的人群里探出个脑袋,再细细一看,竟是午时前在酒馆偶遇的龙筱,龙筱一眼看见沈炼,怔怔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再看沐青辰悠悠踱开步子,赶忙埋下头不敢再看。 龙络见妹妹这副模样,低声有些紧张道:“怎么?沐青辰是不是面目丑陋?生的什么模样,你快说啊!” 龙筱涨红脸道:“没瞧见…被爹的身子挡住了…” 龙络心有不甘,鼓足勇气也抬头去看,才抬起眼梢,就见一个俊秀清逸的翩翩男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四目相视都是微微怔住,龙络一阵心慌,赶忙也缩回身子不敢再动。 “瞧见了吗?”龙筱吞吐着道,“是俊是丑?” “没瞧见。”龙络眨着眼回味着刚刚那一瞥,搓着衣角道,“沐家的人,长成什么样我龙络都不喜欢,瞧不见也罢!” 龙筱吐了吐舌头,将自己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可满目都是繁华长街上那个傲视英挺的锦衣男子,想抹也抹不去。 与父亲交谈的定是世子沐青辰无疑,那人…龙筱不自觉的揉搓着汗湿的手心,莫非就是大哥提起的…沈炼,沈爷?龙筱摸向自己失而复得的红宝蝶簪,才一触到又急急的缩回手。沈炼澄定的注视着龙筱羞怯的小动作,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可心里早已经暗笑了好几声。 龙戎将圣旨塞进长女龙樱手里,用力按了按她的手心道:“樱儿,三日之后世子便会带你入京,隆恩浩荡,切勿让爹和你姑姑失望。” 龙樱眼中虽有掩不住的哀愁,可仍强撑着笑意道:“樱儿知道。” 沐青辰细看着龙家长女龙樱,她的眉眼与皇后龙梨有三分想象,五官秀雅柔和,单挑出来并无过人之处,可汇集在这一张脸上却是格外动人,美而不艳,清丽端庄。 沐青辰低低叹了声道:“沈炼,你看那龙樱,生的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才得一个三品妃位?本是中宫皇后的命数,换做是谁,都是有些心有不甘吧。” “宫里的位份,还不都在皇上的心里。”沈炼挪开注视着龙筱的眼神,“龙樱美貌谦和,又是龙城主的嫡长女,皇后的亲侄女,皇上定会好好怜惜她的。” 龙络和龙筱一左一右挽住龙樱的臂膀,低语着像是在安慰姐姐什么。沐青辰顾不得与沈炼说话,盯着龙络曼妙有致的背影,喉咙不自觉的轻轻吞咽着。沈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低笑道:“这会子可是放心了?那一眼我也瞧见了,生的确是龙女的好底子,好看的很…只是…” “只是什么?”沐青辰嘴里问着,可眼神却还定在龙络的身上。 沈炼笑道:“那一眼,够辣!辰世子…以后只怕有的头大…” 沐青辰一愣,瞪大眼指着龙络的背影道:“辣又如何?我堂堂端王府世子,会…会怕她不成?”话音刚落,龙络叉腰扭过头,杏眼瞥了瞥正议论自己的沐青辰,沐青辰惊的退后了几步,半张着的嘴一时哑然失声。 沈炼见状哈哈大笑了出来,朝沐青辰挑衅的晃了晃手指道:“不是怕,是…好怕吧…” 龙络不屑的哼了声,纤腰一扭又揽住了长姐的臂膀。直到三姐妹进了里屋不见,沐青辰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眼神,黑眸里的喜意掩都掩不住。 沈炼耀世的黑目沉默的注视着龙筱的背影,负手傲立不语。 第6章 水榭惊鸿 沈炼耀世的黑目沉默的注视着龙筱的背影,负手傲立不语。 龙戎见沐青辰似有离开之意,上前客气道:“涟城驿馆简陋,只怕会委屈了辰世子,这三日,不如就宿在龙家府上?龙某也好多尽地主之谊招待世子诸位。” “这…”沐青辰踌躇的看了看沈炼,“会不会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沈炼垂眉一笑道,“龙府如此恢弘,多住几人也是方便的很。世子身负接亲重任,自然也有很多事还要和龙城主商议,宿在龙府实在再合适不过,龙城主,您说是不是?” “说的是说的是!”龙戎不住的点着头,忽的看向沈炼那张有些陌生的脸,“这位应该就是…?” 沐青辰一把拉过沈炼,推到龙戎跟前道:“这位啊…就是定远侯的幼子,沈炼沈爷了。龙城主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过苍都侯府沈爷的名号吧?” 龙戎深目一亮,细细打量着沈炼英俊不俗的年轻面容,诧异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沈爷?苍都小霸王何人不知?失敬失敬,沈爷和辰世子一道光临龙府,真乃龙家之幸。” 沈炼颔首挑眉道:“世子又跟别人打趣我了,京城一个纨绔子弟尔尔,让龙城主见笑。” “老夫在宫中也听皇后娘娘说起过。”龙戎抚着胡须,深目却还定在沈炼的脸上,“定远侯府的小儿子,自小聪敏过人,文韬武略深得皇上赞许,皇上还时常召沈爷入宫论及朝政,对沈爷的见识,颇为赞许呐…” 沈炼自嘲的笑了笑道:“我乃家中幼子,父亲的爵位自有兄长承继,无官无爵清闲自在,难得皇上愿意与我多说些话,是高抬了我沈炼才是。龙城主可别再笑话我了。” “老夫与你父亲定远侯也有些交情。”龙戎道,“沈爷到了涟城,就是龙家的贵客,你与辰世子一道住在老夫府上,切勿客气。” “我不会与龙城主客气的。”沈炼爽快应道,“龙府让我大开眼界,我乐得留在此处。” 龙戎见沈炼虽与沐青辰年纪相仿,可气度魄力不但不输给这位王族世子,言谈举止里竟还胜过不少,寥寥数语间便可以瞥见他骨子里的清贵,为人豁达还带着几分随性,龙戎见惯沐氏贵族的姿态,不由得对沈炼生出几分好感来。 龙家兄弟远远看着父亲与那二人闲谈着,龙希亭道:“大哥,你我站的这样远…要不要上前和爹一道,怎么也是给龙家送圣旨来的世子,你我兄弟不上前招呼声,怕是不大好。” 龙希风看着沈炼与自己父亲相谈甚欢,黑眸时而含笑,时而又精光难掩,再看那沐青辰,见自己一时插不上话倒也不窘,自若的抬头看着龙府飞扬入天的檐角,又见云雀划过天际,淡泊的唇角挑起温暖的笑意。 “这二人该是会在咱们府上留宿几日,一声招呼何须急于这一时。”龙希风转过身往府里走去,“走了。” 龙希亭又回头看了几眼,也是不敢逆了大哥的意思,犹犹豫豫的抬步跟在了龙希风身后。 月色初上,沈炼和沐青辰在歇息的别苑用完晚膳,沐青辰遥望龙家不见头的飞檐砖瓦道:“沈炼你看,光是咱们这个别苑,放在京师就比都督府还要大上许多。皇上每年明里暗里给龙家多少赏赐,真是想也不敢想。” 沈炼对这华贵的大宅倒是没有多看,锐利的目光直视着龙府幽径深处,悠哉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不紧不慢道:“大燕国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天灾连连百姓苦不堪言,涟城还能保的安生太平,都是靠皇上对龙家的厚待。国库日益空虚,但每年给龙家的赏赐却是分毫不少,这两年还愈发又多了些…辰世子可知道为什么?” 沐青辰顺着沈炼的眼神看去,隐约看见幽径深处有不少护卫的身影,低声道:“沿着这条小路过去,就该是龙府的禁地——冰窟寒潭吧?” “我可不知道。”沈炼抿着茶水笑道,“你我闲聊着,怎么扯到龙家的冰窟去了?” 沐青辰顿悟道:“沈炼你的意思是…大燕国越是困苦难捱,就越要厚待龙家…若有人敢反大燕沐氏,皇上还要指望龙家冰窟的巨龙…护国?” 沈炼按下茶盏哈哈大笑了出来:“辰世子饱读诗书,你真觉得巨龙就在咱们此刻的脚下?” 沐青辰红着脸道:“沈炼,你引我入局,这会儿又笑我?” 见沈炼也不接话,自顾自朝苑外走去,沐青辰急道:“天都黑了,龙府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夜探?” 沈炼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下,故意道:”我啊…去寻龙。你可要与我一起?“ 沐青辰也想与他一起,可才迈开步子又念起这是自己未来岳丈的地方,今日见到龙络的真容,俏丽可人的模样甚得自己的心意,可别冒冒失失惹的岳丈和未来夫人的不快才好。沐青辰收回脚步,冲沈炼摆了摆手,悻悻的背过身。 沈炼竖起食指冲沐青辰摇了摇,轻笑一声径直走出别苑。 踏出别苑,沈炼没有沿着幽径走去,随意拐进花丛深处,舒爽的嗅着初开的花香,惬意的展开了双臂深吸着气。 不远处的溪湖边,月色下玲珑的水榭若隐若现,六角玲珑水榭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倚坐在石凳上。 沈炼悄悄走近溪湖,只见湖面上荡着几盏水灯,摇曳微弱的灯火映着那人影的面庞,星眸忽闪,面颊淡红,俏皮的鼻尖微微耸动着,珍珠般的泪滴顺着鼻头滴进了溪湖里… ——龙筱… 夜风习习,吹起龙筱发髻上丝丝缕缕的粉色缎带,龙筱抱膝坐着像是在发着愣,一只翠雀盘旋在她的头顶,叽喳的欢叫不停。龙筱抬起手心,翠雀顿时止住鸣叫,乖巧的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沈炼看的入神,情不自禁的又靠近了水榭几步,想把龙筱看的更清楚些。 ——“雀儿。”龙筱指肚轻抚着翠雀碧绿柔软的羽毛,低喃着道,“你跟着长姐去苍都,好不好?长姐去了苍都皇宫,就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姐平日里待你也好,你能跟着她过去,长姐一定会高兴许多,也不会那么寂寞…” 翠雀像是真听得懂龙筱的话,扑着翅膀闷闷的哼了声,低头啄了啄龙筱的手心。 龙筱眼角泛红,垂下头蹭了蹭翠雀的嫩羽,“你跟在长姐身边,在宫里长姐若是遇到什么难处,雀儿也能来来涟城向我报信呐…” 翠雀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哽咽的龙筱,止住撒娇温顺的叫了声。 “雀儿是答应了?”龙筱星目湛湛露出欢欣,“好雀儿,我龙三没有白疼你。” 翠雀振翅飞起,绕着龙筱欢腾的打着圈儿,叽叽喳喳声又起,龙筱忽的直起身子,捋了捋颈边的发梢,红唇轻张道:“偷听旁人说话,还不快出来?” 沈炼见被龙筱发觉,垂眉又走近几步,迈上水榭的石阶。翠雀见有陌生人上前,飞向沈炼叫唤不止,龙筱伸臂咳了声,翠雀赶忙调转回身,脚爪勾住龙筱的肩衣,挤了挤眼看着步步靠近的沈炼。 “在下沈炼。”沈炼唇角又蕴起和白天一样的笑容,夜风在他唇角扬起的那一刻仿佛悠悠的顿住,“三小姐,我们见过的。” “苍都小霸王?”龙筱也不急着起身,搭下双腿轻轻晃荡着,大眼在沈炼脸上转了转,“沈爷是小霸王又如何?”龙筱歪着脑袋挑了挑细长的黛眉,“就可以偷听别人说话了?” 从龙筱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沈炼莫名的生出几分满足来,“在下见三小姐竟会鸟语,看的出神忘了招呼…三小姐若是不喜欢,沈炼给你赔个不是?” 龙筱蹦下身子站起身,手腕轻抬翠鸟松爪飞开,龙筱别着手朝沈炼走去,闪烁着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幽亮的眼睛,打量着沈炼镇定自若的面容。 沈炼在京师苍都以傲冷率直闻名,苍都亲贵子弟,也就与品性纯良的沐青辰走的近些,御前骑射他都不曾给太子容若半分面子,大胜夺魁得了宣离帝御赐令牌。满城贵女对这为沈爷也是青睐有加。人人都知道,深宫步步惊心,宣离帝儿子又不少,嫁予哪一位皇子都是前途叵测。反倒是定远侯家这个幼子,生的俊武不说,前途更是坦荡光明。 沈炼见多了各色贵女,最不喜欢女人一个个直直的瞧着自己暗地打算的模样,可眼前的龙筱,被她这样纯真的打量着,沈炼却是半点厌恶都没有,只想着她再朝自己走近些,再近些…最好龙筱的眼里,只这样看着他一人。 “我看你…”龙筱抿着唇又细细看了看沈炼,鼻头一皱露出不解之色,“你待人也算是和善,我大姑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竟还给她递筷斟茶?小霸王这个名号,你是哪里得的?” 沈炼听着龙筱稚气可人的话语,先是愣住,片刻哈哈低笑了出来,龙筱见他笑出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脸颊微红,手指绕上了自己的发梢,不自觉的揉搓着。 “三小姐以为呢?”沈炼低笑着,“其实…”沈炼上前一步故作神秘道,“我是装的呢,我平日里跋扈霸道,见到龙三小姐,这才夹着尾巴…” “啊…?”龙筱眨巴着大眼,摇着头道,“不像…” 沈炼愈发觉得有趣,再看明月高升,知道已近戌时,虽然心里还想与龙筱再多待会儿,可也知道自己一个男子,也不便与龙筱独处太久,沈炼竭力背过身道:“三小姐再认识我久些,便就都知道了。时候不早,我也该…” ——“沈炼。”龙筱忽的喊住道。 她唤出“沈炼”那两个字,让沈炼想到了银铃悦耳的声响,从未有人能按得住他沈炼迈开的步子,这是第一次。沈炼微微抬首,他很想再听龙筱喊一声。 “沈炼。”龙筱遂着沈炼的心思又唤了一声,“你真的有皇上钦赐的金督令牌么?” 沈炼垂眉不语,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块熠着金光的令牌,指尖一松捻住坠着令牌的明黄须带,金澄澄的牌子悠悠晃荡着... 第7章 一见铭心 “沈炼。”龙筱遂着沈炼的心思又唤了一声,“你真的有皇上钦赐的金督令牌么?” 沈炼垂眉不语,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块熠着金光的令牌,指尖一松捻住坠着令牌的明黄须带,金澄澄的牌子悠悠晃荡着。 龙筱哪里亲眼见过宫里的令牌,又怕沈炼笑话自己不识货,装作眯眼细看了看,便别着手转身离去。 沈炼等了片刻也不见龙筱再出声,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龙筱已经快步走出去老远,翠雀扑着翅膀追着龙筱的背影,在月色下好看的有些恍惚。 沈炼也不知道龙筱为什么问起自己这块御赐的金督令牌,她想看,便由着她喜欢。沈炼收起自己的东西,直到连翠雀都看不见,才收回了循着龙筱的眼神。 别苑里,沐青辰已经独自酌尽了整壶酒,见沈炼踏着月色回来,急急道:“再不回来,我只当你是被巨龙吞吃,可要去找龙戎寻人了。说说,瞧见了什么?” 沈炼面色和月光一样清冷,回望幽径道:“已经很晚了,我回屋歇着,辰世子若有兴致,自己再酌一壶?” 沐青辰知道沈炼惯是这样的性子,嘴唇轻挑又坐下了身子,真是又执起一壶酒不紧不慢的小口抿着,回味起白日里龙络的回眸嗔怒,觉得杯中的酒水也格外辣爽起来。 沈炼关上屋门,翻上舒适的丝绵床褥,才一闭眼,就忆起龙筱无声滑落的那颗不为人知的泪珠。龙筱转身看向自己的时候,眸子澈澈挥去了闪动的泪光,容颜清丽不失俏皮,只有自己看到了龙筱暗藏的柔软心肠,他不会与人提起,只会藏在心底。 龙筱扳弄着手指慢悠悠走在自家的小径上,口中轻吟道:“雀儿,你记下沈炼了么?他是定远侯沈啸天的儿子。”龙筱抬首看向明月,“人人都当怡悠姑姑是疯子避闪不及,沈炼待姑姑那样亲厚,一定不会是坏人。雀儿,你跟着长姐到了苍都,长姐要是遇到了难处…沈炼也该是能指望的吧…” 龙筱念了几声沈炼的名字,忽的有些沮丧,这次是沐青辰和沈炼来接走自己的姐姐,他日,又会是什么人来接自己?盘旋的翠雀像是看出了龙筱的哀愁,顿在了龙筱瘦削的肩上,轻轻揉蹭着她的耳根。 龙筱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腰间坠着的狼首木雕——“夏族,世外佳地,若能在那里终老,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涟城困住龙女的如花青春,苍都皇宫,便是龙氏女下半生的华丽牢笼。龙筱攥紧手里的东西,扭头触着翠雀的柔羽,“雀儿,天大地大,我龙筱绝不会让自己老死在宫里。” 龙府三日,龙家的人待沐青辰和沈炼客气有余,却是不见亲热,除了二少爷龙希亭偶有笑脸与他们闲聊几句,大少爷龙希风招呼了一次便是不大理会他俩。沐青辰遇见过几次龙络,话到嘴边想与她套上几句近乎,龙络总是冷冷躲开,甩给他这个未来夫君一个淡漠的背影。沐青辰急的跳脚又是无可奈何。 可就要离开的那日,龙络竟亲自到了沐青辰安置的别苑,踌躇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敲开了屋门,对峙着沐青辰有些惊喜错乱的眼睛。 沈炼还没来得及离开给这二人挪出地方,龙络红唇微张已经开了口:“沐青辰…”这淡淡的一声名字,里头也透出压抑不住的慌张。 “在…”沐青辰吞咽着喉咙应道。 龙络咬唇泛起眼睑,“我长姐身子娇弱,你们一路上,可得慢些走。” “入宫的吉日是一早定好的,怎么能慢…不对不对!”沐青辰恨不能甩自己一嘴巴子,赶忙改口道,“慢些走,慢些走,二小姐放心,一路都是官道,好走的很,绝不会让你长姐受累的。” 龙络见眼前的沐青辰俊脸涨的通红,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竟也是不怎么紧张了,咳了声抬高嗓门:“你我既有婚约,你就是龙家的未来女婿,我长姐也就是你的姐姐,是不是?” ——“是!”沐青辰忙不迭点头道,“自然是这样!” “长姐初进宫,怕是有很多地方还需要旁人提点。”龙络注视着沐青辰,大眼忽的泛起了隐隐的红色,“我娘亲说,端王妃是皇家的老人了,端王妃要是能关照些我长姐…”龙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感激你。” 沐青辰目不转睛的看着龙络,心口砰砰的像是要蹦出胸膛,也不知是怎么的,龙络凶时自己心颤,龙络软下来模样也是让自己不知道如何疼惜才好,一颗心就跟着她七上八下的,都没了自己的主意。 “端王府和龙家交好多年,母妃也时常入宫陪伴皇后。”沐青辰温声宽慰着龙络,“你长姐性子温顺谦逊,定是招人喜欢的。回去我便和母妃说,多多提点关心你长姐,可好?” 龙络眼中溢出欢喜,微黑的肤色也泛起光泽来,沐青辰瞧着有些心醉,怔怔看着她娇俏的面容,想着半日后就要离开,心里满是不舍。 见龙络出门许久,沐青辰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沈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瞥了眼屋外道:“你也不用这样,最多一年半载,龙络也就会嫁进端王府,辰世子这都等不了?” “难啊!”沐青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佳人已在心上,后头可有的度日度年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来涟城,与其朝思暮想,倒是不如不见…” 沐青辰字字入耳,沈炼忆起龙筱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的脸孔,竟也有些后悔答应了母亲,往这涟城来… 龙樱出阁那日,龙府外直至涟城北门都铺着鲜红的锦毯,满城尽披红绸,亮过了午时的日色。龙樱虽只是三品淑妃,但父亲还是给了她不输龙女为后的阵势,这里头,是父亲对长女的愧疚,更寄予了家族的托付。龙樱一步一回首,珠串头帘里,泪水滚落,半妆残零。 薛毓秀拾着衣角抹了抹眼睛,强撑着笑意道:“樱儿,进宫是好事,听你皇后姑姑的话,早日诞下皇子,不光是为了龙家,更是,为了你自己。” “樱儿知道。”龙樱喏声道,“娘放心,保重身子。” 龙络肩膀微微耸动着,大眼一眨涌出泪来,龙希风按住二妹的肩,注视着龙樱艰难离开的背影,一声叹息。 龙樱就要上红轿的那一刻,头顶忽然飞来一只翠雀,扑翅欢鸣不愿离去,雀儿停在了红轿顶上,傲娇的踱着步子。 ——“雀儿!?”沈炼认出了那只翠雀低唤出声。 龙筱挤开龙希风的身子,几步走近龙樱,伸手拉住了龙樱艳过云霞的喜服衣襟。 “筱儿…”龙樱看了眼红轿顶上的雀儿,才一开口已经哽咽。 “雀儿会跟着长姐去苍都。”龙筱凑近龙樱的耳边低声道,“长姐知道如何让雀儿来找我。” 龙樱按了按龙筱的手心,微微点头。 “吉时到了,别耽误你姐姐的好时辰。”龙戎上前道,“筱儿。” 龙筱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拉着长姐的手,转身的那一瞬,她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沈炼,四目相视,沈炼俊武的身子巍然不动,鹰目逼视着龙筱,嘴唇扬起却没有说话。 龙筱垂下眼,顺从的跟在父亲身后,龙戎站定身子,拂开衣襟跪在了地上:“恭送淑妃娘娘!” 龙樱再难自持的哭出声来,龙府年长些的嬷嬷婢女也是掩面抽泣,沉稳如薛毓秀也是红了眼眶,龙络手心擦拭着眼,指缝里溢出湿润的水光,沐青辰爱怜的注视着她,顿了顿调转马身高声道:“龙城主和龙夫人放心,本世子定会把淑妃娘娘安好的送往宫里去,起轿!” 龙氏全族齐齐跪地俯首,龙筱突然抬起头来,不甘的看着抬起的红轿,如玉牙的皓齿深深咬进了下唇。正要转身离去的沈炼,仪态虽还是端正高贵,可看似平静如水的眼波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暗涌的潮动,浓黑深邃的眼睛直直望着龙筱不屈于命的眸子,那一刻,沈炼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他后悔过为什么要来涟城,但现在,他不再后悔,就算是为了这一眼,也绝不后悔。 苍都,皇宫 凤鸾宫 “算算日子。”春柳替皇后龙梨摇着锦扇琢磨着道,“淑妃今日也该到苍都了。” 龙梨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铜镜中美艳不输往昔的自己,像是没有听见春柳的话,指肚蘸了些琉璃盏里的玫瑰露,掌心贴着慢慢蕴热,按抹在滑嫩少女般丰润饱满的脸颊上,“春柳,这几日本宫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看着可是憔悴了些?” 春柳凑近铜镜细看了看,“奴婢瞧着好看的很,今日娘娘这身水绿缎子,衬得您愈发俏嫩呢。” 龙梨幽幽笑着盖上琉璃盏,顿住手道:“淑妃的长春宫,准备的如何?就算是个三品妃位,也不能失了龙家女儿的体面,该做的,可得做的好看才是。” 春柳恭顺道:“娘娘放心,每一样东西都经过奴婢的手,淑妃看了定是会满意。” “你做事,本宫哪有不放心过。”龙梨搭上春柳的手腕站起身,头上的珠钗坠子一步一荡,甚是好看,“身为嫡长女,连个贵妃都没能得以册封,樱儿心里怕是会有些怨气,不过一个长春宫,能妥当些,便做的妥当些吧。毕竟本宫是她的亲姑姑…” “奴婢只是有些担心…”春柳低头轻声道,“淑妃日后得了圣恩,会不会从皇上口中得知…皇上原本想给她皇贵妃之位…是娘娘您…给她生生降下的位份…” 第8章 君心荡漾 “奴婢只是有些担心…”春柳低头轻声道,“淑妃日后得了圣恩,会不会从皇上口中得知…皇上原本想给她皇贵妃之位…是娘娘您…给生生降下的位份…深宫之中,姑侄若是落下了芥蒂…” 龙梨凤目一挑,春柳赶忙不敢再说,小心窥视着龙梨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喘。 “芥蒂?”龙梨阴阴冷笑了声,“本宫当年被大哥逼哄着代替姐姐进宫,断送了一生幸福,这芥蒂早已经在我们兄妹之间这辈子都再难抹去。龙樱今时的境遇更是惨过了当年的本宫,还能指望她真心待本宫这个姑姑?她日后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本宫都不会在乎。” “娘娘说的是。”春柳喏声道,“只盼淑妃娘娘能如您的意思诞下皇子,助您拔掉瑛贵妃母子这两颗眼中钉,其余的…便也无须指望她了。” 龙梨唇角勾起浅浅的蕴涡,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怀抱新生的皇子,瑛贵妃气的心尖发颤却又奈何她不得的模样。 “昨夜皇上还是宿在锦绣宫?”龙梨抚着自己滑如玉石的脸蛋。 ——“是…” “贱人!祸水!”龙梨扯下凤钗狠狠甩在了地上,唇边的蕴涡像是撕裂开来,“为什么,为什么!后宫年年那么多花样韶华的女子进来,皇上为什么宠那个贱人直到今天?!她一定…一定给皇上下了蛊,一定是!”龙梨死死盯住春柳有些惊恐的脸,攥住她的衣袖喘息着,“春柳,你说,是不是!” “一定是。”春柳安抚着失态的龙梨,“待淑妃进宫,便会不一样了,娘娘宽心呐。” “谁的恩宠,都不会是本宫的了…”龙梨戚戚笑着,张开双臂犹如一只展翅的蝴蝶,跌跌撞撞的朝屋外走去,屋门打开,刺目的日光直射着龙梨黯淡的眸子,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暖意笼罩着这主仆二人,可春柳托住的这只手,还是那么冰冷。 苍都城外 午时,浩浩荡荡的迎亲人马连绵到了苍都城下,城门轰然打开,迎接着新封的淑妃龙樱。 婢女小舞掀开半边红轿的帘子,朝里头怯怯低声道:“娘娘,咱们要进苍都了。” 轿中的龙樱低低的嗯了声,她没有探出头看这屹立数百年的古老都城,于她而言,每一座城都是一样,涟城是牢笼,苍都也是。她无力去看这一眼,因为她知道,她今生也只会看到这一眼,自此之后,便再也难以出去了。 ——“苍都一到,你我就是大功告成,也好去向皇上交差了。”沐青辰抬首望着城楼上高高飘起的蟒旗欢喜道。 沈炼转身看了眼后头跟着的红轿,跟了一路的翠雀忽的高高飞起,飞过了宏伟的苍都城楼,在这个陌生的城池上空扑翅盘旋着。 如果跟来的是龙筱,那丫头一定也是这般好奇咋呼吧。沈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了龙筱,一路沈炼都想忘掉她,可他有种奇妙强烈的感觉,他不久就会与龙筱重逢,不是在涟城,而是在京师苍都。 皇宫,轩辕殿。 龙樱坐着的红轿停在了宣离帝的轩辕殿外,芳嬷嬷俯身小心的掀开帐帘,见龙樱妆容齐整神色淡若,冲一旁候着的小舞点了点头。小舞上前伸手去扶龙樱,龙樱搭上白皙的酥手,着云锦鞋的玉脚轻轻绵绵的踩下,探出半截身段。 大殿中央端坐着的宣离帝沐寒武,一身明黄色的绣龙锦袍,幽黑的眼睛藏在金冠垂下的珠帘里,注视着红轿里缓缓走出的娇美女人,不自觉的吞咽着喉咙。 宣离帝沐寒武四十有一,二十岁登基为大燕皇帝,这二十一年里,有多少女人在自己枕边卧睡过,沐寒武已经记不情了,后宫太多的女人他压根不曾见过,或许见过吧…皇后龙梨的脸,也时常在沐寒武的脑子里模糊,她们的美貌,在沐寒武看来都是一样。唯有瑛贵妃唐瑛,宣离帝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实在太像一个人。 龙樱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轩辕殿,宣离帝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渐近的龙樱,他忽然有些失望,龙樱长得很美,与她的姑姑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雕琢出来的美玉,无可挑剔却又乏善可陈。沐寒武心底对自己嘲笑出了声——她们都是龙家的女儿,又怎么会生得你钟意的模样。 殿上亭亭玉立的龙樱微微屈膝,柔声谦恭道:“臣妾龙樱叩见圣上。” “爱妃不必多礼。”宣离帝沙声道,“一路颠簸,爱妃辛苦。” 龙樱世族大家出身,就算皇帝殿前,她也没有过多的慌乱无措,澄静的犹如涟城外的镜湖,波澜不惊。龙樱听宣离帝发声,抬首朝殿上的他看去——宣离帝看起来并不像是年逾四十的男人,龙椅上的他身姿凛凛,胸膛宽厚,金冠的珠帘摇曳,隐约可以看见他的面容,他的鼻梁高挺,下巴泛着青光,嘴唇丰润,挑起邪惑的弧度。 宣离帝对龙樱宠辱不惊的姿态很是满意,这样的女人定是有着逆来顺受的心肠,他注定不会宠爱淑妃很久,他只希望这个龙女可以安分谦卑的存活在深宫里,静默着就好。 “你姑姑已经替你在长春宫安置妥当,早些去那里瞧瞧,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去和你姑姑说声。”宣离帝平和道,“今夜,朕会去看你。” 龙樱眉间一动,身后的小舞和芳嬷嬷对视了眼,目露些许惶恐的喜色。 沈炼负手站立在殿门边,也是听清了宣离帝的话语,进宫当日就得了皇上恩宠的许诺,予龙樱而言,也算是莫大的喜事吧。 小舞扶住龙樱的臂膀,转身那刻,龙樱又看了眼身姿不动的宣离帝,她似乎并不惧怕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她早已经心如止水,真的不再介怀枕边那个人是谁。 宣离帝扬了扬唇,看着注视着自己的龙樱,似笑非笑,像一头琢磨不透的兽。 龙樱一众走出轩辕殿,殿上便只剩下沐青辰和沈炼。宣离帝深邃的眼睛瞬间柔和,眉眼的弧度渐渐舒展开来,扫视过沐青辰,定在了沈炼的脸上。 沐青辰和沈炼齐齐上前,拂袖单膝跪地,“叩见皇上。” “都起来说话。”宣离帝的声音比与龙樱说话时还要和蔼,“涟城这一趟,你们二人做的很好,淑妃既已安好进宫,龙家会记着你俩的好处,朕,亦是。” 沐青辰难掩喜色的看向身旁的沈炼,沈炼目光如炬,神色笃定。 “辰世子如愿见到自己未来的妻子,如何?”宣离帝低笑了声,“朕早几年也见过龙络,那性子,可与她姐姐大不一样吧?” 听到“龙络”二字,沐青辰稚嫩的脸上露出藏不住的欢欣,红着脸道,“龙络她…甚得臣意…多谢皇上。” 宣离帝大笑出来,又看向沉默的沈炼道:“沈炼,朕安排你也去涟城,可有收获?” 沈炼抬起入鬓的剑眉,“涟城繁华不输苍都,龙府更是恢弘气派,龙家每一个人都是大家之态彬彬有礼,沈炼也算是开了眼界,多谢皇上。” “仅此而已?”宣离帝听沈炼说罢,语气中似乎有些失望。 沐青辰听不出皇上的喜怒,怯怯不知该替沈炼如何作答,顿了顿打破沉默道:“龙三筱儿,就像待放的花朵,俏艳烂漫…不知皇上,是不是好奇那龙筱…” 沈炼轻咬下唇,心口隐约有着针尖戳上的痛感。 “沈炼觉得龙筱如何?”宣离帝又道,“朕见龙筱时,她还是个几岁的孩童,龙女的模子总不会差了去。” “龙三小姐她…”沈炼忆起龙筱灿如繁花的脸孔,忽然哑然失声,所有的话语似乎都无法描述她,沈炼半张着嘴,自嘲的缓缓合上。 宣离帝不动声色的看着沈炼难得的这副模样,低哑道:“你二人早些回自己府上,一去十余日,家中都是惦记的很。改日朕再宣你们进宫一叙。” “臣告退。”沐青辰和沈炼抱拳俯身又行了个大礼。 沐青辰迈过门槛,沈炼正要起步,宣离帝咳了声低沉道:“沈炼,你母亲这几日旧疾又犯,定远侯今日都告假没有上朝,你十余日没有归家,回府前去趟太医院,找宋太医便是。” 沐青辰自若的迈过门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闲定的踱到台阶旁,沈炼对视着宣离帝精光莫测的双目,颔首道:“臣替父亲母亲谢过皇上。” 宣离帝不再言语,青色的下巴微微动了动。 第9章 娇花荣宠 沐青辰迈过门槛,沈炼正要起步,宣离帝咳了声低沉道:“沈炼,你母亲这几日旧疾又犯,定远侯今日都告假没有上朝,你十余日没有归家,回府前去趟太医院,找宋太医便是。” 沐青辰自若的迈过门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闲定的踱到台阶旁,沈炼对视着宣离帝精光莫测的双目,颔首道:“臣替父亲母亲谢过皇上。” 宣离帝不再言语,青色的下巴微微动了动。 沐青辰见沈炼走出太医院,手里拎着几包药材轻轻晃着,沐青辰嗅了嗅鼻子,走上前搭住沈炼的肩膀,目露艳羡道:“皇上日理万机,竟还记挂着定远侯府的家事,真是羡煞多少臣子。” 沈炼掂了掂手里的药包,也不理会沐青辰话语里的羡意,径直朝宫外走去。 锦绣宫 院中传来急促的步子,守在寝宫外的婢女见是翠儿,赶忙推开屋门,春末的清风吹进紧闭的屋里,各处悬着的琉璃铃铛叮叮当当脆声响起,锦绣宫里顿时燃起靡丽的轻灵之感。 绛红绣鸳鸯的斜榻上,瑛贵妃半躺柔卧,托着圆润的腮帮,媚眼如丝像是小憩睡去,闻见铃铛声飘荡,眸子幽幽睁开,樱唇抿道:“来了?” 翠儿才走进屋里,屋门已经被紧紧关上,叮叮当当声渐渐止息,锦绣宫里又陷入了骇人的沉寂。 ——“来了。”翠儿走上前几步,乖巧澄定的看着半睡半醒的瑛贵妃。 “见过皇上了么?”瑛贵妃将头撑高了些,媚眼迷离也是看不出喜怒。 “一进宫就去轩辕殿见过了皇上。”翠儿字字清晰入耳,伸手抽出搭在榻边的玫色纱袍,小心翼翼的披在了瑛贵妃身上,“今日还有些凉,娘娘当心身子。” “生的如何?皇上可还满意?”瑛贵妃语气低柔平静,像是根本不担心这个新进宫的龙女,慵懒的拢紧纱袍,眼中含着惑人的笑意。 “生的…”翠儿轻笑了声,“皇后生的什么模样,淑妃便是那个模子。龙女个个确是貌美,但那又如何呢?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是各处送来的人间绝色?可皇上心里头,唯有咱们娘娘您一人。就算皇后说服那位龙城主把三个宝贝女儿都送到皇上身边,皇上的心,还是流连在咱们锦绣宫。” 瑛贵妃荡漾的笑声在锦绣宫里回响不止,拾起帕子的指尖点向翠儿光洁的额头,嗔嗔道:“死丫头,惯是这张讨喜的嘴。” 翠儿笑而不语,扶起瑛贵妃柔若无骨的身子,装作随意道:“这样也好,龙家长女进宫为妃,次女又许了人家…三女龙筱今年才满十六,年纪还小,龙家夫妇怎么也得想着再留她一两年吧…太子殿下本来就不喜欢龙女,如此一来,殿下也可以…” 瑛贵妃媚眼流转,渐起的身子盈盈沉下,挑眼看着翠儿清丽的面容道:“本宫的容若不喜欢龙女…那又是喜欢谁?” 翠儿后背一紧,片刻便恢复了往昔的镇定,“殿下不需要喜欢谁,殿下只需要习得如何为皇,还有,就是好好孝敬娘娘您。” 瑛贵妃低低的哼了声,这才慢悠悠的直起身子,倚着榻背环顾着空荡荡的锦绣宫,“看来今晚,皇上是不会来锦绣宫,也罢也罢,是蜡烛就得点了去,何况,还是姑侄连心的蜡烛…” 服侍好瑛贵妃起身,翠儿推开了紧闭的轩窗,鸟鸣悠扬,阳光洒入,满屋的琉璃映着七彩的光泽,仿若仙境一般。瑛贵妃惬意的又闭上了媚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腮边勾起了深深的酒窝。 凤鸾宫 龙樱顾不得歇息,便前往凤鸾宫去向姑姑请安,端坐着的皇后龙梨像是也很满意这个新进宫的淑妃侄女,眼中溢满笑意,抚着龙樱有些凉的手,对着她看了又看。 龙樱上次见到皇后还是在数年前爷爷过世,宣离帝携龙梨亲赴涟城,今日的龙梨比起那时,绝美的容颜也是愈加沧桑,虽然还是一等一的美人,可那有些凹陷的眸子却掩盖不住她深宫难熬的蹉跎,就算此刻脸上满是笑容,也像是带着酸涩一般。 龙樱和年轻时的龙梨长得有几分相像,龙梨细细端详着年轻的侄女,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比起自己,应该更像另一个人——自己的长姐,龙怡悠。 龙梨不由得忆起过往,心口顿时一阵刺痛,挪开抚着龙樱的手,揉着帕子温声道:“数载未见,家中兄妹可还好?希风可还是到处游历,没个成家立业的样子?龙络的娇蛮可有收敛着些?怎么也是快要嫁进端王府的世子妃。还有…你三妹筱儿,本宫初见她时还是个孩子,可有懂事些,模样,如何…” 龙梨絮絮的问了许多,见侄女星眸忽闪不知该从何回答,嗔笑着道,“瞧本宫见着自家的亲人跟什么似的,樱儿不用急着回答本宫,龙家定然什么都是好的,个个都是好的。” 龙樱脸颊一红,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垂下眉眼不敢看龙梨,多年未见,就算二人之间有血脉之亲,龙樱终究还是觉得生疏的。 龙梨执起手边的茶盏,启唇吹了吹热气,抿了口道:“说说你大姑姑吧,这么些年过去,可有像常人些?上回本宫和皇上回涟城,也是没能得见这位长姐,听说她疯傻的连人都认不得,本宫心里时常惦记着她…哎…真是…可怜。” “怡悠姑姑…”龙樱抬起秀丽的长眉,“该是比前些年好了不少,平日都是独自呆坐着,也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该是筱儿常去陪她的缘故吧…皇后放心。” “本宫当然放心。”龙梨笑了声,“怎么说她也是大哥的亲妹子,本宫信大哥会好好照顾她。” 龙樱身后候着的芳嬷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俯身道:“娘娘,时候不早了,皇上今夜还要来看您,长春宫里还有不少要准备…” 龙樱轻轻咬唇,羞涩的看了眼龙梨,欲言又止。 龙梨笑出了声,捂住龙樱因慌乱有些润湿的手道:“皇上看来真的很钟意你,入宫当夜便要去陪你,这是好事,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本宫也不多留你了,改日本宫再与你闲聊。早些回去吧。” 芳嬷嬷冲一旁的小舞使了个眼色,小舞赶忙上前扶住龙樱,龙樱正要起身,龙梨想起了什么道:“瞧本宫这个脑子,差点给忘了去。”龙梨按住龙樱纤细的手腕,眨着眼泛起神秘的笑容,指尖微动示意侄女靠自己近些。 龙樱深吸了口气凑近姑姑,龙梨呵着热气道:“侍寝的事自有旁人教导,姑姑提点樱儿一句,皇上雄姿英发,女人愈是顺从柔弱,他就愈是情动…初次也莫要害怕,皇上…定会好好疼惜你这朵娇花…” 龙樱双颊越发臊红的厉害,羞声道:“臣妾知道了…多谢皇后教导。” 龙梨满意一笑,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龙樱及踝的殷红缎裙渐渐消失在昏暗的暮色里,龙梨又执起手边的茶盏,笑抿不语。春柳往茶壶里添了些热水,自若道:“奴婢瞧着,淑妃娘娘看着确是贤淑懂事呢,对娘娘您也是谦卑有礼,该是好用的侄女吧?” “宫里头的女人,不需要贤淑懂事,本宫的棋子,才该如此。”龙梨双手合十,闭目念念有词,“苍天在上,求把鸿儿还予本宫,还予本宫…” 皇宫幽静的小道扎满绚丽的灯笼,像极了涟城自家的小径,龙樱踩上一块块与自家无异的青石板,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自家府上,自己只是回到别苑的闺房,明日太阳升起,又是与爹娘妹妹一道用着早膳,其乐融融。 清冷的月色洒在龙樱白皙哀愁的脸上,龙樱顿住步子,抬头望着夜空的明月,戚戚一笑。龙樱只希望,脚下回长春宫的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涟城 同一轮明月下,涟城龙府的龙筱也托腮凝望了许久,肘子压着案桌上摊开的《宫廷礼则》,皓齿啃咬着狼毫笔的细木杆子。 烛火下守着的礼教嬷嬷抬眼道:“三小姐,礼则是抄完了么?若是抄完了,就再背一遍。” 龙筱下巴一颤,吐出笔杆子道:“快了快了,嬷嬷再等上一会儿。” 礼教嬷嬷蹙眉叹息道:“大小姐只需半个时辰就能默上正本的礼则,三小姐您耗了半个晚上,竟都还没有抄完…三小姐切勿为难老奴,不然城主和夫人可是会怪罪的。” 龙筱自小没有跟在姐姐们后头学过这些宫廷的事物,龙家三个女儿,谁又能想到,竟会都要送进沐家皇族,龙戎夫妇自己也从未这样料想过。眼下小女儿龙筱怕是也逃不过为后的命运,只得赶紧补起早些年的疏漏,以免日后进宫之时,冒冒失失损了龙家贵女的颜面。 龙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朝一旁掌灯的小葵挤了挤眼,小葵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哎呀,嬷嬷,都已经戌时了呢!三小姐再不歇息,明日眼睛红红的可就难看了。” 礼教嬷嬷无奈的掸了掸手,“罢了,今夜就这样吧,明日…老奴再教三小姐旁的。” “多谢嬷嬷!”龙筱蹦跶起身,甩下了狼毫笔闪出了书房。 礼教嬷嬷目送着龙筱轻快灵动的背影,怅然间生出些苍凉之感。 戌时,苍都,长春宫 龙樱身披淡红色的软纱绣并蒂莲的寝衣,已经在床边坐了许久。寝屋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龙樱心口紧蹙,不时涌出悸动。 小舞看出主子的慌乱,轻摇锦扇宽慰道:“娘娘,皇上一定还在御书房批折子,要不要您先躺会儿…” “不必了。”龙樱强撑着道,“都已经戌时了,皇上即刻也该过来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声响——“皇上驾到!” 第10章 红烛欢颜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声响——“皇上驾到!” 龙樱身子微颤,绕着手里的丝帕不知该如何动作,才站起身,屋门已经打开,宣离帝负手站立在门边,隔着半丈注视着自己新纳进的妃嫔,神色暧昧中带着琢磨不透的郁意。 龙樱再是名门出身,也是羞涩腼腆的新妇,怯怯抬眼看去,这一眼,才算看清了宣离帝的真容——他容颜看上去十分年轻,虽是与自己父亲年岁相仿,可却不似父亲那样沉稳内敛,日日都是严肃的模样。宣离帝脸上的线条比起轩辕殿上愈发舒展,幽黑的眼睛渗出让年轻女人心动的光泽,凛冽的鼻梁彰显着他的英俊,薄唇微张,龙樱以为他就要与自己说话,宣离帝却没有发声,径直迈进了屋里,都没有仔细看自己一样,就顺势揽过了龙樱的酥肩。 小舞一阵哆嗦,赶忙疾步退到屋外,替他们二人紧紧关上了屋门。 宣离帝觉察到怀里龙樱的无措,低笑着搂着她在床边坐下,粗粝的指尖滑过她让人心醉的颈涡,点住了她清洌的锁骨沟壑。龙樱动也是不敢动,屏住呼吸任由他动作着。 “好独特的香气。”宣离帝闭目惬意道,“是樱儿从涟城带来的?” 龙樱轻轻喘息着,低声道:“是娘亲为臣妾调制的天竺蜜香,有凝神安身之效,皇上…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朕喜欢。”宣离帝深重的吸了几口,舒爽道,“不能再喜欢。听闻龙夫人系出江北杏林名门薛家,薛家世代行医,龙夫人亲手调制给女儿的东西,定是世间最好的,朕若是恋上这一口味道,可得日日来樱儿的长春宫了。”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沙哑,龙樱的心随着他的脉动急促的跳跃着,周身酥麻的像是要瘫软下来一般。 宣离帝指尖轻勾,龙樱的寝衣已经悄无声息的滑落坠地,龙樱缓缓合目,感受着男子在自己身体上的揉弄,口中发出难忍的嘤嘤声。 宣离帝扯下自己盘龙的衿带,微微动作便褪去了龙袍,男子气概的躯体覆上了身下稚嫩美好的躯/体。 摇曳的烛火晃荡着龙樱的眼睛,龙樱艰难的睁开眼,眼前满是艳丽的红色,她想捉住那一抹嫣红,却是那么的触不可及,离自己愈来愈远… 宣离帝对她的顺从很是满意,大手缓慢的游离向下,触着那片芳草地,闷闷的哼出了声。 宣离帝已经很久没有怜惜过新晋的妃嫔,不等龙樱还足够湿润,他已经蹙眉而入,龙樱像是被利刃撕做两半,姣好的面容纠结在了一处,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龙樱想咬住宣离帝的肩肉,可她不敢,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让自己去想一些快乐的往事,来止住身下绵绵不绝的疼痛,一下,又一下… 宣离帝的持久超出了龙樱的想象,她终于哭了出来,低声的哀求宣离帝快一点,求着他对自己的怜惜,哪怕是一点也好。 她的面容在宣离帝的眼中渐渐模糊,恍惚中,宣离帝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她也是这样哭泣的求着自己,她的泪水滚落在让宣离帝痴迷的山峰上,凝做一汪湖泊,融化了自己坚硬的心肠。 宣离帝忽然急促的动起来,直入最深处喷.薄而出,龙樱顿感热流蔓延,十指深深的按进了身下潮湿的床褥,已经泣不成声。 宣离帝支起身子翻到一侧,鬓角滑落下大串的汗水,低喘着望着天花板,像是终于做完了一件艰难的事。 沉默了好一会儿,宣离帝俯身看了看已经周身酸痛的难以动弹的龙樱,抚了抚她黏腻的发丝道:“你不能怪朕。” 龙樱懵懂的看着这个面容有些哀伤的中年男人,她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可龙樱还是挤出笑柔声道:“臣妾…怎么会怪皇上。” 她不是这么说的。宣离帝深眸露出大片的失望,她明明说的是——“我不怪你,我只会一生恨你,到死都恨你。” ——不是她...不是她。 宣离帝干笑了几声,翻身不动像是已经睡去。龙樱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安抚怜惜自己,才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无声的拉过杂乱的被子,盖住了自己残.破流血的身体。 她看见了被褥上那一抹珍贵的红色,鲜嫩欲滴惹人心疼。龙樱忽然侧身紧紧抱住了宣离帝坚实的身体,心底一声声低呼着宣离帝的名字。 定远侯府 沈炼回到家中见过父母,母亲花银患的是旧疾,隔几月便会复发一次,多加休养便会又好起来,也无需风尘仆仆的儿子守着,见他疾行多日也有些累了,便催促他回屋睡上半日。 沈炼这阵子也真是有些疲乏,一倒头就睡到戌时已过,起床时月亮都已经高高挂起。沈炼觉着有些饿,便披衣起身,也不想扰了旁人,便独自溜达着往小厨房寻去。 花银这几日汤药服了许多,才走近院子沈炼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药渣味,再走近几步,只见厨房外的杂物桶里扔进去几包还没有拆开的药材,沈炼就着月色看去,眉头不禁紧皱——被丢弃的,正是自己从太医院带回的药材。 花银的贴身婢女端着才熬好的汤药推开厨房门,看见沈炼也是吃了一惊,屈膝行过礼正要离开,却被沈炼冷冷的唤住。 ——“皇上亲赐的药材,谁人这么大胆竟敢扔了去?” “奴婢不敢!”婢女跪地慌张道,“侯爷说…宋太医配的这副药还是有些烈了…夫人服用惯了温药,身子怕是吃不消那么猛烈的药性,这才…这才…” 沈炼眉心微微动着,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你退下吧,下回记得把不要的东西也扔的妥当下,若是被不懂事的人瞧见随意传了出去,只怕会说我们沈家人不识好歹。” “奴婢知道了。”婢女暗暗松了口气,赶忙端着汤药离开。 厨房守着的下人早按花银的吩咐替沈炼温着小菜和酒水,碗碟在小苑的六角亭里摆下也是有模有样,沈炼给自己斟上淡酒,举樽轻摇才要饮下,酒水盈盈似有人影闪动,沈炼痴痴望着,那两抹红光不正是龙筱弯月发髻上的红宝蝶簪么…酒影恍惚,龙筱弯月笑目就像在自己眼前,沈炼唇角扬起,凌厉的剑眉漾起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 像是想起了什么,沈炼凝住唇边的笑意,怅然的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想着这个龙家的女儿,自己姓沈,不姓沐。 沈家的这些年的崛起也是燕国百年罕见,定远侯沈啸天年轻时不过是宣离帝御前金刀亲卫,沈夫人花银的身份更是让苍都贵妇窃窃私笑,花银非名门出身,连殷实人家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十四岁入宫,在宫中侍奉龙太后的小小宮婢。 花银与沈啸天是同乡,有青梅竹马的情意,沈啸天也是为了花银踏上戎马之路,靠一身骁勇搏杀出一条光明前程,荣归之时得太后赐婚,将花银指给了沈啸天,自此封侯晋爵,名扬大燕。 这样的出身,就算已经迈入侯门,沈家也登不上皇族亲贵的台面,可宣离帝却处处捧着沈家,更是对文韬武略的沈炼青睐有加,君心在何处,人心自然也在。沈炼无官无爵,却也俨然如同和沐青辰一样的沐氏亲贵,无人敢小觑。 半壶淡酒下肚,菜肴却没吃几口,沈炼夹起一块清炖鲥鱼塞入口中,鱼肉还是凝而不散如玉脂白,但沈炼咀嚼着只觉得寡淡无味,远不如在涟城小馆的那一口惊艳。 一月后,锦绣宫 瑛贵妃故作怅然的翻了翻内务府侍寝的记录,甩到翠儿手里,轻转着腕上的雕花金镯,“这一个月里头,皇上去了长春宫五日...龙家面子不小呐。” 翠儿收起内务府的册子,轻轻捶着主子的酥肩,“新封的妃嫔,皇上再怎么不喜欢也会宠幸几回,淑妃才得了五次恩宠,在后宫只怕该抬不起头来才是。” 瑛贵妃笑声又起,嗔嗔道:“看来皇后也是无计可施,她这个侄女儿也是帮不得她什么。就算龙家的女儿都入的这宫里,皇上也不过是供着多过宠着。” “母妃说的极是。”太子容若低笑着走进里屋,“容若来给母妃请安了。” 瑛贵妃昂起玉颈妩媚侧视,指着容若的桃花眼道:“本宫知道你孝顺,可得空也别忘了去见过那位新晋的淑妃娘娘呐...” 容若与母亲对视一笑,翠儿赶忙挪开步子站到一旁。 瑛贵妃招呼容若在自己身边坐下,攀着儿子的肩嗤嗤道:“淑妃龙樱进宫已有一月,你可有去见过?怎么说...她也本该是你的太子妃,容若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在御花园远远见过一眼。”容若懒洋洋道,“本就对龙女毫无兴趣,见过之后,更是庆幸自己不用娶她。龙樱看着郁郁寡欢的模样,看来...父皇对她也不过尔尔,父皇都不上心的女人,我又怎么会为之倾心?这样也好,太子妃一事暂且搁置,本太子也可以再自在许久,实在不能再好!” 瑛贵妃垂目听着,梨涡笑意满满。 容若也不避讳翠儿这个宫婢在一旁,低声道:“容若也打探过一些...父皇每每在淑妃那里过夜,次日便是早早起身上朝,一刻都不愿多待...父皇也只有在母妃的锦绣宫,才会赖到日晒三竿,还得服食一碗鹿茸羹才缓的过气力...母妃圣恩浩荡,无人能比...” 瑛贵妃芊芊玉指戳向儿子的额头,滑到了他的唇边,面容早已经笑做了牡丹的花样,“嘘!本宫再多的恩宠,还不是替你谋的?亏你还探这些个笑话你自己的母妃。” “容若不敢!”容若哈哈笑着,“容若笑话龙女呢,龙女空有皮囊,却是...中看不中用...” “中不中用,真是不好说呢。”瑛贵妃收起妩媚的笑意,目露寒光,“龙樱年轻,只要沾着皇上的恩露,还有的是机会替龙家诞下皇嗣。”瑛贵妃酥手轻晃,翠儿会意的凑近她的耳边,侧耳细细听着。 第11章 青雀谋 容若哈哈笑着,“容若笑话龙女呢,龙女空有皮囊,却是...中看不中用...” “中不中用,真是不好说呢。”瑛贵妃收起妩媚的笑意,目露寒光,“龙樱年轻,只要沾着皇上的恩露,还有的是机会替龙家诞下皇嗣。”瑛贵妃酥手轻晃,翠儿会意的凑近她的耳边,侧耳细细听着。 “翠儿。”瑛贵妃指上的翡翠玉环闪着阴美的亮色,“锦绣宫还收着不少好东西,蜀中进宫的绣缎衣裳,还留着几件吧?” “还有几件。”翠儿点头道,“娘娘是打算….” “淑妃进宫也有些日子,本宫也得挑些好东西送她。”瑛贵妃看向容若又是一阵嗔笑,“容若,你说呢?” “龙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容若黑眸蕴笑,“可母妃送的东西,淑妃必将视如珍宝,不可不收!” 翠儿听着这母子二人肆无忌惮的说笑,脸也微微有些发热。锦绣宫里欢声不绝,门窗虽是紧闭,可那满屋的琉璃铃铛却是晃荡着脆鸣惊起。 御花园 沈炼一早便得了宣离帝的宣召入宫议事,见御书房里宣离帝正见着旁人,也不知要候到什么时候,便往初夏的御花园随意溜达了去。 ——“见过沈爷。” 沿路的侍卫宫婢看见沈炼都是恭敬的行礼招呼,沈炼径直往花朵最浓艳的地方走去,只见水榭边倚站着一个纤弱的身影,手里无力的挥洒着鱼食,面容寂寥的如同一张白绢。 沈炼认出是淑妃龙樱,虽是心里有些怜悯她的落寞,可也清楚后宫那些说不清的事,自己和沈家还是离得远些才好。沈炼正要绕行开去,机敏的翠雀欢鸣着扑翅朝他飞来,嫩黄的爪尖温柔的勾住了他的衣袖,柔羽轻轻蹭着他的手腕。 沈炼见是龙筱的翠鸟,怜意一起指肚轻抚着翠雀的脑袋。 ——“雀儿,回来,别惊扰了沈爷。” 龙樱柔声唤道,翠雀虽是不大情愿,可还是顺从的飞起身子,又绕着沈炼转了几圈才飞回水榭边。 沈炼顿了顿,负手朝水榭走去,龙樱含笑点首,仍是喂着鱼食。 “沈炼见过淑妃娘娘。”沈炼抱拳道。 “沈爷不必与本宫多礼。”龙樱转身从小舞手里又捻起一撮麦粒,锦鲤欢腾的簇拥在龙樱脚边,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齐及脚踝的缎子裙。 “淑妃娘娘在宫中可还习惯?”沈炼抬首看向池面。 龙樱淡淡道:“过一天便是一天,无非都是蹉跎罢了,涟城家中也好,苍都皇宫也罢,在本宫看来并无不同。” “家母近日身体欠佳,一直未能进宫向娘娘请安,心里很是愧疚,昨日还和我提起,若是在宫里见到淑妃娘娘,一定要替她向您问好。”沈炼不卑不亢的与龙樱寒暄着,“娘娘初到苍都,只怕会思念家中,待家母身子好些,便会来长春宫陪您坐坐。” 龙樱这一月里已经见遍皇宫人情的淡漠,亲如姑姑也不过多是与自己口头上的敷衍,此刻见眼前的沈炼话语亲厚,心里也是有些暖意,含笑道:“沈爷客气了。”龙樱抬眼寻着扑翅的翠雀,“雀儿是本宫三妹的宝贝,怎么好像也认得沈爷?” 沈炼走出几步道:“在龙府的时候,见三小姐与翠雀戏耍,鸟兽通人性,雀儿聪明伶俐,便是记下了吧。” “原来如此。”龙樱唇角的笑晕渐渐散去,意味深长道,“这几日端王妃也来长春宫瞧过我,看来是本宫的二妹洛儿与辰世子招呼过几句。沈爷待本宫亲厚...”龙樱露出自嘲之色,“看来沈爷定是看在筱儿的份上...” “淑妃娘娘...”沈炼还欲说些什么,龙樱已经款款移开步子,挥开水袖朝花园深处踱去。 ——“沈爷在这儿呢?”宣离帝身旁的公公擦着汗小跑过来,“沈爷,皇上那头已经得空,宣您去御书房呢。” “恩。”沈炼低应了声,回味着龙樱有些意味的话语,摇了摇头。 御书房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说话。”宣离帝招了招手,金冠下的幽黑的眼睛盯着案桌上摊开的信函,眉宇深邃难见喜怒。 沈炼站起身,自他十六岁起得了金督令牌,进出宫门便成了常事。宣离帝听烦了身边朝臣的官腔,反倒是喜欢听沈炼独到有趣的见地。宣离帝手背敲了敲桌面,沈炼会意的又上前几步。 “朕,今日收到了夏族的来信。”宣离帝金冠坠着的珠帘纹丝不动,“信中说,会把夏族第一美人进贡予朕…” 沈炼眉间微动,这转瞬即逝的神色让敏锐的宣离帝一眼瞧见,宣离帝咳了声,“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是。”沈炼回过神应道,“夏族与我大燕国有数十年边关之争,难得夏族愿意对皇上,对大燕俯首…这是好事。” “哦?”宣离帝装作露出些许诧异,“可朕见你刚刚有些面露难色,你想到什么,就与朕说,遮遮掩掩便不是你沈炼了。” 沈炼略加踌躇,还是抬起头道:“沈炼只是觉得…皇上才册封了一位淑妃娘娘,这才月余就又纳进新人,只怕淑妃乃至龙家…都会有些伤怀吧。” “哈哈哈哈哈。”宣离帝笑出了声,“涟城一行,龙戎给了你什么好处?沈炼你竟也帮着龙家的女儿博这帝宠?” “沈炼不敢。”沈炼面色也不见慌乱,依旧澄定道,“后宫那么多位娘娘,都日日盼着皇上的恩宠,淑妃娘娘新进宫不久,思念家人更希望得到圣心的眷顾,臣不过说出实情,还望皇上恕臣多嘴之罪。” “你说出其他人不敢说的话,朕怎么会治你的罪?”宣离帝闭目含笑道,“朕是该顾及龙家的体面,缓一缓再纳进新人…只是…”宣离帝深眸睁开,“夏族使节带着人已在前往苍都的路上,朕…总不能再差人家回去…” 沈炼垂下飞扬入鬓的眉宇,“那便只有求皇上怜惜龙女,夏族佳人入宫之后,别忘了长春宫的旧人才是。” “朕不会忘。”宣离帝金冠的珠帘悠悠晃起,“不论朕的后宫纳进多少妃嫔,龙女的门庭都不会罗雀,朕看在龙家的份上,也绝不会冷落了龙家的女儿。” 沈炼单膝跪地,俯首道:“皇上圣明。” 宣离帝轻抬手背,沈炼站起身不再说话,宣离帝久久看着沈炼熟悉的面庞,“若是朕没有记错,沈炼你已经快满二十了。朕弱冠的时候,已经与皇后大婚…你倒是连门亲事都没有许下…” 见沈炼半张着嘴又缓缓合上,宣离帝笑道:“朕问过你父亲的意思,苍都贵女,没一个让你钟意,沈爷桀骜不驯,若朕和你父亲随意给你指一门婚事,你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这样才好,男子汉大丈夫,若是都娶不得自己真爱的女人,还有什么意思?没有钟意的,就不要随意婚娶,负了旁人,也是误了自己。” 沈炼略微松了口气,嘴角淡笑道:“臣浪荡随意的性子,不敢害了诸位大人府上的千金,父亲怕我坏了定远侯教子的名声,也只有都替我挡了去…” 宣离帝合上夏族的信函,揉了揉手腕对沈炼道:“朕倒是有几分羡慕你的父亲,定远侯和夫人琴瑟和谐,夫妻情深,偌大的侯府只有你母亲一人…”宣离帝一贯冷峻莫测的脸上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艳羡,“罢了,朕与沈炼你说这些做什么…你退下吧。” 沈炼俯身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房门闭紧,宣离帝握紧手心按在了夏族递来的信函上,金冠珠帘碰撞着发出阵阵脆响,宣离帝深眸含怒,似有不甘之意。 长春宫 龙樱才回到自己寝屋,芳嬷嬷就疾步走近,神色慌张。芳嬷嬷是龙府的老人,龙樱见她如此,赶忙示意小舞把屋门关上。小舞探头警觉的四下看了看,这才关上了屋门。 ——“娘娘。”芳嬷嬷呈上几件艳丽的缎子衣裳,正是瑛贵妃差翠儿送来的蜀中绣缎。 龙樱瞥了眼缎裙,秀眉紧蹙道:“这几件缎裙,当真有问题?” “正是。”芳嬷嬷低头哀声道,一旁的小舞身子不禁哆嗦了下,粉脸都吓成了惨白,“亏得娘娘多留个心眼,让老奴想法子去宫外找人查验…这每一件缎裙上,都满是雄黄…查验那人说,该是浸过雄黄水再晾干所置。锦绣宫的人也是精明,在缎子上洒满熏香,掩盖了雄黄的气味…若非细细查验,是断断发现不得的。” ——“雄黄?”小舞颤声道,“芳嬷嬷,雄黄是做什么用的?” “雄黄…”芳嬷嬷叹了声,“民间用雄黄酒驱邪,深宫大宅之中…雄黄入体,可让女子不孕,若是已经有孕…便会让腹中胎儿畸形难保…这样的毒辣手段,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只是听说,却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使得出来…娘娘…这该怎么办才好?” 龙樱缓缓闭目,小舞赶紧扶住她无力的身子到床边坐下,龙樱戚戚道:“雄黄!?瑛贵妃当本宫是邪魅么?本宫还未有孕,就遭她谋害,后宫当真是锦绣宫的天下?离家之前娘亲与本宫几夜彻谈,让本宫凡事都要长心,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就算是皇后姑姑所赐,也皆要细细查验方可…本还以为是娘多虑,想不到…” “可要去告知皇后娘娘?”芳嬷嬷试探着龙樱的意思,“让皇后替您做主?” “没用的。”龙樱摇头道,“就算有缎裙为证,瑛贵妃也大可说自己也不知晓此事,也许是旁人要害她才是。本宫为妃才月余,皇上待本宫也是不冷不热的模样。瑛贵妃年近四十仍是盛宠在身,她连本宫是龙女出身也敢算计,其余嫔妃更是不知害过多少…怕是皇后也是奈何她不得吧…本宫不想早早与她结怨,长春宫远远避开她就是。” 芳嬷嬷和小舞对视一眼,心里虽是憋屈,可也知道龙樱说的不无道理。龙樱捋了捋青丝又道:“将这些缎衣都烧了,除了咱们三个,切勿让旁人探知。” “老奴明白。”芳嬷嬷抱紧怀里的缎衣,退出了龙樱的寝宫。 小舞上前轻轻捶着龙樱的酥肩,虽是也忧心主子,可自己在龙府长大,哪里见过宫里的尔虞我诈,除了静静伴着龙樱也是无计可施。见主子无助的模样,眼圈忍不住泛起红色。 龙樱静坐片刻,忽的按住小舞的手背,低声道:“防的过一次,难保次次都能躲过。瑛贵妃定是怕本宫有福诞下皇子,撼动了她儿子沐容若的储君之位。姑姑说过,龙女诞下的皇子,一定会是大燕的储君。本宫年轻,只要皇上怜惜,一定可以怀上皇嗣,小舞,你说是不是!” “是!”小舞斩钉截铁道,“娘娘福泽深厚,一定可以怀上皇嗣的!” 龙樱星眸微转看向轩窗外皎洁的月色,红唇轻张道:“去把雀儿唤进来…” 小舞走出屋门,龙樱稍加思量,起身走近桌边,执起砚台边的狼毫笔,匆匆挥墨写下几行。雀儿扑翅飞进屋里,懂事的停在了龙樱的手边,啄了啄桌上写着字迹的白绢。 龙樱卷起白绢,用丝线绑在了雀儿的腿上,轻抚着它的羽毛,低喃道:“翠儿想不想你的主人龙筱,若是想她,就往涟城家中去吧。” 第12章 驭龙之术 龙樱卷起白绢,用丝线绑在了雀儿的腿上,轻抚着它的羽毛,低喃道:“翠儿想不想你的主人龙筱,若是想她,就往涟城家中去吧。” 小舞摸出几粒碎麦,雀儿欢腾的一一吞下,展翅飞出寝屋,在长春宫上空盘旋了阵,便连夜往南方飞去。 小舞关上轩窗,替龙樱拾掇着案桌上的笔墨,压低声音道:“娘娘让雀儿带信回涟城…可是要城主和夫人想法子…” 龙樱站起身,抖起水袖缓缓走向床边,淡声道:“爹娘就算再忧心,也是帮不了本宫这个已经迈进深宫的女儿,本宫此刻能指望的没有别人,唯有…早晚也要在宫中相聚的…筱儿。” “三小姐?!”小舞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道,“三小姐机灵,跟着夫人也习了不少杏林之术…定是指望得上的。她又是娘娘的亲妹妹,姐妹情深,她的心一定向着娘娘您!深宫步步惊心,奴婢又是蠢笨,娘娘身边一定得有可信可用的人才好。” 夜空黑幕拉下,孤枕难眠的龙樱睁眼看着还沾着喜色的锦帐,自己还是初入宫不久的新人,但她的心似乎已经在慢慢落入深渊… 定远侯府里,沈炼与父亲沈啸天正在院中的凉亭小酌闲谈,夜空鸟雀惊鸣,沈炼顿住酒盏,难以自制的抬眼循声望去——他看见了龙筱的雀儿,黑夜里振开碧绿的羽翅,划破定远侯府的静逸,一刻不停的往涟城方向飞去。 涟城,龙府 龙戎一字一字看着龙筱默录出来的《宫廷礼则》,抬起深目看向站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儿,龙筱大眼眨了眨,轻声道:“爹,筱儿是哪里默录的不对么?” 龙戎合上纸卷,示意龙筱走近自己,“默录的确无差错,爹还想听你再背诵一遍。” “额...”龙筱舔了舔唇环顾四周,书房里只有自己和父亲二人,龙筱泛起眼睑顿了顿,才想赖上几句唬弄过去,又见父亲老辣的盯视着自己,只得蹙眉苦思着该如何背出千余字的礼则。 ——“爹!”屋外龙希亭轻轻敲了敲门,“京城来的旨意到了。” “进来说话。”龙戎挥了挥手让龙筱站到一旁,龙筱吐出一口气,搓着衣角闪到楠木椅边。 龙希亭推开门大步走进,瞥了眼大气都不敢喘的龙筱,窃窃低笑了声,瞬间又收住笑意,毕恭毕敬的把手里的信函递到了龙戎手边,“爹,快看看信里说了些什么?樱儿进宫一月有余,该不会是已经...”龙希亭眼中一亮,“有了好消息?” 龙戎眉间不见起伏,拆开信函看去,不过两三行,眉头顿时锁上。龙希亭凑近去看,“这...爹,樱儿才进宫多久,夏族又有美女进贡?皇上为何不一口回绝了去,为妃已经够让樱儿伤心,这又要有旁人进宫争宠?” “于皇上而言,不过是后宫多一个女人尔尔,夏族有意与我大燕交好,皇上自然是求之不得。”龙戎沉重的按下信笺,低低的叹了声,“信中说,夏族使节会途经涟城,皇上要龙家一尽地主之宜,好生招待一番...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夏族...龙筱指尖摸向自己腰间的狼首木雕,悄悄的把它塞进束着的缎带里,可那须穗子太长一时怎么也塞不进去,龙戎冷面瞥见,眉头锁得更深。 龙戎指节敲了敲案桌,“也罢,你大哥不是才去过夏族游历,夏族使节入涟城的事,就交由你大哥去办...” “希亭知道了。”龙希亭点头应道,见父亲不再发声,便朝书房外走去,龙筱故作自若的跟在他身后,提着心生怕父亲唤住自己,可直到自己逃一般的闪开,龙戎的眼睛还是定格在信笺上。 龙希亭阴着脸走了一路,攥着手心道:“送进宫与龙家女儿争宠的女人,竟还要龙家好生招待?真是岂有此理!” “皇上的心有多大,怎么能装下那么多女人?”龙筱每一步都踩得重重的,像是泄愤一般。 “君心包容天下,自然再多的女人也装的下。”龙希亭垂眉摇着头。 “二哥你错了。”龙筱蹭的窜到龙希亭身前,“既然已经胸怀天下,哪有那么多心思斡旋在女人堆里?得一人终老就足够了!” “嗨!”龙希亭指着龙筱啧啧道,“小小年纪,还学会和二哥顶撞了?二哥不与你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赶紧去背你的礼则,二哥帮得了你一次,可不能次次帮你。” 龙筱哼了声,“礼则首条便是谦让循规,宫里人尔虞我诈的争宠,有哪个守礼则?我才不背这可笑之极的东西。” 龙希亭半张着嘴想驳几句妹妹,可龙筱哪一句话都是有些道理,龙希亭只得戳了戳龙筱的鼻尖,恼恼的离去。 涟城,龙府外,镜湖 涟城镜湖波光熠熠,因清澈通透宛如贵女闺房心爱的铜镜而得名,数百年前,涟城也是依镜湖而立,雄踞西南,替大燕国与南方的夏族相连,繁荣世代。 涟城习俗,女儿家出嫁前都要来镜湖边由姐妹们帮衬着梳洗装扮,以祈求夫君情深,婆家亲厚。镜湖四面绿草丛生,鸟语花香宛如世外仙境,让经过的路人难舍步子,看上许久才记得抬步离开。 旭日初升,镜湖被淡金色的日光照射出粼粼的光泽,天才刚亮,路人稀疏,空空荡荡的镜湖边矗立着三匹高头骏马,马背上是二男一女,皆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英姿凛凛,为首的男子剑眉浓黑,眉下的眼睛深邃英俊,高挺的鼻子彰显着他深藏的果决,嘴唇微微上翘又透着让人生疏的冷峻,他沉默的看着泛着亮光的镜湖水面,锐利的眼神像是要看穿湖底一般。 男子不做声,身边那一男一女也是沉静的顺着他的眼神,面容谦顺得体。 这般看了镜湖许久,为首的男子扬起冷酷的嘴角,那份冷酷刹那间化作一抹温柔,像晚春暖意的微风,拂过了草木遍生的大地。 男子执着马鞭挥向镜湖,幽幽笑道:“都说镜湖的水沾了涟城龙家的福气,用镜湖水梳洗的女儿家都会姻缘幸福如意。玉修罗,你入宫在即,都到了镜湖边,还不下马去沾沾福气?” 马背上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面容娇美动人,秀丽的眉眼带着夏族女子独特的韵味,女子低垂着柳眉道:“我玉修罗只信福泽在自己手上,靠镜湖水沾上的福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吧。龙家还不知道能多久的运数,我又何必要和龙女争这份福气?” 另一男子哈哈大笑道:“欢爷,咱们的玉修罗是夏族第一美人,冰肌雪骨不可方物。都说龙女个个绝色,我金磐没见过什么龙女,只知道在我见过和没见过的女人中,玉修罗要是排第二,便没有人配做这个第一!” 玉修罗舒展的眉眼碧波荡漾,斗篷的鲜红色更衬的她肤若凝脂,不沾脂粉的俏容绽开笑颜,美过了镜湖边盛开的每一支花朵。 玉修罗跳下马背,径直走到镜湖边,抽出绾发的玉簪,一头青丝如瀑如缎,玉修罗以指为梳,以湖当镜,悠悠梳理着秀发,端详着水中自己美好的倩影,唇角含笑,妩媚尽显。 金磐痴痴看着玉修罗,眼睛一眨不眨,凑近欢爷低声道:“欢爷,玉修罗这样的姿色,送到宣离帝身边,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惜。” 欢爷冷目瞥了眼金磐,“不如你扮作个女人,替我夏族安在宣离帝身边?” “我?”金磐脸色一白,“金磐我就是觉得可惜,宣离帝这把年纪,还能不能受用那么多女人?罢了罢了,当我没说。” 欢爷沉默的注视着湖边梳洗的玉修罗,玉修罗垂下媚眼,盈盈自若笑道:“我能进宫陪着大燕皇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金磐,你该替我高兴才是。族长和昆将军教导我多年,不也是为了这一天么?玉修罗我心甘情愿,有什么好可惜的?” “只可惜...”金磐回望身后不远处巍峨的涟城高楼,“夏族许不了你十里红妆,不能让你和龙家女儿一样风风光光的进苍都…” “傻!”玉修罗站起身,负手蹙眉看着金磐,“不论是走的什么路进的苍都皇宫,到了宫里,人人都是一样。龙女又如何?当朝皇后还不是要忌瑛贵妃三分?龙家若真是能耐比天,又何须把龙戎的嫡长女送去宫里为妃?”玉修罗星目定在一言不发的欢爷身上,笑意灼灼道,“更何况,还有欢爷亲自送我去苍都…” 金磐见欢爷鹰目冷峻,赶忙扯开话道:“玉修罗,你可别太自大,都说龙女有驭龙之术。”金磐说着比划了几下,瞪大眼拖长声音,“驭-龙-之-术呐!” “驭龙?”玉修罗鼻子里哼了声,玲珑的身段看直了金磐的眼,“龙女会驭龙,我玉修罗,还可屠龙呢。” “哈哈…哈哈哈…”金磐干笑了几声,扭头冲欢爷道,“欢爷,咱们还是进城去吧。” 欢爷不急不缓的合上双目,轻吸着镜湖边缭绕的花草香气,也不急着去应金磐,顿了好一阵,才睁开惬意的眼,凝望着镜湖里三人清晰的倒影,唇角蕴着洞悉万象的隐笑,“进了涟城,不知道会不会遇见那位故人。” “故人?”金磐顿悟道,“欢爷说的是龙大少爷龙希风?” 欢爷冷漠不语,摸向腰间挂着的狼首木雕,狼目怒视万物,颇为嚣焰,与他面上按兵不动的轻狂虽是迥异,却是一样的精光熠熠,让人顿生敬畏。 第13章 步步惊心 欢爷冷漠不语,摸向腰间挂着的狼首木雕,狼目怒视万物,颇为嚣焰,与他面上按兵不动的轻狂虽是迥异,却是一样的精光熠熠,让人顿生敬畏。 “大燕立国近三百年,龙家延绵九代子嗣,代代乃大燕国首屈一指的大族世家,荣华不尽就算了,开国先祖昌武帝更是许了龙家嫡女世代为后。九代嫡女皆为大燕皇后…”欢爷抚着狼首木雕的手指愈发用力,黑目似要看穿眼前的镜湖一般,“金磐,玉修罗,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龙家冰窟的护国神兽!”金磐抢道,“这我知道!” 玉修罗不悦的瞥了眼洋洋得意的金磐,金磐看着神气,骨子里却还是有些怕这个玉修罗,悻悻低着头不敢再插嘴。玉修罗红唇微张,闭目幽幽道: “龙家先祖龙渊桐,是追随大燕先祖昌武帝夺下天下的第一谋士,大燕立国之时被封做正一品首辅,光耀门楣。昌武帝对龙渊桐极为倚重,凡是都要过问了这位谋士的意思,昌武帝年迈之时,自知时日不多,可又怕皇太子年轻,又无军功在手,担心自己打下的江山被外人夺了去。昌武帝前思后想寝食难安,与龙渊桐密谈三日,昭告天下将大燕立国之根本封藏于涟城冰窟中,涟城,便是龙渊桐的老家。 昌武帝将涟城赐予龙家,龙渊桐及其子嗣退隐涟城,建下龙府,替大燕历代帝王镇守藏有可动摇大燕根基的这个秘密。龙家子孙可以坐享不尽富贵荣华,但却无法涉足朝堂半步,可惜了龙渊桐这个天下第一谋士,他的子孙定然也是有着治世之才,却只得固守祖辈立下的誓言,世代守着金山铸造的牢笼,空有本事,却只可虚度终生。” 听到这里,金磐又忍不住道:“豁出性命与帝王拼江山的,图也不也就是个世代荣华?龙渊桐若是当年没有归隐涟城,只怕在朝堂上也斡旋不了几代。如此看来,当年他的离去倒是给子孙后代谋下了取之不尽的宝藏,富贵也就算了,嫡女世代为后,这份尊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个家族还能要何等的荣光?足矣,足矣了!” “是荣光不假。”玉修罗转身看向欢爷,“更是深渊才对吧。” 金磐顿悟道:“我懂了!冰窟之谜可保龙家世代荣华,若是一朝泄露,也会让满门浩劫...看来龙家一众也是如悬崖攀岩,日子不比我们夏族人好过。” ——“当年只差一步!”玉修罗娇媚的眼睛忽然泛出骇人的戾气,“昆将军当年只差一步就可以探知龙家冰窟之谜,可惜还是功败垂成抱憾半生。如今龙府离我们仨就一步之遥,不能去一探究竟,我玉修罗真是心有不甘!” 话语间,涟城城门方向忽然驶出几匹骏马,马上的人锦衣华服腰佩金刀,飘起的衿带上都绣着一个“龙”字。 玉修罗看清来人,拢紧斗篷盈盈笑道:“欢爷,龙家的人倒是有些能耐,连镜湖边逗留了几个外人都能这么快探知。刚刚的话当我没说,咱们任重道远,还是慢些走的好。” 金刀侍卫驻足在这三人前,为首那人跳下马背抱拳俯首道:“敢问阁下几位,可是夏族入苍都的使节?” 金磐上前一步,昂首道:“正是。”说着看向身后的欢爷,低眉谦顺道:“我身后那位,便是护送娘娘进京的夏将军。” ——“夏将军。”金刀侍卫单膝跪地道,“属下等还是有些来迟了,还望夏将军和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欢爷嘴角勾起,手背轻抬,“我们也不过才到片刻,不碍事。本想着是路过涟城,龙府竟还惦记着咱们,礼数之妥当,夏某佩服。” ——“城主和大少爷他们已经等了夏将军一众多时,这边请。” 金磐凑近玉修罗,低声道:“这会子就要往龙府去,咱们离那冰窟,可真是一步之遥了,别说你了,我的心都痒痒的很。” 欢爷抬头仰望着晨曦里宏伟的涟城,面色微毫不变,心底却是暗潮涌动。 龙府 ——“夏将军?夏夷欢!真的是你!” 龙希风箭步走出自家的铸金大门,上下看着一身黑衣的欢爷,满目涌上惊喜,“自打知道夏族使节是位夏将军,我就寻思着会不会是你欢爷,哈哈,好你个欢爷,分别数月,我可是日日记着你的好处。” “夏将军就是大哥时常提起的那位夏族朋友?”龙希亭跟着迈出大门,“真是太巧了!” 龙希风拉过夏夷欢,“希亭,这位就是夏夷欢,人称欢爷。你大哥我在夏族人生地不熟,多亏有他照应着。不过偶遇相识,欢爷的义气能耐让大哥我也是钦佩不已。能结识这样的朋友,也是我龙希风的幸事。” “是大少爷你太客气了。”夏夷欢挑起有些桀骜的嘴角,环顾龙府眉宇纹丝不动,容颜俊挺却又像他腰间坠着的狼首一般,骨子里透着让人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龙希亭还想和夏夷欢寒暄几句,见他冷漠孤傲的模样又生生咽下话去,侧目看向他身后那披着红色斗篷的女人,半张着嘴又是一愣。 玉修罗樱唇绽开,媚骨天成,龙希亭也不是没有讲过世面的平民男子,可还是暗暗惊叹这位夏族女子的骄人美貌。与他几位妹妹内敛的清丽不同,夏族女人的美热情奔放,怕是个男人都是抗拒不了吧。 玉修罗解下斗篷的绾扣,自然的搭在身后的马背上,裹身的玫红缎裙衬托着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段,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龙希风忽然勾起一抹笑容,咳了声道:“要看就光明正大的出来,偷偷摸摸的可不是龙三筱儿的做派吧。” 铸金门后头闪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又羞又恼,顿了片刻探出身子,绕着发梢跨过门槛,踱到龙希风身后,可眼珠子还是盯着夏夷欢几人,眼中蕴满好奇之色。 ——“筱儿,还不快见过夏将军。”龙希风爱怜的抚着龙筱的发髻,冲夏夷欢笑道,“这是我三妹龙筱,冒冒失失的模样,让你见笑了。” 夏夷欢听过太多关于龙家女儿的传闻,倾国倾城也好,驭龙之术也罢,他从不信旁人的言语,他只信自己。眼前的龙筱并未让夏夷欢觉得惊艳,她更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人不忍触碰,却又沁人心脾,颇为赏心悦目。 玉修罗朝龙筱颔首微笑着,龙筱却只是淡淡扫了眼她,拉了拉龙希风的衣袖轻声道:“大哥,夏族人,看着和我们也是一样呢。” “哈哈哈哈哈哈!”金磐大笑了出来,指着龙筱道,“三小姐以为呢?我夏族人是三头六臂还是如何?燕国人就差没把咱们说成是鬼怪了吧。”说着又上前几步故意道,“三小姐再好好瞧瞧?” 龙筱看着粗犷的金磐也是不怕,抱肩打量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他道:“咱们燕国人也没有说错,夏族人凶悍难挡,你不就正是么?” 金磐脸一白,顿着步子不知该进该退,玉修罗按住金磐的肩膀,笑道:“金磐,龙三小姐聪慧机敏,你可比不上。三小姐,他是莽汉一个,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龙筱才要张口,夏夷欢踱步上前,傲然一笑道:“金磐,三小姐夸你英武呢。” 龙筱脸颊微微泛着红色,大眼闪烁着盯着夏夷欢让人望而生畏的黑目,红唇轻启:“夏…将军…” 夏夷欢只是略一颔首,看向龙希风道:“龙大少爷,可否进龙府再叙?” 龙希风“哎呀”一声,“见到欢爷高兴过了,真是失礼,欢爷,请!” 夏夷欢也不与龙家人客气,径直朝龙府里走去。龙希亭愣愣看着,戳了戳龙筱的背道:“瞧他那个样子。”说着竖起小拇指道,“夏族一个小小的将军尔尔,我们龙家是什么地方,他竟都是不放在眼里?” “见惯了旁人的谄媚,这样的人二哥不觉得有点儿意思么?”龙筱念念有词道,“大哥说夏族人耿直,这就是了。” 夏夷欢正要迈过龙府的门槛,忽的停下步子,转身冲龙筱高声喊道:“三小姐还不进自己家门?” 龙筱和龙希亭都被这乍然一声吓得退后了半步,夏夷欢瞧着这兄妹二人逗趣的模样,哈哈大笑几声,挥开衣襟目不斜视的踏进龙府。 别苑里 自打进了龙府,金磐的嘴就没有合上,无数珍奇异宝晃花了他的眼睛,见过的没见过的宝贝让他的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玉修罗,怕是皇宫也不如龙府的恢弘气派吧。”金磐揉了揉眼睛咋舌道,“玉修罗,你怎么不出声,是看傻了?” 玉修罗端坐在石桌边,看着沉默不语的夏夷欢低声道,“欢爷,从进龙府到咱们这座别苑,一路有一百七十八名金刀侍卫,这还是明处的,暗处的人怕也不少…幽径深处人影叠叠,应该就是…冰窟寒潭的入口。” 金磐见玉修罗说着正事,赶忙也坐下身子,黑目拧做一团。 “你我初入龙府,我没打算第一次就成事。”夏夷欢晃着茶盏笃定道,“匆匆逗留,我更想…替昆将军见一个人。” ——“龙怡悠!?” 第14章 狼首木雕 “你我初入龙府,我没打算第一次就成事。”夏夷欢晃着茶盏笃定道,“匆匆逗留,我更想…替昆将军见一个人。” ——“龙怡悠!?”玉修罗和金磐异口同声道。 “龙怡悠,我一定要见到她。”夏夷欢面容又现冷峻,剑眉紧蹙果决道,“昆将军牵挂她近二十载不得相见,就算我们带不走她,也得见上一面知其安好,告知昆将军才是。” “都过了二十年。”金磐摇头晃脑叹息道,“二十年前昆将军浴血逃出涟城,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才回到夏族保住性命…这些年昆将军的容貌早已经不是以往的模样,只怕龙怡悠亲眼瞧见也是不敢相认…真是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呐!” 夏夷欢一拳击向石桌,茶盏都被震起作响,”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昆将军功败垂成,我们若再错过这一次,怕是今生都不能达成所愿。欲灭大燕,先探龙穴,若是探不出龙氏冰窟之谜,我夏夷欢绝不回夏族!“ 戌时已近,龙筱坐在梳妆台前端视着镜中的自己,小葵伸手摸向她弯月发髻上的红蝶宝簪,轻声道:“三小姐,老爷特意吩咐了,府上有夏族的客人,让您和二小姐都避着些,说是什么夏族人煞气太重,别惊吓了府上的小姐。” “嗯。”龙筱懒洋洋道,“白日里见过一眼,除了骄狂了些,与大哥二哥也没有什么不同。” “如意她们也被老爷下令,牢牢看住怡悠姑姑,夏族人没有离开之前,怡悠姑姑不得踏出小院半步。”小葵抿唇道,“小葵就不懂了,听说是皇上亲令咱们好好招呼那几个人,怎么…老爷夫人都是忌惮颇深的样子?” 龙筱眨了眨眼,绕着发梢道:“爹凡是小心谨慎惯了,咱们照着做就好。” 小葵拾起杨木梳替龙筱梳理着秀发,忽的院子里传来急促的步子,有人瞧着屋门道:“三小姐,如意求见。” “说什么来什么!”小葵嘟囔了句,打开门道,“都这么晚了,还来找咱们三小姐…” 话语未落,一个婢女闪进身子,抹着泪跪地道:“惊扰三小姐了,奴婢也是没有法子。奴婢们得了老爷的意思,整日都没有让怡悠姑姑出门,怡悠姑姑憋忍坏了,刚刚像是又犯了病,哭闹不止谁都没有法子。她平日最听三小姐的劝,奴婢求三小姐…” 小葵叉着腰故意凶道:“大胆!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没看见三小姐就要歇息了么?” 龙筱看了眼小葵,小葵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吱声。龙筱站起身道:”反正也还没有睡意,我去瞧瞧怡悠姑姑。“ 如意面露喜色,小葵低低的哼了声,见外头夜风阵阵,树枝摇曳,忙拾了件粉色的斗篷披在了龙筱的肩上。 月色云荒,龙府僻静的深院里,婢女们守在龙怡悠的屋外,屋里尖利的嘶叫不时忽然响起,胆小些的婢女抱紧了肩膀瑟瑟在屋檐下发着抖。 小屋里,龙怡悠盘腿倚在角落的床榻上,睁着幽黑的眼睛毫无睡意,手指蘸向床边茶盏里的水渍,一笔一划在褥子上使力的书写着刻骨铭心的那个名字——昆鹏。 ——“昆鹏…昆鹏…”龙怡悠凝结的泪珠一颗颗滑落在自己写下的名字里,皓齿死死咬住干涩的下唇,“昆鹏!”龙怡悠每写完一遍,就会哀鸣一声,声音渐渐沙哑,可仍是没有止息。 屋门嘎吱一响,龙筱踱近还在喃喃咿呀的龙怡悠,温热的掌心握住了龙怡悠冰冷的手,“姑姑…” 龙怡悠泛起深凹的眼睑,张嘴痴痴道:“筱儿…筱儿来了…” 床褥上的水渍慢慢干枯,龙筱瞥了眼也是看不清字迹,扶着龙怡悠站起身,冲一旁的如意道:“大姑姑的褥子都湿了,赶紧换床干净的。”说着带着龙怡悠走向屋外,温声道,“姑姑,外头凉快,筱儿带你出去走走?可是姑姑要答应我,可不要弄出声响,若是被旁人听到了,筱儿以后可就不能来陪您了。” 龙怡悠攥紧龙筱的手,欢喜的不住点着头,食指竖向唇角,哈着气道:“不说,什么都不说!” ——“三小姐…”如意慌乱道,“可不能出院子啊!” “不走远。”龙筱笑道,“这小屋子里闷上一整日,谁受得了?我就带姑姑散散步,一炷香工夫就回来。” “那就…拜托三小姐了。”如意勉强道。 月色下,龙筱拉着龙怡悠的衣襟悠悠踱着步子,龙怡悠瞥向龙筱的腰间,只见有明黄色的须穗子轻晃着,却不见那块自己见过的狼首木雕。龙怡悠抬头望着明月,揉着衣角贪婪的深吸着初夏的气息,露出难得的惬意。 小葵跟在她俩后头,见龙筱看似无意,却是巧妙的绕行避开家中诸多的护卫,心底也是啧啧赞叹自家主子的机敏聪慧。 龙筱顿住步子,拉住龙怡悠道:“姑姑,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可就被人发现了。” 龙怡悠顺从的停下,倚着树干滑坐下来,歪着头倾听着金蝉鸣叫,唇角蕴起的隐隐梨涡,昭示着这个龙氏女人二十年前倾国倾城的美貌。 灌木丛里,一个黑衣人影已经从深院悄悄跟了龙筱一路,狼一般锐利凶狠的眸子死死盯着倚坐着的龙怡悠,指节咯吱作响。 黑衣人深吸了口气,轻轻跃过木丛,闪身到了龙筱刚刚经过的幽径上,昂首走近这三人,低低咳了声。 ——“谁!?”耳尖的小葵挡在了龙筱身前,警觉道。 ——“三小姐真是顽劣淘气,大晚上的不好好歇着,竟在自家偏僻处晃荡呢。” 龙筱眯眼看去,渐近的黑衣人正是白日自己见过的夏夷欢,龙筱眼中也不见错愕,镇定的扳弄着自己的手指,脆声道:“长夜漫漫,夏将军也是无心睡眠么?我龙三筱儿在自家的地方想怎么晃荡都行,夏将军在人家的地方也是来去自如呢。” 牙尖嘴利的丫头!夏夷欢暗笑着,夜色恰到好处的掩住了他逼视着龙怡悠的深眸,见眼前的中年女人长发掩面,干涩修长的指尖划弄着身下的泥土,一笔一划甚是专注,像是没有看见自己一般。 “三小姐身旁那位夫人…”夏夷欢凝视着龙怡悠垂地的发帘,“不知是…” 龙筱蹭的挡住夏夷欢的眼神,晶亮的眼睛闪动着,毫不怯懦道:“你好奇的事实在太多了。” 小葵扯了扯龙筱的衣袖,低声劝道:“三小姐,这里不远就有侍卫巡视,被人听见动静怕是不好,赶紧带姑姑回去吧。” 龙怡悠听见要带自己回去,忽的抬起头,口中发出呜咽之声,歪头看向陌生的夏夷欢。 夏夷欢英挺的身躯难制的颤动着——那是一张让见者心痛的脸,弯眉勾勒着这个女人生不如死的二十载岁月,凹陷的眼睛荡漾着铭刻终生的纯真无悔,干白的双唇半张着不知在低咛什么。龙怡悠朝龙筱伸出手去,像是想哀求她再让自己在外头多待会儿。 ——龙怡悠…她就是龙怡悠!夏夷欢默念着这个听了二十年的名字。 月色映照在夏夷欢挺拔的身上,腰间坠着的狼首木雕更是弥漫上一层阴光,龙怡悠忽的瞧见,嘶喊一声惊恐的扑向夏夷欢,尖利的指甲深深划过他的手背,血痕顿显溢出血珠来。 ——“姑姑!”龙筱箭步上前抱住龙怡悠的身子,“小葵,拉住她!” 小葵壮实的手臂紧紧抱扯住龙怡悠,狠命朝深院拽去,嘴里不住的哀求道:”姑姑小声些啊!要是被人发觉,三小姐和我可就惨了!“ 龙怡悠悲恸的哭泣着被小葵拉扯走,眼睛仍是紧紧盯着夏夷欢的腰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坠地。 龙筱顺着看去,像是明白了什么,赶忙扯下夏夷欢腰间的狼首木雕塞进自己袖口,龙怡悠瞧不见那东西,渐渐止住哭喊,呆滞的犹如一座石雕被小葵拉进夜色深处… 龙筱垫着脚尖又看了看,这才缓下气息,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夏夷欢回过神来,才发觉手背阵阵刺痛,借着月色看去,划痕处皮肉绽开,触目惊心,可见龙怡悠心绪的悲愤。 龙筱探头看了看,半张着嘴道:”这…姑姑下手不轻呐…夏将军,她不是有心的,您别怪她啊!” 夏夷欢甩了甩手背,自若道:“皮外伤,不碍事的。” 龙筱咬唇又走近了些,细细看了看他手背的伤,转身走到灌木丛边,摘下几片草叶,迟疑的走向夏夷欢,“还是上些药吧。” “真不碍事。”夏夷欢拾起袖子擦拭着伤口溢出的鲜血,“戎马多年什么没有见过,明日便好了。” 龙筱踌躇片刻,鼓足勇气拉过夏夷欢粗粝的手腕,触着她有些发冷的指尖,夏夷欢微微怔住,竟一时忘记抽回自己的手。 龙筱搓着手里新摘的草叶,不过一会儿已经揉成泥状,龙筱小心翼翼的将草药敷在夏夷欢的伤口处,见他手背青筋微颤,轻声宽慰道:“是会有点疼,这是三七叶,我娘亲出身杏林世家,我也识许多药草,这东西好用的很,保准你明日就和没事一样。” 夏夷欢抬眼看向龙筱纯净的眸子,一时无言。 龙筱又鼓起腮帮吹了几口热气,从怀里抽出块丝帕扎紧夏夷欢覆着草药的手背,擦了擦手心看着他静止的冷峻眼睛道:“我姑姑不是故意的,我替你治好伤,你可不能记恨我姑姑,也决不能对旁人说起今晚的事。” 夏夷欢似乎没有听清龙筱刚刚与自己的说话,耳边只有呼呼的夜风声。 龙筱转身走开,才走出几步就被夏夷欢喊住。 ——“三小姐!” 龙筱停下步子,扭头蹙眉道:“小声些呐!” “我的东西…”夏夷欢指了指自己空空荡荡的腰间。 龙筱脸一红,手指摸向袖口,掏出自己收起的狼首木雕,递近夏夷欢道:“我是忘了呢…” 夏夷欢伸手接过,指尖捻住木雕的锦带悠悠攥住,“你姑姑,是被狼惊吓过么?竟会如何害怕?” “我也不知道。”龙筱摇着头道,“上一回她犯病,好像也是瞧见了这个。” ——“上回?”夏夷欢挑起眉宇。 龙筱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缎带,夏夷欢顺着看去,只见她腰间只垂荡着与自己木雕一样的明黄须穗,腰带微微凸起像是藏着什么。 龙筱抠出自己藏起的狼首木雕,递到夏夷欢眼前晃了晃,“你看,我也有一块。” 第15章 龙筱进京 龙筱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缎带,夏夷欢顺着看去,只见她腰间只垂荡着与自己木雕一样的明黄须穗,腰带微微凸起像是藏着什么。 龙筱抠出自己藏起的狼首木雕,递到夏夷欢眼前晃了晃,“你看,我也有一块。” 夏夷欢定睛看着,唇角扬起道:“这是我赠予你大哥的东西。狼是夏族的神物,夏族亲贵都以狼首为盟。你大哥与我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我便送了块给他,下回若是他再去夏族游历,族人见到狼首,便知道是我夏族的朋友,没人敢为难他。” 夏夷欢抬眼注视着龙筱清丽稚气的脸,“燕国人多惧狼,三小姐不怕狼首的煞气么?” 龙筱得意一笑,抚了抚栩栩如生的狼首木雕道,“龙三筱儿可不怕。我可得走了,你也赶紧回别苑吧…我爹不喜欢人在龙府游荡,就算你是龙家的贵客,也是一样…” 话语刚落,龙筱已经快步闪进了夜色里,夏夷欢看着手背包扎的丝帕,见草药的翠色染上了龙筱洁白的丝帕,忽的泛起一丝心疼。 次日清晨 龙筱还没睡醒,就听见屋外一阵动静,龙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帘子迷迷糊糊道:“小…葵…谁在外头闹腾,不知道本小姐我…” ——“三小姐!”小葵推开门疾步走近龙筱的床边,哭丧着脸道,“三小姐,老爷知道您昨夜带怡悠姑姑出院子的事了…老爷就在外头,说…说要您赶紧起来,要罚您呢!” 龙筱瞪大眼,直直坐起身子,口中喃喃道:“糟了糟了,若是被爹知道我们还被那夏夷欢瞧见…怎么办怎么办…” ——“筱儿!”屋外传来龙希亭的喊声,“赶紧起来,爹要是等的久了,只怕…更有你受!到那时,二哥也帮不了你!” 龙筱知道躲不过去,悻悻的披衣而起,打开门缝偷偷瞧了眼,见父亲背对着自己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龙希亭瞅着自己使着眼色。龙筱深吸了口气,迈开门槛走了出去,还不等龙戎发声,龙筱已经在他身后跪下,低声道:“爹,筱儿知道错了…筱儿这就去祠堂面壁思过,跪足两个时辰,爹别生气了啊。” 龙戎拂袖起身,严厉的眸子盯紧龙筱,呵斥道:“爹的话你何时听进耳里,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是为所欲为么!自己家中没人和你计较,若是到了别处…你的性命乃至家族兴衰,你龙筱可担当的起!?两个时辰?”龙戎冷冷道,“这次跪足四个时辰,谁也不可为你求情!” ——“四个时辰!?”龙希亭惊道,“爹…有些重了吧,筱儿一个丫头…” 龙戎怒视次子,龙希亭赶忙闭嘴站到一边,龙戎指着祠堂方向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龙筱大气也不敢喘,一步一顿的朝祠堂走去。进了祠堂,见蒲团也被父亲命人撤走,石板地坚硬冰冷,龙筱也不皱眉,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目注视着龙家先祖的牌位,微微泛着委屈的红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日头升起,跪了许久的龙筱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可仍是倔强的跪着一动不动,哼都不哼一声。小葵心疼的拾起袖子擦了擦她的额头,带着哭腔道:“三小姐,一定是那个夏将军向老爷说了昨夜的事,跪足四个时辰,老爷这也舍得。” ——“不许胡说。”龙筱打断道,“要真是夏将军说的,爹只怕会让我跪足一天一夜。明明不关人家的事,不能污蔑了夏将军。本就是我自己不守规矩犯下的错,爹罚我也是应该的。” 祠堂门外,闻讯而至的夏夷欢负手沉默的看着跪地的龙筱。她强撑直立的身子因跪地太久微微发着抖,夏夷欢忽然有些动容,他想上前,却又止住了步子,缓缓背过身去望向天空的红日,眉宇间深不可测。 远处传来鸟雀的鸣叫,龙筱一个恍惚以为自己听错,再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忽的一个激灵道:“小葵,你听,是不是雀儿!” 小葵几步冲出祠堂,连站在门旁的夏夷欢都没瞧见,指着天空惊道:“三小姐,真是雀儿!雀儿是从苍都飞回来的么?” 龙筱窜起身子冲出屋外,跪了太久的腿肚子一麻,扶着门栏差点摔倒,一只大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臂膀,龙筱抬头看去,夏夷欢深邃的眼睛闪躲开来,口中镇定道:“三小姐慢些走。” 雀儿看见龙筱,欢喜的飞到她手边,爪子轻轻攀上她的手腕,龙筱看见雀儿腿上绑着的白绢,心头一紧。 龙筱拆开白绢,匆匆看去脸色微变,“小葵,我们去见爹和娘。” 夏夷欢目送着龙筱有些蹒跚的步子,垂下剑眉注视着脚下的青石板,沉默不语。 正厅里。 龙戎看罢白绢上长女从苍都递来的书信,递到薛毓秀手边道:“你看看。” 薛毓秀几行看去,端庄的面容一时有些哀色,龙家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龙樱的信中说了什么。龙络探着头,胳膊肘顶了顶龙筱,低声道:“长姐信里说了些什么?筱儿你告诉二姐。” 龙筱弯腰揉了揉跪的青紫的膝盖,小心看着爹娘的神色,哪敢去搭理二姐。 龙戎见夫人看罢,粗粝的掌心按住了身旁的茶几,“樱儿说…宫中寂寞,思念家人…筱儿,你长姐盼望着你能进宫陪伴在她左右…深宫岁月难捱…你长姐也不容易呐。” 龙筱微微怔住,白绢上每一个字她都看过,并不是父亲口中所说的那样,龙筱才欲张口,见父亲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母亲又是眼眶湿润,垂下眼帘不敢发声。 龙希风浓眉紧蹙,上前道:“爹和娘是想…遂了樱儿信中的意思?让筱儿往苍都去?” 龙戎咳了声道:“樱儿不再只是你昔日家中的妹妹,她已经是皇上的淑妃娘娘!”龙戎语气低缓平静,可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老辣的眼睛看着长子,包含万语千言。 龙希亭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道:“樱儿在家中就惯是娇弱,到了苍都那陌生地方定是不习惯的,筱儿叽叽喳喳也能陪着她许多…大哥,我觉得筱儿进宫并无不妥。” 龙戎看向不语的龙筱,温声道,“筱儿,你可愿意去宫中陪伴你长姐?信中所言,你也知道你长姐的心意…” 贝阙珠宫,是龙筱每次想起便会厌恶至极的地方,隔着千百里,她似乎都可以嗅见苍都沐氏的腐朽之气。她想一口回绝了父亲,可她忘不了长姐白绢上的字字诛心—— “吾妹筱儿,见字如见长姐,长姐入宫月余,已被他人所谋,长姐恩宠性命可抛,龙氏千秋荣光却不可弃,盼父母大人齐商对策,共保龙氏。若在苍都能见到筱儿,长姐甚感欣慰。” ——“筱儿。”薛毓秀看出幼女眉间的纠结,“淑妃想念家人,尤其是她平日里最疼的三妹…你不过是进宫陪伴淑妃左右以解她思乡之苦,最多三五月,筱儿待腻了便可以回涟城家中…” “娘…”龙筱咬着下唇呜咽了声,“筱儿还没有背得下宫廷礼则…” “去了苍都,还有你长姐和宫里的嬷嬷教导你。”龙戎低沉道,“祠堂那头不必去受罚了,回去收拾收拾,两日后,爹会让你大哥送你去苍都。” 龙络红着眼道:“长姐进了宫,筱儿也要离开…家中就剩我一人,还有什么意思…” “人活着并非为了你口中的意思。”龙戎望向窗外幽幽道,“龙家的儿女,要知道自己脚下是什么,自己又该做什么。” 龙希风听着父亲的话语,脸色苍白如纸,他仿佛感受到了脚下冰窟的颤动…抑或是…他心底深深的战栗。 两日后 自打得知龙希风会带着龙筱与自己一众齐往苍都去,夏夷欢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欢喜,马背上,他看着自己手背已经愈合的伤口,情不自禁的摸向怀里,龙筱的丝帕是那样柔软,他触惯了锋利刚烈的利器,他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坚硬如铁,但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脉动,他,竟会对这份柔软生出爱不释手的感觉。 启程在即,龙府的白玉龙首边,薛毓秀拉住龙筱的手仍在低声的嘱咐着—— “进了皇宫,除了你长姐,旁人都不要去信,包括你皇后姑姑,知道么?” “筱儿只见过皇后姑姑一次,也知道她和爹有多年心结未解,自然知道防备着的。”龙筱一字一句道。 薛毓秀又道:“皇上有五位皇子,太子容若虽然子凭母贵,但孰胜孰负尚是未知之数,朝堂后宫一向变幻莫测,置身事外才是自保上策,你只需陪在你长姐身边,切勿与任何一位沐家的人走的过近,知道么!” “筱儿知道。”龙筱搓着衣角道,“筱儿最讨厌沐家的人,定是会远远避开他们的。” “还有…”薛毓秀有太多话要叮嘱龙筱,见龙戎催促的看向自己,按了按龙筱的手道,”还有便是,谨言慎行,切勿在宫里惹出什么事来!” ——“娘,大家都等着筱儿呢。”龙希亭走近低声道。 薛毓秀不舍的松开手,理了理龙筱的粉裙,又将她弯月发髻里的红蝶宝簪扣的更牢固些,点头道:“早些上路吧。” 直到马队驶出去老远,龙戎夫妇才收回眼神,夫妻二人对视着久久无语。 金磐回望龙家数十人的马队,哈哈笑道:“欢爷你看,龙家就是龙家,送三小姐上京见淑妃也是这样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淑妃进宫之时,涟城是不是满城红缎十里红妆,真是想也不敢想。这样好,人多才热闹,才热闹啊。” 夏夷欢见身旁的龙希风一路无言,悠悠踱近道:“你有心事? “没有。”龙希风成熟的脸上蕴起笑容,“淑妃和筱儿姐妹相聚,是好事。” 夏夷欢转身看着龙筱的马车,只见车帘掀开半边,龙筱探出脑袋朝车窗外张望开去,正对上夏夷欢深邃凛冽的眼睛。龙筱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手背,夏夷欢唇角勾起弧度,朝龙筱晃了晃那夜被龙怡悠抓伤的手。龙筱眨了眨眼,身子又缩回马车里。 玉修罗将这二人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垂眉低笑了声。金磐拉着马缰凑近她,低声问道:“前夜欢爷夜探龙府回来,让你替他搓洗了好一会儿的东西,是啥子?” 玉修罗拢紧斗篷,淡淡笑道:“欢爷弄脏了人家的好东西,自然要洗干净才对。我可是洗的干干净净,可欢爷有没有还给人家,我就不知道了。” 雀儿盘旋在马队的上空,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夏夷欢抬眼看着,并指贴近唇边鸣起哨响,雀儿竟朝他飞去,乖巧的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龙筱恼火的掀开车帘,冲马背上的夏夷欢喊道:“那是我的雀儿,可不是你在夏族驯养的雏鹰!” 夏夷欢也不应她,潇洒的挥开左臂,雀儿扑翅飞起,可仍在夏夷欢的头顶打着转。 ——“驾!”夏夷欢夹紧马肚追着旭日而去,马蹄踏花,震碎起大片绚烂的花瓣。 第16章 荣华之城 ——“驾!”夏夷欢夹紧马肚追着旭日而去,马蹄踏花,震碎起大片绚烂的花瓣。 小葵跟着伸出脑袋,看着夏夷欢策马奔腾的背影,戳了戳自己的脑门,“三小姐,夏将军…是这里有毛病吧?” 七日后,大燕苍都。 定远侯府 午时烈日当空,侯府院子里却不是午时休憩的安静,不时传来剑刃挥破落叶的凛冽声,嘶嘶破风直入心底。 屋檐下摆放着两张红木椅,端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便是定远侯沈啸天,身着墨黑蟒袍,深目灼灼有神,看着挥剑的儿子不时点着头;边上的女子就是沈啸天的夫人花银,花银虽不再年轻,仍是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旧疾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弱,肩上披着牙白色的罩衣,眼中含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心爱的幼子英武的身姿。 沈炼收住剑势,将手中的宝剑递给候着的家仆,一身黑色劲装早已经被汗水浸湿,沈炼拾起帕子擦拭着满脸的汗水,英俊的面容微微泛红,黑目澈澈溢出满足,看向坐着的男女道:“爹和娘觉得如何?儿子的剑法可有精进些?” 沈啸天咳了声道:“是熟练了些,可要想在校场比武夺这头魁…不是爹泼你冷水,还得再勤加练习,不得懈怠。” 不等沈炼开口,花银秀眉朝丈夫微蹙,柔声道:“又胡说了,我就觉得儿子好得很,定是能夺魁的。” 沈炼几步走近父母身边,执起茶几上的茶壶一口饮尽,擦了擦嘴角道:“爹是戎马半生的大将军,爹说我还欠火候,我信爹的。”沈炼挑起眉尖,“那我就再练一遍!” 沈炼正要拔剑,府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管家小跑进院,俯首道:“老爷夫人,辰世子来了。” ——“沐青辰?”沈炼掂了掂手里的宝剑,“来的正好,和我比剑。” ——“还比什么剑呐?”沐青辰箭步迈进,蓝袍裹身英姿挺拔,沐青辰朝沈啸天夫妇抱拳颔首,直直冲沈炼道,“沈炼,快与我出城去,有大事!” “大事?”沈炼转过身去道,“于我沈炼而言,没什么大事,眼下练剑才是大事,出城做什么?辰世子自个儿去吧。” “你…”沐青辰跺着脚急道,“夏族使节已经快到城外,皇上唤端王府我父王与我出城相迎,本世子好心惦记着你,你竟这样一口回绝我?” “夏族人?”沈炼眉间一动,“来的够快。夏族使节又如何?我没什么兴趣结识。”沈炼挥了挥手里的宝剑,“你赶紧去,可别让端王爷久等。” “沈炼你...”沐青辰瞥了眼沈啸天夫妇,凑近沈炼耳边压低声音道,“不止夏族人…还有你…一定想见的人。” “谁?”沈炼心里咯噔一下,“神神秘秘,你又知道我想见谁了?” “龙筱啊!”沐青辰憋忍不住道,“龙筱也在进京的马队里,你再不跟我出城,我可要走了。” “龙筱…”沈炼手腕不自觉的垂下,剑锋悠悠晃荡着耷拉下来,“她怎么会来苍都…” “路上再与你细说。”沐青辰拔腿往门外走去,“好兄弟讲义气,我一听说就来找你,还不走?” 沈炼轻抬手心,一旁的家仆赶忙接过他的宝剑,沈炼顾不得与父母招呼声,已经大步跟着沐青辰离开。 沐青辰走出几步转身看了看沈炼,见他劲装汗湿,也未束发冠,乍一看只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的顽劣少年,失声笑道:“沈炼,你这副模样,龙筱怕是都认不出你了呢。” 沈炼露出微窘之色,拾着衣袖又抹了把满头的汗水。 城楼下,端王爷一众已经列好阵势,沐青辰翻上马背,端王爷看了眼急匆匆赶来的沈炼,苍目未动,亦无言语。 沈炼融在马队里,他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他自打离开涟城,就知道一定会再见龙筱,但谁也没有料到,竟会这样快,快到他还没有准备好,龙筱已经如天降般到了自己的身旁。 苍都外 龙希风踱近马车,敲了敲车窗低声道:“筱儿,苍都到了。” 龙筱掀开车帘,急风骤起,秀发迎风飘荡着,半掩着她娇俏动人的面容,龙筱扒着车窗,托着腮帮望着苍都巍峨高耸的城楼,晶莹的眸子不知是喜是叹,“苍都…” 金磐面色凝重,指着不远处的苍都道:“玉修罗,那就是你的荣华之城吧。” 斗篷下,玉修罗脸上挂着欢颜,嘴唇红艳犹如待放的花朵一般,“金磐,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夏族女人踏进苍都的,我玉修罗是第一个,也该是…最后一个。” 金磐惯是嬉笑的脸上露出哀色,低声怨道:“本该是男人去做的事,却落到你一个女人身上,怪我没用,帮不了夏族。” 玉修罗攥紧马缰,柔眉凝出怒意,“昆将军,欢爷,哪个不是大英雄?夏族缺的不过是运数,你我便要夺了大燕沐氏的运数,金磐,你自怜自艾做什么,你能帮欢爷的,还有很多。” 夏夷欢不远不近的走在龙筱的马车边,眼角看着龙筱纯真脸上难掩的忧愁,低头思索着什么。 苍都城门轰然打开,列出两队金甲骑兵,骏马扬起翻卷的尘土,气势壮阔。身披明黄锦袍的端王爷沐文睿骑马驶出城门,鎏金冠束发甚是威严,苍目炯炯不怒自威。 沐青辰跟在父亲身后,灵目好奇的看着城外一众,神色谦和。沈炼踌躇的踱着后头,见龙希风驻足在一辆华丽的红顶马车边,知道龙筱定是就在马车里。 夏夷欢走上前几步,对着端王爷抱拳道:“在下夏夷欢,见过端王殿下!” 端王爷见眼前的夏夷欢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虽出身夏族蛮荒之地,可容颜贵重器宇不凡,身姿凛凛双目灼灼,薄唇透着骨子里的冷漠之态,眼中似喜非怒让人看不通透,就像此刻他对着自己,明明是恭敬的模样,却又仿佛高过自己这位王爷之躯。 沈炼远远打量着满面傲容的夏夷欢,长途颠簸,他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凛冽的颈脖,裸/露处蔓延出两寸余长的疤痕,刺目却不骇人,仿佛早与他骨子里的坚韧融为一体。沈炼顺着看去,见他虎口处满是茧子,知道此人定是武将出身,还必有不凡的身手本事,不由得暗暗记下了他的模样。 ——“夏夷欢?夏将军!”端王爷眼睛骤亮,“想不到本王迎接的竟会是大名鼎鼎的夏族英雄夏将军!真是失敬!” “他就是夏夷欢。”沐青辰露出敬仰之色,靠向沈炼道,“夏族夹在我大燕和蛮夷之间,日子不算好过。夏夷欢十六岁就领兵抗蛮夷,大胜荣归,将蛮夷赶至西南百里之外,可算是夏族首屈一指的英雄。他做使节入苍都,看来夏族也是真心与大燕交好,沈炼,你说是不是?” 沈炼当然听说过夏夷欢的名号,父亲与他说起过,夏族最让燕国忌惮的有两人,一个是神武将军昆鹏,还有一个便是这年纪轻轻的武将夏夷欢。听沐青辰问自己,沈炼淡淡道:“是交好,更是威慑吧。” 沐青辰有些听不懂,也知道沈炼惯是这副样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端王爷又看向夏夷欢身后披着嫣红斗篷的美貌女子,抚须颔首道:“这位…就是夏族的娘娘吧?绝色天成,美丽倾国,皇上定是钟意。” 玉修罗抿唇一笑,明眸流转笑盈盈的注视着端王爷,喏声道:“玉修罗见过端王殿下。” “玉修罗…”端王爷抚须啧啧道,“娘娘风姿绰约,名字也是好听的很。” “多谢端王殿下赞许。”玉修罗眸子波光荡漾,嘴里发出的声响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人想一看再看,一听再听,不舍挪开视线。 端王爷阅人无数,他看玉修罗第一眼,就知道她必有独到之处在自己皇兄琳琅的后宫博得一席,也许…还能夺了瑛贵妃的盛宠也说不定。 端王爷见过夏夷欢一众,又看向马车边的龙希风,露出欣喜之色道:“龙大少爷,许久不见了。” 龙希风淡笑颔首,澄定道:“希风见过端王爷,确是有阵子没见了,爹特意让希风向端王府问好。” “哈哈哈哈哈。”端王爷大笑道,“就快是一家人,龙城主还是这么客气。得知入苍都的还有龙府的人,本王不知道多高兴。马车里的…是你三妹筱儿?” ——“筱儿,快出来见过端王。”龙希风轻声冲马车里唤道。 沈炼情不自禁的踱近几步,锐利的黑目紧紧盯着车帘微动的的马车,一眨不眨。 第17章 魂牵梦萦 ——“筱儿,快出来见过端王。”龙希风轻声冲马车里唤道。 沈炼情不自禁的踱近几步,锐利的黑目紧紧盯着车帘微动的的马车,一眨不眨。 车帘掀开,龙筱发髻扎着的粉色缎带随风飘起,龙筱轻轻呼出口气,着缎鞋的脚轻踩踏板,灵巧的探出身子,星眸闪烁看了眼龙希风,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朝端王爷拘了个礼,“龙筱,见过端王殿下。” ——“龙三,筱儿。”端王爷抚须点头应道。端王沐文睿见过龙筱,几年前他去龙府替儿子下聘,那时的龙筱才十岁出头,还是个少不懂事的小丫头,如今再见,幼女已经长成,明眸皓齿灵动可人,就算是初次进苍都,龙筱的眼中也不见惶恐,见着自己这亲王之尊也不怯场。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便是日后大燕国的皇后…?端王爷不由得缓缓闭上苍目,“龙城主教女有方,淑妃端庄秀雅,龙络娇俏懂事,龙三筱儿,也是清水芙蓉,好,好啊!” 沈炼就这样静静注视着龙筱,见她虽是恭顺的站着,可灵动的眼睛悄悄转着环顾陌生的四周,沈炼唇角不自觉的蕴起笑意。 ——“怎么龙络就不先来苍都呢。”沐青辰捶着手心叹息道,“淑妃思念妹妹,二妹过来不也是一样,可惜,真是可惜。” “龙络已经许下与你家的亲事,早早到了苍都,旁人会怎么说?”沈炼低声道。 沐青辰虽不爱听,可也知道沈炼说的在理,叹了几声便不再抱怨。 端王爷调转马身道:“城外风大,宫里皇上和淑妃该是等的着急了,速速进城吧。” 直到龙筱又进了马车里,沈炼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眼神,勒着马缰转过身,可却没有迈开步子,慢慢悠悠的像是想等一等龙筱。 马车驶过沈炼身旁,车帘忽的掀开——“沈炼!?” 听见这朝思暮想的声音,沈炼身子一僵,侧首看向马车,凝望着龙筱看着自己的惊喜眼神,仿若在梦中一般。 “沈炼,真的是你?”龙筱绽开花一样的笑容,“远远的我就看见你了,可你与在涟城时看着不大一样,我也是不敢认。竟真的是你!是皇上让你来接我的么?” ——“是…不是…”沈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这哪里还是平日宠辱不惊的苍都小霸王,沈炼伸出手背蹭了蹭鼻尖就要滚落的汗珠。 “苍都…”龙筱指着沈炼微红的鼻尖笑出了声,“苍都小霸王?沈炼,你是唬我呢,你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么?” 烈日当头热浪滚滚,沈炼的身子仿佛火烧一般,汗水止不住的渗出,贴身的黑色劲装看着像是可以拧出水来,沈炼忽的挑起桀骜的眉宇,唇角扬起道:“在河里都知道赶来接三小姐,三小姐,沈炼给你的这个面子,可还够大?” 龙筱怔住欢喜的笑容,忽然星目又笑做弯月,歪着头俏皮道:“你若是换身干净衣服再来,那我才认。” 沈炼哧哧低笑出声,夹着马肚又靠着龙筱近了些,二人一路熟络的说笑着。沐青辰当着父亲的面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暗地里早已经把沈炼笑了个够。 夏夷欢冷冷瞥了眼与龙筱有说有笑的沈炼,面色微毫不变,眼睛直视着通往皇宫的苍都长街,像是没有把沈炼看在眼里。 ——“那人姓沈?”金磐远远打量着沈炼,低声对夏夷欢道,“难不成,是沈啸天的儿子?” “应该就是。”玉修罗自若道,“十多年前大燕与夏族一战,沈啸天领兵杀了我们不少人。他的儿子…咱们也得留个心眼。” 驶出宫门,龙筱托腮诧异道:“沈炼,你无官无爵,也能进出皇宫?” 沈炼掏出金督令牌在龙筱眼前轻晃而过,挑眉道:“你忘了,我有这个。” “我要是也有就好了。”龙筱露出艳羡之色,“我不想被困在宫里哪儿也出不去…” 沈炼宽慰着她道:“三小姐放心,你是皇后的侄女,淑妃的嫡亲妹妹,皇上定会也准你进出自如的。” “当真?”龙筱又惊又喜,“沈炼你骗我?” 沐青辰忍不住插嘴道:“三小姐,我替你记着沈炼这话,若是皇上不准,本世子就替你夺了沈炼的令牌,送予三小姐不就行了?” “才不稀罕!”龙筱挤了挤鼻头对沐青辰傲娇的哼了声,俏目又看了眼身姿不动的沈炼,倚靠在了马车里掩下车帘。 ——“沈炼,我真有些羡慕你呢。”沐青辰像是逗趣,又像是肺腑之言,“本世子的龙络和这龙筱一样,对姓沐的都是冷淡戒备的很,你这姓沈的,倒是占了个大便宜,真是羡煞我了。” 沈炼扭头看着拉紧的车帘,像是没有听见沐青辰的话,垂目含笑不语,眉间满满都是与龙筱重逢的喜悦。 皇宫,轩辕殿 殿外,龙筱走下马车,拉了拉大哥的衣袖道:“大哥,筱儿只是来瞧长姐,皇上也要召见我们么?” “傻筱儿。”龙希风爱怜道,“龙家的人进京,国事也好家事也罢,皇上都会亲自召见,轩辕殿前,皇上当然会见我与筱儿。” 玉修罗款款走近龙筱,指着龙筱的发髻笑道:“三小姐,您的发髻有些乱了,我替你绾起可好?” 龙筱退后半步,指尖已经摸向了自己的发髻,“我自己来就好。”边说着,已经灵巧的重新绾起秀发。 玉修罗也不觉得尴尬,转身看着轩辕殿飞扬入天的镀金屋檐,眼中隐约闪烁着复杂的期许。 ——“皇上宣夏族使节,龙氏族人进殿!” 龙筱走出几步,扭头看着负手不动的沈炼道:“沈炼,你不去面圣么?” “我今日这副样子?”沈炼低头看着汗哒哒的自己,“皇上可是会怪罪我无礼的。”说着又走近龙筱,压低声音道,“这副模样去接三小姐已经是大不敬,你可不能与皇上和淑妃娘娘说。” 龙筱抿嘴偷笑,揪起鼻头道:“不会说的。” ——“我在殿外等你。”沈炼背过身注视着宫墙,束发的黑色锦带迎着微风悠悠扬起。 殿中端坐着的宣离帝珠帘垂面,让人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面容,透过那串串珠帘,夏夷欢只可以看见一双幽黑的眼睛,瘦削分明的脸廓显得这位帝王看着并不算老,青色的下巴似乎透着几分冷酷无情,手心轻揉着龙椅柄上雕琢的龙首,一言不发。 宣离帝扫过殿上诸人,眼神定在了玉修罗妖娆有致的身段上。玉修罗已在殿外褪去了斗篷,玫衣束身甚是妩媚,青丝梳做十余根精致的发辫,缀满绚丽的发饰,抬起头时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很是动听。玉修罗乌黑澈亮的眸子定格在宣离帝朦胧的脸上,蕴满*的惑意。 宣离帝隐隐吞咽着喉咙,依然不动声色。 第18章 情动 宣离帝隐隐吞咽着喉咙,依然不动声色。 ——“你叫玉修罗?”宣离帝低哑问道。 玉修罗勾起笑容,“玉修罗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族水土养人,果真生出这般水灵欲滴的女人,朕心甚悦。”宣离帝毫不掩饰对殿上这名异族女子的满意,沙哑的声音中都带着许久不见的快慰,“玉修罗,你想要什么位份?” 龙希风和龙筱都是微微怔住,龙樱不过才是一个三品妃位,难不成眼前的玉修罗刚刚入宫,就要夺了宣离帝的宠爱,跃过龙女的位份… 玉修罗笑意脉脉道:“我只想要皇上心里的位份,为奴为婢,我都不在乎。” 宣离帝满意的大笑出声,看着站立不动的夏夷欢道:“夏将军,你族人如此得体懂事,果然是教导有方,教导有方呐!”说着宣离帝又看向玉修罗,略加思索道,“朕…封你做玉嫔,可好?” “臣妾…谢过皇上!”玉修罗款款屈膝,媚声如丝。 龙筱见宣离帝这副贪婪的模样,心里也是不痛快,斜斜瞥了眼玉修罗,黛眉恼恼一蹙。 “穿粉色衣裳的…”宣离帝敏锐的盯看着龙筱转瞬即逝的表情,“是龙戎的小女儿…龙筱?” 龙筱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步,手腕叠起屈了屈膝盖,清亮的发声道:“龙筱叩见皇上。” “涟城该是多好的地方。”宣离帝幽幽感慨,“龙家的儿子英武,女儿俏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真是羡煞大燕诸家。朕初见你时,你还只是跟在淑妃后头的小丫头,如今长成大姑娘,朕倒是认不出了。” “皇上隆恩浩荡。”龙希风见宣离帝看着自家妹子有些炙热的眼神,赶忙替龙筱扯开话道,“龙家所有人都感激皇上的恩德。” 宣离帝扫了眼龙希风,挥开龙袍前倾身子,金冠的珠帘荡起声响,“今日就到此了,龙希风,淑妃在长春宫候着你们兄妹多时了。玉修罗,皇后替你选好了寝宫备好一切,就是朕寝宫边的柳堤轩,你先回去歇着,朕,今夜…” 一旁久未发声的端王爷低低咳了声,“皇上,今日…是初一…” “初一…”宣离帝喃喃道,“日子过得太快朕倒是记不清了,初一…玉修罗,朕过了今日,再去柳堤轩看你。夏将军,你也是头回来朕的苍都,不如就多留些日子,也好多多领略朕大燕繁华,朕也好让人多备些礼物,让夏将军带回给你们的族人。明日宫中会设下宴席款待夏将军,今夜好好休息才是。” 夏夷欢微微颔首道:“夏某也想好好领略一番大燕盛世,多谢皇上。” 玉修罗妩媚娇声道:“臣妾初到宫里,还未向皇后娘娘请安谢恩,需要琢磨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必急于这一时的。” 宣离帝扬起让人参不透的笑意,挥了挥手示意殿上一众退下。 龙筱走出轩辕殿,揉着发梢面色不喜,抬头见沈炼倚站在白玉石阶边,闻见殿里的动静转过身,黑目注视着龙筱步步走近自己。 ——“三小姐不愧是大家出身,初次面圣还这般镇定自若。”沈炼低头探视着龙筱微蹙的黛眉,负手笑了声道,“怎么?三小姐瞧着怎么不大高兴的模样?” 龙筱窃窃瞥了眼玉修罗,咬唇恼道:“初一十五皇上要去陪皇后,后宫那么多娘娘,这又多了一个玉嫔…我长姐,还能见得上几次皇上?我龙筱心里…不痛快!” 沈炼打量着龙筱煞有其事的稚嫩样子,望向日头笑而不语。龙筱撒了些火,见沈炼黑色劲装已经凝结了一层乳色的盐粒,咂舌道:“你为何不换身衣服再出城接我们?汗湿的身子…该是很难受吧。” 沈炼颔首盯住龙筱,捻起颈边一颗盐粒揉搓开来,眉宇挑起道:“这就要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三小姐。”沈炼走出几步又停下步子,侧身低声道,“淑妃是你长姐,你跟紧她便好,宫里不比你家中,你可切勿夜里私自偷跑出来。” ——“沈炼。”龙筱又唤了声,“你日头下等了这么久,才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爹娘还等我回去吃饭,候着多见三小姐一面,也是好的。”沈炼振臂举起,晃了晃头也不回的朝宫门走去。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龙筱鼻子里哼了声,才转身,又见夏夷欢傲目环视着偌大的轩辕殿外,眸子深远悠长,眼中似乎蕴着一切,又仿若什么都不在其中。 龙希风按了按龙筱的肩道:“走了,该去见你长姐了。” 粉色的缎带悠悠扬起,蝶簪灼心的红色如朱砂般点在眼中,夏夷欢不想去看,可那倩影却终在自己眼前闪动,就算自己闭上了眼,还是难以忘怀。 ——“欢爷今年二十几了?”玉修罗胳膊肘顶了下金磐。 “啊?”金磐愣了愣道,“欢爷…二十有二了吧,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二十二了…”玉修罗低笑着朝自己的柳堤轩缓缓踱去,“欢爷孑然一身多年,本来以为英雄无心无情,殊不知…欢爷也是个凡人呐。” 金磐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她在说啥,拔腿追着玉修罗道:“等等我啊,也让我这个和你吃苦到大的金磐,见识见识你的荣华之地!” “本宫的宫邸,岂容金磐你这个粗人踏入。”玉修罗见长廊无人,四周草木郁郁葱葱,欢快的踏着步子像一只灵巧的麋鹿,笑声如铃倩影叠叠,“你啊,和欢爷住驿馆去吧…” 长廊的另一边,太子沐容若正往轩辕殿去,听见喧闹的笑语声眉头恼火的皱起,阴郁道:“什么人如此放肆,皇宫内院也敢喧哗?去瞧瞧,是哪个宫里不懂事的奴婢?” 身后的宫人走出几步,见玫红的缎裙在草木里时隐时现,扬起的发辫闪着各色亮丽的光彩,笑得肆意的那个女子面容俏艳动人,并不像是宫里循规蹈矩惯了的婢女。宫人怯怯回沐容若道:“殿下…那女人奴才也不认得。看装束不像是大燕人…该是…”宫人想起什么顿悟道,“殿下,今日夏族使节到苍都,那人…该不会就是夏族送来的新封娘娘吧?” ——“夏族女人?”沐容若踱开步子朝长廊那头看去,娇容若隐若现离自己愈来愈近,沐容若还没来得及细看,轻盈的步子已经到了眼前… 玉修罗见前头有人,赶忙收住步子,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的长廊雕花柱,发辫骤然散在颈边,脆响声冉冉而止,发饰光泽熠熠,映着她泛着诱人媚红的面颊。玉修罗见面前的男子雍容华贵,桃花眼泛起错愕的神色打量着自己,白色锦袍绣着栩栩如生的莽龙,知道定是宣离帝的哪一位皇子。玉修罗也知道自己有些放纵了,赶忙学着轩辕殿龙筱的模样鞠了个礼,唇齿轻张喏声道:“殿下…莫怪…” 见这男子阴晦的看着自己迟迟不言语,玉修罗迟疑的站起身,捋起腮边的碎发盘到耳后,一步一顿的朝前走去,心里生怕这男子忽然喊住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沐容若嗅着玉修罗擦身而过的幽幽香气,深重的喘出一口浑浊的气息,别着手径直往轩辕殿去了... 第19章 昭阳公主 沐容若嗅着玉修罗擦身而过的幽幽香气,深重的喘出一口气息,别着手径直往轩辕殿去了。 长春宫 芳嬷嬷和小舞早已经候在长春宫外张望了许久,见着龙希风和龙筱,年长的芳嬷嬷眼眶一红,屈膝恭敬哽咽道:“老奴见过大少爷,三小姐。” 龙筱扶起芳嬷嬷,被长春宫满目的殷红色生生看愣,指着院子里扎着的红缎红灯,诧异道:“芳嬷嬷,长姐喜淡色雅致,从不喜欢这些个花红柳绿,怎么不换上长姐喜欢的东西?” 芳嬷嬷示意宫人关紧长春宫门,压低声音道:“娘娘还是新妇,自然要满目殷红讨个喜庆。还有便是…这些装饰都是皇后娘娘差人特意备下的,皇后的好意,淑妃娘娘是不能怠慢了去的…” 龙希风轻声问道:“皇上,待淑妃如何?” 芳嬷嬷和小舞对视一眼,芳嬷嬷应道:“该也算是好吧…皇上后宫那么多娘娘…能这般待咱们娘娘,也算是好了。” ——“大哥,筱儿。”龙樱提着拖地的金曳裙走出寝屋,笑意中含着隐隐的泪光。 兄妹相顾无言,龙筱喊了声“长姐”就疾步奔向龙樱,拉住她的衣袖细细看着近两月未见的姐姐,垂下如水的眸子道:“长姐更美更好看了,可是…为什么看着像是有些不快活…” 龙樱拉过龙筱的手,柔声道:“傻筱儿,没有你们在长姐身边,长姐怎么会真正快活。” 龙筱知道自己失言,轻抚着龙樱翩如灿星的金曳裙道:“宫里的娘娘,穿的真是好看…” 龙樱挽住妹妹的手往宫里走去,低咛道:“长姐每日都这样好看,悦己者却不知在何处…筱儿到了长姐身边,长姐便不会那么寂寞了。” 龙樱不见兄长进屋,转身道:“大哥,你与本宫月余未见,不进屋一叙么?” 龙希风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低声道:“淑妃寝宫…时候不早,我留下怕是有些不方便…筱儿会陪着娘娘您,我改日再来看娘娘。” 龙樱见兄长待自己也夹着难掩的分寸,心里也有些抑郁,可仍挤出笑道:“大哥说的也是。不知皇上安排大哥今夜宿在何处?” “我自在闲散惯了,哪里住的了皇宫。”龙希风笑了笑道,“娘娘无须挂念我,我在苍都还有些朋友,借宿更是简单,还能把酒畅谈不知道多惬意。” 龙筱探出头道:“大哥,你可别就这么回涟城去了,得来宫里找我啊。” “傻。”龙希风拂袖转身,“大哥不会那么早走的,” 龙筱带着羡慕的看着大哥出宫的背影,再转身环视着华丽的长春宫,心里怅然若失。 龙希风脚步匆匆,像是想赶紧早些离开,才拐出长春宫的宫墙,只见不远处的墙根下,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抱肩幽幽的注视着他急促的步子。 龙希风看清那人,骤然停下脚步,顿了片刻又强撑起步,一步还未迈下,那人已经朝自己走来——“龙大少爷,难得进宫,这就要急着离开么?” 人影越来越近,细眉弯弯亮眸如星,唇红齿白云鬓斜绾甚是娇俏,那人挡在龙希风身前,昂起骄傲的头颅低笑了声,“龙大少爷只字不语,三年不见,你难道真是…忘了本公主?” ——“见过…昭阳公主。”龙希风抱拳俯首镇定道。 “龙希风!”昭阳公主狠狠挥袖,笑目化作怒视,“三年前,你与本宫说,回了涟城便会让你爹向我父皇提亲,三年…你一回去就杳无讯息,你当本公主是什么?” 龙希风澄定着身子没有看她的眼睛,淡淡道:“我龙希风何德何能,如何能觊觎昭阳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年少轻狂的戏言,让公主错爱了…” “你住嘴!”昭阳公主呵斥住淡漠的龙希风,“三年,本宫没有一日不在等龙府来求亲的人,你却再没有踏入苍都半步,若不是这回要送你三妹龙筱进宫,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本宫?!” 龙希风没有应她,低头绕开朝宫门方向走去。 ——“龙希风!”昭阳公主忍着泪花高声喊住他,“三年…女子韶华有多少个三年,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十六花样…你还要本宫等到何时?龙氏乃大燕第一世族…你父亲开口,父皇怎么会拒绝,还是你当年…本就是戏弄本宫…” 龙希风步子未停,愈发急促的走开,没有人听到,他晚霞下的声声叹息… 昭阳公主背靠着宫墙缓缓蹲下身子,夜风呼呼而过,也掩盖不了她强忍的抽泣声。 定远侯府 新月如钩在白云里时隐时现,初夏暮色至时天还微微亮着,沈炼踏着淡洁的月色推开自家的大门,径直走到院子边的大水缸旁,葫芦瓢舀起凉水浇在自己黏腻的身上,冰凉彻骨怎一个舒爽可言,沈炼吁出一口气,闭目享受着这盼了大半日的惬意。 花银倚着长廊注视着沈炼,轻声唤道:“初夏晚风凉的很,娘知道你身子骨强健,可也不能肆意伤了身子,快快去房里沐浴更衣,大家还等着你用晚膳。” “娘。”沈炼甩了甩湿漉漉的黑衫几步走近母亲,“燥热了整日,让我痛快下再说。” 花银嗔怒道:“你本来还不愿意和辰世子出城,他与你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你竟连身衣服都赶不及换…娘也知道今天是夏族人进苍都,你哪里认识什么夏族人?难不成…是去见龙家的…” “娘…”沈炼抹着脸岔开话道,“我回屋换身衣服,不是还等着用晚膳么?” 花银微张着嘴欲言又止,见幼子英姿飒飒直往后屋走去,也是没有唤住,白净的脸上溢出些许迷茫。 府中后园里,石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小菜,定远侯沈啸天手执书卷对着烛火细细看着,不时抿上一口酒水,口中低念着:“实意者,气之虑也.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深远则计谋成…” ——“神策生则志不可乱,计谋成则功不可间.意虑定则心遂安,心遂安则所行不错。”换了身银色锦衣的沈炼潇洒的踱近石桌,接着父亲的话语熟练背诵着,“爹用膳也不忘诵读鬼谷子的兵法论道,爹不拜得大燕国上将,又该是何人?” 不等沈啸天开口,一旁的年轻男子面露不悦道:“沈炼,你以为爹想这样?还不是你迟迟不归?你倒不如留在宫里用膳,也省的我这个做大哥的饿着肚子等你。” 说话这男子便是沈炼的大哥沈追,沈追年长弟弟两岁,弱冠那年被宣离帝封做苍都都尉,官封三品,也算是大燕年轻子弟的翘楚,沈追眉眼带着严肃,看着确是有些不喜欢这个弟弟没有规矩的样子,还不等沈炼坐下,沈追的筷子已经自顾自的伸向碗碟,夹起鱼肉大口吃着。 沈炼也不应他,挥衫坐定道:“宫里耽搁了些,是我的错。下回大哥也不必等我,饿了先吃便是。” “我倒是想。”沈追鼻子里哼了声,“可又怎么能不等您这位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苍都小霸王呢。” 沈炼执起酒盏一饮而尽,低眉不语。 “皇宫那头…”沈啸天瞥了眼夫人花银,沙声道,“要是没有圣上的传召,你还是少去的好。宫里新多了几位娘娘,哪个的来头都不小…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也是瞧你不喜欢,何须让旁人心里不痛快…” “爹。”沈炼按下酒盏道,“我自有分寸。” 不等沈啸天开口,沈追抢道:“我可是听今日出城的人说…你与龙家的小女儿谈笑风生,进宫待了这么久,也是等她面圣吧?我这个弟弟真是本事,皇上对你亲厚,连龙女…也对你亲睐有加呢。” “大哥。”沈炼鹰目灼灼的盯着沈追,沈追被他这样看着,身子不自觉的抖动了下,“你说我就罢了,扯到龙筱做什么?若是诋毁了龙女的清誉,大哥怕也是会惹麻烦吧。” 沈追嘴唇动了动,悻悻的又执起筷子,胡乱夹了些吃食闷头咀嚼,口中嘀咕道:“龙筱?龙女的闺名也敢直呼?真当自己是什么了…” “龙家和皇室有百年渊源,其中玄机无人可以参透,爹和娘也不想你和龙女扯上什么瓜葛。”沈啸天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沈炼低沉道,“龙筱命定为后,爹的意思,你懂。” 沈炼执起酒壶又替自己斟满,没有回答父亲,沈啸天还想再说,手腕已经被花银轻轻按住,花银夹了块鱼鳃肉递到沈炼碗里,温声笑道:“吃些东西再喝酒。” 沈炼傲视的黑目亮过了天上的弯月,弯月映在手中的酒盏里,一如那个人笑目弯弯。 ——“沈炼,真的是你?” 是我… 长春宫 龙樱拉着龙筱在自己床边坐下,看着枕边叠好的缎裙,低声道:“本宫特意让人悄悄照着瑛贵妃送来的缎裙,又做了身一模一样的,明日有迎夏族使节的宴席,这件衣裳,也该穿出去让瑛贵妃瞧见…” 龙筱摊开缎裙,抚着柔亮的缎面道:“用雄黄谋算长姐,瑛贵妃不光是想害长姐难以受孕,竟还敢暗讽龙女似妖?这事要是让皇上知道,绝不会轻饶了她。长姐,证据确凿,你为什么不去告知皇上?” 龙樱见屋里都是自己人,叹了声道:“筱儿有所不知,瑛贵妃得宠二十年,后宫佳丽三千,年轻貌美的更是数不胜数,瑛贵妃姿色不算绝顶,可就算已经年近四十,皇上每隔几日便会去锦绣宫陪她,深得圣心。本宫这阵子也听说了一些…你我的皇后姑姑,虽名为六宫之主,地位却不如瑛贵妃。这也是为何她急着要本宫为妃,瑛贵妃与她不合已久,若日后真是瑛贵妃的儿子沐容若称帝…皇后乃至龙家…都是如履薄冰吧。” 见龙筱不语,龙樱压低声音又道:“还有就是…筱儿你知道的,皇后姑姑诞下的皇子,六岁那年染天花不治夭折…” 龙筱点头道:“我记得。当年我虽年纪还小,也记得涟城尽束白缎,哀悼夭折的鸿皇子…” “本宫也是进了苍都才听说…”龙樱闭目露出惊恐之色,冰冷的手心覆上了妹妹的手背,“鸿皇子夭折,并非只因染上了天花…其中玄机…细思极恐让人发指。” “长姐…”龙筱后背一冷,“鸿皇子夭折…难道是…” 第20章 狭路相逢 “鸿皇子夭折,并非只因染上了天花…其中玄机…让人发指。” “长姐…”龙筱后背一冷,“鸿皇子夭折…难道是…” 龙樱竖起食指贴住妹妹的红唇,“鸿皇子染天花不假,可当时病情已经好转,连太医院也说已无大碍,待脓痘全部发出便会安好…可偏偏那个时候,皇上的亲弟弟端王爷在御林苑射下一头麋鹿,麋鹿珍贵罕见,端王爷便炖煮了鹿肉献给了皇上…皇上独宠瑛贵妃,鹿肉大多送去了锦绣宫…” 龙樱声音渐渐低下,龙筱半张着嘴愣愣道:“人人只当鹿肉珍贵滋补,可鹿肉性子极热,虽是大补,可要是体内聚着热毒的病人服用,热毒难以发出,是会有性命之忧的。瑛贵妃…是不是把鹿肉送去给了鸿皇子?” “不错。”龙樱凄声道,“瑛贵妃说鸿皇子病了多日,鹿肉大补自当给皇子食用,便差人给凤鸾宫送去了一盅鹿肉汤…鸿皇子喝下后…病情急转直下,不过一日…就殁了…” 龙筱倒吸一口凉气,“事后追查并不难发现鸿皇子夭折与那碗鹿肉汤有脱不了的关系,谋害皇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龙樱冷笑了声道,“那人不还是在锦绣宫嚣张至今?如今还算计到你长姐的身上…筱儿,你这会子该知道本宫为何不向皇上禀告雄黄之事,皇后姑姑都报不了丧子之仇,本宫又如何斗得过瑛贵妃?唯有求爹娘让你进宫,总算身边多了个可信可用的至亲家人。” 龙筱按住长姐的手,咬唇道:“筱儿自当竭尽所能护住长姐。” “你我是嫡亲的姐妹,本宫自然信你。”龙樱红着眼眶道,“本宫不敢奢求皇上盛宠,但求早日怀上皇嗣平安产下,若是皇子…也算不负龙氏所托,做了嫡长女该做的事。” 皇宫的第一夜,从不失眠的龙筱头一回体会了辗转反侧的感觉,翻来覆去直到天色渐明才勉强入睡,她梦见了案桌上放置着一碗泛着血腥气的鹿肉汤,她似乎还听见了孩童的哭声…龙筱攥着被角忽的翻起身子,怔怔注视着静怡不动的床帘,急促的喘着气。 辰时还未至,龙筱已经推开了寝屋的门,芳嬷嬷诧异道:“三小姐怎么醒的这么早?可是长春宫的床睡不舒坦?” 龙筱淡淡笑道:“头一夜也不打紧的,多睡几日就习惯了。长姐起身了么?” “娘娘早就起了。”芳嬷嬷指了指龙樱的寝屋,“午时有皇上设下的宴请,点了娘娘作陪,刚刚又送来旨意,让大少爷和三小姐您也去呢。三小姐再不起身,老奴就得去唤您了。” 寝屋里,龙樱身披淡红中衣,看着小舞托着的缎裙,就算明知道这几件缎裙已经没有雄黄,龙樱还是心存恐惧,迟迟不敢穿上。 龙筱推开屋门,见龙樱已经梳好忘仙鬟髻,斜戴碧玉雀簪,明绿色的雀眼明媚传神,别有一番淡雅韵致,龙樱捻起一片唇纸,柔唇微张轻轻抿住,再悠悠张开,柔唇顿显红艳,更衬的肌肤胜雪,美貌脱尘。 ——“今日的宴席,皇上也传了筱儿去。”龙樱放下唇纸道,“设宴迎接夏族使节是大事,五位皇子都会参加…” 话音未落,芳嬷嬷已经快步走近,凑近龙樱道:“娘娘,已经打听到,今日的宴席,除了皇后和娘娘您,还得传召的…便是瑛贵妃,还有新封的玉嫔。” 这几人都在龙樱意料之中,龙樱面色不见起伏,示意小舞把缎衣递近,伸开双臂换上件鹅黄绣莲花的缎裙,端详着镜中秀美大方的自己,眉间淡泊。 “要不要给三小姐挑件衣裳换下。”芳嬷嬷试探着龙樱的意思,“三小姐这身粉色衣裳,会不会太素了些?今日皇子们都会去…还有瑛贵妃也是初见三小姐…” “素淡才好呢。”龙筱转了个圈低看着自己惯穿的粉裙,“我也不想被旁人瞧见,他们看不见我才好。” “筱儿说不不错。”龙樱笑道,“皇后和瑛贵妃跟前,本宫和筱儿都不宜张扬,新封的玉嫔也不知道是什么品性…低调些总是对的。” “是老奴疏忽了。”芳嬷嬷自责的退后了半步。 撵轿上,龙樱和龙筱往设宴的宫殿而去。宫道那头,柳堤轩的撵轿也哒哒而至,两宫的宫人僵持在岔路口,面面相觑。 芳嬷嬷看了眼柳堤轩的宫人,咳了声道:“这是新来的玉嫔娘娘吧?老奴是长春宫的芳嬷嬷,后头坐着的…” “我认得!”撵轿上的玉修罗咯咯笑出声,“我认得龙三小姐,咱们可是一路上的苍都。”玉修罗伸长脖子盯着龙筱身旁的美貌女子,颔首示意道,“三小姐身旁那位,定是淑妃娘娘了,臣妾见过淑妃娘娘。” 龙樱垂下眉眼捋了捋耳边的珠翠坠子,没有应她。 玉修罗也不觉得尴尬,挥了挥手道:“咱们柳堤轩怎么能挡了淑妃的路,还不快速速让开,让淑妃他们先走。” ——“老奴谢过玉嫔娘娘。”芳嬷嬷径直带着宫人毫不客气的先拐过了岔路口。 撵轿旁的金磐见长春宫的人走远,不解道:“玉修罗,你在夏族何曾让过人,一进深宫,怎么就怂了呢?淑妃看着温顺,你也怕她?” “她是妃我是嫔,你说我要不要让她几分?”玉修罗收住笑意白了眼金磐,“龙床还没上的去,怎么不要收敛?” 金磐忿忿的跺着脚道:“我就是看不得你受这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玉修罗瞥了眼身姿不动的夏夷欢,“我该觉得有趣才是。” 宫殿外,小舞和小葵搀扶着自己的主子走下撵轿,龙樱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小舞细细看着道:“娘娘今天美的很…不对不对,每天都美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龙樱垂眉轻笑,搭着小舞的手腕缓缓走上石阶。 “三小姐…”小葵颤着声音道,“昨儿见皇上我脚就哆嗦个不停,今儿…小葵怕是不行了…” “出息。”龙筱戳了戳小葵的脑门,“殿上一个个都是双手双脚的大活人,有什么好怕的?亏你还是跟着我龙筱长大的人,羞不羞呐?” “可是…三小姐…”小葵大着胆子指了指龙筱的膝盖,“您…怎么也在抖…” “我不是抖。”龙筱又是一指戳去,“我啊,是坐不惯撵轿,给晃荡的。” ——“哈哈哈…”后头的金磐听见龙筱逞强,憋忍不住笑道,“看那龙三,嘴倒是挺硬…” 不等金磐说完,夏夷欢已经警觉的挡过他的身子,英眉扫了眼不远处渐近的华丽撵轿,那撵轿红顶黄须,一看便是无比尊贵。 龙筱踮起脚尖看了眼,低声嘟囔道:“红顶轿?难道是皇后姑姑…” 龙筱正琢磨着,撵轿上的美妇已经朝自己看来,龙筱一见不是姑姑,立刻想起此人定是瑛贵妃,赶忙拉着小葵拘礼道:“民女龙筱,见过瑛贵妃娘娘。” ——“龙筱?”瑛贵妃盼目盈盈的打量着龙筱主仆,把玩着满手的金玉串子,口中道,“龙三也来了?昨儿到的苍都?” 龙筱点头道:“回娘娘的话,长姐思念家人,爹娘便让民女进宫陪伴。昨日见过皇上有些晚了,连皇后姑姑都没来得及去面见…还想今日等宴席散了,再由长姐带着去给娘娘您请安…娘娘别怪…” “啧啧啧…”瑛贵妃看向一旁的翠儿道,“瞧那张小嘴灵的。既然眼下都已经见过,也不必特意来锦绣宫了,淑妃龙女出身,自然娇贵,难免思乡,你便多陪着她吧。” 瑛贵妃说着话,酥手伸向翠儿,翠儿搀扶着主子小心走下撵轿,瑛贵妃对着日头欣赏着自己指尖新抹的嫣红蔻丹,发髻上的步摇闪着耀眼的金色光泽,看都没看身后驻足候着的玉修罗,踱步往殿中而去。 金磐低声道:“龙三看着年纪不大,刚刚那几句话却是说的无懈可击,连那位贵重的娘娘,也是挑不出刺来。” “龙家的女儿,心思再单纯也是耳濡目染了家中对皇族的作态。”玉修罗不动声色道,“龙筱骨子顽劣,却也是识得轻重的。我总算知道为何淑妃点名要让这个三妹进宫陪伴…原来如此。” 话语间,身后传来一阵喧闹,玉修罗转身看去,只见结伴来了五位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为首的,正是昨日自己在长廊偶遇的那人,他一身牙白色绣莽龙锦袍,桃花眼泛着暧昧不羁之色,身旁几人像是说笑着,他却全然没有入耳的模样,唇角含着隐隐的傲慢。 五位男子中,年长的约莫二十岁上下,年幼的与龙筱差不多年纪,看着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姿态,几人见玉修罗和夏夷欢的装束,知道他们定是夏族人,对视着也没有招呼,沐容若瞥了眼玉修罗,眉间微动。 ——“皇兄,她是龙三筱女么?”年纪最小的少年指着龙筱道,“在宫里没见过她呢,看着…也有些像淑妃娘娘…” 几人顺着弟弟指着的女子看去,又看向沐容若啧啧笑道:“应该就是龙三了,皇兄,你怎么也不上前与她招呼声?” 沐容若也没多看龙筱半眼,拂袖冷冷不屑道:“不过一个没长开的丫头,有什么好让本太子去招呼的?你们喜欢,自己去便是,不用知会本太子。” 太子沐容若在兄弟中惯是这样,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吱声,又好奇的看了几眼龙筱,尾随着沐容若径直往大殿去了。 沐容若对龙筱丝毫没有掩饰的嘲讽让殿外众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龙筱就这样自如的站立在空旷的殿外,面对着沐氏众皇子也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既无怯弱,更无逢迎,仿佛根本不曾有人在自己身旁经过。 夏夷欢也听见了沐容若对龙筱有些放肆的嘲弄,负手走近龙筱,几只蝴蝶飞近了龙筱的弯月发髻,定在了上头的红宝蝶簪上,像是呼朋引伴般。夏夷欢伸出手替龙筱挥开蝴蝶,沉寂的看着这个默默不语的少女... 第21章 蝶舞君心 夏夷欢也听见了沐容若对龙筱有些放肆的嘲弄,负手走近龙筱,几只蝴蝶飞近了龙筱的弯月发髻,定在了上头的红宝蝶簪上,像是呼朋引伴般。夏夷欢伸出手替龙筱挥开蝴蝶,沉寂的看着这个默默不语的美好少女。 ——“我真是没有长开的丫头么?”龙筱泛起眼睑道。 夏夷欢先是一愣,随即低笑出了声,冷峻的眉眼难得的舒展开来。 ——“我真是没有长开的小丫头么?”龙筱又委屈的问了句,眸子里迎着飞舞的蝶翼,流光溢彩。 “是。”夏夷欢止住笑声,“又不是。” “额?”龙筱疑声道。 夏夷欢负手背过身,“下回再说给三小姐听。三小姐迟迟不进大殿,是在等人?” “我…”龙筱闪烁着眼睛,“我这就进去了。” 龙筱才要起步迈上白玉石阶,忽的听到朱雀门外又走进几人,顿住步子转身看去。 朱雀门下,定远侯沈啸天与沈炼并肩走着,沈啸天似乎在叮嘱儿子什么,沈炼低眉听着,又像是充耳不闻。沈炼抬起眼,大殿下的龙筱朝自己婉然一笑,转身提着裙角灵巧的踩上石阶,在自己前头闪进了宏伟的大殿里。 大殿里,各人身前的案桌都摆上了佳肴美酒,宣离帝头束珠帘金冠端坐在当中的金龙椅上,身边是一身绣凤牡丹袍的皇后龙梨,龙梨发髻盘做凤舞九天,满是金簪宝石,雍容华丽美艳不可方物,比起瑛贵妃的妩媚惑人,龙樱的温婉柔美,玉修罗的秀丽风情…龙梨才是最美的那个女人,可当她的凤目低垂下的时候,眼里的郁郁寡欢却是昭然可见。 见人都到齐,宣离帝举樽道:“夏将军受夏族之托,将美人和诚意送到了朕的身边,这第一杯,自然该敬夏将军。” 众人的眼神齐齐看向夏夷欢,夏夷欢执起面前的酒盏,沉着的站起身,深邃的眼睛对峙着宣离帝,“夏夷欢受宠若惊,谢过皇上。”言罢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神色自若。 宣离帝也悠悠饮尽自己的酒水,龙梨才示意身后的春柳替皇上斟满,瑛贵妃已经款款起身,执起自己桌上的酒壶倚着宣离帝坐下,一手轻抚着他坚实的背,执着酒壶已经添满酒樽,媚目楚楚的看着宣离帝,红唇欲滴。 宣离帝大手握住瑛贵妃柔软的嫩手,捏了捏道:“爱妃就坐在朕身边,替朕斟酒。” 龙梨深吸着气,染凤花汁的指甲深深的掐进自己的手心。翠儿斜眼看着面色微红的春柳,鼻子里像是哼了声。 沐容若扬唇轻笑,捻起一枚果子咬下一口,又扔到了手边。 龙筱看着眨眼间殿上燃起的硝烟,怯怯瞥了眼龙樱,龙樱没有侧目,摸向手边的玉筷,像是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 “皇上。”瑛贵妃贴着宣离帝的耳根呵气如兰,“不知哪一位是您新封的玉嫔?昨日到现在也没人与本宫请安,本宫两眼一抹黑,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是臣妾不懂礼数,臣妾有错。”玉修罗刹的站起身走到殿中,朝瑛贵妃毕恭毕敬的拘了个大礼,“臣妾玉修罗,见过瑛贵妃娘娘。” “明明是个机灵的人,怎么有时候就是不懂事呢?”瑛贵妃也不急着唤她起身,剥开一个柑橘,又细致的挑去果瓣上的白丝,亲热的塞进宣离帝的嘴里,双目期盼着道,“甜么?” 宣离帝咀嚼着道:“爱妃手里经过的东西,哪样不是甜如蜜水,朕喜欢。” 玉修罗就这样拘着大礼动也不动,金磐几欲发声,却被夏夷欢的眼神挡回,忿忿可也是不敢吱声。 ——“玉嫔娘娘从夏族来,应该没有吃过柑橘吧。”龙筱拣了个大柑橘掂了掂,“皇上,不如也让玉嫔娘娘尝一口大燕最好的果子?” 宣离帝把果肉吞咽下肚,老辣的双目定在了殿下的玉修罗身上,见她面色泛红,拘礼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宣离帝抬起手背道:“玉嫔起来吧。” ——“多谢皇上。”玉修罗艰难的直起有些发麻的身子,感激的看了眼坐着的龙筱。 瑛贵妃斜视了眼龙筱,媚目闪出一丝不喜,玉指揉搓着手里的果皮,挤出鲜黄的汁水来。 宣离帝轻推开瑛贵妃黏上的身子,注视着沈啸天道:“定远侯,多年前你也去过夏族,定远侯可得多敬夏将军一杯才是。” 沈啸天端杯走近夏夷欢,盯着他年轻凌厉的英俊面容,点头赞道:“夏将军年少成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气概,本侯敬你一杯。” 夏夷欢指肚微转,酒樽在他手中犹如灵蛇一般打着转,酒水漾出好看的漩涡,再一微微使劲,酒水又骤然定住,一气呵成让沈啸天尽收眼底,眉心一动。 “昆将军也与我说起过定远侯的威名。”夏夷欢幽幽笑道,“夏族愿向大燕俯首称臣,定远侯也是功不可没,这一杯酒,该我敬侯爷才是。”言罢又是一口饮下。 沈啸天回到自己座位上,沈炼才欲开口,见父亲摇了摇头,便没有说下去。 ——“沈炼。”宣离帝唤道,“今日朕设宴款待夏族使节,你爹与夏族有些渊源,朕也便宣了来,你又知不知道,朕为何让定远侯带你一道入宫?” 沈炼不假思索道:“沈炼斗胆猜一猜,该是…皇上觉得我在家中闲得慌,替我寻些事情做吧。 “哈哈哈哈。”宣离帝龙颜大悦,指着沈啸天道,“朕就喜欢你儿子爽利的性子,有趣,有趣。”宣离帝止住笑声,“沈炼,朕可不止安排你这点儿小事。夏将军初入苍都,朕打算让他多留些日子,领略苍都繁华。这…就交予沈炼你去办。” “皇上…”沈炼微微愣住。 “怎么?”宣离帝看着沈炼道,“苍都小霸王,这事也怕做不好么?” “不是。”沈炼朝夏夷欢举起酒杯,“沈炼是怕…带夏将军游玩野了性子,夏将军若是流连忘返舍不得回夏族,该怎么是好…” 殿上众人笑做一片,几个皇子更是露出艳羡之色,只恨自己不能跟那沈炼一道潇洒。沐容若嫌弃的瞥了眼沈炼,口中轻声道:“纨绔浪子,成何体统!” “若是舍不得回夏族,那就留在苍都。”夏夷欢朝沈炼颔首笑道,“沈爷,可好?” “好!”沈炼应道,“求之不得。后日就是端午佳节,沈炼我带夏将军去看龙舟去,如何?” ——“再好不过。”夏夷欢举樽浅淡道。 龙筱托腮冲沈炼哧哧笑着,沈炼按下酒杯故意看了眼龙筱,眉眼一眨含着笑意。 玉修罗装作随意道:“这大殿上初次来苍都的,不止夏将军一人。”说着对宣离帝娇美示意,“龙三小姐也是昨日也夏将军一起到的,臣妾路上听三小姐说,她也好奇苍都景致与民俗,向往了许久。” 龙筱大眼一亮,咬着玉筷垂下头。宣离帝“嗯”了一声:“沈炼,朕便再交件差事予你,龙筱可是龙城主掌上明珠,你得照应好才是。” 沈炼也没想到玉修罗随意一句,宣离帝竟张口应下,半张着嘴愣了片刻,压抑着暗喜,忙道:“沈炼领旨。” 几位皇子瞪眼对视着,刚刚还艳羡的眼神又变作诧异,隐隐还含着对沈炼的妒意... 第22章 润物细无声 沈炼也没想到玉修罗随意一句,宣离帝竟张口应下,半张着嘴愣了片刻,忙道:“沈炼领旨。” 几位皇子瞪眼对视着,刚刚还艳羡的眼神又变作诧异,隐隐还含着对沈炼的妒意。 沈啸天面色骤现严肃,见儿子一脸欢颜,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说了许久,皇上也该吃点东西。”龙梨舀了几勺燕窝粥,吹着热气递到宣离帝手边,“刚刚喝了烈酒,殿下喝些热粥润润身子。” 宣离帝指尖才触向碗盅,瑛贵妃又攀上他的臂膀,攥着宣离帝的龙袖嘤嘤道:“皇上,您昨夜没来锦绣宫,臣妾一宿都没有安睡,您看,臣妾的眼圈都黑了…” 宣离帝侧目细细看着,抚着她的青丝爱怜道:“朕昨夜未去已成事实,爱妃要朕如何补偿?” 瑛贵妃指着碗盅嗔嗔道:“皇上便把燕窝粥赏赐与臣妾,臣妾便作罢。” “燕窝安神,爱妃喝了便是。”宣离帝也不顾燕窝粥是龙梨亲手所盛,直直推到瑛贵妃处。 瑛贵妃媚目挑衅的冲龙梨扬起,樱唇轻张抿了一口便推到一旁,蹙眉掩唇道:“寡淡无味,臣妾不喜欢,皇上也定是不会喜欢的。皇上今夜来锦绣宫,锦绣宫的燕窝粥,是用天山黑蜂蜜熬制,清甜可口,还能…”瑛贵妃嗔笑着贴近宣离帝耳边,喃喃几句宣离帝已经大笑出声。 龙梨攥着衣襟的手不住的发着抖,春柳轻轻摇着锦扇,注视着主子满面怒容也是无计可施。 金磐窃窃嘀咕道:“大庭广众之下,瑛贵妃就这样…与皇上嬉笑?她当皇后瞎了不成?” 龙樱舀起一勺青豆,目不斜视对龙筱低咛道:“今日之后,你该知道本宫为何憋忍在肚了?” 龙筱偷偷看着凤袍华贵母仪天下的姑姑龙梨,忽的对她生出大片的怜悯,龙梨强撑镇定的面容难以自制的颤抖着,再多的胭脂也掩盖不住她面颊的苍白。 ——“淑妃这身衣裳不错。”宣离帝掌心摸着瑛贵妃柔滑的手背看着龙樱道,“鹅黄明媚,显得淑妃也娇美了些。” 龙樱放下勺子,含笑道:“这得多谢瑛贵妃,这件衣裳是她赏赐给臣妾的。” “哦?”宣离帝攥着瑛贵妃的手道,“那可是蜀绣,爱妃竟如此大方?” 瑛贵妃娇声道:“谁让是淑妃妹妹呢,龙女见惯了好东西,臣妾挑出这蜀绣来也是费了许多心思,臣妾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若是选的东西不好,丢的也是皇上的脸。”说着看了眼谦和的龙樱,又挑眉冲皇后龙梨道,“皇后,您的侄女儿真是得体懂事,皇上跟前还记得是本宫送予她的这件好衣裳。” 翠儿目不转睛的盯着龙樱身上的鹅黄缎裙,嘴角泛起一丝隐隐叵测的笑意。 宴席上觥筹交错,龙筱长到大也没沾过酒水,拾着玉筷点了点面前酒樽里的烈酒,伸进嘴里吮吸着,酒水辛辣,龙筱黛眉一蹙赶忙拣了个果子咬了一大口。 对面的太子沐容若冷冷瞧着龙筱有些笨拙的动作,目露厌弃之色。沐容若逮着空档站起身,手执酒樽走到宣离帝跟前,高声道:“父皇,儿臣敬父皇一杯,盼终有一日大燕得八方来贺,父皇为千古一帝。” 瑛贵妃胳膊戳了戳宣离帝,娇声道:“皇上,你看咱们的容若,多懂事,这一杯酒,皇上还不快喝?” 宣离帝淡淡笑着朝容若举起,仰头喝下,又朝他挥了挥手。 沐容若却没有退下的意思,桃花眼环视大殿诸人,定在了夏夷欢的身上,“本太子刚刚见定远侯与夏将军饮的那一杯,夏将军身手不凡,可算得上是顶尖的练家子吧。” 金磐喝的有些微醺,抢道:“那是当然,我家欢爷可是夏族第一勇士,夏族男子无人是欢爷的对手,我金磐也是心服口服。” 沐容若低笑了声,又对宣离帝道:“父皇,七日后便是校场比试,既然夏将军都到了苍都,又是夏族一等一的高手…何不…”沐容若轻瞥了眼静坐不动的沈炼,鼻子里哼了声,“何不也邀夏将军一道,与我大燕好男儿切磋切磋,一较高下。” 宣离帝微微顿住,珠帘下的眼睛透着莫名的神色。瑛贵妃眼珠子转了转,笑盈盈道:“容若说的有些道理,每每校场比试都是那些个亲贵子侄,臣妾也是看的腻味,夏族人骁勇,臣妾也很想见识下夏将军的身手,皇上,您意下如何?” 宣离帝摇晃着手里的酒樽,迟迟不语。 沐容若笑看沈炼,“沈炼,你就不想与夏将军切磋比试?这机会难得可不是时时有的…还是你怕…”沐容若话锋一变,“怕自己不敌夏将军,失了三连魁?” “沈炼怎么会怕呢?”二皇子沐延朗适时的附和着道,“苍都小霸王,打遍苍都无敌手,沈炼,你快快应下,我赌你赢。” 剩余几个皇子狡黠的对视着,又一人起身道:“我可不这么觉得,夏将军神武过人,我觉得夏将军会夺魁。” 沐容若嘴角溢出得逞的笑意,挑衅又道:“沈炼,不出声可不是法子,难道,你是真的怕了?” 大殿陷入难捱的沉默,宣离帝不语,沈炼亦不应。龙筱放下玉筷,抬眼脆声道:“夏将军是客,客人都没发话,哪有就让沈炼先应下的道理?倒是显示咱们燕国人不懂礼数了吧…” ——“筱儿!”龙樱急急的扯了扯龙筱的衣袖,低声阻拦道,“别多嘴。” 瑛贵妃目露恼意,忿忿的白了眼龙筱。沐容若扭头看向发声的龙筱,龙筱也不怕他,揉着发梢沐容若傲气的对视着。 ——“我也想与沈爷试试身手。”夏夷欢起身沉着道,“沈爷,如何?” 沈炼潇洒挥袖站起,抱拳道:“既然夏将军有此意,沈炼自当奉陪。” “父皇。”沐容若得意笑道,“您看,他俩这不就说成了,夏将军也很有兴致呢。” 宣离帝面上有些不喜,可仍低哑道:“既然如此,校场比试夏将军也来试试吧,少年玩闹,别让你见笑了才是。” 宴席持续到未时才散,众人前后走出大殿,龙筱正要踏上撵轿,小葵戳了戳她低声道:“三小姐,那位沈爷…看你呢。” 龙筱扭头看去,沈炼隔着一丈远英姿挺立,剑眉微微挑起,负着的手指了指身后的朱雀门。龙筱会意一笑,撵轿往长春宫方向而去,沈炼见龙筱离开,这才有些不舍的踱开步子。 沈啸天不声不响的看着儿子与龙筱隐秘的小动作,低咳了声意味深长道:“与龙女走的过近,绝非好事。皇上前脚让你陪伴龙筱游览苍都,太子殿下与几位皇子立刻便怂恿你与夏将军比武…” “爹。”沈炼打断父亲的话,“太子看我不顺眼我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怎么会是因龙筱而起?爹是多虑了。不过是游览而已…皇上都发了话,我岂有不遵之理。何况还有夏将军在…” “涟城一行之后…”沈啸天仰首望天道,“爹便觉得你有些不大一样…” “是爹想多了。”沈炼昂首迈步道,“儿子哪有不一样,可是剑法日益精进的缘由?”沈炼转眼便把父亲落在身后,直朝着高耸的朱雀门大步走去。沈啸天眉宇深锁也是无可奈何。 夏夷欢和金磐正要转身离去,一旁的玉修罗却没有立刻回去的意思,略微想了想,走近大殿门边低语着的几位皇子,皇子们见这夏族女人忽然近身,面面相觑无人发声,可玉修罗毕竟是拔尖的绝色,年长的皇子直直瞧着她俏艳如花的脸孔,也是啧啧暗叹。 玉修罗径直走到太子容若身前,屈了屈膝道:“昨日长廊,玉修罗有眼无珠不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二皇子沐延朗长长的“哦…”了一声,瞪眼道:“皇兄,您认得玉嫔娘娘?” 第23章 卜命谋心 玉修罗径直走到太子容若身前,屈了屈膝道:“昨日长廊,玉修罗有眼无珠不识太子,还望太子赎罪。” 二皇子沐延朗“哦…”了一声,瞪眼道:“皇兄,您认得玉嫔娘娘?” 沐容若不悦的看了眼沐延朗,傲娇道:“一面之缘而已。不知者不罪,玉嫔初见本太子,算了。” 玉修罗捂嘴一笑,也不再多说,窈窕的身段转过媚人的弧度,精美的发辫零散开来悠悠晃荡,看傻了一众沐氏皇子。 ——“夏族第一美人…”沐延朗盯着玉修罗的背影,半张着嘴对几个弟弟道,“你们说说,是她美,还是…龙女美?” ——“自然是龙女。”最小的皇子沐丹决稚声抢道,“皇后娘娘美,淑妃娘娘也生的好看,新来的龙三,也甚是可人…” “美有何用?”沐延朗谄媚看向沐容若,口中巴结道,“丹决皇弟,宫中嫔妃哪个比得上太子母妃的荣宠?你年纪还小,其中缘由,你不懂。” 不等沐丹决开口,沐容若已经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个年幼的异母弟弟,阴森道:“丹决…你喜欢龙筱么?” 沐丹决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比龙筱还小上一岁,面色煞白慌张道:“皇兄,丹决胡说的,丹决怎么会喜欢龙女…丹决失言,求皇兄恕罪…” 沐容若哼了声,拂袖大步走开,沐延朗戳了戳沐丹决瘦弱的肩,赶忙跟在沐容若的身后匆匆不知往何处去了。 长春宫 院子里,龙筱拉过小葵,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龙樱转身道:“筱儿,跟本宫进屋。” 龙筱冲小葵使了个眼色,小葵几步就走了个没影,龙筱乖乖的跟着长姐进了屋里,龙樱端坐在楠木椅上,扶着椅柄神色严肃。 “你和定远侯府的沈炼,有多深的交情?”龙樱直白问道,“本宫是你嫡亲的姐姐,筱儿要如实说出来。” “交情?”龙筱眨着眼疑道,“筱儿这回来苍都才算是第二次见他,长姐,我与他能有多深的交情?筱儿不明白…” “当真?”龙樱半信半疑,“深宫步步惊心,切勿瞒骗了本宫。” 龙筱摇着头委屈道:“筱儿是做错了什么?还是今日宴席上多了嘴惹长姐不高兴?” “不是…”龙樱面露怅然,手指揉搓着丝帕低喃道,“很多话,本宫也想说,但本宫却不能说…本宫谨言慎行,就是…觉得有些累了吧。筱儿今日没有说错什么,你做的很好。” 龙樱忽然攥着蜀绣缎裙的衣襟,一个使劲咬牙撕扯开来,名贵的蜀绣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头粉艳的中衣。 ——“娘娘…”小舞失声喊道。 龙樱扯落下裹身的缎裙,厌恶道:“小舞,烧了它。” “是。”小舞怯怯的捡起碎裂的缎裙,匆匆出屋。 暮色渐至,弯月缓缓升起,才长出嫩芽的柳枝垂荡在御花园的溪湖边,随着清风摇曳,颇具美人之姿。 夏夷欢驻足在波澜轻荡的湖边,抬眼望着高悬的弯月,手指抚着腰间的狼首木雕,眉宇凝重。 ——“欢爷在这里?”玉修罗披着红斗篷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近夏夷欢,“今夜皇上也不会来柳堤轩,你和金磐应该多去陪陪我,再过上几日等我真成了皇上的女人,咱们见面就不方便了。” 夏夷欢负手而立,声音低沉道:“今日殿上你也见了那瑛贵妃,与她争宠,你有几分把握?” 玉修罗见他直白问自己这样的话,秀眉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可笑容还是蕴在她深深的酒窝里仿若天成,“瑛贵妃…已近四十,就算保养极好,也显出中年之态,我玉修罗双十年华,正是最美艳的时候,欢爷,你也是男人,你说呢?” 夏夷欢身子依旧巍立不动,“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问你自己。” 玉修罗扬唇道:“待宣离帝上了柳堤轩玉嫔的软榻,自会知晓答案。”玉修罗正想转身离去,像是有话在喉,欲言又止,“欢爷…” ——“你有话要对我说?” 弯月在这时从柳梢悄悄飘出,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玉修罗欢颜里隐现的哀愁。 “咱们三人临行之前。”玉修罗轻声道,“族长与昆将军与我们说…我潜入宣离帝身边,若不能探知龙氏冰窟之谜,便设法谋其性命,乱其后宫乃至朝纲,燕国难安,也是我夏族的机会,我自会竭尽所能,不负族长和昆将军所托。比起我,欢爷肩上的担子,更难,更重…”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夏夷欢扯开话道,“别说了。” “欢爷。”玉修罗仍是坚持道,“二十年前,昆将军与你一样,踌躇满志踏入涟城,混作金刀侍卫蛰伏龙府三载…他设法接近当年的龙大小姐龙怡悠,想通过这个嫡长女窥探冰窟之谜…”玉修罗面露哀色,“龙怡悠单纯善良,把一颗真心都给了昆将军,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一场空…昆将军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懊悔半生郁郁难欢…” “他是他,我是我。”夏夷欢甩开衣袖带着怒意道,“玉修罗,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龙筱。”玉修罗艰难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欢爷想打龙筱的主意!?” 夏夷欢唇齿微动,没有应她,高冷的身子如寒松一般。 “我命数已定不可逆转。”玉修罗上前了半步执着道,“你和金磐,还有的选。你们信我,宣离帝后宫有两位龙女,我一定可以探知夏族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又何须所有人都…” ——“够了!”夏夷欢厉声打断道,“我做什么不用你教,做好你自己的事。” “欢爷总是那么重的戾气…”玉修罗幽幽笑着转身离开,“对旁的女子可要收敛着些,她还是个小丫头,可是…会心生畏惧的。” 夏夷欢咬住干燥的唇,腰间的狼首怒目圆睁,似要如脱弦的箭急窜而出。 凤鸾宫 已近子时,凤鸾宫寝屋仍是亮着幽冥的烛火,不经意打眼看去像是鬼火一般,胆小的丫头都埋头快步走回自己歇息的后院,不敢多看半眼。 春柳小心翼翼的给龙梨摇着锦扇,注视着龙樱怨念的神色也是不敢开口,静静的站了近一个时辰。 龙梨忽的抬起骄傲的眸子,夺过梳妆台上的铜镜贴紧自己的脸,死死盯着镜中美貌依旧的自己,那张脸幻化做二十年前的模样,与龙樱龙筱年轻的面庞叠在了一处,盼目生姿,倾国倾城。 龙梨指尖一松,铜镜滑落坠地,光洁的镜面映着主仆二人不甘愤恨的脸孔,甚是骇人。 “春柳。”龙梨张口轻幽道,“你说,皇上待淑妃如何?” 春柳谦顺的垂下淡眉,迟疑不语。 “你我主仆二十多年,深宫中也是一起蹉跎至今,你还有什么话不敢与本宫说的?你说。”龙梨抽出绾着花冠后髻的金凤镶翠簪,一头青丝披散开来。 春柳拾起杨木梳,缓慢轻柔的替龙梨梳理着如瀑的秀发,低声道:“春柳觉得…皇上,并不喜爱淑妃。” 龙梨身子微微顿住,“龙樱正值如花妙龄,又谦和乖巧,皇上这样都对她不过尔尔…那就是说…”龙梨露出哀绝之色,“皇上不再宠幸本宫,不是因为本宫年华老去,性子乖张…而是皇上…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 “娘娘…”春柳停住梳发的动作,劝慰道,“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鸿皇子的事,娘娘当年悲痛欲绝,皇上偏袒旁人始终不能给娘娘一个公道,皇上也因此事心存愧疚,不敢面对娘娘您…这才…只要娘娘放下,与皇上解开心结,皇上定会…” “不是。”龙梨张开十指拉扯着自己的秀发,喃喃道,“就算鸿儿好好活着,皇上也从未喜欢本宫。为什么…为什么…”龙梨一个使劲扯下自己大缕的发丝,尖利的声音犹如一只濒临绝境的猫,“既然不喜欢龙家的女儿,为什么要一个个娶进这深宫里为笼囚花!为什么…”龙梨哀恸的哭喊着,瘦削的身子伏倒在台面上,滴滴答答的泪珠顺着坠落在地,凝在了铜镜分明的纹路上… 春柳扔下杨木梳,俯身轻拍着龙梨的脊背,这个中年婢女惯是镇定的眉眼也溢出大片的伤感,“为笼囚花,总比…困在涟城龙府疯了的好…娘娘,您说…是不是…” “龙怡悠…”龙梨猛然抬起妆容凋零的脸,“龙怡悠…若非是她,本宫也不会老死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二十年前,涟城龙府 ——“昆大哥说会带我走。” ——“昆大哥?…”龙梨睁着大眼怔怔看着难掩喜色的长姐,“长姐,接你进宫的端王七日后就到涟城…这个时候,你要和昆大哥走?离开涟城?” ——“不是离开涟城。”龙怡悠起身抚了抚一身粉色的纱裙,弯月发髻上的红宝蝶簪在夜幕上熠熠生辉,就像她此刻的星眸一样,“是离开…大燕。” ——“你们要去到哪里?” ——“昆大哥是夏族人。”龙怡悠转头看着妹妹满脸的惊恐,“他说,会带我去夏族,那里是世外佳地,能在那里终老,才是人生至幸。” ——“夏族蛮荒,族人凶悍。”龙梨拉过长姐的手急道,“长姐金枝玉叶,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你看看昆大哥。”龙怡悠脸上透出女儿家幸福的羞涩,“仪表堂堂英雄气概,与我们的亲哥哥相比,又逊色么?” ——“昆大哥…”龙梨趁着夜色背过身,生怕被长姐洞悉她脸上的慌乱,颤声道,“的确是人中翘楚,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那便是了。”龙怡悠扳过龙梨的肩欢欣道,“荣华富贵,帝后宏图又算什么?能得一人心相守到老,就算日日粗茶淡饭,我龙怡悠也甘之如饴,绝不后悔。梨儿,长姐能觅得昆大哥这样的良人,你应该为长姐高兴才是。” ——“长姐…”龙梨像是要哭出来,“梨儿也不想进宫…长姐若是走了,进宫的便是我…” ——“谁都不用进宫。”龙怡悠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信长姐。” ——“长姐…?” 龙怡悠望向自家幽径侍卫密布的深处,冰窟寒潭的入口,深吸了口气道:“长姐走之前,会留一件礼物给你。你有了长姐的大礼,今生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再任人主宰无从选择。终有一日会觅得萧郎,快活一生。” 龙梨寻着她的眼神看去,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失声喊道:“长姐,你要去冰窟么?” ——“嘘…”龙怡悠狡黠一笑,“万无一失,你信长姐。” ——“除了爹和大哥…谁可以…”龙梨的话戛然而止,大眼定格在龙怡悠桀骜自信的脸上。 龙怡悠爱怜的捏了捏龙梨的鼻头,轻松笑道:“你乖乖的,可要替长姐保守秘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长姐与你说,也是舍不得你…” ——“我不会说的…”龙梨气如游丝,“绝不会告诉旁人…绝不会…” 第24章 七宝甜粽 龙怡悠爱怜的捏了捏龙梨的鼻头,轻松笑道:“你乖乖的,可要替长姐保守秘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长姐与你说,也是舍不得你…” ——“我不会说的…”龙梨气如游丝道,“绝不会告诉旁人…绝不会…” …… “龙怡悠…”龙梨摇晃着身体嗔笑道,“也是…本宫与你比起来,确是要好上许多,你痴痴傻傻二十年,当年的风华绝代也早已烟消云散,不过是涟城一个遭人厌嫌的疯妇。本宫不得圣心又如何,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六宫之主呐!”龙梨骤然挥开还没褪下的金色凤袍,张开双臂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霓凰。 春柳又拾起杨木梳,沉默的梳理着主子凌乱的秀发,她隐隐瞧见黑丝里若现的白色,眼中划过一丝惊惶,赶忙灵巧的扯断白发,藏进了袖子里。 宴席后的第二日,便是端午节。皇宫遍悬艾草,驱邪求福,宫人们尽心打扫着宫廷各处,长春宫内外也是忙做一团,甚是热闹。 龙樱端坐在正厅,嗅着茶盏清茶的淡香才抿了一口,就见龙筱闪出半截身子,大眼滴溜溜的看着她。 ——“是求本宫放你出朱雀门,与那沈炼去看龙舟么?”龙樱见妹妹逗趣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皇上都发了话准你出去,本宫还能抗旨不成?过会儿先吃个甜粽子,再出宫就是。” 龙筱绽开笑颜,欢喜的蹦进屋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物件递到龙樱手边,低声道:“长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筱儿在宫里也不熟络,里头的东西还是小葵替我寻的,只有些朱砂,香药和艾叶…筱儿手粗,你别嫌不好啊。” 见龙樱接过自己亲手所制的艾包,龙筱又道:“雄黄不利女子身体,这个艾包里并无雄黄,长姐放心。” 龙樱攥紧艾包,见淡黄的锦缎外还歪歪扭扭的绣了朵幽兰花,含笑暖声道:“筱儿日益懂事,爹娘若是知道,也会欣慰的。本宫喜欢这东西,谢谢好筱儿。” 一旁候着的芳嬷嬷目睹这两姐妹情深,也是不住的点着头。 龙筱拾起一个甜粽,才剥开芦苇叶,宫外忽有宫人急急来报:“启禀娘娘,宫外有锦绣宫的人求见,说是…带了瑛贵妃给娘娘的赏赐。” ——“又是她…”龙樱垂目道,“把东西留下,谢过瑛贵妃,打发人走吧。” “娘娘…”宫人面露难色,“来送赏赐的,是锦绣宫的翠儿姑娘,瑛贵妃的贴身亲婢,娘娘还是...不如见上翠儿一面…” 龙樱自嘲道:“锦绣宫独大,连一个小小的宮婢,本宫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罢了,来了就是客人,传进来。” 龙筱放下还没有吃上的甜粽,“筱儿替长姐盯紧那个翠儿,不会让她在咱们这里使上什么花样。” 翠儿含笑谦卑的碎步走进厅里,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端着一壶酒盅,一碟甜粽。翠儿向龙樱姐妹行了了大礼,起身道:“端午大喜,也是淑妃娘娘进宫后的第一个大节,咱们贵妃娘娘挂心淑妃您,特命奴婢送来雄黄酒一壶,七宝粽一碟,还望淑妃娘娘笑纳。” “放下吧。”龙樱淡淡道,“有劳翠儿了,替本宫谢过你家娘娘的好意。” 翠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身后的小太监也是端着物件一动不动。 龙筱起身道:“东西已经送来,你们还是想留下与我们姐妹唠嗑么?放下便是,我与淑妃正要吃粽子,翠儿也想留下吃一口么?” “奴婢不敢。”翠儿镇定道,“只是我家主子给各宫的娘娘都备下了雄黄酒,雄黄可避邪,最近宫里来了不少异族人,娘娘生怕人事纷杂招惹来什么脏东西…各宫娘娘都将这雄黄酒喝的干干净净呢…” ——“放肆!”龙筱呵斥住翠儿,“凤鸾宫的皇后娘娘,也把这雄黄酒当着你翠儿的面喝的干干净净么?” 翠儿一时语塞,强撑道:“凤鸾宫自有皇后亲自打点,我家主子…” “长春宫,也是由皇后姑姑打点的。”龙筱毫不示弱道,“不劳瑛贵妃费心。东西放下吧。” 翠儿哪里见过自己主子以外的脸色,见龙筱句句冲着锦绣宫,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可也知道龙女家室深重,不可枉然得罪了去,挤出笑赔罪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淑妃娘娘和三小姐一定是误会了,娘娘也是为了大家好,雄黄与七宝粽…也是有给大燕祈福之意…” ——“多巧的嘴。”龙樱看向身旁的芳嬷嬷道,“这样机灵的丫头,难怪你家主子宠着你。” “有龙家在,大燕自当百世无忧,远胜过一壶雄黄酒带来的福泽。”龙筱捡起一个七宝粽掂了掂,“其中轻重,瑛贵妃深得圣心,一定是知道的。” 翠儿脸上一窘,退后着步子示意小太监放下酒盏和甜粽,屈了屈膝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小舞和小葵盯紧翠儿离开的背影,都是泄愤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龙筱揭开酒盏盖子凑近闻了闻,黛眉紧蹙道:“这么重的雄黄,她自己喝得下口么?倒了倒了去。” 芳嬷嬷捂着嘴笑道:“三小姐,也只有您才敢把翠儿挡了去,幸亏你护在娘娘身边,老奴心安呐。” 龙筱心疼的看向龙樱,吞吐道:“长姐心里不情愿,为何不能挡了去?” “她是贵妃之尊,位份高过本宫。”龙樱酥手把龙筱还没来得及剥干净的甜粽细致的剥起,“后宫之中,她便可以驭除了皇后以外的所有妃嫔。” “可姑姑是皇后呐。”龙筱不解道,“统领六宫之责,不该是皇后姑姑的么?” “后宫位份固然重要,圣恩才最最重要。”龙樱咬下一口粽子尖儿,爱惜的咀嚼着道,“皇后十余年前受了丧子之痛的打击,便甚少过问后宫诸事了,瑛贵妃协理六宫已有多年…筱儿明白了?” 龙筱忿忿的扯开扎着甜粽的细绳,胡乱剥开咬了一大口,囫囵吞下道:“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长姐,有筱儿在,不会让旁人欺了你。” 龙筱急急出门,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走到翠儿留下的碗碟边,捡了几个七宝粽塞进了腰间的锦袋里,像捂着宝贝般快步窜出了长春宫。 ——“三小姐不知深宫险恶,怕是会吃亏啊。”芳嬷嬷叹了声道。 “不知便不怕,筱儿迟早会知道的。”龙樱将吃了一半的甜粽放下道,“这也是爹娘为什么答应本宫送筱儿来苍都,早晚都有这一天的,早些知道,早些长大…” 朱雀门边 龙筱隔着老远就看见夏夷欢负手站立的背影,金磐与他隔着几步,满眼憧憬的环视着大燕恢弘雄伟的宫殿。 金磐远远看见龙筱蹦跶过来,咳了声道:“欢爷,她来了。” 夏夷欢转身看去,龙筱颈边的发辫随着她灵巧的步子轻轻扬起,腰间的狼首木雕也哒哒的碰撞着她柔纤的腰身,甚是可爱。龙筱喘着气小跑近这二人,擦了擦额头渗出的香汗,忙不迭道:“有事耽搁晚了些,快走快走。” 还不等夏夷欢看清她微红熏汗的俏脸,龙筱已经疾步往朱雀门外小跑了出去,像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宫里多待。 金磐搓着手喜道:“走嘞,我金磐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大都城过节呢,欢爷,咱们也赶紧的。” 正午的日头烈了些,可满心欢喜的龙筱却不觉得,她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直往苍都城内的昌河挤去。 “龙家贵女出身,这丫头脚力倒是挺快啊。”金磐指着龙筱的背影道。 苍都昌河的拱桥上,沈炼已经等了一阵,见龙筱提着粉裙笨拙的踩上拱桥高高的石阶,沈炼情不自禁的扬起唇,直起身子掸了掸一身银衣,抱肩含笑看着愈来愈近的龙筱,朝她伸出手去... 第25章 端午佳节 昌河的拱桥上,沈炼已经等了一阵,见龙筱提着粉裙笨拙的踩上拱桥高高的石阶,沈炼情不自禁的扬起唇,直起身子掸了掸一身银衣,抱肩含笑看着愈来愈近的龙筱,朝她伸出手去。 龙筱抬头见是沈炼,喘息着搭上自己汗湿的手心,沈炼微微使力,将龙筱拉到桥面上,低头打量着花猫似的汗脸,哧哧笑道:“三小姐也有今天,怎么也像是那日的我一样,像是才从昌河爬上来的?” 龙筱拾着袖子擦了擦额头,面上也不见窘色,好奇的朝桥下看去,指着待发的龙舟欢喜道:“沈炼,这就是你说的赛龙舟么?” 沈炼撑着桥沿道:“涟城也有镜湖,怎么,你没见过龙舟么?” 龙筱摇头道:“镜湖是涟城子民祈福之用,爹不准旁人游船的。”龙筱倚着桥沿坐下,托腮望着昌河龙舟上整装待发的舵手,眼里满是期许。。 沈炼正要接话,见夏夷欢二人也上了拱桥,忙走近相迎。夏夷欢也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与龙筱一样也不曾见过龙舟,不禁也循着龙筱的眼神看着昌河里并排浮着的十余艘龙舟。 沈炼笑道:“夏将军,听闻夏族多奇山异水,美不胜收,下回我去夏族游览,可得由你好好招呼。” “那是自然。”夏夷欢一口应道。 话语间,鞭炮声响起,龙舟尾部的鼓手已经敲响起航的鼓声,中间那艘龙舟的舵长起身冲拱桥上的沈炼大声喊道:“沈爷,大家伙儿等您点龙眼呢,还请沈爷移步。” ——“这就来了!”沈炼脚尖一点,跃下数丈之高的拱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当中的龙舟上。 ——“好!!!”四周百姓见沈炼如此了得的身手,都是齐声鼓掌叫好,龙筱生生看傻,半张着嘴喊不出一个好字,可眼珠子直瞪在银衣飘绕的沈炼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沈炼潇洒的接过舵长呈上来的狼毫笔,蘸上墨汁昂首走到龙舟顶端,有力的点上龙眼,龙舟顿时栩栩如生真如那巨龙现世一般,百姓又是一阵叫好。 沈炼甩下笔,又飞身跃上拱桥,还不等龙筱眨眼,身旁那人已经衣抉飘飘,丰姿俊朗。 ——“沈爷好身手!”金磐击掌道,“苍都小霸王真是名不虚传,金磐佩服。” “苍都…小…霸王…”龙筱揉搓着发梢低声嘟囔道,“原来如此…” 沈炼自若的低声道:“三小姐,记得我与你说过的,等你与我处的久些,自然就知道我哪里得来的名号。” 龙筱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一个七宝粽,递到沈炼眼前道:“小霸王,赏给你的。这可是宫里娘娘赏赐的好粽子。” 沈炼见惯宫里的好东西,可还是饶有兴趣的接过,捻着细线转了转,低眉探视着龙筱微微泛红的腮帮,含着暖笑道:“是不是娘娘赏赐的我不稀罕,三小姐赏我的才最好。多谢三小姐的甜粽。” 龙筱又摸出两个,转身塞进夏夷欢手里,只字不语又背过身去,望着如脱弦的箭般驶出去的龙舟,与周围的苍都百姓一样,垫着脚尖欢喜的鼓着劲。 ——“好甜的粽子。”金磐几口吞下故意赞叹道,“宫里的甜粽就是不一样。” 夏夷欢粗粝的指尖细巧的剥开七宝粽,注视着凝白嵌枣的粽肉,托在掌心伸到龙筱跟前,低哑道:“三小姐匆匆出宫,怕是还没有吃东西吧,你吃了吧。” 厚实的掌心就这样静静的顿在龙筱眼前,龙筱想推开,却又不敢,踌躇片刻只得接过,樱唇微张咬下一口,缓慢的咀嚼着咽下,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沈炼身边挪了挪,像是有些惧怕这个神秘冷峻的夏族男子。 昌河两岸都是热闹的酒肆,沈炼抬头看去,见靠河边的轩窗边,龙希风正倚窗独酌着,眉宇夹着些许落寞之色。 ——“三小姐,那不是你大哥么?”沈炼指着龙希风道。 “大哥?”龙筱定睛看去,点头道,“真是大哥呢。” 金磐费解道:“端午也算是个大节,龙家大少爷怎么独自喝上了?这两日在宫中也是不见他…” 龙筱背过身生怕被窗边的大哥察觉,低声道:“大哥自打三年前就不曾再进苍都皇宫,这次若不是为了送我…也不会来…”龙筱拉了拉沈炼的衣角,泛起眼睑道,“沈炼,我们走远些,大哥心里怕是有事…他惯是这样。” 沈炼也不细问,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道:“那就带你们吃河鲜去,走。” 夏夷欢却没有跟上去,回望龙希风独酌的轩窗,低沉道:“我就不随你们去了,三小姐,申时朱雀门见,可别误了时辰。” 话语刚落,夏夷欢已经闪进了叠叠的人影里,金磐馋那河鲜,可又不敢抛下夏夷欢,一个跺脚追着夏夷欢去了。 人头攒动的拱桥上,忽然像是只剩下沈炼和龙筱两人,沈炼恍惚中又像是回到了初见龙筱那时的涟城,满城鹅黄梅朵,他眼中,只看得见那个粉衣娇俏的少女,弯月笑目,让人一见铭心,直到此刻。 龙筱见沈炼站着不动,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炼自嘲一笑,负手悠悠走向前,心里满是窃窃的愉悦。 ——“出了皇宫,才觉得苍都也算是个好地方。”龙筱张望着饭馆的窗外啧啧道,“可比涟城热闹多了,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摊贩,那么多好玩的玩意儿…” 沈炼给龙筱倒上杯凉茶,又给自己斟了杯淡酒,顺着龙筱的眼神看去道:“苍都是大燕京师,总是会有趣些,涟城也不错啊,百姓富足,安乐无忧,我觉得挺好。” 龙筱嘟着嘴道:“不好。我家是个牢笼,涟城就是大点的牢笼,若不是入京陪伴长姐,我龙三筱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涟城…大哥说,天下之大,哪里都比涟城好。沈炼,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沈炼晃荡着手里的酒盏,看着酒水里龙筱的倒影,淡淡道:“也算是游过了大半个燕国…” “你和我说说。”龙筱露出喜意,“大燕幅员辽阔,哪里最有意思?” 沈炼闭上双目,他想替龙筱回忆起自己见过的每一处景致,可他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留在他脑海里的,似乎只剩下神秘的涟城,又幻化做了眼前大眼看着自己的龙筱。沈炼睁开眼睛,对视着龙筱期盼的神色,举杯饮下一口淡酒,“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山河,一样的百姓…我…确是不大记得了。” 龙筱失望道:“我要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就像刚刚的赛龙舟,我龙筱就算活到老,还是会记得清清楚楚。” 沈炼见她说的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噗嗤笑出了声,“三小姐若是喜欢,只要你以后在苍都一日,大节小节,我都带着你出来游玩见识,如何?” “当真?”龙筱又惊又喜。 ——“沈炼言出必行,决不食言。”沈炼目光烁烁凝视着龙筱道。 不过一刻钟工夫,各色菜肴也摆满了桌子,沈炼撸起衣袖,夹着竹筷捻起清蒸鲥鱼最精贵的一块鱼鳃肉,完整无缺的放进了龙筱的碗里。 龙筱见到清蒸鲥鱼,忽的想起在涟城酒楼误会沈炼的那一幕,脸蛋羞做红色,咬着竹筷低头不语,眼睛不时偷偷看着沈炼,见他像是已经记不得什么,这才夹起那块鱼鳃肉,爱惜的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嫩如蕊心的鱼肉已经滑进了喉咙,还没吃出味来的龙筱面露窘色,如同一个不小心让人瞧了笑话的孩童。 沈炼憋忍住笑,灵巧的翻过鱼身,将另一边的鱼鳃肉又夹给龙筱,故意转过头去不去看她。龙筱抿唇一笑,看着沈炼英俊分明的侧脸,一阵恍惚。 酒足饭饱,沈炼带着龙筱原路回去,途经拱桥那时,喧哗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龙筱恋恋不舍的又低头看了眼昌河连绵不息的水流。 “三小姐。”沈炼停下步子,眼神定在了龙筱腰间那块狼首木雕上,“这块木雕,很是别致呢。我瞧见那位夏将军,好像有块一模一样的。” 龙筱掂起木雕,得意道:“是他送予我大哥的,大哥疼我,就转送给我了,怎么,你也眼馋?” “我眼馋?”沈炼哈哈笑道,“世上没什么我眼馋的东西。这狼首虽是难得的好物件,可…” “可是什么?”龙筱追问着。 “煞气太重。”沈炼又走近龙筱几步,隔着半臂距离直直看着龙筱有些无措的眼睛,“三小姐戴着是不错,可还是压住了你的灵秀之气。” 沈炼见龙筱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从怀里摸出个物件,捻着须穗子冲她晃了晃,“三小姐有福气,这艾草香囊还是我娘亲一早放在我枕边的,驱邪辟魔的好东西,不如,就送给你了。” 龙筱朝他手边看去——只见那艾草香囊做的极为精致,用绛紫的上好绸缎缝做了粽子的模样,还用金丝绣上了梅花的图样,甚是好看。龙筱想一把接过,沈炼却逗她似的高高举过头顶,冲龙筱挑衅的笑着。 “你说送我,又不肯给我?”龙筱装作恼道,“苍都小霸王原来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沈炼也不与她争辩,将艾草香囊紧紧握在手心,又凑近龙筱低声道:“我替你...拴上。” 话语未落,沈炼的指尖已经触上了龙筱腰间的束带,他半低着身子,手指微动已经把香囊坠在了狼首木雕边,绛紫配着乌木的幽黑,倒是真真减去了许多煞气,沈炼看着也算满意,退后几步看了又看,抱肩笑道:“这样还差不多,我吃点亏,替三小姐挡煞就是。” 龙筱低头看去,见这两样物件也算是相得益彰,艾草清香沁人心脾,酥手捏住香囊按了按,抬眼对看着自己的沈炼一挤鼻头,揉着发梢傲娇的转身走下拱桥。 昌河边的酒肆里,夏夷欢指节轻轻推开轩窗,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拱桥上的沈炼和龙筱,酒盏贴近唇角幽幽品下... 第26章 淑妃有孕 昌河边的酒肆里,夏夷欢指节轻推开轩窗,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拱桥上的沈炼和龙筱,酒盏贴近唇角幽幽品下。 对面的龙希风已经有微醺之态,金磐冲夏夷欢使了个眼色,装作随意道:“龙大少爷,你一杯接一杯喝了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憋在心里做什么?欢爷当您是兄弟,你不痛快,欢爷嘴上不说,心里可也是担忧呐。” 夏夷欢按下酒盏道:“听三小姐说…大少爷心里有事?” 龙希风抬起头,长叹一声道:“你们一个个瞧着我们龙家的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坐享荣华,无忧无怨?” 夏夷欢深目凛凛道:“当然不是,就算贵为天子,怕是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烦心事,有太多事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龙希风掌心按住酒桌,朝轩窗外皇宫方向带着怨念望去,咬紧下唇道:“欢爷是夏族人,怕是也不知道许多龙家的事。欢爷,你可知道我母亲出身哪家?” “大少爷的母亲?”夏夷欢闭目想了想道,“可是出自江北杏林世家?” “不错。”龙希风道,“我的祖母,□□母…都和我母亲一样,虽是燕国名门望族,却都非皇族亲贵。龙女世代为后,可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一位沐氏贵女嫁进龙家为妻。” 金磐一拍大腿道:“听大少爷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呐?真是奇怪,为何龙家的男子都娶不得一位公主?连郡主都没一个?” 龙希风苦涩一笑,又是一杯残酒下肚。夏夷欢见他已经喝了许多,将酒壶轻轻推开,凝视着龙希风有些失态的面容,笃定道:“大少爷…怕是为情所困?” 龙希风见被好友看透,满是血丝的眼中溢出大片的自嘲,哀声道:“我三年前与父亲进宫面圣,与昭阳公主一见钟情。我自以为是龙家大少爷,龙家在大燕地位尊贵,也并非配不上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我便与公主说好,回涟城后就求父亲向皇上提亲…谁料…”龙希风戚戚叹了声,“还是我自视太高…皇家的女儿怎么能是龙家可以染指的…” 金磐不解道:“龙家贵不可言,你龙大少爷都娶不得公主,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你妹子可以为后为妃,公主为何不能一个都嫁不进龙家?” 夏夷欢锐利的瞥了眼金磐,金磐赶忙闭上嘴不敢再说,夏夷欢幽幽看着醉态朦胧的龙希风,低声道:“大少爷此番进宫…又见到了昭阳公主?” “谁会信涟城龙家的儿子娶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龙希风摇着头道,“公主自然也不信,就当是我年少无知骗了她吧。”龙希风站立起身,执起酒壶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重重按下道,“时候不早了,欢爷还要回宫去,不要和旁人说见过我。” “大少爷宿在哪里?”金磐急问道,“要是三小姐问起来…” 龙希风也不应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肆,不知往何处去了。 金磐收回眼神,见夏夷欢眉宇微锁,指节敲击着酒桌,知道他定在想着事情,也不敢惊扰了他的思绪,只得抚着自己络腮胡子发着愣。 “我知道了。”夏夷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欢爷想到了什么?” “龙女可为后,龙家的儿子却不得染指沐氏贵女。”夏夷欢指尖蘸着杯中酒渍在桌面上写下几笔。 金磐凑近一看——“质!?欢爷…金磐不明白…” 夏夷欢指肚抹去字迹,飞扬的剑眉直入鬓角,“龙女进宫看似荣宠,不过是做沐家皇族的质子而已。那么多女儿困在苍都沐氏的手掌心里,龙氏族人还不得乖乖替大燕保守着冰窟的秘密世世代代。相生相克也好,相依相存也罢…沐氏人这样处心积虑克制龙家满门,看来昆将军说的不错——欲灭大燕,先探龙穴,冰窟所藏的一定是可以颠覆大燕根基之物。”夏夷欢沉思着道,“龙希风怜惜妹子,要探知龙家的秘密,从龙希风身上看来也指望不了什么…一切…还得…寄予在龙女的身上。” “龙三筱儿?”金磐瞥了瞥轩窗外,嘟囔道,“沈家那位小霸王,可把龙三小姐哄的欢欣的很呐…” 夏夷欢朝窗外看去,见沈炼与龙筱并肩坐在岸沿上,龙筱晃荡着双腿,指尖不时划过平静的河水,与沈炼侧身说笑着。 “哄姑娘家的招数,还得看我金磐…”金磐嘻嘻道,“不如由我…” “住嘴!”夏夷欢忽的呵斥道,“花言巧语的功夫,我还不稀罕。” “龙筱稀罕呐。”金磐委屈道,“不过一个小丫头,哄的高兴才最重要,欢爷还想如何?” “一个小丫头,能不能指望还尚是未知。”夏夷欢艰难的收回看着龙筱的眼神,“且行,且看吧。” 暮色将至,白日热闹的人群都渐渐散去归家,见龙筱恋恋不舍的不愿起身离开,沈炼蹦跶起身道:“还不走?” 龙筱贪婪的深吸了几口气,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子,眉间满是落寞不喜。 沈炼望着升起的晚霞道:“苍都外有座栖霞山,那里的晚霞最最美,三小姐今天老老实实按时回宫,下回,咱们才能再出来不是?来日方长…” 龙筱眼睛一亮,忙不迭道:“说得有理,走走走,可不能耽误了回去的时辰。” 沈炼无奈一笑,与龙筱迎着晚霞往朱雀门慢慢走去,直到把龙筱送进宫门,又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才带着不舍转身离开,走出一阵又忍不住回头朝朱雀门看去,像是盼望龙筱又闪出身子看自己一眼。 朱雀门方向空空荡荡,沈炼忽的有些失落,轻跺着脚垂眉离去。 长春宫 龙筱看着桌上十余道端午时令佳肴,直着眼道:“是家里的厨子也到了宫里么?这些菜,可是家里才有的?” 小葵憨笑了几声,得意道:“都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皇后说,今日是淑妃进宫过得第一个节,淑妃思念家人,就以美食淡相思呢…” 芳嬷嬷笑呵呵道:“皇后也是有心。离开龙府那么多年,还记着一口家乡的味道。” 龙樱今日从大早就看着不大舒坦的样子,扫了眼满桌的菜色,忽的抚住心口干呕了几声,小舞赶忙执着帕子小跑上前:“娘娘,没事吧?” “小舞…”龙樱脸色有些微白,“去拿些岭南酱椒来,这些东西看着有些腻味,本宫是吃不下了。” 芳嬷嬷毕竟老练些,上下打量着龙樱,口中喃喃道:“娘娘这几日嗜睡的很,胃口也不大好…本还以为是天渐渐热起来的缘故...难不成是…”芳嬷嬷面露惊喜,“娘娘有喜了?” “有喜!?”龙筱一口热茶呛在了喉咙,剧烈的咳了几声,“长姐?” “嬷嬷不要乱说。”龙樱红着脸警觉道。 龙筱走近龙樱仔细瞧了瞧,又拉过她的手心试了试,若有所思道:“体温微热,又有倦意,食欲不振却喜酸辣…长姐,八成就是有喜了。” “三小姐也这么说...”小舞欢喜道,“娘娘,赶紧宣太医来长春宫,保准是!” 龙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惊喜,低声嘱咐道:“你悄悄去太医院,宣一位靠得住的太医,切勿张扬,若是不是,也不能给别的宫里落下话柄。” 见小舞疾步出屋,芳嬷嬷扶着龙樱小心的坐下,见她手心满是汗湿,宽慰道:“娘娘放心,您年轻体健,皇上又时常过来,有孕本来就是迟早的事,眼下喜从天降,是长春宫乃至龙家的福气,天佑龙家,天佑龙家啊。” 龙樱双手合十,闭目低喃道:“苍天庇佑,本宫一定要怀上皇嗣,一定…” 龙筱的手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的坠子,滴溜溜的盘弄着白日里沈炼送自己的那个艾草香囊,眉间涌上喜意。 第27章 金枝欲孽 龙樱双手合十,闭目低喃道:“苍天庇佑,本宫一定要怀上皇嗣,一定…” 龙筱的手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的坠子,滴溜溜的盘弄着白日里沈炼送自己的那个艾草香囊,眉间涌上喜意。 锦绣宫 ——“今儿皇上…该去柳堤轩玉嫔那里了吧。”瑛贵妃斜靠着软榻柔声道。 “正是。”翠儿摇着锦扇道,“一出御书房就去了,眼下该正用着晚膳吧。皇上也就是给夏族一个薄面走个过场尔尔,娘娘无须放在心上。” “玉嫔绝非凡物。”瑛贵妃杏眼骤然亮起,“那身段模样,天生媚骨就是来迷惑男子的,比起长春宫那位温吞性子,柳堤轩这位才更加得防备着。” “娘娘说的是。”翠儿顿住动作道,“今日奴婢照娘娘的吩咐,送了雄黄酒和七宝粽到各宫去,玉嫔倒是受宠若惊的模样,还当着奴婢的面连喝了三杯雄黄酒,直说娘娘赏赐的酒水可口。反倒是长春宫的淑妃…”翠儿窥视了眼瑛贵妃难见喜怒的眼睛,继续道,“淑妃不情不愿也就罢了…那位无名无分的三小姐,可给了奴婢好大的脸色。” “龙三给你脸色?”瑛贵妃支起身子道,“那丫头,连本宫的人也敢得罪,胆子不小。” “可不是。”翠儿委屈道,“龙三小姐说…说…” ——“说什么?” 翠儿垂目道:“龙三小姐说——有龙家在,大燕自当百世无忧,远胜过娘娘赏赐的一壶雄黄酒带来的福泽…其中轻重,娘娘深得圣心,一定是知道的。” “龙筱真这么说!?”瑛贵妃扯着手上的帕子面色阴晦,“她亲姑姑贵为皇后,也得忌本宫几分,她长姐淑妃更是对本宫客客气气…她算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妄言!” “娘娘别动气。”翠儿轻轻捶着瑛贵妃的背劝慰道,“三小姐年纪不大,也许…是不懂事吧。” “不懂事,那便教训到懂事。”瑛贵妃甩下手里的帕子狠狠道,“雄黄酒一事本宫记下了她,他日…必会十倍要回来。淑妃也不知是什么打算,让母家把这个妹妹送来,也不知是不是给自己招来的祸事…” 翠儿试探着道:“娘娘,照今日来看,柳堤轩的玉嫔娘娘看着确是乖巧顺从,也知道感谢娘娘您的好处…是不是可以…为咱们锦绣宫所用?” “蠢!”瑛贵妃厉声道,“那个夏族女人一身狐媚,本宫看一眼就厌恶至极。锦绣宫一向独大,本宫也从不与任何嫔妃结盟,本宫的恩宠,不是争来的,是皇上心甘情愿给的,本宫不屑用谁,只会厌恶谁。” “娘娘说的是。”翠儿忙道,“锦绣宫圣恩绵绵,娘娘与太子福泽深厚,自当无忧。” “或许是今晚吃多了,本宫有些困了。”瑛贵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把手腕软软的搭在了翠儿的臂膀上,“明日别忘了打听了去…皇上是什么时辰出的柳堤轩…” ——“奴婢知道。” 柳堤轩外,御花园深处。 柳堤轩旖旎春光,香乐飘飘,悠悠荡荡传到花园深处,闻者无不心醉神迷,都是好奇那柳堤轩里的异族女子会对阅人无数的宣离帝使出什么样的风情手段。 金磐几番回头,不甘的怵着此刻靡丽的柳堤轩,忿忿的踩跺着脚下的枝叶。夏夷欢从袖子里摸出一支手掌长短的竹笛,背对着柳堤轩笛音骤起,似潺潺泉水,又如委婉的鸟鸣,笛音悠扬,却掩盖不住吹笛人心里的阴霾与哀愁。 金磐一拳击向树干,怒道:“从送玉修罗进宫那日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遭,眼下她就要在那个男人身下承欢…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笛音戛然而止,夏夷欢身子巍立不动道:“我知道你自小就钟意玉修罗,这都失不起?难成大器。” “欢爷若是真能看开,又何须用笛音掩饰?”金磐斗着胆子顶道。 夏夷欢攥着竹笛的手微微顿住,正要转身离去,只见几个公公疾步奔向柳堤轩,看着很是急促的模样。 金磐顺势看去,疑道:“谁这么大胆,这会子还敢去柳堤轩扰了皇上和娘娘的好事?” 公公们进去不久,柳堤轩的靡乐忽停,不过片刻,宣离帝急匆匆的披衣而出,直往长春宫方向去了。 ——“长春宫?”金磐啧啧道,“还以为那个淑妃娘娘温婉大度,原来她才是醋坛子最大的那个…皇上临幸玉嫔,看来淑妃心里不大痛快,非得使着幺蛾子把皇上哄回去过节呢…” 夏夷欢循着宣离帝一众的身影看去,蹙眉不语,金磐长长舒出一口气,原本紧锁的眉头倒是渐渐舒展开来。 长春宫 ——“奴婢叩见皇上。”芳嬷嬷等一众宫人见宣离帝入夜亲临也是诚惶诚恐,纷纷跪地相迎。 宣离帝也顾不得让他们起身,直往龙樱的寝屋而去。寝屋里,龙樱斜卧在床褥上,酥肩半垂有些乏力,听见脚步声睁开了有些迷离的睡眼,探头张望着帐外轻声道:“是皇上么?” “是朕。”宣离帝大步走近,倚着龙樱的床褥坐下,大手有力的握住了龙樱的手心。 一旁的太医跪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淑妃娘娘有喜了。” 龙筱见长姐靠在宣离帝宽阔的肩上,捂嘴偷偷笑了声。宣离帝示意太医起身说话,低哑道:“可有替淑妃好好诊脉,胎像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的站起身道:“回禀皇上,确是喜脉,龙胎已有一月多,就目前来看…胎像尚稳,待属下再给淑妃娘娘开几副安胎药…” 不等太医说完,宣离帝已经哈哈大笑了出来,轻抚着龙樱柔滑的手背欢喜道:“爱妃深得朕心,也是天赐的好福气,入宫月余就已经有了朕的骨肉,实在不能再好。今日端午佳节,又得此等喜讯,朕该怎么赏你?” 龙樱紧紧攥住宣离帝的手,眼眶顿湿连话都有些哽咽,宣离帝正要再安抚她几句,见龙筱探头探脑的模样,看着她道:“龙筱,淑妃不应朕,你可是要替你长姐像朕讨赏?” 龙筱吐了吐舌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道:“龙筱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宣离帝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盯着龙筱眉目如画的面容和蔼道,“你才进宫数日,你长姐淑妃就天降好孕,还不能说是你龙三筱儿给带来的好福气?这个赏赐,你可以要。” 龙筱眨了眨眼看着龙樱,龙樱含笑冲她点了点头,龙筱鼓足勇气道:“筱儿也不敢替自己求什么赏赐…长姐唤我进宫,只因思念家乡亲人,皇上您是筱儿长姐的夫君,也就是长姐后半生最亲最近的人…筱儿但求…”龙筱拂开衣襟跪在了宣离帝和龙樱身前,磕了个头道,“但求皇上多多陪伴在长姐身边,守着长姐和她腹中的皇嗣。有皇上相伴,长姐便不会再有难解的思乡之苦。” 宣离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出来,指着龙筱道:“好你个龙筱,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心肠。龙戎教女有方,长女温柔贤淑,幼女乖巧伶俐。你们姐妹同心,爱妃,你妹妹都这样求了朕,朕今夜不留在长春宫也是不行了。” 龙樱心头一喜,拉了拉宣离帝的衣袖柔柔道:“皇上今夜该是在柳堤轩玉嫔那里…因臣妾的事扰了皇上和玉嫔的兴致…玉嫔心里…怕是会不大痛快吧…皇上还是回去柳堤轩?”龙樱声音渐渐低下,攥着衣袖的手却愈发使了些力气,“改日…再来陪臣妾就好…” “爱妃当真是这么想?”宣离帝捏了把龙樱润湿的手心低笑道,“你话虽是这样说着,可手却有些不老实呢…明明不愿让朕走,又为何要劝朕去别处?今夜朕哪里也不去,就留在爱妃这里,陪着你,还有朕的皇儿。” 龙樱心中大石落下,臂膀环抱住宣离帝宽实的身子,娇柔道:“那今夜臣妾就霸道一回,赖着皇上了…” 龙筱站起身,知趣的退出了寝屋,屋檐下,芳嬷嬷和小舞小葵并排站着,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龙筱才看上她们一眼,长姐有孕的欢喜又渗出丝丝憋屈的郁意来。 这是龙筱进宫后宣离帝头回在长春宫留宿,龙筱几次回望长姐寝屋摇曳的烛火,只觉得浑身有些不大自在,见时辰还早,白天跟在沈炼后头心又玩的野了些,怎么也是坐不住,便偷摸着窜出长春宫,把皇宫当做了自家的宅子,随意溜达起来。 皇宫始终还是比涟城的龙府大了许多,龙筱走了小半个时辰,见前头还是望不到边的暗红色宫墙,宫灯昏暗也是看不清什么,心里顿时有些沮丧,正要转身离开,不远处忽然隐隐飘来竹笛的乐音…寂静的夜晚,这笛音缱绻迷离,似乎暗藏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心事,让人想步步靠近,听个清楚。 龙筱情不自禁的追着笛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寻觅过去… 拐过宫墙的深处,偌大的御花园在夜空下绽放开来,端午熏着艾草香气的缎带还系挂在摇曳的枝叶上,夜风袭来,各色的缎带随风轻摆,映着幽黄的灯火呈现出五彩的颜色,甚是飘逸好看,龙筱抬眼看去,柔滑的缎带拂过了她如玉的面颊,她痴痴的才用手掠来,又是几簇扑面而来,遮盖住了她寻觅向前的视线,眼前只有华彩斑斓的幻象一般… 灯火阑珊处,龙筱终于看见了那个吹竹笛的人,他身子修长凛凛,背对着渐近的龙筱,像是早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一切就在他意料之中那样。 笛音忽然止住,龙筱的步子也戛然一顿,口中低喃道:“真好听,怎么不吹下去?” 夏夷欢转过身,暗夜里狼一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龙筱纯净闲定的面庞,夏夷欢掂了掂手里的竹笛,低幽道:“三小姐惊扰了我的兴致,这笛子自然也吹不下去了。” 龙筱见是夏夷欢,半张着嘴惊道:“夏将军…你也会吹竹笛?” 夏夷欢只觉得有些好笑,傲娇的把玩着手里玲珑精致的竹笛,转了转道:“难道我们夏族人在你眼里,真是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蛮夷莽夫?君心如铁,不懂情趣,也不解风情?” “不是。”龙筱急道,“夏将军误会了,龙筱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不过是…”夜色恰到好处的遮盖住了龙筱涨红的俏脸,“不过是夏将军是大英雄,筱儿怎么会想到…那双保家卫国的手,还握得住巴掌大小的竹笛…” 夏夷欢低笑了几声,攥着竹笛冲龙筱晃了晃,“让三小姐见笑了。” 龙筱忽的朝他伸出手去:“给我瞧一眼。” 她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夏夷欢顺从的把手里的竹笛递近龙筱,没有挪开凝视着她的眼神。龙筱没有在意他看着自己的黑目,自若的接过,对着头顶的灯火细细看了看,啧啧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小巧的竹笛,声音也清脆好听的很。下回大哥再去夏族游历,可得让他给我带一支回来。” “三小姐若是喜欢。”夏夷欢淡淡道,“我把它送给…”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龙筱摆着手打断道,“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不是白送。”夏夷欢看了眼龙筱腰间新坠上的艾草香囊,“我在夏族也没见过三小姐身上的好东西,不如…你我交换,如何?” 龙筱心里一愣,玉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腰间的香囊,退后了半步摇头道:“这个不行。” 早已洞悉万象的夏夷欢暗笑了声,从龙筱手里抽出自己的竹笛,冷傲道:“三小姐舍不得,那就算了。” 龙筱恼道:“我还不稀罕呐,一支笛子尔尔,涟城满山的竹林都是龙家的,回去我就让人给我制一支最好的。” 夏夷欢也不言语,竹笛又贴近唇边,缱绻的笛音又起,如波如澜,如梦如幻,音律里蕴满愁意,夜风拂过,更是凉了听者的心肠。龙筱听的有些出神,托着腮帮倚着树干滑坐下来,湛湛有神的双目忽然泛起了愁绪,像是想起了什么。 一曲终了,龙筱大眼隐隐泛着红色,夏夷欢莫名生出了几分怜意,靠着树干低声道:“是我又说错做错了什么,三小姐怎么好像有些不快活?” 龙筱拾起衣袖按了按眼角,低咛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虽从来没有听过你吹的曲子,可这才听完,怎么就让我想起我大姑姑来了?” ——“你口中的大姑姑…”夏夷欢不动声色的走近龙筱身旁,“就是龙府那晚,你带着的那位夫人?”...... 第28章 情如铠甲 ——“你口中的大姑姑…”夏夷欢不动声色的走近龙筱身旁,“就是龙府那晚,你带着的那位夫人。” 龙筱点头道:“就是她了。我进了宫里,也不知道大姑姑有没有再犯病,二姐答应我会多陪着她,可二姐毛毛躁躁的性子也是指望不上…” 龙筱絮絮的说着,夏夷欢装作随意道:“你大姑姑得了是什么病?可有找大夫治过?龙氏嫡女如此精贵的身子,不该会…” 龙筱抽了抽鼻子道:“自我懂事起,大姑姑就是这个样子,听娘亲说,大姑姑是受了惊吓所致…”龙筱顿住话,大眼泛起不解之色,又道,“可我也听府中的老嬷嬷说…大姑姑是…冒犯了冰窟的神灵,遭了天谴这才…”龙筱声音渐渐低下,双手揉搓着衣角。 夏夷欢眉宇一蹙,按耐不住冷笑了声道:“天谴所致?遭何天谴?真是荒谬。三小姐不会真的信旁人的以讹传讹吧?” 龙筱大眼睁开道:“我当然不信天谴之说,府里的老人都说大姑姑心地善良,这样的好人上天有何可谴?” 夏夷欢失声又道:“那你又可曾好奇过,你姑姑是受的什么惊吓?” “你管的事实在太多了。”龙筱警觉的不悦道,“我龙筱好奇的事多了去,这也追究那也刨根还要不要过了?反倒是你。”龙筱打量着夜幕下逼视着自己的夏夷欢,“你一个外人,怎么对我姑姑有这么大的兴趣?”龙筱忽的窜后几步,指着夏夷欢啧啧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夏夷欢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 “你一定是…”龙筱眨眼道,“还记恨着我姑姑弄伤你的事,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竟是这么小气。” 夏夷欢忍俊不禁的背过身,别着手道:“随你怎么说吧,天色不早,我送三小姐回去。” 龙筱抬头望月,摇着头道:“皇上在长春宫里,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皇上留宿长春宫?”夏夷欢眉间微动,“可是淑妃娘娘那头有事?” 龙筱抿唇笑道:“明日你就知道了,是好事。” 夏夷欢何等聪明,见龙筱得意窃喜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几分,可仍镇定道:“不愿回去,那就随处走走,入夜蚊虫多,可别伤了三小姐的冰肌玉肤。”边说着,夏夷欢挥开手里的竹笛替龙筱散开飞来的蚊虫,神色谦默。 龙筱站起身,循着御花园的幽径深处慢慢走去,夏夷欢英武的身体如一块铠甲,沉寂的护在她的身旁,长路无言。 次日,锦绣宫 翠儿小心翼翼的推开屋门,清风拂进,满屋的琉璃铃铛叮叮当当的脆响开来,床榻上的瑛贵妃睁开惺忪的睡眼,托腮朦胧道:“什么时辰了?” 翠儿走近窗边轻声道:“娘娘,辰时了。” “辰时?”瑛贵妃有些不悦,“这么早唤醒本宫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本宫去凤鸾宫向皇后请安?” 翠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凑近怯怯道:“娘娘,正是要去凤鸾宫呢。皇后刚刚差人来传,各宫妃嫔今天一早都要去凤鸾宫请安。” 瑛贵妃媚眼微睁,哼了声道:“几日无事就闲的慌么?她真还当自己是统领六宫呢?可有说是何事?” 翠儿摇头道:“来传的公公没有说是何事,皇后整月也不召见嫔妃,难得这回…娘娘不如还是去一趟?” “得去。”瑛贵妃撑起柔软的身子嘤嘤笑道,“本宫也好奇她使出什么幺蛾子呢,替本宫梳洗更衣。”瑛贵妃想起了什么道,“皇上那头…可还在柳堤轩玉嫔那里未起?” 翠儿眉心动了动,低声道:“正要与娘娘禀告此事呢,昨夜戌时不到,皇上就离开了柳堤轩…直往长春宫淑妃那里去了…彻夜未出。” ——“还有此事!?”瑛贵妃伏着缎子被面咯咯笑得直不起腰来,“本宫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趣事了。妃子留不住皇上,竟被人夺了去….哈哈哈哈哈,还有狐媚子留不住的男人…笑死本宫了…” 翠儿见主子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含笑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呢,淑妃看着温婉无争的淡泊样子,原来也会背地里与玉嫔争宠,这手段也是非常,皇上竟真是舍下玉嫔去了长春宫?也不知道新封的玉嫔会气成什么样子,该是…鼻子都气歪了吧。” “那就更得速速去凤鸾宫了。”瑛贵妃示意翠儿扶自己起身,嗔笑道,“本宫实在有些迫不及待,看看今日那几位的脸面如何。” 凤鸾宫 正厅里,皇后龙梨一身明艳的凤袍端坐在当中的金丝楠木椅上,发束冠髻,斜戴双凤如意金簪,指盖大小的珍珠坠子悠悠荡在她柔滑的耳垂下,肤白如雪,腮红似霞,唇点殷红朱砂,凤仪逼人。 正厅两侧毕恭毕敬的坐着十余名位份较高的妃嫔,除了左侧为首的楠木椅尚是空着,其余都已经坐定,人人揉着帕子四下对视着,不知道龙梨大早把各宫主子唤来为何。 龙樱面色谦和,牙白的脸颊隐隐透着含喜的熏红,身后的婢女小舞更是满面红光,腰板也似乎比往日更直挺了些。 龙樱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口气,正要抿下,只见对面的玉修罗含笑注视着自己,顿住动作对玉修罗微微颔首。 玉修罗婉婉一笑道:“淑妃姐姐今日气色不错,含笑含红,别有一番韵味。” ——“哈哈哈哈哈…”厅外传来摇曳动人的媚笑声,一只着金线绣并蒂莲的蜀绣鞋的翘脚迈过了门槛,娇声起道,“淑妃得皇上心疼,今日的气色怎么会不好?该是不能再好。” 闻见瑛贵妃的声音,诸位嫔妃都是正襟危坐不敢再四下探视,龙樱也赶忙放下手里的茶盏,酥手自若的搭在了膝盖上。 玉修罗面上也不见窘色,盈盈笑道:“淑妃姐姐福泽深厚,臣妾如何能和姐姐比。” 瑛贵妃斜斜瞥了眼玉修罗,径直走到正厅当中,对着皇后龙梨软软的屈了屈膝,娇声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昨夜睡得不大好,身子乏力起的迟了些,还望皇后体谅。” 龙梨也不急着让她起身,示意身后的春柳给自己递上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道:“昨夜睡得不好?”龙梨低笑了声,“本宫自然知道,皇上十日有多日宿在锦绣宫,妹妹伺候皇上自然是累的…可昨夜…皇上似乎不宿在锦绣宫,妹妹何来乏累之说?” 瑛贵妃脸色一变,自顾自收起拘着的礼,甩着帕子道:“皇后这样说,妹妹可就觉得委屈了。”瑛贵妃眼波扫过诸妃,眼波流转道,“殿上除了玉嫔,都是伺候过皇上的人…相信皇后您,也该明白妹妹的意思…” 诸妃捂嘴偷偷笑着,不乏好事之辈还故意多看了玉修罗几眼,眼中满是嘲意。 龙樱见玉修罗因昨夜的事被大家几番耻笑,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再看玉修罗眉间宠辱不惊的大度姿态,也是有些啧啧称奇,对这个夏族女人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翠儿,还不扶你家主子坐下。”龙梨咳了声道。 瑛贵妃又抬眼挑衅的冲龙梨眨了眨,鼻子里低低的哼了声。 见众人坐定,龙梨扫视过一张张各色的脸庞,红唇忽的满足的张开,容颜如鲜花一般绚烂,连声音里都透着难掩的欢喜,“本宫已经有阵子没有召见大家,今日一早把你们唤来…”龙梨看了眼面带羞意的侄女龙樱,“也是有好事要与大家同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龙梨口中的好事为何。 龙梨唇边酒窝盈盈荡漾,“昨夜才知道的好消息,淑妃…有喜了。” ——“淑妃有喜!?” 瑛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忽的顿住,僵僵的一动不动,湛亮的媚眼华彩骤灭,透着不敢相信的诧异之色——“淑妃…有喜?” 第29章 世子青辰 ——“淑妃有喜!?” 瑛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忽的顿住,僵僵的一动不动,湛亮的媚眼华彩骤灭,透着不敢相信的诧异之色——“淑妃…有喜?” 龙梨窥视着瑛贵妃微微颤动的脸孔,抬高了声音又道:“是本宫没有说清楚么?淑妃,有喜了。”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在了龙樱身上,龙樱不自觉的抚住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面颊羞红一片。玉修罗起身走近龙樱,绽开笑脸道:“原来昨夜皇上匆匆往长春宫去,就是淑妃姐姐的大喜事?恭喜姐姐贺喜姐姐了!” 龙樱羞涩的嗯了一声,低声道:“昨夜的事,本宫对不住玉嫔了。” “皇上疼爱姐姐,自然身在哪处都会毫不犹豫的赶去长春宫的。”玉修罗宽厚笑道,“如今姐姐怀了皇嗣,皇上更是会心疼宠爱姐姐,姐姐好福气。” 龙梨高声道:“淑妃入宫不足两月就怀了皇嗣,确实是天大的好福气。你们一个个愣着做什么?是高兴傻了么,连句恭贺的话也不会说了?” 诸妃窃窃对视着,沉默片刻才零星的站起身对龙樱急急道贺了几句,还一个个不忘窥视着瑛贵妃有些呆滞迷离的眼神,如履薄冰。 “宫中已经很久没有皇嗣的好消息了。”龙梨舒展着柳眉欢喜道,“最小的丹决皇子今年已经十五,十余年里皇上后宫不曾多添一子半女,也是本宫的失职…”龙梨又故意看了眼瑛贵妃,继续道,“所幸龙女入宫,蒙皇上恩泽怀上身孕,皇上添子在即,也是大燕的喜事。瑛贵妃…瑛贵妃...” 翠儿见自家主子不应皇后,赶忙咳了声,瑛贵妃回过神,斜支起身子,嗤嗤笑了声道:“好事,喜事,确实如此呢。” 龙梨拂开华丽的凤袍,撑住椅柄凤目威视众妃,一字一句道:“淑妃有喜,人人当以同喜同乐,千万别要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天佑龙女,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天佑龙女…”瑛贵妃噗嗤笑出了声来,拾着帕子掩住唇道,“皇后…说的真不错,苍天庇佑,果然庇佑龙氏一族,尤其,是皇后您。” 春柳知道瑛贵妃似有暗指皇后龙梨丧子往事的意思,赶忙凑近龙梨低声道:“娘娘,淑妃坐了许久,夏日有些燥热怕对淑妃不大好,不如让淑妃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龙梨今日难得的有些得意,毫不示弱的对视着瑛贵妃猖狂的媚眼,笃定道:“天佑龙氏一族,妹妹,本宫哪里说的不对?妹妹若是想起了什么旧事,今日诸位妹妹都在,你也可但说无妨。” 殿上一时陷入难捱的沉默,瑛贵妃秀眉扬起,樱唇半张又合,欲言又止,顿了顿懒洋洋道:“罢了罢了,本宫也忘了要说什么,只记得…今日是好事呢。”言罢笑声又起,听的人心里直有些发毛胆怯。 ——“散了吧。”龙梨拂袖转过头冷冷道,“淑妃要好心照看自己的身子,本宫已经令御膳房和内务府细心打点长春宫的所有吃食用度,不能又一丝一毫的懈怠疏忽,其余宫里的东西,没有本宫的允许,一样都不可以送进长春宫,听见了么?!” ——“臣妾谨遵皇后懿旨。”众人喏声应道,只有瑛贵妃一人唇齿不动,像是没有听见。 小舞小心的扶起龙樱,见她面颊还红着,水袖轻拂着道:“娘娘是有些热了么?咱们早些回去歇着就好。” 玉修罗关切道:“后头愈发热了,长春宫可以取些寒冰备着,锦扇摇起吹出来的就是凉风习习,淑妃姐姐就可以惬意许多。” ——“这还要你知会?”有人不屑的嘲讽道,“淑妃系出龙氏,涟城龙家可是有千年冰窟的,寒冰解暑的法子,还要出身夏族的玉嫔教?” ——“听说夏族蛮荒湿热,日子难过的很,玉嫔怕是还没见过珍贵的冰块吧。”有人附和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 龙樱有些不悦的蹙紧眉,看着玉修罗安抚道:“玉嫔妹妹有心,多谢你提点,若是有空,就来长春宫陪本宫叙叙。” 见龙樱向玉修罗当众示好,诸妃一时哑然。瑛贵妃傲娇的径直迈出凤鸾宫,没再看旁人半眼。 人走厅空,偌大的正厅只剩下龙梨和春柳主仆二人,龙梨摊开双臂,望着水袖上缝绣的振翅霓凰,幽幽笑道:“春柳,淑妃有孕,是淑妃的大喜,还是本宫的大喜?” 春柳垂眉低顺道:“自然,是娘娘的大喜。” 龙梨掩袖一笑,双目痴痴望向厅外,“若是本宫的鸿儿还活着,当下弱冠之年意气风发该有多好。那个贱人不就仗着儿子是太子,霸着皇上的恩宠哪里把本宫放在眼里。”龙梨眼中溢出冒火的恨意,“待淑妃产下皇子,那便是本宫的儿子,到那时…亲贵进言劝说皇上,又有祖训立着,皇上也只能废了沐容若的太子之位重立储君…” 龙梨满足的闭上眼睛,寻着春柳的手腕紧紧握住,“看来逼着大哥送长女入宫,没有错。” “娘娘一切都是为了龙家,为了皇上,当然不会错。”春柳附和着道。 “本宫今日还需要为了龙家?”龙梨冷冷的哼了声甩开春柳的手腕,声音也陡然尖利,“本宫,只为自己尔尔。” 端王府 淑妃龙樱有孕的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各处,端王沐文睿夫妇与儿子沐青辰在别苑小坐品茗,听着宫中来报的喜讯,夫妻对视着没有开口。 ——“淑妃有孕了?”沐青辰面露喜色,“好事啊,父王,看来儿子接进宫的这位淑妃娘娘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后宫已经多年没有好事传出,她才进宫多久,就有了好消息。” 端王妃示意儿子低声些,沐青辰却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母妃可得赶紧往长春宫去,龙络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可得护好了她这位长姐,母妃多带些滋补的好东西…龙络…应该也会记着我这个未来夫君的好处…” 端王妃摇着头对端王道:“王爷瞧瞧这个儿子,自打从涟城回来,心心念念就是那个龙二小姐,不过一面而已,难道真如坊间所传,龙女有异术,真可以谋了男子的心肠?” 端王爷抿了口茶,低笑了声道:“若真如坊间所传,为何谋了皇上心肠的,不是皇后,却是瑛贵妃?谣传尔尔,如何能信。” 端王妃一时语塞,又恼火的瞥了眼嬉笑的沐青辰,口中道:“进宫看淑妃可以,但却只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能带进长春宫。” 沐青辰先是一顿,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母妃去瞧瞧就好,淑妃初孕,能有女眷去关怀提点也是好的。” 见沐青辰也不急着出门,端王爷随意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与沈炼来往?校场比试也就是几日后的事,沈炼志在头筹,也不急着拉你切磋?这回,可还有夏将军这个高手…” 沐青辰拣了个果子顺手剥着,听父亲提及沈炼,眉头一揪道:“父王不要与我提这个沈爷,亏我与他讲什么兄弟义气,他啊,就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人…”话一出口,沐青辰忽觉有些不对,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沈炼…不是得了皇上的旨意…要陪伴那谁么…” 端王爷面不改色的听着,脸色并无波澜,“沈炼不与你切磋,你就日益蹉跎了么?辰世子就算技不如人没有夺魁的本事,可也不能丢了端王府的脸面。”端王爷边说着,锐利的深目已经看向悠哉吃着果子的沐青辰。 沐青辰一个激灵差点噎着,赶忙掸了掸手起身道:“儿子知道了,这就去练习武功。”话语未落,人已经小跑出去老远,不见踪迹。 ——“话说得好好的,王爷又凶青辰做什么?”端王妃心疼道,“校场打打杀杀,我瞧着也是心惊胆战,青辰能不去才好。刀剑无眼,皇上那几个儿子又是争强好胜惯了,没轻没重若是伤了我们的青辰…” 端王爷按下手里的茶盏,深眸凝视着碧绿的茶色巍然不动,端王妃还想再嗔怒几句,可见丈夫这样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有些不敢说下去。 端王爷幽幽道:“皇上几个儿子,你也是看着他们长大,觉得如何?” 端王妃手心揉搓着案桌,低眉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太子容若阴狠,与他母亲瑛贵妃都是心机颇深;二皇子沐延朗年幼丧母,可脑瓜子倒是聪明,日日跟在太子身后附庸着,虽是无用,却也尚能自保…三皇子四皇子皆是平庸无奇,五皇子沐丹决算是天资聪慧,可年纪尚幼,母妃又因当年冒犯了瑛贵妃被贬入冷宫不见天日…如此看来,丹决皇子也是难成大器...” 端王妃自顾自的絮絮说着,突然打住话看向丈夫,不解道:“王爷问这话的意思…” “这几位皇子,与本王与你所生的青辰相比…”端王爷抚须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王妃。 第30章 旧时迷情 端王妃自顾自的絮絮说着,突然打住话看向丈夫,不解道:“王爷问这话的意思…” “这几位皇子,与本王与你所生的儿子相比…”端王爷抚须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王妃。 “谁能比得上咱们的青辰。”端王妃不假思索道,“青辰自小聪颖过人,性子又纯良平和,自然胜过所有的皇子。那些个皇子想娶却不得娶的龙女,咱们也早已经替儿子说下与龙家的这门婚事。青辰就算不是皇子之身,得的却是皇子也得不到的荣光。”端王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端王爷缓缓站起身,抚住她的肩轻声道:“这阵子多去长春宫走动,凤鸾宫皇后那头,也不能生疏了去。”端王爷似乎也不愿意与自己的王妃深言什么,浅浅笑着转身离去。 端王妃怔怔看着他欲说还休的背影,攥着帕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皇宫,长春宫。 从天亮到午时,内务府御膳房的宫人进进出出就没有断过,芳嬷嬷带着下人忙的是热火朝天,各种稀罕的好物件堆满了后院半间屋子。小葵咂舌嘀咕道:“娘娘才怀上皇嗣,我今儿在长春宫半日见到的人,就比前几日加一块的都多…” 小舞凑近应道:“宫里就是这个样子,除了皇上的恩宠,拼的就是皇嗣,咱们娘娘一定要争气,生出个皇子来,自此长春宫便高枕无忧了。” 小舞说着正要转身进屋,只见宫门外缓缓走来主仆二人,主子模样的美妇着雪青色绣嫩荷的绸裙,发髻盘做随云,肌肤胜雪有些柔弱之姿,身旁的婢女跟在她半步后,看着便是苍都亲贵女眷的模样。 见这二人往长春宫来,小舞赶忙招呼小葵道:“看来是又有人来瞧咱们娘娘了,娘娘用了午膳可要歇息了,赶紧想个法子替娘娘把她打发走才好。” 说话见,那二人已经走近,美妇抬首看着小舞,见小舞眨巴着眼睛也不认得自己,含笑道:“定远侯夫人花银,求见淑妃娘娘。” ——“定远侯夫人?”小舞面露难色,思量着也不知道这是个多高的头衔。 小葵半张着嘴,忽的想起什么惊道:“定远侯…沈…沈夫人?您是沈爷的娘亲么?” 花银白皙清瘦的脸庞柔和开来,点头和蔼道:“让姑娘见笑了,竟也听说过定远侯府那顽劣子的名号。” 小葵脸一红,也顾不得小舞还傻愣着不明所以,赶忙招呼道:“沈夫人里面请,娘娘才用罢午膳,应该还没歇息。” 花银跟着小葵穿过长廊往后院去,见长廊边的秋千上,一个粉衣少女正坐着悠悠晃荡,耳边的发丝随风轻舞,甚是可人,她高高荡起的时候,腰间那抹绛紫色似乎有些眼熟…花银定睛一看,认出正是自己端午那天送给儿子沈炼的艾草香囊。 ——“三小姐。”小葵疾步上前扶住龙筱荡起的秋千,“沈夫人来看娘娘了。” “沈夫人?”龙筱脚尖着地顿住,扭头朝长廊看去,见是个陌生却面善的清贵妇人,琢磨着喃喃道,“沈夫人?…是沈炼的娘亲么?” 花银听着她稚气的软语,抿唇笑道:“妾身是沈炼的母亲,沈炼若是有得罪三小姐的地方,三小姐都只管与我说。” 龙筱蹭的站直身子,朝花银屈膝拘了个礼,揉着发梢走近道:“沈爷做事妥当,见到沈夫人,我也是无话可说。” 花银见养在深闺的龙三并不似其他贵女那样娇贵冷艳,眉眼间别具憨态纯真,心里也是生出了不少好感,看着龙筱不住的点着头。 “长姐要是知道沈夫人您来看她,一定很高兴。”龙筱引着路欢喜道,“沈炼之前和我说起您旧疾犯了,可有好些…” 龙筱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花银一时不知道该先应哪句才好,身旁的婢女也觉得龙筱的样子有趣的很,忍不住捂嘴偷偷笑出了声。 偏厅里。 花银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盏,看向端坐着的龙樱柔声道:“早该来见淑妃娘娘了,之前身子一直不好,这才耽搁至今,还望娘娘您不要见怪。” 龙樱宽厚道:“沈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有心便好,你旧疾初愈,还是要当心身子。” “娘娘初孕,要小心注意的地方还有很多。”花银扫了眼龙樱手边的茶盏,“绿茶性凉,胎儿幼时不宜饮用,娘娘不如多喝些牛乳、姜汤糖水…” 龙樱眼睛微亮,“沈夫人还知道饮食之道?本宫这里多是年幼的丫头婢女,很多事都还不大明白…” 花银脸颊一红,梨涡轻荡道:“妾身也不是很懂这些,不过也是诞下过两子,略微知道些罢了。” ——“沈夫人当年妙手调食,深得太后赞许,怎么能谦逊的说自己只是略微知晓?”厅外有人低咳了声,威仪的龙袍轻挥,宣离帝幽幽迈进了门槛。 ——“皇上!?”偏厅众人都是一愣,龙樱赶忙起身相迎,“皇上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是朕让他们不必通传。”宣离帝大步走近龙樱,自若的挽住她的手腕和颜悦色道,“爱妃有孕在身,不必起身迎朕,好好歇着。” 站起身的花银垂下秀丽的眉目,屈膝低声道:“见过皇上。” 宣离帝深眸掠过她澄静自若的脸,径直与龙樱倚坐在长榻上,指尖扣住龙樱的酥手,爱怜的揉搓着道:“爱妃今日觉得如何?胃口可好?” 龙樱见有外人在,宣离帝也不避讳对自己的关切,心里也是欢喜,羞声道:“就是有些容易困乏,胃口倒是不错。” 宣离帝满意一笑,幽黑的眼睛看向还拘着礼的花银,眼神灼灼,可他看着的那个人,却像是一块融化不了的冰川。 “沈夫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宣离帝挥袖道。 宣离帝的手心虽然还是拿捏着龙樱不放,可眼睛早已经挪移到花银孱弱的身上,“沈夫人能进宫见淑妃,可是身子已经都好了?” 花银笃定道:“旧疾难痊愈,反反复复早已经习惯了,出来走走反而会觉得舒坦些吧。” 宣离帝摩挲着龙樱染着凤仙花汁的殷红指甲,忽的抬高声音道:“旧疾要想痊愈,便要狠心服食猛药以断病根。沈啸天舍不得夫人的身子,温吞吞的汤药有何大用?” 宣离帝骤然的高声让偏厅诸人都是一惊,龙樱怯怯的瞥了眼身旁威严的宣离帝,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花银面上也不见惧色,仍是贤顺轻声道:“侯爷当然知道猛药可治根,温药宜滋补的道理,侯爷更知道妾身孱弱,他是心疼怜惜我…” 宣离帝冷冷低笑了声,松开握着龙樱的大手,哑声道:“沈啸天疼妻护妻,是苍都人都知道的事,朕也知道。” 花银宠辱不惊的起身屈膝道:“娘娘,皇上既然来了,妾身也不敢多加打扰,先行告退,改日再来陪娘娘。” 龙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怔怔看向似有怒意的宣离帝。宣离帝压抑着心口的郁郁,按住桌角道:“你才说出来走走会舒坦些,这都难得出来了,又急着回去做什么?淑妃也觉得与你投缘,你就在长春宫多留些时候,陪淑妃说说话也好。朕…看着听着就是。” 见花银好像硬要离开,对面坐着的龙筱赶忙缓和道:“沈夫人,筱儿奉父母之命要好好照顾长姐,筱儿年幼什么都不懂,不如沈夫人和我说说?” 花银欲言又止,看着龙筱期盼的眼神只得又悻悻无奈的坐下,柔弱的脸上溢出一丝刻骨的倔强来,这转瞬即逝的神情让宣离帝收入眼底,宣离帝缓缓闭目,无言的叹息了声。 第31章 锦绣谋算 花银欲言又止,看着龙筱期盼的眼神只得又悻悻无奈的坐下,柔弱的脸上溢出一丝刻骨的倔强来,这转瞬即逝的神情让宣离帝收入眼底,宣离帝缓缓闭目,无言的叹息了声。 花银这一坐便坐到了申时,宣离帝斜倚闭目听着她们几人的说话,竟在长春宫静坐了大半日未动。见时候不早,花银起身告退,宣离帝抬起眼,意味深长的看着花银道:“三天后就是校场比武,定远侯家的小霸王又得威风了。” 花银淡淡道:“年少比试,皇上言重了。” 宣离帝干笑了几声,挥了挥手示意花银退下,顺势揽过龙樱的酥肩疼惜的抚摸着。 龙筱将花银主仆送到长春宫外,笑盈盈道:“听了您半日的话,筱儿也是学到许多,多谢沈夫人了。” 花银瞧着龙筱乖巧的模样越看越喜欢,见身边没有旁人,拉过龙筱指着她腰间的艾草香囊道:“我胡乱给儿子绣的东西,三小姐也喜欢?” 龙筱捂住香囊道:“夫人心灵手巧,筱儿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香囊。” 花银咯咯笑道:“炼儿非要我在这香囊上绣上鹅黄色的梅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喜欢上的。” “梅花…”龙筱喃喃着,眼前忆起了和沈炼初遇时涟城寒梅点点的长街,龙筱回过神,摇着头支吾道,“我也…不知道…” 花银颔首不语,转身朝朱雀门方向走去。 锦绣宫 ——“身孕!”瑛贵妃抓起案桌上的细脖花瓶狠狠摔在了地上,“淑妃看着与她姑姑一样福薄的面相,怎么会能怀得上皇嗣?” “娘娘息怒。”翠儿扶住浑身颤抖的主子,“是福是祸尚是未知,怀胎尚需十月,淑妃这一胎能不能平安诞下…娘娘,日子还长着,又何须现在就气成这样。” “翠儿说的不错。”一旁坐着的太子沐容若笃定道,“才芝麻大小的影子,母妃何至于此。淑妃年轻,怀上龙嗣也不稀奇。何况…”容若浅浅笑着露出诡异之色,“淑妃收了母妃送去的雄黄缎子裙,腹中胎儿能存到几时,能不能真的生出来...又生出个什么东西来…真是不好说。” 瑛贵妃嗔嗔的喘着气道:“本宫当然知道淑妃这一胎还真不一定能生的出来,本宫只是见不得龙家的贱人得意,得意一日,半日都不行。淑妃得孕,凤鸾宫那个妖妇也跟着上天,容若不知道今早母妃在凤鸾宫那头受了多大的委屈…” 沐容若抖直身子,满不在乎道:“据儿臣所知,今早受尽委屈的是柳堤轩的玉嫔才是,那么多嫔妃个个敬畏母妃,母妃哪里受得了许多委屈。” 瑛贵妃轻轻哼了声,收住喘息道:“那是她们机灵懂事,知道淑妃这一胎…实在是难呐。” 沐容若执起茶盏懒洋洋的吹着热气,嘴角挑起得意道,“大燕储君已经立下,父皇又如此宠爱母妃,就算淑妃真的生下皇子,又能如何?且不说我这个大哥早已成年,父皇能护佑他几时都不好说,明眼人都知道龙女到了这一辈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母妃宽心才是。” 瑛贵妃面色稍稍平复,故作哀声叹息道:“就算如你们所说,可皇上只怕也会多往长春宫去了,就算淑妃不便侍寝,皇上也总得安抚龙家…皇上每日就十二个时辰,分给旁人多了,分给本宫的…自然就少了。” 沐容若看向沉默的翠儿,挑起桃花眼道:“既然母妃一想着淑妃的皇嗣就难以痛快,儿臣也不想看您每日郁郁寡欢,干脆…想个法子,断了这一胎便是。” 翠儿低顺着柳眉轻声道:“白日里在凤鸾宫,皇后发话了,自今日之后,其他宫里的东西,没有她的命令,都不得送进淑妃那头…太子殿下…” 沐容若满不在乎道:“翠儿在母妃身边行事多年,哪个娘娘怀身孕时不是倍加小心,这滑掉的总比生出来的多出许多吧。皇后还是能缝个罩子护住长春宫?法子是人想的,翠儿那么机灵,一定可以替主子分忧。” 翠儿顿了顿,咬唇道:“淑妃身边的龙三小姐,不光机敏,胆子也大…淑妃留她在身边,也能防得住许多。” “龙筱?”沐容若哼了声,“不过一个没长开的丫头,能坏了咱们的事?” “龙筱不简单。”瑛贵妃啧啧道,“龙家的人都不简单。龙梨可以悄无声音的把待嫁太子妃摇身变作与自己分宠的姐妹,龙樱可以借思乡之名不声不响召三妹入宫庇护…龙筱有什么心思手段,真的不好说。容若可以不喜欢龙女,却不能小看她们。就算他日你登基为帝,祖训在,龙家就得在。” “那就更不能让淑妃生下这个皇嗣了。”沐容若露出阴冷之色。 瑛贵妃慵懒的动了动身子,招了招手示意翠儿靠近些,嗤嗤道:“端午那日,你送去长春宫的雄黄酒,龙筱一口给回绝了去?” “正是。”翠儿点头应道。 沐容若闭目含笑,像是洞悉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瑛贵妃笑了声道:“不知好歹的丫头啊,雄黄可辟邪去煞,本宫明明是为了她们姐妹好,怎么就能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好意。” “娘娘的意思是…”翠儿眉心微动。 “夏族人还要在宫里待些日子,那位夏族玉嫔又得了淑妃的亲近…还得了淑妃邀请去长春宫一叙呢…”瑛贵妃捋着手里的帕子掩住自己的柔唇,“不喝本宫的雄黄酒,如何挡得住夏族人的煞气?淑妃胎像未稳,更是…凶险。” “借玉嫔之手…”翠儿顿悟道,“翠儿知道了…” 沐容若笃定的听着,俊俏的脸上荡起随性的笑容,如同听着家常话一般。 第32章 勾魂摄魄 “借玉嫔之手…”翠儿顿悟道,“翠儿知道了…” 沐容若笃定的听着,俊俏的脸上荡起随性的笑容,如同听着家常话一般。 定远侯府 花银踱进后院的长廊,低声对身后的婢女道:“一会儿侯爷问起来…” 婢女谦顺懂事道:“淑妃娘娘与夫人聊得投机,留着夫人用了茶点才出宫的。” 花银满意的嗯的声,拢了拢斗篷往后院走去。 沈炼见母亲从宫里出来,几步窜上去扶住她的臂膀,“娘怎么才回来?爹刚刚还让我进宫去接您,我与爹说,定是淑妃和龙筱与您投缘,非要留您在长春宫用膳,爹还不信…” 花银顿住步子,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儿子打转,沈炼被怵的一愣,“娘,你看着我做什么?” 花银指尖点向沈炼的脑门,嗔怒道:“娘熬夜给你们兄弟缝的艾草香囊,你收在哪里了?” 沈炼手一松,退后着步子嬉笑道:“我藏着呢,娘的心血,可不能日日戴在外头风吹日晒的,我可舍不得。” 花银无可奈何道:“送给旁人也就罢了,若是旁人知道你与龙筱亲近…” 不等花银说完,沈炼已经伸手去捂她的嘴,“娘小声些,娘不说,谁会知道?”沈炼背过身装作抬眼看着天道,“龙筱看着那香囊精致,我就送她了…谁问我我都是这么说。”沈炼忽的转身大咧的看着花银,“龙筱也是人,我为什么不能和她亲近?” 花银如水的眼睛盈盈望着有些强作澄定的幼子,摇头道:“罢了,爹娘哪里管的了你,娘只是提醒你一句,龙筱不是寻常贵女,你与她亲近也罢,切勿有非分之想才是。” “非分之想?”沈炼哈哈笑道,“我沈炼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想,何来非分之说?” “不让人省心的小霸王。”花银憋着笑道,“总得吃点亏才好。” “娘见到龙筱了?”沈炼扶着花银的臂膀朝饭厅走去,口中随意问道。 ——“嗯。” “娘觉得龙家这两个女儿如何…” 花银不动声色的应着儿子看似自若的问话,聪慧如她,当然洞悉儿子对龙筱有意无意的提及,她也知道,沈家的儿子该有的分寸。但眼前的这个幼子,就像湖海里的蛟龙,他们夫妇从未驯服过,她也从未想驯服。 饭厅里,菜肴都已经摆放妥当,沈追见母亲进屋,赶忙起身替她扶住椅子,眸子掠过正含笑说着话的沈炼。 “这趟进宫,久了些。”沈啸天放下书卷道,“夫人身子才好些,还是该在府里多歇着,少出去走动才好。” 花银像是早已料到丈夫会这样说,笑着道:“淑妃怀的头一胎,年纪轻轻不懂的太多,见着我就问个不停,龙三小姐也是个喜庆性子,叽叽喳喳话也不少…” “龙筱就是那样。”沈炼自如的接过话,“宫里闷得慌,他们姐妹见到外头的人,自然有的话说。” 沈啸天拾起筷子不再说话,一旁的沈追见弟弟提到龙筱,眼珠子转了转道:“沈炼,你和龙三小姐,也算熟识?” 沈炼顿住黑眸,“三小姐初到苍都,算是当我是朋友…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沈追按下筷子,踌躇片刻,还是张口道:“城中亲贵子弟知道龙三进京,都好奇这位三小姐生的什么模样,性子如何…”沈追怯怯看了眼爹娘,继续道,“除了几位皇子,可就只有你见过龙筱…这不…让我随便打听打听…” 沈炼眉间有些不悦,“龙筱的模样性子,管他们什么事?一个个闲的慌不成,竟打听到我这里…” 沈追拉下脸道:“龙女尊贵神秘,旁人好奇也是正常,又有谁能像你小霸王那样,近水楼台先得月…” “够了。”沈啸天咳了声厉声道,“兄弟二人说不上几句话便是争执,成何体统。你弟弟得皇命才能与龙三小姐一起,又怎么能对人家妄加评论?” 沈追见父亲不向着自己,悻悻的拾着筷子胡乱扒着饭大口吞咽着,像是泄愤一般。沈炼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勉强道:“龙筱她…清丽动人,性子纯真…大哥与旁人这样说就好。” 沈追停下吞咽,翻起眼睑怵着发声的弟弟,含糊道:“罢了,也算是你大哥我这回多了事,没有下次了。” 沈炼端起碗,一口一口缓慢的咀嚼着,沈追夹了块蹄髈塞进弟弟碗里,挤出笑扯开话道:“吃完饭,大哥陪你练剑,如何?校场比武在即,大哥身手虽不如你,助你练习总是可以吧。你知不知道,外头给这回的比武,还设下了赌局,赌你和那个夏夷欢,哪个能夺魁。” “哦?”沈炼饶有兴趣的看向大哥,“我和夏夷欢哪个赢面大些?” 沈追双目溢出神采,也顾不得沈啸天和花银还在,暗搓搓道:“大哥当然觉得你没问题,可那夏夷欢十六岁就浴血沙场,可是杀过不少人的…苍都人多没见过世面,见夏夷欢双手染血就都畏惧了去…所以啊…”沈追窃笑了声,“夏夷欢的赢面,比你这个小霸王大些。” “大哥可想大赚一笔?”沈炼故意压低声音道。 “怎么?”沈追蹙眉疑道。 沈炼指节轻敲饭桌,昂首道:“那就豁出家当买你弟弟赢,兄弟同心,我绝不会让大哥血本无归。” 花银噗嗤笑出了声,指着沈炼道:“你别害了你大哥,他可是会当真的。” ——“娘也觉得我赢不了夏夷欢?” “娘当然信自己儿子的本事。”花银爱怜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只是…夏夷欢是进京向大燕示好的使节,怕是皇上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御前输了颜面…” 沈炼抬起桀骜的眉宇,冷傲道:“校场之上,拼的就是身手,夏夷欢武将出身,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御前应下了比武,就该输得起。我自然也不会卖给他什么人情,就算皇上与我说什么,大不了我沈炼不比了便是。” 沈追撇了撇嘴不再接话,端起碗又埋头吃了起来。 沈炼还想说些什么,见父亲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便不再说下去了。 月色初上,沈炼手执宝剑凌厉的挥开,与他试剑的沈追只有招架之力,兄弟二人切磋的也算快意,花银看的高兴,再扭头看向丈夫,见丈夫眉间紧锁,似有心事一般。 “你不想自己儿子赢那个夏族人?”花银幽幽道。 沈啸天低声道:“不光是那个夏族人,沈炼锋芒太露,也该学着收敛些。骑射赢过太子,又能陪在龙三身边…哪件不是惹人眼红妒恨的事?他嫡亲的大哥都对他艳羡不已,更何况是外人?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沈啸天见花银不做声,揽过花银瘦削的肩膀,缓下声音道:“皇上器重他不假,可他日太子即位,积着旧怨在总是君臣芥蒂。你我做爹娘的,能劝就多劝几句。” “炼儿非池中之物。”花银注视着幼子英武的身姿,“就像侯爷你一样。” “非池中之物又怎样?”沈啸天深眸像是忆起了许多旧事,“上有巨龙压制,炼儿就算是蛟龙,怕也是难上青云吧…” 夫妻二人说话间,沈炼已经挑去了兄长手里的长剑,剑锋轻点他的心口,唇角挑起得意道:“大哥,承让了。” 沈追手心握拳敲了记弟弟的肩膀,“校场比试,大哥也是会去看的,放心,倾尽家当也买你赢。” 沈炼低低笑了声,几步走到院子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直直从头浇下,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旁人打听龙筱的事,沈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打宣离帝让他陪着龙筱,他就觉得那丫头只该,也只能跟着自己,怎么旁人多问一句,自己也觉得不是滋味… 沈炼胡乱想着,又舀起一瓢凉水想让自己再清醒些,浑身澈凉,可脑子还是像一团浆糊。沈炼甩下水瓢,也顾不得与爹娘招呼,转身便往自己住处疾步走去。 ——“涟城迎淑妃那次,不该让炼儿去的。”沈啸天看着沈炼匆匆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道。 花银眼眸低垂,语气却还是有着不容分说的固执,“若真是有缘,该遇见的迟早都会遇见,躲不开也跳不掉。” 一旁的沈追虽然不大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但隐隐也是觉得,本就不大平静的自家侯府,似乎要愈发的热闹了。 皇宫,柳堤轩 已近戌时,宣离帝那边也是没有动静,柳堤轩的宫人们都清楚,今夜皇上又是不会过来了。资历长些的宫人已经打着哈欠准备去歇息,守着的几个小宮婢也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还亮着烛火的寝屋探上几眼,巴望着里头的玉修罗早些安置完事才好。 玉修罗倚坐在床上,正让婢女乌雅给自己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看着渐渐上色的嫣红,玉修罗露出惊喜之色,“这红色真能久洗不褪?” 乌雅点头道:“娘娘若是看腻了,用皂荚水便可以洗去,一般清水湿手,不碍事的。” 玉修罗伸手细细端详着,“早就听说燕国女子用凤仙花汁染甲,真是好看。” 乌雅是皇后龙梨从内务府给玉修罗挑的贴身宮婢,算是宫中的老人,来柳堤轩前也得了春柳的教导提点,要替皇后好生看着这个夏族新晋的玉嫔娘娘。自玉修罗住进柳堤轩,乌雅也仔细观察过,但玉修罗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宣离帝端午那日过来本是打算临幸她,玉修罗与宫中每一位眼巴巴盼着皇帝恩宠的娘娘一样,使劲解数博着宣离帝的欢心。 ——动人心魄。这是乌雅看见玉修罗舞姿时唯一能想到的言语。 她婀娜妖娆的身姿让阅人无数的宣离帝血脉喷张,他不住吞咽的喉咙像是要把这个摇曳的女人嚼烂下肚,满屋迷离的异域幽香让乌雅自己也有些迷幻之感,更何况是正值虎/狼之年的宣离帝。 乌雅偷偷看向宣离帝,他的手已经摸向了自己的领口,微微使力就扯开了龙袍,露出男子魅力的胸/膛,乌雅才示意宫人们退下,长春宫的传事太监就匆匆来报…唤走了已经情动的皇上。 那一刻,乌雅居然有些扼腕叹息,这个妖精般惑人的玉嫔,竟也留不下皇上。 玉嫔没有她预料中的妒恨恼怒,她吹熄香炉里燃着的香膏,便让宫人们退下,自己沐浴完就独自睡下了。 乌雅告诉自己,这个玉嫔一定是在强作大度,她心里一定恨淑妃恨的要命。头回侍寝便被人夺了皇上,这是哪一个妃嫔都不能容忍的羞事。 但眼下看着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就笑容明媚的玉嫔,让乌雅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乌雅。”玉修罗笑盈盈道,“宫里的娘娘还时兴什么好东西,你告诉我。” 乌雅回过神来,稳住气息道:“还有许多,娘娘们夜晚用玫瑰露抹脸,可以让皮肤滑嫩白皙,白天用芙蓉膏敷面,妆容会更加动人自然…明日奴婢就去内务府给娘娘您一一备齐,娘娘天生丽质,用了定是会更加貌美,皇上…也会更加喜爱娘娘。” 提到“皇上”二字,玉修罗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收起十指道:“也不知道皇上今夜去了哪里,该是不会往柳堤轩来了,乌雅,你让外头的人早些歇息吧。” 乌雅窥视着玉修罗的神色,口中道:“淑妃有了身孕,皇上也许又是去长春宫陪她了,娘娘宽心,皇上这几日一定会来看您的。” 玉修罗吹了吹还有些潮润的指甲,“也不知道晚上睡觉时,会不会蹭掉了这么好看的颜色…” “还有便是…”乌雅从案阁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今日瑛贵妃差人给娘娘您送来了这个,娘娘白日里不在柳堤轩,奴婢就给您先收了起来。” “这是什么?”玉修罗好奇道,“瑛贵妃竟还惦记着我?” 乌雅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锦绣宫的瑛贵妃是出了名的阔绰大方,哪个宫里新晋的娘娘,都得过她的赏赐,多是稀奇的好物件呢,她自然也惦记着娘娘您。” 玉修罗指肚摸向匣子,爱惜的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像是不舍得打开一般,“这个匣子就如此好看,里面的东西定是好的。” “是好东西。”乌雅眨着眼神秘道,“娘娘看看。” 第33章 妙手灼心 玉修罗指肚摸向匣子,爱惜的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像是不舍得打开一般,“这个匣子就如此好看,里面的东西定是好的。” “是好东西。”乌雅眨着眼道,“娘娘看看。” 玉修罗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把绣扇,玉修罗执起扇柄摊放在案桌上,摩挲着柔滑的扇面,露出迷茫之色。 乌雅见她如此神态,知道这位玉嫔定是没有见过什么珍贵的好东西,淡淡一笑道:“娘娘,这个是北国贡品,可是极其难得的好物件。您瞧这扇柄,是黄梨木所制,黄梨木一棵值千金不止,再看这雕工精湛更是难得。最最罕见的,是这扇面。”乌雅指着玉白色的扇面道,“娘娘看这扇面上的绣花。” 玉修罗拾起扇柄对着烛光细细看着,扇面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这绣工,确实不错。” 玉修罗边说着边转动的扇面,再看另一面,竟不是鸳鸯,而是明艳艳的并蒂莲花——“这…”玉修罗瞪大眼惊叹出声。 “这是双面异色绣。”乌雅道,“是绣品,更是珍品。乌雅记得,北国送来时不过三把尔尔,皇后娘娘有一把,瑛贵妃也得皇上钦点赏了一把。如今瑛贵妃竟把自己的送给了娘娘您…奴婢都替您高兴呢。” 玉修罗目露惊喜,攥紧扇柄道:“昨日在凤鸾宫…我还以为她不大喜欢我…怎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乌雅见玉修罗难掩狂喜,心里也是窃窃笑着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主子,口中却道:“娘娘有所不知,宫里妃嫔诸多,面和心不和的有,面上不和心里和的自然也有。外头人多嘴杂那么多瞧着的,瑛贵妃就算有心与您交好,也不方便在面上…这把双绣扇子就是与娘娘您交好的意思。夏天就要到了,您看瑛贵妃多有心。” 玉修罗把玩着绣扇愈发的爱不释手,“可惜我也没有什么能回赠给瑛贵妃的…” “锦绣宫哪里缺什么。”乌雅笑道,“娘娘收下便是,这可是别的娘娘求也求不来的。” “来日方长。”玉修罗盯着扇面上的绣花道,“我记着这份大礼。” 玉修罗又欣赏了会儿,忽的抬眼道:“乌雅,你刚刚说,这珍贵的扇子有三把…还有一把,赏给了哪位娘娘?” “这…”乌雅蹙眉想了想道,“除了皇后和瑛贵妃,奴婢确实还没有见过哪位娘娘用过这把扇子。也许...”乌雅眨着眼睛,“是那位得了赏赐的娘娘怕旁人嫉妒,收了也不敢拿出来吧。还有便是…皇上私下赏给涟城龙家了也说不定。” “这倒是…”玉修罗若有所思,“时候不早了,你下去早些歇着吧。” 乌雅不动声色的走出玉修罗的寝屋,临出门口又深吸了口屋里飘绕的袅袅幽香——这位夏族娘娘带来的稀罕香料,真是…沁人心脾,自己竟也像是恋上了这股味道。 见屋门关上,玉修罗忽的坐起身子,毫无怜惜的按下手里的绣扇,指肚揉搓着刚刚染红的甲面,面上的笑容骤然收起,媚眸闪出骇人的阴光。 玉修罗扯下为候着宣离帝特意换上的缎子艳裙,显出裹身的玫色中衣,勾勒着她凹凸诱人的身段,中衣缓缓褪下,如玉雕琢的胴/体直白的展露着,玉修罗轻柔的拂过自己美好的身体,唇角似笑非笑。 玉修罗冷冷将绣扇放回红木匣子,神色淡漠的合上盖子推到一旁,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铜镜里无暇美艳的身体,只等着大燕的皇帝来占有,玉修罗想这一天早些到来,那样她应该就会彻底甘心的留在大燕皇宫,留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身旁,与各色的嫔妃争宠斡旋,夺去燕国沐氏的运数,而不会在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还迷糊幻想着是不是有一天还可以回到夏族... ——“你知不知道昆将军为何要给你取名做修罗?” ——“一个名字尔尔,昆将军捡我回来,养我护我,昆将军管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修罗修罗…修罗原本是善神,却因屡战屡败化作恶神,天命不公,修罗便不服不屈,执着之念日益强大,虽被佛陀种种教化,其心却不为所动,虽听闻佛法,也是不能觉悟…” ——“欢爷,你是念过书识得字,也想来教化我么?我可听不懂呐。” ——“玉修罗,昆将军是想你化作恶神,虽心有执念,但却是为夏族谋得福祉,他想你一世无心无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那你唤作夷欢,又是为何?此生欢愉,再无哀愁?欢爷每日不拘言笑,这个名字岂不是白取了?” ——“世上没有让我夏夷欢开怀的事,若真要有,也就是逐鹿大燕的那一日吧。” ——“修罗愿化作恶神,助欢爷踏平燕国,博欢爷此生一笑。” “踏平燕国…”玉修罗对着铜镜里一览无遗的自己低声道,“修罗愿为恶神,愿做祸水。” 乌雅走出去老远,又忍不住转身看向玉嫔还亮着烛火的寝屋,虽是只能隐隐看着她婀娜的身影,可忽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夜风真有些凉啊...”乌雅拢紧领口,匆匆往偏院去了。 长春宫 花银出宫后宣离帝也没有后脚离开,顺势陪着龙樱用了晚膳,见天色渐晚宣离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龙樱也是欢喜。芳嬷嬷带着宫人们识趣的退下,灯火靡丽的寝屋里只剩下龙樱和宣离帝二人。 熏香袅袅,宣离帝惬意的解开龙袍,半眯着眼睛注视着面颊微红的龙樱,招手低哑道:“爱妃到朕身边来。” 龙樱款款走近宣离帝,顺从的伏在了他的膝盖上,宣离帝爱怜的轻抚着她的秀发,低低的喘息着。 龙樱觉察到他越来越炙热的体温,泛起惹人心疼的眼睑,柔声道:“皇上,不如早些安置…” 宣离帝止住摩挲的动作,幽黑的眼睛看向龙樱的小腹,“爱妃才有身孕,朕如何能不顾忌你们母子。” 龙樱的酥手不自觉的摸向自己还平坦的小腹,踌躇着道:“是臣妾想服侍皇上…不如…小心些…” 宣离帝端详着龙樱清澈的俏脸,忽的低笑着道:“朕没轻没重惯了,如何能小心?动起来就是要尽兴,若是不得尽兴,又何须做什么?” 龙樱惶恐的睁大眼,垂下头道:“臣妾…” 宣离帝寻着龙樱有些发冷的手攥住,他知道,就算龙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是惧怕他的,这个年轻的龙氏嫡女,带着紧张的羞怯想与自己亲近,像是生怕他会忽然离开。宣离帝闭目道:“朕留在长春宫,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只是,今夜想陪在爱妃身边。” ——“皇上…”龙樱带着感动的惊喜,声音都有些颤动,“皇上留下只是为了陪着臣妾?” “朕今天有些累。”宣离帝幽声道,“爱妃与朕说说话便是。” 龙樱咬着下唇扣住了宣离帝粗粝的十指,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换上寝衣的二人并肩躺在床榻上,龙樱迟疑的环抱住宣离帝宽实的身体,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今夜,宣离帝本是答应了瑛贵妃去锦绣宫的,但他踏进了长春宫,就不再想出去,偌大的长春宫里,他依稀还可以感受到白天那个女人遗留的气息,哪怕多留一刻,他也心满意足。 龙樱絮絮与宣离帝说着话,龙樱不是健谈开朗的女人,但今晚她的心情很好,身边这个男人像是又进了她的心里几分,她甚至觉得宣离帝应该也有些喜欢上了自己,他后宫那么多嫔妃,居然可以只为了陪着她,留下来什么都不做。 “沈夫人看着性子柔和,没想到却也十分健谈。”龙樱抬眼看向闭目养神的宣离帝,“臣妾与她说了有半日的话,皇上会不会觉得臣妾有些聒噪?” 宣离帝幽幽睁开眼睛,抚着龙樱的手却没有停下动作,“她是宮婢出身,不似亲贵女眷那么拘着,有什么便说什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哦?”龙樱愣了愣,好奇道,“侯门夫人,竟是宮婢出身?不知道沈夫人之前在哪个宫里当差?” 宣离帝拨弄着龙樱的发梢,不动声色道:“她少时入宫,在龙太后身边当差,是侍奉太后饮食的膳房宮婢,太后一日三餐都由她亲手料理,甚得太后欢心。” “龙太后的宮婢?如此看来,沈夫人与龙家也有些渊源。”龙樱眸子闪出光泽来,“怪不得沈夫人对吃食药膳懂这么多,原来如此。龙太后赞赏她,难怪臣妾也觉得与她很是投缘。” 宣离帝见龙樱不似其他亲贵女眷对花银带着抹不去的轻视,眉眼流露的也确是发自真心的感慨,不禁对她又生起几分怜意来。 宣离帝搂住龙樱道:“既然你与她投缘,那就多让她进宫陪陪你。爱妃孕中的身子,也可以让她帮着调理。” 龙樱笑吟吟道:“这可是皇上说的,只盼沈夫人不要进进出出累着,嫌臣妾麻烦才是。”龙樱像是想到什么,又贴着宣离帝近了些,“沈夫人既然自小在宫中服侍太后,皇上与她,也是旧识了,怪不得今日见皇上与她说话时也不拘着。” 宣离帝面色微变,语气仍然镇定自若:“她妙手调味,朕,不过是贪她一口吃食罢了。” 龙樱噗嗤笑出了声,捂嘴道:“皇上年少时也馋嘴贪食么?” 宣离帝还是第一次见龙樱笑得这样自然畅快,欢颜如花一般,见宣离帝怔怔的看着自己,龙樱收住笑意,抚着脸颊迟疑道:“臣妾是说错了什么?” “不是。”宣离帝摇着头,眼神仍凝在龙樱微微泛红的脸上,“樱儿刚刚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第34章 凤舞九天 宣离帝还是第一次见龙樱笑得这样自然畅快,欢颜如花一般,见宣离帝怔怔的看着自己,龙樱收住笑意,抚着脸颊迟疑道:“臣妾是说错了什么?” “不是。”宣离帝摇着头,眼神仍凝在龙樱微微泛红的脸上,“樱儿刚刚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樱儿…”龙樱喃喃道,“皇上叫臣妾…樱儿。” 宣离帝轻轻吻了吻龙樱的额头,拉过锦被道:“夜深了,樱儿说了那么多话,还不困么?” 龙樱的心砰砰的跳着,喉咙竟有些哽咽,颤声道:“臣妾…这就睡了。” 宣离帝揽过龙樱酥软的身体,将她环抱进自己的臂膀,将自己的头颅埋进了她如瀑的发丝里,嗅着她身上甜香的气息,沉沉睡去。 次日,锦绣宫 ——“贱人!”等着宣离帝一宿没有合眼的瑛贵妃扯下发髻上的珠翠簪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珍珠串子滴滴答答的散落到各处,瑛贵妃彻夜未眠的眼圈泛着青黑色,眼中满是恨到极致的妒意。 几个小宮婢哆哆嗦嗦的站在角落里,面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喘。 翠儿拾起地上一颗颗扯落的珍珠,口中道:“娘娘息怒,切勿伤了自己的身子。” “怀胎便是要上天么?”瑛贵妃着蜀绣缎鞋的脚使尽力气碾磨着滚落到脚下的珍珠,像是把它当做龙樱一样,“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皇上竟又留在长春宫…她不便侍寝的身子也能留下皇上?龙樱心计远胜她的姑姑,本宫还是小看了她呐。” 翠儿拾起珍珠放进梳妆台上的镶金都斛里,指肚掠过一排排精致的发簪,摸起一支双凤步摇在主子发髻上比划着,“娘娘不喜欢珠翠簪子,不如再试试这支?” 瑛贵妃转着手指上的金宝指环,收住怒意幽幽道:“上回本宫与你说的事,你办的如何?” 翠儿俯身替主子戴上步摇,低声道:“回娘娘的话,东西已经送去了柳堤轩玉嫔那里,听柳堤轩的人说,玉嫔…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夏族穷苦,看玉嫔两手空空来苍都就知道。”瑛贵妃媚眼泛起不屑,“见到什么还不都是两眼发直,什么都是宝贝。她喜欢就好,她喜欢,贱人姑侄才不得如意,本宫才能痛快。” “娘娘…”翠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瑛贵妃蹙眉道。 “奴婢就是在想。”翠儿低顺道,“也不知道玉嫔收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会不会自己留下,舍不得送给旁人。” 瑛贵妃得意笑道:“本宫刚刚才说过,夏族困苦,玉修罗没有可以指望的母家,区区嫔位也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赏赐。淑妃待她亲厚,又夺了那夜玉嫔的侍寝,照淑妃的作态,后头自然会有意无意的关照柳堤轩。玉嫔是个聪明人,定是懂投桃报李的道理,她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本宫送她的绣扇,就是她攀附龙家最好的礼物。” 翠儿眉眼微动,口中又道:“那可是娘娘您送她的东西,她也敢送给淑妃?”话才说出口,翠儿忽的露出顿悟之色,“奴婢知道了。” 瑛贵妃嗔笑道:“知道什么?说给本宫听听。” 翠儿思索着道:“娘娘那日在皇后殿前没有给过玉嫔好脸色,旁人都当您不喜欢玉嫔,您却偷偷给玉嫔送去那么一份大礼,玉嫔精明,自然明白面不和心和的道理…同样,她转身把绣扇送给淑妃巴结龙家,便是面和…心不和。奴婢嘴拙,不知道说的对不对。”翠儿顿了顿又道,“就算...玉嫔想不到如此,柳堤轩那头...也自会有人...提点与她...” “你还不算太笨。”瑛贵妃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要不是本宫面上讥讽,玉嫔也不会去与龙家的人亲近。可这进宫也有几日,她定然已经探知了后宫的态势,跟着本宫才是上上之策,龙家那两个女儿,怎么指望的上?淑妃借着有孕分多了皇上的宠爱,哪个妃嫔不是恨得牙痒痒?其中祸害最深的也是她玉嫔…玉嫔,可以用。” “娘娘圣明。”翠儿不住的点着头。 “也要靠翠儿的好手艺。”瑛贵妃看着翠儿的芊芊十指道,“无处不可用毒,也只有本宫的翠儿可以做到吧。” 翠儿低头道:“娘娘谬赞了,翠儿不过是竭尽所能为自己的主子做事。” “行事之后真的会不留丝毫痕迹?”瑛贵妃抚着发髻上的双凤簪子道。 “娘娘放心。”翠儿肯定道,“马齿笕比起雄黄,更加无色无味,药效也要猛烈的多。最重要的事…”翠儿压低了声音,“马齿笕粉渗入绣扇的缎面,扇风之时会让用的那人尽数吸进体内,粉末又会随风散入各处消失不见…等淑妃滑胎之时,绣扇里的马齿笕份早已经挥散干净,就算皇后下令彻查一切,最高明的太医就算亲手执着那把扇子,也是断然看不出半分痕迹。” “那就是天衣无缝了?”瑛贵妃咯咯笑出了声,“翠儿的手段日益高明,本宫心里欢喜着呢。” 翠儿几步走出打开屋门,夏风拂进屋里顿感舒爽,瑛贵妃惬意道:“就让那姑侄俩再得意几日,往后,就是不见止境的怨念。到那时,做侄女的也会日益痛恨她的亲姑姑,把她拖进深渊,不得翻身。” 长春宫 龙筱看着后院小筑里为玉修罗到访备下的各色点心碟子,托腮不悦道:“长姐,玉嫔进宫是来与你争宠的,你对她示好做什么?大早还让小舞给柳堤轩送去了那么多礼物…” 龙樱笑道:“看不出筱儿肚量那么小,看来以后筱儿嫁了人,定是要争独宠的了?” 龙筱脸一红,口中强撑道:“要去争的宠爱,我宁愿不要。” 龙樱今日心情好,听着龙筱的话也只觉得顽劣,坐定抚着自己的小腹道:“玉嫔背井离乡来到苍都,在宫里比本宫还要孤单,端午那日她没能侍寝被大家嘲讽,也是因为本宫害喜所致…本宫对她多少也有些愧疚,不过是来陪本宫说说话,筱儿不喜欢她,一会儿出去避开就是。” “求之不得。”龙筱朝龙樱鞠了一躬。 龙筱窜出长春宫,见柳堤轩的撵轿已经到了路口,赶忙扭头往另一边走去。乌雅看着龙筱的背影,低声啧啧道:“娘娘,这位龙三小姐,好像不想见到咱们?” “龙三性子耿直,护着自己的姐姐,不喜欢咱们也是正常。”玉修罗自若道,“淑妃待我亲厚就够了。” “娘娘说的是。”乌雅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红木匣子,“娘娘,这么贵重的绣扇,又是瑛贵妃赏赐的…您真的打算送给淑妃?” “淑妃在自家见惯了好东西,你说本宫还能拿出别的什么送出手?”玉修罗唇角微荡,“我也用不惯这么精细的绣扇,送给淑妃赏玩,当是借花献佛吧。” 乌雅还想说些什么,见玉修罗语气坚决,便也不再说下去。玉修罗见龙筱像是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唇角忽然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幽幽笑意。 长春宫后院小筑里,龙樱拾起红木匣子的绣扇,轻转着花梨木雕刻的扇柄,眸子闪出欣赏之色,赞叹着递还给玉修罗道:“妹妹实在是太客气了。这把绣扇大燕国几年也难得一见,如此贵重的东西本宫也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本宫怎么好意思收下。” 玉修罗按住龙樱的手,“姐姐待我如亲人一般,区区一把扇子,姐姐一定要收下。我粗手粗脚惯了,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绣扇,它与姐姐才是相得益彰。” 龙樱不便强硬推辞,再看玉修罗眼神恳切,迟疑片刻收回了手,抚着扇面的花样,温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收下了。” 玉修罗面露喜色,身后的乌雅不动声色的看着收下绣扇的龙樱,低低的垂下眼睑。 龙樱对着日头欣赏着绣扇,不时轻扇着,轻声笑道:“本宫一定会时常用着,不辜负妹妹的好意。” 芳嬷嬷和小舞警觉的盯视着龙樱手里轻摇的绣扇,芳嬷嬷上前道:“娘娘,您午膳只吃了少许,不如先陪玉嫔娘娘用些点心,这把绣扇…老奴先替您收起来…” 龙樱将绣扇放回木匣,招呼玉嫔道:“都是长春宫小厨房做的点心,你赶紧尝尝。” 芳嬷嬷顺势合上木匣,递给小舞冲她使了个眼色,小舞会意的上前接过,转身往偏院去了。 乌雅抬眼瞧着这主仆默契自然的动作,又低下了眉眼。 御花园 皇宫虽大,却多是无趣的地方,龙筱唯有去御花园晃荡着打发时间。远远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站在玲珑池边一动不动,锦鲤在她脚边欢腾的讨着鱼食,可那人却像是没有看见,仍溅起的池水沾湿了自己的裙角也是毫无察觉。 龙筱暗暗看了会儿,心想定是哪位不得宠的落寞娘娘,正要绕开,那人却忽然转过身子,星眸上下打量着迈开步子的龙筱,露出好奇之色。 龙筱见她姿态高贵,弯眉勾画的细细的,衬的眼睛灿若明星,二人对视了片刻,龙筱回过神鞠了个礼道:“民女龙筱,见过…”龙筱吞着喉咙卡了壳,“见过…娘娘。” “娘娘?”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声,眸子逼视着龙筱缓缓走近她,“在龙三小姐眼里,宫里的女人都是与你长姐一样的娘娘么?” 龙筱看着走近的她也没有怯懦,口中仍是恭敬道:“龙三才进宫几日,也不认得几人,叫声娘娘…该总不会失礼…” “自作聪明。管公主叫做娘娘,怕是你长姐也会怪你的不是吧。”昭阳公主毫不客气道。 “昭阳公主…”龙筱半张着嘴,“你就是昭阳公主…” “龙三也听说过本宫?”昭阳公主眉心微动,急切道,“是谁与你提起的…” “皇上的大公主昭阳,谁会没有听说过?”龙筱澄定道,“爹娘也常常教导我,要向昭阳公主那样得体懂事…” 听龙筱这样说,昭阳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龙家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兄必有其妹。真是扫兴,扰了本宫赏景的雅致。” 龙筱被她无名的怒火泄着愤,心里虽有些恼,可也不想顶撞了公主,低头想绕过她,却又被昭阳公主唤住。 “本宫听说。”昭阳公主昂首走近龙筱道,“你大哥龙希风也在苍都,却不愿住在宫里,日日在苍都流连酒肆欢场,很是豪阔浪荡,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燕国世家子弟。” 龙筱听她这样说自己的大哥,也顾不得收敛性子,对峙着昭阳公主咄咄逼人的眼睛,“公主有所不知,我大哥惯是这样的,龙家的人无官无爵,大哥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龙筱也很是羡慕呢。” “你…”昭阳公主忿忿拂袖,“不思进取,说的就是龙希风了。” 龙筱生怕自己憋忍不住会和她起了争执,赶忙疾步走开,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见昭阳公主虽然目露愤意,可眸子晶亮像是闪动着泪光,细弯的眉毛微微颤动着,明明是一张纯真善良的脸,那份凶悍倒像是硬装出来的,不该是这位公主平日的模样。 见龙筱避开自己,昭阳公主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子,正要忿忿的扔进玲珑池,可见锦鲤蹦跃着以为自己是要投食,深吸了口气松开手心,碎石哗啦啦的坠落在地。 龙筱远远看着这一幕,咬唇匆匆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御花园深处隐隐传来剑刃破风的嘶嘶声,宫里还有人敢舞刀弄剑?龙筱暗暗吃惊,轻手轻脚的朝剑气传来的方向摸去,人影愈加清晰,龙筱才看清舞剑的那人,就疾如闪电的背过身子躲在了大树后。 剑声戛然而止,龙筱屏住呼吸,只盼那个人不要发现自己。 ——“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我都不怕被你看见,三小姐自己怕什么?” 龙筱鼓足勇气闪出身子,指着夏夷欢装作凶道:“皇宫内院,外人断不能带兵器进来,你的剑…”龙筱顿住话,直直看着两手空空的夏夷欢,喃喃不解道,“你的剑呢?不可能呐,刚刚你…” “你看错了。”夏夷欢淡淡笑着走近龙筱,“我哪里有什么剑?” “不可能的。”龙筱围着夏夷欢转了几圈,“我眼瞎了不成?” 夏夷欢自若的摊开双手,“那三小姐倒是说说,剑在哪里?” 龙筱揉了揉眼睛一时有些语塞,夏夷欢低低笑了声,袖口滑出一支短笛朝龙筱晃了晃,“刚刚我明明在吹笛子,风声太大,是你听错了。” 龙筱当然知道他是在唬弄自己,可刚才看见的宝剑真是不见踪迹,龙筱略加思索,狡黠的看向夏夷欢,眨眼道:“你和沈炼校场比武在即,夏将军就真这么有把握,竟还有闲情雅致躲在花园里吹笛子?” 夏夷欢听出龙筱试探自己,滴溜溜转动着手里的短笛,满不在乎道:“三小姐以为…我和那位沈爷,哪个能赢?” 龙筱捶着手心道:“当然,是沈炼。端午那天你我也见过他的身手。”龙筱偷笑着闪到夏夷欢身后,故意咳了声又道,“我知道了,夏将军一定是见了沈炼的本事,自知也不是他的对手,倒还不如不练。” 龙筱见夏夷欢不应自己,又蹭的探出身子昂起头傲娇道:“你要真是怕输,求我龙三一句,我替你和沈炼招呼声,让他啊…也不让夏将军你输得太惨,如何?” 夏夷欢幽黑莫测的深眸目不转睛的看着龙筱顽劣的脸蛋,龙筱被他肆无忌惮的直直看着,怔怔退后着步子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大男人连玩笑都不能开,真是无趣…” “你和沈炼有多深的交情?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夏夷欢攥着短笛走近龙筱,深眸闪出灼灼逼视的光泽。 龙筱被他看的有些慌乱,躲闪着不敢直视他逼近自己的眼睛。 “三小姐和我打个赌如何?”夏夷欢低笑着道。 ——“赌什么?” 夏夷欢指着龙筱腰间的香囊道:“若是我赢下沈炼,那个归我;要是我输了…”夏夷欢朝龙筱晃了晃手里的短笛,“你看上的东西,就送给你。” 见龙筱半张着嘴泛起了踌躇之色,夏夷欢扬唇道:“看来你对沈炼,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是。”龙筱脱口而出,“只不过…”龙筱不自觉的握住腰间的香囊,“我不喜欢用这个做赌注…你挑一样别的就是。” 夏夷欢看着龙筱的脸颊慢慢泛起可人的红色,忽的伸手触向龙筱的弯月发髻,敏捷的抽出了一支红宝蝶簪,递近龙筱眼前道:“那…就是它了。” 龙筱伸手去抢,夏夷欢灵巧的躲闪开来,“三小姐要对沈爷有把握才是,不过一支簪子而已,你也输不起?” 龙筱羞恼的看着戏弄自己的夏夷欢,背过身气道:“你等着,等我赢下你的笛子,我非得剁碎了拿去喂鱼!” 夏夷欢把玩着龙筱的红宝蝶簪,从怀里抽出帕子爱惜的包好收起,负手看着龙筱气呼呼的背影,愈发觉得有趣。 夏夷欢俯身拾起地上的树枝,冲着龙筱的背影道:“三小姐不是想看我练剑么?我以枝替剑,舞给你看如何?” 话语刚落,熟悉的破风声又起,龙筱本不想转身去看,可抓心挠肺的好奇还是让她难以自制的转过身去。 夏夷欢黑衣裹身,手执一尺余长的枝干,竟也能使出锋利剑刃的嘶嘶利气,英武的身姿如游龙一般,时而飞跃起身,时而挥落繁花纷纷,半丈之处落花满天飞舞,绚烂的如同朝霞一般。 龙筱仰起头傻傻看着大片的花瓣扑向自己,赞叹着不禁伸手去接。 夏夷欢挑起一朵完整的六月雪,递近龙筱手边,龙筱迟疑的拾起洁白的花朵,爱惜的拂拭着如雪的花瓣,头埋得很低,低的不敢去看眼前这个男子... 第35章 美人关 龙筱仰起头傻傻看着大片的花瓣扑向自己,赞叹着不禁伸手去接。 夏夷欢挑起一朵完整的六月雪,递近龙筱手边,龙筱迟疑的拾起洁白的花朵,爱惜的拂拭着如雪的花瓣,头埋得很低,低的不敢去看夏夷欢。 “见过了我的剑法,你还觉得沈炼一定会赢我?”夏夷欢带着挑衅道。 龙筱握着六月雪的手别到身后,睁着大眼道:“一定会。” “那就留到校场见分晓吧。”夏夷欢手指一松坠下枝干,踩着满地的落花转身离开。 “你…”龙筱忿忿扔下手里的六月雪,“臭脾气…”龙筱戳着自己的脑袋,“小葵说的不错,你夏夷欢,是这里有毛病呐!” 被夏夷欢这么一出,龙筱也没有赏景的兴致,气鼓鼓的扭头回长春宫去了。身后的夏夷欢转回身子不远不近的默默跟着,直到目送着她走过湿滑的玲珑池边,才停下了守护的步子。 密丛里,金磐闪出身子,见夏夷欢还注视着那一抹粉红没有收回眼神,啧啧道:“看来玉修罗说的没错,欢爷…也是凡人。” “她与你说什么?”夏夷欢身子不动冷冷问道。 “玉修罗说。”金磐低咳了声,“她原以为欢爷孑然一身,无心无情,不料…”见夏夷欢阴郁着不做声,金磐凑近压着声音道,“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龙三…” “我那样对龙筱,你竟觉得我真的喜欢她?”夏夷欢傲声道,“你金磐喜欢玉修罗,好像与我不一样…” 金磐面色微窘,可仍盯着夏夷欢的眼睛强撑道:“但我还是觉得…欢爷是对龙筱动了真心?不然,你为什么…”金磐顿了顿,还是鼓足勇气,“你为何有意无意总要她身上沈炼的那个香囊?欢爷…该是见不得她日日带着人家的东西…” 夏夷欢负手不语,面色愈加有些难看。 金磐叹了声道:“我也是男人,欢爷的心思我也懂…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欢爷…” “别说了。”夏夷欢呵斥道,“我自有分寸,其中轻重,我比你清楚。” 金磐不再发声,夏夷欢越是强作坚韧,就越是难以掩饰自己对龙筱的情动,金磐忽然有些害怕,他怕夏夷欢和二十年前的昆鹏一样功败垂成。什么都可以谋算,一个情字却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曾经坚信这次他们一定可以达成所愿,但这一刻,他开始怀疑,无往不利无心无情的夏夷欢眉宇里对那个香囊有着藏不住的酸意,他眼中不再只有灭燕大计,他冷酷的深眸里,还多了一个人。 “欢爷。”金磐咬牙要把心里憋着的话都说个痛快才好,“你故意对龙筱不冷不热,是生怕…生怕自己难以自拔,可越是这样,欢爷就越难控制自己,明明已经动情,又强撑着不认做什么?欢爷…” “不要觉得你们一个个都很了解我。”夏夷欢冷酷的逼视着金磐有些胆怯的眼睛,金磐退后半步,垂头不敢再说,“同样的话,不要再在我耳边说第二次。” 夏夷欢弯腰捡起地上龙筱扔了的六月雪,凑近鼻尖轻轻嗅着花朵的香气,见金磐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指尖微松落下花朵,朝着御花园深处独自走去。 金磐凝视着飘落坠地的六月雪,想一脚踩上去,可还是顿住动作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长春宫 龙筱回去的时候,玉修罗已经离开。龙筱才要窜进自己的寝屋,又被芳嬷嬷唤去了龙樱的寝屋,见寝屋的案桌上摆着个红木匣子,龙筱好奇的打开,执起那把绣扇翻来覆去看了看,错愕道:“长姐,你可别告诉我这把绣扇是玉嫔送你的?这么精贵的东西,柳堤轩也有?” “就是玉嫔送给娘娘的。”芳嬷嬷道。 龙筱张着嘴看了又看,啧啧道:“宫里真有那么多好东西?玉嫔就算还没能侍寝,皇上也舍得给她这样的赏赐?” “不是皇上赏给她的。”龙樱注视着龙筱手里的绣扇,“这是一年前北国贡品,整个大燕国也不过三把而已。玉嫔是新晋的妃嫔,断断不可能得这么厚的赏赐。” “那这一把…”龙筱犹豫着道,“就是别宫的娘娘赏给玉嫔的?” “应该是。”龙樱若有所思,“能得绣扇的妃嫔,后宫够得上资格的没有几个人,皇后姑姑有一把,本宫见皇后时常用着,定是不会随意赏人的…还有就是…” “瑛贵妃!?”芳嬷嬷猜测着。 “不该…”龙樱摇着头,“瑛贵妃傲慢嚣张,眼里哪里看的进谁,她第一眼就不喜欢玉嫔,昨日在凤鸾宫更是对她各种冷嘲热讽…不会是瑛贵妃。” “那老奴也是想不出了。”芳嬷嬷看向龙筱,“三小姐,您跟着夫人见识过许多罕见的东西,您给娘娘瞧瞧,这把扇子上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管是谁赏给玉嫔的,老奴只怕有人借玉嫔的手算计娘娘。” 龙筱鼻尖凑近绣扇嗅了嗅,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指肚拂过扇面的每一处,蹙眉道:“眼看鼻闻,好像也没有什么…” 龙樱嗔怒道:“嬷嬷,你多心了,不过一把扇子,就那么点大的东西,能使什么花样?” 芳嬷嬷垂下头道:“老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是怕了宫里的那些手段…娘娘莫怪。” “玉嫔才进宫几天?”龙樱宽慰着道,“她使不出那些花样的,不过嬷嬷小心也没有错,一切都是为了本宫和腹中的皇嗣。” 见龙筱还不停看着手里的绣扇,龙樱摇头笑道:“筱儿,放下别看了,连你都看不出什么,定是没有什么了,把扇子给本宫。” “长姐不急。”龙筱搓着拂过扇面的指肚,舌尖舔了舔,蹙眉回味着道,“怎么有些淡淡的苦味…” 龙樱忍俊不禁道:“筱儿是饿了吧?” “长姐。”龙筱将绣扇放回木匣,“嬷嬷说的没错,凡是还是多加小心的好,长姐别急着用上这把,待筱儿明日出宫,再找人细细看看。玉嫔那人…我总觉得有些怪异…筱儿不信她。” 龙樱无奈道:“那就随便筱儿了。”龙樱忽的抬起头,“你明日又要出宫?” 龙筱吐了吐舌头,避开龙樱的眼睛道:“明天…沈炼和我说好了…要去看城外…栖霞山…” 龙樱按住龙筱汗湿的手,“都不见你和几位皇子亲近,怎么每次提及沈炼,你倒都是喜形于色的模样…筱儿…” “长姐。”龙筱打断道,“皇上也准的…” “筱儿越发能耐了,还拿皇上的话压自己的姐姐?”龙樱故作不悦道。 龙筱赶忙站起身,“筱儿不敢。只是与沈炼约好,我也不能失信于人…长姐…”见龙樱不做声,龙筱捧起桌上的红木匣子,“我还要替长姐细查这把绣扇,芳嬷嬷,你说是不是,事关皇嗣,怎么能不小心?” “下次不能再随便与沈炼出去了。”龙樱严肃道,“女子清誉贵重,何况你是龙家的女儿。” 龙筱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捧着匣子不住的点着头。 次日,朱雀门外。 见只有龙筱一人,沈炼也是暗暗高兴,又想着这份窃喜不能被龙筱发觉,咳了声绷住脸上的喜意,故作笃定的看着走近的龙筱。 “那位夏将军怎么不来?”沈炼看了看龙筱身后道。 “你俩比试在即,他啊,是怕了你,不敢见你。”龙筱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髻。 “怕我?”沈炼笑出了声,“外头都说他一定能赢我,赌注高我三倍不止,我都心痒痒想买他夏夷欢的胜算赚上一笔。”沈炼说着话,觉得今日的龙筱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走近细细端详着,见她梳的不是以往的弯月双髻,换做了青丝垂荡的斜绾,那对红宝蝶簪也没有戴着,乌黑的秀发里只有一支素素的羊脂玉簪子,更衬的她唇红齿白,清秀脱俗。 龙筱见他看着自己发愣,脸红的低下头。 ——“别动。”沈炼喊住龙筱,“你慌什么?三小姐眉眼如画,怎么都是好看的。” 龙筱别着手径直绕过沈炼,自顾自走到前头不去理他,沈炼见她手里攥着个红木匣子,追上去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好东西?从宫里偷带出来送我的?” ——“美得你。” 二人的说笑声愈发欢快,身后的朱雀门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朱雀门另一头,两个身影驻足盯着沈炼和龙筱许久。 “皇兄,龙三又跑出去和沈炼厮混了。”二皇子沐延朗含义不明的扬起唇角,“沈炼也会和旁人有说有笑?你我也算是开了眼界。” 见沐容若沉默不语,沐延朗又道:“就算皇兄不喜欢龙三那丫头,那丫头也只能是皇兄你的人,养着供着也好,冷着僵着也罢,都得由着皇兄您的性子来。沈炼算是个什么东西,胆大包天竟敢觊觎龙女?” “他有父皇钦赐的金督令牌,进出皇宫犹如无人之境,你有么?”沐容若冷冷道。 “他?”沐延朗不屑的哼了声,“他姓沈的,我是父皇亲生的儿子,要那令牌做什么?我不过是替皇兄抱不平,论及文韬武略,几个兄弟中就属皇兄你是翘楚,可父皇偏偏什么都拿沈炼和你比,对他盛赞有加,对你各种挑刺。如今沈炼是愈发放肆了,与龙三这样的亲热…”沐延朗凑近沐容若,“我都是看不下去。” 沐容若当然听着出二弟挑拨的意味,他讨厌沈炼,也不喜欢这个谄媚的弟弟,沐容若踱开步子道:“本太子不钟意龙筱,她与什么人亲近本太子也不在乎,觊觎龙女的亲贵子侄岂在少数,我当做视而不见,妒恨沈家和他沈炼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自会有人替我惩戒教训他,又何须本太子出手。” 沐延朗窃窃又道:“可不是么。龙二龙络被父皇指给了端王府沐青辰,背后有多少人恨的牙痒痒,不说旁的,几个弟弟背地里也是不少怨言,说父皇偏心端王府…” “都以为娶了龙女可以升天?”沐容若冷笑了声,“真是可笑,沐青辰娶了龙络又如何,还不是扶不起的温吞文绉,难成大器。” “不是人人都像皇兄这样的。”沐延朗讪讪笑道,“这也是二弟最钦佩皇兄的地方,厌恶就是厌恶,送上门也不稀罕。” 沐容若满是意味的看着这个二弟,拂袖转身道:“下回不用想尽法子让我瞧见什么,你我都吃过沈炼的亏,不过也还是得谢谢二弟,你这回的多事,倒是让我想到了对付沈炼的法子,几日后的校场比武,沈炼定是会连本带利还给本太子。” 沐延朗回味着他的话,追着步子紧紧跟在沐容若身后,却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第36章 绣扇之谜 沐容若满是意味的看着这个二弟,拂袖转身道:“下回不用想尽法子让我瞧见什么,你我都吃过沈炼的亏,不过也还是得谢谢二弟,你这回的多事,倒是让我想到了对付沈炼的法子,几日后的校场比武,沈炼定是会连本带利还给本太子。” 沐延朗回味着他的话,追着步子紧紧跟在沐容若身后,却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苍都外,栖霞山。 龙筱望着蔚蓝的天际和郁郁葱葱的满山林海,嘴巴半晌都没有合上,她从没见过这么广阔的风景,美到她一眼都收不尽,怎么看都看不够。龙筱大口大口深吸着带着树林芬芳的气息,潮红的面颊透着满满的欢喜惬意。 沈炼侧身看着一脸满足的龙筱,得意道:“这就把你看傻了?栖霞山的晚霞最美,到那时,还不知道把你震成什么模样。” 龙筱抱着膝盖在山坡上坐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出神的看着天边惊起的飞鸟,像是没有听见沈炼对自己的说话。 沈炼在她身旁坐下,爱怜的看着她精雕细琢的侧脸。 龙筱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我得把这些都记下,又不能天天看见,往后要是想了,也能回忆起…” “你要是喜欢。”沈炼转过头,“我每天都能陪着你来这里,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龙筱先是一愣,扑哧笑出声道:“每天都爬这么高?”龙筱指了指自己的腿肚子,“你看,这会儿还在哆嗦呢。” 沈炼直起身子不假思索道,“那我背你上来。” 这话脱口而出,二人都是怔在那里,龙筱泛起眼睑偷偷瞥看着沈炼,见他清冷的脸上竟罕见的露出红色,龙筱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你攥了一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沈炼硬着头皮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额…”龙筱像是拾到了救命稻草般,赶忙把手里的木匣塞进沈炼手里,“你看看。” 沈炼手心渗出汗来,踌躇的打开木匣,见是一把精致的绣扇,疑道:“这是…?” 听龙筱道出原委,沈炼垂眉轻笑道:“三小姐和淑妃,都信我?” “是我龙三信你。”龙筱脆声道,“苍都除了我长姐,我就信你沈炼。” 沈炼合上木匣,嘴角扬起快慰的笑容,“包在我身上,自会替你们姐妹查的干干净净,做的妥妥当当。” 龙筱见他一口应下自己的差事,手背贴着嘴唇偷笑着。沈炼忽然很想握住她的手,将她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这是他长到这么大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沈炼深吸着气想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涌动,终于,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往龙筱身旁挪近了些,龙筱也没有闪躲开身子,像是也期待着他的靠近,两个懵懂的少年并肩坐着,眼睛还望着天边的红日,可那日头映着的,分明是青涩的彼此。 直到晚霞尽数消失,二人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这才发现天色早已经暗了下去,弯月都已经不知不觉的升起。 栖霞山不算陡峭,可没了亮光还是有些骇人,龙筱才走了几步腿肚子就开始不住的哆嗦,沈炼扶住她的臂膀,拉住她温声试探道:“山路湿滑…要不要我背你…” 龙筱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沈炼屈下膝盖,回头看了眼龙筱,低声道:“还不上来?再耽搁,城门可就要关了。” 龙筱迟疑的伏上沈炼的背,双臂也不敢搭在他的肩上,只得耷拉着动也不敢动,沈炼暗暗笑着她的羞怯,托了托龙筱的身子,欢声道:“走喽!” 暮色里的山路深深浅浅,可沈炼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实,龙筱湿热的体温渗进他的脊背,沈炼像是可以听见背上那人急促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龙筱伏低身子,沈炼不禁一颤,心跳急促的可以跳出嗓子眼,脚下一个微颤差点滑倒。 这突如其来的踉跄让龙筱耷拉的手臂不自觉的抱住沈炼的肩膀,“你慢点…” 沈炼忽然想狠狠的嘲笑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苍都小霸王,怎么还会有这样丢人的时候,沈炼咬紧牙平复着,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放下龙筱,沈炼贴身的中衣早已经汗湿一片,还好暮色掩藏了他鬓角不断渗出滚落的汗水,总还不至于在龙筱面前丢尽了颜面。 “还不走?”沈炼回头看着挪不开步子的龙筱,喘息着道,“再不走,淑妃以为我弄丢了你,可不会轻饶了我,走了。” 沈炼鼓足勇气拖住龙筱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也满是汗水,竟比自己还要湿漉漉,“该回去了。”沈炼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拉着龙筱迈开步子。 龙筱像木偶一样被他牵扯着,月色下的步子层层叠叠,错乱却又甜蜜。 朱雀门外,沈炼送回龙筱正要转身,却又被这丫头喊住。 ——“沈炼。” ——“…在…”沈炼僵着背影应道,见等了好一会儿龙筱也不做声,沈炼忍不住回头去看。龙筱早已经小跑进朱雀门,灵巧的步子像一只欢快的麋鹿,“不改淘气…”沈炼又恼又怜的喃喃了句,搓着掌心的汗渍又深深的握紧,像是不忍拭去掌心里龙筱留下的印记。 沈炼攥着手心背过身去,迎着弯月往自家侯府走去。 定远侯府 沈炼到家时,家人晚膳都已经用完,院子里,沈啸天不满的看着才回来的幼子,严厉道:“你不要告诉爹,龙筱也是这个时辰才回的长春宫。” 沈炼不愿和父亲顶撞,也不想扯谎唬弄,沉默着避开父亲,匆匆直往母亲的后苑而去。 ——“娘看看这样东西。”沈炼把龙筱的红木匣子推到花银手边。 花银疑惑了看了眼才归家的沈炼,指尖触着匣子的纹路道:“宫里的东西?”花银打开木匣,眼神一动,“北国的绣扇…” “娘认得?”沈炼露出惊异之色,“龙筱和我说,这是难得的贡品,不知是哪位娘娘送给了玉嫔,玉嫔借花献佛转赠给了她长姐淑妃。龙筱怕有人借玉嫔之手对皇嗣不利,这才托我找人查验这扇子有没有问题…怎么娘一眼就看出这扇子的来历?” 花银笃定道:“娘在宫中待了那么久,龙太后身边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绣扇也不稀奇。” “这倒是。”沈炼拾起绣扇翻转着,“娘见多识广,又精通药膳之道,不如娘先给瞧瞧。” 花银接过绣扇,指肚拂过扇面凑近细细闻着,沈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动作,眉宇严肃。 “单凭这样看,也是没有什么。”花银道,“可宫里的人什么法子想不出?娘看不出什么,不代表就一定没有什么,你去告诉龙筱,若要万无一失,还是收起这东西,皇嗣平安诞下之前,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离得远些的好。” “可要是送者有心。”沈炼蹙眉道,“见不到淑妃用这把扇子,定是会想出旁的门路谋害皇嗣,长春宫也是防不胜防,娘说是不是?” 花银觉得儿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轻摇绣扇沉默片刻道:“那就…等我明日去找旁的行家细细查验吧。” “多谢娘!”沈炼抱拳欢喜道,“龙筱所托,就拜托娘了。” ——“龙筱龙筱,又是龙筱!”沈啸天一把推开屋门闯了进来,阴郁的深眸闪出怒意,“爹的话你都是当做耳边风么?还是你嫌盯着定远侯府的人还不够多?” 沈炼收起绣扇,对视着父亲道:“我不过是遵从皇上的旨意陪龙三小姐游历苍都…爹,你想多了。” 沈啸天怒视沈炼手里的红木匣子,呵斥道:“你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问你娘要来去哄龙筱的东西?” “爹。”沈炼急道,“不是…” 沈啸天夺过沈炼手里的木匣猛的打开,见是女子所使的锦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摔在地上怒道:“爹和皇上都对你寄予厚望,你竟如此不知上进,真是让人失望。以后不准再私自去见龙筱,不要拿圣旨压你爹,皇命不可违,父命,也一定不可逆。” 沈啸天又看了眼没有发声的妻子,怒甩衣袖愤愤离开。 沈炼赶忙去捡摔在地上的绣扇,沈啸天力道实在太大,贵重的绣扇断做两截,沈炼怔怔愣住,心里一凉。 第37章 扑朔迷离 “爹和皇上都对你寄予厚望,你竟如此不知上进,真是让人失望。以后不准再私自去见龙筱,不要拿圣旨压你爹,皇命不可违,父命,一定不可逆。” 沈啸天又看了眼没有发声的妻子,怒甩衣袖愤愤离开。 沈炼赶忙去捡摔在地上的绣扇,沈啸天力道实在太大,贵重的绣扇断做两截,沈炼怔怔愣住,心里一凉。 花银见绣扇被沈啸天摔成这样,也是捂嘴愣在那里,“这…” 沈炼懊恼的拾起不成样子的绣扇,无力道:“娘…这下真可以遂了爹的意思,怕是真的再也没脸去见龙筱了…” 花银看着满脸沮丧的儿子,也知道是自己丈夫鲁莽闯下的祸事,花银思索良久,起身按住沈炼的肩膀,低声宽慰道:”会有办法的。” 沈炼摇着头道:“娘有所不知,这扇子大燕国也不过几把尔尔,就算我寻遍苍都愿意拿出千金,只怕也寻不到…” 花银也不再多说,踌躇了阵,缓缓走向寝屋角落的梨木柜阁,迟疑的弯下腰身,拉开了最底层的阁子。沈炼也不去看母亲的动作,轻轻捶着自己的掌心叹着气。 花银从阁子最里头摸出一个匣子,又原地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朝沈炼走去,将手里的匣子推到沈炼眼前。 ——“娘…这是?”沈炼见这个红木匣和龙筱给自己的一模一样,错愕的看着眉眼沉着的母亲。 花银打开匣子,沈炼才看上一眼就定住了身子,匣子里,是一把双面异色绣扇,沈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拾起扇子翻来覆去的看着,扇子正面是一对戏水鸳鸯,反面是并蒂莲花,与龙筱给自己的那把真真如出一辙,分明就是同样的东西。 “你把这个送还给龙筱姐妹便是。”花银温声道,“他们一定看不出异样的。” “娘这是哪里来的?”沈炼忍不住问道,“我也从未见娘拿出来过…” 花银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淡淡道:“你爹军功显赫,皇上明里暗里的赏赐有多少你也是知道的。有些稀罕的好东西…爹和娘也不能都拿出来…你心里明白就好。” 沈炼虽还是心存疑虑,可也知道自己不便向母亲过多追问什么,点头道:“那就…多谢娘…这么贵重的东西…” 花银笑道:“这下也好,娘的东西总不会有杂碎害了淑妃,也省的娘去给你查验什么。” 沈炼挤出笑容收起木匣,可心口忽然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锦绣宫 宣离帝已经连着两日在长春宫陪伴龙樱,沐容若见善妒的母亲眉眼也没有落寞妒恨,嗤嗤笑道:“父皇连着两日流连长春宫,母妃竟还有兴致与容若一道用膳…看来…”沐容若眨着眼,“那件东西,已经送进了淑妃手边?” “如本宫所料。”瑛贵妃洋洋得意着,“玉嫔隔日便把绣扇送给了淑妃。” “一把扇子尔尔…”沐容若瞥了眼站着的翠儿,“真能滑了这一胎?” 翠儿低顺着眼眉道:“回太子的话,奴婢在扇面上添了极重分量的马齿笕粉末,淑妃只需用上一两回,这一胎,定是保不住,就算…”翠儿顿了顿道,“就算侥幸保到生产那日…非死即怪。” “翠儿行事,本宫放心。”瑛贵妃给儿子盛了碗羹汤,“容若忘了么,自打翠儿到了本宫身边,后宫哪里还有活着出世的子嗣?” “这倒是。”沐容若拾起汤勺搅拌着羹汤悠悠喝了口,“翠儿一双妙手确实厉害,有翠儿在锦绣宫,母妃和本太子都可以高枕无忧。” 瑛贵妃端详着正喝羹汤的儿子,手背托住柔腮,秀眉蹙着道:“后日校场比武,容若真不打算上去露个脸?你父皇尚武你也是知道的,见了你的身手,总是好些吧…” 沐容若顿住动作,不悦道:“上去又如何?输给沈炼岂不是更加难看,我几番败在他手上,已经受够了。”沐容若又道,“可这后日,也不会给沈炼再出风头…” “哦?”瑛贵妃露出好奇之色,“既然沈炼出不了风头,为何不是你?” 沐容若叵测一笑,指肚蘸着茶水在饭桌上幽幽写下一个“夏”字,点了点那字道:“人人都知道我讨厌沈炼,父皇也知道。要是本太子赢下他,父皇只会以为是我使诈,可要是沈炼大败在那个夏夷欢手里,父皇也是无话可说。更何况…”沐容若扬起轻蔑的嘴角,“父皇一定是想沈炼赢下那个夏族人替大燕夺魁,沈炼要真是输给了外族…也就是丢了大燕,丢了父皇的颜面,只怕父皇也会很不高兴吧。” “原来如此。”瑛贵妃欢喜道,“借夏族人的手教训沈炼...本宫的容若惯是这样机敏聪明。只是…要是被沈炼赢下…” “沈炼赢不了的。”沐容若肯定道,“一定赢不了。” “与本宫说说。”瑛贵妃愈发好奇起来,“沈炼为什么一定赢不了?” “且不说夏夷欢真的本领高强。”沐容若悠哉的又喝了口羹汤,故作神秘的看着母亲道,“母妃无须心急,后天…母妃自然就会知道。” 瑛贵妃悻悻不语,忽的抬眼道:“本宫听说,龙筱今天又和沈炼出宫,你也瞧见了?” “沐延朗都能把话递进锦绣宫母妃耳边?”沐容若露出厌恶之色,“他要巴结我们母子,真是像一条讨厌至极的狗。” 瑛贵妃不动声色道:“本宫知道你不喜欢龙筱,可淑妃这一胎是一定生不出来,只要你还是太子,就迟早得娶龙筱为妻。她与沈炼走的那么近…” “容若巴不得…”沐容若桃花眼骤然闪出阴毒的光来,“容若巴不得沈炼弥足深陷,与龙筱走的近一些,再近一些…直至不能自拔才好。” 瑛贵妃像是恍然大悟,身后站了许久的翠儿也是微微哆嗦了下,瑛贵妃凑近儿子,低声道:“本宫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也就放心了。” “哪个帝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本太子自然会有位置留给龙筱。”沐容若勺起最后的汤汁,张嘴一口吞下喉咙,“就算软禁一生,也绝不会留给旁人。” 夜色里,灯火幽冥的锦绣宫满是骇人的阴气,翠儿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不禁抱了抱自己瘦削的肩膀,注视着有说有笑的两位主子,轻轻的喘着气。 第38章 风花雪月 “哪个帝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本太子自然会有位置留给龙筱。”沐容若勺起最后的汤汁,张嘴一口吞下喉咙,“就算软禁一生,也绝不会留给旁人。” 夜色里,灯火幽冥的锦绣宫满是骇人的阴气,翠儿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不禁抱了抱自己瘦削的肩膀,注视着有说有笑的两位主子,轻轻的喘着气。 长春宫 龙樱诧异的接过龙筱推到自己手边的红木匣子,拾起里头的绣扇,轻抚着道:“不过一日的工夫,这就送回来了?筱儿找的什么人?” 龙筱眼睛一亮,随即收起得意,搓着衣角道:“长姐只要知道这绣扇没有问题就好…” 龙樱何等聪慧,看着龙筱青涩躲闪的样子已经猜到,龙樱放下绣扇,看着龙筱闪烁的眸子道:“你进苍都才几日?本宫还不知道你能去找谁?皇上也在本宫跟前称赞过沈家,沈家的人,可以用。” 龙筱欣喜道:“长姐的意思是…” 龙樱示意龙筱听自己说下去,低缓道:“沈家可用,并不代表你可以与沈炼过分亲近,男未婚女未嫁,女子清誉珍贵,何况…龙樱见妹妹眼睛霎时黯淡,也不忍心再说太多,抚着她的手背道,“你知道分寸就好,长姐不说了。” 龙筱正要离开,龙樱又唤住她道:“明日校场比武…” ——“皇上也准筱儿去看…”龙筱抢道。 龙樱红唇微张看着有些慌乱的妹妹,姐妹二人怔怔对视着,龙筱忽的背过身子,生怕被姐姐看见自己发热的脸庞。龙樱顿了片刻,心底默默的叹了声。 “本宫是想说…”龙樱轻声道,“锦绣宫今日有人来传了瑛贵妃的意思,明日校场比武,太子容若有意邀你与他同坐观看。你进宫也有几日,除了御前宴请那次,咱们姐妹还没有特意去见瑛贵妃和太子殿下…筱儿可不能大意,本宫明日就不去了,你和太子一道…” 龙樱说着话,转头看了眼站立不动的芳嬷嬷,又朝着龙筱的背影使了个眼色,“嬷嬷去替筱儿挑件鲜亮明艳的衣裳,太子跟前,可不能失了龙女的礼数。” ——“老奴明白。”芳嬷嬷应道。 龙筱鼻子里低低的喘着气,绷足了气道:“皇上御前我也是这个样子,太子又如何?我明日,每日,都是这个样子,不需要别人替我打点。” 芳嬷嬷欲言又止,看着倔强的龙筱无可奈何的摇着头。 “太子初见你那次是傲慢了些。”龙樱温声劝道,“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就是这样,他被立做储君已有十年,被人众星捧月的惯着难免这样,你和他计较做什么?你进宫之前爹娘一定教导过,到了宫里,长姐的意思,就是爹和娘的意思…” “不是。”龙筱打断龙樱的话,忿忿转身,“娘和我说,不要与沐家的人亲近…太子,也是姓沐的。” “筱儿!”龙樱忽的抬高了惯是温柔的声音。 龙筱甚少见到温和娴雅的姐姐这样,怔在原地顿住了动作。 龙樱大眼带着严厉,“那是当朝太子,不过将来如何,在长姐腹中皇嗣没有诞下之前,他就是太子。” 龙樱压抑不住的深深看着龙筱微微颤动的瞳孔,用力攥着手里的帕子想让自己不要再说下去,可见龙筱眼睛里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道,“只要沐容若还是太子,你就是将来的太子妃…筱儿…你非要本宫说出来么。” 龙筱稚嫩的脸上溢出寒意,皓齿咬住了下唇,眼里似有泪光闪动,但泪水却克制着怎么也没有落下,龙筱转身走出去几步,顿住步子道:“娘和我说,最多三五月,筱儿在宫里待腻了就可以回去…长姐有了身孕,待长姐平安诞下皇子…筱儿就回涟城去,绝不会再留在这里。”龙筱狠狠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屋外大步走去。 ——“筱儿!”龙樱按着桌角唤道,“龙筱!” 龙筱的步子迈的愈发用力,没有应龙樱一声。 “娘娘切勿动气,小心腹中的皇嗣啊。”芳嬷嬷轻抚着龙樱的背劝道,“娘娘喝口热水缓缓,三小姐顽劣不懂事,你千万不要与她计较。” 龙樱喝下几口热水才缓和了些,怔怔看着桌面发着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芳嬷嬷,失望道:“同样是龙家的女儿,本宫可以妥协的,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还小。”芳嬷嬷说出这句话也是没有底气,“待她再大些…” “本宫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龙樱闭目怅然道,“风花雪月,郎情妾意…本宫不想么?那时,本宫从未见过太子容若,也心甘情愿嫁于他…后来斗转星移,又要本宫与姑姑共侍一夫…本宫还不是顺了爹娘的意思…” “娘娘不要再想那些…”芳嬷嬷见龙樱脸上露出哀色,赶忙劝慰道,“如今皇上疼爱您,娘娘该高兴才对。三小姐是不明白您的苦心,入宫嫁给沐氏才是龙女最好的归宿,反之…只怕误尽一生后悔莫及呐…” 龙樱听芳嬷嬷忽然感慨起来,侧目看着这个年迈的老人,在龙府待了大半生的她眉间满是淡漠的沧桑,像是看尽一切,又像是忘了所有。见龙樱注视着自己,芳嬷嬷谦顺的垂下眉眼,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安置吧。” 龙樱知道这个老人知晓许多龙家的往事,但她不愿,也不想去问。除了宣离帝的宠爱,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探究追问的事。龙樱搭上芳嬷嬷干涩的手腕,缓慢的站起身来。 芳嬷嬷服侍好龙樱睡下,轻手轻脚的走出寝屋往自己住的后院走去。途经长春宫的小花园,见摇曳的灯笼下,有个身影沮丧的耷拉在树干边,泄愤似的扯着枝叶。 ——“三小姐?”芳嬷嬷迟疑的低喊了声。 龙筱止住动作,可却没有转身,芳嬷嬷叹了口气,走近道:“明天还要早起,三小姐怎么还不去歇息?” 龙筱恼道:“大不了明天不去了便是,与沐容若同坐,还不如不去。” “三小姐又说孩子气的话了。”芳嬷嬷摇着头道,“就算心里不乐意,瑛贵妃都差人特意传话,你要不去,岂不是让娘娘难做?三小姐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护住自己的长姐,这是忘了么?” 龙筱气鼓鼓道:“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沐容若,为何不替我推了去?” 芳嬷嬷像是下定决心要替自己主子好好劝一劝龙筱,低声恳切道:“世上有很多事你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靠的便是体谅二字。龙家得皇上圣恩百年,代代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么?三小姐,您好好想想,老奴说的对不对?” 龙筱咬唇坚持道:“有一个人,她就走的不一样的路…” 芳嬷嬷后背忽的有些发凉,唇齿微张低吟了声:“大小姐…” ——“嬷嬷知道我说的是谁?”龙筱有些诧异,又像是意料之中,“你一口就说出是怡悠姑姑,也就是说,嬷嬷也认为,大姑姑做的是自己认定的事。” 涟城龙府里,所有的家仆下人都被龙戎勒令不得多提困在后院的龙怡悠,芳嬷嬷是得体懂事的老人,自然比旁人更加懂得当中的轻重。年轻些的好奇下人还偶有提起疯傻的龙怡悠,芳嬷嬷早已经将这个昔日的大小姐埋在心底,数十载不曾提及,刚刚的脱口而出,让她自己都不禁一阵哆嗦,芳嬷嬷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弓着老迈的身子不敢发声。 见一贯老练的芳嬷嬷这样失态,龙筱追问着道:“嬷嬷,你怎么不说话?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嬷嬷你提到大姑姑…” “老奴失言…”芳嬷嬷别过身子颤声道。 “嬷嬷是不是知道什么?”龙筱何等机敏,看着芳嬷嬷避闪着自己,适时的追问道。 见这位老人沉默着像是什么都不愿意再说,龙筱又走近了几步,晶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满是皱纹的脸,仰起头自言自语着:“我只知道,怡悠姑姑当年没有入宫…如今就算疯傻,总算还是没有进的了这牢笼里,要是让我龙三选…”龙筱掠了眼依旧不语的芳嬷嬷,抬高声音道,“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三小姐!”芳嬷嬷终于忍不住哀声道,“生不如死又有什么用,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 “若是时光流转,我信怡悠姑姑还是不会进宫为后。”龙筱逼视着芳嬷嬷凹陷的眼睛,“我也是。” “不是这样的。”芳嬷嬷沙哑的声音带出了难以自制的哭腔,“你大姑姑要是真能再选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错一次…老奴就是知道当年大小姐做了错误的选择落得这样的下场,才务必要劝住您,千万,千万…不要受人蛊惑,动了旁的心思啊。” “嬷嬷为什么说大姑姑错了?”龙筱拉住芳嬷嬷的手,“嬷嬷既然要劝住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芳嬷嬷想抽出手,可龙筱握的那样用力,眼神灼热像是一定要知道才肯罢休,芳嬷嬷半张着嘴,迟疑的欲言又止。 很多事她想忘记,可谨言慎行并不能让人忘了自己想忘记的事,越想忘记反而愈加刺骨铭心,每每想起都会心悸难安,仿若昨天发生的一样。 “当年…”芳嬷嬷看着龙筱稚嫩却固执的脸重重叹了声,合上凹目忆起那灰暗的往事—— 第39章 前尘往事 很多事这个老奴想忘记,可谨言慎行并不能让人忘了自己想忘记的事,越想忘记反而愈加刺骨铭心,每每想起都会心悸难安,仿若昨天发生的一样。 “当年…”芳嬷嬷看着龙筱稚嫩却固执的脸重重叹了声,合上凹目忆起那灰暗的往事—— “当年…大燕与夏族战乱频繁,隔几年便要打上一仗,涟城与夏族离得不远,不过隔着一条镜湖而已,你祖父为护住龙府,就让老爷摆下重金,邀遍能人异士齐聚涟城,为龙府选上一位金刀侍卫的首领…老爷试了许多高手,选中了那个人…” “那个人?”龙筱喃喃道,“谁?” “他的名字或许是假的也说不定,他告诉我们,他姓昆,名一个展字。”芳嬷嬷想起记忆里昆展的不太清晰的模样,身子骨不禁抖了抖,“你祖父觉得昆展来历不明,身上的煞气又太重,本来不愿意留下他在龙府,可老爷与他投缘,便作保留下了他。昆展也确是厉害,里里外外把龙府护的极其周全,也一天天得到你爷爷的器重,还有…大小姐的青睐…” “昆…展…”龙筱默念着这个名字,“嬷嬷说下去。” “你大姑姑真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芳嬷嬷红着眼眶道,“其实她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真的进宫为后,但她掩饰的太好,你祖父祖母,还老爷夫人…都没有丝毫察觉到她和那个昆展暗生情愫,甚至…决定私奔离开涟城。”芳嬷嬷喘着气哽咽道,“老奴那时候贴身伺候大小姐,自认算是细心妥当的奴婢,可却也没有觉察到半分大小姐的心思…老奴有罪…” “大姑姑有心掩藏,嬷嬷又怎么会轻易发现?”龙筱宽慰道,“你无须自责什么。” 芳嬷嬷平复着气息,缓了缓继续道:“老奴还记得,那时离端王爷来涟城接人只剩下三天…大小姐与旁日一样,和你祖母一道准备着进宫的物件,与所有的待嫁女儿家一样满心欢喜,那份欢喜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大姑姑高兴的是…她就要和那个昆展离开…” “不错。”芳嬷嬷点头道,“那一晚,老奴染了风寒早早的睡下了,忽然冰窟方向一阵骚动,老奴有些心惊就起身去看。骚动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停息了,听那头的下人说,是老爷和你祖父起了争执,老奴见没什么事就又去睡了,直到第二天…” 芳嬷嬷刹那间觉得周身冰冷,她此生也忘不了龙家两个哭泣的女儿——好好的龙怡悠龙大小姐一夜之间成了疯妇,嘶裂的哭喊声在龙府深院挥之不散,那夜轮值在龙怡悠身边的贴身婢女也全都消失不见,冰窟当夜巡视的守卫也是无影无踪…要不是她染病侥幸躲过,只怕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还有她妹妹龙梨不甘的哭声,龙怡悠骤然疯癫痴傻,迎亲的端王爷已经在来涟城的路上,龙家只有两个女儿,能顶替长姐的唯有这个妹妹。祠堂里,龙戎和这个哭闹的妹子长谈一夜,三日后,龙梨终于向父兄妥协,穿上了本该是长姐的殷红喜服,凤冠霞帔上了去苍都的红顶轿。龙梨上轿前最后看了眼自己住了近二十年的龙府,眼中没有不舍,只有怨恨,深深不甘的怨恨。那凄绝的眼神,她不会忘,龙戎,这一生也一定忘不掉。 “大姑姑疯了,那个昆展又在哪里?”龙筱追问道,“是生是死?” “也不见了…”芳嬷嬷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住的离冰窟近些的下人说,那晚冰窟的骚动夹杂着刀剑声,要真是昆展出手,府里那么多金刀护卫,他本事再大只怕也是逃不出去…该是…死了吧。” “一定是死了。”龙筱怔怔道,“那个人该是与大姑姑真心相爱,如果他尚在人间,怎么忍心这么多年丢下姑姑一个人…昆展一定是死了…”龙筱想起什么道,“冰窟骚动?姑姑要和昆展私奔,去冰窟做什么?难道她是想…探了冰窟之谜再和昆展远走高飞?” “老奴不知…”芳嬷嬷脸色煞白,慌忙摆着手退后着步子,“老奴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老奴与您说这些,不过是想三小姐知道,龙女命定为后,若要逆天改命,结局只会像你大姑姑一样…老奴不想三小姐走错半步误了一生…” “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疯了,旁人有说大姑姑是遭了天谴所致,何来天谴?还不是误入冰窟?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龙筱也顾不得喊住芳嬷嬷,“娘说大姑姑是受了惊吓…她一定是进了冰窟看到了,她知道了冰窟的秘密!所以才…嬷嬷…是不是…” 龙筱骤然抬起头,芳嬷嬷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老远喊也喊不住,龙筱不愿意再为难这个老人,深吸着气看着漆黑无月的天空。 ——“龙家藏着的东西,是魔,是魔啊!!” “怡悠姑姑…”龙筱心口有些酸楚,倚着身后的树干无助的坐在了湿冷的泥土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龙筱十指按进身下的湿泥,揉捏着不愿松手,亦不想起身。她忽然在想,如果换做是她是龙怡悠,会怎么做。龙筱抱着膝盖想了很久,弯月隐出密云,清冷的月色洒在她迷茫的脸上,龙筱恍然间似乎明白——踏入冰窟的决定,并不在于龙怡悠,而是,那个人… 千里之外,夏族,密林深处。 一个英武挺拔的中年男子静静在密林里站立了许久,剑眉星目甚是凛冽,仰头看着才露出的弯月,面容悲伤。 ——“昆将军,您在这里啊。”一个副将小跑着寻来,恭敬的递上盖着殷红封印的密信,“苍都来的飞鸽传书,是夏将军送回来的密信。” 昆鹏接过密信,几下拆开就着月色看去,匆匆看罢,粗粝的手指不住的抚着上面幽黑的字迹,刚毅的身子竟是有些颤抖。 ——“夏将军信里说了什么?修罗女可有送到宣离帝身边?” 昆鹏粗喘着道:“修罗女被封做玉嫔,赐柳堤轩为宫邸,应该得了宣离帝的青睐吧…” 副将长舒一口气道:“修罗女天姿国色,宣离帝那好色老贼定是会被迷得七荤八素,只要修罗女得了宠爱,夏族日子也会好过许多…昆将军,信里还有说别的么?” “没有了。”昆鹏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见副将走远,昆鹏急促的又展开密信,走到月色亮堂处又迫不及待的看去,一字一字像是要背诵下来,刻在心上—— “昆将军亲启,修罗女已经安置在宣离帝身边,得封玉嫔,赐柳堤轩,宣离帝垂涎其美貌,修罗女得宠指日可待,一切依计行事,修罗必得涅槃,您与族长都可宽心等候功成之日。 途经涟城之时,龙家得圣旨留宿夏族使节三日,夷欢得昆将军提点,初进龙府并未轻举妄动,但心系昆将军所思故人,便设法得以一见...” ——“怡悠…怡悠…”昆鹏哀恸的唤着这个名字,一声,又一声,“是我对不起你。” “龙怡悠被困深院二十载,容颜虽如时光逝去,但仍不改赤诚纯真,身体亦算康健,虽被禁锢却是照顾妥善,昆将军无须过于担忧。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待冰窟之谜解开,我族逐鹿大燕之日,昆将军便可与心爱之人重逢。夷欢定不负族人所托,誓死达成所愿。夷欢敬上。”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昆鹏自嘲的垂下高傲的头颅,揉着手里的信笺一个使劲震做碎片挥洒开去,漫天碎屑如飘扬的雪花般纷飞落下,“韶华逝去,如何复还…怡悠…怡悠…我拿什么还给你…” 第40章 迷离之夜 “龙怡悠被困深院二十载,容颜虽如时光逝去,但仍不改赤诚纯真,身体亦算康健,虽被禁锢却是照顾妥善,昆将军无须过于担忧。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待冰窟之谜解开,我族逐鹿大燕之日,昆将军便可与心爱之人重逢。夷欢定不负族人所托,誓死达成所愿。夷欢敬上。”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昆鹏自嘲的垂下高傲的头颅,揉着手里的信笺一个使劲震做碎片挥洒开去,漫天碎屑如飘扬的雪花般纷飞落下,“韶华逝去,如何复还…怡悠…怡悠…我拿什么还给你…” 一步,当年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和龙怡悠远走高飞,一步而已。 昆鹏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天,他本来是要和龙怡悠一起潜入冰窟,聪明的龙怡悠早已经看出冰窟守卫轮值的破绽,进出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但龙怡悠没有让自己跟着,她知道自己是龙家的女儿,冰窟寒潭供奉着龙氏先祖,她贸然闯进已经犯了大忌,龙怡悠不想再带着外人惊扰了先祖的安宁,便和自己约好,子夜时分在幽径尽头碰面。 子夜已过,龙怡悠没有如约相见,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料到,那日之后,就是二十载的分别。 他放心不下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明知道龙怡悠八成已经被守卫发现,也要带走她。可还不等他靠近冰窟,数十名金刀侍卫已经把自己团团围住。为首的龙戎看着他的面容愤怒失望,粗喘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指着他冷冷喝道:“杀了他。” 昆鹏时至今日都不明白,自己和龙怡悠的筹谋怎么功败垂成。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龙怡悠也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不该被旁人察觉出什么… 他不明白,二十年过去,他还是不明白他和龙怡悠究竟错在了哪一步… 昆鹏一拳打在坚实的树干上,粗硬的纹路划过了他的手背,渗出鲜红的血来,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干裂的泥土里。 燕国,苍都皇宫,柳堤轩。 院子里守着的宮婢见戌时已过,对视着想悄悄退下各自歇息去,年长些的带着嘲讽瞥了眼还亮着灯的屋里,捂嘴偷笑着。其余宮婢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挤眼冲屋里摇着头。 乌雅推开门走了出来,略带不悦的看着早已经站不住的宫人们,挥了挥手道:“都下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乌雅侧耳听着,示意宫人们停下步子。 ——“皇上,皇上来了!”守门的太监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禀报道,“乌雅,快去禀告玉嫔娘娘,皇上已经到了门口了…” 乌雅眉心一动,宫人们也是惊的面色复杂,“还不快去恭迎皇上!”乌雅赶忙又推开身后寝屋的门,略带踌躇的走了进去。 ——“这个时辰?皇上…来了?”裹着锦被已经睡下的玉修罗仓促的直起身子,“乌雅,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得了皇上…” 乌雅注视着玉修罗,她脸颊由于慌乱微微泛着红晕,勾人的大眼却还是闪着期待已久的溢彩,那份骨子里的兴奋,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玉修罗也没有急着起身换上宫服,玫红的中衣包裹着她有致的身段,领口凝白的肌肤如玉石一般滑嫩,半倚的身子朝前倾斜着,满是求欢的意味。 乌雅暗暗冷笑了声,屈膝道:“恭喜娘娘,皇上这个时辰过来,今夜一定是会留在柳堤轩。娘娘不必紧张,皇上忽然过来,也许就是想见到娘娘家常的样子。” ——“玉嫔跟前的人倒是很明白朕的心思。”宣离帝大步迈进低哑道,“朕想起爱妃便过来了,不需要知会什么。” “皇上…”玉修罗掀开锦被起身拘礼,“臣妾让皇上见笑了。” 宣离帝扶住她柔软的身子,深目凝视着她娇美羞红的脸蛋,良久没有开口。 乌雅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二人,识趣的退了出去关上屋门。屋外的宫人们大眼瞪着小眼,见乌雅出来,窃窃道:“玉嫔独守多日,终于要大喜了?” 乌雅咳了声,“皇上都已经来了,你们一个个还想回去偷懒么?你,去烧热水给娘娘备下香汤,你你你,去小厨房准备些酒菜,皇上若是有兴致,与娘娘小酌些也说不定…都去忙着吧。” 见众人散去,乌雅捋了捋发髻,朝宣离帝身边的首领太监缓缓走去,屈膝恭敬道:“崔公公。” 崔公公跟着宣离帝多年,也是宫里极有权势的首领,见乌雅谦卑示好,竟也抱拳应道:“柳堤轩玉嫔今夜要大喜了,也不枉乌雅你教导玉嫔多日。” 乌雅垂下眉眼,喏声试探道:“敢问崔公公,都这个时辰了…皇上不该在别处么?怎么…” 崔公公掠过红烛摇曳的寝屋,嗤嗤笑道:“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知道的。” “明日校场比武…”乌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意说给崔公公听,“奴婢在宫里也听说,宫里宫外的人都等着看沈爷落败的笑话…皇上可是因为这事…” 崔公公眉头一皱,眯眼细细看着乌雅笃定的脸,啧啧道:“我就说…乌雅是后宫最最聪慧老练的婢女,皇后娘娘怎么舍得把你送来着柳堤轩…乌雅看人看事最最通透,连皇上临幸你家主子,换做旁人高兴都来不及,你竟还能琢磨出这许多道道来?” 乌雅仍是谦卑道:“奴婢蠢笨,不过胡乱一说。崔公公刚刚不也说…自家的主子,我家娘娘又是孤身一人在大燕,奴婢难免要替娘娘多想些才是。” 崔公公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你猜的不错。这几日皇上确是为太子怂恿夏夷欢和沈爷比武的事不大高兴。刚刚批着折子又想起明日校场的事…便没有去锦绣宫瑛贵妃处…这不,就想起你家主子了…瞧这该来的运数,是挡也挡不住的。” 见乌雅沉默着,崔公公意味深长道:“君心如海底针,不论皇上是因为什么到了柳堤轩,对玉嫔娘娘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好事呐。” 寝屋 玉修罗酥手轻轻扳开宣离帝的手指,走到香炉前,划开火折子点起炉里早已经放置好的熏香,才一点燃,幽香已经燃起,满屋顿时充盈着让人迷醉的香气。 见宣离帝看着自己的动作,玉修罗含笑道:“臣妾初到宫里不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的缘由,每日睡的都不好,还好离开夏族前带了些家里惯用的熏香,臣妾每日闻着,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中,才能勉强睡的好些。” 宣离帝深吸着气道:“长春宫淑妃那里,也好用熏香。只不过…”宣离帝品味着屋里愈加浓烈的气味,“爱妃这里的虽然浓了些,但却让人欲罢不能,比起长春宫的,更得朕的心意。” 玉修罗收起火折子,嗔怒道:“皇上人在这里,心…还在长春宫么?” 宣离帝低笑着拉过玉修罗的手,“朕的心,一向是跟着人走,今夜就在爱妃这里,哪里都不去。” 边说着,大手已经摸进了玉修罗半开的领口,肆意揉搓着凸起的软糯,难以自制的深喘着。宣离帝早已经不是初尝滋味的少年,可此时此刻,却忽然急不可耐的想拥有这个女人。 ——“烛火还亮着…”玉修罗想挤出身子吹灭燃着的蜡烛,可宣离帝紧紧缠着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开。 宣离帝贴着她的耳根哈着炙热的气息,“什么都不要管…顾着朕就好。” 玉修罗还来不及开口,身子已经被宣离帝压上,中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急促熟练的脱下,玉修罗仍他摆弄着自己,眸子暧昧的看着身上动作着男人,流光熠熠。 宣离帝看着她妩媚的眼神,喘息着道:“你有话要对朕说?” 玉修罗忽的推开宣离帝有些松懈的身体,灵巧的翻在他宽实的身上,发辫披散在酥白的肩膀,遮住了让人心神不定的山峰,红晕若隐若现,宣离帝掠开她的发辫,死死盯着她道:“爱妃好大的胆子,要对朕做什么?” 玉修罗攥住宣离帝的手腕,挑衅的俯身亲住他抖动的喉结,呜咽着道:“臣妾想…吃了皇上。” 玉修罗再热情,也是未尝禁/果的女子,宣离帝看着她生疏却炽热的动作,也是觉得有趣,轻抚着她满头精致的发辫,喉咙里低低笑着。 玉修罗顺着他的喉结慢慢滑下,听着宣离帝越来越重的呼吸,知道那根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玉修罗暗暗深吸了口气,含住那处,宣离帝低吼一声按下她的头,命她包裹住,不住的动着。 宣离帝快慰舒爽的声响让屋外守着的乌雅也不禁红了脸,早已经见多不怪的崔公公笑了声道:“玉嫔娘娘不愧是夏族献来的极品女人,听着动响,就知道皇上很是受用呢,看来…柳堤轩后头的福气大了去,先提前恭贺柳堤轩了。” 乌雅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灯火还亮着的里屋,见里头人影叠叠,赶忙又走远了几步。崔公公笑着背过身子,悠悠拂尘。 玉修罗忽的直起身子不再动作,手背蹭了蹭湿润的唇角,直直看着闭目享受的宣离帝。宣离帝睁开眼,沙声道:“累了?” 玉修罗甩开披肩的发辫,咬唇支身压着那处坐下,一贯到底忍不住喊出声,宣离帝喉咙又是一声低吼,指尖扣住玉修罗湿漉漉的手心,拼尽力气。 玉修罗落下滚烫的泪水,伏在了宣离帝汗湿的胸口,热流交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身子是疼,但并非是千锤百炼的自己承受不住的痛楚,该是哭自己的余生吧…玉修罗研磨着身体里的那物,含泪又笑出了声。 宣离帝伸手摸着她腮帮上残留的泪水,恍惚着问道:“你怪朕?你是不喜欢朕么?” 玉修罗抹去泪,唇尖吻着宣离帝的眼睑,“修罗女孤身一人到了皇上身边,自此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但求皇上怜惜,护住修罗女一生。” 宣离帝微微愣住,翻身又将玉修罗压在身下,咬牙道:“你是朕的女人,朕自会护你,疼你,好好的疼你…” 玉修罗茫然的感受着毫无快意的动作,她不知道宣离帝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就算已是中年,他的力量还是让人惊叹,他毫无厌倦的重复着原始的动作,终于吼着冲上了最高峰,玉修罗身体一热,脉流潺潺不绝。 听屋里的动静终于止住,崔公公嗤笑道:“除了锦绣宫,皇上从未如此尽兴过,乌雅,别怪我没提醒你,自此柳堤轩可有的忙喽,你这个掌事姑姑,可得安排周全才是。” 乌雅脸一红,又是屈膝恭敬道:“多谢公公提点。” 宣离帝平复下喘息,才要起身翻开,臂膀却被玉修罗紧紧抱住不放,玉修罗涨红着脸抬头又亲上他干燥的唇,笨拙的探进他温湿的齿间,小心翼翼却又热情四溢的吮着不放。 宣离帝冷却的身体又渐渐热了起来,迎合上她的唇,沙哑道:“修罗女还要?” 玉修罗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双褪盘上贴和着道:“修罗女不知道今夜之后皇上几时会再来,一夜自然要当做几夜来过。” 第41章 真假璧人 宣离帝冷却的身体又渐渐热了起来,迎合上她的唇,沙哑道:“修罗女还要?” 玉修罗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双褪盘上贴和着道:“修罗女不知道今夜之后皇上几时会再来,一夜自然要当做几夜来过。” “哈哈哈哈哈…”宣离帝大笑出声又刚硬似铁,双目如火盯着玉修罗嫣红的面颊,继续着才止息的动作,喘息又起。 屋外的崔公公也没料想到这第二次来的如此快,吞咽着喉咙直愣愣看向乌雅——“这…” 乌雅垂眼道:“看来…乌雅还是先去别处忙了,才烧开的香汤怕是又要凉了…” 崔公公啧啧走开了些,这个机敏的老奴知道,今夜之后,后宫定会更加热闹,老辣如他,也有些看不清各位主子的前途,他只知道,明天得好好训一顿内务府那帮奴才,柳堤轩太多上不得台面的物件,可得立刻换了去… 次日,校场 辰时已过,校场上各路亲贵都已经到齐,沐氏子侄聚在一处窃窃说笑着,不时看向独自站在一旁的沈炼兄弟。 见世子沐青辰到了,有人谄媚高喊道:“辰世子,这边!” 沐青辰寻着沈炼也不搭理旁人,又有人肆意道:“辰世子,你押了谁的注?沈爷是你兄弟,辰世子可是豁出身家也要力挺他吧?” 沐青辰寻见沈炼,赶忙疾步过去,拉过沈炼道:“沈炼,你是不是又哪里得罪了太子?” “我?”沈炼笑了声道,“太子从未看我顺眼过,就算得罪,只怕我早已经得罪到了头吧。” 沐青辰急道:“那为什么…太子让人放出话去,说今天你沈炼必败?那些个亲贵子弟,个个都下了重注押夏夷欢赢你。” 沈炼眉间也不见怒意,打量着沐青辰汗哒哒的脸道:“辰世子,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押了夏夷欢?” 沐青辰顿了顿,摆手窘道:“你知道我的,本世子怎么会碰那些?我只是怕…”沐青辰压低声音道,“太子这样有把握…指不定会对你使什么绊子…你可得小心些,御前献技,可别被旁人害了去。” “御前献技,他也敢?”沈炼轻轻笑了声不屑道,“夏夷欢是久经沙场的武将,算是耿直,就算旁人使绊子,我信夏夷欢也不会仍人摆布,君子之争,你多虑了。” “君子?”沐青辰环顾着四周,“你是君子不假,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夏族人打的什么主意?小心些吧沈爷。” ——“龙三来了!!” 沐氏子侄那头一阵骚动,人人都朝校场口张望去,沈炼顾不得应沐青辰,转身也循着众人的眼光,英俊的面容忽然笼罩上一层光泽,可才看见龙筱,那光泽又骤然消散,眼中溢出诧异不解来。 龙筱来了不假,可她身边跟着的不是姐姐淑妃,而是…太子沐容若。 沐容若身着牙白色绣龙缎服,腰束玉带衬的身姿高耸,头戴金冠神采奕奕,不时侧身与龙筱说着话,一改之前冷漠厌弃,眉眼还含着罕见的笑容。容若俊美,龙筱娇俏,这二人并肩行着也好似璧人一般,惹的沐氏子侄啧啧赞叹,艳羡不已。 龙筱埋头看也不敢看沐容若,从长春宫到校场这一路,她走快,沐容若也会追着她的步子,她顿着慢慢走,沐容若也不紧不慢的跟紧自己,半步也不挪开。 日头渐起,龙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沐容若也不在意那么多人看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锦帕,递近龙筱手边。龙筱躲闪退后着步子不想去接,沐容若将帕子塞进龙筱手里,俯身笑道: “待本太子这样生分做什么?你我的亲近他日何至于此,筱儿该慢慢习惯才对。” 龙筱脸上溢出惊慌,手里的锦帕像是火炉那样滚热,赶忙把帕子转手递给身后的小葵,垂头朝给长春宫备下的位置疾步走去。 沐容若低头一笑,悠悠跟紧龙筱,抬眼见沈炼不满的盯着自己,挑衅的抬了抬眉,哼了声。 沐青辰半张着嘴有些看傻,见沈炼目露不满,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龙三迟早也是入宫的命数,太子平日是什么模样?能这样待她也算不容易,你要真是为了她好,该高兴才是。” 早已经坐定的瑛贵妃见儿子如此,早已经洞悉了那日他话里的意思,拾着丝帕掩唇浅笑,冲那头的沐容若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深意。 身旁的皇后龙梨阴郁不语,瑛贵妃蕴住笑容,凑近茶几轻声道:“皇后您看,本宫的容若好像很喜欢龙三筱儿呢。这样好,他日夫妻感情定是缱绻…皇后看着是不是也觉得欣慰?” 龙梨看也不看她,一动不动道:“都是年轻人,有时谈得来些就走的近些,一言不合就如路人一样…瑛贵妃,太子性情怪异你和本宫都知道,也许过了今日,太子又会避开龙筱也说不定。你的儿子,你自然比本宫清楚。” 瑛贵妃冷笑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口中嗔道:“能宠一日,也是好的。总比有的人终日不得垂怜,每日郁郁寡欢的好。” 沈炼当然知道沐容若是做戏给自己看,他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那些无耻的小动作,可却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意。龙筱躲闪着沐容若每每凑近的身子,他想拉走无助的龙筱,才起步就被沐青辰死死拉住。 “你要做什么?”沐青辰跺脚道,“那么多人看着,你沈炼平日轻狂也就罢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忍住。太子刻意如此,就是要见你这样。” 沈炼攥紧手心忿忿顿住步子,沐容若正好看向他,见他眼神不喜,得意的扬起眉毛,故意又侧眼看着手足无措的龙筱,存心要继续激怒沈炼。 沈追赶忙挡在沈炼身前,口中劝道:“算了算了。与天斗与地斗,也不能与君上斗,你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整个定远侯府。” 沈炼背过身子远远走开,龙筱咬唇看着他的背影,再看沐容若又不再多看自己一眼,心里也顿时明白,口中轻声道:“太子殿下都已经不是少年了,想不到还是孩子气的性子。” 沐容若见沈炼走远,面容又恢复了平日冰冷傲慢的样子,淡淡道:“本太子就是这样,你看不顺眼,就不必去看。” 龙筱澄定的坐着,“要不是长姐让我跟太子一路,我也不愿意让太子殿下瞧着不痛快,既然太子也看不顺眼我龙筱,何必相互为难…” “不为难,本太子现在心里痛快的很。”沐容若细细看着龙筱可人的眉眼,低叹道,“要你和本太子一起做戏,你一定觉得为难,可谁让我就喜欢看别人为难不痛快,你龙筱进宫,就该知道如何顺从,你爹龙戎应该提醒过你,淑妃出了名的谦顺,你也该学着你长姐才是。” 龙筱厌恶的看着沐容若的惺惺作态,不屑的撇过脸,沐容若阴沉下脸,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和沈炼亲近,偏偏本太子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沈炼,今天不如你就陪本太子好好看着,你在他小霸王心里是什么分量,他会不会因为你…”沐容若挑起唇,“乱了心智,御前输阵又输人。” 龙筱想起身离开,见对面的姑姑龙梨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微动的身子又直直定住,沐容若露出得逞的阴阴笑意。 第42章 情遮天 沐容若阴沉下脸,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和沈炼亲近,偏偏本太子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沈炼,今天不如你就陪本太子好好看着,你在他小霸王心里是什么分量,他会不会因为你…”沐容若挑起唇,“乱了心智,御前输阵又输人。” 龙筱想起身离开,见对面的姑姑龙梨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微动的身子又直直定住,沐容若露出得逞的阴阴笑意。 辰时已过,还不见宣离帝过来,亲贵大臣们窃窃议论着,位份低些的嫔妃也有些按捺不住,交头小声打听着宣离帝昨夜的去处。 瑛贵妃冷不丁听见几句,娇媚的脸上掠过一丝恼火,招来翠儿低声问了几句,翠儿在她耳边小声应着,瑛贵妃僵住神色,见龙梨昂首高傲的注视着自己,忿忿的哼了声。 “妹妹还不知道吧。”龙梨绽开笑脸,“皇上昨天是在柳堤轩过的夜,玉嫔进宫也有好几日,是该得皇上垂怜,看你的样子怎么像是有些不大高兴?也是…皇上好像只有在妹妹那里才会赖到日上三竿…今天这个时辰还不见皇上,确实有些罕见…” 龙梨见瑛贵妃面色愈发难看,捂嘴笑道:“看来,往后鹿茸不止得往锦绣宫送,柳堤轩也得多留些。皇上龙体贵重,懈怠不得。” “送到哪里都无妨的。”瑛贵妃对视着龙梨嗔笑的眉眼,“不知…皇后要不要给自己宫里备些?” 龙梨脸色一沉,瑛贵妃低哼了声扭过头去。 ——“皇上驾到。” 瑛贵妃听到动静,赶忙伸长脖子去看,见宣离帝挽着玉修罗的手缓缓走进校场,本就难看的脸上溢出怒意,手心按住椅柄,指尖抠出木屑来。 玉修罗面颊透着红晕,星眸水润含情,不时抬头看向身旁的宣离帝,宣离帝低头一瞥,青色的下巴微动,脸上难掩一夜尽欢的饕/足。 金磐看着走近的玉修罗,见她和宣离帝携手亲热的动作,心里也是明白,铜铃大眼里难掩惆怅,低低叹着气又退后了几步,像是生怕被玉修罗看见自己的落寞。 一旁的夏夷欢冷冷看着,玉修罗羞声与宣离帝说着什么,宣离帝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些,看的一众妃嫔眼中冒火,校场上空顿时弥漫着阵阵酸味。 沐青辰怔怔道:“这位玉嫔娘娘果真不简单呐…” 沈炼看了眼这二人,眉宇凝住,难以自制的又看向坐着的龙筱。 沐容若幽幽托腮,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笑颜如花的玉修罗,锐利的像是要看穿她身上鲜艳的缎裙,看透她勾魂摄魄的眼睛。玉修罗也看到了沐容若,骤然收住欢颜,指尖捻起肩头披下的发辫,眸子虽是低顺的垂下,却故意侧目掠过沐容若,脚尖也顿了一顿。 沐容若倒吸一口气,闭目深深回味着飘荡到身旁的异域香味。 龙筱扳弄着手指咬唇不语,沐容若睁开眼,嘲讽道:“淑妃这一胎若是诞不下皇子…不知道你的皇后姑姑,会不会把你也送给我父皇。姑侄三人同侍一君,也算是闻所未闻的奇事。玉嫔看着就是一身媚骨,龙女如何卖力也是追赶不上…” 龙筱压抑不住怒火,执起手边斟满的茶盏向沐容若泼去,水还没溅出,手腕已经被眼疾手快的沐容若死死按住,沐容若贴近龙筱稚气倔强的脸,面上带笑凶狠道:“龙家果然恃宠生娇,小小的龙三也敢对本太子无礼。你这盏茶泼下去,想好你龙筱能不能替龙家扛得住后果…” 龙筱轻轻喘着气,倒扣茶盏泼尽茶水,茶几湿漉漉的滴着水,沐容若转身看向腿肚子发着抖的小葵,阴声道:“你是瞎了么?还不把帕子拿出来!” 小葵哆哆嗦嗦的摸出龙筱塞给自己的锦帕,颤着手胡乱抹着桌上的茶水,沐容若扯下锦帕,厌恶的挥了挥手推开小葵,细长的手指夹着丝帕按住龙筱来不及挪开的手,桃花眼遥遥望着正看着龙筱的沈炼。 玉修罗忽然停下步子,扯了扯自己的手腕道:“皇上,臣妾该去自己的地方了…皇后还等着您…” 宣离帝看向已经起身的龙梨,又轻轻按了按玉修罗的手背才有些不舍的放开。玉修罗娇美一笑,身后跟着的乌雅适时的扶住她往嫔位那头走去。 宣离帝途经龙筱,见本该是龙樱的座位坐着沐容若,低声问道:“淑妃是身子不适么?” 龙筱站起屈膝道:“回皇上的话,长姐胎像未稳,太医说校场刀剑相拼,怕动了胎气不好,还望皇上恕罪。” 宣离帝点头道:“太医说的有理,淑妃身子娇弱,如今又有孕在身,确实不便来这里,朕今日出了校场就会去看她。” ——“筱儿替长姐谢过皇上。” “容若。”宣离帝打量着长子,“你不和弟弟们坐在一处,挨着龙筱做什么?” 沐容若看了眼龙筱,朝着父亲俯首道:“儿臣才发觉与龙筱格外聊得来,这不就坐在一处也好尽兴些,正巧淑妃今日也不过来,龙筱独自一人也是有些无趣,父皇…” “额…”宣离帝扫过长子的脸,“既然今年你推了校场比试,就好好陪着龙筱吧。” “儿臣领旨。”沐容若故意高声应道。 宣离帝走出几步,转身又对龙筱道:“龙筱,校场舞刀弄剑,你年纪小小的,怕不怕?” 龙筱直起腰板脆声道:“不怕。” “哦?”宣离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还带着稚气的脸,“筱女果然不缺胆识,与你姐姐淑妃倒是有些不同。” 见龙筱眨巴着眼不知该怎么应答,宣离帝低笑了声也不再为难她,转身朝着龙梨去了。 龙梨迎上走近的宣离帝,瑛贵妃不情不愿的起身慵懒的屈了屈膝,低声挤出道:“臣妾…见过皇上。” 宣离帝当然看得出瑛贵妃心里的不痛快,众目睽睽之下也并未安抚她什么,轻抬手背没有说话,瑛贵妃悻悻的直起身,又饱含怨念的看了眼宣离帝。 龙梨贴近宣离帝,低声温顺道:“玉嫔进宫多日也该得皇上的怜惜,玉嫔…皇上可还满意?” 宣离帝下巴动了动,似乎还在回味着昨夜的痴缠滋味,“玉嫔,深得朕意。” 龙梨满意笑道:“玉嫔是夏族第一美女,看来夏族这次确实很有诚意向大燕臣服。臣妾也替皇上高兴。” 宣离帝见龙梨对玉修罗算是大度,掌心轻轻蹭了蹭龙梨的手背,看着她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瑛贵妃妒恨看着,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 见宣离帝坐定,端王爷沐文睿走上前道:“皇上,今日校场比武的亲贵子弟有八人,按照惯例两两相争,先比弓箭,再试身手,最后的胜者夺魁。可这回多了夏将军这位贵客…臣弟琢磨着…夏族为客,不如就由最后的胜者与夏将军比试,皇上意下如何?” 宣离帝微蹙眉头,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夏夷欢抱了抱拳,高声道:“端王爷,这怕是有些不大好。不论是谁和我比试,都要连战三场,就算我侥幸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夏将军多虑了。”不等端王爷开口,坐着的沐容若笑了声道,“凭咱们苍都小霸王的身手,就算连战三人,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耗损不了许多。再说,夏将军是大燕贵客,端王爷的安排于情于理也是让人无话可说,本太子觉得甚好。” 夏夷欢淡淡回礼道:“既然如此…其余人没有意见,夏某也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参赛的亲贵子弟对视着都是齐齐朝沈炼看去,沈炼垂下黑目,轻笑了声又抬起头,朝宣离帝鞠了个大礼,恭敬道:“回禀皇上,沈炼…也觉得端王爷的安排可以。” 沐容若端起茶盏惬意的品味着,唇角笑意尽显,见龙筱忿忿看着自己,张口道:“既要三连魁,本太子也是在成全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龙筱露出鄙夷之色,“太子是大燕皇家子弟之首,要胜夏族人,也该由太子你出手才最能扬大燕国威,相信皇上也更愿意看到你在校场一展身手替皇家争脸,太子非要把这份荣耀推给沈炼,看来…”龙筱讥讽一笑,“太子不是在为难沈炼,该是在…帮他。” “你!”沐容若被龙筱软软几句对的一时哑口无言。 龙筱也不再理他,撇开身子嘬起碟子里的松子故意嗑的欢实,像是存心气沐容若一般。 定远侯沈啸天不动声色的走近沈炼身边,低声叮嘱道:“爹知道你一心求胜,但爹还是要提醒你,夏夷欢深不可测,切勿与他硬较高低,拼不过就收手,输人不可怕,最可怕的输了阵脚,那才会让等着看你笑话的人觉得更加可笑。” 沈炼没有应父亲,见夏夷欢目含浅笑朝自己微微颔首,也报以淡笑回了去,沈啸天见他像是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皱着眉摇了摇头。 鼓声击响,八名年轻男子手持弯弓玉树临风,沈炼指尖勾着弓弦也不着急,三箭齐发,成绩层次不齐,最好的那人也不过三箭中靶,一箭直中红心尔尔。沈炼这才挑起三支羽箭,双目盯住数十丈外的箭靶,眼神烁烁,臂膀划出精妙的弧度,指尖一松三箭齐发,还不等龙筱眨眼,三箭已经齐中红心,震的箭靶都抖了几抖。 ——“好!”台下喝彩声骤起。 龙筱暗暗击掌,脸颊燃起红晕,沈炼傲气一笑,黑目瞥向龙筱,只是一眼已经万语千言。 “夏将军?”端王爷见夏夷欢看的出神,低喊了声,“夏将军,您可要试一试?” 宣离帝见沈炼箭术又精进了许多,深藏不露的凹目也闪出赞许之色,看向夏夷欢道:“朕也听闻夏将军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那沈炼惯是第一,早晚会得意忘形,夏将军可愿意在他跟前一展箭术,让这小霸王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夏夷欢颔首不语,眸子沉寂让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沈炼远远的朝他递出手里的弯弓,挑了挑剑眉道:“夏将军,不如试试?我也想看看什么箭术可以胜过三箭直中红心。” 夏夷欢听沈炼话中带着年少遮掩不住的轻狂,抱肩转身像是不打算接过沈炼递来的弯弓。龙筱见他众目睽睽下摆着架子让人难堪,按耐不住蹭的跳起身,走近沈炼扯下他手里的弓,带着怨气疾步走向夏夷欢,怵了他几眼将弯弓气鼓鼓的塞进他粗粝的掌心里。 夏夷欢冷冷握住弓柄,鹰目注视着面颊微红的龙筱,眼神如一汪深潭让人难以看穿...... 第43章 年少轻狂 夏夷欢听沈炼话中带着年少遮掩不住的轻狂,抱肩转身像是不打算接过沈炼递来的弯弓。龙筱见他众目睽睽下摆着架子让人难堪,按耐不住蹭的跳起身,走近沈炼扯下他手里的弓,带着怨气疾步走向夏夷欢,怵了他几眼将弯弓气鼓鼓的塞进他粗粝的掌心里。 夏夷欢冷冷握住弓柄,鹰目如一汪深潭让人难以看穿。 “皇上都开了口,你还摆着臭架子做什么?”龙筱低声恼道,“我龙三也想看看,你如何才能胜得过沈炼。” 夏夷欢沉默不语,大手轻轻推开龙筱,略微看了眼箭靶,勾起弓弦神色笃定,龙筱还没站稳,羽箭已经朝着箭靶射去,“咚”的一声力道甚大,沈炼刚刚射中的三箭已经被齐齐震落在地,只剩夏夷欢射出的那一支独占靶心,很是刺目。 台下众人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鸦雀无声连个鼓掌叫好的都没有。沈炼面色微变,看着夏夷欢的眼神不由得深邃起来。 见龙筱半张着嘴傻愣的模样,夏夷欢心里也觉得好笑,收起弯弓递到龙筱手边,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夏夷欢轻扳开她的手心将弯弓按下,又合上了她柔软的手,低沉道:“三小姐看的满意么?你还觉得沈炼赢得了我?” 龙筱咬唇不语,悻悻掠过他含义不明的眼睛,扭头就朝自己座位小跑过去。 夏夷欢手背贴唇低低笑了几声,朝沈炼抱拳道:“沈爷,在下献丑了。” “你都叫献丑,那我沈炼刚刚岂不是贻笑大方?”沈炼挥开衣襟笑道,“夏将军,待会儿你我还有的比试。” 箭术比完就是比身手,见自己的对手已经跃上擂台,沈炼不急不缓的朝沐青辰伸出手,“辰世子,借你的宝剑一用。” “沈炼你…”沐青辰哭笑不得,“今天也能忘了带你自己的兵器?” “比武切磋又不是和人拼命,用辰世子的剑足矣。”沈炼一把抽出沐青辰腰间的佩剑,指肚悠悠抚上,脚尖一点跃上半丈之高的擂台,黑色劲装裹住他英武的身姿,英气凛凛,玉树临风。 校场一众凑来看热闹的贵女,见沈炼上场都是双目放光,女儿家一个个羞红了面颊,伸长了脖子恨不能把沈炼看的再清楚些。 沈炼潇洒的动作和昌河桥上跳进龙舟时一模一样,龙筱生生看傻,啃咬着指甲掩饰着心里的悸动,见角落里的贵女们指着沈炼羞涩嘀咕着什么,龙筱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意,自己似乎离沈炼很近,近到可以听清他心跳的每一下;却又好像离他很远,远到她看不清自己的将来,闭上眼只有不尽的迷雾… 龙筱齿尖咬住了手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沈炼恰好桀骜的看向她,龙筱心口一阵急促的跳动,躲闪着不敢去迎上沈炼炙热的眼神。 ——“沈炼校场比武居然忘了带兵器?”金磐不解道。 夏夷欢抱肩看着擂台上的沈炼,淡淡道:“年轻气盛难免如此自负。沈炼故意不带自己的兵器,是他觉得今天校场之上,没有值得他亮出自己兵器的人。自负傲气成这样…这个沈炼有些意思。” 金磐抚着自己络腮胡子,摇头道:“刚刚欢爷的箭术已经是在他之上,他再不收敛着些,今日之后,沈炼一定会后悔。” 龙筱长到十六岁,还从未亲眼见过真刀真剑的碰撞,台上缠斗激烈,龙筱却一点也不觉得心慌害怕,因为执剑的那个人,是让她心悦踏实的人。龙筱还来不及看清沈炼的招式,他就已经赢下。沈炼转身看向宣离帝,执着剑柄俯下身。 宣离帝低哑笑道:“沈炼的剑法更加精进,定是每日在家中练习的成果吧。” 沈炼扬唇道:“父亲督促,大哥切磋,不是沈炼一个人的功劳。” 宣离帝点头赞许道:“沈炼喜功,却从不贪功,好,好!” 正如沐容若所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炼就已经连下三成,贵女们早已经顾不得矜持连连惊叹,惹得其余亲贵面色都有些尴尬。沈啸天不住朝亲贵同僚们作揖示意,脸上满是谦逊的歉意。 “侯爷不用这样。”沐青辰环顾着众人道,“你家沈炼靠的是本事,有子如此,侯爷该觉得高兴才对,何须忌惮别人的脸色?” “沈炼不知道天高地厚,轻狂过了头只会让人眼红妒恨。”沈啸天无奈道,“不是人人都和世子您一样的。” 沐青辰豁达道:“我自小就差他许多,是如何也追赶不上的,我对他也是心服口服,能与沈炼交好,是我的福气。” 沐青辰满脸的纯良发自肺腑,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惺惺作态,沈啸天也是暗暗感慨,他与端王沐文睿相识多年,说得好听些,端王爷是个心思缜密做事妥当的人,说的难听些,腹黑精明也不为过,端王爷与朝中大多权臣交好,八面玲珑权势颇大,可在宣离帝跟前又是谦逊低调,事事做的都深得宣离帝的赞许,挑不出一根刺来。 世子沐青辰却不像他的父王圆滑,性子直白爱恨分明,沈啸天虽然不喜欢端王,甚至对端王府还带着戒备,可对这能一眼看到底的沐青辰,却也是无话可说。 ——“侯爷,快看夏夷欢!”沐青辰指着擂台道。 沈啸天回过神,抚须转过视线,看向英挺潇洒的儿子,眉宇又不自觉的蹙紧。 黑衣裹身的夏夷欢有着不输苍都小霸王的气势,束发的鎏金冠光泽熠熠,更衬的金冠下的脸孔英俊凌厉,充满威慑之感。相比之下,今天的沈炼倒是随性许多,束发就用黑缎自如的扎住,刚刚几战下来,几缕黑发黏在他鬓角边,夹杂着汗水显出男子特有的气味。夏夷欢幽目打量着微微喘息的沈炼,唇角扬了扬。 沈炼抬起着黑靴的脚让开半步,挥了挥手里的长剑桀骜笑道:“夏将军好像也没有带兵器?” 龙筱乍的想起那夜夏夷欢不翼而飞的宝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紧夏夷欢。 “兵器?”夏夷欢垂眉低笑着,“时时都在我身上。”话音刚落,夏夷欢指尖摸向腰间,台下的龙筱还没来得及眨眼,夏夷欢一个使力,腰间的衿带已经化作了一杆锋利的长剑。 第44章 龙争虎斗 龙筱乍的想起那夜夏夷欢不翼而飞的宝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紧夏夷欢。 “兵器?”夏夷欢垂眉低笑着,“时时都在我身上。”话音刚落,夏夷欢指尖摸向腰间,台下的龙筱还没来得及眨眼,夏夷欢一个使力,腰间的衿带已经化作了一杆锋利的长剑。 夏夷欢吹了吹剑刃,澄定道:“这不就是么?” “夏将军使软剑的?”沈炼顿悟笑道,“软剑能屈能伸,可刚可柔,夏将军果然好身手。” 台下坐着的几位皇子意味深长的对视着,二皇子沐延朗幽幽注视着与龙筱坐在一起的沐容若,朝沐容若颔首示意。 ——“夏夷欢今日有幸,就来领教领教沈爷的高招。”夏夷欢执剑抱拳,脚下划出幻影,直朝沈炼刺去。 沈炼侧身敏捷的躲闪开来,双剑碰撞,夏夷欢的软剑有着丝毫不输铁石的刚硬,沈炼虎口微麻,霎时绷紧了身子不敢再随性了去。 沈啸天见儿子神色骤然严峻,不禁又朝前走近了几步。 龙筱前倾着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虽是看不大懂,可也能感觉道夏夷欢身上挡不住的凶狠煞气,他像一只出笼的饿狼厮杀着对手,招式悍厉不留人情,沈炼也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当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退让避开思索着对策,乍一看去落了不少下风。 最小的皇子沐丹决张嘴稚气道:“皇兄,沈炼是敌不过那个夏族人了吧?” 沐延朗不怀好意冷笑着道:“沈炼技不如人也好,技高一筹也罢,今天我们就等着他如何在父皇和大家面前丢人,定是有趣极了。” 沐丹决有些听不大懂,动了动嘴又不敢细问,再看沐容若和龙筱坐在一处,心里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夏夷欢不愿与沈炼久缠,手腕轻转利剑变作软蛇一般,灵巧的挑向沈炼的手筋,沈啸天大惊失色惊出一身冷汗。沈炼退身闪过,只见那剑锋划着自己的皮肉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龙筱按捺不住的跳起身,指着夏夷欢呵斥道:“校场比试尔尔,夏将军至于这样么?挑人手筋,简直是…” “三小姐小点声呐!”小葵拉住龙筱就要窜出去的身子急劝道,“圣上眼皮子底下,三小姐…这可不是在涟城…” ——“简直是小人所为!”龙筱非要把话说完才肯罢休,甩开小葵的手圆瞪着眼睛扯开嗓门。 夏夷欢也听清了龙筱的骂声,他脸上也不见恼意,剑势愈加猛烈,如雨点一样朝沈炼身上撒去。沈炼沉着的稳住阵脚,抵住夏夷欢的长剑,低声道:“夏将军,你要赢的漂亮,可我沈炼也不想输,对不住了。” 沈炼运足气力朝他击去,夏夷欢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竟不料他还着藏着许多,一个走神被击退数步。 ——“好!!”沐青辰忍不住击着掌高喊出声,再看只有自己一人叫好,不远处的父亲还有些不悦的瞥了眼自己,沐青辰悻悻的垂下头,脚尖搓着地上的沙土。 端坐不动的宣离帝面色淡漠不见喜怒,无人知道他更想谁赢下这场争斗,抑或是他根本不在看,只有无心观战的玉修罗,窥见了宣离帝在沈炼占了上风的那一刻,紧握着的手心忽的松开… 沈炼束发迎风扬起,龙筱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蛋与旁的贵女一样羞做了红色,沈炼眼睛没有看着谁,可谁都像被他看着,龙筱的心忽然跳的很快,软软的坐在椅子上,心却不知道飞去了何处。 沈炼的眼睛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定在了龙筱涨红的脸上,他虽然面色未动,可眸子里的笑意只有龙筱可以觉察。龙筱微微抿唇,脸颊愈发一热。 龙筱忽觉手背一沉,低头看去,沐容若的手掌已经抚上,龙筱心里一慌赶忙抽出,可沐容若毕竟是个男子,看似随意的抚着,可力道之大却不容龙筱挣脱开来,沐容若愈加大胆的揉捏着,侧脸凑近龙筱,笑吟吟道:“你羞什么?人人当你我大婚是迟早的事,与未来夫君少许亲近,就算父皇看见也不会觉得丢了皇家的威仪。” “放手!”龙筱压着怒火恼道,“放手。” 沐容若使的力气更大了些,肆意笑着露出一口凶狠的白牙。 夏夷欢稳住身体,见沈炼没有乘势而起,循着他有些发冷的眼神看去,见沐容若对着龙筱肆无忌惮的模样,再看沈炼低低喘着气,黑目闪出忿忿怒火,夏夷欢挑剑直朝他执剑的右手刺去。 ——“沈炼小心呐!”沐青辰脱口惊呼。 沈炼被呼声惊醒,虽然灵巧的躲过这一剑,可银衣的袖口已经被夏夷欢的软剑划破,擂台下阵阵惊叹,宣离帝才松开的手心不禁又攥做了一团。 “卑鄙。”龙筱直视着沐容若呵斥道,“太子技不如人,就算只能在台下看着,也要使尽法子害沈炼么?” “本太子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沐容若挑眉冷笑道,“能试出龙三你在他心上的分量,你还不谢谢本太子?”沐容若身子朝龙筱俯去,贴着她的耳垂呵着热气道,“你长姐为妃,龙三既要为后,只有做我的太子妃。沈炼算什么?竟敢觊觎皇族的女人?龙筱,沈炼看似得志,我要他不得翻身也是易如反掌。要他死,也不算难吧。” 龙筱想推开沐容若,可瘦削的她哪里动弹得了一个男人,沐容若的大手滑向她纤细的手腕,颔首笑道:“我喜欢有性子的女人,偏偏对你龙筱…始终怎么也爱不起来。” 隔得太远沈炼也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些什么,只看得见沐容若压着龙筱越来越近,龙筱想逃,逃不掉。 夏夷欢手腕又是轻转,利剑幻做软缎,像灵蛇一般卷住沈炼的手臂,不等沈炼回过神,软缎又骤然变成利剑,剑背大力击向他的右肩,沈炼肩头一阵剧痛,虎口一松手里的宝剑已经垂落在地… 第45章 儿女私情 隔得太远沈炼也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些什么,只看得见沐容若压着龙筱越来越近,龙筱想逃,逃不掉。 夏夷欢手腕又是轻转,利剑幻做软缎,像灵蛇一般卷住沈炼的手臂,不等沈炼回过神,软缎又骤然变成利剑,剑背大力击向他的右肩,沈炼肩头一阵剧痛,虎口一松手里的宝剑已经垂落在地… 夏夷欢挑剑架在了他的颈边,上前半步道:“沈爷,得罪了。” 沈炼指尖推开架在自己颈边的剑刃,弯腰捡起自己的剑,吹了吹上头沾上的尘土,淡漠道:“夏将军神武过人,名不虚传。输在你手上,不算输。” 夏夷欢扬唇笑了笑,不过眨眼的工夫,手里的长剑又嘎然不见。夏夷欢面向宣离帝,抱拳弓身道:“夏某献丑,皇上见笑了。” “夏将军的身手本就胜过沈炼,赢下也是情理之中,夏将军谦虚了。”宣离帝沙哑着声音波澜不惊,深目幽幽看向神色笃定,却有些不大自然的沈炼,咳了声道:“沈炼,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来苍都小霸王不能只困在苍都这口深井里,见识了夏将军的本事,你还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沈炼朝宣离帝单膝跪下,黑目凛凛并无羞愧,“沈炼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只求皇上别怪我技拙,失了大燕的脸面才好。” ——“沈爷剑法精妙,夏某不过是侥幸…” “夏将军不必替沈炼说话。”宣离帝打断夏夷欢道,“他也该多多见识,免得自视甚高不把旁人看在眼里。” 听宣离帝语气带着训斥的口吻,沐延朗几人都窃窃笑着,面上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 宣离帝垂目看着沈炼被划破的银衣,又掠向台下的沈啸天,低沉道:“夏将军手下留情,收住力道这才没有见血,定远侯可得多谢夏将军才是。” 沈啸天赶忙朝夏夷欢抱拳鞠了一躬,谦卑道:“多谢夏将军替本侯教训这难长进的儿子。” 夏夷欢微微一笑,朝沈啸天颔首不语。 ——“起来吧。”见沈炼跪地也有了好一会儿,宣离帝这才不急不缓的让他起身。 沈炼宠辱不惊的站起,转身走下擂台,将手里的宝剑递到沐青辰手上,负手自若的走近父亲。 沈啸天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眉头深锁仍是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 宣离帝挥开龙袍,含义不明的瞥了眼沐容若,沐容若像是被他看穿,原本有些松懈的身子赶忙端直。宣离帝没有发声,撑着椅柄起身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臣等恭送皇上。” 皇后龙梨和瑛贵妃跟在宣离帝身后,途经沈啸天时,瑛贵妃故意停下步子,嗔视着他笑吟吟道:“定远侯,你家小霸王今儿虽然输了,本宫瞧着他输的也不算难看,既然皇上都已经说了他几句,回到府上定远侯可别再训斥他。年少傲气,怕是受不住呢。” “臣谨遵娘娘教诲。”沈啸天俯身恭敬应道。 瑛贵妃笑目又打量着沈炼汗湿的脸孔,低笑了声款款离去。 恭送完宣离帝一众,沐容若也和几位皇子有说有笑的离开校场,只剩龙筱孤零零的落在最后。沈炼远远看着被沐容若抛下的龙筱,皓齿咬住了有些干涩的下唇。 夏夷欢走近沈炼,循着他的目光看着委屈的龙筱,低声道:“沈爷是聪明人,太子故意与龙三小姐亲近,是真是假你会不明白?”见沈炼不应自己,夏夷欢继续道,“沈爷心如明镜,却还是抑制不住的被三小姐左右心神…也不知道该说沈爷是性情中人,还是…比起太子还是稚嫩耿直了些。” “可还是夏将军赢了我。”沈炼垂下眼睑道,“予夏将军而言,已经够了。” 夏夷欢还想说些什么,沈炼已经转身朝校场外大步走去。沈啸天想唤住儿子,可半张着嘴又缓缓的合上,轻轻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袖朝朱雀门迈开步子。 龙筱见沈炼招呼都不和自己打一声就扭头离开,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恼上了自己,俏脸顿显落寞之色,揉搓着自己的发梢低下头来。 ——“三小姐,咱们…也回去吧。”小葵试探着道。 “走!”龙筱一跺脚道,“回长春宫。” 龙筱鼓着腮帮子从夏夷欢眼前大步走过,夏夷欢见她看也没多看自己一眼,垂眉低笑着也不追上去。 金磐挠头不解道:“欢爷,他俩看着像是有了些嫌隙…你怎么不…” “趁虚而入?”夏夷欢注视着龙筱的背影低声道,“还不是时候,有很多事会有旁人帮我去做,何须急于这一时?看来这位沈爷得罪过不少人,他与龙三亲近,也是与玩火无异,注定…不会有结果。你我隔岸观火,沈爷烧起的火越大,咱们才愈加有戏可看不是么?” 金磐顿悟道:“到那时欢爷你接手…” 夏夷欢面色似笑非笑,踱开步子道:“看透不说透,走了。” 龙筱一路走得很快,小葵身宽体胖,这阵子在宫里又忍不住吃的多些,快步跟了阵就有些赶不上步子,不时扶着宫墙喘着粗气,急的冲着龙筱背影喊个不停:“三小姐,等等…等等我啊。” 龙筱心里有气,听着喊声故意走得更快,甩开小葵半条小径不止。拐过宫墙,龙筱正要回头看小葵一眼,忽的被一个人影拉住手腕,还不等她看清,已经被那人不容分说的攥到宫墙的角落,蛮横又温柔的按在了墙上。 “你好大的胆子!”龙筱抬头呵斥道,“我龙三你也敢…”龙筱怔怔看着这个拉走她的男人,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双目先是一喜,随即又变作忿忿之色,急促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也敢什么?”沈炼身子又压近了些,“你说。” 见龙筱不吱声,沈炼缓缓松开手,撑在了绛红色的宫墙上,自己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盯着龙筱渐渐涨红的面颊,像是怎么也看不腻一般。 龙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忍不住抬眼去看,见沈炼黑目炙热的逼视着自己,才要再低下头,已经被沈炼轻轻抵住了额头。 触着他额头上细密湿腻的汗水,龙筱的心跳仿佛停止,连呼吸声也收住了许多,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谁都好,就算是贵不可言的龙家女儿…”沈炼炽热的气息萦绕在龙筱的鼻尖唇上,低沉幽幽的嗓音有着让所有女子心动的韵调,“也没有我沈炼不敢做的事。” 第46章 不胜人间一场醉 龙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忍不住抬眼去看,见沈炼黑目炙热的逼视着自己,才要再低下头,已经被沈炼轻轻抵住了额头。 触着他额头上细密湿腻的汗水,龙筱的心跳仿佛停止,连呼吸声也收住了许多,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谁都好,就算是贵不可言的龙家女儿…”沈炼炽热的气息萦绕在龙筱的鼻尖唇上,低沉幽幽的嗓音有着让所有女子心动的韵调,“也没有我沈炼不敢做的事。” “大胆沈炼…”龙筱嘴上逞强,可那份恼意早已经像坠地即碎的琉璃那么单薄,声音也轻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沈炼嗅着龙筱身上夹杂着艾草清香的少女气味,手心湿润的可以挤出水来,额头的汗珠也越来越多,滴在了龙筱的鼻尖上,滑进她如花蕊般柔嫩的唇瓣里。 龙筱黛眉一蹙,想去推开沈炼,可他的身体像一座高山挡在了自己前头,任她怎么使力也巍立不动。 沈炼看她羞恼的样子也是觉得可爱至极,哧哧笑着伸手摸向她的唇,点住自己那滴汗珠轻柔的拭去,口中道:“我输给了夏夷欢,你是不是觉得小霸王丢尽了颜面,也生我的气?” “不是。”龙筱急道,“大家都瞧得见你的身手,要不是太子使诈,夏夷欢未必是你的对手。” 沈炼眼中溢出些许快慰,澄定笑道:“别人怎么看我,就算是幸灾乐祸嘲讽几句,我都不会在乎。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龙筱你觉得我可以赢,我就已经胜了这一局。” 龙筱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沈炼喊出自己的名字,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和沈炼又近了些,龙筱大眼微动,想躲闪看沈炼越来越炙热的眸子,可她又不想失去被沈炼霸道笼罩的感觉,她感受到了自打进苍都以来从未有过的快乐,她想这种感觉久一些,再久一些… “刚刚校场上…太子故意那样对我,也是想激怒你…”话才出口龙筱就想堵住自己的嘴,可那嘴却像漏了一样絮絮的说个不停,“太子…根本不喜欢龙女…” 沈炼含笑听着,听她声音越来越轻,唇角扬起道:“我一句都没有问你,你和我说这许多做什么?” ——“你…”龙筱又羞又恼,不光脸颊,连鼻子额头都变作了红色,“沈炼你…让开!” 沈炼哈哈低笑出声,背过身子与龙筱并肩贴着宫墙,撑着自己的膝盖侧身又看向龙筱,“和你龙三在一起,总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快活。龙筱…”沈炼止住笑,“你又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听沈炼这样直白的问自己,龙筱心里一顿,“喜欢”两个字就在嗓子眼,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回答我,我可就当你喜欢了。”沈炼直白道。龙筱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衣角都快要被自己搓烂。沈炼没有多犹豫什么,指尖摩挲着触上龙筱的手心,生涩的扣住她汗湿的十指,见她没有抽出,沈炼深吸了一口气使力攥住,贴着宫墙的身子仍是镇定不动,抬头故作镇定的看向白云朵朵的天空。 ——“三小姐!三小姐你在这里啊,让小葵找的好苦…”拐角处,小葵抚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把汗直直愣在了原地,指着沈炼和龙筱紧紧握住的手,结巴道,“…这…三小姐…沈爷…这…”小葵蹭的转过身,捂着眼睛慌张道,“小葵什么都没看见…好刺眼的光啊…我一定是瞎了…”边说着,这丫头已经连跑带跳的窜了出去,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沈炼也不怕被小葵撞见,按住龙筱的手心道:“这回我当众输给夏夷欢,太子得逞应该暂时不会再为难你。”沈炼垂下傲气的剑眉,“我沈炼惯是天不怕地不怕,老天一定是看我得意太久,就让你龙筱到了我身边,非得给我个伤不得的软肋吧。” “沐容若毕竟是太子…”龙筱轻声道,“小霸王再神气本事,也不能与太子硬碰。” ——“龙筱命定为后,爹的意思,你懂。”…父亲叮嘱的话语忽的在沈炼耳边回荡,沈炼侧过脸,凝视着龙筱澄静纯真的面孔,心口像是被针刺一样隐隐作痛。 “他要是再这样对你。”沈炼咬紧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龙筱顾不得去想沈炼哪里来的底气敢说出这样的硬话,她只知道,她信身边这个人,信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俩人就这样站了许久,龙筱憋忍不住道:“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长姐怕是要担心了…” 沈炼抬头看了看日头,恋恋不舍的松开攥着龙筱的手,不情不愿道:“过几天,我还会进宫…你和淑妃在宫里遇到什么难事,就捎信到定远侯府…” “你忘了我有雀儿?”龙筱朝沈炼顽劣一笑,手指扮作鸟雀扑翅的动作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炼忍俊不禁,转身道:“还不走?还是等你长姐派人逮你回去?” 龙筱跟在沈炼身后半步的位置,沈炼没走出几步,就扭头寻着她,像是生怕自己弄丢了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少女。 往日沈炼总觉得宫道漫长难到尽头,恨不能几步就走出那朱雀门才好。可今日,他从未觉得宫道那么短,短到他想与身后的龙筱多待些时候也难以如愿,短到像是他才眨了几眼,就到了长春宫的拐角处,再也不便走近。 直到龙筱进了长春宫,沈炼才不舍的收回眼神,转身见小葵落在后头怯怯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小葵眨巴着眼睛,朝沈炼屈了屈膝,逃一般的小跑进长春宫。沈炼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宫门紧闭也看不见他舍不得的那个人,沈炼抬起手心,那里仿佛还留着龙筱温香的气息,沈炼缓缓握紧,唇角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还不到朱雀门,沈炼远远看见宣离帝的贴身内侍崔公公正守在宫门口,崔公公也看见了走近的沈炼,紧锁的双眉顿时松开,疾步迎上前恭敬道:“朱雀门守卫说没见沈爷您出宫,老奴怕与您走岔了,这才守在此处等您。” 沈炼自若道:“皇上要见我?” “正是。”崔公公小心看着沈炼镇定的模样,校场沈炼败北,本来还以为他定是忿忿不平,见眼前的沈炼宠辱不惊,混迹深宫几十年的崔公公也是啧啧暗叹,“沈爷放心,老奴看皇上也不像是生气,应该就是宣您去闲聊几句…” “崔公公等了也有一阵,赶紧走吧。”沈炼挥袖折转往御书房走去,崔公公半张着嘴,将还没说完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御书房 沈炼才迈进御书房,就抬眼就微微愣住——宣离帝执着狼毫笔在案桌摊着着纸卷上写着什么,玉修罗娉娉婷婷的站在他身后,嫩如葱段的酥手替宣离帝碾磨着砚台里的墨汁,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挥毫的宣离帝,见门外有人进来,玉修罗泛眼看去,笑涡荡漾,俯身贴近宣离帝柔声道:“皇上,沈爷来了。” 宣离帝低哑的嗯了声,没有抬头去看沈炼。 沈炼挥开衣襟,单膝跪地道:“沈炼叩见皇上,玉嫔娘娘。” 宣离帝也没有即刻唤他起身,不急不缓的点上最后一笔,又细细端详着自己写下的字,拉过玉修罗的手,“爱妃觉得朕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玉修罗又看了眼跪地的沈炼,媚眼看向纸卷,看着上头有些潦草的字迹,笑盈盈念道:“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臣妾识字不算多,不知道念得对不对。” 宣离帝凝看着还没干透的字迹,“爱妃念得不错,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宣离帝低喃着,抬头幽幽看向沈炼。 ——“知道朕为何要见你?” 沈炼低下头道:“沈炼有负皇上期望,还请皇上降罪。” “校场比武胜负本就是寻常。”宣离帝深目凛凛的定在沈炼被夏夷欢划破的银衣上,“要真是谁败了就降罪予谁,往年败在你沈炼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朕是不是都要一个个降罪,连太子…也不放过?” 沈炼甚少听宣离帝这样严厉的和自己说话,贸贸然也不敢为自己开脱,只得俯着身子一动不动。 ——“夏将军是沙场粗人,没轻没重这才差点伤了沈爷,沈爷有君子之风,手下留情也说不定,皇上…”玉修罗见沈炼沉默着,恰到好处的送上人情。 宣离帝忽的揉起纸卷拧做一团,狠狠扔向跪着的沈炼,“惯有傲气又有何用,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要成国之栋梁,你沈炼要学的还有很多。” 沈炼抿了抿干燥的唇,恭顺道:“沈炼…谨遵皇上教诲。” ——“你退下吧。”宣离帝又提起了狼毫笔,垂眉不再看他。 沈炼缓缓起身,转身之时又忍不住看了眼玉修罗。 ——“朕教修罗女写字可好。”宣离帝将玉修罗拉到自己怀里,挽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泛着青色胡渣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肌肤。 沈炼不敢再看,低头匆匆离开御书房。门外守着的崔公公也听见了宣离帝不悦的怒斥声,见沈炼出来,上前宽慰道:“皇上器重沈爷您,才会说的重了些,沈爷千万别忘心里去。” 书房里,低哑和娇媚的笑声齐齐响起,沈炼顿住步子,轻声问道:“崔公公,玉嫔娘娘看来深得皇上的心意?” 崔公公先是一愣,随即凑近沈炼低声笑道:“夏族送来的果然是极品,老奴也是很久没有见皇上这般顺心遂意。老奴多嘴提醒沈爷一句,柳堤轩后头该是贵不可言,淑妃才有孕,你我看玉嫔如此得宠,要是玉嫔娘娘有福气也怀上皇嗣…”崔公公意味深长的慢下语速,“玉嫔虽是孤身一人在宫里,可也不能怠慢了去呐。” 沈炼当然明白崔公公是想借自己之口让母亲也多去柳堤轩走动,内侍多机敏,何况是侍奉宣离帝多年的老仆,崔公公又朝沈炼挤了挤眼,虽然不知道这个精明的老内侍为什么要提点定远侯沈家,沈炼还是淡淡一笑道,“多谢崔公公提点。” 已近午时,红日荣辉洒在沈炼有些疲惫的身上,沈炼扯下被夏夷欢划破的衣角,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朝长春宫方向望去。就算三年前就得了御赐的金督令牌,要是没宣离帝召见,沈炼也甚少主动踏进这望不到边的深宫里,可自打龙筱住进了宫里,他开始流连这里,与龙筱一前一后沿着宫墙缓慢艰难的走着,他忽然有种希望脚下的宫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若是能与身旁这个人永远走下去,该有多好。 长春宫 龙樱虽然没有去校场,可也早早得知了比武的结果,本来还以为沈炼落败,龙筱定是会不大痛快,可见进屋的妹妹星眸含喜,面颊还泛着隐隐的红晕,龙樱倒是有些诧异。 “比武好看吗?”龙樱装作随意道。 “额…”龙筱恍惚了下才听见姐姐的问话,泛起眼道,“舞刀弄剑,也就是那样…” “沈炼和夏将军,谁胜谁负?”龙樱不动声色的看着龙筱有些迷离的眼神。 龙筱搓着发梢背过身,“夏将军侥幸赢下…可是也没有什么,胜负本就是常事…” 才进门的小葵一眼就看见主子面上羞涩的欢喜,见还有龙樱盯着,赶忙怯怯的垂下头站到一边。 “比武半个时辰前就散了。”龙樱咳了声,“这头到那头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筱儿走了这么久?” 龙筱心里咯吱一下,眼珠子转了转道:“筱儿进宫日子不长,校场又是头一次去,回来路上走岔了道,这才耽误了时候,小葵,你说是不是?” 小葵啄米一样点着头道:“怪奴婢不熟宫道,带三小姐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这才…” “好了好了。”龙樱挥了挥手道。 龙筱抿嘴一笑,偷偷朝说的煞有其事的小葵竖起了大拇指。 ——“本宫听说…”龙樱示意妹妹靠自己近些,“皇上今日和玉嫔携手而行,很是亲昵…” “长姐。”龙筱快步走到龙樱身边倚着她坐下,“你歇着就好,去管旁的事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居心,这些小事也传到长春宫存心惹你不痛快。” 龙樱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淡淡道:“本宫没有不痛快,既然都已经有了皇嗣,本宫已经走在了后宫诸妃的前头,再去争那些无谓的事做什么?玉嫔貌美多姿,得宠也是迟早的事,何况她与本宫算是交好,皇上宠爱她,对长春宫而言,也不是坏事。” 芳嬷嬷听龙樱这样说,眉头微蹙小声道:“娘娘,老奴多嘴,防人之心不可无,玉嫔虽是和娘娘示好,可如今得宠心境定是不一样,就算玉嫔和娘娘交好,怕也是图龙家的庇护为自己谋利,娘娘还是要留个心眼才是。” “本宫如今有孕不便侍候皇上,皇上亲近她人也是正常。”龙樱澄定道,“嬷嬷不必担心,皇上膝下已经十余年没有皇嗣诞生,只要本宫诞下皇嗣,皇上必将龙颜大悦,他的心定是会留在本宫这里。” 龙樱说着话,执起玉修罗送给自己的绣扇惬意的摇着,闭目道:“玉嫔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送给本宫,她一个落单的异族女人,本宫信她是真心亲近,本宫在宫里也需要有人相互扶持,皇后姑姑自顾不暇,还是要另觅她人才行…玉修罗…或许真的可以。” 见龙筱垂下眼睑有些不大快活,龙樱按住她的手道:“筱儿,宫中女子可得盛宠一时,却难得独宠一世,这个道理,本宫自懂事起就知道。你看瑛贵妃盛宠多年,却还是得和旁的妃嫔分享皇上就可以知道,身为帝王,枕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人?本宫早已经想开,你不必替本宫觉得委屈。” 龙筱也不想多说什么,龙樱忽的把龙筱的手拉的更紧了些,星目烁烁看着龙筱倔强的眼睛,低声有力道:“筱儿,要是本宫这一胎当真如愿是个皇子,龙女所生的皇子…” ——“长姐生下的皇子…”龙筱顿悟一惊,喃喃重复着道。 龙樱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妹二人饱含深意的对视着,龙樱深吸着气道,“本宫与你说过,只要沐容若是太子,你就是将来的太子妃,但要是沐容若不是…太子若是本宫所生…筱儿,就不用做这个你不想做的太子妃。” ——“长姐…” 龙樱捂住龙筱的嘴示意她听自己说下去,“所以筱儿,你帮本宫,也是在帮自己。本宫也听人说了今日校场沐容若如何对你。可只要他一日是太子,你就得拿他当一日的未来夫君。一个忍字重似千金,纵然你再厌恶他,也要替自己,替长春宫忍住。” 龙筱看向龙樱的小腹,龙樱轻轻托起妹妹的手抚着自己的腹部,龙筱有些不敢,但龙樱却执意按住她,荡起笑意道:“他还那么小,但本宫知道,他一定会是个皇子,一定。” 长姐生下的要是皇子,自己就可以不必为太子妃留在深宫里。龙筱耳边回荡着龙樱的话,心里却并没有觉得释然的快活。她哀叹着龙氏人天定的命运,就算自己侥幸不用为后为妃,长姐的儿子也会娶进后世的龙女,命运叠叠,永无尽头。 龙筱突然明白为什么龙怡悠在私奔之前要冒险潜入冰窟,在与芳嬷嬷深谈后,她辗转反侧想了很久,龙怡悠已经要和情郎远走高飞,为什么还要冒险潜入冰窟?她曾经以为,龙怡悠是受了那个昆展的怂恿,但现在,她不再这么认为。龙怡悠要揭开冰窟之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因为自己的离开连累妹妹,为了她之后的代代龙女,不用重蹈命运的覆辙。 ——就像此刻的自己心里想的一样。 龙筱胡乱的想着漫步在御花园里,踢着脚下的石子漫步目的的瞎晃悠,踢出去的石子一声闷响,龙筱抬眼看去,见着夏夷欢不远不近的站着,沾着泥尘的石子染污了他洁净的黑衣,他像是没有察觉,直视着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 龙筱低头转过身,才要迈开步子已经被他喊住。 ——“我侥幸胜了沈炼,你就不愿意见我了么?” 龙筱镇定道:“我出来的太久,得回去了。” 夏夷欢隔着她不到一尺,清风吹起龙筱的黑发,迷花了夏夷欢锐利的黑目,“我三日后就要离开苍都,你还不愿意搭理我一句吗?” 龙筱顿住步子,半转身欲言又止,夏夷欢恰时的走近与她并肩站着,从怀里摸出一方白帕,爱惜的摊在手心里,白帕包裹着的,正是他从龙筱发髻里摘下的红宝蝶簪。龙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帕子,见还被夏夷欢收在身边,睁着大眼说不出话来。 “你我说好的,我要是赢了就可以留下这支簪子。三小姐愿不愿意把它留给我?”夏夷欢幽声道。 见龙筱沉默着不说话,夏夷欢笑了声把簪子递到龙筱手边,“凡事成双成对才好,我任性问你要去这一支,好好的一对簪子岂不是没了用处?你不情不愿,我宁可不要。” 龙筱急促的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东西,像是生怕他忽然反悔。夏夷欢手心一握将簪子紧紧攥住,心中隐隐有些怅然之感,“你当真是输不起么?你不肯给,我还非就要了。” 龙筱被他出尔反尔的戏弄,蹙眉恼道:“一会儿说要,一会儿又不要,拿去拿去,龙家好东西多的是,才不稀罕。” 夏夷欢收起龙筱的红宝蝶簪,临别时分,就算是龙筱的嗔恼也是让自己流连。 ——“你是要回夏族去?”沉默片刻,龙筱盘绕着发梢轻声道。 “不去夏族,还能去哪里?”夏夷欢握住空空的手心,“要是三小姐呆腻了皇宫,也可以去夏族找我。夏族困苦不假,但绝不会让你吃了委屈,这是我夏夷欢答应你的。” “怎么也得等…长姐平安诞下皇子吧。”龙筱也没有拒绝他,望向绵延不见尽头的宫墙憧憬道,“大哥说夏族是个好地方,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好好见识番。” “我总觉得。”夏夷欢循着龙筱的眼神看去,“我和三小姐,很快会再见面。” 龙筱噗嗤一笑,俏声道:“长姐生产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你啊,想多了。” 夏夷欢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伶俐,总是不拘言笑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勾起笑容,龙筱打量着他托腮道:“比起平时里,夏将军还是这个模样更随和些。要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哪个敢与你亲近,都是避之不及呢。” “你也对我避之不及?”夏夷欢垂眉笑道,“真是可惜,才知道三小姐喜欢看我什么样子,可是没几日就要分开,若能早些知道该多好。” 夏夷欢边说着,边细致的叠起那方白帕,抚平上面每一丝褶皱,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怀里,又自若的看向盯着自己动作的龙筱,唇角微微扬起,眼中像是蕴着千言万语,又像是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龙筱年纪虽小,可也不是不通世事的孩子,听夏夷欢这样说,脸颊也是微微泛红,慌忙背过身子走开道:“我真得回去了。” ——“三小姐。”夏夷欢又唤了声。 龙筱迟疑片刻,还是止住步子转身看去。 “他日要是真有机会…”夏夷欢指了指龙筱腰间的狼首木雕,“夏族人见狼首如见我夏夷欢,三小姐收好那东西,总有一日可以排上用处,你信我。” 龙筱指尖摸向狼首木雕,捏了捏抬头看向夏夷欢,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过身子朝御花园外小跑开去。夏夷欢目送着她灵动的背影,手背贴着唇低低又笑了出来。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懵懂稚嫩的龙筱,就算她还是带着对自己的畏惧,但又像是怎么也躲不开他的影子。夏夷欢没有为三日后的离别生出感伤,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与龙筱再见,深宫步步惊心,自会把龙筱带到自己身边。 夏夷欢只是苍都的匆匆过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愿让自己成为龙筱生命里的过客。 三日后,夏夷欢和金磐向宣离帝告辞,踏上回夏族的归路,龙希风也回绝了两个妹妹的挽留,执意与夏夷欢一道离开往涟城去。 柳堤轩里,玉修罗在身上比划着内务府刚刚送来的各色绸缎,为难了好一会儿,拣起一匹明艳的红缎看向乌雅道:“乌雅你看,这匹红色的如何?” 乌雅笑道:“娘娘的眼光真好,这匹是蜀绣,可是珍贵的好东西。” 玉修罗爱惜的拂拭着柔滑的缎面,忽的收起笑意道:“蜀绣珍贵,我挑中这匹会不会…不大合适?不如留给其他娘娘…” “娘娘您多虑了。”乌雅温声劝道,“既然是内务府送来的,就是任凭娘娘随意挑选,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得几匹蜀绣也是情理之中,哪里用看其他娘娘的脸色。” 玉修罗略加踌躇,点头道:“那就留下这匹,做件齐踝的云烟水裙如何?我看淑妃也有件,很是好看。” 乌雅收起蜀绣道:“娘娘貌美,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乌雅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外头看了看,又瞥了眼还盯着案桌上满目绸缎的玉修罗,试探道,“娘娘,今天夏将军他们离开,您…要不要去送一送…?” “似乎这一匹艳粉也不错…不过瑛贵妃好像有件差不多颜色的…”玉修罗喃喃自语着,“离开?他俩也待了有一阵子,族里还有很多事,是该回去了。我选完缎子,还要去长春宫陪伴淑妃,欢爷他们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怪我不去送行的。” 乌雅眉心微动,口中道:“夏族离苍都路途遥远,今日一别,娘娘与故人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 玉修罗放下缎子,挑眼看向不动声色的乌雅,乌雅赶忙垂头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 玉修罗自若笑道:“除了疼我宠我的皇上,我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人?人和心都留在了这里,该定定心心不是么?替我梳妆更衣,该去长春宫了。” ——“奴婢遵命。” 龙希风与长春宫的妹妹告完别,龙筱依依不舍的跟在兄长身后,带着哀求的口吻道:“大哥,让筱儿再送送你吧…” 龙希风也有些舍不得最心疼的小妹,抚了抚她的发髻道:“只要你不怕城外风沙大,大哥也想你送一送。” 龙筱扭头看向龙樱,龙樱点头道:“去吧,替本宫送送大哥。” 龙希风又朝大妹妹微微颔首,转身头也不回的朝长春宫外走去。龙筱紧紧跟在兄长身边,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去看,一来二去,龙希风扯了扯她的手道:“筱儿老回头做什么?” “奇怪…”龙筱拧着发梢又回头看了眼,“我怎么老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咱们,可一回头又什么都瞧不见…” “皇后和淑妃都已经去告过别,哪还会有谁跟着咱们?你这个小脑瓜子里想着什么呢?”龙希风负手而立,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可傲立的身体却没有转身看一眼,步履虽是沉重,但却果断坚决。 “我就觉得有人跟着咱们。”龙筱犟气上来,转身就想去寻了究竟,可才迈开步子,手腕已经被龙希风紧紧拉住,怎么也扯不开,“大哥…” “乖乖跟着我,你还想不想送大哥出城?”龙希风装作不悦道,“时候不早了,你是想大哥今天赶不及到驿站,只能露宿山野么?” 龙筱又不甘心的后头张望着,又不敢腻了兄长的意思,只得悻悻的挪着步子跟在龙希风身旁。 朱雀门边,沈炼已经候了一阵,见龙希风和龙筱走近,嘴角泛起意料之中的欢喜笑容。龙希风目露些许惊意道:“沈爷怎么也来送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沈炼抱拳道:“龙大少爷离开苍都,我怎么也得来送一程。”几句说完,眼睛扫过龙筱带红的面颊,又幽幽垂下。 龙希风快意潇洒惯了,也看不出这二人有什么异样,踏出朱雀门的那一刻,他的步子忽然顿住稍许,迎风矗立的身体如风中的青松,微动着似乎有转身的意思,可刹那间又嘎然止住一动不动。 “大哥?”龙筱见兄长落在后头,“大哥是落下什么了吗?” “走了…”龙希风沙声应着,“这就走了。” 沈炼转身去看——一览无遗的空旷处,隐约有个身影远远的凝视着他们,白色的衣玦飘起,被风吹起的青丝掩住了她半面姣好的面容,却藏不住她满是哀伤的眸子。她没有再上前一步,就这样远远的站立在空旷处的角落,如同一尊雕像。 ——昭阳公主?沈炼心底一愣,当他想再努力看清些,那个身影忽的闪过拐角,再也寻不见。 “沈炼你看什么呢?”龙筱好奇的也转身去看,“是不是真有人跟着咱们?”可等龙筱转身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龙筱又揉了揉有眼睛,还是无从寻觅。 “没什么。”沈炼戳了戳龙筱的肩膀,“还不快走。” 苍都城外,风沙下,夏夷欢和金磐骑在马上等着龙希风。金磐几番回首,眼中的失望愈来愈深,狠狠一拳击在坐骑的脊背上,马儿痛的嘶鸣了几声,扬起前蹄发泄着恼怒。 “玉修罗是被燕国的猪油蒙了心么?”金磐愤愤道,“你我离开,她竟都不来再见我们一面?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怎么也是一起长大的情意,她怎么能…” “见了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蠢笨。”夏夷欢冷冷瞥了眼,“她如今得宣离帝盛宠在身,此时无视你我才是上策,在你看来是忘了同族之情,在旁人看来就是被皇宫的蜜水浸染,她心里不再有夏族,对夏族大计而言,才是好事。” “我知道。”金磐咬牙道,“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忘了我们,只是…只是…” 夏夷欢没有再与他多说,调转马身看向苍都城门,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龙筱一面,如果今天能再见她一面,这一路想起都该是快活的吧。 城门处风沙扬起,龙希风策马冲出城门,马上还带着妹子龙筱,夏夷欢忽然笑了出来,他第一次信了天随人愿这个词。他又看见跟在后面的沈炼,银衣裹身英姿飒飒,夏夷欢的笑容不自觉的凝在了唇角,昂起了孤傲的头颅,难得的欢喜又化作了冷酷。 “欢爷等了很久吧?”龙希风勒着马缰停住,“筱儿慢手慢脚的,这才耽误了些。” “城外风光不错,也不觉得是在等。”夏夷欢语音淡淡的,眉毛挑起看着龙筱道,“三小姐,你是也打算跟我们一起走?” “要走也不是今天。”龙筱朝他挤了挤圆润俏皮的鼻头,“你啊,还是想多了。” 沈炼朝前走近几步,对视着夏夷欢笃定道:“龙筱她哪里也不去。”说着朝龙筱伸出手去,扬唇笑道:“龙筱,你大哥就要走了,还不赶紧到我马上来?” 龙筱向他递过手去,沈炼一个使劲,龙筱身子腾起,稳稳的落在了沈炼的马上,马儿忽的承担起两个人的重量,颠着步子像是抗议一般。沈炼轻轻抚着马鬃,口中喃喃有词,马儿瞬间被安抚下来,温顺的在原地轻轻踏着步子。 夏夷欢看罢沈炼的动作,垂眉幽幽一笑,边调转马身边道:“我就喜欢多想,可我想的早晚都会成真,你要不信,走着看就是。还有…”夏夷欢挥了挥马鞭,“难得苍都小霸王也记得来送我们,夏某多谢沈爷了。来日方长,总有回报沈爷盛情招呼的机会。” “那是自然。”沈炼高声道,“一路顺风。” ——“驾!”夏夷欢夹紧马肚冲上官道,金磐顾不得什么也奋力跟上,龙希风回望苍都绵绵不绝的宫廷楼阁,心里叹了声也驰骋进了风沙里。 苍都外没有涟城满地的落花,只有飞扬起的沙土绕着圈,直到那三人走的再也看不见,沙土才渐渐散去,只留下望不到边的空旷。 龙筱眼中满是对兄长的不舍,好一会儿身子动也不动,沈炼环住她的腰身,执着马缰晃了晃,龙筱也不搭理他,把头昂的又高了些。沈炼贴近龙筱,下巴温柔的蹭上龙筱的肩头,低声道:“敢问三小姐,还要带着小的在城外吃多少沙土?” 龙筱胳膊肘捅了捅沈炼,沈炼暗笑着顺势拉过她的手腕,扣着她的指尖攥住了马缰,“不如…我带你骑马如何?” ——“不要。” ——“那…去栖霞山?” ——“不去。” ——“额…”沈炼蹙紧眉头,“三小姐真是越来越不容易招呼了呢。要不…咱们去吃些别致的小菜?” ——“不饿。” 沈炼哈哈笑着揽紧龙筱,“驾”的一声窜出去老远,“到了我沈炼的马上,还能由着你使性子?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得听着跟着才是。走嘞!” “你要带我去哪儿?”龙筱扭头看着沈炼带着顽劣笑意的黑目,“去哪里啊?” “去…”沈炼贴紧龙筱,炽热的唇蜻蜓点水般触了触她温热的耳垂,“天上。” 第47章 檀幽谷底 沈炼哈哈笑着揽紧龙筱,“驾”的一声窜出去老远,“到了我沈炼的马上,还能由着你使性子?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得听着跟着才是。走嘞!” “你要带我去哪儿?”龙筱扭头看着沈炼带着顽劣笑意的黑目,“去哪里啊?” “去…”沈炼贴紧龙筱,炽热的唇蜻蜓点水般触了触她温热的耳垂,“天上。” 沈炼将龙筱揽的更紧了些,扬鞭直朝远处疾奔而去,龙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去何处,可她心里也没有半分害怕,他的身子包裹着自己,从深处透出让人安稳的暖意,龙筱抬眼看去,沈炼耀目的黑眸直视着前方,像是察觉怀里人的眼神,垂眉悠悠一笑。龙筱急促的收回眼神,低头偷偷笑着。 龙筱也不知道在马背上待了多久,只知道抬起头的时候,眼前是一条两丈余宽的溪流,沈炼抚着马鬃,一只手指着不远处道:“过了这条溪流,前面就是檀幽谷,眼下正是繁华盛放的季节,谷里和仙境一样,你想不想去瞧瞧?” 龙筱眼睛一亮,可看着脚下的溪流犯了难,“可这河…” 沈炼得意的挑了挑唇角,勒紧马缰高声道:“坐稳了。”话音刚落,坐骑已经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纵身跃起,箭一般踏向潺潺流动的河水,朝着对岸冲去。 水花四溅,沾湿了马上二人的衣衫,龙筱面颊顿觉阵阵清凉,抹着脸上的水花满是兴奋。沈炼俯身替她遮挡着不断溅起的大片水花,在龙筱耳边低声的笑着。 踏过溪流,沈炼见自己半截身子近乎湿透,生怕沾湿龙筱,翻身跳下马背,拧了拧滴水的银衫,执起马缰轻踩着步子,脚踏遍野的花朵,带着龙筱往檀幽谷慢慢走去。 檀幽谷地处苍都城外三十里,是一处绝美的安静之地,正值夏日,谷中遍开野花,草木在溪流的滋润下郁郁葱葱,鸟语花香仿若人间仙境。涟城镜湖虽也美,却不似这檀幽谷清静安好,龙筱才一进谷就生生看傻,喉咙里发出惊叹声。 “我记得你说过。”沈炼回头看向早已经痴然的龙筱,“你十多年都没有出过涟城,我也答应过你,会带你领略各处美景繁华。最美的檀幽谷,就是今天你龙筱的。” 龙筱抱着马脖子想翻下马背,沈炼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臂膀,才触到她温热的肌肤,沈炼忽的有些燥热之感,迟迟疑疑的退开半步。 龙筱没有觉察到沈炼的不大自然,欢喜的俯身拂拭着各色艳丽的花朵,又见有白兔窜进木丛,赶忙又追着步子去寻,粉色的缎裙与大片的绚烂融合在一起,和谐的宛如天成。沈炼怔怔看着龙筱动如脱兔的灵巧身子,牵着马缰跟在她身后,嘴角不自觉的泛起笑来。 沈炼一个男子,也不好意思与龙筱追着白兔嬉闹,寻了处地方坐下,抱着头潇洒的躺下,眯眼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惬意舒爽的大口吸着气。龙筱跑了一阵也有些累,在沈炼身旁一屁股坐下,喘了几声索性也躺了下来,侧身摘下一朵鸢尾,指肚子转动着贴近鼻尖,嗅着香气满足的闭上了双眼。 沈炼禁不住扭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女,鼻尖幽幽闻到的,也不知道是四周的花香,还是龙筱周身散发的诱人体香,他从未闻到过如此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他深深恋上,不愿放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龙筱睁开眼睛,直直对上了沈炼凝视自己的目光,龙筱心里一慌,才想背过身去,执着鸢尾的手腕已经被沈炼拉住,龙筱微微一愣却没有抽出,湛亮的眸子流光飞舞。 沈炼拉着她纤细的手腕,半张着嘴想说却说不出话来,龙筱见他难得泛起少年郎的傻气,才要笑他几句,沈炼忽的道:“我…今后,我能叫你筱儿么?” ——“筱儿?”龙筱喃喃着笑出了声,“可以,却也不可以。” “额…?”沈炼露出些许不解之色。 龙筱哧哧笑道:“要是没有旁人在,你就可以唤我做筱儿,要是有旁人…”龙筱声音低下,眸子也有些黯淡,“那就不可以…” 沈炼不禁把龙筱的手腕握的更紧了些,望着天空飞过的鸟群,低声道:“我想一直唤你做筱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筱儿。” 龙筱一时无言,二人沉默片刻,龙筱终是有些哀愁道:“筱儿出身龙氏,龙氏嫡女…你是知道的…我想躲,龙女的身份却如影随形,像烙印一样这一生都不可能抹去。你爹定远侯应该和你说过…” 沈炼没有松开手,拉着龙筱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龙筱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原本有些急促的心跳竟也跟着平复下来,一下一下跟着沈炼的脉动,叠叠重重。 “人生如白马过驹不过匆匆数十载。”沈炼笃定道,“没有发生的事,谁有知道一定会发生?日日都忧烦这个,苦恼那个,还要不要过?我沈炼钟情龙筱,就不会管明日,后日…会发生什么,只要我心里有龙筱,就不会怕任何人任何事。因为…”沈炼忽然翻过身,鼻尖贴住了龙筱的额头,干燥的唇摩挲着龙筱的眉心,“我从没有怕过什么,也不会因为龙筱去害怕什么。” 龙筱才要张口,红唇已经被沈炼的指肚轻轻按住,他滚热的唇犹豫惶恐的向上挪动,吻住龙筱润湿的额头,才刚刚触上,又急促的闪开,重重的呼吸声在龙筱耳边响起,龙筱盯着他额上的汗水缓缓凝出,滑落至他刀刻一般的鬓角,又滚落到他的银衫里消失不见…他看着自己的黑眸溢出炙热的光芒,像是要把她镌刻进自己的眼底心上,此生不忘。 沈炼想环抱住身旁的龙筱,但是他不敢,他怕,怕自己没了轻重吓着了这个稚嫩的女孩,他更怕,怕自己控制不了身体里澎湃的情/欲,伤了花骨朵一样的龙筱。 沈炼一动不动,龙筱也是不敢乱动,俩人保持着这样尴尬的距离,谁也不敢逾越半步。沈炼不敢松手,他生怕自己一放手,古灵精怪的龙筱就会像那只白兔一样闪进木丛,他只能牢牢的抓着她,就算在自己身边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终于,太阳慢慢西沉,洒在身上的阳光也不似之前那样烫热,沈炼正暗叹龙筱也耐得住性子躺着这么久也不动弹,指尖戳了戳龙筱的腮帮,见她还是不动,赶忙支起身子去看——龙筱红唇微张,均匀的呼吸声从嘴里发出,双目紧闭睡着正憨实。沈炼忍俊不禁,先是低笑着,随即哈哈大笑了出来,再看龙筱还是睡的雷打不动的模样,揉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好不容易止住笑,沈炼忽的想起什么,大叫不好,晃着龙筱的身子喊道:“筱儿,快醒醒,再不回去,可就涨水了!” ——“涨水!?”龙筱一咕噜爬起身子,“哪里涨水?” 沈炼来不及多说,拉起龙筱的手直往自己拴着的坐骑疾步奔去,“夏天天黑这里就要涨水,到那时候,水流湍急谁也过不去,你我要进城就要等明天了!还不快走!” 沈炼和龙筱走的再快,也赶不上溪流的涨水快,眼见眼前的溪流已经比来时高了三尺不止,龙筱扯了扯沈炼的手,傻眼道:“这…你不要吓我…” 沈炼轻轻跺着脚:“怪我,怎么会忘了回去的时辰。这回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是没法子。” “彻夜不归,长姐绝不会饶了我。”龙筱慌道,“她哪里想得到我会在这里…” 沈炼甩下手里的马缰,摇着头无可奈何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可当下也是真的没有办法,硬要淌水过去实在太危险…唯有…留在檀幽谷熬一夜,明日天一亮等水退了…再…” 龙筱急的眼眶泛起了红色,看着渐渐升起的弯月道:“长姐有孕在身,要是因为我着急伤了身子…” 沈炼一声不吭的看着龙筱,终于等到她不做声了,伸向她的手腕轻轻扣住她的十指,晃了晃道:“这事是我的错,淑妃娘娘要是怪罪下来,有我替你扛着。可眼下既然事已至此…先想想怎么熬过这一晚吧。” 龙筱抬头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又转身见后头除了草木树丛,哪里有可以安身的住所。龙筱低头咬住下唇,黛眉耷拉着有些沮丧。 沈炼指着自己的坐骑道:“你放心,我带着弓箭兵器,荒郊野外有猛兽也不用怕的…” 听到“猛兽”二字,龙筱不等沈炼说完,身子已经蹭的贴近他,环顾着四周道:“这里白天鸟语花香,夜里怎么会有猛兽?你又唬我…”龙筱虽是强撑着,可口齿还是禁不住的发出战栗声。 沈炼心里暗笑,恍过龙筱凑紧的身子,闪到另一边探出头压在她肩上,故意拉长嗓门阴森道:“这…不是么?” 龙筱“咿呀”一声急促的跳开,沈炼见她狼狈,哈哈大笑了出来,龙筱顿悟他是在戏弄自己,粉颊恼做红色,心里想甩开他才好,可弯月升起又不敢独自跑开,脚尖揉着地上的泥土生着闷气。 沈炼揽过她的腰身,温声劝道:“又是我的不对了,我向你赔不是,可好?” 龙筱不情不愿的被沈炼拉着迈开步子,没走出几步都要再回头看看,像是希望河水刹的退去,沈炼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48章 懵懂迷夜 沈炼揽过她的腰身,温声劝道:“又是我的不对了,我向你赔不是,可好?” 龙筱不情不愿的被沈炼拉着迈开步子,没走出几步都要再回头看看,像是希望河水刹的退去,沈炼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檀幽谷的大树下,龙筱抱膝倚着树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忙乎的沈炼,他像是会变戏法一样,龙筱看着他生起篝火,又不知道从哪里摘来几个果子,咬下一口蜜水充斥着满嘴,不过几下工夫又用树叶编做水瓢的样子,给自己盛满甘甜的泉水… ——“你傻看着我做什么?”沈炼撸起衣袖瞅着龙筱,袖口抹了抹额头。 龙筱又咬下一口果子,埋下头低声道:“定远侯府养尊处优的小霸王,从哪里学会的这些?” 沈炼擦去额头上就要滴下的汗水,笑道:“你有所不知,自小爹也不爱宠我,反倒是对我要求严苛,读书习武都不许有半点懈怠。我十二岁就跟在爹后头在军营历练,吃过的苦头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龙筱抬眼看着沈炼不解道:“人人家中都疼爱幼子,你爹为什么…” 沈炼有些被龙筱问住,顿了顿道:“是…我自小顽劣难驯,爹…是想挫一挫我的锐气吧。”沈炼俯身又拾了些柴火,小心的添进燃着的篝火里,火光映着他的脸,熏的红扑扑一片。 沈炼张罗好一切,走近龙筱才打算靠着她坐下歇歇,想起了什么又走开几步,隔着一尺远才迟疑着坐下,觉得怎么也坐不舒坦,吞咽着干涩的喉咙盘起腿,果子攥在手里,却迟迟没有送进口中。 ——“这果子甜的很,你尝尝。”龙筱咀嚼着道。 “额…”沈炼支支吾吾应了去,果子伸在半空,人却像是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长睫覆着有些慌乱的黑目,眼前只剩下燃烧着的火焰。 “沈炼。”龙筱打量着他有些怪异的模样,忍不住喊了声,“沈炼…” ——“我在…”沈炼匆忙咬了一大口果肉,使劲嚼着应道,“好吃!” 龙筱向他挪近了些,歪着头凑近瞅了瞅他,疑道:“你是怎么了?” 龙筱靠近几寸,沈炼就赶忙挪开几寸,沈炼胡乱退让着,一个不留神差点触到烧着的火堆,惊的踉跄闪开,不听使唤的身体压到了凑近自己的龙筱。龙筱还来不及喊出声,已经被沈炼覆上,沈炼鬓角屏着的汗珠颗颗滑落,滴在龙筱的颈涡,蕴做一汪。 四目傻傻对视,眼中只有彼此慌乱无措的模样,沈炼汗湿的鼻尖紧紧贴着龙筱滚热的脸颊,“我…不是故意的…”沈炼嘴里说着,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包覆着,想动,却不敢动,他怕自己只要动一下,就会让龙筱察觉他抑制不住的情动,让他这个名振苍都的小霸王,毁了半世的英名。 龙筱感受着他越来越炙热的体温,他看着自己的灼灼黑目像是要溢出火来,亮过了身旁燃着的篝火,吞噬着自己悸动跳跃的心。 沈炼的鼻尖缓缓的向下蹭着,干燥颤动的唇试探的触向身下少女红润的柔唇,见龙筱没有闪躲的意思,沈炼心底顿觉快慰,越发大胆的凑近过去。在就要触碰的那一刻,龙筱突然急促的转过脸,收不住的沈炼直直吻上了她的耳根,惑人的燥热从耳根瞬时蔓延到龙筱的周身,伴随着软麻之感,让龙筱觉得浑身无力。 龙筱忽然觉得小腹处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着自己有些难受,手心推了推沈炼道:“疼…你让开。” 沈炼低头一看,窘意大起,俊脸刹的涨作红色,急促的支起身体,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龙筱,喉咙动了动道:“筱儿,我…” 龙筱扳过头,大眼怔怔一怵刚才顶着自己的那地方,“啊”的一声使劲推开沈炼,捂眼羞喊道:“沈炼,你不要脸!” 沈炼噌的跳起身子,抚了抚银衫背过身不敢看龙筱,走开几步装作没有听见。龙筱年纪虽然不大,可两个姐姐一个已经为妃,另一个也是待嫁的女儿家,龙筱多多少少也听身旁的嬷嬷提过男女之事,聪明如她,当然心知肚明刚刚那是什么。龙筱心思简单,本来与沈炼在外共处也没有多想什么,可忽的联想起那事来…荒郊野外,她心里陡然有些害怕…龙筱抱着膝盖朝火堆靠近了些,像是希望燃着的火苗给自己壮胆一般。 俩人僵持了好一会儿,龙筱不开口,沈炼也不敢动步,独自站在风口处,山谷入夜凉意渐起,迎着越来越大的夜风微微发着抖,不时抽动着有些塞住的鼻子。 龙筱扭头看了看,咳了声道:“要真是冷的受不住了,就…来烤烤火…” “不敢。”沈炼身姿不动道,“怕又吓着了三小姐。” 龙筱憋忍住笑,往一边挪了挪道:“离得远些就是,龙三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我可只说这一次,你要不过来,就在风口熬上一夜吧。” 沈炼黑目闪出得逞的笑意,故意又顿了顿,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搓了搓手心打了个喷嚏,缓慢踱到火堆边,离着龙筱半丈坐下,眼睛只看着窜起的火苗,看也不看龙筱一眼。 二人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不语,龙筱被暖烘烘的烤着也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不时踉跄着身子几欲入睡。沈炼偷瞄着轻笑了声,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腰间解开襟带,悠悠脱下银衫,正要站起身,龙筱忽的睁开眼睛,戒备的看向沈炼。 沈炼轻甩手臂,将银衫抛给龙筱,又自若的低下头,拾起柴火垂眉不语。龙筱攥住银衫,嗅着上头沈炼遗留的气息,暖意幽生,不禁拢进怀里细细感受着,面颊揉蹭着银缎的滑顺迟迟舍不得披上。 沈炼添完柴火,双手抱头躺倒在草地上,黛青色的中衣包裹着他英挺的身姿,双目闭着自顾自的像是睡去。龙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动一动,这才抖开手里的银衫披在肩上,又爬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近睡着的沈炼,蹲下身借着跳跃的火光凝视着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孔。 ——“不说话的样子,倒也挺好看的…”龙筱喃喃嘀咕了句,翻开身子倚着身后的树干盘腿坐下,随意扯下手边的细草,突然玩心一起,托腮瞅着熟睡的沈炼,晃着手里的细草凑近他正均匀呼吸的鼻尖,细草拂过沈炼高挺的鼻梁,在人中处轻轻点弄着…龙筱忍不住扑哧一笑,想想也不想再作弄他,扔下细草正要挪开些,身旁那人忽的一把将龙筱压倒在地,不等龙筱惊喊出声,那灼热的黑目已经闪着比篝火还要闪亮的光芒,注视着她喘不过气来。 沈炼不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干暖的唇已经抚上那片柔软,爱怜的吮吸下去… ——“沈…”龙筱挤出一个字来,可还不等她叫出全名,柔湿的唇齿已经被沈炼生涩的侵入,点弄着自己如玉石般的颗颗皓齿,小心试探着往更深处探索去。 龙筱像是着了魔,错愕的眸子轻轻闭上,喘息声也不知不觉的平复下来,沈炼仿佛受到了某种无言的鼓励,更加大胆的释放开来。两个年轻青嫩的身体微微颤动着环抱在一处,唇齿交融,难舍难分… 苍都,皇宫,长春宫 龙樱已经是第七次望向屋外,犹犹豫豫的按下手中的白子,星目看了眼焦灼的棋盘,叹了声道:“本宫这一步走错了…看来,是玉嫔妹妹赢了。” “真的?”玉修罗又惊又喜,“我今天才和姐姐学会下棋,这就能赢了?一定是淑妃姐姐让着我,想我高兴吧。” 龙樱挤出笑道:“是你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本宫确实输了这一局。” 小舞收起棋子,试探着道:“娘娘,是还要下一盘么?” 玉修罗想起了什么,朝屋外院子看了眼道:“怎么还不见龙三小姐?外头是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色都像是暗了些?” 乌雅垂眉道:“回禀娘娘,已经过了申时。” “申时都过了?”玉修罗惊道,“看来今天真是打扰了姐姐…” “不碍事的。”龙樱拂袖道,“每日都是闷闷的,有你陪着下棋闲聊,时辰还过得快些。” “龙三小姐她…”玉修罗蹙眉道,“今日送龙大少爷,三小姐不会还在城外…要不要派人去…” ——“娘娘…!”玉修罗话音未落,小葵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到门口,“娘娘…三小姐她…” “没看见本宫在和玉嫔下棋么!”龙樱不悦的喝止住就要进门的小葵,眸子冷冷瞪了她一眼。 小葵虽莽撞却不蠢笨,会意的止住话怯怯顿在门槛边,屈膝道:“娘娘恕罪,小葵知错了。” 龙樱镇定的捻起一颗白子在指尖摩挲着,眸子看向桌上的碧玉棋盘,“可是端王爷和王妃留筱儿在府里用了晚膳再回宫?这么点儿小事,你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小葵舔了舔唇角,连忙会意的点着头道:“奴婢要说的就是这事…王妃和三小姐聊得投机,非要留三小姐用了晚膳。娘娘放心,端王府自会派人送三小姐回宫。” “本宫知道了。”龙樱挥了挥袖口,笑目看向玉修罗,“不如妹妹陪本宫再下一盘,如何?” “姐姐有兴致,妹妹自然是求之不得。”玉修罗婉婉一笑,执起一颗黑子缓缓按下,“三小姐也是个爱热闹的,出宫一趟可得好好玩够才肯回来…” 龙樱将颈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淡淡道:“这回不怪她。本宫喜食岭南酱椒,有了身孕更是馋那一口酸味,宫里的贡品都被本宫吃了个精光,前日端王妃进宫,与本宫说起端王府还有不少,本宫嘴馋,就让筱儿出宫时顺道去端王府取回来…端王妃也是个健谈有趣的人,见到筱儿一定有不少话要说,本宫早该想到的…” “是这样…”玉修罗又捡起几颗黑子,“有三小姐这个妹妹在身边,娘娘确实可以宽心不少。” 乌雅不动声色的听着龙樱和玉修罗的交谈,锐利的眼睛又掠过门槛边小葵渗着汗的额头,心里若有所思。 第49章 难舍难分 “本宫嘴馋,就让筱儿出宫时顺道去端王府取回来…端王妃也是个健谈有趣的人,见到筱儿一定有不少话要说,本宫早该想到的…” “是这样…”玉修罗又捡起几颗黑子,“有三小姐这个妹妹在身边,娘娘确实可以宽心不少。” 乌雅不动声色的听着龙樱和玉修罗的交谈,锐利的眼睛又掠过门槛边小葵渗着汗的额头,心里若有所思。 又一局下完,玉修罗才起身告退。不等小舞收完散乱的棋盘,龙樱已经软软倚着软榻不住的轻喘,对小葵招手道:“说…龙筱去了哪里?” “小葵不知道…”小葵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已经差人悄悄在苍都城里找了个遍,都不见三小姐的影子…” “找不到筱儿…”龙樱捂住心口,“今日出宫送大哥就不见她回来…这丫头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能去哪里…” 小葵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一旁老辣的芳嬷嬷咳了声道:“小葵,你家主子不见,予长春宫和娘娘而言可是天大的事,你知道什么看到什么,都对着娘娘说出来!娘娘是你主子的亲姐姐,还会害她不成?你要是不懂事瞒了些什么…害的不光是你主子,可还有整个长春宫呐。” 小葵毕竟是个婢女,忠心却也胆小,吸了几口气,咬唇鼓足勇气道:“娘娘…奴婢只知道…今天大少爷和那个夏将军离开苍都,除了三小姐还有一人去送行了…” ——“沈炼!?” 小葵又是一个激灵,缩着身子慌道:“正是…沈爷…其余奴婢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娘娘恕罪啊!” “本宫应该想到的…”龙樱颤声道,“沈炼…只有他了…” 芳嬷嬷替龙樱扇着锦扇,眉头紧锁道:“娘娘,宫中女眷彻夜不归,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会有损三小姐清誉的。若再被旁人添油加醋…不光是三小姐,娘娘您,乃至皇后…都会背上教导不利的罪过…可轻可重,可大可小…” 小葵哪里想到过还有这么多说法,一时间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不止,脑子一个混乱差点把什么都说了个尽,可终归还是有些定力,死死咬着唇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筱儿年轻不懂事,难免被人花言巧语糊了心智。”龙樱按着椅柄艰难道,“刚刚玉嫔被本宫几句话唬弄了去,眼下最要紧的事,要彻底瞒住筱儿一夜未归之事,万万…不能泄露到旁人耳里。” “端王府…”芳嬷嬷低声道,“娘娘刚刚说起端王府,也只有他们了。” “端王府和龙家算是一家人。”龙樱喘着气,“端王爷是个聪明人,本宫信他们会顺水推舟帮下龙家。嬷嬷,你说是不是…” “…是…”芳嬷嬷口中也没有多少底气,可仍是应道,“只要端王府随意想个缘由留宿三小姐…宫里也没人敢妄加议论什么,娘娘宽心。” “本宫只盼…筱儿那丫头不要惹出什么祸事…明天一早平安回来…”龙樱低叹着摇着头,“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非要去做,这样倔强的死性子,是非改不可了。” 僵僵跪着的小葵眼前浮现起龙筱和沈炼十指紧扣的那一幕,身子哆嗦的越发厉害,上下牙齿都嚓嚓的打着架。 苍都外,檀幽谷 也不知缠吻了多久,沈炼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纠缠的唇齿,喘着粗气艰难的翻开身体,大口大口呼吸着夜晚冷冽的气息,索幸夜风带来阵阵凉意,才让他早已经像火一样滚热的身子略微平复下来。沈炼摸索着攥住龙筱湿漉漉的手心,贴紧自己的唇不住的亲吻着。 ——“沈炼。”龙筱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筱儿…我的筱儿…”沈炼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抚着她的手背不愿挪开。 “要是…”龙筱抿唇微顿,“要是有一天,我必须要嫁给太子容若…” “要真有那么一天。”沈炼的心坚实有力的跳动着,“天大地大,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苍都。” “离开苍都?”龙筱翻过身凝视着他果决的黑目,“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我想去…”龙筱根本不知道世间有多少地方,卡着壳泛起难来,“想去…” “北方壮阔,南方旖旎,都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沈炼执起龙筱的手吮吸着她的指尖,“筱儿只需要知道,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我信你。”龙筱稚嫩的肯定道,“你不会丢下我。” ——“绝不会。” 这一夜,是沈炼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夜,他甚至想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他只想和身旁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相依相盼,哪怕睁眼就已经满头白发,就这样过去一生也好。 曾经踌躇满志的沈炼,忽然什么都不想要,只要——龙三筱儿。 沈炼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拖着龙筱软软的手心朝涨水的河流走去。见昨夜还高涨的河水已经退去,露出被洗刷的光滑锃亮的卵石,二人都是露出些许沮丧,对视着又同时笑出声来。 沈炼抱着龙筱跳上马背,“走了…” 马蹄踏河而去,水花轻溅,沾湿了俩人的衣角。 才进苍都城,沈炼一眼就看见沐青辰别着手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见沈炼和龙筱策马回来,沐青辰指着沈炼的鼻子发出啧啧声,一把夺过马缰,不悦道:“下来,你俩都下来!” 沈炼不慌不忙的翻下马背,“辰世子是怎么了?” “怎么了?”沐青辰皱紧眉头,“这话该本世子问沈爷你才是。昨晚淑妃派人找遍苍都也不见你们俩,今天一大早长春宫的婢女就偷偷摸到端王府…果然不出所料,是沈爷拐走了长春宫的人。” 龙筱脸一红,抱着马脖子跳下马背,沈炼赶忙握住她的手腕,眉眼里满是关切的宠溺。沐青辰看在眼里,扭过头有些羞臊。 “辰世子误会了…”龙筱轻声想解释什么。 ”三小姐快别说了。”沐青辰摆着手不住的摇着头,“赶紧…我赶紧送你回宫去。就与旁人说…我母妃与你聊了半宿你二姐的亲事,见天色太晚宫门都关了,就留你在王府过了一夜。三小姐放心,旁人不会起疑的,只是淑妃娘娘挂念了一夜,你回去得好好安抚她才是。端王府的马车就在巷子口,耽误不得。” 龙筱看向沈炼,沈炼见她发髻里还夹杂了几颗草屑,伸手轻柔的替她摘去,又爱怜的将发丝绕到她耳后,低声道:“辰世子说得对,你赶紧回去,改日…我再去看你…” ——“走了!”沐青辰又狠狠瞪了眼沈炼,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头,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沈炼目送着龙筱越来越远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不舍的收回眼神转过身去。 ——“爹…”沈炼见父亲不远不近的站立着死死注视着自己,惊喊出声。 沈啸天大步走近彻夜不归的幼子,不等他再开口解释,一记耳光已经重重挥出去,沈炼的腮帮顿时火辣辣一片,鲜红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端王府的马车驶进朱雀门,龙筱掀开车帘,又有些不舍的朝朱雀门外望去。沐青辰踢着马肚子低声道:“你放心,不该问的我不会问,不该说的端王府也绝不会说。这是我父王和我答应淑妃和你爹的。” 这话激起龙筱骨子里的倔强,龙筱黛眉一蹙低低的哼了声。 沐青辰见她还是那顽劣不懂事的模样,忍不住恼道:“要不是我答应你二姐要多多照应长春宫,你们姐妹的事,我真是不想管。罢了,看在你二姐的份上…” 龙筱忿忿收回身子,掩下的车帘似乎还带着里头那人的怒气,沐青辰非要把话说完才可罢休,踱近马车继续道:“三小姐,你不爱听我也得说。沈炼霸道惯了,做事从不顾后果,自以为所有人都畏着他,他疯,你可不能也跟着他疯。校场比武那次…太子那样对你,三小姐冰雪聪明,不难看出太子是想借你之手来要挟沈炼…太子和瑛贵妃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小姐贵为龙女之身,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龙家也好,实在不该与沈炼有什么瓜葛…” “你的话…太多了!”车里的龙筱忽的打断沐青辰道,“我二姐最讨厌男子聒噪,你啊,更是聒噪中的聒噪。” “嗨!”沐青辰急的要跳脚,“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啊,等着被淑妃娘娘罚个痛痛快快才好,看看除了本世子,还有谁帮你…” 龙筱透过车帘,见沐青辰真是气的脸色发青,倒是有几分纯真的傻气,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声。 长春宫外,小葵和小舞垫着脚尖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俩人都是面色发白不住的踱着步子,对视的眼睛满是惊恐。 ——“来了来了。”小葵指着宫墙拐角道,“一定是三小姐。” 小葵边说着,提着裙角已经快步跑了出去,也顾不得沐青辰还在边上,掀开车帘冲里头的龙筱急道:“三小姐,大事不妙…” “小声些。”龙筱竖起指尖瞪了眼小葵,又斜斜瞥了眼一旁的沐青辰,“慌什么,淑妃是我的亲姐姐,还会吃了我?” 沐青辰悻悻的哼了声,搓了搓的手心垂目不语。 “不是啊…”小葵跺着脚道,“也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消息…瑛贵妃今天一大早就来了长春宫,已经和娘娘坐了小半个时辰…像是…等着三小姐…” 龙筱惊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沐青辰也是直直愣住,“瑛贵妃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端王府是断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的…”沐青辰敲了敲车窗,“三小姐,你机灵惯了,还是想好怎么应付那位瑛贵妃,她能亲自过来逮你,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龙筱揉着袖口,皓齿咬住红润的下唇,晶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像是深思着什么。 长春宫里,瑛贵妃手边的茶盏已经又续了次茶水,瑛贵妃笑目盈盈的看着端坐不语的龙樱,虽没有开口,可那蓄着阴意的眼睛还是逼视的龙樱有些喘不过气来。龙樱故作镇定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热气送到嘴边抿了些许,对瑛贵妃和顺一笑。 ——“龙三不光顽劣,还贪睡呢。”瑛贵妃嗔嗔笑道,“淑妃身为她的姐姐,需要教导的地方可还好许多。” “臣妾管教妹妹不利,多谢姐姐提醒。”龙樱垂下眉目道。 “淑妃娘娘才怀了皇嗣,需要劳心的可不少,没有心力管教龙三小姐也是情有可原。”翠儿不动声色道,“总得先顾着腹中的皇嗣才是。” 龙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微动着嘴唇示意身后的芳嬷嬷递上绣扇,轻轻扇着挥散着浑身的慌乱热意。瑛贵妃和翠儿窥见那把熟悉的绣扇,主仆二人唇角都不约而同的泛起笑意。 听屋外传来动静,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只见龙筱和沐青辰一前一后走近,龙筱粉衫飘绕,发髻齐整乌黑,粉缎扎着耳边的发辫随风扬起满是轻盈之感。 见瑛贵妃在厅里坐着,龙筱脸上也不见惊慌,大大方方的鞠了个礼,清亮着嗓子道:“龙三筱儿见过贵妃娘娘,见过长姐。” ——“筱儿…” “——“龙三昨夜去哪里了?”瑛贵妃呵住龙樱脱口的话语,生生夺过话去,媚眼幽幽在龙筱周身扫视着,看的她浑身不是滋味。 龙筱也不急着回答她,转身看了眼沐青辰,不慌不忙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龙三昨夜…被端王妃留宿在了王府里,真是惭愧,一早还要劳烦辰世子亲自送回来。” 瑛贵妃看也不看沐青辰一眼,仍是死死盯着龙筱白皙的脸庞,像是一定要看穿她才肯罢休,翠儿眼睛毒辣,见龙筱穿着的粉衫虽看着洁净,可裙角处还有些湿润,沾着的污泥也甚是扎眼,又见这二人两手空空的进来,翠儿心里又是多了几分把握,在瑛贵妃身后低低的咳了声。 ——“淑妃馋的那一口岭南酱椒。”瑛贵妃掩嘴笑了声,“龙三这个做妹妹的,是忘到九霄云外了不成?” 第50章 未归之祸 瑛贵妃看也不看沐青辰一眼,仍是死死盯着龙筱白皙的脸庞,像是一定要看穿她才肯罢休,翠儿眼睛毒辣,见龙筱穿着的粉衫虽看着洁净,可裙角处还有些湿润,沾着的污泥也甚是扎眼,又见这二人两手空空的进来,翠儿心里又是多了几分把握,在瑛贵妃身后低低的咳了声。 ——“淑妃馋的那一口岭南酱椒。”瑛贵妃掩嘴笑了声,“龙三这个做妹妹的,是忘到九霄云外了不成?” 沐青辰暗叫不好,自己走的仓促竟是把那岭南酱椒忘得干干净净…沐青辰脸色一白,正想着如何替龙筱姐妹唬弄过去,龙筱眨了眨眼道:“正要和长姐说这事呢。天气日益热了,端王府的酱椒都封存在井底,井水澈冷,寒气渗入酱椒里难以散去。还记得沈夫人和咱们说过,长姐决不能吃寒性的东西,筱儿思量着,就没有把酱椒带回来…长姐…” 龙樱淡淡笑道:“沈夫人精通饮食之道,她确实是这样对本宫说的。罢了,本宫忍一忍就是,也不是非馋这一口不可。” 瑛贵妃一时哑然,拧着手里的帕子陷入沉默,媚眼溢出丝丝不喜在龙筱静止的身上打着转。 沐青辰见龙筱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也是啧啧赞叹,抱肩退后了几步,心里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翠儿瞥了眼瑛贵妃手边渐淡的茶水,俯身执起茶壶添上,口中随意道:“娘娘您看,长春宫的白茶确是不错,都添了两盏水,茶色还是青翠欲滴。奴婢想起了咱们锦绣宫的丹桂,晒干的丹桂泡水,也是这样的清冽。” “听翠儿这么一说。”瑛贵妃妩媚的脸上又绽开笑容,“本宫都是想起了秋天摘下的丹桂。”瑛贵妃盼目生姿看着站立不动的龙筱,顿了顿道,“龙三,你可知道端王府的丹桂是苍都长的最好的?眼下才入夏不久,那几课丹桂树…长的如何了?” 此话一出,沐青辰才松弛的脸色又生生揪紧,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攥住了手心。 “丹桂树…”龙筱黛眉一蹙,摇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龙三愚钝,根本就不认得丹桂树…端王府也没人和我提过什么…请娘娘恕龙三无知之错。” 瑛贵妃得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翠儿的脸色也陡然黯淡下去,悻悻退到主子身后不再说话。 瑛贵妃冷冷推开茶盏,起身道:“淑妃好好歇着,本宫也不多加打扰了。有如此得力的妹子留在身边…淑妃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 芳嬷嬷扶着龙樱站起身,龙樱屈膝道:“臣妾恭送姐姐。” 瑛贵妃低哼了声,经过龙筱时又故意止住步子,深深嗅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宫外鸟语花香,难怪龙三舍不得回来,既然岭南酱椒带不回来,下回再去端王府,可得记着给本宫带几支丹桂花。” 翠儿又低头瞥了瞥龙筱缎鞋上的泥泞,被龙筱发觉也没有躲闪,自若的掠过龙筱的眸子,跟着主子往外头走去。 这主仆二人走出去好一会儿,瑛贵妃叵测的余威还在长春宫里久久不散,让屋里几人不敢发声。终于还是龙筱憋忍不住,迈开步子走向龙樱,“长姐…” ——“跪下!”龙樱按住桌角怒斥住走近自己的妹妹。 沐青辰从未见贤淑温暖的淑妃发这样的脾气,才缓下些的身子又是紧紧绷住,冷不丁还抖了几抖。 龙筱嘎的停下步子,嘴里也没有争辩求饶,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冰冷的地上,沐青辰听见她膝盖触地的脆响,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觉着自己的膝盖都跟着疼了起来。 龙樱心里的怒火和担忧已经忍了许久,看着乖乖跪地的妹妹也是没有半分怜惜,轻喘着道:“你知道本宫要问你什么,都说出来。” 龙筱虽然是被爹娘和哥哥们宠着长大,可龙家一向家规最大,长幼有序,龙筱再得宠,也从来不敢逆了两个姐姐的意思,尤其,是这个当皇后培养的长姐。龙樱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怒火中烧时也颇有震慑,寥寥数语已经让外头守着的宮婢都吓得腿脚不住的哆嗦,赶忙替屋里的人关上门。 龙筱先是抬起头与姐姐对视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缓缓的合上唇,垂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芳嬷嬷和小舞也是大气也不敢喘,怯怯看着龙樱阴郁的脸,拾着袖子擦了擦额头。 ——“本宫只要从龙筱你嘴里听到一次回答,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宫。”龙樱脸上不见以往的柔美温顺,只有满满的怒意,声音清冷严厉,简直与平日判若两人。 “三小姐她…”沐青辰陪着笑想替龙筱开脱几句,才一开口就被龙樱的目光吓了愣住。沐青辰胆子本就不算大,心里又记挂着未婚的妻子龙络,难免对龙家的人格外上心护着。可眼前一个是龙络的姐姐,另一个又是未来的小姨子。沐青辰左思右想也不知怎么才好,轻轻跺了一脚退后几步,甩着袖子恼道,“算了算了,看来本世子还是多事了。” “本宫还是要多谢端王府,多谢辰世子。”龙樱闭上双眼低叹了声,“龙筱顽劣过了头,实在是太可恶,本宫教导自己的亲妹妹,还望辰世子不要替那个丫头开脱。今天再不好好惩戒,他日…必成大祸。” 龙樱忽的睁开眼,盯着妹妹道:“你想好怎么回答本宫了么?” 龙筱昂起倔强的头,俏脸微微有些发白,犟声道:“我虽然一夜没有回宫,可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人怎么问,我都是这样说。” 龙樱不住的摇着头,白齿颤栗的咬住自己殷红的唇,“你和谁,去了哪里,又做过什么…都一五一十对本宫说出来。” 龙筱大眼泛着惹人怜惜的委屈,可骨子里的犟气让她没有卖一声乖,“长姐也和瑛贵妃说我昨夜是在端王府…那就当我在端王府…” ——“放肆!”龙樱猛一挥手,茶几上的茶盏摔下碎了一地。身后的芳嬷嬷赶忙上前抚住龙樱的背,满脸惊恐。 “娘娘有孕在身,千万千万不用动怒伤了胎气啊。”芳嬷嬷哀求似的看向龙筱,“三小姐,娘娘问您什么,您就赶紧如实说出来,别让娘娘动怒啊。” 龙筱眼眶一红,眼睛一眨落下两行泪珠,可却没有伸手抹去,仍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听芳嬷嬷说到“有孕”二字,龙筱忽然艰难的张开唇齿,哽咽道:“长姐,筱儿是错了,可我绝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求长姐不要再逼问筱儿,求长姐息怒,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长姐想怎么罚我,筱儿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龙筱说着俯下身朝端坐着的龙樱磕了个头,额头贴着地面迟迟没有起身。 ——“三小姐…”沐青辰心尖一软失声喊道。 龙樱愤愤的闭上眼,指着跪地的龙筱道:“芳嬷嬷,把龙筱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准许,不得踏出长春宫半步。” 芳嬷嬷走近龙筱,战战兢兢唤了声“三小姐”,龙筱仍是没有求饶的意思,又向龙樱磕了一头,起身扭头就几步走出屋。 沐青辰左看看又看看,“这…淑妃娘娘…都是自家姐妹…” “这次的事,多谢辰世子,多谢端王爷。”龙樱缓缓道,“其余的事就不劳烦您费心,小舞,送辰世子出去。” 眼见人家都下了逐客令,沐青辰也不好意思再赖在长春宫,无可奈何的只得离开,走到院子里只听见龙筱的偏屋哐的一声门响,小心肝噗通一下又是一惊。 ——“你家三小姐这性子…啧啧啧。”沐青辰挤了挤眉头,“淑妃发起火来,也是火辣辣。” 身后的小舞回头看了眼偏屋还在摇晃的门窗,淳朴的摇着头道:“辰世子有所不知,我们家三位小姐,性子最烈的该是二小姐才是,三小姐这样算是好的了…” “啊?…”沐青辰身子一紧,擦了擦额头,“二小姐…”沐青辰吞咽着喉咙低下声音,“够辣才好,辣…才有味…” 第51章 牵肠挂肚 身后的小舞回头看了眼偏屋还在摇晃的门窗,淳朴的摇着头道:“辰世子有所不知,我们家三位小姐,性子最烈的该是二小姐才是,三小姐算是好的了…” “啊?…”沐青辰身子一紧,擦了擦额头,“二小姐…”沐青辰吞咽着喉咙低下声音,“够辣才好,辣…才有味…” 偏屋里 小葵插上门栓,哆哆嗦嗦的打量着龙筱裙角的泥泞,嘴唇颤抖张开,又慌忙捂住,绕着龙筱走了几圈,大脸涨做了猪肝色。 “三小姐…”小葵像是要哭出来,“屋里就小葵在…您…昨晚…昨晚...” “你也不信我?”龙筱打断道。 “小葵不敢。”小葵扑通跪地,“可是三小姐,那天…校场比试那天…小葵看到了不该看的,小葵不是不信您,是担心您…” 龙筱拉起跪地的小葵,抹了抹她湿润的眼角,带着心疼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小葵含着的泪花唰唰落了下来,攥紧龙筱的衣角哭出了声,“三小姐,等娘娘生下了皇子,咱们早些回涟城好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小葵就是觉得心里慌的很...” 龙筱深吸了口气背过身,手心包裹住腰间的艾草香囊,没有回答小葵。 定远侯府 沈炼被怒气冲冲的父亲带到书房,见案桌上堆积着数十张胡乱写着的纸卷,知道定是父亲担心自己彻夜未眠。沈啸天看着儿子印着自己五指印的脸颊还是不屈不服的倔强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锐利的深目狠狠逼视着他,喉咙滚热像是要喷出火来。 ——“私自带龙女彻夜不归,要是被人发觉传了出去…”沈啸天一把挥开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双手撑着桌角喘着粗气,“你觉得还能有人保得住你沈炼!?” 沈炼眉宇桀骜,垂下眼道:“有什么自有儿子我扛着,我做得出就不会怕。” “你当你是什么人物!?天塌下来你也扛得住么?”沈啸天一拳重重击向桌面,震的桌腿子都抖了几抖,“你死不足惜,不要连累定远侯府!不准再去见龙筱,再有下次…”沈啸天狠狠道,“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喜欢龙筱。”沈炼清亮的声音响起。 ——“你说什么…”沈啸天生生被自己儿子吓傻,“你再说一遍…” 沈炼唇角勾出温柔,一字一句道:“我喜欢龙筱,沈家虽然不是世族,但我沈炼不输沐家的皇子,自认配做龙家的女婿。我和龙筱情投意合,她也想和我一起…” 沈炼还没说完,沈啸天已经箭步闪到他身前,扬起手臂就要再赏他一耳光。书房门被猛的推开,花银拉住丈夫就要挥下的掌心,“侯爷不要动手!” 花银身体一向孱弱,沈啸天也舍不得让她急火攻心再伤了身子,只得忿忿的甩下手臂,刚毅的脸廓不住的发着抖。花银心疼的看着沈炼被打红的脸,暖手温柔的抚上,冲沈炼摇了摇头。 沈啸天压制住怒火,指着沈炼道:“涟城龙家事关大燕兴衰,爹劝你收起你荒谬的念头,切勿给自己,给沈家惹祸上身。” “国之兴衰在于为皇者,大燕国的命运要真是寄托在一个荒谬的传说里,只怕也是命不久矣。”沈炼毫不示弱道,“爹你戎马半生,要真有什么巨龙护国,又何须爹披甲血战?爹心如明镜,何必与那些蠢钝人一样自欺欺人!” “放肆!”沈啸天愤怒的看向花银,颤着声音道,“夫人你看,你看…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总有一日,他会害死我们…孽子,孽子啊!”沈啸天长叹一声推门而出。 沈炼顿了顿,俯身去拾地上散乱的纸笔,花银默默注视着儿子,也没有开口劝说什么。沈炼捡起所有的物件,又一一摆放齐整,看向母亲自嘲的垂下眼睑。 花银扳起儿子的脸,凝看着他年轻英俊的容颜,那是一张初沾世事不畏凶险的脸,每个人都曾经有这样的脸,但最后的最后,都被打磨成一样的畏惧,一样的妥协。 花银没有劝说儿子半句,一步一顿的走出书房,只留给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月色初上,苍都昌河边的酒肆里,沈炼和沐青辰已经对坐无言的饮下了好几壶烈酒,沐青辰几欲发声,见沈炼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己也是插不上嘴,终于在沈炼又要伸手再要一壶的时候,沐青辰按住了他的手腕,“别喝了,小霸王沈爷烂醉在酒肆里怕是不好吧。” “你也要劝我?”沈炼黑目带着迷离。 “不是。”沐青辰诚恳的摇着头,“我是佩服你才对。” 沈炼咀嚼着小菜,含笑不语像是等着沐青辰说下去。沐青辰看着他露出钦佩羡慕的神色,“你敢想,也敢做,不像我…”沐青辰沮丧着脸,“要不是我爹是皇上的弟弟,我这性子怕是什么事都成不了吧。就连自己的亲事也是父王替我说下,所幸龙络深得我意…”沐青辰眸子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就算龙络不得我的喜欢,我也是会娶她…沈炼,这就是我永远也比不上你的地方。” 见沈炼还是默不作声,沐青辰又道:“龙筱被淑妃下令不得出长春宫,往后你怕是难见她了。你想没想好后头怎么办?不会是真打算向皇上告知一切,求他成全吧?” “我只知道,这会子先喝个尽兴,明天的事明天再想,你也说我沈炼敢想敢做,那辰世子就等着便是。”沈炼招呼店小二又上了一壶酒,仰头尽数灌下,沐青辰蹙眉看着,也是无可奈何。 沐青辰陪着他喝下几杯,眉眼忽然抬起道:“沈炼,你该不会是想…向皇上说起你和龙筱…求他成全?” 微有熏意的沈炼轻笑了声,“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必为我和筱儿担心。” “筱儿!?”沐青辰哈哈大笑的拍着饭桌,“好一个沈炼,你和龙三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竟叫她作筱儿…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这个小霸王。” 沈炼扬起唇角笑而不语,眉宇间虽然还是往日的桀骜,但那双耀世的黑目隐隐已经蕴藏起了心事。情是铠甲,也是软肋,沐青辰似乎洞悉了自己这个好友从未有过的顾虑,就像他在涟城见过龙络之后,他就知道今后自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隐隐的,竟是有了牵挂一般。 皇宫,柳堤轩 连着三日,宣离帝都在玉修罗处过夜,阅人无数的宣离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沾上了这个女人的身子就欲罢不能,恨不能融在她柔若无骨的身上,化作一汪春水。 寝屋外,崔公公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见屋里还是人影叠叠,粗喘不止,扭头对一样候着的乌雅道:“看来明日得让内务府多送些鹿茸来才好,玉嫔娘娘风情过人,皇上的身子也耽误不得啊。” 乌雅淡淡笑道:“有劳崔公公惦记,昨日奴婢已经去内务府领了些,正在小厨房炖着。” “啧啧啧。”崔公公朝乌雅晃了晃手指,“够机灵懂事呐。” 屋里终于又是一声沉闷的低吼,崔公公低笑着冲乌雅竖起三指,神色暧昧莫测。乌雅见屋里像是静了下来,朝崔公公鞠了个礼,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寝屋里烛火摇曳,映着玉修罗潮红欲滴的脸蛋愈显娇美,一双星眸含情含魅,支着玲珑的身子托腮凝视着闭目养神的宣离帝,另一只手绕着自己的发丝拨弄着他汗湿的胸口,哧哧笑着。 宣离帝虽然已是中年,可在欢事上还是有着不输年轻时的雄姿,即便如此,这几日连着与玉修罗痴缠也是有些力不从心,心里也想着要克制着些,可一踏进柳堤轩,就只想搂着这个异族女人共浴爱河,再无其他。玉修罗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热情,像一只愉悦的小鹿扎进他的怀里,求着他的爱恋疼惜。 宣离帝睁眼看着玉修罗炙热又起的大眼,低哑道:“爱妃是想朕不要命了么?” 玉修罗翻过身子,如玉的胴/体蜷缩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宣离帝才想去拉她,她忽的又扑到宣离帝滚热的胸膛上,灵巧的舌头蜻蜓点水般触着他的英姿,痒的宣离帝不住的低笑着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门外传来动响,乌雅轻轻敲了敲门,小心道:“皇上,娘娘,羹汤已经备好。” 玉修罗翻身披上玫红的中衣,凹凸的身体更显妖娆,“进来吧。” 乌雅推开屋门,见床帘虽是半掩,还是可以看见里头卧着的宣离帝疲惫的模样,玉修罗踩上蜀绣鞋,如风中柳枝般走近乌雅,端起她送来的鹿茸羹,玉勺轻搅道:“你退下歇息吧。” “是。”乌雅顺从的退后着步子,嗅着屋里情/欲的气息不禁又看了眼玉修罗润泽的脸颊。 玉修罗斜斜的倚在床上,吹着鹿茸羹的热气道:“皇上,臣妾当然还顾念着您的身子,快起来把羹汤喝了。臣妾听别人说,锦绣宫也是常备着这东西。” 听见“锦绣宫”这三个字,有些无力的宣离帝眉间微动,撑起身体仰靠着床沿,玉修罗的勺子已经凑近了嘴边,宣离帝却没有张口。 玉修罗悻悻道:“臣妾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宣离帝喘出一口浑浊的气息,沙声道:“瑛贵妃母子恃宠生娇,不可纵容。朕虽然甚少去管后宫的事,但也知道瑛贵妃多番给淑妃和你下不来台面。淑妃是龙戎的女儿,你是夏族献给朕的美人,她连这样的容人之量都没有,如何做朕的女人?” 玉修罗暗暗吁出一口气,放下碗盅忽的依偎在宣离帝身旁,娇声道:“朕也宠爱淑妃,也疼惜臣妾,就不怕淑妃和臣妾也恃宠生娇?” 宣离帝爱抚着她的发髻道:“淑妃贤良温婉,爱妃懂事大方,天性如此你们是断不会像瑛贵妃一样的。” 玉修罗嗔怒道:“皇帝可别把话说死了,臣妾在夏族也是骄纵惯了,您再多宠爱我些,就知道臣妾的真性情了。” “哈哈哈哈哈。”宣离帝低低笑着揽过她的身子,“爱妃的意思,是让朕再来一次吗?” 乌雅还没来得及走出院子,就听见屋里又笑闹起来,倚在门边的崔公公叹了声意味深长道:“皇上许久没有的快活,竟是成全在了这个夏族娘娘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 崔公公只不过是喃喃自语一句,乌雅顿住步子疑道:“公公…皇上十日有过半是在锦绣宫,贵妃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多年,您刚刚话里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崔公公抿住嘴唇,狭长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出神秘的光来,幽幽笑道:“你是个还没点过蜡烛的宫人,我是个断了命根的公公,你我讨论这事…真是荒谬的很。快去忙你的事,不该问的不要瞎打听。” 乌雅屈了屈膝,身子隐入夜色消失不见,心里却暗暗记下崔公公的话。 第52章 雀鸟传情 崔公公只不过是喃喃自语一句,乌雅顿住步子疑道:“公公…皇上十日有过半是在锦绣宫,贵妃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多年,您刚刚话里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崔公公抿住嘴唇,狭长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出神秘的光来,幽幽笑道:“你是个还没点过蜡烛的宫人,我是个断了命根的公公,你我讨论这事…真是荒谬的很。快去忙你的事,不该问的不要瞎打听。” 乌雅屈了屈膝,身子隐入夜色消失不见,心里却暗暗记下崔公公的话。 自打那次和沈炼彻夜未归,龙筱也在皇宫安分了一月有余,足不出户就守在长春宫里,替龙樱打点着吃穿用度,日子一天天过去,对沈炼的思念却一日日有增无减。 这一个多月里,沈炼进出皇宫也有多次,见过宣离帝便会去长春宫外徘徊几圈,抬眼望着高耸的宫墙,就算被厚厚的墙壁挡着,沈炼似乎还是可以听见墙内那人的心跳脉动。 翠雀扑翅飞出了长春宫,见沈炼驻足遥望着,欢喜的在他的头顶打着转儿,停在了沈炼的手腕上。 “雀儿。”沈炼爱怜的抚着翠雀的柔羽,“你家主人会鸟语,可惜我却不会,不然也能让雀儿带去话,以解我相思之苦。” 翠雀通人性,像是听懂了沈炼的话,拍打的翅膀像是等着沈炼与自己多说些什么好告诉主人。沈炼又使不出鸟语,只能与翠雀大眼瞪着小眼。 长春宫里传来一声哨音,翠雀眼珠子一睁,扑翅就要飞起,可才飞出半丈又好像有些舍不得沈炼,叫了几声又勾住了沈炼的肩头,脑袋蹭向沈炼的耳垂撒着娇。 ——“雀儿又去哪里了?”小葵叉着腰恼道,“再不听话哪天被人拔毛吃了也说不定!” 无精打采的龙筱指尖贴住唇边,正要再鸣起哨响,忽然听见墙外翠雀的叫声,身子一愣顿在了原地,眸子闪出惊喜来,“是他…” 龙筱摸着一寸寸的宫墙,掌心贴住冰冷的墙面,闭上眼感受着宫墙那头的气息,“沈炼,是你么?” 沈炼肩头的翠雀骤然飞起,在宫墙上空不住的盘旋着,沈炼几步走近宫墙,摸着墙面忽然扬起了唇角,他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龙筱就在另一边。 ——“筱儿?” 龙筱一个激灵转过身,见龙樱正站在长廊住看着自己,赶忙几步跳开,“筱儿在。” 沈炼的掌心渐渐散去温热,失落的收回手去,翠雀惋惜的又啼叫了几声,拍着翅膀飞进了长春宫。 “筱儿,还站着发愣做什么?到本宫身边来。”龙樱见龙筱站着不动,招手道。 龙筱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宫墙,不情不愿的迈开步子。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龙樱拉过龙筱的手蹙眉道,“今天是中秋,入夜凤鸾宫有皇上的家宴,可是要紧的大事,筱儿晚上也要去的。” “我不想去…”龙筱嘟囔道,“长姐也说不让我踏出长春宫半步的。” “本宫可以不准你出去,也可以命你出去。”龙樱抚住已经隆起的小腹,“你是存心惹本宫不快么?” “筱儿不敢。”龙筱嘟着嘴背过身,“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龙筱顺从的和小葵去屋里更衣,芳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对龙樱道:“娘娘,三小姐真的乖乖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月,看来性子也磨顺了些,娘娘也可以宽心了。” 龙樱转身道:“还是得小心些,宫里宫外那么多人看着,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筱儿自小顽劣,不会那么容易变了性子的。” 凤鸾宫 以往中秋家宴多是在正殿设下,今年龙樱怀上了皇嗣,宣离帝为了以示对龙家的亲厚,特令皇后龙梨在凤鸾宫筹备中秋家宴,龙梨已经多年不曾得宣离帝钦点行事,见他又有亲近自己的意思,心里也是觉得畅快。 初秋微凉,龙樱披着孔雀裘肩,五彩烁烁很是夺目,龙樱身孕已经四月有余,孕态渐显脸颊也圆润了些,小舞和芳嬷嬷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挽着她的手腕,每走一步都很是小心,龙筱和小葵跟在几步后头,不时抬头看着张灯结彩的凤鸾宫殿。 龙樱一众到时,只剩下瑛贵妃还未到,诸妃见龙樱小腹隆起都是艳羡不已,龙梨盯着侄女的缎裙下的孕肚,心中百感交集。 宣离帝朝龙樱伸出手去,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玉修罗懂事的挪开身子,寻着末头的位置款款坐下,对视着龙筱还颔首笑了笑,表情很是自若。 “樱儿最近身子可好?”宣离帝抚着龙樱的手背温和道。 龙樱喏声应道:“已经不害喜了,吃得下也睡得着,皇上放心。” 龙梨暗笑这个侄女实在太蠢,哪个嫔妃怀了身孕不是装作各种不适争夺宣离帝的怜惜,哪怕在自己身边多留片刻也好,这个侄女倒是与旁人不同,性子憨直的根本不像自己的人。宣离帝却似乎很满意龙樱的回答,深目露出温柔之色。 宣离帝想起了什么,挥手招来身后的崔公公,低哑问道:“朕今日和沈炼聊的迟了些,你去看看他出宫了没,要是没有…就宣他来凤鸾宫,陪朕喝一杯再回去。” 龙樱微微怔住,不禁瞥向坐在远处的龙筱,龙筱哪里知道宣离帝在和人嘀咕什么,托腮看着案桌上的酒食发呆。 龙梨听进耳里,侧目道:“皇上,这怕是不大好吧,今天是中秋,定远侯府也是要过节的。留着沈炼喝杯水酒,可会耽误了沈家团聚?” “不碍事。”宣离帝挥开衣襟道,“几杯酒尔尔,耽误不了沈家。” 崔公公哪里敢耽搁,赶忙朝殿外疾步走去,龙筱见这老太监健步如飞,还只当他去锦绣宫催瑛贵妃母子,捂嘴偷偷笑了声。 朱雀门外,崔公公赶上了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沈炼,见沈炼归意匆匆像是不打算再在宫里停留,崔公公急道:“沈爷别让老奴难做,难得今天皇上高兴,除了诸位娘娘皇子,长春宫的龙三小姐也得了钦点,这不又想到了沈爷还在宫里…沈爷可别让皇上扫兴呐…” ——筱儿… 初秋的傍晚从来没有如此惬意过,沈炼转过身朝凤鸾宫走去,崔公公心头一喜。 凤鸾宫外,锦绣宫的撵轿姗姗来迟,瑛贵妃手执锦扇挥着夜色里的飞虫,满脸都是厌弃,一旁的沐容若神色淡漠,听见对面的脚步声不由得抬眼去看,见崔公公带着沈炼也往凤鸾宫来,眉头紧紧一皱。 ——“崔公公。”瑛贵妃支起身子瞪住沈炼,口中喊道,,“皇上家宴,他来做什么?” “这…”崔公公吞了下喉咙,“皇上唤沈爷来喝杯酒…” 瑛贵妃冷笑了声,“沈爷也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皇上不过一句玩笑话,竟还真有人舔着脸来了?皇上家宴,沈炼你是皇亲,还是国戚?皇上宣谁也宣不到定远侯沈家。衬着天色还没黑,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可别真进去招了大家的嗤笑。” 崔公公那头怕宣离帝怪罪,这头又怕得罪了瑛贵妃,担心沈炼桀骜可别扭头就走了才好。谁料沈炼压制着怒火没有翻脸,朝瑛贵妃和沐容若抱拳颔首也不顶撞半句。瑛贵妃等了片刻,咬牙哼了声也是无可奈何。 瑛贵妃悠悠踱进大殿,才一抬眼就看见宣离帝身边自己惯常的座位被龙樱占了去,两个龙女一左一右坐在宣离帝两侧,龙梨挑衅的看了眼瑛贵妃,雍容的脸上溢出笑来。 ——“妹妹怎么这么晚才来?”龙梨故意看了眼龙樱,“淑妃有孕在身也和大家伙儿等了你好一会儿,下回妹妹要是不方便,差人来说声不过来就是,也不必耗着大家,还有皇上。” 瑛贵妃慵懒的屈了屈膝,“臣妾身子不适这才耽误了时辰,皇上恕罪。” 宣离帝拂袖指着边上的空座道:“算了,坐下说话。” 瑛贵妃媚眼斜斜怵了眼端坐的龙梨,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龙梨看着太子沐容若故意又道:“太子也才到?看来定是你母妃身子不适,太子孝顺这才也来迟了?” 沐容若甚少把这个名义上的皇后看在眼里,见她发问也是不怕,桃花眼澄定着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容若侍奉母妃服了汤药才来的。” “汤药?”宣离帝愣了愣看向才坐定的瑛贵妃,“怎么还服上汤药了?哪里不舒服?怎么朕也没有听你提起过?” 瑛贵妃媚眼泛起红色,酸溜溜道:“皇上当臣妾是铁打的么?臣妾也是人生肉长的,臣妾…”瑛贵妃捂住心口,“臣妾夜夜心悸失眠,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睡好了…” 宣离帝微微蹙眉,按下酒盏道:“有病就不要憋着,多宣几个太医瞧瞧。”正说着话,见沈炼也跟了进来,宣离帝舒展开眉头,唇角幽幽笑着。 ——“沈炼见过皇上皇后,见过各位娘娘。” 龙筱骤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当是自己眼花耳鸣,“沈炼…” 第53章 私定终身 宣离帝微微蹙眉,按下酒盏道:“有病就不要憋着,多宣几个太医瞧瞧。”正说着话,见沈炼也跟了进来,宣离帝舒展开眉头,唇角幽幽笑着。 ——“沈炼见过皇上皇后,见过各位娘娘。” 龙筱骤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当是自己眼花耳鸣,“沈炼…” 龙樱千防万防,没料到竟还是让妹妹和沈炼见着,心口忽的有些堵得慌,额头渗出几颗汗珠,脸颊也有些燥热。小舞见自家主子像是憋热了些,赶忙摸出自己带着的那把玉嫔相赠的绣扇,走到龙樱身旁就要给她扇扇风,芳嬷嬷眼疾手快,挡住小舞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小舞会意的收起绣扇又退到角落。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是眨了几眼的工夫,却已经被有心人都收进了眼底。 瑛贵妃也瞧见龙樱确实还用着那把浸了马齿笕的绣扇,再看龙樱小腹隆起面色红润,并不像是已近滑胎的模样,瑛贵妃不悦的瞥了眼身旁的翠儿,翠儿顾不得主子恼怒的眼神,眸子深深盯着龙樱,像是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见沈炼站在大殿中央,宣离帝咳了声道:“沈炼,中秋佳节朕也宣你进宫议事,是该赏你杯酒才对,还不快寻个座位坐下。” 沈炼环顾两侧,见只有龙筱身旁还空着个位子,自若的走近龙筱在她身边拂襟坐下,龙筱没有侧目,膝盖上搭着的双手扮作鸟雀扑翅的形状,沈炼眼角窥见,唇边满是温柔。 宣离帝端起面前的酒樽,举起道:“月好人团圆,皇后这次的家宴筹办的不错,淑妃有孕后头还有的是喜事操办,皇后还有的辛苦。” 龙梨得宣离帝夸赞,面露喜色道:“只要皇上喜欢,臣妾自当殚精竭力,不会觉得辛苦。” 宣离帝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殿下诸人也纷纷端起酒樽饮下。龙樱以茶代酒抿了几口,低头看着小腹也是觉得十分欣慰。 沐容若看着对面的沈炼,挑起桃花眼冷冷道:“沈炼,父皇赏你的酒也喝完了,这是沐氏皇族的家宴,你还坐着不走,人家自己人说话会不会也不大方便?” 不等宣离帝发声,龙筱放下玉筷毫不示弱对着沐容若道:“太子殿下,人家是皇上宣来的,要人家离开也要等皇上发话,也许…皇上还有话要与沈炼说呢。” 大殿一时鸦雀无声,守着的宫人们都是不约而同的擦了擦汗,崔公公执着拂尘的手都有些禁不住的哆嗦。 沈炼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向宣离帝抱拳鞠了一躬,谦顺道:“皇上,今天过节,爹娘和大哥还等着我回去,多谢皇上赏赐的酒水,沈炼先行告退。” 宣离帝也没有挽留,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沈炼才走出大殿,龙筱忽然也起身,垂下眼睑道:“皇族家宴,筱女也是外人,未免太子瞧着碍眼,求皇上准筱女也离开。” ——“筱儿!”龙樱蹙眉唤了声。 沐容若低笑了声,把玩着手里的酒樽道:“难得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会子就凑来吃家宴实在是早了些。” “够了!”宣离帝不悦的看了眼沐容若,又看向龙筱道,“筱女要是心里不痛快,朕准你退下。” 龙筱屈了屈膝,头也不回朝殿外走去。沐容若才露出得逞的快意,宣离帝指节敲了敲案桌道:“太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好好一顿饭非要扫了朕和大家的兴致么?” “儿臣不敢。”沐容若起身道,“儿臣不过是想大家吃顿真正的家宴,有些个外人在,诸位娘娘和弟妹们也是难以放开,父皇恕罪。” 龙梨幽幽笑道:“瑛贵妃教导有方,太子事事能为所有人着想,真乃皇上和大燕的福气。” 殿上虽然没有了外人,可也没有了半声动响,只听得见每一个人惶恐的心跳和轻轻重重的呼吸,沐容若夹起一块老卤鸡胗放进嘴里,见斜对面的玉修罗打量着自己,白牙咬下咀嚼着,一手端起酒樽大口吞咽下肚,吃的很是惬意痛快。 宫墙外,沈炼缓慢的踱着步子,他走的那样慢,像是料到那个人会跟着自己出来。果不其然,沈炼停下步子,听着身后渐近的呼吸声,负手转过身。 二人隔着一丈的距离,圆月的皎洁映在龙筱灵秀的脸上,眸子就像星星一样闪动着清亮的光泽。 “傻。”沈炼看着龙筱摇头笑道,“好好的饭不吃,你也跑出来做什么?就不怕淑妃回去再怪你罚你,不让人省心的龙三筱女。” “对着沐容若吃一口饭能堵在心口三天,咽不下吐不出,我吃了那才叫真傻。”龙筱迎着沈炼的眼睛道,“我才不稀罕那一口。” 中秋夜晚,皇宫巡视的侍卫也多了不少,沈炼也不便和龙筱走的亲近,转回身子朝朱雀门一步步走去,龙筱跟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踩着他月下高挺的影子,层层叠叠。 沈炼只要一个伸手就可以拉住她,但这一臂之远却像是隔着高山一般,秋风瑟瑟,龙筱穿的又单薄,被凉风一吹不禁拢紧了袖口。沈炼忽的顿住步子,“别送了,离朱雀门还有挺远,回去吧。” ——“我想跟着你…”龙筱抽了抽鼻子轻声道。 “跟了我这一路,你就得答应我。”沈炼一字一字道,“跟着我一辈子。” ——“我答应你。” 朱雀门外,沈炼仰头看着圆圆的月亮笑了出来,低声道:“我已经想好,淑妃要是诞下皇子…我便去求皇上把你许配给我。皇上算是器重我吧,要我披甲上阵替大燕逐鹿天下也好,守着沐家一辈子也罢,只要能让我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会答应去做。要是…”沈炼声音又低了些,“要是淑妃生的是公主,就不要怪我拐走龙女…” 沈炼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龙筱应自己,扭头去看这丫头已经快步跑出去老远,发髻里的红宝蝶簪在月色下光彩熠熠很是好看,沈炼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笑了出来,深吸了口气朝宫外走去。 凤鸾宫里,沉闷的家宴也絮絮的吃到近戌时,玉修罗望了眼外头洒进来的月色,打破沉默道:“皇上,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皇上要是有兴致,陪臣妾们去御花园赏月好不好?” 宣离帝低低的“嗯”的声,推开酒樽道:“吃的乏味,赏月也好。”说着起身就直朝殿外大步走去。龙梨赶忙跟着站起身,翠柳给龙梨披上斗篷,又示意凤鸾宫的婢女给龙樱也取了件,“秋夜微凉,娘娘小心身子。” 龙樱看着递来的斗篷面露难色,迟疑道:“姑姑,要不…臣妾就不去了…” 龙梨知道宣离帝近来待凤鸾宫不同往日,自己也是沾了这个怀孕侄女的光,见龙樱犹犹豫豫的模样,蹙眉不喜道:“你胎像已固,太医也说你要多多走动,切勿日日坐着躺着。中秋赏月也是沾福泽的好事,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与本宫一道陪着皇上。” 龙樱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斗篷,顺从道:“臣妾跟姑姑一起…” 龙梨满意的点了点头,瞥了眼已经紧紧跟在宣离帝身后的瑛贵妃和玉修罗,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樱儿,皇嗣虽然已经在你肚子里,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懈怠不得啊。姑姑凡是都是为了你好,绝不会害了你的。” ——“臣妾知道。” 今日过节,御花园里也是张灯结彩,妃嫔们簇拥着宣离帝,只有龙樱主仆落在后头,芳嬷嬷和小舞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龙樱,就算此时的御花园亮如白昼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娘娘慢些走。”芳嬷嬷低声道,“远离那些个主子,奴婢看着这么多人,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小舞想了想道:“这里离长春宫不远,不如…奴婢去把三小姐喊来?三小姐机灵,有她在嬷嬷也能放心些。” 龙樱心思纯良,却也是个细腻妥当的人,朝小舞点了点头,小舞左右看了看,趁着夜色疾步往长春宫去了。 见前面不远就是玲珑池,芳嬷嬷拉了拉龙樱的衣角,摇头道:“娘娘在这里歇会儿,前日下过雨,池子边一定湿滑的很。” 玲珑池边的锦鲤见那么多人涌来,也是人来疯似的朝池边游去,挤头攒脑的等着投食鱼食。说来也怪,池边围着那么多妃嫔,锦鲤都朝着玉修罗脚下涌去,翻腾不止像是讨欢一般。 “真是奇怪。”宣离帝摸着青色的下巴道,“为什么锦鲤都黏着玉嫔?”宣离帝幽幽看向玉修罗娇美动人的脸,“难道因为玉嫔花容月貌,连锦鲤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玉修罗掩面笑道:“皇上真会说笑,不过几尾鲤鱼而已,哪里看得出什么?” 不远处的几个皇子也瞧着有趣,沐延朗胳膊肘戳了戳沐容若道:“太子你看,锦鲤都围在玉嫔脚下,难道真是因为她貌美?” “荒谬。”沐容若不屑道,话虽如此,沐容若还是忍不住朝玲珑池看去,见玉修罗身裹玫色缎裙,虽然已经和宫中妃嫔一样换做了大燕的装束,可发髻仍是和刚进宫时一样,梳成十余条精巧的发辫,缠绕着各色发饰,月色下闪烁着奇妙的光泽。沐容若一眼就看出,锦鲤都是被玉修罗发辫上的亮光吸引,这才都簇拥了过来。 见沐容若看的有些出神,沐延朗舔了舔唇道:“那么多娘娘中,最最美艳的也的确是这位玉嫔,皇兄看她那身段…啧啧啧…我从父皇内侍那里也听过几句,玉嫔手段非常,人间极品…” 玉修罗被大家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从乌雅手里抓了把鱼食,低下头一嘬嘬抛进池子里,那一低头的柔美让宣离帝心醉神迷,嗅着她身上媚人的气息,身子也有些发热,情不自禁的握住玉修罗的手腕,眼神炙热。 瑛贵妃妒意大起,挪开几步不想看着这二人亲热惹的自己不快,见龙樱远远的站在树下,眼珠子转了转起了心思。 瑛贵妃扫视了眼围在玲珑池边的妃嫔,娇声道:“皇上说的不错,水里的鲤鱼也是识得美人的。这么多妹妹都在,锦鲤都不往风华绝代的皇后脚下去,偏偏只追逐玉嫔,可见玉嫔才是后宫第一娇容,能得盛宠也是自然。不对啊…”瑛贵妃故意寻视着道,“还少了一个人。” “淑妃娘娘呢?”有人适时的叫喊出来。 瑛贵妃嗔笑道:“这就对了,还差一位淑妃。淑妃和玉嫔各有千秋,也许淑妃出现,锦鲤也会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宣离帝转身朝龙樱伸出手去,低沉道:“淑妃到朕身边来。” 第54章 无法自持 瑛贵妃故意寻视着道,“还少了一个人。” “淑妃娘娘呢?”有人适时的叫喊出来。 瑛贵妃嗔笑道:“这就对了,还差一位淑妃。淑妃和玉嫔各有千秋,也许淑妃出现,锦鲤也会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宣离帝转身朝龙樱伸出手去,低沉道:“淑妃到朕身边来。” 龙樱也不知道池子边发生了什么,见皇上叫自己,顺从的扶着芳嬷嬷的手腕朝玲珑池走去。芳嬷嬷不时朝御花园入口处张望着,着急怎么还不见龙筱和小舞。 宣离帝拉过龙樱的手,沙声道:“樱儿刚刚没有看见,锦鲤追逐着玉嫔很是有趣。站的那么远做什么?佳期圆月,离朕近些。” 龙樱已经到了池子边,可锦鲤还是围着玉修罗打转,瑛贵妃捂嘴笑道:“看来…还是玉嫔更胜一筹。” 玉修罗挥散开手里的鱼食,掸了掸手心走近龙樱,屈了屈膝道:“皇上谬赞,其实…淑妃姐姐也可以的。”玉修罗说着,指尖摸向自己的发髻,摘下一串玛瑙珠子递到龙樱手边,笑盈盈道,“锦鲤涌向臣妾,不过是好奇臣妾发辫上会发光的串子而已,哪里是什么花容月貌?姐姐戴上试试。” 龙樱迟疑的没有伸手去接,宣离帝拾起玛瑙珠子戴在了龙樱的发髻里,看了看道:“当真如此?” 玉修罗退到宣离帝身后,玲珑池里的锦鲤见到玛瑙珠的暗红光泽,都一窝蜂朝龙樱游了过来,龙樱惊喜的抚向自己的发髻,看向宣离帝欢声道:“皇上您看…” ——“玉嫔真是聪明机灵会做人呐。”沐延朗远远看着赞叹道,“把风头让给有孕在身的淑妃,自己既不用夺了皇上的青睐惹旁人妒忌,又能轻轻松松送给淑妃一个人情。” 沐容若目不转睛的看着越来越退后的玉修罗,她脸上还带着笑容,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释然。玉修罗转过身,见沐容若正注视着自己,双手叠在腰间朝他屈膝颔首,晶莹的眸子流光溢彩。沐容若不禁吞咽着喉咙,怎么也挪不开看着玉修罗的眼神。 沐延朗见沐容若也不搭理自己,待了阵觉得有些无趣,招呼了声便回自己宫里了。沐容若别着手幽幽看着角落里独自站着的玉修罗,避开宫人朝她走去。 玉修罗揉搓着自己肩上的发辫,明明已经瞥见走向自己的沐容若,却没有扭头看他。沐容若像是料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与她并肩隔着数步之远,淡淡道:“玉嫔倒是很看得开,盛宠于你而言不过一步之遥,你却不揽在自己怀里,本太子还从没见过后宫哪个妃嫔像你一样大度。” 玉修罗垂眉轻笑道:“太子笑我?” “不是笑你。”沐容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是夸你。” 玉修罗抬眼看着银盘一样的圆月,月色勾勒着她高耸的鼻梁,侧脸美若仙女,沐容若不想盯着她看,可又像是中了蛊,诱着自己死死盯看着。 “修罗女福薄,也得不了什么独宠,深宫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哪里敢和旁人夺皇上的宠爱,只要皇上怜惜,给我些许恩露,玉修罗就心满意足了。”玉修罗忽然扭头直直对视着沐容若盯视着自己的眼睛,走近半步含笑道,“要是我真有半分得独宠的意思,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就该是贵妃娘娘吧,太子…您可别害我。” 她的声音像是天边魅惑的仙乐,每一个字从她红唇里说出来都像是带着音律的歌谣,在耳边萦绕着盘旋着。沐容若收回眼神看着自己的脚尖,负手转过身。 “父皇一向怜惜自己的妃嫔,不会亏待了你。”沐容若生怕自己陷在这妖蛊里越来越深,不敢再停留在她身边片刻,急急扭头走开。 玉修罗咯咯笑着甩了甩发辫,那轻灵的笑声和发辫珠串的叮铃声,让沐容若心里又是扑通一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笑目盈盈的玉修罗。玉修罗就这么随意的站立着,揉搓着发辫的手犹如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静静等待着她早已经看准的猎物。 夜风骤起,大多妃嫔都是一身单薄缎裙,被凉风吹着也是止不住的哆嗦,宣离帝拂袖道:“时候不早,各自回去吧。” 龙梨眼珠微转,贴近宣离帝柔声道:“皇上,今夜凉的这么快,凤鸾宫离御花园最近,皇上不如就安置在臣妾那里…” 不等宣离帝应答,瑛贵妃冷笑了声道:“大家都速速散了吧,是忘了今儿还是十五么?” 宣离帝低低的应了声,与龙梨并肩朝御花园外走去,龙樱不想和那么多人挤着,示意芳嬷嬷再等会儿,自己转过身想再喂会儿玲珑池里的锦鲤。龙樱披着长长的斗篷,转身时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拖地的斗篷,才想抽出那股力量又突然松开,龙樱一个踉跄,孕中有些笨拙的身子猛的朝玲珑池倾倒下去… ——“娘娘!”芳嬷嬷惊的大喊一声,急促的伸手想去拉住摇摇欲坠的龙樱,可夜晚灯火迷离,老人一手抓空眼睁睁看着自己主子无力的倒向冰冷的池面,“娘娘…” 已经走出去人群的宣离帝和龙梨闻声去看,见龙樱就要坠进玲珑池,龙梨脸色大变,捂着半张的嘴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龙樱倒向水里的那一刻,一个矫捷的身影忽的窜了出来,身影来不及扶住龙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将龙樱推向芳嬷嬷,芳嬷嬷来不及看清什么,一把紧紧抱住扑向自己主子,踉踉跄跄的退后了好几步,幸好被几个宮婢眼疾手快的搀扶住,这才没有连着龙樱一起摔倒在地。 救下龙樱的那人噗通仰面掉下玲珑池,龙梨回过神来,指着池子大叫道:“快!把人捞上来!” 话音刚落,那人脑袋已经探出池面,呛着嗓子剧烈咳嗽了几声,伸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长姐没事吧!” “筱儿…”惊魂未定的龙樱攥住了芳嬷嬷颤抖的手腕,“是筱儿。” 几个侍卫跳下玲珑池把龙筱推到岸边,龙筱吐出几口河水又连打好几个喷嚏,宣离帝缓缓走近龙筱,摸着下巴道:“筱女不顾自己护下淑妃,果然有胆识。” 龙筱才张开嘴又是一声喷嚏,牙齿打着架道:“皇上还是去看看我长姐…有没有事…” 龙梨款款走近,看着龙筱道:“已经去宣了太医,本宫刚刚去瞧了眼,淑妃受了些惊吓,人和皇嗣应该没有大碍。”龙梨说完又阴郁的扫视着刚刚玲珑池边的众人,被看到的都是禁不住一阵哆嗦,“眼下最最要紧的,是查出淑妃刚刚为何会失足差点落水!” 瑛贵妃瞥了眼浑身湿透的龙筱,“皇后忘了么,前夜下过雨,池子边湿滑也是正常,淑妃身边的奴才护主不力,这才让自己主子误踩卵石滑倒。皇后,可千万别一时心急冤枉了别人。” “是不是冤枉,真的不好说。”龙梨毫不示弱道,“就像淑妃明明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又是什么人蓄意非把她叫到玲珑池边…一环一环,都不可以放过。” “哈哈哈…”瑛贵妃掩唇笑了出来,“皇后,刚刚大家可都听在耳里,是皇上宣淑妃过来看锦鲤的,难道皇后觉得是皇上蓄意害了淑妃?” ——“住嘴!”宣离帝闷喊道,“来人,先送淑妃回长春宫,多宣几个太医过去。”宣离帝又看向龙筱,低声道,“筱女也先回去,秋夜水凉,切勿染上风寒。” 宣离帝扫视过自己的两个女人,咳了声道:“失足落水也好,蓄意谋害也罢,一切都交由皇后查清向朕禀报。” 瑛贵妃脸色一变,龙梨暗夜里露出得逞的喜色,屈膝恭顺道:“臣妾谨遵圣旨,一定彻查此事,绝不放过谋害淑妃的贼人。” 长春宫 ——“我家娘娘可要紧?”芳嬷嬷和小舞焦虑的盯着太医急道,“还有皇嗣,如何?” 太医捻须道:“淑妃娘娘和皇嗣都安好的很,娘娘受了些惊吓,卑职会开些凝神静气的方子。娘娘宽心,好好歇着就是。” 听太医这样说,小舞抚着心口扑通跪在了地上,“吓死奴婢了…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怎么就一眨眼的工夫,娘娘就差点落水了呢!” 龙樱示意小舞不要当着太医的面多说,太医识趣的退了出去,芳嬷嬷脸色还是煞白着,上前替床上的龙樱拉了拉被子,那双手还不住的抖动着。 龙樱按住芳嬷嬷的手,宽慰道:“本宫不是还好好的么?嬷嬷无须自责。” 芳嬷嬷眼睛一眨落下泪来,“看来再也不能踏出长春宫半步了,皇上眼前都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娘娘待人真诚,处事得当,她们怎么能这样谋害娘娘!” 龙樱叹了口气闭上眼,“算了,本宫没事就好。到底是谁做的,抑或真的是本宫失足…姑姑自会查清。” ——“是失足还是被人蓄意推下水,长姐自己不知道么?”门咔吱一声从外头推开,龙筱拢着厚厚的斗篷迈了进来,“差点要了长姐和皇嗣性命的大事,你也要吃这个哑巴亏?” 第55章 宠冠后宫 龙樱叹了口气闭上眼,“算了,本宫没事就好。到底是谁做的,抑或真的是本宫失足…姑姑自会查清。” ——“是失足还是被人蓄意推下水,长姐自己不知道么?”门咔吱一声从外头推开,龙筱拢着厚厚的斗篷迈了进来,“差点要了长姐和皇嗣性命的大事,你也要吃这个哑巴亏?” 龙樱看见舍命救下自己的妹妹也是眼眶一热,招手让龙筱到自己身边来,握住了龙筱还冰冷的手心,“本宫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确实有人踩住了本宫的斗篷。”龙樱回忆着道,“本宫身子没有站稳,可那踉跄也不足以让人落水…本宫记得…当时有人又推了一把…” “娘娘有没有看见是谁做的?”小舞忍不住问道。 “当时围在娘娘身边的人不少,蜡烛也燃的差不多,昏昏暗暗的,老奴就在娘娘身边,也是没有看清什么。”芳嬷嬷摇头道,“可以动手脚的人那么多,娘娘…” “筱儿不是早早回去了么,怎么又来了御花园?”龙樱不住的搓着妹妹的手。 “小舞来找我,说长姐和姑姑他们去赏月,我放心不下就折了回去…”龙筱又是一个喷嚏,“亏得我腿脚麻利…这才…阿嚏…” “三小姐快回去歇着吧。”芳嬷嬷伸手去扶龙筱,“老奴已经命人去熬了姜汤,三小姐多喝几碗,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见龙筱出去,芳嬷嬷凑近龙樱身边,压低声音道:“娘娘,您也看见了是不是…” 龙樱又看了眼紧紧关上的屋门,对芳嬷嬷轻轻点了点头。芳嬷嬷深吸了口气道:“那就不是老奴老眼昏花…皇上让皇后彻查此事,娘娘不如去和皇后说…” “无凭无据,拿什么去说?”龙樱软软道,“硬要一口咬定,旁人只会以为是我们姑侄二人合谋陷害她,她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皇上宠她爱她,惩治了她皇上心里也是会对我和姑姑有怨,既然没事…” 芳嬷嬷点头道:“老奴也是这么想的。大不了再也不出这长春宫一步就是。” “千万别让筱儿知道。”龙樱支起身子提醒道,“照那丫头的性子,指不定闹出什么大浪来。” 锦绣宫 ——“跪下!”瑛贵妃一击耳光扇向翠儿,阴森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不止。 翠儿牙口一松,嘴角渗出血来,沐容若眉头一皱,自己母妃满手的戒指金环,这一巴掌下去可不轻。翠儿捂着腮帮顺从的跪在地上,埋下头屏住气息。 瑛贵妃还想再给她一记,沐容若喊住道:“母妃,事已至此,你打烂她的嘴也没有用,算了。” “本宫不是怪她擅自做主去推淑妃那个贱人。”瑛贵妃揉了揉手心忿忿道,“本宫是打她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的漂漂亮亮,为什么没能淹死那个贱人!” “龙筱多事,淑妃命大。”沐容若牙尖吱吱作响,“龙筱,又是龙筱…” “娘娘…”翠儿抬眼含泪看着自己主子,才要开口又是一记耳光重重打来,翠儿吐出几颗打碎的牙渣子,伏倒在地哀声道,“奴婢也不敢求娘娘和殿下相信…娘娘…淑妃,淑妃不是奴婢推的…” ——“不是你!?”瑛贵妃和沐容若同时愣住。 翠儿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含着满嘴的血水呜咽道:“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当时确实在淑妃身后,可在她身后的又不止奴婢一个人…那个当口,不知道谁推了奴婢一把,奴婢没有站稳,这才顺势碰到了淑妃身上…奴婢自始至终都没有谋算推淑妃落水啊。” “不是本宫的人…”瑛贵妃喃喃自语看向儿子,“还会有谁…” “借翠儿的手…”沐容若琢磨道,“翠儿是锦绣宫的人…母妃,看来是有人要害您。” “是她?”瑛贵妃眸子幽幽定住,嗤嗤笑出了声,摇摆着身子倚坐在了软榻上,朝翠儿抬了抬手背,翠儿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唇角的血迹也不敢擦去,“那可是她的亲侄女儿,怀着皇嗣的侄女儿…她处心积虑就是想龙樱这一胎诞下皇子,推龙樱下水可大可小,就算淹不死,可也是会害死皇嗣的。她搭上翻身的一切只为陷害本宫?容若,你信么?” 沐容若听着也有些道理,刮了刮鼻梁像是想着什么,翠儿颤声道:“奴婢也觉得娘娘说的有理。淑妃腹中的孩子已经过了头四个月,太医也说胎像稳固。也许皇后就是赌这一把…而下淑妃被她妹妹救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尔尔…娘娘想一想,也许龙筱的突然出现,也是他们姑侄合谋算计好的呢…?” 沐容若缓缓合上眼睛,“真是他们几个合计好的也说不定。惯是母妃算计旁人,竟也会被人算计…深宫凶险,步步惊心呐…” 翠儿才怯怯抬起头,瑛贵妃又端起手边的茶壶盖子朝她狠狠掷去,口中怒骂道:“还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说什么马齿笕无色无味可滑胎于无形…龙樱明明用着那把绣扇,这么久过去为什么丁点事都没有?竟还胎像稳固身子无恙…雄黄缎裙无用,马齿笕绣扇也无用…翠儿,你还有什么话对本宫说?” 翠儿哆嗦着埋下头,跪地挪向瑛贵妃,“奴婢确实已经做到极致,孕中女子只要沾了马齿笕,是绝对不会保得住胎儿的,绝对不会!多年前的纯嫔,前年的蓉贵人…还有去年的茹妃…都是沾的马齿笕滑的胎…娘娘…” “你与本宫提起那些贱人做什么!?”瑛贵妃怒意大起,执起手边还滚热的茶壶朝翠儿泼去,翠儿惊呼一声抱住了身子,嘶裂的哀嚎起来,“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翠儿不敢再给自己辩解什么,连滚带爬的逃出寝屋。沐容若眯眼思索着,抬起眉道:“翠儿跟了母妃多年,确实从来没有失过手。淑妃连着几次都避了过去,的确有些蹊跷…” 瑛贵妃冷笑了声,把玩着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透着寒意道:“难道容若是想说…龙女当真有异术不成?” “容若从不信那些。”沐容若直起身子,“我只是觉得,自打龙筱进宫,长春宫就好像固若金汤一样。雄黄酒送不进去,连送进去的马齿笕,都能和凭空散了药性一般…这才是其中蹊跷所在。” “龙筱…”瑛贵妃咬牙道,“一个臭丫头,也能接二连三坏了本宫的事!” “母妃还是先想好怎么应对皇后的追究。”沐容若道,“要真是他们姑侄合谋算计,锦绣宫还有的应付。” “且不说淑妃只是受了惊吓而已。”瑛贵妃不屑的冷笑道,“就算真是坠河滑胎,皇上也不会把本宫怎么样。容若不要忘了,当年鸿皇子夭折…皇后哭闹不止说要追查到底,涟城尽披白缎三十日满城皆悲…结果又怎么样?” ——“不了了之。”沐容若哈哈笑道,“说起来容若也有些好奇,男人喜新厌旧也是正常,何况是后宫佳丽如云的父皇。为什么父皇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您?就算这阵子您和父皇有些嫌隙,可连我都看得出来,父皇对您的牵挂还是在心尖上,面上的冷淡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瑛贵妃听儿子这样说,面上也难掩得意之色,丰满的面颊荡漾出红晕,扭过头道:“本宫说出来只怕你也不信。本宫当年不过是一个五品尚书郎之女,相貌也不算是顶顶出众,哪里奢望过能得盛宠,可…”瑛贵妃闭眼仿佛回忆起选秀的那一天,“可你父皇从那么多天姿国色中第一眼就看见了本宫。他看也没多看别的秀女一眼,直直走到本宫身边,盯着本宫的脸看了很久,很久…当晚,皇上就宣本宫侍寝。” 沐容若听的愈发出神,身子不禁又靠近了些。 瑛贵妃暧昧的轻叹了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宫规还没教习完就要侍寝,换作是哪个都是又惊又怕。本宫也怕,本宫从没见过天子,怎么能不怕?皇上血气方刚,本宫吓得直掉眼泪,生怕伺候的皇上不如意,回头就抄了我满门…可谁知道…”瑛贵妃看向认真听着的沐容若,“皇上那夜之后就把本宫宠到了天上。本宫就算恃宠生娇,皇上也从没有觉得半分不好,还越发喜欢这样。要是本宫和别的嫔妃一样战战兢兢的样子,怕是皇上还觉得不自在呢。” 瑛贵妃说到得意处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说,皇上喜欢你,你就什么都是好的,要是不喜欢谁,任凭那人费尽心思,也不过得皇上表面的敷衍而已,难得长久!” “听母妃这样说,容若也就放心了。”沐容若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母妃早些休息。” 沐容若推开门走了出去,见翠儿蜷缩在院子角落里瑟瑟发着抖,漠然的看了眼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瑛贵妃换了个惬意的姿势斜卧在软榻上,轻托腮帮忆着自己和宣离帝的第一夜: ——“你不能怪朕。” ——“疼…你出去…” 她应该是这样说的,青涩惊恐的自己哪里还说得出取悦宣离帝的话,她稚气的脸上挂满了晶莹滚热的泪水,“好疼…疼…” 唐瑛也是有些后怕的,后宫的女人哪里敢对宣离帝说一个不字,她初次就敢大不敬的让龙体出去,也真是不知者不罪了。可就在她疼的泣不成声的时候,宣离帝忽然紧紧抱住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瑛儿…瑛儿…”宣离帝一遍遍低呼着她的名字,“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 唐瑛止住抽泣,鼓足勇气睁开婆娑的泪眼看着这个第一天见到自己,就要了自己的男人,他叫自己“瑛儿”,这让唐瑛莫名的觉得自己与他亲近起来。她生涩的也环抱住了浑身汗湿的宣离帝,学着他对自己的样子小心的爱抚着他的脊背,像是安抚着这个瞬时无助的男子。 第二天,唐瑛就被封做瑛妃,隔年怀上皇嗣,皇嗣还未诞下就破例册封为贵妃,盛宠无人可比,形同副后。 这一宠,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如弹指一挥间刹那而过,瑛贵妃唇角露出得意的笑意,斜卧着小憩过去。 第56章 夜探龙府 唐瑛止住抽泣,鼓足勇气睁开婆娑的泪眼看着这个第一天见到自己,就要了自己的男人,他叫自己“瑛儿”,这让唐瑛莫名的觉得自己与他亲近起来。她生涩的也环抱住了浑身汗湿的宣离帝,学着他对自己的样子小心的爱抚着他的脊背。 第二天,唐瑛就被封做瑛妃,隔年怀上皇嗣,皇嗣还未诞下就破例册封为贵妃,盛宠无人可比,形同副后。 这一宠,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如弹指一挥间刹那而过,瑛贵妃唇角露出得意的笑意,斜卧着小憩过去。 定远侯府 ——“龙筱落水了!?”沈炼噌的跳起身子,指着匆匆来报的宫中侍卫急道。 沈追赶忙站起身按住弟弟的肩膀,挡到他身前,生怕被这侍卫看出什么异样来,“你慢慢说,是不是皇上传我连夜进宫?” 沈追是宣离帝亲封的都尉,皇宫半数御林军也在他的麾下,宫里有事也多会传他督导,淑妃姐妹落水的事不过半晌就有御林军的人赶到沈家告知,本来好好的月圆夜,倒是让定远侯府也难得安宁。 ——“皇上把淑妃差点落水的事交由皇后处理,虽然暂时没有宣都尉大人您入宫,但属下还是赶紧来知会您一声,要是皇上宣您,大人也能早有准备才好。”来人道。 “噢…”沈追吁出一口气,“交由皇后处理…” 这一句话出来,沈家的人都明白了什么,沈啸天叹了声道:“都是一家人,这又是何苦…” 沈追挥散禀报的侍卫,见沈炼还呆呆站在原地,搭着他的肩将他重重的按在凳子上,掐了把道:“刚刚来人也说了,龙三识水性,护下自己的大姐,自己也好好的很,不会有事的。” 这丫头送自己出了朱雀门,明明已经折返回了长春宫,怎么又往御花园去了?沈炼暗暗恼着龙筱,见父亲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忙收起脸上的忧色,执起茶壶给父亲的茶盏里添了些热水。 明月仍是高悬着,可原来坐在院子里赏月的这家人却都像是没有了兴致,又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沈啸天就起身往书房去了,沈追晚饭时的酒喝的有些多,打了几个哈欠也回了寝屋。偌大的后院里只剩下沈炼和花银母子,沈炼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迟疑着咽了回去,转动着手里的茶盏却怎么也递不进嘴边。 ——“你想托娘进宫看看龙筱?”花银看着眼神不定的儿子。 “娘…”沈炼滑下手里的茶盏,“虽然知道筱儿没事,但娘要是能去看一眼…” “筱儿…”花银面上掠过一丝颤动,“你和龙筱那晚彻夜未归,娘信你,所以一句话都没有问过你…你和龙筱…” 沈炼的黑眸忽然定住,垂下长睫笃定道:“筱儿冰清玉洁,儿子真心喜欢她,怎么会伤了她?娘放心,儿子顽劣,却有些事,也绝不会去做的。” ——“你果然是喜欢上了她。”花银深深注视着儿子年轻凌厉的脸,“可龙女世代为后,几乎没有嫁给过沐氏以外的男子,沈炼,你又打算怎么做?” 见儿子欲言又止,花银缓缓走到院子中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道:“你无官无爵,沈家也不是世族豪门,龙家凭什么会把女儿许配给你?就凭…”花银顿住话,见明月隐入密云里,声音也幽幽低了下来,“就凭…皇上对你所谓的偏爱器重?” ——“娘…” “娘知道你在想什么。”花银打断沈炼,指着不见月色的夜空,“君恩如明月,能照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就算皇上把龙筱指给你,他日皇上不在,沈家占着一个龙家的女儿,还不是如履薄冰,不会有一日的安宁。” 沈炼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可恍惚间,他又有些不明白,“爹最恨我和龙家的人亲近,上次那巴掌也是因为龙筱…为什么娘…并不避讳我和龙筱…” 花银上下看着俊武的儿子,笑了声道:“因为娘太了解你,炼儿认定的事,刀山火海也非做不可,爹和娘怎么拦得住你?与其你想旁的法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做娘的还不替你想一条行得通的路?” 沈炼自嘲一笑,“我沈炼自小就不喜欢功名利禄,还以为是个幼子,凡是不喜欢的都有大哥挡着,自己悠悠哉哉不知道多好,想不到…还是要和大哥一样。” “苍都小霸王文可傲立朝堂,武可拔剑江湖。”花银眸子忽的闪出光泽,“你明明可以去做的事,为什么不去做?”花银扶住沈炼高挺的肩膀,欣慰道,“你爹要是知道你能常去军营和他一起练兵,一定会很高兴。” 沈炼不想答应,可每每想起龙筱待在叵测的后宫里,他就浑身不是滋味,惊闻龙筱为救淑妃落水,他真想即刻就冲进长春宫,带着她远走高飞也好。沈炼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咬着下唇艰难道:“娘教诲的是,就当…是为了龙筱吧。” 沈炼几步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抹了把脸径直走出了院子。花银冷静的看着儿子身上滴滴答答坠下的水珠,眸子温柔中带着一种坚定。 同一轮圆月下,涟城,龙府外。 ——“吁…”龙希风勒紧马脖停下疾驰了多日的步子,抬眼看着龙府的牌匾,“千赶万赶,终于赶在中秋这天到了家门口,还来得及和爹娘吃口团圆饭。” “龙大少爷一言九鼎,书信里说了中秋夜回来,就一定要这一日回来。”夏夷欢绕着手里的马缰淡淡笑道,“夏某佩服。” “哈哈哈哈。”龙希风指着夏夷欢笑道,“欢爷又笑我?走,和我进去。” “进去?”夏夷欢皱了皱眉头,“大少爷,这回没有圣旨,我怕是不方便再进龙府…” 龙希风跳下马背扯下夏夷欢拉着的马缰,不容分说的就往自家府里头带,“你是我龙希风的好友,就是龙家的贵客,哪里需要什么圣旨?我让你进去,你就得进去!走!” 跟在后头的金磐也不动作,躲在暗夜里看着推来推去的这二人,嘴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夏夷欢终于还是推辞不过,被龙希风拖进了自家大宅,回头看了眼怵着的金磐,金磐会意的晃着马缰,也悠哉的跟着进了这龙府。 头顶的月色忽然黯淡下来,站立在正厅门口的龙戎抬头看去,见刚刚还高悬的明月被密云骤然掩盖,不知怎么的心头也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霾。 “爹。”龙希亭从前院小跑了过来,“大哥如约回来了,还…还带回了夏将军…” ——“夏夷欢?”龙戎低沉自语,“又是他…” “爹…爹?”龙希亭见父亲发着愣,又换了几声,“爹?” 龙戎回过神,眉宇露出严峻之色,龙希亭知道父亲有话要嘱咐,赶忙又上前了几步。 “冰窟附近增派一倍的人手,每日十二个时辰不得有一刻离人。你大姑姑住的后院…也要命人严加看守,不得有丝毫马虎!”龙戎捏着手心深思道,“还有就是…夏将军是贵客,好生招呼,不得怠慢。” ——“希亭知道。” 安置好夏夷欢和金磐,龙希风便急急去见父母,夏夷欢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日夜赶路的金磐也是饿得很,撕开只鸡腿啃咬了几口,见夏夷欢动也不动,赶忙放下,笨拙的咀嚼咽下,“欢爷…您不饿么?” 夏夷欢回头看了眼别苑,低沉道:“龙府又进了外人,龙戎凡是小心,一定会加派人手看住咱俩,冰窟和龙怡悠居住的深院很快也会守得和铜墙铁壁一样。今晚,我有很多事要做。” “咱们可是龙大少爷请进来的贵客!”金磐擦了擦嘴角的油不满道。 “是龙希风的客人,却不是龙府的客人。”夏夷欢朝窗外警觉的看了又看,“趁着龙戎以为我们人乏,今晚的警戒…应该还足矣让我应付,过了今晚,怕就要难上许多了。” 金磐也觉得夏夷欢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又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啃了一半的鸡腿,咽了咽口水。 龙府幽径 夜色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发着愁,龙络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柿,递到龙怡悠眼前晃了晃,见龙怡悠还是埋着头不看自己,又从另一个袖子里摸出几块酥饼,故意吞着喉咙做出馋嘴的模样,嘻嘻笑道:“姑姑,你还不想吃么?” 龙怡悠缩在大树干下,也不抬头看龙络一眼,埋头拿指尖胡乱在泥地里划着。龙络有些不耐烦,嘟囔着道:“筱儿平日里不也就是备些好吃的过来看姑姑么?怎么她哄得住姑姑,我就不行?” 身后的婢女小玥正要接话,小径深处响起有些陌生的男子声音,步步朝她俩走近,“龙三小姐可是耐着性子慢慢去哄,二小姐才哄了几句,看着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是你?”龙络看清来人是夏夷欢,蹙眉有些不高兴道,“才听说大哥把夏将军也带了回来,这就见到了?夏将军也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龙府里也进出如同无人之境,竟…连我们姐妹带姑姑出来溜达的小径也能探到?” 夏夷欢淡淡一笑,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风尘仆仆谁不想倒头就睡?要不是你妹妹让我替她瞧瞧自己姑姑和二姐,你当我想在龙府晃荡?为客之道可不是这样。” “筱儿?”龙络又惊又喜,“是筱儿让你来见我们?” 夏夷欢闪过龙络的身子,低头看向缩在树边的龙怡悠,见她像是又清减了些,心里也是不忍。龙络见夏夷欢看旁人不看自己,叉着腰挡在了他身前,恼道:“筱儿和我长姐在宫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她俩?皇上宠不宠爱我长姐…你愣着做什么?说呀!” 夏夷欢不悦道:“你叽叽喳喳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我该先回答你哪句?” 龙络哼了声扭过头,“就先说说…皇上…对我长姐如何?” 夏夷欢低笑了声,“淑妃进宫不久就怀了皇嗣,你说皇上对她怎样?” “那是龙家的福气!”龙络脱口而出,“皇上皇后让长姐入宫,要的不就是龙家给带去的福气么?” 龙络性子直白泼辣,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没有半个心眼,和这个二姐相比,三女龙筱虽然也顽劣了些,却比龙络要机敏懂事的多,有主见更有分寸。夏夷欢才和这个龙络说了几句话,就知道一定可以从这个莽撞少女身上探知到什么。 ——“筱儿…好不好?”龙络迟疑着问道,“她怕是在宫里闷坏了吧?” 夏夷欢回过神,摇头道,“她有人时常陪着在苍都内外游玩,哪里会觉得闷?那个人又和她谈得来,二小姐多虑了。” “是沐青辰么!?”龙络忽然涨红了脸,话里都溢出酸溜溜的醋意,“一定是那个沐青辰!看着就是个花花心思,一定是他!” 夏夷欢看她燃起的无名火也只觉得好笑,“不是你未来夫君,是沈炼。” “沈炼…”龙络暗暗吁出一口气,问到了自己最想知道了,龙络也懒得再和夏夷欢多说,摸出酥饼又转向龙怡悠,哀求着道,“姑姑,你倒是吃一口啊,今天是中秋,您连个饼子都不吃,哪里叫过节呐…” 夏夷欢朝她伸出手,低声道:“二小姐,不如让我试试?” ——“你?”龙络略加迟疑,缓缓把手里的酥饼递到夏夷欢面前,“你可别吓到她。” 夏夷欢接过酥饼,单膝着地试探的凑近哼哼喃语的龙怡悠,轻声问道:“姑姑在写什么字呢?能给我看一眼么?” 龙怡悠缓慢的半抬起头,她好像见过这个冷峻神秘的男人,可又好像什么也不记得,龙怡悠拉扯着自己的长发,口中的闷哼声又大了些,忽的又急忙抹去自己写在泥地上的字迹,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夏夷欢出门前就收起了自己的狼首木雕,龙怡悠瞥了瞥他的腰间,见那里空空荡荡,眉眼微动,隐隐像是有些怅然。 “姑姑饿不饿?”夏夷欢拿着酥饼在她眼前晃了晃,扳做两半自己悠悠咬了口,“好吃,姑姑吃么?” 龙怡悠见他吃的有滋有味,忍不住也咽了下喉咙,伸手就去抢他那另外半块,一旁的龙络看傻了眼,抱肩盯着极有耐心的夏夷欢,“有两下子啊…” 龙怡悠爱惜的咬了口酥饼,细密的皓齿一口一口缓慢的咀嚼着,闪动的眼睛深凹在眼窝里,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痛。 见二人的酥饼吃完,龙络又把怀里的红柿塞给夏夷欢,夏夷欢照旧扳做两半,龙怡悠急急抢过,一口咬下,红柿甜糯,蜜丝残落在她的唇边,龙怡悠探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注视着自己的夏夷欢,羞怯的抱着身子又缩了缩。 “龙筱很想念姑姑。”夏夷欢唇齿轻张对视着龙怡悠迷茫的眼睛,“是龙筱,让我来看姑姑的。” 第57章 试探龙络 龙怡悠爱惜的咬了口酥饼,细密的皓齿一口一口缓慢的咀嚼着,闪动的眼睛深凹在眼窝里,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痛。 见二人的酥饼吃完,龙络又把怀里的红柿塞给夏夷欢,夏夷欢照旧扳做两半,龙怡悠急急抢过,一口咬下,红柿甜糯,蜜丝残落在她的唇边,龙怡悠探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注视着自己的夏夷欢,羞怯的抱着身子又缩了缩。 “龙筱很想念姑姑。”夏夷欢唇齿轻张对视着龙怡悠迷茫的眼睛,“是龙筱,让我来看姑姑的。” ——“筱…筱儿…”龙怡悠眼睛闪出光,“筱儿…” “姑姑想筱儿么?”夏夷欢稳住自己愈加沉重的呼吸声。 龙怡悠摇了摇头,忽然又用力的点着头,委屈的嘀咕着:“筱儿…筱儿…不要姑姑了。” “筱儿怎么会不要姑姑。”夏夷欢急促道,“她恨不得马上就回来,只是…她被困在苍都皇宫里,想走,却难以脱身。姑姑…”夏夷欢压低声音,“筱儿不想留在皇宫里,不想和沐家的人待在一起。她的大姐做了宣离帝的淑妃,筱儿不想步她大姐的后尘,姑姑,筱儿身不由己,姑姑你知道的。” 龙络四下看了看,叉着腰朝夏夷欢凶道:“你和我姑姑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倒是大声点儿说给我听听呐。” “是你妹妹要我带的话。”夏夷欢镇定自若道,“她不放心你这个迷糊的二姐,问你姑姑有没有欺负了她。” ——“这死丫头!”龙络跺着脚,“到了苍都也不安生。” 龙怡悠木讷的抬起头,呜咽着道:“不想进宫…不想进宫…”忽的食指竖在唇边,瞪大眼“嘘”了一声,“我也不想进宫。” “姑姑没有进得了苍都,告诉筱儿该怎么做?”夏夷欢攥住龙怡悠坠地的衣角,手背青筋凸起,一字一字咬牙挤出。 龙怡悠好一会儿都没有发声,骤然指着龙府的西南方向,长长的指甲透出犀利的亮来。龙络吓了一跳,失声惊呼道:“姑姑你指着冰窟做什么?” ——龙氏冰窟?… 龙怡悠看了眼满目期待的夏夷欢,刷的垂下臂膀又缩回了孱弱的身子。 龙络几步走近龙怡悠,拉着她的手道:“姑姑你不要大晚上吓我,咱们回去好不好?” 龙怡悠甩开龙络的手臂,哀求似的看向夏夷欢,夏夷欢起身道:“二小姐,今天过节,你姑姑想多在外头待会儿,你就当是给她赏月也好…” 龙络也不敢拉扯走龙怡悠引来侍卫,嘟着嘴朝婢女小玥挥了挥手,“你去径口小心看着,我和姑姑再待会儿就回去。” 夏夷欢负手抬头望着圆月,随意道:“冰窟是二小姐你自家的,你听着怎么像是寒毛都唰唰竖了起来?二小姐风风火火大胆的很,怎么也不像是寻常女子的胆小性子。难不成…”夏夷欢笑了声,“你被那上古巨龙吓过?” “呸呸呸!”龙络啐了口夏夷欢,“我龙络天不怕地不怕,会怕自己根本没见过,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那东西是魔…是魔啊!”龙怡悠拾起手指贴着自己的嘴唇,瞪大眼睛看着龙络低幽道,“不能说,不能说的…” 龙络浑身又是一阵哆嗦,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夏夷欢紧紧追问着不让龙络有半点缓和,“是魔?二小姐,你姑姑见过?” “怎么会是魔呢…”龙络强撑着道,“姑姑疯疯傻傻的,她的话怎么能听…大哥见过的,不是,不是魔…” “是魔,是魔…”龙怡悠适时的又如鬼魅一般幽幽发声,怯怯环顾着黑漆漆的小道,“嘘…嘘…他就在看着咱们呢…” 平日泼辣大胆的龙络怕得像是要哭出来,“姑姑不要说了,不是魔,大哥说了里头不是魔!”龙络腿肚子一软差点滑倒在地,夏夷欢沉着的扶住她酥麻的臂膀,幽黑的眼睛看着这个面色煞白的龙二小姐。 龙络略微缓和下来,抵着身后的树干喘了几口,“自小我们也以为冰窟里藏着百姓口里传说的上古巨龙,年纪大些就知道那不过是无知无聊的人编出来唬弄大家的。都说龙女有驭龙之术,我龙络可就是凡人一个,哪里会什么异术?”龙络朝夏夷欢挥了挥衣襟,“你看,我像是有异术的女子么?” 夏夷欢想起龙筱召唤翠雀的场景,闭眼喃喃自语,“龙筱…会鸟语吧…” “鸟语?”龙络眨巴着大眼,“我知道夏族人多会养雏鹰狩猎,雏鹰养久了也通人性,夏将军,会鸟语有什么稀奇?你不是也该会鸟语么?” 夏夷欢自嘲似的淡淡一笑,背过身不再说话,等着听龙络继续说下去。 龙络顿了顿又道:“私下里我们兄妹几个也偶尔提起冰窟的事,有人猜那里头放的是龙家先祖为大燕沐氏撰写的神秘兵书,有可得天下的雄才大略…” 夏夷欢憋忍不住笑道:“书?冰窟彻寒,书卷放上半日就会冻成个冰渣子吧。这是谁猜的?一定是个呆头呆脑的棒槌吧?” 龙络脸一红,“外头茶馆的说书人不是惯说兵书秘笈什么的…是我龙络猜的又怎么样?”龙络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逮到这夏夷欢倒也觉得有不少话说,这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大容易收住,龙络又道,“二哥猜…冰窟里是可得天下的宝藏…可再细想想,自古以来,哪有把宝藏埋在大家都知道的地方?这不是引着旁人来偷来抢么?” “龙二少爷算是龙府的半个管事,他猜是宝藏…也是情理之中。”夏夷欢深邃的眼睛打量着已经说开话的龙络,这个龙络脑子一根筋,可比苍都龙三好对付的多,夏夷欢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龙筱那张稚嫩清丽的脸,张口道,“那你三妹…她猜冰窟里是什么?” 龙络看了眼闷不吭声的龙怡悠,回忆着道:“其实,原本不过是我们几个见大哥从冰窟出来就闷闷不乐,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故意撺掇着想哄哄逗逗他,这才一人一句胡乱瞎猜。筱儿她…”龙络眯着眼想了想,“筱儿说完…大哥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很奇怪。” “龙筱说了什么?”夏夷欢追问道。 “她说,冰窟集数百年的冰雪寒气,里头一定是白茫茫的一片,像迷障笼罩难分虚实,大哥进去半刻就出来,怕是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差点冻死,被爹连拉带拽拖了出来,看见了,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又不敢问爹,这才闷闷不乐生自己的气。”龙络回忆着笑了出来,“筱儿自小和大哥最要好,一向都是嬉闹没谱的,她借机戏弄大哥也不奇怪。” ——“冰雪寒气,迷障笼罩…看见了,又不确定是不是…”夏夷欢默默回味着龙络说的话,夜色里黑目灼灼,亮过寒星。 “大哥也是可怜。”龙络揉着发梢露出怅然之色,“要我守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过一辈子,我宁可死了的好。”龙络见天色不早,蹦跶着道,“怎么和你说了这么久?被人发现姑姑还没回去,被罚的就是我了。姑姑,走了走了…” 龙怡悠不情不愿的站起身,龙络挽过她的臂膀,趁着夜色往深院方向疾步走去,走了几步,龙络想起什么转过身,看着还有些出神的夏夷欢,歪头道:“夏将军,你这回离开龙府,就是要回夏族去了么?” “额。”夏夷欢点头应着,“除了夏族,还能去哪里?” “夏族…”龙络咬着自己的手指甲,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筱儿还心心念念想去夏族呢。也不知道这丫头还有没有机会去…” “龙三小姐手脚又没有被人捆住,为什么没机会去?”夏夷欢冷峻的脸廓在提到龙筱的这一刻忽然柔和下来,皎洁的月色下,他脸上印刻的是对苍都那个少女的牵肠挂肚,这份思念,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淡去,反而由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烈,难以割舍。 龙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甩着发梢转过身。夏夷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龙络在说—— “龙筱一定会去到夏族…”这一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58章 迷雾重重 “龙三小姐手脚又没有被人捆住,为什么没机会去?”夏夷欢冷峻的脸廓在提到龙筱的这一刻忽然柔和下来,皎洁的月色下,他脸上印刻的是对苍都那个少女的牵肠挂肚,这份思念,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淡去,反而由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烈,难以割舍。 龙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甩着发梢转过身。夏夷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龙络在说—— “龙筱一定会去到夏族…”这一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龙府后院 龙希风咀嚼着口中的酥肉沫饼,父亲龙戎老辣的打量着数月不见的长子,抚须不语。薛毓秀疼惜的看着儿子,倒了杯清茶推到他手边,一脸慈爱。 龙希风吃完一个,又伸手去拿,龙戎低咳了声看了眼身旁的夫人,薛毓秀回避开夫君的眼神,轻声道:“没看希风又累又饿么,明天再说就是。” 龙希风放下手,“娘,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薛毓秀支吾的看向龙戎。 龙戎朝身后的管事伸出手,打断夫人道:“呈上来给大少爷瞧瞧。” 管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白绢,小心翼翼的摊放在桌上细致的铺开,白绢上描画着一个妙龄少女,身段窈窕,眉目清秀。 薛毓秀不满的叹了声,眼神也不敢直视长子,幽幽的低垂了下来。龙希风大大方方的看着白绢上的少女画像,轻轻笑了声随手拣了个酥肉沫饼,一口咬下碎渣子掉了满桌,还撒了些在画像上。 龙戎眉头一揪,沙哑道:“这是江北织造府孙家的女儿,年方十八正是待嫁的好年华,爹和娘也觉得她和你很是合适。你要是没有意见,爹这几天就让人把聘礼送去孙家,过了年就把人娶回来…” 龙戎话还没说完,龙希风已经哈哈大笑了出来,龙戎恼道:“好好的你笑什么?” “我笑爹…”龙希风咽下口中的酥饼,“娶妻这样的事,在爹嘴里竟和去集市买块料子那么简单,说娶就娶,说嫁就嫁,真是够低贱的买卖。” ——“放肆!”龙戎怒拍桌子,“逆子,逆子啊!” 薛毓秀赶忙收起摊放着的白绢,缓和着道:“希风一路颠簸才回来,你急着和他说这做什么?算了,改日…改日再说…” “迟早都要做的事,早些与他说也无妨。”龙戎厉声道,“爹不是和你商议,只是和你知会一声,这位孙家的小姐…就是你未来的夫人,龙家的少夫人。” 龙希风冷笑道:“爹,别怪儿子不孝无礼,你可以逼着儿子做任何事,偏偏娶妻生子这茬…爹只怕是逼不出什么来吧,就算你真把这孙小姐娶进龙家…只要儿子不想…就不会遂了爹您的意思,爹和孙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祸害人家的宝贝女儿呢,爹,您说呢…” 龙戎气的齿尖作响,暗夜里颤动的深目甚是骇人,薛毓秀看着也是有些怕,拉住他的袖口低唤了声,“老爷…” ——“你就是这样报复你父亲么?”龙戎闭上深目缓慢的挤出话来,“龙氏嫡子,死守冰窟;龙氏嫡女,世代为后…希风,你执意不娶,是想靠一己之力断了龙家和沐家的暗议盟约?” “爹,你想多了。”龙希风镇定道,“儿子报复亲生父亲做什么?希风不过是闲散惯了,暂时无意婚娶尔尔。也许…等希风哪天收了心,或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龙希风垂眉一笑,“那时再风光办一场,岂不是更好?” ——“你…”龙戎心口一阵绞痛,可看着儿子也是无可奈何,指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爹的两个女儿在苍都皇宫里前途叵测,希风千里迢迢回来,爹不问一句樱儿筱儿在宫里过得怎么样,竟张嘴就是给我筹谋婚事…”龙希风露出失望之色,“我真是怀疑…爹这一生,到底在为谁活着。” 龙戎脸色铁青,指着后院小径凄声道:“你出去。” 龙希风直直站起身,朝父母二人做了个揖,“那希风就先回去歇息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爹娘知道夏将军也来了吧。他是希风和大燕国的贵客,我与他相谈甚欢,怕是要留他在府里多住些日子…” ——“出去!” 龙希风也不再和父亲多说,抚了抚衣襟负手往自己的别苑去了。 龙府绵延的幽径,夏夷欢已经踱步了许久,——“冰雪寒气,迷障笼罩…冰雪寒气,迷障笼罩…”他反复默念着这几句话,不时闭目深思,又不时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像是希望月光给自己指明方向。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大到他不敢擅自告诉任何人,大到他想再去冒险见一面龙怡悠,当面再问她几句很重要的话。 夏夷欢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白帕包裹着的红宝蝶簪,爱惜的摊放在掌心里,粗粝的指肚一寸寸摩挲着簪子精致的纹路,目露温柔。 他坚硬的心肠骤然间有一丝丝痛楚,他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接近龙筱的目的只有一个,再无其他。他每每若即若离的克制着自己待她的亲近,就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坠入深不可测的情网,再难脱身。 可他越是克制,就越是难耐。夏夷欢的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手心,手心的疼痛并不能缓解他的自责,他必须走下面的每一步,他别无选择。 ——“等夏族成事,我带你走。”夏夷欢抚着簪子轻声自语,“夏族是世外佳地,你也想去的。” ——你就要给龙家带来祸事,就要害她家族灭她国土,事成之时你还怎么见她? 夏夷欢心尖一颤簪子差点从手掌滑落,干燥的唇抖动着失了平日里宠辱不惊的沉着,还好屋里只有他一人,夏夷欢深吸着气迅速的恢复平静,滴溜溜的转动着簪子又稳稳的握住。 夏夷欢终于下定决心,踏着深不见五指的夜色朝龙怡悠居住的深院潜行去,一身黑衣的他和夜色融为一体,灵巧的步子悄无声息,如灵猿如鬼影,在守备森严的龙府犹如无人之境。 ——“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八…夏夷欢默数着幽径上沿路布下的金刀侍卫,果真和玉修罗进龙府那天说的一样,总共一百七十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夏夷欢脚尖轻点跃上深院的屋顶,挑开一块金瓦片朝里头看去,已近子夜,可龙怡悠竟还没有歇息,盘坐在床褥上,蘸着床头的茶水,一笔一划在褥子上书写着什么,隔得太远夏夷欢也是看不大清楚,再俯瞰院子,不过只有两个婢女守在寝屋外,正打着哈欠不时晃荡着困倦的身子。 夏夷欢如雏鹰般忽的跃下身,不等两个婢女抬眼,俩人已经后脑一沉软软的倒在了门边,夏夷欢屏住呼吸,咯吱一声推开了龙怡悠的屋门。 闻见门响,龙怡悠歪着脑袋好奇的去看,夏夷欢生怕她喊出声,赶忙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嘘…” ——“嘘…”龙怡悠学着他的模样也竖起指头,瞪着大眼满是纯真,“嘘…” 夏夷欢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走近龙怡悠,“姑姑还记得我?” “筱儿…”龙怡悠指着夏夷欢轻声道,“筱儿…和你...” 夏夷欢唇角轻笑,朝她眨眼道:“姑姑说的不错,我是筱儿的朋友,也是筱儿让我来见姑姑您。” 龙怡悠垂下眼眸不再搭理他,指尖又蘸进茶盏,耐心的描着字迹。夏夷欢低头看着她一笔一笔写下的,分明是一个“昆”字,心头顿时如刀割一般。 “昆将军会来带您走。”夏夷欢压低声音,“姑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龙怡悠身子动也不动,仍是执着的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旁人看不懂的事,像是根本不知道夏夷欢口中的“昆将军”与自己何干。 夏夷欢迟疑的把手伸进怀里,摸出龙筱的红宝蝶簪递近龙怡悠的眼底,“姑姑看一眼,认不认得这东西?” ——“筱儿…”龙怡悠喃喃着又抬起头,懵懂的看着盯视自己的夏夷欢,伸手去摸那簪子,看着夏夷欢的眼睛渐渐散去戒备,“是筱儿的,也是我的…” 夏夷欢又走近了些,点头道:“姑姑说的不错,筱儿的也就是姑姑的。我是筱儿的好朋友,也就是姑姑的好朋友,姑姑信任筱儿,也可以信我。” 龙怡悠抱着膝盖朝角落挪了挪,抬起的眼眉怯怯看着满脸真诚和蔼的夏夷欢,又慢慢的垂下。夏夷欢咬了咬唇,狠心道:“他们要把筱儿留在苍都宫里,为后为妃…姑姑,筱儿想留在涟城家中…筱儿告诉我,姑姑会有办法…是不是…” 龙怡悠啃咬着湿润的指尖,歪着头打量着每个字都像是诛心一般的夏夷欢,眼中没有半分的恐惧,可她眼里的无邪又像是压根不知道夏夷欢在和自己说什么。 夏夷欢唇齿微张,轻幽道:“冰雪寒气,迷障笼罩,姑姑您看见了,又像是没有看见…是不是?” 龙怡悠似乎被勾起了记忆,迷茫的眸子闪过一丝悸动,随即又掠过恐慌,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夏夷欢生怕她一个失声大喊出来,缓和着宽慰道:“姑姑别急着去想…要是想不起来…就算了。” ——“看见了…”龙怡悠绽开皓齿,声音轻的犹如扑翅的飞虫,“我看见了。” 第59章 红宝蝶簪 龙怡悠眼中没有半分的恐惧,可她眼里的无邪又像是压根不知道夏夷欢在和自己说什么。 夏夷欢唇齿微张,轻幽道:“冰雪寒气,迷障笼罩,姑姑您看见了,又像是没有看见…是不是?” 龙怡悠似乎被勾起了记忆,迷茫的眸子闪过一丝悸动,随即又掠过恐慌,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夏夷欢生怕她一个失声大喊出来,缓和着宽慰道:“姑姑别急着去想…要是想不起来…就算了。” ——“看见了…”龙怡悠绽开皓齿,声音轻的犹如扑翅的飞虫,“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夏夷欢的心忽然跳的极快,快的就要跳出自己的嗓子眼。 “冰雪寒气,迷障笼罩。”龙怡悠闭上明亮的眼睛,“冷。”龙怡悠忽的扯着被子裹住自己单薄的身体,“那里很冷,浓重的腥气…就像…”龙怡悠大眼睁开,“就像镜湖所有的鱼儿都死了…都死了…” 夏夷欢看着龙怡悠的眼神有些灼骨的骇人,“腥气?姑姑说的是…瘴气的气味么?” 龙怡悠絮絮的继续道:“魔…好多的魔…”龙怡悠挥舞着手臂驱赶着眼前的幻象,“那东西是魔…是魔啊!” ——魔…夏夷欢眉间微动,轻轻握住龙怡悠乱动着的手腕,温声道,“姑姑不怕,我在这里,筱儿让我护着姑姑您,姑姑说下去…魔的后面是什么,瘴气后面是什么?” 听到“筱儿”的名字,龙怡悠又屏住了浑浊惊慌的呼吸,又开始了记忆里的描绘,“魔的后面,还是魔啊…层层叠叠,像是要吃了我们…吃了我们!腥气,好重的腥气…”龙怡悠抚着墙干呕出声,脸色骤然煞白,仿佛真的身处当年的冰窟一般,昨日重现。 夏夷欢轻拍着她不住颤动的背,剑眉紧蹙回味着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试探着又道:“姑姑在冰窟里待了多久?” 龙怡悠揪着脸好似要哭出来,忽的跪在床褥上拉扯住夏夷欢的衣角,哀声求道:“哥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怡悠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怡悠知错…” 夏夷欢箭步上前轻捂住龙怡悠的嘴,“姑姑小声些,引来外人是会连累筱儿的。” 龙怡悠屏住哭喊的嘴,压抑着哭声抽泣道:“哥哥放我出去…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夏夷欢隐约又明白了什么,看着龙怡悠的眼神有多了许多怜悯,抚着她抽搐的肩,悲伤自语道:“夏族的几代夙愿竟要靠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达成?这样的大业,得了也是自嘲一生吧。” 见龙怡悠渐渐平复下来,夏夷欢又朝她递去红宝蝶簪,龙怡悠恍惚的触着簪子的冰冷,她仿佛极其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东西,亦或许,这就是昔日自己的那支。 “姑姑放心。”夏夷欢恳切道,“我一定不会让筱儿留在苍都宫里,我会带筱儿去她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随她所愿。” 龙怡悠记得自己也听过同样的承诺,那个人也答应过自己,天涯海角,随自己所愿…龙怡悠凹陷的眼角渗出大颗晶莹的泪珠,无言的顺着腮帮滚落下来,渗进床褥,和自己写下的“昆”字交融在了一处。 夏夷欢不敢久留,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敏捷的推开门跃上屋顶,踩着夜色匆匆往自己的别苑去了。 门外睡倒的两个婢女揉着眼睛爬起身,朝还亮着烛火的里屋看了看,推门道:“姑姑还不睡么?” 龙怡悠也不应她们,蜷缩在角发着愣,眼里一片茫然,像是根本不曾有人来过这里。 别苑里 见夏夷欢过了子夜才回来,金磐赶忙迎上前急道:“欢爷,怎么去了这么久?如何?” 夏夷欢示意他进屋说话,金磐左右警惕的看了看,闭紧了屋门。夏夷欢倒了杯茶水仰头喝下,左手抚向腰间的狼首木雕陷入了难捱的沉默。金磐跟随他多年,知道他每到紧要关头就会有这样的动作,金磐也不知道刚才的工夫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贸然去问,只得在他对面坐下,小心守着这份平静。 ——“应该…就是了!”夏夷欢左手骤然松开木雕,重重按在了桌上。 “什么?就是什么?”金磐前倾着身子瞪大铜铃一样的眼睛。 “冰雪寒气,迷障笼罩…看见了,又不确定是不是…”夏夷欢重复着道,“金磐,我猜,龙筱无意中已经猜出她家冰窟里的秘密…我又去找了龙怡悠,更加可以确定我的猜测。” “啥?”金磐挠了挠头,“欢爷你在说什么?秘密?冰窟里是什么秘密?” 夏夷欢黑目闪着幽幽莫测的光泽,那里蕴着久违的喜意,又隐隐夹杂些少许的惊恐,他张了张嘴想迫不及待的和金磐分享,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会让人信服,因为他到现在,也无法完全相信自己。 ——“欢爷,欢爷…”金磐戳了戳夏夷欢的肩,“您发什么愣啊?” 夏夷欢回过神,稳住心绪道:“金磐,明天我会和龙希风说,夏族还有不少事,你得先回去不能在涟城久留。明天你就离开,但…不是回夏族,去北国!” ——“啊?”金磐当自己没听明白,“好端端的去北国做什么?” “让北国筹备出兵犯大燕边境,来年开春惹来战事。”夏夷欢敲击着桌面一字一字道,“到那时,夏族和北国南北夹击,共灭大燕。” “不可能的。”金磐摇头道,“北国归顺大燕百年,就算这些年日益强盛,可忌惮燕国有巨龙护国,有贼心也是没有半点贼胆,何况十几年前夏族败给大燕,北国更是不敢冒头进犯,连我们夏族半分血性都没有,乖的跟只狗一样。区区一个金磐就可以让他们出兵?你未免太瞧得起我。” “你又知不知道,夏族战败并非因为大燕国富兵强,燕国帝王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年天灾连连百姓早已经苦不堪言,我夏族顺势而起,是可以取而代之的。”夏夷欢冷峻的脸孔渗出果敢来,“当年昆将军率军已经濒临涟城之下,涟城一失燕国必亡,可就在那时,宣离帝竟然御驾亲临涟城龙府,入冰窟祭天。”夏夷欢掠过金磐微微怔住的脸,继续道,“祭天那日,龙府上空迷障笼罩,整个涟城弥漫着刺骨的寒意,蔓延到城外…夏族将士常年在湿热的环境下生存,哪里受过寒冻?见一日变天,军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这我听人说起过…”金磐颤着牙齿接道,“涟城百姓传出话来,说龙氏族人施展驭龙之术,冰窟巨龙显灵,扬起寒雾毒障护住涟城,大燕国沐氏有上天诰命,是天定的帝王,逆者必亡于涟城之下…昆将军当然不信,可无奈军中士兵一个接一个病倒,大军一日比一日不堪一击…燕国人受了天命的鼓舞,士气大增,大胜夏族,震慑北国…” 金磐见夏夷欢不做声,低声道:“要想让鬼精的北国出兵,欢爷得让我带去致胜的话,燕国有巨龙护国,巨龙不灭,北国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去告诉北国国君。”夏夷欢略加思索,“我并非想他们即刻就出兵。距离来年开春还有四五个月,他们早些练兵准备,出兵前…我夏夷欢自然会拱手递上…大燕必灭的缘由。” “欢爷告诉我…”金磐眼中满是期待,“你到底猜出什么,真的也好,猜错也罢,快说呐。” 夏夷欢声音渐渐低下,“不是我…是龙筱的猜测…” 金磐知道夏夷欢不想说的,旁人怎么也是问不出,索性也不再好奇,拾起碟子里备着的酥饼,递到他手边道:“欢爷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今天怎么说也是中秋,吃个饼垫垫也好。” 夏夷欢扳开酥饼,都说中秋月圆惹人思乡,他心里思念的却不是夏族的故土,他满心,满脑,满目,忽然都填满了远在苍都的龙筱,夏夷欢放下酥饼,从怀里摸出白帕包裹着的红宝蝶簪,爱惜的摊放在桌上,也不避忌金磐的眼神,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不忍挪开。 金磐一眼认出这是龙筱的东西,抱肩叹息道:“欢爷日日贴身带着龙筱的东西,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已经有人家了么?” 夏夷欢执起簪子贴近眼前,唇齿微动冷冷道:“你懂什么?我费尽心思从龙筱手里得到这支簪子,真是为了区区的儿女私情么?龙筱和龙怡悠姑侄情深,龙怡悠最信任依赖的也是这个小侄女,刚刚我就是用龙筱的贴身物件…撬开了龙怡悠的嘴…” 金磐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夏夷欢看了眼憋红了脸的金磐,放下红宝蝶簪,指肚搓着手里沾着的饼屑,低声道:“金磐我问你,冰窟寒潭,除了传说中的巨龙,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 “这我知道。”金磐急吼吼道,“冰窟自然有冰,寒潭必该有水,是不是?” “是,但又不全是。”夏夷欢深吸了口气,“龙怡悠和我说,她在冰窟里闻到了浓重的腥气,这股子腥气,又会是什么的气味?” “是…”金磐想说又不太敢,吞咽了口喉咙紧张道,“欢爷喜好狩猎,啥东西腥气最重?当然是那些牲畜野兽了。越凶猛越大只的野兽,腥气就愈发浓烈,冰窟里有腥气…”金磐脸色微变,“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巨龙吧…” “你错了。”夏夷欢张口打断他道,“冰雪寒气,迷雾笼罩…金磐,你就没有想过,冰窟里的迷雾就是瘴气么?” ——“瘴气?”金磐惊道,“欢爷说的是…咱们夏族密林山谷深处的那种毒瘴?毒瘴有恶臭,色如雾气,却毒深入骨,族里老一辈的人都说过,进林子深谷要远远的避开雾气,毒瘴会乱人心智,要是吸入体内,轻者病倒,重者毙命。” 夏夷欢点了点头,“龙怡悠在冰窟闻到的腥味,看到的白雾,应该就是毒瘴。龙怡悠回忆起那日,立刻哭喊着求哥哥放她出去。龙怡悠为什么忽然疯傻,就是因为她吸入了太多的毒瘴所致…” 第60章 爱恨何欢 “冰雪寒气,迷雾笼罩…金磐,你就没有想过,冰窟里的迷雾就是瘴气么?” ——“瘴气?”金磐惊道,“欢爷说的是…咱们夏族密林山谷深处的那种毒瘴?毒瘴有恶臭,色如雾气,却毒深入骨,族里老一辈的人都说过,进林子深谷要远远的避开雾气,毒瘴会乱人心智,要是吸入体内,轻者病倒,重者毙命。” 夏夷欢点了点头,“龙怡悠在冰窟闻到的腥味,看到的白雾,应该就是毒瘴。龙怡悠回忆起那日,立刻哭喊着求哥哥放她出去。龙怡悠为什么忽然疯傻,就是因为她吸入了太多的毒瘴所致…” “啊?”金磐惊喊出声,“难道龙怡悠潜入冰窟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她父兄就将她困在里头,害她疯傻…这…真是禽兽不如的父兄!毒瘴可是会致命的,龙家的人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么?可是欢爷…”金磐又有些不解道,“龙府哪里来的瘴气,涟城一无密林,二无深谷…” “镜湖。”夏夷欢沉着道,“你忘了么?镜湖连接夏族和涟城,我猜…龙家先祖龙渊桐当年一定是在自家脚下修建了地下冰窟,寒潭和镜湖相连,龙渊桐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引入夏族深处的毒瘴汇聚冰窟,一定是。” “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金磐挠着头愁苦着脸道,“我信你,可别人不会凭几句猜测就信咱们,出兵是大事,就算是昆将军,也不会靠你刚刚所说就认为已经解开冰窟之谜。龙家雄踞燕国数百年,就靠一股子毒瘴?欢爷,你自己怕是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吧。也许毒瘴护着的就是极其重要的东西,那东西还得咱们真正进了冰窟里才知道。” “不错。”夏夷欢抬起头,“所以我才让北国明年开春出兵,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毒瘴,不然冒失进去,不死即疯,进去了也是出不来。还有数月时间,我一定可以想法子进去探个究竟。” “欢爷就是欢爷呐!”金磐啧啧赞道,“难怪昆将军总说你智勇双全胜过他,连族长都说要把他的位子禅让给你…昆将军潜伏龙府几年都没有探到的,你第二回进龙府就琢磨了出来,金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夏夷欢眼神有些黯淡,黑目定格在龙筱的红宝蝶簪上,轻声道:“如果不是龙怡悠进去冰窟换来一世疯傻,我又怎么能参透到其中玄机…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换做是我,我宁愿今生都迷途无解,也不会让一个无辜柔弱的女人替我身犯险境。” “欢爷?”金磐眼睛一亮,“您说龙怡悠的疯傻应该是吸入过量的毒瘴所致,既然找出了病因,也许她的疯病还有得治!” “这也是我心里想的。”夏夷欢道,“可惜你我尚有要事在身,龙怡悠的病你我都记在心里,暗暗探访,希望可以有人能解得了她身上的瘴毒。” 见金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夏夷欢挥开手道:“你赶紧歇着去吧,去北国路途遥远,你还有的辛苦。” 金磐站起身,见夏夷欢眼神始终没有挪开龙筱的那支簪子,心里又默默的叹了声。 ——“夏…夏将军…” 红宝石光泽熠熠,夏夷欢似乎又听见龙筱初次叫他的那一声,龙筱就这么出现在自己让人望而生畏的黑目里。龙女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他第一眼见到龙筱,他年轻却沧桑的心因为这一眼而平静下来,就算是转瞬即逝的平静,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想留住这份平静,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从他对龙怡悠谎称是龙筱让自己来探寻冰窟之谜,他就觉得自己踏上了昆鹏的旧路,可他别无选择。 夏夷欢知道,燕国数百年厚待龙家,龙女世代为后,都因着龙家族人替大燕护住神秘的冰窟,冰窟展露世间的那一日,也就是龙家崩塌之时,到那一天,苍都的龙氏女也就到了命运的尽头,涟城每一个龙家的人,每一个和龙家有关系的人,只怕都是死路一条。不论秘密是不是龙家泄露出去,龙家都逃不脱干系。 ——到那时,你还怎么带走龙筱!? 夏夷欢忽然觉得头颅燥热的像是要炸开——事成之前,一定要先让龙筱离开苍都,一定! 苍都,皇宫,长春宫。 ——“皇后驾到!” 春柳搀扶着龙梨走下撵轿,龙梨闻着长春宫一股子药渣味儿,蹙眉道:“淑妃昨夜差点坠河,该是受了大惊吓,身子如何?腹中的皇嗣如何?这么浓的药味,可是淑妃有恙?” 芳嬷嬷屈了屈膝,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淑妃身子并无大碍,这些汤药都是给三小姐熬的,三小姐落水受了风寒,正在床上歇着。” “额…”龙梨阴阴应了声,眉间也不见得知侄女无恙的喜意,隐约有些失望之色,“本宫先进屋瞧瞧淑妃。” 龙樱进宫也有几个月,可每次见到这个姑姑还是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惧怕,“皇后姑姑…” 龙梨示意龙樱躺着说话,几步走到她床边坐下,抚着龙樱有些凉的手,“有哪里不舒服都要说出来,自有姑姑替你做主,昨夜蓄意谋害你的事,本宫绝不会姑息!” “姑姑…”龙樱轻声道,“其实,昨夜也不关别人的事,是樱儿自己不小心,脚下一滑才会…” 龙梨脸色一变,握着龙樱的手也慢慢松开,冷冷道:“你自己不小心?淑妃如此说来,确实是真的太不小心…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龙樱身子强撑着镇定,挤出笑道:“姑姑莫怪,天黑路滑,樱儿的确是不小心所致…姑姑千万不要因为这事迁怒旁人,樱儿和皇嗣都安然无恙,这不就够了吗…就算皇上问起,樱儿也只有这么说…” 龙梨冷笑了声缓缓站起,注视着龙樱白皙如玉的脸,拂袖背过身道:“本宫在皇上身边待了二十年,得宠不生娇,有孕不上天的,淑妃你是唯一的一个。皇嗣之福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时常可以有,淑妃你可要想好,错过这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皇上重视子嗣,如果真的有人要谋害你和皇嗣,本宫相信,不论那个人是谁,皇上也绝对不会纵容的。” “可是…”龙樱抬起纯良的眼睛,“姑姑,真的是樱儿自己的过失,怎么能推到别人身上…” “够了。”龙梨呵斥着怒视侄女龙樱,“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本宫这个皇后护不住你,还是和其余妃嫔一样轻见你的姑姑!” “臣妾不敢!”龙樱翻起被褥就要下床向龙梨请罪,龙梨冷眼看着也不开口阻拦,一旁的小舞急忙抖抖霍霍的扶住主子,跟在龙樱后头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 “敢与不敢,你自己心里清楚。”龙梨脸色满是阴沉,“本宫要提醒淑妃,你想置身事外,躲在这长春宫里,可事却不会绕着淑妃走,只会…愈发缠着长春宫。真到了那时…”龙梨低笑了声,“淑妃可不要来求本宫这个姑姑。” 龙梨说完转身离去,一身阴霾在龙樱的寝屋里久久不散,龙樱面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后娘娘是要走了么?”守在外头的芳嬷嬷探身看了看寝屋,见龙梨脸色不大好看,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三小姐病着,就在偏屋,娘娘要过去瞧一眼么?” “龙筱?”龙梨哼了声笑道,“让她好好养病,那丫头的身子…还有的是福气吧。” 龙梨上了撵轿,正想眯眼小憩会儿,见宫墙拐角处缓慢走来一对主仆,那穿藕色缎裙的不正是定远侯府的夫人花银么? ——“定远侯家的沈夫人怎么来了?”龙梨喃喃自语道。 春柳看了眼走来的花银,低声道:“该是知道昨夜宫里的事,赶来和淑妃套个近乎吧。淑妃自打有了身孕,长春宫里外也是热闹了不少,进进出出都是苍都的贵妇…” “旁人也就罢了。”龙梨疑道,“沈夫人是出了名的闲淡,甚少进出宫门的,也真是稀罕…” 春柳掩嘴道:“他家那位小霸王不让人省心,做娘的怎么能不给儿子打算,多攀个枝头也是好的。” “也许吧。”龙梨觉得有些头痛,挥开手道,“回去吧,本宫累的慌,这个侄女实在太蠢,本宫真是…气的无话可说。” ——“妾身叩见皇后娘娘。”花银对着龙梨的撵轿谦卑的拘起大礼。 龙梨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手背托着腮帮闭目像是睡了过去,直到撵轿走出去老远,花银主仆才缓缓站起身。 第6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旁人也就罢了。”龙梨疑道,“沈夫人是出了名的闲淡,甚少进出宫门的,真是稀罕…” 春柳掩嘴道:“他家那位小霸王不让人省心,做娘的怎么能不给儿子打算,多攀个枝头也是好的。” “也许吧。”龙梨觉得有些头痛,挥开手道,“回去吧,本宫累的慌,这个侄女实在太蠢,本宫真是…气的无话可说。” ——“妾身叩见皇后娘娘。”花银对着龙梨的撵轿谦卑的拘起大礼。 龙梨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手背托着腮帮闭目像是睡了过去,直到撵轿走出去老远,花银主仆才站起身。 长春宫 ——“三小姐,快看谁来瞧您了!”小葵压制着惊喜凑近龙筱,“您快睁眼呐。” 龙筱捂着嘴又咳了几声,不情不愿的睁开眼,见花银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惊的半直起身,“沈…沈夫人…”龙筱赶忙抚了抚松散的发髻,揉着眼睛想努力睁大些,“筱儿这副样子,沈夫人见笑了…”话还没说完,龙筱又急剧的咳嗽起来,小脸涨的通红,看着很是痛苦。 小葵端起床头的熬好的汤药,“三小姐先把药喝了。” 龙筱看了眼乌黑的药汁,皱眉道:“宫里的汤药比家里的还苦,歇会儿再喝,没看我正和沈夫人说话么?” 小葵面露难色,委屈道:“太医说汤药都要趁热喝的…” 花银从袖子里摸出几颗梅干放进汤碗里,又执起勺子搅了搅,冲龙筱笑道:“三小姐再尝一口试试?” 龙筱不好意思拒了花银,迟疑的抿下一小口,“虽然还有些苦涩,可酸味盖住倒也好下口,沈夫人真是厉害,不愧是药膳高人。” 花银示意身后的婢女呈上一个锦包递给小葵,“这里头是我给三小姐准备的梅干,在药汤里放上几颗,你家小姐定是会好好喝药的。” 小葵欢喜的接过,嗅着梅干的酸味儿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花银摸了摸龙筱的额头,放下心道:“还好三小姐身体康健,玲珑池水凉,秋日得了风寒可不好应付,要是淑妃落水…真是想也不敢想。” “苍天庇佑。”龙筱双手合十道,“只要长姐没事就好。” “不是苍天庇佑,是三小姐舍身护下的功劳。”花银轻声道。小葵和侯府的婢女看出花银有话要和龙筱说,对视了一眼知趣的走出寝屋。 ——“炼儿放心不下你,梅干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花银按住龙筱的手,“他说你一定怕极了药苦,等你身子好起来…” 龙筱嘴里的酸苦化作回味不尽的甘甜,晶亮的眸子里闪动出水光,轻咬着有些苍白的唇说不出话来。 花银继续道:“炼儿今日起已经在他父亲军中历练…” ——“沈炼去练兵做什么?”龙筱憋忍着咳嗽。 “为筱女建功立业。”花银注视着龙筱一字一句道。 “他真傻…”龙筱倚着床喃喃道。 “他要是一心只想带你远走高飞,那才是傻。”花银悄声道。 龙筱见花银这样说,黛眉松弛开来,“沈夫人,沈炼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嫁给太子,他会带我离开这里。但沈夫人放心,龙三不是自私的人,抛下家族亲人,我不会做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沈炼话是这样说,真到了那一刻,他也不会一了百了甩手离开。沈炼是您的骨肉,他的性子你最清楚。” 花银越发赞赏龙筱的懂事大气,与淑妃的逆来顺受无力抗命不同,龙筱骨子里从不认命,却又知道什么该做,又该如何去做。她有一颗世上最玲珑剔透的心肠,在这颗心肠面前,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去帮她。 花银眼里闪动着琉璃般五彩的色泽,按着龙筱的手又重了些力气,“三小姐护下淑妃和皇嗣,皇嗣得保,他日储君之位就一定会有变数,沈炼在军中的历练就一定是值得的。” ——“沈夫人…”龙筱哽咽的喊了声。 花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刚刚来时见皇后正巧从长春宫出来,脸色看着不大高兴…” “皇后姑姑来过?”龙筱抽了抽堵住的鼻子,“姑姑怎么也不来看我眼…” 花银面色未动,“也许是知道你还睡着,想让你好好歇息。” “我总觉得,皇后姑姑并不喜欢我们姐妹。”龙筱失落道。 “你皇后姑姑母仪天下,要顾虑筹谋的事实在太多。”花银宽慰着道,“当然不能和寻常人家的姑姑一样,三小姐别多想了,好好歇着养病,我还要去小厨房教芳嬷嬷他们做几道替淑妃安胎养身的药膳,改日再来看你。” “有劳沈夫人了。”龙筱感激道。 花银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瘦了些的龙筱,眼中满是爱怜,微微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龙樱失足差点坠河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淡去,宣离帝那晚掷地有声的让皇后龙梨严查此事,但事后宣离帝并没有再提起半句,连一声督促都没有。所有人都猜得出推下龙樱的黑手,但没有一个人敢提及,每一个人都像是失去了记忆。 宣离帝对锦绣宫刻意的冷淡很快就慢慢散去,隔上一日就会去瑛贵妃处过夜,就算玉修罗伺候的再得他的圣意,也没法子断了他对锦绣宫的念想。 龙樱身子一天重过一天,整个长春宫都弥漫着皇嗣将近的狂喜,龙樱也不再在意宣离帝几日,十几日才来看自己宫里一趟,她满心期盼着腹中的孩子早些平安生下,完成家族的使命,顺了姑姑的心意,此生她有了这个孩子,就已经别无所求。 沈啸天惊异的看着幼子一天天的变化,他潜心练兵,不再日日在苍都城里晃荡,也不再随意入宫去见不该见的人,沈炼天赋过人,对兵法论道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悟性,他武功又高,本来就在军中有些口碑,几个月下来与军士们同吃同住,更是深得军心,让人赞叹。 沈啸天远远看着沈炼赤着上身和普通军士一道在泥泞地里蹴鞠玩闹,抚须沉默着。寒风瑟瑟,这一帮蹴鞠的男子热闹的满身是汗,沈追看着弟弟的身影笑道:“这人一长大懂事就是眨眼的事,爹看自己儿子就知道。皇上也听说了沈炼在军中历练,还向几个将军问起,那几个人都对沈炼赞不绝口,皇上也很高兴。” 沈啸天脸上不见儿子懂事的喜色,眉宇深锁不解,捻须道:“你弟弟进出皇宫,有没有绕去长春宫那头…” “没有。”沈追斩钉截铁道,“他每次进宫,我都让自己的人暗暗跟着,他见过皇上就会出宫,不会多逗留一刻。爹…您还在担心什么?”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沈啸天摇着头叹息道。 沈追不解道:“我就不懂了,沈炼见那人您担心,不去见她您也担心…爹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啸天才要开口,沈炼已经擦着汗小跑了过来,“大哥也来了?宫里忙完了来找爹和我吃饭么?” 沈追打量着浑身汗湿的弟弟,咧嘴道:“你是忘了么?没几天就过年了,娘让你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元宵之前,不准再来军营,可得好好陪着她才行。” 军士给沈炼递上斗篷,沈炼挥开随意的披在自己光洁的身上,“日子过的真快…一晃又是一年。” “少年不悲时光,还不快回家去。”沈啸天低沉道,“你娘确实很想你。” 北风又起,城外比城里寒冷许多,沈追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心催促着弟弟赶紧回家。 苍都里,定远侯府。 沈炼换了身家常衣裳走近饭厅,拂开衣襟在母亲身旁坐下,花银湿润着眼眶看着黑瘦了些的儿子,在他碗里又添了些肉食。 沈炼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状的碗盅,笑道:“娘,军中又不会饿着我,娘这是做什么?” 花银噗嗤一笑,蹙眉恼道:“看来军营也是没能管得住你,这张嘴还是那个样子,赶紧都吃光,多吃些。” 沈追给父亲添了些酒,看了眼就要飞雪的窗外道:“看样子这几天一定会有大雪,听说皇上打算初三那天带着皇族一众去东山宗庙祭祀,只怕路上有的难走…” “正月初三是司天监算了又算的吉日,皇上是一定会在那天启程的。”沈啸天嘬了口辛辣的酒水,示意沈追给沈炼也倒上一些。 沈追才执起酒壶,沈炼挡开他的手淡淡道:“大哥忘了,军中是不可以喝酒的,几个月没沾酒水,已经不馋这一口了,大哥自己喝着就好。” 沈追左右看了看,只得无可奈何的放下酒壶,指着沈炼的脑袋道:“大哥等着看,你这小霸王是不是真的再也不沾酒水。” 花银抬起眉看向丈夫,“初三…侯爷也要跟着一路护驾么?” “额。”沈啸天点头道,“皇上皇后,太子、端王爷和辰世子都会去。皇上钦点我和追儿率军随行护驾。一趟约莫半月,元宵节只能你和炼儿一道了…” ——“还以为今年皇上会等淑妃生产后再去。”沈追啧啧道,“怎么也能熬过这个冬天。” “淑妃怀胎已有八月,也许皇上皇后就是掐着日子给新生的皇子祈福。”花银笑道,“宫里很久没有皇嗣出身,想想也该知道后头有多热闹。”花银说着,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沈炼。 沈炼会意的抬起头,淡淡一笑没有接话,碗里的饭菜被他自若的吃去大半,嘴里仍是不急不慢的咀嚼着。 虽然人在军营,也已经数月没有去见龙筱,但沈炼还是对宫里的事有些耳闻。淑妃差点落水的事不了了之,皇后和淑妃这对姑侄间也不知怎么的像是生了些芥蒂,皇后不再召见淑妃,也再没有亲临长春宫看望,淑妃得皇上口谕,生产之前也可以免去一切礼数,在自己宫里安心待产。除了定远侯府的沈夫人和柳堤轩的玉嫔,这几个月里再没有别人进出长春宫。就连龙筱这样顽劣的丫头,也是闭门不出陪伴姐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等待着皇嗣的出生… ——“知道什么是福气吗?”沈追忽的打破沉默,“同样是恩宠,淑妃一进宫就怀了身孕,反之那玉嫔…盛宠只在瑛贵妃之下,可同样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玉嫔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福泽深浅一看便知。娘,您说呢?” 花银夹起一颗菜心放进嘴里,“那是当然,龙家的福气岂是别人可以比的,玉嫔能得皇上垂怜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说话间,院子里已经飘起小雪,沈追和沈炼起身去关窗户,寒风剐脸而过,沈炼看向窗外皇宫的方向,黑眸烁烁闪光。 皇宫,柳堤轩。 后院的小厨房里,炉子上正炖着喷香的羹汤,守着火的小丫鬟嗅了嗅喷香的气味,不住的吞着口水,恨不能偷偷尝上几口才好。 门咯吱推开,乌雅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乌雅姑姑。”小丫鬟蹭的跳起身子。 乌雅瞥了眼翻滚着羹汤,“娘娘的白术乌鸡羹炖好了么?” “好了好了。”小丫鬟忙不迭的揭开盖子,又贪婪的深吸了口香气,正要给乌雅盛出来,已经被乌雅伸手挡住,“姑姑…” “你退下吧。”乌雅淡淡道,“放着我来就好,时候不早,去睡吧。” 小丫头心头一喜,“多谢姑姑。” 小厨房里空无一人,乌雅镇定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熟练的展开露出一包黄色的粉末,乌雅指肚子沾了些许,幽幽的洒向冒着热气的羹汤里,看着一粒粒粉末和汤水融为一体,嘴角漾起又一次得逞的笑容...... 第62章 送子观音 “你退下吧。”乌雅淡淡道,“放着我来就好,时候不早,去睡吧。” 小丫头心头一喜,“多谢姑姑。” 小厨房里空无一人,乌雅镇定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熟练的展开露出一包黄色的粉末,乌雅指肚子沾了些许,幽幽的洒向冒着热气的羹汤里,看着一粒粒粉末和汤水融为一体,嘴角漾起又一次得逞的笑容。 乌雅端着羹汤走进玉修罗的寝屋,柔声道:“娘娘,羹汤好了,趁热喝了吧。” 玉修罗无神的掠过乌雅端着的碗盅,叹了声道:“天天变着法子补,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不如不喝。” 乌雅笑道:“娘娘怎么又说这种话了?这些药膳都是女子滋补身体的好方子,您忘了在长春宫的时候,沈夫人也是这么说的。沈夫人是药膳高手,淑妃的饮食也是她一一看过的。喝了总是有益无害,娘娘还年轻,皇上这么宠爱您,怀上皇嗣也是迟早的事。” 玉修罗像是听进去了乌雅的劝说,搅了搅白术乌鸡羹,喝了口道:“汤是好东西,可惜…喝进我肚里也是白费了。” 乌雅听着她口中随意的话语,心跳的有些快,赶忙垂下头等着玉修罗喝完最后一口。 玉修罗将羹汤喝的干干净净,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冲乌雅抬起手背道:“冬天喝上这一碗倒是觉得身上暖和的很,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屋门轻轻的关上,玉修罗回味着嘴里喝下羹汤的余香,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修罗女自幼被昆将军悉心教导,是暗卫刺客,是美姬宠妾,有什么是没见过,有什么是不会做的?玉修罗第一次喝下乌雅送来的羹汤,就知道汤里加了一味稀罕的药物——红花。 红花是民间避子汤里最重要的一味药,侍寝后十二个时辰内服下,女子便不会怀上身孕。玉修罗只是觉得这些手段实在太拙劣,拙劣到她根本不屑去揭穿,反而乐意把它当做美味一口不剩的喝下。 因为——她本就没想过替大燕的皇帝生子。 离开夏族之前,昆鹏当着夏夷欢的面递给她一个锦囊,她不过是掂了掂,就猜出了里头的东西。那是一包夏族巫医所制的避子丸。 不光是后宫各怀心思的女人不想她怀上宣离帝的皇嗣,她的族人也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就算没有这一个接一个避子的伎俩,玉修罗也从未想过替那个肮脏的男人生孩子。龙樱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产期,玉修罗从床头摸出绣了一半的孩童肚兜,就着烛火挑起了针线。她要在肚兜上绣上一只夏族才有的灵鸟,在夏族人眼里,灵鸟代表着聪慧和健康,她知道,这个寓意一定是淑妃想要的。 玉修罗真心希望龙樱可以平安生下一个皇子,龙女诞子,储君必乱,到那时,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次日,长春宫。 龙筱和小葵摊开一件件内务府送来的婴儿服饰,小葵比划着哧哧笑道:“嬷嬷你看,那么点儿小的衣服,真是有意思。” 芳嬷嬷细致的叠起收好,快慰道:“总算快到日子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娘娘,玉嫔已经到了门口。”小舞探身道。 “昨天下了场小雪,路上难走她也惦记着过来。”龙樱赶忙道,“请她进来。” 玉修罗款款走近,屋里的炭炉烧着银碳,暖暖的很是惬意,乌雅赶忙帮主子脱下披着的貂裘斗篷,露出一身玫红的缎衣。玉修罗盈盈笑看着忙碌的下人,饶有兴趣道:“内务府又送了许多东西来?看来皇上皇后真的很看重姐姐这一胎。” 龙樱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含笑道:“都是些要用的东西,哪个宫里有喜,都是一样的吧。” ——“咦?”小葵忽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捧起一个长匣子摆到案桌上,“三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龙筱探头去看,见里头是一尊一尺肩高的观音像,观音手托玉瓶,脚下围绕了一对童男童女,“是…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 龙樱喏声道:“筱儿,给本宫瞧一眼。” 小葵托着长匣子走近龙樱,龙樱和玉修罗低头看去,见这尊送子观音慈眉善目,仙韵缭绕,让人一看看去也生出慈悲之感。 玉修罗惊喜道:“这尊观音像真是罕见,妹妹就说皇上皇后最忠实您这一胎,姐姐还不信呢。这可不是哪个宫里都有的吧?” 龙樱心里头也难掩高兴,红着脸道:“本宫已经有了孕事,不如送去柳堤轩,给妹妹求个好福气…” “我可不敢要,也要不起。”玉修罗摆着手道,“姐姐好好供奉在长春宫,一定可以替皇上多多开枝散叶。” 这话说的龙樱更加顺心,眸子里的喜色越发浓烈。芳嬷嬷多看了几眼那尊送子观音,迟疑着道:“娘娘…要不要老奴…” 龙樱收起笑容,有些不高兴道:“嬷嬷这可是太多心了?菩萨神灵怎么会夹带着不干净的东西?嬷嬷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得罪了神灵可是大不敬。赶紧让人把这尊观音像在偏殿好好供奉起来才是。” 芳嬷嬷垂头谦顺道:“老奴知道,老奴这就差人去做。” ——“内务府怎么连送子观音都有?”龙筱眨着眼疑道,“这管的事也太多了。” 乌雅低声应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宫中大小物件都是从内务府里出来的。大到桌椅床铺,小到一针一线,都是内务府的差事,这送子观音像,自然也是由他们请进宫的。” 见龙筱黛眉微蹙不再说话,玉修罗看着她笑嘻嘻道:“这个年过完,三小姐就满十七岁了,愈发亭亭玉立,让人看着就喜欢…听姐姐说,三小姐是元宵节那天生的,今年的生辰,有没有想好怎么过?” ——“我每年的生辰,爹和哥哥都会在涟城放烟火的!”龙筱手指卷着发梢露出些小小的得意来,可这得意忽的转瞬即逝,龙筱落寞的低下头,“苍都…也没有爹和哥哥…” 玉修罗听在耳里,唇角微微一笑,龙筱沉默片刻,也不大愿意和这么多人待在屋里,带着小葵转身便出去了。 龙筱走进偏殿,见芳嬷嬷正招呼着几个内务府的小太监,刚把那尊送子观音像放在了殿中央的高台子上,见龙筱进来,小太监们恭敬的站到两旁。龙筱抬头看着送子观音,观音面容安详慈爱,龙筱一步一步走向高台子,注视着朝观音像伸出手去。 ——“三小姐不可以!”为首的太监跪地急道。 龙筱顿住动作,瞥了眼他不悦道:“我龙三要细细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 首领太监深埋下头颅,“三小姐您有所不知,这是从苍都外最灵验的寺庙请来的送子娘娘,皇后特命送来长春宫,盼淑妃娘娘如愿平安诞下皇子。奴才几个请送子娘娘来前,都是连着沐浴熏香七日,这才敢触这仙尊…三小姐…擅自动送子娘娘可是不吉利的呐!” 龙筱迟疑的收回手去,看向芳嬷嬷轻声道:“嬷嬷,是皇后姑姑差人送来的…” “三小姐。”芳嬷嬷低下头,“皇后虽不大来咱们这里,心里应该还是惦记两位侄女的吧。那位公公说的也不无道理,送子娘娘的仙尊确实不能随便亵渎了去,刚刚老奴也凑近看过,并无异样。老奴日夜让人多多看着偏殿就是。” 龙筱咬着红唇转过身,“那就有劳嬷嬷了。” 院子里,龙筱静静站立在偏殿的屋檐下,有些出神的望着满院萧瑟的草木,冬日冰寒,屋檐瓦片倒悬着许多冰凌,晶莹剔透很是好看。小葵踮起脚尖想碰碰那冰凌,可她个头实在太小,拼尽力气也触不到半分,还差点一个踉跄摔出台阶。小葵羞愧的吐了吐舌头,只当龙筱一定会笑话自己,等着不见声响,抬头看了看站着的主子,见她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小葵心里也是有些叹息。 小葵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三小姐,您是在…思念沈爷么?” 龙筱泛起眼睑,亮晶晶的眸子映着屋檐上好看的冰凌,唇齿微张却没有开口。 小葵朝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道:“您这阵子话都少了很多…见不到沈爷,您一定是不快活的,小葵都知道…” ——“你的话太多了。”龙筱蹙眉恼道。 小葵悻悻退后了半步,忽的又瞪着眼道:“小葵昨天无意中听了些关于沈爷的事,是皇上和娘娘闲聊时提起的,三小姐想听吗?” “不想。”龙筱白了眼小葵,“我不想听。” “额…”小葵沮丧的缩起身子,歪着头盯着那冰凌发起呆来。 龙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小葵开口,跺了跺脚咳了声,“你是傻了么?真就不说了?” 小葵委屈道:“是您说不想听的…小葵要是说了,您掌我嘴怎么办?” “不说才掌你的嘴。”龙筱装作凶巴巴的模样,还朝她煞有其事的挥了挥手。 小葵噗嗤一笑,眼珠子转动着走到龙筱身旁,“皇上说,沈爷已经从城外军营回来了。” ——“回来了…”龙筱喃喃重复着。 “沈爷天赋过人,又能吃苦,军中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皇上不过随意问了几位将军,一个个都竖着大拇指夸沈爷呢。”小葵偷偷瞧着龙筱的眼神,见那澄定很久的眸子闪出欢喜来,憋忍住笑继续道,“皇上还说…沈爷性子果敢锋利,是个能堪大任的人,他日有机会,一定大有可为。” 龙筱捂嘴一笑,随即又收起喜意道:“皇上看重他,别人顺势夸他几句也是正常,咱们听听就好,可别当了真。苍都小霸王…可不能让他尾巴翘上了天。” 小葵挤了挤眼道:“元宵节说不定还会有家宴,到那时没准皇上高兴又会宣沈爷进宫喝杯酒,三小姐…”小葵竖起两个大拇指顶在了一处,举到龙筱眼前羞涩的笑了出来,“三小姐和沈爷…就能…” ——“嘘…”龙筱伸手朝小葵轻轻的拍去,“还不快住嘴!” 倒悬的冰凌像是也听到了这主仆二人的欢笑,映着日头闪出五彩好看的光来。 第63章 龙凤斗 小葵挤了挤眼道:“元宵节一定会有家宴,到那时没准皇上又会宣沈爷进宫喝杯酒,三小姐…”小葵竖起两个大拇指顶在了一处,举到龙筱眼前羞涩的笑了出来,“三小姐和沈爷…就能…” ——“嘘…”龙筱伸手朝小葵轻轻的拍去,“还不快住嘴!” 倒悬的冰凌像是也听到了这主仆二人的欢笑,映着日头闪出五彩好看的光来。 凤鸾宫 申时那会儿,龙梨得了宣离帝晚上会过来的消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龙梨忽然有些措手不及的惊喜,在梳妆台前摆弄了一个多时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好像怎么都不大满意。 外头天都抹了黑,龙梨还是没有想好穿哪件缎裙,藕色太素,粉色太嫩,红色过艳,蓝色又有些清冷…春柳捧了件湘黄色的绣裙走近龙梨,轻声道:“娘娘试试这件?” 龙梨看了眼摇头道:“会不会还是素净了些,皇上难得过来…” 春柳笑道:“皇上今天忽然说要过来,也许就是想看看您平日里的模样,娘娘不用往隆重了去,简单平常些就好。” 龙梨听她说的也有道理,索性也摘了满头的珠翠凤簪,把梳好的花冠髻盘做了斜斜的挽髻,又挑了支碧玉簪子戴上。 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龙梨抚着自己依旧柔滑的脸,幽幽道:“又是一年过去…本宫,是不是又老了些?” 春柳拍了些玉兰香粉在龙梨的耳边,轻声应道:“娘娘看着和十几年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后宫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您。” 龙梨快慰一笑,按下铜镜沉默不语。 ——“皇上驾到!” 春柳扶起龙梨,朝屋外迎了出去。宣离帝缓慢的踱进院子,远远看着穿湘黄色绣裙的龙梨,深目定在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上。 宣离帝顿了顿朝龙梨走去,扶住她的手腕,沙声道:“难得见你穿的家常,这样看着,朕觉得挺好。” 龙梨掠过春柳舒展的脸,笑吟吟的揽住宣离帝的臂膀,“皇上喜欢?那臣妾以后就常这样,只要皇上也常来就好。” 宣离帝低笑了声,与龙梨携手走进屋里,春柳替他俩掩上屋门,唇角满是为主子如愿的高兴。 见宣离帝坐定,龙梨端起早已经备好的燕窝粥,吹了吹热气送到他手边,眉梢含情道:“外头风大又冷,皇上先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宣离帝悠悠接过,才抿了一口就有些愣住,“这燕窝粥里…加了蜂蜜?朕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 ——“皇上喜欢。”龙樱垂下眸子轻幽道,“皇上喜欢的,臣妾都会学着去喜欢,以前都是臣妾太固执,才会让皇上觉得不喜欢吧…” 宣离帝放下碗盅,见龙梨眉眼露出少见的低顺,心里也是有些叹息。龙梨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呵气低喃:“希望臣妾醒悟的还不算晚…” 宣离帝抚着她瘦削的背,如同爱抚着一只温顺的猫,“淑妃怀胎已有八月,待产的事宜可有准备的差不多?” 龙梨的身子微微僵住,刹的笃定道:“虽说还有些日子,不过臣妾已经在准备了,苍都皇家最好的接生嬷嬷已经进了宫,内务府也都给淑妃母子备下了最好的东西,皇上放心。” “朕当然放心。”宣离帝低哑道,“淑妃是你的亲侄女,皇后这个姑姑怎么会不替她筹备的妥妥当当?” “皇上既然说放心,为什么还要问臣妾?”龙梨抬头看着宣离帝的眼睛。 宣离帝摸着下巴有些说不出来,龙梨笑出声道:“臣妾逗您呢,皇上是挂念淑妃,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 见宣离帝不开口,龙梨搂住他的脖子,喏声道:“臣妾还命人特意去苍都外的祈恩寺请来了送子娘娘,今天已经送进了长春宫。拜过送子娘娘的必生儿子,皇上…臣妾这个做姑姑的,还要怎么做您才满意?” 宣离帝看着龙梨美艳不输往昔的脸孔,抚摸着道:“你们姑侄情深和睦,朕很高兴。” 龙梨妩媚笑着,端起碗盅舀着燕窝粥喂到宣离帝嘴边,宣离帝张嘴喝下,大手按下了碗盅,深目灼灼像是有话要对龙梨说。 龙梨早已经看出宣离帝今天忽然过来定是有事要和自己商议,见他终于打算开口,松开手坐到了一旁,静静等待着他的发声。 “过了这个年,你侄女龙筱多大了?”宣离帝咳了声道。 龙梨眉眼不动,澄定道:“十七了吧。” “十七了…”宣离帝又习惯性的摸了摸青色的下巴,“筱女十七,也快可以定下亲事…” 龙梨何等聪明,宣离帝一张口她就猜到了后头的玄机,一定是瑛贵妃看龙樱快要临盆,担心龙樱生下皇子动摇了她儿子沐容若的储君之位。要是能劝说宣离帝赶紧定下沐容若和龙筱的婚事,娶到龙女为妻,从大燕祖例上来看,沐容若这个储君又多了许多把握。 ——“筱女不用着急的。”龙梨舀起一勺燕窝粥缓缓的送入自己嘴里,她自小就不喜欢甜食,尤其厌恶一口蜂蜜,拌着蜂蜜的燕窝粥让她喉咙一阵恶心,光洁的额头揪做了一团。 “你不喜欢吃甜的,就不要硬着性子吃。”宣离帝皱眉道,“弄得自己不痛快做什么?” 龙梨忿忿的吞下,颤声道:“皇上今天忽然过来,原来还是为了别人的事…” “朕就是有些想你。”宣离帝直了直腰背,“你想到哪里去了…” 龙梨冷笑了声,搅着玉勺道:”筱女不用急着婚配的。她二姐龙络开春就会嫁进端王府做世子妃,才送走一个女儿,让龙家再送出一个…皇上,饭得一口一口吃,吃得太快,人也是难得舒坦…” “筱女做太子妃也是早晚的事。”宣离帝不动声色继续道,“早些定下…” “哥哥和大嫂送樱儿入宫为妃已经很难过!”龙梨抬高声音红着眼眶道,“他们一直觉得筱女是可以留在涟城自己身边的。就算不可以…皇上就不能对龙家心慈些么?” ——“筱女原本确实可以留在涟城的。”宣离帝阴沉下脸,“又是谁,把她大姐龙樱送给了朕做妃子?” 龙梨看着宣离帝骤然黑下的面容,身子不禁的哆嗦了下,“臣妾并非阻拦筱女做太子妃,只是…淑妃就要临盆,在这个档口提起此事…怕是也不太好…”龙梨怯怯看了眼宣离帝,“何况,淑妃这一胎…一定是个皇子…一定!” 这是龙梨和宣离帝第一次直白的提及储君的位置,在淑妃龙樱怀上身孕的那一刻,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了储君暗战的开场,只是没有多少人会想到,龙樱这一胎竟真能保到生产的那一刻,就算胎像已经到了第八个月,宫中暗地里还在窃窃私语着皇嗣能不能活着生出来,又会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宣离帝也从没有召臣子提过龙女若是诞下皇子,储君该如何处之的问题。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后宫已经十几年没有诞下皇嗣,确切的说:是在沐容若被立做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新生婴儿的哭声。 太多的事他心知肚明,他不想去深究。他纵容着那个日益跋扈狠毒的女人,他曾经想纵容另一个女人,那时的他无力做到。如今他只想这个酷似她的女人能顺心快活些,就好。 但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起储君的问题。龙樱要真是生下皇子,朝中一定会有为数不少的重臣提出改立储君,涟城龙氏在大燕虽然没有官职爵位,也没有实权兵符,但他们却掌握着大燕国最黑暗的秘密…若是真惹恼了龙家,到了反目的那天… 宣离帝忽然觉得头很痛,他揉了揉涨的发慌的太阳穴,低低的喘着气。 ——“皇后怎么就知道淑妃腹中的一定是皇子?”宣离帝闭着眼低声问。 “因为…”龙梨昂起骄傲的头颅,“天佑龙氏。臣妾失去了鸿儿,苍天在上,一定会还臣妾一个儿子。” 宣离帝莫测的深目斜斜的盯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的龙梨,她竭力想保持温顺的眼睛闪出星星点点的仇恨不甘来。 ——“你错了。”宣离帝阴声道,“不是你的儿子,是淑妃的儿子。” 龙梨低垂下头,抚着自己挽髻上的碧玉簪子嗔笑着,“都是…龙家的骨血,皇上…” 宣离帝忽然想迫切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自己有些寒意的女人,“既然皇后坚持…那就…等淑妃生产后再议吧。” 见宣离帝像是要起身离开,龙梨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僵着动作将已经冷了的燕窝粥一口口艰难的吞咽下肚,眼神坚决。 ——“你早些歇息。”宣离帝骤然起身挥袖离开,没有再多看龙梨一眼。 龙梨镇定的身子一动不动,注视着被自己一口一口吃空了的碗盅,扶着桌面干呕了出来。 门外守着的春柳见宣离帝出来也是吃了一惊,再看他面色阴沉更是大气也不敢喘,拘着大礼送走宣离帝,心惊胆战的朝屋里看去。 龙梨无力虚弱的瘫伏在桌上,空碗盅转动着摔下地,碎成一片片凄烈的模样。 千里之外,夏族 寒冬已至,夏族地处南方,就算不像燕国北国一样寒冷,但也有了许多的凉意,夜晚在屋外待上半柱香工夫就冻得人齿间打架,守夜的侍卫也聚在角落里围着火炉取暖,不时看着院子里独自站了许久的夏夷欢窃窃私语着。 夏夷欢在涟城龙府住了月余,龙希风再三挽留他再住些时候,夏夷欢以族中还有要事为由谢绝了去。从涟城回来已经近三月,这三个月里,他做了许多事。 ——“昆将军来了!”角落里的侍卫瞥见走进院子的昆鹏,直起身子恭敬道。 夏夷欢从沉思中回过神,看着走向自己的昆鹏,颔首道:“昆将军…” “一进门就见你发着愣,想什么呢?”昆鹏一拳击向夏夷欢的心口,“说给我听听。” 夏夷欢淡淡一笑,“昆将军还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昆鹏望向涟城的方向,负手傲立着道:“你从涟城探回的消息很有用,我们派去的水鬼潜入镜湖,虽然暂时还没能设法凿进冰窟,但已经可以确定夏族和冰窟只隔着一条镜湖,光这一点,就大有可为。夷欢,我和族长没有看错人。” 夏夷欢眉宇间也没有被人夸赞的喜色,眸子沉静的注视着院子里枯黄的枝叶,低眉不语。 “虽然镜湖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几十个出类拔萃的水鬼,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昆鹏咬牙道,“那是冰,不是铁,我昆鹏信它一定会有凿穿的那天。”见夏夷欢也不应自己,昆鹏几步走到他身前,皱眉打量着他冷酷不改的面容,疑道,“夷欢,怎么这次你从燕国回来,有些和以前不一样?” 夏夷欢垂眉笑道:“夷欢还是那个样子,有哪里会不一样?” 昆鹏看了又看,心里觉得异样可嘴里又说不大上来,顿了顿道:“你竟还能打探出龙怡悠疯傻是中了冰窟的瘴气之毒,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你。” “昆将军已经知道怎么解瘴气的毒?”夏夷欢看向昆鹏骤然忧伤的脸。 昆鹏指着涟城方向道:“龙戎的夫人系出江北杏林薛家,夷欢你知道的。薛家以解毒闻名天下,尤其,擅解瘴气之毒。”昆鹏的声音透出无情的讥讽,“笑哉,悲哉!夷欢,龙夫人是怡悠的大嫂,他们夫妇明明有治瘴毒的法子,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妹子受了二十年疯傻折磨。龙家的人无心无情,真是耻于为人!” 夏夷欢心里也觉得有些凄凉,见昆鹏刚烈的脸上满是仇恨之色,低声道:“龙家为皇族效力,也许有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昆鹏冷笑道,“夷欢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为燕国人说话?都说夏族蛮夷冷血残酷,燕国人比起我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燕国沐氏豢养的狗——龙家!” 昆鹏声音越来越大,手心握紧露出白色的骨节甚是骇人,眼睛里的火苗亮过了烧着的炉火,在暗夜里犹如一头凶狠的豹子。 “等我们挥师北上攻破涟城。”昆鹏齿间作响,“除了怡悠,所有龙家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我要用龙戎满门的血,祭奠怡悠和我二十年生不如死的韶华,绝不放过!” 夏夷欢忽然觉得有些阴冷的感觉,剑眉微动却仍然没有开口。 昆鹏拍了拍夏夷欢的肩膀,低沉下声音道:“我又派去百余名最通水性的勇士往镜湖去,开春之前一定可以凿穿冰窟,一定可以。” 夏夷欢一向沉默寡言,昆鹏又与他并肩站立了会儿便转身离开。夜风又起,夏夷欢夜幕下像一棵矗立的青松,身姿凛凛不屈不挠,他的手不自觉的又摸向腰间的狼首木雕,使劲揉搓着。 子夜时分,角落里的侍卫已经东倒西歪的睡去,忽然一个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夏夷欢眉心一动,他等到此时也是在等这个来人。 ——“夏将军。”人影眨眼间已经到了夏夷欢身前,一身暗纹夜行衣看着就是夏夷欢身旁的铁血暗卫。 第64章 谍影重重 夏夷欢一向沉默寡言,昆鹏又与他并肩站立了会儿便转身离开。夜风又起,夏夷欢夜幕下像一棵矗立的青松,身姿凛凛不屈不挠,他的手不自觉的又摸向腰间的狼首木雕,使劲揉搓着。 子夜时分,角落里的侍卫已经东倒西歪的睡去,忽然一个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夏夷欢眉心一动,他等到此时也是在等这个来人。 ——“夏将军。”人影眨眼间已经到了夏夷欢身前,一身暗纹夜行衣看着就是夏夷欢身旁的铁血暗卫。 夏夷欢示意和他走到后院僻静处,见周围无人,夏夷欢抬起手背,“说。” 暗卫双目炯炯,低喘着道:“回禀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涟城境内的镜湖水最浅,距离冰窟底也就是大半口气的工夫,几个兄弟都是水中潜行的高手…” “成功了?”夏夷欢的声音忽然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 暗卫面露些许沮丧,哀声道:“将军没看只有属下一人活着回来复命么…您事先告知我们冰窟有毒瘴,兄弟们也随身备着雄黄,等进入冰窟时点燃驱瘴。可越靠近冰窟,湖底的暗涌漩涡就越深,几人才凿开冰窟底,就被漩涡卷走,凿开的洞口极小,只有身材最瘦削的蔓渚钻了进去,可那里的毒瘴实在太浓,我们在湖底已经憋了太久气息,稍许呼吸毒瘴就直上心脉…蔓渚兄弟进去片刻就不行了,撑着最后一口气潜了回来…” ——“蔓渚看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话!?”夏夷欢闭上眼。 “蔓渚上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七窍流血根本吐不出半个字…蔓渚不识字将军是知道的。他只能把匆匆看到的用匕首刻在了自己手臂上…属下是看不大懂,便给将军拓了下来。”暗卫从怀里摸出一方白帕,上面殷红的痕迹分明是用人血拓成的,“将军您看。” 夏夷欢接过染血的白帕,手心重似千钧,白帕上的血迹不是字迹,也不是夏族暗语,只是一个图腾模样…夏夷欢屏住呼吸,略微一想脸色骤然煞白如雪。 ——“将军…将军?”暗卫轻唤道。 夏夷欢手心攥住帕子,身子晃了一晃。 “这帕子上…有什么玄机?”暗卫好奇问道。 夏夷欢收起白帕,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是…蔓渚兄弟被毒瘴迷晕,失手自伤了吧。算了…别再让其他兄弟罔顾了性命,我们私探冰窟的事到此为止。” “只差一点点。”暗卫有些扼腕叹息,“将军,要不要告知昆将军那边?他那里还有些水下的好手,只要从涟城境内进去,也许可以更进一步…” “够了!”夏夷欢拂袖怒喝道,“私自暗中行事已经犯了军中大忌,你是想被军法处置砍了脑袋么!” “属下不敢。”暗卫跪倒在地,“属下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夏夷欢抬了抬手背,暗卫战战兢兢的站起身,见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鼓足勇气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解。” “你说。” 暗卫挠着头迟疑道:“将军您是怎么知道…涟城的镜湖水远远浅过夏族的?看着都是一样的湖水…” “是…”夏夷欢心口又是一阵针刺的痛楚,“这不是你该问的,你下去吧。” 暗卫见夏夷欢不想说下去,怯怯的抱拳弓身退了出去。 ——“镜湖是涟城子民祈福之用,爹不准旁人游船的。” 就是龙筱的这句话,让夏夷欢悟出了其中的玄机。龙氏掌舵人之所以一代代不让船只驶进镜湖,不为别的,只因一进湖里便会搁浅所致。也正是无意中听到了龙筱对沈炼说的这句话,才让夏夷欢敢大胆试一试,果不其然,他的人探进了冰窟之中,只有他的人。 那一个血染的图腾,夏夷欢已经洞悉了其中的意思,与他之前的估料也几乎不差,龙氏替大燕国镇守数百年的秘密,他已经了然于心,他相信自己猜的一定是对的。 但他没有丝毫觉得快活。 他靠着龙筱的红宝蝶簪从龙怡悠嘴里探出冰窟毒瘴,靠着龙筱的无心之语觅得冰窟之谜的关键所在,一步步走近自己追寻多年的谜团中心,揭开了最后一块面纱。但他全然没有就要逐鹿大燕的狂喜。他的心越来越冷,他离大燕越近,就离心里的那个人越远。 夏夷欢恨极了这种感觉。他的手摸向怀里,触着自己胸口昔日的伤痕,他希望这些刀刻的旧伤可以让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活着,直到今天。他应该赶紧清醒过来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可他的手…碰到的却是那支冰冷的红宝蝶簪。那簪子挠着他滚热的心,他似乎可以感觉到那灼骨的疼痛,这种疼痛,远远疼过了刀剑刺进自己的皮肉。 他从不想靠女人达成所愿,但他却这样做了,夏夷欢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苍都,皇宫,长春宫。除夕夜。 ——“又飘雪了。”龙筱趴着窗户朝外头看去,望着轻舞飞扬的雪花喃喃着。 “外头冷,三小姐快别探头了,小心冻着。”小葵伸手去拉龙筱,哈着热气哆嗦着。 “苍都真是无聊透顶。”龙筱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除夕夜连个放烟火的都没有,各个缩在宅子里闷的发慌。” “三小姐说的是宫里吧。”小葵哧哧笑道,“宫外可不闷的慌。” 龙筱赌气似的重重关上窗户,转身时动作急了些,腰间的狼首木雕不小心打到了垂着的手背,龙筱不禁“嗷”喊了一声,抬起手见红了一块,郁郁的哼了哼。 小葵赶忙托起龙筱的手,吹了吹又揉了揉,见龙筱低喘着气不大痛快,小葵指着木雕道:“三小姐,把这东西摘了吧。那狼头小葵每次看见,都有些瘆的慌…” “你懂什么?”龙筱捂住木雕,“这东西…可以辟邪。宫里妖魔鬼怪多了去,可得留着它。” “哦…”小葵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打了个哈欠,“咱们早些睡吧,好困呐…” 龙筱爱惜的摸了摸那狼首,又小心的摘下狼首边的艾草香囊,凑近鼻尖爱惜的嗅着,就算已经过去数月,香囊的艾草香气还是浓郁沁人,龙筱顿觉满脑的燥热都似乎沉寂了下来。 夜已深,芳嬷嬷伺候龙樱睡下便往自己的屋里走去,途经偏殿时,隐约见昏暗的殿里似乎闪过一点亮光,芳嬷嬷警觉的走近,口中唤道:“里头有人么?” 偏殿里无人应答。芳嬷嬷只当自己眼花,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偏殿里供奉着送子观音,轻轻推开殿门,将手里掌着的灯又抬高了些,眯着眼睛朝里头张望去。偏殿里一切寻常并无人影,殿中央格子上的送子观音静默的摆放着,慈目祥和。 芳嬷嬷放下心来,这才转身离开。 正月初三,熬了数日的大雪终于漫天飞下,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苍都已经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很是好看。沈啸天父子骑着骏马在朱雀门边静静等着宣离帝一众,沈追看着白雪地上深重的脚印,心头涌起些许忐忑,他知道这一路怕是有的难走,可得提着心眼才是。 宣离帝带着皇后龙梨,太子沐容若,端王爷,世子沐青辰等一众朝臣去往东山祠庙,定远侯沈啸天携长子沈追率军护驾随行。宣离帝本也想带着瑛贵妃,唐瑛怕冷又嫌路上不好走,心里更是厌弃和龙梨一道,旁人求也求不得的好事,瑛贵妃张口便拒了去,整个后宫中,也只有她有这个胆量。 走了这么些人,皇宫里也像是清静了许多,龙樱望着窗外的大雪,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低声道:“这么大的雪,也不方便大家走动,本来还想让人送些银碳到柳堤轩去,看来也是送不出去。” 龙筱烤着炭炉不解道:“送玉嫔银碳做什么?她的份例里也不缺这个。” 龙樱淡淡笑道:“玉嫔和本宫说过,她久居南方,从来不知道冬天这么难熬,银碳是按位份给的,柳堤轩日夜烧银碳,怕是烧不了多久,银碳烧完就只能用黑碳,熏人又不暖和,玉嫔是熬不住的。” “长姐心里只想着别人。”龙筱瞅着炭火里发红的银碳嘀咕道,“也不知道玉嫔会不会记着你的好处…” 姐妹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见暮色落下,芳嬷嬷差小厨房给她俩备下了晚膳,伺候着龙樱吃下,龙樱今日胃口不大好,喝了碗紫米枣子羹就吃不下去什么,见龙筱吃的欢实,爱怜的看着她道:“筱儿多吃些,长姐回屋去了。” ——“要我陪长姐回屋么?”龙筱咽着喉咙道。 “长廊又没有雪,本宫哪有那么娇气。”龙樱把手搭在芳嬷嬷的手腕上,小舞又小心的挽住她的臂膀。 饭厅的门推开,夹着雪珠子的寒风蹿了进来,龙筱不禁冷的浑身一震战栗。 ——“娘娘慢些走。”芳嬷嬷低声道,“明日之后娘娘还是在自己屋里用膳吧,这大雪看着没个几日停不了,融雪结了冰,长廊也不好走,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龙樱这阵身子越发重了,来回走动也很是辛苦,“嗯”了声道,“就照嬷嬷说的去做。” ——“嬷嬷!”小舞指着偏殿道,“小舞刚刚经过时,偏殿的灯还是暗的,怎么忽然又亮了?嬷嬷是差人在偏殿打扫么?” “没有啊。”芳嬷嬷狐疑道,“那里头供奉着菩萨,甚少有奴才进去的。” 话音才落,偏殿的灯火又骤然暗下,可也不见有人从里头出来,主仆几人盯着偏殿看了又看,芳嬷嬷提着灯笼走出几步,回头叮嘱小舞道:“小舞,你赶紧扶娘娘回屋歇着,我去看看。” 飞舞的雪花映着天边也是半边莹白,龙樱注视着大门紧闭的偏殿,咬唇道:“是谁在里头故弄玄虚么?” 小舞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拉了拉龙樱的衣袖颤声道:“娘娘,小舞扶您回屋,外头风大雪冷,娘娘…” 龙樱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芳嬷嬷的背影,芳嬷嬷走近偏殿,咳了声推开殿门,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殿门旁的烛台,黑暗里燃起亮色,芳嬷嬷站在门口细细朝屋里看去,一切都和白日里一样,看着并不像有人来过。 芳嬷嬷想起前几日这里也是亮光乍现,不由得又多了个心眼,寸寸挪动着步子,脚步停在了正中央摆着的送子观音像上。 观音像刹时一闪,芳嬷嬷揉了揉眼睛又走上前几步,她没有看错,乍现的亮光就是这尊送子观音像发出的。 ——“难道是送子娘娘显灵?”芳嬷嬷低喃着怔怔走近,放下手里攥着的灯笼双手合十,“送子娘娘显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亮光骤暗,芳嬷嬷还来不及睁开眼,只听见“哐当”一声,送子观音像从格子上坠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啊!!!”芳嬷嬷惊的大喊出来,魂飞魄散的瘫倒在地,“娘娘…” 殿外也听见了这重重的碎裂声,伴随着年迈老人的呼喊分外惊悚,小舞抚着龙樱倒退了几步,脸色煞白慌张道:“娘娘,嬷嬷在里头怎么了?” 龙樱虽然也惊慌,可毕竟也是家中细细教养出来的贵女,镇定道:“来人!去偏殿看看。” 长廊边几个婢女踩着碎步急急小跑进偏殿,脚才迈进一般惊呼声又起—— “不好了!送子观音打碎了!!!” 龙樱腿肚子一软,小舞拼尽力气撑住她就要瘫下的沉重身体,龙樱脸上霎时失了血色,死死咬出唇挤出话道:“小舞…他们说什么?什么…什么打碎了…?” “是…”小舞带着哭腔道,“娘娘…是…送子观音…” 闻见动静的龙筱也疾步跑了出来,见长廊里姐姐就要倒地,赶忙托起她的后背,“长姐。” “筱儿…”龙樱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有人…有人要害本宫…!” 第65章 临盆之夜 龙樱腿肚子一软,小舞拼尽力气撑住她就要瘫下的沉重身体,龙樱脸上霎时失了血色,死死咬出唇挤出话道:“小舞…他们说什么?什么…什么打碎了…?” “是…”小舞带着哭腔道,“娘娘…是…送子观音…” 闻见动静的龙筱也疾步跑了出来,见长廊里姐姐就要倒地,赶忙托起她的后背,“长姐。” “筱儿…”龙樱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有人…有人要害本宫…!” 芳嬷嬷连滚带爬的逃出偏殿,带着哭腔高喊着:“娘娘,不是老奴做的!那尊神像…自己…自己忽然碎了!娘娘…娘娘…” 龙樱无力的软下身子,斜斜歪倒在龙筱肩上,双手死死按住隆起的小腹,青筋凸显,艰难道:“筱儿…筱儿…” “筱儿在。”龙筱抱住姐姐,冲身后高喊,“小葵,小葵,快帮我扶长姐回屋!” “小葵来也!”粗重的小葵噔噔噔的冲来,张开膀子就要动作。 龙筱正要使力,忽然看着地面愣在了那里——龙樱身下流出潺潺的水脉,细密的汇集在一处。龙樱眉头紧揪,手心缓缓顺着腹部向身下抹去,沾着湿润忽然痛喊了出来:“疼…疼啊!” ——“娘娘…”小舞嘶喊着伏倒在地,“娘娘要生了!” 这是龙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夜晚,也是她人生里最漫长惊恐的一夜。 皇后龙梨之前已经给侄女备下了一个接生嬷嬷,小葵带着长春宫的奴婢一脚深一脚浅的赶往太医院,接生嬷嬷看着比芳嬷嬷的年岁还要大,小脚才走了几步雪路就滑倒在地,揉着脚脖子直唤走不动。小葵揉了揉身心一把背起她,颠着步子踏进了望不到边的茫茫雪夜。身后虽然有撑伞的奴婢,可北风呼啸哪里遮挡的了什么,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和雪柱子一样,麻木的朝长春宫艰难的前行着。 ——“接生嬷嬷来了!”龙筱给龙樱擦拭着额头上的大颗汗珠,“长姐放心,嬷嬷来了就好。” 龙樱嘶裂的又痛喊了一声,指甲深深掐进龙筱的手背,渗出鲜红的血迹。 接生嬷嬷从小葵背上爬了下来,瘸着步子走到龙樱床边,龙筱低低吁出一口气,见小葵浑身都是雪,怜惜的掸了掸她的发髻,“也亏了你有些力气。” 小葵粗喘着满不在乎,“这算什么?有什么是小葵不能做的。” 龙筱眼圈一红,抽了抽鼻子转身紧紧盯着面容纠蹙的姐姐。 龙樱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半个时辰过去还是不见动静,接生嬷嬷抹了把脸,扭头道:“淑妃娘娘早产,老奴这头怕是有些招架不住,你们赶紧去请太医给娘娘备着,快啊!” ——“太医!?”小葵哭丧着脸,“三小姐,小葵才从太医院过来,本来是想给娘娘传几个太医过来的,可宫里的太医多数都被皇上皇后带走,余下的听说今天都传去了锦绣宫,说是瑛贵妃头疼病犯了…太医院一个人都没有呐!” ——“筱…筱儿…”龙樱虚弱的朝妹妹伸出手去,“陪着本宫…陪着…姐姐…” 龙筱耳边一阵嗡嗡,“长姐等我,我去锦绣宫传太医。”龙筱转身冲进雪夜,小葵顾不得什么也紧紧跟了出去。 锦绣宫 纱缎飘逸,里头的瑛贵妃倩影模糊,几个太医站在两侧窃窃商量了阵,为首那人鞠了一躬道:“娘娘是头疾犯了,卑职们给娘娘再开个方子,按时服下便好。” 纱缎边站着的翠儿蹙眉道:“你们的方子软而无力,娘娘每次服下,都要再熬上半宿才能缓解,可有管用些的?” 太医面露难色,“这…娘娘,猛药伤身。尤其是头疾,还是要慢慢调养的才好…” 床褥上斜卧着的瑛贵妃睁开杏眼,正要开口训斥太医们几句,屋外忽然跑进一个奴才,跪地道:“娘娘,长春宫的龙三小姐求见。” ——“龙三!?”瑛贵妃支起身子,“龙三来找本宫做什么?你是眼花了吧。” “就是龙三小姐。”奴才埋下头,“淑妃娘娘,要生了!” ——“淑妃要生了!?”瑛贵妃也顾不得床边还站着几个太医,掀开掩着的纱缎探出半截身子惊诧道,“这会儿才几个月?难不成…是早产?” “正是。”奴才道,“淑妃娘娘早产,接生嬷嬷应付不来,来咱们这儿求太医过去。” 瑛贵妃微微一愣,眼珠轻转又幽幽垂下纱缎,不急不缓的翻上床褥惬意的闭上眼,“本宫…这会子也病着,浑身上下就没个舒坦的地方,怎么能少了太医守着?” 屋里站着的太医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翠儿唇角一笑,挥手对那奴才道:“还不退下。” “这…”跪地的奴才有些蠢笨,挠了挠头不解道,“翠儿姐姐,那…这太医去还是不去?” ——“蠢!”翠儿呵斥道,“没听见娘娘说的么?娘娘也病着,锦绣宫怎么能缺了太医?下去告诉龙三小姐,锦绣宫…爱莫能助。” ——“是…是…” 锦绣宫外 “龙三小姐回去吧。”守门的太监为难道,“娘娘刚才也说了,她身边…也缺不得人。娘娘头疾一犯也是难受的紧,每每太医都是要守上大半夜的。等咱们娘娘觉得好些,自然会让太医过去的。” 龙筱气的身子发抖,步子迈出去就要闯进锦绣宫的宫门,守门太监挡住急道:“三小姐这是做什么?别让奴才们难做啊!” 龙筱昂起头高声喊道:“贵妃娘娘,我长姐迟迟生不下皇嗣,求贵妃娘娘让出两名太医跟我去长春宫,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屋里闭眼的瑛贵妃也听见了宫外龙筱的一声声高喊,瑛贵妃悠悠起身,露出厌烦之色,扯下纱缎咬牙狠狠道:“好一个胆大放肆的龙筱,锦绣宫也由着她胡乱么!赶出去!” 见翠儿转身出去,瑛贵妃想起了什么,“等等。”瑛贵妃嘴角梨涡尽显,勾出叵测隐现的笑容,“翠儿,你也听见了,龙筱…在外头喊什么呢?” 翠儿顿住步子,想了想道:“龙筱说,求贵妃娘娘让出两名太医…”翠儿会意一笑,俯下身子凑近瑛贵妃,“龙筱求娘娘您呢。” “求?”瑛贵妃不屑道,“你看看那个不懂事的嚣张丫头,她这像是在求本宫么?” “她啊,是在恐吓娘娘呢。”翠儿乘势道,“龙筱欠管教,不如,就让娘娘您好好教一教她…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求人?” 瑛贵妃笑颜顿时如花朵一样绽开,笑的伏在了柔软的被褥上,银铃般的声响让太医都是身冒冷汗动也不敢动。 ——“快去快去!”瑛贵妃推开翠儿笑道,“好好管教,务必要让那个死丫头长点记性吃些苦头。外头雪大,翠儿多披件衣裳,那么冷的天…可是会…冻死人的。” 直到翠儿出去好一阵,瑛贵妃骇人的嗔笑声都没有止住,那该死的头疾似乎也不药而愈,满心只觉得各种泄愤后的快活。 锦绣宫外 龙筱出来的急,穿着里屋的夹袄就冲进了雪里,和小葵主仆二人在漫天大雪里越发显得单薄,站在锦绣宫外不住的跺着脚,搓着手心哈着热气取暖。 小葵见龙筱脸蛋冻的通红,心疼的拉过她的手,使劲揉搓着道:“三小姐,我给你暖暖。” ——“怎么还没人出来?”龙筱焦虑的朝锦绣宫里头张望着,“皇嗣大事,她是想不闻不问闯下大祸么?” “龙三小姐是等急了么?”翠儿撑着把油纸伞踏雪轻步走来,每一步踩下,干燥的雪珠子都会发出战栗碎裂的声音,“雪这么大,您…好像穿少了些,怎么不披件貂绒斗篷再出门…” 龙筱见翠儿孤身一人出来,身后没有半个太医的影子,呵斥打断道:“太医呢?太医院的人都在你们锦绣宫里,淑妃临盆,还不让太医速速去长春宫!” 翠儿掩唇像是在笑,笑目嗔看着龙筱冻的有些发紫的脸,柔声道:“三小姐真会说笑,锦绣宫能有几个太医院的人?那么些个的太医都是跟着皇上皇后出宫护驾的,你家皇后姑姑怎么不事先筹谋周全,指下几个太医留在长春宫待命?”翠儿像是想起什么,眼波微动又道,“也是,淑妃怀胎才不足八月,谁也料不到她今日就要临盆…又能怪谁呢?” 龙筱起步就要冲进锦绣宫,守门的太监一把扯住她的臂膀,“没有贵妃娘娘的准许,三小姐可不能进去惊扰了娘娘。” ——“淑妃和皇嗣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这些奴才好好想想自己担不担得起!”龙筱甩开手怒视面容平顺的翠儿,“翠儿你让开,我要亲自去见瑛贵妃。” “娘娘病着。”翠儿轻声意味深长道,“浑身难受,病的很重,很重…三小姐您这样大声喧哗,只会让我们娘娘的身子更加不舒服…” 龙筱听出她话里的意味,顿住动作注视着翠儿深邃的眼神,抬头望向深不见尽头的锦绣宫,倒吸了口气道:“瑛贵妃想我怎么做?” 翠儿指尖轻转,明绿色的油纸伞散开阵阵雪花,遮掩住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得逞笑容,翠儿几步幽幽走近微微颤抖的龙筱,侧身贴近她的耳背,唇齿张开道:“娘娘想三小姐更有诚意些,越有诚意…越好…娘娘心里头舒服了,身子自然也会好的快些。太医能尽早抽身去长春宫,予您长姐而言,也是好事…” 翠儿话语才落,龙筱膝盖一沉已经直直跪在了宫门外厚厚的雪地里。 ——“三小姐!!”小葵失声喊着,“地上凉啊!” 龙筱倔强的脊背挺立着,深吸着夹杂雪珠的冷风,对着锦绣宫高声喊道:“贵妃娘娘,我长姐临盆在即,求您差位太医过去,龙筱…求您…” 冬风瑟瑟,呼啸而至,凄深冷漠的锦绣宫里回荡着龙筱坚韧的喊声,屋里的瑛贵妃笑盈盈的撑起斜卧的身子,掀开窗帘朝屋外看了看,嗔目看向屋里吓得浑身哆嗦的太医,“你们几个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太医惊恐的对视着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瑛贵妃酥手一松掩下床帘,闭上眼幽幽道:“本宫只听得见外头的风声,今晚的风…真是大呐。” ——“贵妃娘娘,我长姐临盆在即,求您差位太医过去。” 龙筱一遍又一遍的喊声像是被呼啸的夜风掩盖,锦绣宫里半响都无人应答。小葵哭着去拉跪地的龙筱,哽咽着劝道:“三小姐,贵妃娘娘怕是根本听不见,咱们走吧…走吧…” 龙筱任由小葵拉拽着,怒目瞪向神色自如的翠儿,带着沙哑喘息道:“我龙筱今天就算跪在雪里喊上整宿,你家娘娘怕是也不会听见吧。” “娘娘她。”翠儿捂嘴偷笑着转过身,“奴婢说了娘娘她今晚很不舒服,也许睡下了也说不定。再说,锦绣宫那么大,娘娘听不见也是正常。三小姐您诚心感天动地,只是今天…实在是有些不巧…奴婢也是爱莫能助。” “你!”小葵见她转身要走,冲上去拉住翠儿的衣袖,小葵本来就身体粗壮力气又大,翠儿一个始料未及,瘦削身子被小葵一把拽的摔在了雪里,疼的痛喊了声,“你敢戏弄我家三小姐,我饶不了你!”小葵撸起袖子就去扇翠儿耳光,“啪啪”几下看着守门的奴才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去拉住小葵。 翠儿倒在在雪地里尖叫着躲闪着,嘶骂着道:“你们都瞎了么,拉住这个疯子,疯子!” “住手!”龙筱呵住打的正泄愤的小葵,“我们走。” 小葵不甘的收住手,又狠狠瞪了眼被打肿脸的翠儿,拍了拍掌心跳起身,顺从的跟在龙筱身后。 龙筱想站起来,可跪了许久膝盖都已经僵在了雪地里,小葵刨开她被雪掩住小半截的膝盖,一个使劲将龙筱扶起身,“三小姐慢些。” 龙筱颤抖着站直,遥望锦绣宫飞扬的屋檐,皓齿深重的咬住紫红的下唇,“今天瑛贵妃所为,我龙筱记在心里。”龙筱瞥向瘫软在地上的翠儿,翠儿被她眼中的怨恨一吓,瘦弱的身子又蜷缩起来,“你去告诉你家娘娘,让她也别忘了今天。” 第66章 冰雪含情 龙筱想站起来,可跪了许久膝盖都已经僵在了雪地里,小葵刨开她被雪掩住小半截的膝盖,一个使劲将龙筱扶起身,“三小姐慢些。” 龙筱颤抖着站直,遥望锦绣宫飞扬的屋檐,皓齿深重的咬住紫红的下唇,“今天瑛贵妃所为,我龙筱记在心里。”龙筱瞥向瘫软在地上的翠儿,翠儿被她眼中的怨恨一吓,瘦弱的身子又蜷缩起来,“你去告诉你家娘娘,让她也别忘了今天。” 翠儿心里又是一惊,龙筱的话一字一字像刀子般锋利,这个还有些稚嫩的丫头有着让人不敢忽视的锋芒,翠儿虽然不想把她看在眼里,却像是逃不开她一样,看着雪夜里她深深浅浅的背影,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憷。 小葵抽着鼻子,怯怯问道:“三小姐,咱们还能去找谁?宫里…人人都忌惮锦绣宫,怕是没人能帮咱们。” 龙筱无助的前行着,抬眼轻声道:“玉嫔和长姐算是有些交情,玉嫔是个有心思的人,去柳堤轩看看…” 柳堤轩 玉修罗惊闻龙筱到来,急急披衣起身,乌雅撑着油纸伞跟在她后头,看着和雪人一样的龙筱,玉修罗惊的倒退了好几步,“三小姐…您这…” “淑妃娘娘生了两个时辰还是生不出,接生嬷嬷也说没有法子,瑛贵妃扣着太医不放…”小葵边说边哭,眼泪夹杂着鼻涕混在了一处滑进张开的嘴里。乌雅冷眼瞅着她狼狈的样子,厌恶的撇过脸。 玉修罗听的脸色发白,上前爱怜的掸了掸龙筱满身的雪花,注视着她的哀色,微微想了想道:“乌雅,带几个得力的人,和我去长春宫。” ——“娘娘不可啊!”乌雅开口劝道。 “淑妃待我像姐妹一样,她有事我怎么可以视若无睹?”玉修罗不悦道,“快些去!” “娘娘!”乌雅拉住玉修罗的衣袖,眼神恳切,“娘娘恕奴婢多嘴,瑛贵妃明摆着不管的事,宫里的娘娘们一定是没人敢管的,您才进宫不久根基不稳,就算有皇上的宠爱,也绝不可以和瑛贵妃明着唱对台。”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淑妃母子受难?”玉修罗甩开乌雅的手,“要是他俩真有什么不测,他日皇上皇后回来…追究起来…”玉修罗眸子闪出火光,“那些视若无睹不闻不问的人,怕也是个个逃不过吧。” “娘娘…”乌雅小心的看了眼龙筱主仆,压低声音道,“女人生产本来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他日就算追究,他们一个个也可以把责任撇了去…” 玉修罗一巴掌打向乌雅,乌雅脸颊顿时印出清晰的五指印,小葵见玉修罗出手比自己还重,身子不禁一抖。 乌雅昂起头带着哭腔道:“娘娘怎么责罚奴婢,奴婢还是要说,就算,就算娘娘您带人去了长春宫又怎么样?淑妃缺的是太医,不是咱们柳堤轩排不上用场的人!娘娘这一去,除了会给柳堤轩结仇,给自己惹祸,根本帮不了早产的淑妃!娘娘三思!” 玉修罗无力的垂下手臂,掠向龙筱有些僵硬的脸,尴尬道:“三小姐…” “她说的不错。”龙筱眼睑闪着隐隐的晶亮泪花,“你们去了也救不了我长姐…算了…” 龙筱正要转身离开,玉修罗忽的眼睛微亮,“三小姐等下。” ——“额?” 玉修罗上前一步,勾住龙筱冰冷的指尖,低声道:“宫里的人指望不上,三小姐…为什么不去宫外想法子?” ——“宫外?”龙筱一愣。 捂着脸颊的乌雅心中微动,悄悄抬起眼梢看向满脸真诚的玉修罗,这个在深宫混迹多年的宮婢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玉嫔,她对着龙筱姐妹的关怀看着确是发自肺腑的模样,刚刚给自己的一个耳光也是毫不手软,疼的她牙齿根都做痛。可是…她又为什么要点拨龙筱打宫外的主意。 端王爷和世子沐青辰都伴随圣驾去了东山祭祀,端王妃循规蹈矩,没有丈夫的准予是一定不敢擅自帮龙家和瑛贵妃母子作对…宫外能帮龙筱的人…只有定远侯府的…沈炼。 龙筱当然第一个就想到过沈炼,只是她不敢,也不想拉着沈家趟深宫的浑水。可眼下处处碰壁,姐姐生死未卜…龙筱坚强的身体忽然失了铠甲,轻晃着像是风中的枝叶,眼眶忽然变作红色,憋忍着的晶亮泪水簌簌滑落两行。 玉修罗适时的挽住她的手,轻按了按道:“宫外的人一定会有法子。” 小葵带着哭腔道:“可是,都过了子时,宫门早就关了,想出也出不去呐!” “这个不难。”玉修罗看向乌雅,眸子含蓄。 乌雅倒退了步,颤声按住腰间,战战兢兢道:“娘娘,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玉修罗朝她伸出手去,语气不容分说,“拿出来。” 乌雅哆嗦着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可紧紧攥在手里像是不敢交出去,面色苍白如雪。 玉修罗扳开她紧握的手指,扯出那块令牌递到龙筱手边,“宫里得力的老人都有进出宫门的令牌,虽然宫门过了戌时就关,可各宫只要有急事,有主子的吩咐也是可以进出办事的。三小姐,时间紧迫,淑妃还等着你们,赶紧…” 龙筱木讷的接过令牌,僵僵抬头和玉修罗沉着的眼睛对视了许久,忽的下定决定似的合上手心,毅然转身冲进了越来越大的雪里。小葵仓促的朝玉修罗屈膝行了个礼,匆匆追着龙筱的步子去了。 玉修罗凝视着这二人渐渐模糊的背影,良久未语。乌雅怔了怔,按住空荡的腰间,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唇。玉修罗扭头看了眼面色发白的乌雅,淡淡道:“腰牌在别人手上,要是被别人知道龙家人出去用的是你乌雅的腰牌,怕是也会给你惹来祸事吧。” “娘娘…”乌雅腿肚子一软跪在了地上,“今晚的事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龙三小姐来柳堤轩,或是出宫找旁人…奴婢都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我当然信你不会泄露半个字。”玉修罗柔柔一笑,“你是个聪明人,会给自己惹祸的话,你怎么会说出去?下去歇着吧,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乌雅怯怯站起身,又向玉修罗屈了屈膝,一步一顿的朝自己的后院挪去。玉修罗望着深暗的雪夜,叹息着自语道:“龙樱纯良,只盼上天垂怜,不要让这一胎夺了她的性命才好…” 通往朱雀门的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漫长难走,小葵几次滑倒,抹着满脸的雪泥又爬起身,笨重的身子在风雪里摇晃不止,追赶着龙筱的脚步一步不离。 踏出朱雀门,小葵迷茫的环望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苍都城,干咳了几声道:“三小姐,咱们是去…端王府么?” 龙筱的喉咙疼的紧,吞咽着被大风吹进口里的冰冷雪珠子,摇头道:“端王爷和辰世子不在府里,端王妃怕是拿不出什么主意…走,咱们去…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小葵眨巴着快要被冻住的眼睛,“沈爷…是沈爷…” “沈炼回来了。”龙筱拖着沉重的步子,“他一定,会帮到我们。” 定远侯府在苍都的北街尽头,朱红色的砖瓦屋檐早已经被白雪厚厚覆盖,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巍立沉默,满是将门的庄严肃傲,“定远侯府”的大字匾额倒悬着冰锥,对视着快要被掩埋在大雪里的龙筱主仆。 ——“定…远…侯府…”小葵上下牙齿打着架,“就是这里了。” 龙筱抬脚踩上积雪的台阶,深吸了口气伸手攥住了大门上覆雪的圆环,用尽力气敲击着定远侯府的大门,一下,又一下… 早已经睡下的家仆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的打开大门,半张着嘴打量着门口矗立着的两个陌生的雪人… 龙筱半倚着门檐,咬唇用力道:“劳烦向沈爷通传声…龙三…筱儿…”话还没说完,已经强撑了许久的龙筱终于软软的瘫倒在了定远侯府的门边,“龙筱…要见你家沈爷!” 沈炼环抱住的那个人,像是一块冰,渗的他的血肉也凝做了寒水,再难翻滚沸腾。“筱儿,筱儿…”沈炼低低呼喊着怀里那人的名字,将她抱得更加紧密,龙筱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凝结着白色的冰霜,像是冻住了她平日流光溢彩的明眸,她的鼻尖泛着红色,面颊由红转紫,嘴唇干涩发白,虚弱的无力发声,也无法看自己一眼。 ——“筱儿。”沈炼俯身贴住她的额头,十指扣住她僵硬的手心,温热的唇贴住她的鼻尖爱怜疼惜的亲吻着。 龙筱的指尖按进他的掌心,张唇艰难道:“长姐早产,求沈夫人相助,沈炼,你要帮我。” 沈炼抱起龙筱缓缓站起身,刀刻一般锐利的脸孔不怒自威,那一刻他周身的锋芒让小葵像是看到了天降的神明,熠熠生辉,亮过了漫天白茫茫的雪色。 “龙筱的事就是我的事。”沈炼将龙筱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一定会帮到你。” 下人们不过一会儿就备好了两辆马车,管家面带忧色,试探着走进花银低声道:“夫人真要进宫去?夫人…这可是没有一位娘娘敢管的事…” 花银拢紧貂绒的领口,咳了声道:“长春宫还等着,赶紧走。” 车轴吱吱呀呀的在雪里转动着,温暖的车厢里,小葵缩在角落里还是不住的发着抖,不是冻的,是被眼前看见的一幕幕惊吓所致,她想闭上眼不去看,可又忍不住死死盯着不想错过。 沈炼用貂绒裹住龙筱单薄冻僵的身体,大手包裹住她的双手怜爱的搓弄着,不时凑近自己嘴巴哈着热气,也不顾小葵还缩在角落里,垂下眼眉轻轻吻着龙筱的腮帮,像是要吻去那两抹冻红,吻出往日的光彩来。 小葵忽然很想哭,她曾经那么害怕龙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怕沈炼会扰了龙女世世代代的命运,给龙家每一个人,包括给自己带来大祸…但现在,她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就算自己为眼前这两人而死,她也心甘情愿。 第67章 赤子之心 沈炼用貂绒裹住龙筱单薄冻僵的身体,大手包裹住她的双手怜爱的搓弄着,不时凑近自己嘴巴哈着热气,也不顾小葵还缩在角落里,垂下眼眉轻轻吻着龙筱的腮帮,像是要吻去那两抹冻红,吻出往日的光彩来。 小葵忽然很想哭,她曾经那么害怕龙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怕沈炼会扰了龙女世世代代的命运,给龙家每一个人,包括给自己带来大祸…但现在,她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就算自己为眼前这两人而死,她也心甘情愿。 马车驶出一炷香工夫,沈炼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招呼车夫道:“经过薛神医府上,就说沈爷有事拜托,让神医务必起身随我走一趟。” 沈炼放下车帘,怀里的龙筱睁开沉重的眼睫,攥着沈炼的手又用力了些,龙筱嘴角勾起笑涡,“多谢…沈爷。” 朱雀门外,见两辆马车驶近,守卫都警觉的围了上前,为首的马车里递出一块黄澄澄的令牌,守卫们才一看清就纷纷让开路打开朱雀门,沈炼收起金督令牌,在龙筱眼前晃了晃,低声道:“筱儿还记不记得,在涟城你家的时候,你也好奇我这块金督令牌,今日筱儿可觉得这个小霸王还算是有些威风?” 龙筱指尖触碰着冰冷的令牌,喃喃道:“就算我有可以进出宫门的令牌,还是逃不脱皇宫的束缚,筱儿宁愿做一只鸟,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炼心头一痛,额头贴住龙筱的鼻尖,却难以说出一句话来。 才到长春宫门口,众人已经听到了龙樱痛苦的哀喊,划破雪夜的寂静,每一声都让人痛彻心扉。 ——“长姐…” 沈炼才把龙筱抱下马车,龙筱已经挣脱开来跌跌撞撞的冲进宫门,院子里,芳嬷嬷面色煞白的瘫倒在长廊边,脸上的泪水冻结成了一颗颗冰珠子,神色空洞绝望。见着龙筱也没有燃起希望,不住的掌打着自己的腮帮,口中呜咽着“娘娘…娘娘…老奴无能,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龙樱又是一声惨叫,龙筱正要奔进里屋,已经被几个老嬷嬷死死揽住,“三小姐不可以!产房晦气,三小姐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进那种地方!” “长姐!长姐!”龙筱朝屋里高声喊着,“筱儿带了沈夫人来,沈夫人妙手丹心…” ——“疼啊!”龙樱额头滚落着大颗大颗黄豆大小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来,“好疼…”龙樱粗喘着抓住床边小舞颤抖不止的手,“小舞,我会不会死…我一定是要死了…小舞…小舞救我…” “娘娘。”小舞哭喊着扶住龙樱的颈脖,“娘娘不会有事的,孩子一会儿就生出来了,娘娘您听,三小姐,是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一定会有法子帮娘娘,一定…” 接生嬷嬷已经焦虑心慌的快要晕倒,见着染血的水盆不住的抚着心口,“端出去,再换盆干净的热水来,快,快啊!” 龙筱见屋里端出的水盆里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再难自制的失声大哭了出来。花银迈过门槛,转身按住龙筱耸动的肩,和蔼宽慰道:“女人总有鬼门关这一遭,淑妃娘娘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见花银带着白发苍苍的神医进了产房,龙筱忽的想起了什么,蹭的跳起身子冲进漫天的大雪,对着产房直直跪了下来,仰头望着扑面而来的雪花,柔软的面庞满是坚韧。 沈炼矗立在她的身后,无声的凝视着龙筱的动作,一步一步踏着深深的积雪走近她,如同一具坚实的铠甲。 ——“苍天在上。”龙筱双手合十虔诚起誓,“只要我长姐和皇嗣平安无事,我龙筱答应上苍,今生今世都不再吃药,上苍想什么时候要我龙筱的命,就尽管拿去。” ——“三小姐…”站在一旁的小葵听龙筱立下这样的誓言,忍不住哭出了声。 龙筱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就算世人都说自家冰窟藏着护国神兽,她也只觉得是个荒诞至极的笑话。但这一次,她忽然希望世上真的有神明才好,就算让她叩拜上一生一世,她也无怨无悔。 龙筱纯净的眸子盯视着纷飞的大雪,忽然不见了飞舞的雪花,她的头顶被一抹暗色遮挡,替她掩去了澈冷入骨的冰寒。 沈炼挥开自己的貂裘,倚在龙筱身后替她铺开遮挡,用自己的温热包裹着身下这个让自己爱不释手的少女,这个让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女子。 ——“我沈炼也对天祈求。”沈炼一字一句道,“老天哪日要取了龙筱的性命,就把我的命也一并拿走,龙筱活多久,我也活多久,多一日少一日都不要。” “傻子。”龙筱哽咽的嗔骂着,“沈爷真是个傻子。” 沈炼将龙筱有些冻僵的身子按进自己怀里,口中怨念着,“是你太傻,让我也犯了傻气,可我…好喜欢你龙三的这份傻气。” 旭日初升,龙樱的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龙樱的痛喊一声一声的低下,长春宫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可以熬到什么时候。 长春宫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人人都替龙樱忙乎着也没有人在宫外看守,玉修罗和乌雅进了院子也是没有发觉。 ——“娘娘您看…”乌雅指着不远处看到的缱绻身影低声惊道,“是…沈爷和…” “嘘!”玉修罗不悦的喝止住乌雅,“你在宫里多年,什么该看见,什么该看不见,不用我提醒你吧。” “奴婢不敢。”乌雅低下头,“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玉修罗沉默的注视着,沈炼身姿傲立犹如冰雪里高挺的青松,跪地的龙筱倚靠在他撑起的貂裘里,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俩人。二人满身白雪一看就是在院子里待了一两个时辰,玉修罗坚实的心肠忽然有些动容,是为这两个人年轻懵懂的炙热吧。 龙樱又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玉修罗的沉思,玉修罗才又迈开一步,屋里传来婴儿憋忍整宿的响亮啼哭。 ——“生了!娘娘生了!!” 小舞欢欣的抱着才出生的孩子递近龙樱眼前,脸上又笑又哭,“娘娘,生了,生出来了!” 龙樱艰难的张开唇齿,虚弱的看了眼襁褓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舞见接生嬷嬷和花银都不做声,怯怯掀开襁褓看了眼,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欢喜顿时凝固,将怀里的婴儿又抱紧了些,凑近龙樱轻声道:“恭喜娘娘,是个…可爱的公主。” ——“公主…公主…”龙樱无力的软下身子,失望的扭开脸,眼睫一眨滑落下两行清泪,“是个公主…本宫千辛万苦生下的…是一个女儿…?!” “长姐生出来了!”龙筱转身欢喜的看向沈炼,“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沈炼俯下身子对视着龙筱亮晶晶的眸子,“淑妃生了,上天保住他们母子,也要你好好活着。” 龙筱骤的抱住沈炼,沈炼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一个发力将她抱起身,迎着还在下着的雪旋转起来,龙筱搂住他的脖子,才要呼喊出声已经看见了门边站立着的玉修罗,赶忙捶着沈炼的肩示意他停下。 沈炼慢下步子也看见了静立不语的玉修罗,他面上也不见惊慌,不急不慢的小心放下龙筱,又爱怜的掸了掸她满身的积雪,这才向玉修罗微微颔首,澄定道:“沈炼见过玉嫔娘娘。” 玉修罗脸上也不见窘色,自若的走近沈炼和龙筱,淡淡笑道:“里头的淑妃已经生了,应该一定是个康健的皇子。” “那是自然!”龙筱抹了抹还有些湿润的眼角。 话语间,花银已经推门走了出来,龙筱赶忙迎上前,“沈夫人,我长姐怎么样?生的…是男是女?” 花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龙筱身后的儿子,抚住龙筱的手背,唇角带着谦和的笑容,“淑妃娘娘…母女平安。” ——“母女…”玉修罗听花银说出这二字,眉心微动。乌雅沉着的眼睛也闪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光泽。 “女…”龙筱颤着的声音顿了顿,“是个公主…长姐生了位公主…” 沈炼面露些许淡淡的失望,与母亲深邃的对视许久,花银走近有些发愣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命由天定,却并非不可逆转。既然已经如此,路还是得走下去。” 沈炼没有应声,上前半步拉住龙筱的衣角,瞥了眼产房道提醒道:“还不快去看看你姐姐和外甥女?龙筱小姨?” 龙筱回过神,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喜悦,像欢腾的小鹿一样蹦跶进里屋。花银扭头看着龙筱的背影,低低叹了声道:“龙筱善良,必有福报,她要是真能跟着你,也是炼儿你的福报吧。” 沈炼挥开貂裘转过身,桀骜年轻的脸孔映着旭日夺目的光芒,刀刻一般的眉眼笼罩着熠熠的金色。 玉修罗才想挪开看着这对母子的眼神,忽的被花银精致的眉眼吸引住,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孔让玉修罗看着有些面熟,却又开不了口说她的容貌和谁相似。 第68章 心魔 龙筱回过神,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喜悦,像欢腾的小鹿一样蹦跶进里屋。花银扭头看着龙筱的背影,低低叹了声道:“龙筱善良,必有福报,她要是真能跟着你,也是炼儿你的福报吧。” 沈炼挥开貂裘转过身,桀骜年轻的脸孔映着旭日夺目的光芒,刀刻一般的眉眼笼罩着熠熠的金色。 玉修罗才想挪开看着这对母子的眼神,忽的被花银精致的眉眼吸引住,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孔让玉修罗看着有些面熟,却又开不了口说她的容貌和谁相似。 “娘熬了整宿,去马车里歇会儿吧。”沈炼的话语打断了玉修罗的思考,沈炼扶住母亲的臂膀,“我等龙筱出来再招呼声…就立刻和您回去。” 花银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又看向儿子带着期待的脸,点头不语。 屋里的龙樱脸上也不见丝毫喜色,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对着新生女儿的啼哭也没有半分动容。龙筱凑近床边,握住姐姐潮湿的手心,“长姐,长姐?” 龙樱戚戚的扭头看着龙筱,气如游丝,“筱儿多不容易才求人救下本宫,本宫却不争气…没能替皇上,替龙家生下皇子…本宫无用…要让爹和姑姑失望了…” “长姐。”龙筱捂住龙樱的嘴急道,“她是你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是你自己的骨肉,不是你替别人生的。长姐又何必要看别人的脸色!其他人失望又怎么样?她的娘亲爱她,她的舅舅和小姨疼她,不就够了?” “筱儿你不懂…”龙樱哀伤的摇着头,“姑姑和龙家都需要一个儿子,一个皇子…” “长姐错了。”龙筱的大眼闪闪发亮,“龙家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无事。” 龙樱缓缓闭眼,泪水涌落出来,微颤着攥住龙筱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玉修罗避开乌雅走到沈炼身旁,瞥了眼里屋,轻声道:“定远侯府果然义薄云天,整个苍都能这样豁出去帮淑妃姐妹的,除了端王府…只怕也唯有沈家了。” “沈炼不明白玉嫔娘娘的意思。”沈炼傲声道。 玉修罗掩唇一笑,拢了拢貂绒又走近沈炼的另一侧,红唇一张露出白如玉石的皓齿,“沈爷放心,我和我的人口风都紧的很,没有谁会在外头胡说什么的,沈爷大可放心。” 披着黑色貂裘的沈炼冷淡如水,打量了眼玉修罗身后的婢女乌雅,转身道:“听龙三小姐说,她也是借了柳堤轩的令牌才出的宫,宫里能这样帮她们姐妹的,想不到竟会是玉嫔娘娘您,玉嫔娘娘放心,沈炼和母亲的口风也紧的很,没人会和谁胡说什么,玉嫔也可以放心。” 乌雅听的牙齿暗暗作响,玉修罗面不改色淡淡一笑,望着紧闭的产房门不再言语。 小舞将女婴小心的递到龙筱手边,龙筱看着她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不敢去抱,羞红了脸道:“等她再大一些,大一些吧…我笨手笨脚的,可别摔着了小公主。” 龙樱支撑着拉住龙筱的手伸向自己的女儿,“她的命,本宫的命,都是筱儿你救下的,你是她小姨,本宫也想你抱抱她,疼惜她。” 龙筱眼眶一热,托抱住这个热乎乎的婴儿,贴着自己的脸颊温柔的蹭摩着。龙樱缓缓闭目,又是两行泪水滑落。 院子外,沈炼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太阳越升越高,玉修罗咳了声道:“沈爷,天一亮,宫里很快就都知道淑妃产女的事,沈爷还留在长春宫里…怕是不太妥当,还是和沈夫人早些出宫才是。” 沈炼还没来得及应她,屋门咯吱一响,龙筱探出身子小跑了出来,沈炼唇角扬起笑意,上前几步抚住了她的肩,“淑妃和孩子如何?” “长姐就是累了,刚刚才睡下。”龙筱欢喜道,“小公主也好得很,眉眼清秀像极了她娘亲。我龙三可是做小姨的人了。” 沈炼忍俊不禁,刮了刮她微红的鼻头,“瞧你得意的那个样子。”沈炼回头看了眼玉修罗,低声道,“既然淑妃母女平安…我和我娘也该早些出宫回去。”见龙筱露出不舍,沈炼又是一阵心疼,大手滑下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心,“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沈炼艰难的松开手,走出几步又顿住步子,“你受了一夜的冻,别忘了喝些汤药,病了可有你受。” ——“你忘了我立过誓,不再吃药了。”龙筱歪着头挤了挤眼睛。 沈炼低笑了声,手背贴着唇道,“忘不了,同生共死…说好的。”沈炼不再耽搁,目不斜视的擦着玉修罗的身边大步走出长春宫。 马车里,花银已经等了儿子好一会儿,沈炼翻上马车,见母亲熬了半宿面容憔悴,心疼的低垂下头。 沉默片刻,沈炼抬头低声道:“娘…事出突然,儿子也没多想就求您进宫…眼下淑妃这边没事,咱们进宫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先不说爹回来会不会又责备儿子多事…后宫那位贵妃娘娘,只怕也会记恨咱们沈家。” 花银淡笑道:“小霸王向来做事不顾后果,怎么这会子像是怕了什么?” 沈炼自嘲的摇着头,“儿子一人当然什么都不怕,可这次拉上了娘您一起…” 花银有些失光泽的眸子露出轻松之色,“傻,娘亲我救下淑妃母女,予皇上皇后乃至龙家而言,都是大功一件,有什么可怕的?皇上就算真要追究,也是怪责旁人对长春宫不管不顾之罪,怪不到沈家的头上。” 沈炼当然知道母亲是在宽慰自己,仰面靠着车厢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他想掀开车帘再看一眼身后的长春宫,可他知道,自己就算看再多眼,也只能看见一堵堵高耸厚实的宫墙,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被困在那宫墙里,淑妃产下的是一个女儿,这堵高墙…是愈发难以逾越了吧… 沈炼张口想说些什么,见母亲闭眼像是小憩着,清瘦的面孔比昨日更加失了血色,沈炼咽下话,解下貂绒披在了母亲身上。花银摸住儿子的手,沈炼顺势倚坐在她身旁,花银斜斜的把头搭在儿子宽实的肩上,带着宽慰的笑意睡了过去。 锦绣宫 ——“淑妃生了!?”瑛贵妃震怒的掀翻满是琳琅首饰的梳妆台,金银珠串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铜镜一声脆响吓的众人哆嗦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得逞的媚笑,瑛贵妃伏着的肩膀不住的耸动着,“生了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女儿…龙家得了个女儿….真是连老天都不帮她们,老天都不帮龙家!” 翠儿吁出一口气,上前道:“娘娘说的是,淑妃千辛万苦生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女儿,女儿能有什么用?帮不了皇后,也帮不了龙家。天不佑龙家,天佑的是娘娘您,还有太子殿下。” 瑛贵妃软软起身,凝看着满屋的琉璃铃铛,双目随着铃铛的五彩光泽闪出亮色,“不错,本宫虽遗憾淑妃没能胎死腹中,可既然是个女儿,生出来也和没生出来差不多,本宫虽看着淑妃母女讨厌,却也觉得痛快。本宫更想看到…龙梨见了自己侄女生下的女儿,那张脸会变作什么?”瑛贵妃嘤嘤嗔笑了出来,“一定鼻子眼睛都气挪了位,七窍生烟恨不能一墙撞死自己吧…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一定是。”翠儿捂嘴笑道,“皇后一定会想,若早知道龙樱的肚子这么不争气,何必费尽心思让她进宫,生生又夺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圣宠,还生出这么个东西害的自己成了众人的笑柄。奴婢想着也觉得好笑极了。” 瑛贵妃又笑了阵,忽的又凝固住笑容,翠儿也不敢再笑,怯怯直立着身子小心观察着主子莫测的情绪。 “淑妃早产,太医无人轮值。”瑛贵妃清了清嗓子,“听说…昨夜有旁人帮了淑妃…可有去查查是什么人?” 翠儿眨了眨眼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一早就差人查探过,昨夜龙筱离开咱们这里,转身就去了柳堤轩…” “柳堤轩?”瑛贵妃哼了声,“淑妃的好姐妹玉嫔…” “玉嫔也并没有帮到什么。”翠儿继续道,“龙筱主仆两手空空出了柳堤轩,转身…”小翠低下头,“便出了宫…” ——“端王府?”瑛贵妃秀眉一蹙。 “不是。”翠儿道,“龙筱聪明,端王府没有端王和辰世子在,端王妃一个女人哪里指望的上。龙筱主仆…去的是定远侯府,找的沈家…” “沈炼!?”瑛贵妃指节咯吱作响,“本宫可以猜到的,只有沈炼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仗着自己有块什么令牌,手竟伸的这样长!没人敢管的事他们沈家也敢插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迟早害死自家满门!” 翠儿怯怯又道:“不光是沈炼,沈夫人也在进宫之列,替淑妃接生…” “沈夫人…”瑛贵妃不知怎么的,后背有些微凉,她眼前泛起花银弱不禁风的身影,自己虽从未把这个宮婢出身的侯夫人放在眼里,可每每听到这个名字,或是见到她进出宫门的模样,自己总会隐隐有些莫名的心慌,“沈炼想死,她这个做娘的也要搅浑水么?”瑛贵妃恼怒的嘟囔了句,郁郁的坐了下来,揉着手里的帕子心口有些发堵。 “龙家毕竟是龙家,就算女儿不得势,总还是会有攀附的人吧。”翠儿喏声道,“娘娘宽心,淑妃这一胎命数已定,龙女这一辈…便是已经到头了。” “沈家不可小觑!”瑛贵妃咬牙道,“要是沈家和龙家连成一气,本宫容若的太子之位还是难以高枕无忧。一定要…想个法子…毁了沈家,尤其是沈炼的前程才好。” “来日方长。”翠儿劝慰着,“沈家惹得娘娘不快,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冬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了暖热的里屋,屋梁上悬着的琉璃铃铛叮叮当当的脆响起来,瑛贵妃眼中的华彩不见,满满的只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安。 第69章 神像谜团 “龙家毕竟是龙家,就算女儿不得势,总还是会有攀附的人吧。”翠儿喏声道,“娘娘宽心,淑妃这一胎命数已定,龙女这一辈…便是已经到头了。” “沈家不可小觑!”瑛贵妃咬牙道,“要是沈家和龙家连成一气,本宫容若的太子之位还是难以高枕无忧。一定要…想个法子…毁了沈家,尤其是沈炼的前程才好。” “来日方长。”翠儿劝慰着,“沈家惹得娘娘不快,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冬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了暖热的里屋,屋梁上悬着的琉璃铃铛叮叮当当的脆响起来,瑛贵妃眼中的华彩不见,满满的只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安。 三日后。 龙樱早产的消息没几日就呈到了回宫路上的宣离帝耳边,中年得女的宣离帝看着也算是欢喜,手中的信笺看了数遍,缓缓递给身旁的龙梨,低笑道:“朕最小的儿子丹决今年也已经十五了,想不到又多了个小女儿,祭祀回来果然有喜事,这个小公主深得朕意,可得想个尊贵的封号才是。” 龙梨脸色晦暗隐隐有许多失落,接过宣离帝的信笺却没有看,玉指揉搓着颤声道:“皇上喜欢就好,本宫替淑妃和公主…谢过皇上。” “皇后怎么看着不大高兴?”宣离帝瞥了眼龙梨有些发白的脸,“淑妃早产,母女平安有多不容易,你这个做姑姑的倒是有些不痛快?” 龙梨挤出笑脸,“皇上和臣妾千里迢迢去东山祭祀,苍天庇佑,本宫知道淑妃这一胎一定不会有事。本宫心里高兴的很,皇上哪里瞧出臣妾有不痛快了…” 宣离帝有些不悦的低咳了声,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眼,见马车边端王沐文睿和世子沐青辰正交谈着什么,另一边护驾的沈啸天父子神色严肃,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还积着雪的道路,宣离帝垂下车帘,额头上的深纹微动,“皇后是不痛快…淑妃生的是公主,不是皇子…” “皇上想多了。”龙梨笑了声,“生男生女天注定,本宫都是一样的替这个侄女高兴。” “朕有五个儿子,沐家不缺男丁。”宣离帝幽幽道,“淑妃这一胎就算是个女儿,朕也只会好好疼惜她们母女,甚至…加倍喜爱。”边说着,宣离帝深目看着龙梨有些颤抖的脸,“朕的心意,皇后明白的,是不是?” “臣妾明白。”龙梨皓齿咬唇应着。 “明白就好。”宣离帝欣慰道,“龙家荣华世代,就算大燕的皇帝不是龙女所生,祖训在此,无人可逆。皇后母仪天下,心里应该想开些才是。” 马车外 “父王。”沐青辰夹着马肚朝自己父亲凑近了些,“宫里来报,淑妃生了个女儿。这算算日子,应该是早产呐?” 端王爷身姿不改道:“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总惦记宫里的闲事做什么?” 沐青辰悻悻低下头嘀咕道:“这怎么能是闲事…端王府和龙家是亲家,淑妃的事当然也是咱们的事…” “别多说了。”端王爷低声打断道,“那是皇上的家事。淑妃母女平安就好,其余的,和你没有关系。” 沐青辰甩了甩手里的马缰,咧了咧嘴不再做声。 端王爷瞥了眼儿子,捻须道:“转眼已近开春,等小公主满月,父王便请奏皇上,让你和龙络早些大婚,如何?” “啊?”沐青辰揉了揉耳朵,“父王,你说什么?” “没听见?那就当父王没有说过吧。”端王爷干笑了声。 “听见了听见了。”沐青辰蹭的闪到父亲身前,“小公主满月,父王您可别忘了。大婚的日子可得越早越好,青辰生怕日子拖得越久,龙络可别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端王爷瞧着自己儿子痴痴犯傻的模样,无可奈何的摇着头,指着沐青辰脑门道:“你啊,要是有沈炼半分本事,本王哪需要为你筹谋许多…凡是长点心眼…” 沐青辰欢喜还来不及,哪里听得进父亲的嘀咕,夹着马肚子欢腾的朝前头奔去,端王爷看着儿子惬意无忧的背影,抚须深思着。 苍都,皇宫。 宣离帝一进皇宫顾不得歇息就赶往长春宫,听着里头婴儿的啼哭,眉间也难掩再为人父的欢喜,身旁的龙梨面色复杂,一步步走的缓慢沉重,春柳搀扶着她低声劝道:“娘娘,皇上高兴,您也得高兴呐。” 龙梨叹了口气挤出些许笑意,踩着将融的积雪步步走近。 ——“皇上来了!”芳嬷嬷朝床帘里轻喊道,“娘娘,皇上皇后来看您了。” 龙樱产后虚弱,睁开迷离的睡眼低低喘息着,“嬷嬷,快扶本宫起来。” “爱妃不用起身。”宣离帝大步走近道,“朕听说你吃了很多苦,爱妃为朕受累了。”宣离帝走到龙樱床边,大手按住她就要起身的肩头。 龙樱眼眶一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万千的委屈想一一说给宣离帝听,可纯良如她,话到嘴边却又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小舞抱着孩子走近龙梨,“皇后看看小公主,小公主长的好看极了,您瞧瞧。” 龙梨淡淡的瞥了眼粉雕玉琢的女婴,嘴角微扬,“长的是不错,去给皇上看一眼。” 小舞见龙梨都没有多看孩子半眼,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还是顺从的走向宣离帝,宣离帝注视着襁褓里的孩子,啧啧赞道:“这眉毛眼睛,和爱妃的一模一样,朕的几个女儿里,一定是咱们的女儿最最漂亮。” 龙樱虚弱笑道:“皇上真的喜欢咱们的小公主么?” “朕很喜欢。”宣离帝逗了逗熟睡的孩子,示意小舞抱着孩子退下,“她是朕的骨血,朕怎么会不喜欢?” 龙樱凝望着宣离帝模板一样的笑容,她从当中只看得到对自己和孩子的敷衍,再看看屋里不愿意上前看自己一眼的姑姑龙梨,她僵硬冷漠的脸上分明只有对自己产女的失望。龙樱也对自己失望,她承载着龙家的希望到了宣离帝身边,怎么可以只生下一个公主,一个无力回天的公主!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宣离帝又在床边坐了片刻,按了按龙樱的手和蔼道:“朕匆匆回宫,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不便在爱妃身边久待,朕先回宫更衣,晚些再来看你和孩子。” 龙樱抽了抽鼻子和顺道:“皇上走了多日,朝中一定还有很多事等着,皇上不必挂念臣妾。” 宣离帝满意的点了点,拂袖站起身,看了看芳嬷嬷和小舞,“你们好好照顾淑妃,朕改日再来。” ——“恭送皇上。”抱着公主的小舞鼻子忽然有些委屈的发酸。 龙梨冷漠的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带着久久不散的凉意。院子里,宣离帝忽然停下步子,低哑道:“是龙筱么?偷偷看着朕和皇后做什么?” 长廊的圆柱后,龙筱扳弄着手指闪出身子,向宣离帝屈了屈膝,又搅着发梢悻悻不语。宣离帝走向龙筱,深目看着她有些消瘦的脸,“筱女这几日是病了么?怎么瘦了些。” 龙筱哑着嗓子道:“皇上才待了半柱香的工夫就要走,看来长姐有许多话没有和您说。” 宣离帝听龙筱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清亮,皱眉道:“筱女果然是受了风寒,怎么看着也像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淑妃没来得及和朕说的,你说给朕听。” 龙筱干咳了几声,也不顾怕什么,一字一句把龙樱早产无人相助的事都说了出来,宣离帝脸色愈发难看,听龙筱道出一切,喘息着道:“所幸淑妃母女平安,没有酿成大错。” 龙筱瞪大眼,“皇上,就算长姐和孩子没事,可所受的折磨是您难以想象的。皇上不能因为没有酿成大错,就不管不问差点害死长姐和小公主的人!” ——“皇后临行之前为什么没有在长春宫备下轮值的太医?”宣离帝阴沉道。 龙梨见宣离帝怪责到自己身上,微微怔住道,“皇上…” ——“皇后临行之前为什么没有在长春宫备下轮值的太医?”宣离帝冷冷重复着。 龙梨恼怒的看了眼龙筱,脸色发白道:“皇上,淑妃离生产还有近两月…臣妾也料不到竟会早产这么多日子,这才疏忽备下太医…皇上恕罪。” ——“皇上…”龙筱竭力抬高声音。 “筱女身子不适不必多说。”宣离帝打断道,“下去好好歇着吧,其余的事朕自会查清。” 龙筱还想多说几句,见龙梨凶狠的瞪着自己,只得咽下话。宣离帝拂袖离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龙梨和龙筱姑侄二人,龙梨挑起下巴注视着满脸犟气的龙筱,“本宫听说,是你半夜出宫…找了外头的人帮淑妃接生?” 龙筱毫不怯懦道:“长姐命悬一线,宫里无路可走,只有出宫…” “自作聪明。”龙梨忿忿道,“你刚刚在皇上跟前告了别人的状,旁人也大可以告你龙筱深夜私自出宫的罪状。你爹娘如何宠溺的你,龙筱胆子够大呐。” 龙梨走出去几步,又盈盈转身道:“沈家那位小霸王果然待你亲厚,之前本宫听人说起,还不信呢。本宫这个最小的侄女,倒是比大侄女可用许多…”言罢龙梨暧昧一笑,不等龙筱开口为自己辩解,就搭着春柳的手腕朝宫门外缓缓走去。 见龙梨和春柳离开,小葵几步蹦跶到龙筱身边,嘟着嘴道:“三小姐,这到底是不是您和娘娘的亲姑姑?还以为进了宫有皇后照应着,可这个皇后姑姑还不如别人待咱们亲厚,您别怪小葵嘴笨,小葵觉得…柳堤轩的玉嫔也比皇后待咱们好些…让娘娘受惊早产的那尊送子观音像,也是皇后差内务府的人送来的…” 龙筱身子一惊,这几日她多是卧在床上,确实没有再深究那尊忽然碎了的送子观音像,小葵的多嘴提醒了龙筱,龙筱拢了拢暖袖,“那尊碎了的送子观音像,现在放在哪里?” “额?”小葵挠了挠头,“神像没人敢随意丢了,应该…还放在后院堆杂物的屋里吧。” “去瞧瞧。”龙筱大步朝后院走去,小葵虽然不知道龙筱想起了什么,还是颠颠的追在她身后。 第70章 形毕露 “三小姐,这到底是不是您和娘娘的亲姑姑?还以为进了宫有皇后照应着,可这个皇后姑姑还不如别人待咱们亲厚,您别怪小葵嘴笨,小葵觉得…柳堤轩的玉嫔也比皇后待咱们好些…让娘娘受惊早产的那尊送子观音像,也是皇后差内务府的人送来的…” 龙筱身子一惊,这几日她多是卧在床上,确实没有再深究那尊忽然碎了的送子观音像,小葵的多嘴提醒了龙筱,龙筱拢了拢暖袖,“那尊碎了的送子观音像,现在放在哪里?” “额?”小葵挠了挠头,“神像没人敢随意丢了,应该…还放在后院堆杂物的屋里吧。” “去瞧瞧。”龙筱大步朝后院走去,小葵虽然不知道龙筱想起了什么,还是颠颠的追在她身后。 后院小屋里。 摔成碎片的送子观音果然没人敢动,一堆瓷片被人安置在小屋的角落里,龙筱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一片。 ——“三小姐小心划破手。”小葵贴心提醒着。 龙筱将瓷片凑近眼睛翻来覆去的看着,指肚子拂过瓷片的里外,秀眉微蹙像在思考着什么。指肚湿润,龙筱揉搓着定格住了眼神。 “小葵,你摸摸。”龙筱又拾起一块碎片递给站着的小葵。 小葵疑惑的接过,粗糙的手指随意摸了摸,张口道:“咦?明明是在屋里,怎么…这碎片湿漉漉的?” 龙筱眼睛骤亮,倒吸着凉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小姐想到了什么?”小葵紧张道,“送子观音忽然打碎,也是咱们被人算计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都是被人设计出来的。”龙筱怅然道,“我只是不明白,都是自家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长姐早产,动辄一尸两命,要是孩子也有什么闪失,她处心积虑让长姐入宫为妃,不也是白费了心思?” “皇后?皇后!”小葵失声喊道,“不可能的,皇后可是您和娘娘的亲姑姑啊!” 龙筱放下手里的碎片,望向窗外低缓道:“这是一尊动过手脚的送子观音像。神像里面早早被放置了白磷。” ——“奴婢蠢笨。”小葵哭丧着脸,“三小姐说给奴婢听。” “你还记不记得,芳嬷嬷为什么会进偏殿?因为她和长姐都看见偏殿里有神秘的亮光,以为有人在里面装神弄鬼。偏殿里并没有人,这个亮光,就是神像里的白磷所致。白磷平日里不会放光,受热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这样。受热越积越多,亮光产生的热气聚集在神像里,便会…膨胀开来…送子观音像才会忽然碎裂,让长姐受惊早产。” 龙筱戚戚看着脚下的碎片,“爆裂后可以让神像里的白磷神不知鬼不觉的散去,但残存的热气凝结成了水滴,所以碎片才会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此事做的可以算是天衣无缝,竟真的让所有人相信,是神像自己打碎一般。” 小葵像是要哭出来,摇着头道:“可是就像您刚刚所说,要真是一尸两命,皇后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小葵不信…” “如果我没有猜错。”龙筱攥紧手心,“皇后事先已经和接生嬷嬷说好,长姐若是早产难产,保小不保大,皇后要的是长姐腹中的皇嗣,并不想长姐好好活着。长姐若是生下皇子,她难产丧命,皇后这个姑姑自然视同皇子的生母…一切,都是皇后设计好的。宫中有即将临盆的妃嫔,却只留下几个不中用的太医…小葵,是咱们太傻,看不穿别人的险恶。还好长姐没事,没有遂了奸人的心意…” 小葵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倒退着步子缩到角落,看也不敢再看那堆碎片一眼。 “咱们要是再晚来几天,碎片上的水珠都散了去,那就真是猜不透了。”龙筱转身道,“同姓的姑姑尚且这样算计自己的亲侄女,瑛贵妃见死不救倒是有理有由了…” “三小姐,咱们回涟城去吧。”小葵抽泣着,“小葵不想死在宫里…” “不会死在这里的。”龙筱咬唇道,“一定不会。” 小葵的身子仍在不住的哆嗦,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龙筱充满了信任,在这个主子身边多年,虽然常是步步惊心,可又总能逢凶化吉。何况,宫外还有一位沈爷护着!小葵顿觉踏实,惊恐的眸子也渐渐澄定下来,冲着龙筱重重的点着头。 ——“主仆同心,其利断金!”小葵煞有其事道。 龙筱被逗的噗嗤笑出了声,弹指敲向小葵的脑门,“傻样儿!” 长春宫的寝屋里,龙樱双目失神的瞥向襁褓里的女儿,喃喃道:“嬷嬷也看见了,皇后见本宫生的是个女儿,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她的确是还恨着龙家,痛恨着本宫姐妹。” ——“娘娘…”芳嬷嬷想宽慰几句虚弱的龙樱,可此时此景她也实在挤不出半句能让主子舒心的话,老练如她,也只能垂下头哀伤的叹着气。 “本宫让你取来的东西呢?”龙樱朝她伸出手,“拿出来。” 芳嬷嬷迟疑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瓷片,小心的放在了龙樱的手里,“娘娘当心扎了手。” 龙樱接过的是芳嬷嬷从后院屋里捡起的神像碎片,她攥在手上看了许久,轻声道:“嬷嬷捡起它的时候,瓷片是不是湿润的像沾了水一样?” ——“正如娘娘所说。” 龙樱苍白的脸上露出嘲弄之色,没有血色的薄唇不住的抖动着,“果然是这样。嬷嬷,果然是姑姑害侄女,害她的亲侄女…” 龙家三姐妹都是薛毓秀所生,薛家是江北杏林世家,精通医术药理,龙樱和龙筱跟在母亲身边也是耳濡目染知道很多。皇后龙梨出阁之前,薛毓秀已经嫁进了龙家,和龙梨这位小姑子朝夕相处几年,白磷可以炼丹制药,其中的道道,龙樱和龙筱知道,龙梨,当然也可能知道。 龙樱支起身子,将手里的碎瓷片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她逼着爹让我进宫,不光是要我生下皇子,还要取了我的性命,这样我的皇子,才真正成了她的儿子,她要的是鸿皇子的替代品,并不是龙家的荣光。嬷嬷,她恨透了龙家,她要我死,要我死!” ——“娘娘…”芳嬷嬷忍不住老泪纵横,“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日后咱们分外留心,绝不会再让皇后有害咱们的机会。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您的安好。” 龙樱的眼泪簌簌滑落,滴在了熟睡的女儿脸上,女婴不满的哼唧了几声,又熟睡了过去,龙樱颤抖着手抚去女儿脸上湿漉漉的泪水,凝视着她的小脸道:“无须嬷嬷为本宫拼命,诞下这个女儿,本宫也已经是皇后的弃子。自此之后,各走各路,她也不会再多看自己的侄女一眼。” ——“娘娘。”芳嬷嬷忽然抬起满是皱眉的眼角,看着地上的碎瓷片道,“送子娘娘像的碎片还在后院屋里放着,咱们有证据在,要不要去和皇上说?娘娘才生下女儿,皇上怜惜您,一定会替您做主!” “差点一尸两命的深仇,本宫不会忘。”龙樱一贯逆来顺受的眉眼忽然闪出凌厉的光亮,就算是转瞬即逝,也让芳嬷嬷的身子一个激灵,“可是嬷嬷,龙氏一族,荣辱皆在绑在一起。龙女内斗,皇后受到重责,本宫也会成为众人的笑柄,瑛贵妃渔翁得利,趁机彻底扳倒本宫也说不定…” ——“娘娘说的有道理。”芳嬷嬷细细想着,点头应道。 龙樱缓缓合上眼睛,继续道:“这一次,是本宫最后一次就这么算了。就当是…”龙樱想起父亲龙戎送自己离开涟城时那张无奈的脸孔,“就当是本宫替父亲偿还当年逼她进宫的孽债。鬼门关里走一遭,什么样的孽债,也该还清了。” 芳嬷嬷又忆起昔日旧事的一幕幕,龙梨的哭声似乎回荡在她的耳边,芳嬷嬷面色骤然煞白,深埋着头不敢做声应和。 龙樱抱起熟睡的女儿,凑近她的脸蛋轻柔的蹭了蹭,眸子里的神情温柔中带着隐约的复杂,这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她怎么会不想好好疼爱这个女儿,但龙樱心里终究是有些失望的,凭这一个女儿,她实在没有把握可以留住宣离帝对自己的多少宠爱。就算是能不能再有福怀上皇嗣,龙樱也觉得忐忑。 ——“从此以后,一切只有靠你娘亲自己了吧。”龙樱贴着女儿的额头低喃自语,“娘亲要为自己,为你,为龙家…好好活着。要是再有人想谋害咱们…”龙樱指尖攥住女儿的襁褓,凛凛的骨节根根分明,“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芳嬷嬷听着龙樱咬牙说出的每一个字,老迈的身体不住的发着抖。 第71章 情深似海 ——“从此以后,一切只有靠你娘亲自己了吧。”龙樱贴着女儿的额头低喃自语,“娘亲要为自己,为你,为龙家…好好活着。要是再有人想谋害咱们…”龙樱指尖攥住女儿的襁褓,凛凛的骨节根根分明,“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芳嬷嬷听着龙樱咬牙说出的每一个字,老迈的身体不住的发着抖。 凤鸾宫 迈进已结被炭火烘的暖洋洋的里屋,春柳赶忙替龙梨解下披着的貂绒斗篷,掸了掸上面的残雪,搁在了候着的宮婢手腕上,又搀扶着龙梨往软榻上走去,伺候好龙梨歇下,又取了块羊绒毯子盖在了她的膝盖上。 龙梨失神的瘫坐在软榻上,“春柳,不要再忙乎了…” 春柳像没有听见主子的话,又寻着龙梨平日喝的红枣蜜饯茶,生怕自己停下来似的。 “春柳。”龙梨又无力的唤了声,“到本宫身边来。” ——“春柳姑姑,娘娘喊你过去呢。”有宮婢怯怯喊着。 春柳转过身朝龙梨走去,才走近软榻膝盖一酥已经跪在了地上,惯是镇定自如的春柳忽然红了眼眶,才唤了一声“娘娘”已经哽咽难语。 “命,这就是命。”龙梨痴痴喃道,“你不信都不行…本宫的皇儿夭折,上天拿走了就是拿走了,怎么也不会再还给本宫。天命予龙女,却不怜本宫。爹和大哥推本宫为后,可上天却不愿意怜悯本宫…没有机会了,已经没有机会了…” “娘娘不要过于伤心。”春柳抹了抹眼角,“这一胎是个女儿…淑妃还年轻,或许还有机会生下皇子的…” ——“没有机会了。”龙梨凄然道,“就算龙樱可以再怀上龙嗣,生下的皇子也不会是本宫的…” 春柳垂下眼眉,她当然明白龙梨的意思。那一尊送子观音像,是她动下手脚让内务府给长春宫送去,神像里放了恰到分量的白磷,随着温度的变化会在某一刻爆裂开来。龙家的人多是迷信,龙樱久居宫里,郁郁不喜,更是会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送子观音忽然碎裂,一定会让龙樱惊恐不已,大动她的胎气,引来危险的早产。 宣离帝去东山祭祀,皇后龙梨故意带走太医院大半的太医跟随,明里是顾虑皇上龙体,暗里,则是断了淑妃姐妹的求救之路,就算是留下的那几名太医,也不擅千金之术,就算唤去了长春宫也是使不上什么用。那位待产嬷嬷也已经被交代过——淑妃早产,保小不保大。龙梨想要的只是她侄女腹中的皇子,最好是一个失去生母的皇子。龙樱若是可以因难产死的悄无痕迹,她的儿子,才可以真正代替龙梨夭折的鸿皇子。 天不遂人愿,龙樱顽强的活了下来,在这个亲姑姑布下的鬼门关里,和自己的女儿一道闯了出来。 ——“她一定会知道是本宫做的。”龙梨自嘲似的拉扯着自己的发髻,“中秋赏月是本宫让你推她坠河,送子观音是本宫加进去的白磷,太医也是被本宫故意带走…春柳…这个侄女,此次之后便会视本宫为仇敌了,既然已经做不成姑侄,淑妃把一件件事扯到皇上那里与本宫算账也说不定…” “不是娘娘做的,是春柳做的。”春柳又恢复了往昔的淡定,“不关娘娘的事。何况中秋坠河已经是数月前的事,送子观音里的白磷也早已经散尽,无凭无据淑妃拿不出任何东西去和皇上告状,娘娘无须担心的。” “你和本宫又有什么区别。”龙梨凄烈的笑了几声,“你是本宫的人,你做的,就是本宫的意思。” “不是。”春柳站起身,“娘娘只需要知道,一切都是奴婢做的,日后就算有人真的翻出什么借此要害您,也绝不会得逞。” “春柳…”龙梨绝望的眸子溢出一丝感动,“深宫之中你我蹉跎二十多年,本宫唯一可以相信的,也只有你。” 春柳缓慢的走到龙梨身后,轻轻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春柳身边,也只有娘娘。淑妃这个做侄女的视您如仇敌也好,所有的一切,春柳都替娘娘担着…” ——所有的一切,春柳都替娘娘担着。 千里之外,夏族。 夏夷欢这几日总觉得心悸难安,就算强迫着自己埋首读书,挥剑习武,也难以驱散心底深处隐隐的惊恐,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龙家冰窟的秘密只有他知道,他也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可他为什么,还是在害怕。 ——“欢爷,欢爷!” 屋门被人推开,金磐大步走进屋里,满脸都是狂喜之色,“欢爷有没有想我金磐?!” “你怎么回来了?”夏夷欢蹙眉起身,“我让你留在北国,没有我的命令,你回来做什么?” 金磐哈哈笑道:“任务达成还不回来?欢爷是太忙忘事了么?你已经派人告诉北国国君大燕必败的理由,国君大喜已经定下开春出兵攻燕,这不让我金磐带话回来…商议南北合围,共分大燕!” “你说什么?”夏夷欢重重击向案桌,“我什么时候派人去北国了?大燕必败的理由?荒谬,金磐你是没睡醒吧…” ——“是我派去的人。”门外有人低沉道。 夏夷欢和金磐转身去看,昆鹏深眉紧锁迈过门槛,“昆将军?金磐见过昆将军。”金磐恭敬的单膝跪地埋下头。 昆鹏轻抬手背,金磐这才慢慢站起身,低头站到一边。 见夏夷欢不做声,昆鹏意味深长的盯着他年轻的脸孔看了许久,忽的深目溢出让人畏惧的怒火,一拳击打在夏夷欢的心口,震的他退后了好几步。 ——“昆将军!”金磐惊喊出声。 夏夷欢稳住身体,一手捂着胀痛的心口,可仍是没有开口说半个字。昆鹏步步逼近他,又是一拳挥去嘎然顿在了半空中,“夏夷欢,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出冰窟里到底有什么?你明明早已经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夏夷欢昂着头颅,垂下眼睑道:“昆将军既然已经洞悉一切,又问我做什么?” 昆鹏忿忿的放下拳头,粗喘着道:“你此次一回夏族,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大对劲。我看着你长大,无心无情的夏夷欢从来做事都是果断专横,哪有迟疑犹豫的时候?我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不再是从前的夏夷欢。若是以往,探寻冰窟这样的大事,你夏夷欢一定会冲在前头亲自督办,可这一次…”昆鹏死死瞪着夏夷欢仍是镇定的脸,“你竟告知我毒瘴之事后,就不再过问此事…我暗中派人监视,才发现…你竟然私自让自己麾下的铁血暗卫在涟城境内的镜湖行事,而且…你的人,已经进去了冰窟。” “那人才进去就已经死了。”夏夷欢淡淡道。 “是死了不假。”昆鹏挥袖怒道,“可你别忘了,我手下有夏族最好的水鬼,同样的水路,我的人却可以活着回来。”昆鹏凑近夏夷欢的耳背,低声道,“就算你的那个人死了,可你也已经知道冰窟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 夏夷欢眸子微动,还不等他开口,昆鹏已经一下把他狠狠按在了墙壁上,“你身为夏族人,二十年为灭大燕活着,到了最关键的这一刻,你居然是要放弃吗?你实在太让我和族长失望。” 夏夷欢推开昆鹏的手,“灭燕大业我从未忘记。只是…”夏夷欢眼神忽暗。 “哈哈哈哈哈哈…”昆鹏仰头大笑目露凶狠的杀意打断夏夷欢,“欢爷是爱慕上了龙家哪个女儿?长女龙樱?次女龙络?都不是,是龙三筱儿,是不是?对龙女动情没有好下场…”昆鹏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就是你的下场。” “昆将军误会了。”夏夷欢收住微动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您看着我有今日,我自小看您饱受相思自责之苦,又怎么会重蹈昆将军您的覆辙?我按兵不动,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昆鹏冷笑了声,“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自圆其说。”昆鹏负手转身,“你说给我听。” 金磐慌张的左右看着,他当然知道夏夷欢已经对龙筱动心,昆鹏为攻燕复仇已经筹谋了二十年,要是夏夷欢说不出让他信服的理由,光是私探冰窟秘而不宣的大罪,已经够夏夷欢承受,金磐跟着夏夷欢多年,从未如此害怕过。 夏夷欢澄定的揉了揉被昆鹏重击的心口,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秘而不报冰窟之谜,都是为了昆将军。” ——“为了我?” 夏夷欢走近昆鹏,狼一样锐利的眼睛闪出果敢神秘之色,“昆将军想想,要是大燕的皇帝知道龙家没有守得住冰窟之谜,竟让我夏族人探了去…试问…宣离帝会如何惩治龙家?” 昆鹏微微怔住,夏夷欢嘴角轻扬,继续道:“您与我说过,他日挥师攻下涟城,绝不放过龙戎一家,以报您和龙怡悠分离二十载的深仇,可若是涟城还没有拿下,就已经让世人尽知龙家冰窟之谜…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龙戎满门的,就是宣离帝沐寒武。龙家兴衰都绑在冰窟上,早已经是与冰窟共存亡,到那时…龙家的人一个都活不成,龙怡悠自然也在其中。昆将军还没来得及再见她一面,她就已经成了冰窟泄密的殉葬品…”夏夷欢故意叹了口气,“昆将军,这就是您想看到的?” “怡悠…怡悠…”昆鹏喃喃喊着龙怡悠的名字,“绝不,我绝不会让你有事…夏夷欢,你说下去,你到底…做什么打算?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怡悠不可弃,大燕…也必须拿下!” 金磐见昆鹏被夏夷欢牵引着散了怒火,心里也是暗暗吁出一口气,可夏夷欢俨然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金磐也是有些唏嘘,一心为夏族搏杀多年的夏夷欢,竟会为了一个龙筱,扯下这样的谎言,金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个字,金磐想拆穿他,却又生生咽下。 夏夷欢瞥了眼半张着嘴的金磐,只是看似无意的一眼,却已经让金磐心头一颤赶忙闭上嘴,夏夷欢不慌不忙道:“冰窟之谜我从没有想秘而不报您和族长,只不过我还没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才耽搁了日子让昆将军误会。既然您已经把一切告知北国,北国国君也答应开春出兵攻燕…反倒是让我忽然想出了法子…” ——“你说,快说!”昆鹏迫不及待追问着。 第72章 心火 金磐见昆鹏被夏夷欢牵引着散了怒火,心里也是暗暗吁出一口气,可夏夷欢俨然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金磐也是有些唏嘘,一心为夏族搏杀多年的夏夷欢,竟会为了一个龙筱,扯下这样的谎言,金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个字,金磐想拆穿他,却又生生咽下。 夏夷欢瞥了眼半张着嘴的金磐,只是看似无意的一眼,却已经让金磐心头一颤赶忙闭上嘴,夏夷欢不慌不忙道:“冰窟之谜我从没有想秘而不报您和族长,只不过我还没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才耽搁了日子让昆将军误会。既然您已经把一切告知北国,北国国君也答应开春出兵攻燕…反倒是让我忽然想出了法子…” ——“你说,快说!”昆鹏迫不及待追问着。 夏夷欢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的狼首木雕,按住狼首道:“任由北国出兵攻燕,夏族暂且按兵不动。北国边境压上重兵,大燕必乱,到那时,宣离帝惊恐之下一定会来涟城冰窟祭祀,以求用巨龙护国除逆的传说威慑北国大军,鼓舞燕*民一心抗敌…昆将军,咱们既然已经知道冰窟里藏着的是什么,还用怕什么巨龙的荒谬说法么?”夏夷欢松开手,长睫挑起道,“到那时,我会亲率铁血暗卫潜入涟城龙府…手刃宣离帝,燕国群龙无首,我们夏族自然不战而胜,又可以…”夏夷欢压低声音,“又可以护下龙怡悠的安全,把她完好的送回昆将军您身边。” “你的法子虽好。”昆鹏若有所思,“可夏族和北国说好南北合围…北国如约出兵,夏族不发一兵一卒…只怕会损了夏族的信誉…” “兵谋论道者,自当示眼前的状况而定。”夏夷欢目露亮色,“咱们有更好的法子,为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日瓜分大燕江山,又不会少了北国那份,昆将军,北国人自然会明白的。再说…能让咱们的族人少些伤亡,族长也会觉得高兴。” 昆鹏闭目深思着夏夷欢的每一句话,他的话里一定藏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情绪心思,昆鹏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可疑,可却又句句在理让人难以反驳。 ——“金磐,你怎么看?”昆鹏剑眉扬起忽然高声道。 金磐一个哆嗦绷紧身子,擦了擦额头道:“属下觉得…夏将军的办法…可以有。”金磐抽了抽鼻子吞咽着喉咙,“擒贼先擒王,宣离帝那个老贼要是能落到咱们手里,何愁大事不成!” “额…”昆鹏眯起眼睛,“可要是宣离帝执意留在苍都不来涟城…” ——“昆将军忘了修罗女了么?”夏夷欢笑道,“修罗女机敏聪慧,与咱们早有默契。北国出兵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听到“玉修罗”的名字,金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是滋味。昆鹏啧啧点头道:“倒是忘了修罗女的用处了…既然夷欢已经把一切想好,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切勿让我和族长失望。” ——“夷欢知道。” 昆鹏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夷欢年轻冷漠的脸,薄唇微张凉薄道:“修罗女与你一起长大,她天姿国色又对你有不少情意,这样你都舍得把她送到宣离帝那个老男人身下…夷欢,我不该怀疑你对龙女动了心。夏夷欢无心无情,是夏族人人都知道的事,看来确是我多虑了。” 夏夷欢低顺的垂下头,昆鹏按了按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见昆鹏走远,金磐喘息着瘫坐在凳子上,“欢爷…您…好大的胆子…” 夏夷欢抬起眼睑淡若道:“一切就像我和昆将军说的,我自然会全部做到,我夏夷欢赤子之心,不会对不起自己的族人。” “欢爷。”金磐双目无神道,“你带不走龙筱的。就算你费尽心思保住龙家不被宣离帝诛杀,你谋了龙筱的国,害了她的家人…龙筱这一生只会恨你入骨,视你为仇人,她就算保得住性命,对你也只会有无止境的仇恨,你这又是何苦…”金磐苦涩一笑,“欢爷还不如做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落个一世的洒脱…” 夏夷欢摸出怀里贴身藏着的白帕,小心的摊放在桌子上爱惜的铺展开,一支精巧的红宝蝶簪映入眼帘,夏夷欢伸手拂拭着簪子的纹路,像是在和金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用这支簪子从龙怡悠嘴里套出话来,就没想龙筱会原谅我。”夏夷欢抬眼看向金磐,“但我夏夷欢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动情难,绝情更难,就算我和龙筱有缘无分,我也绝不会害她至死,绝不会让自己和昆将军一样抱憾终身。尽人事,听天命吧…” 红宝石闪烁着逼人的光泽,那抹娇美的红色里,仿佛映着龙筱俏丽的弯月笑目,盈盈动人让人一见铭心再难忘怀。 夏夷欢抬起那夜被龙怡悠抓伤的手腕,龙筱说的没错,敷上她调制的草药,伤口第二天就和没事一样。可手上的伤痕纵然已经消失,心底悸动的痕迹却愈发深刻,深到了骨髓里,再也没有办法抹去。 情字误人,但夏夷欢没有后悔,他贪恋上了这份深藏的情感,他渴求着这份感情可以再炙热些,炙热到他可以不顾一切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带走龙三筱儿。 “金磐。”夏夷欢喃喃问道,“苍都…该是早已经入冬了吧。” 金磐哈了口热气,“早就入冬了,眼下都已经到了大寒,冷得很,欢爷问这个做什么?” “龙筱自幼在涟城长大,涟城在南方,四季如春哪里经历过严冬。”夏夷欢看向枝叶还绿着的窗外,“也不知道龙筱那丫头,扛不扛得住那么冷的风雪…” “你多虑了。”金磐眼珠子转了转,“皇宫里烧的都是顶好的银碳,怎么会冻着龙家的三小姐?还有就是…”金磐故意道,“可别忘了,苍都还有个小霸王在,委屈不了你心里的龙筱。” 夏夷欢站起身,将摊放着的红宝蝶簪收进怀里,浅笑不语。金磐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也不再胡乱说话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夏夷欢看着金磐道。 “今天是...”金磐掐着手指算了算,“元宵节?”说着抽了抽鼻子,不解道,“夏族不过元宵,就算是节,也没有中原人的团子吃,欢爷无缘无故记起元宵做什么?” “我听龙希风提起过,元宵节,也是龙筱的生辰。”夏夷欢望向燕国的方向低声道,“苍都大概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日子吧。” “别人是不记得,可欢爷您记得也是白搭。”金磐咧嘴不屑道。 夏夷欢也不应他,推开屋门走到院子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只扎好的孔明灯,殷红色的油纸包裹着里头的蜡烛灯芯,金磐才看一眼,就知道这孔明灯是夏夷欢亲手所制。 夏夷欢捧起孔明灯,划开火折子点燃灯芯,烟火骤起,引着孔明灯缓缓上升。夏夷欢指尖一松,灯笼飘忽上扬,飞天而去,在空荡荡的天空里很是扎眼。 “咱们夏族人生辰放孔明灯许下心愿,龙筱是燕国人,燕国可没有这样的习俗。”金磐目送着飘远的孔明灯,“欢爷动再多的心思,也是没用。” “人活一世做那么多事,又有多少是一定有用的?”夏夷欢冷冷驳回道。 金磐自小就敬畏夏夷欢,见他阴沉着脸也不敢再多嘴,瞳孔里越来越远的孔明灯像是幻做了无数盏,就像他们几人小时候一起放灯那样,漫天的孔明灯迎着月色而去,几个少年争先恐后的许下心愿…虽然…到今天都没有能实现。 “很久没有听见欢爷您吹竹笛了。”金磐打破沉寂道,“好像从苍都回来,就没再听见您的笛声,我还真是有些想听。不如…”金磐咧嘴笑道,“趁着今天是龙三的生辰,欢爷吹一曲来听听?” ——“夏将军…你也会吹竹笛?” ——“难道我们夏族人在你眼里,真是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蛮夷莽夫?□□,不懂情趣,也不解风情?” ——“不是。夏将军误会了,龙筱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不过是…不过是夏将军是大英雄,筱儿怎么会想到…那双保家卫国的手,还握得住巴掌大小的竹笛…” 夏夷欢张开自己粗粝的掌心——这双手,要是沾满你族人的鲜血,你还会再多看我一眼么… “我已经不吹竹笛了。”夏夷欢拂开衣袖冷酷道,飞扬的剑眉满是无情。 金磐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孔,欲言又止。 燕国,苍都,长春宫。 谁都不记得今天是龙筱的生辰。小公主的忽然降临让这个元宵佳节都淡去了许多,龙樱生产后的身子虚弱,芳嬷嬷也只记得让小厨房备下汤团,其余的礼数,也都忽略了去,所有人都围着月子里的龙樱和襁褓里的公主,龙筱和小葵趴在窗沿边,看着进进出出忙乎的宫人,大眼瞪着小眼发愣。 ——“小葵去提醒下芳嬷嬷吧。”小葵憋不住道,“三小姐从小到大,哪年生辰没有碗长寿面吃?小厨房做一碗就是了。” 龙筱端起摆放了一阵的汤团,舀起一个凑近嘴边,“小厨房忙的都要跳脚,你去添什么乱?算了,生辰而已,长了一岁也没什么好快活的。”说着皓齿咬下白糯的汤团,芝麻糖心的馅料喷涌而出,龙筱吮吸着甜蜜,爱惜的咀嚼咽下。 小葵见龙筱吃的挺香,忍不住也端起自己那碗,才要咬一口,忽的耳边一阵轰响,吓的小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漆黑的夜空里,璀璨的烟火不知从何处一飞而起,五彩斑斓划破了寂静,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烟火…”龙筱探出头朝外看去。 小葵放下碗,挤出半截身子道:“三小姐,这烟火好像是宫外放的。” 烟火呼啸而过,耳边回声荡漾,龙筱压根听不见小葵在说些什么,她出神的望着不断冲天的烟火,一朵美过一朵,每一朵,似乎都像是为她绽放。 第73章 恃宠生娇 ——“烟火…”龙筱探出头朝外看去。 小葵放下碗,挤出半截身子道:“三小姐,这烟火好像是宫外放的。” 烟火呼啸而过,耳边回声荡漾,龙筱压根听不见小葵在说些什么,她出神的望着不断冲天的烟火,一朵美过一朵,每一朵,似乎都像是为她绽放。 定远侯府 院子里,沈炼兄弟手执火折子又点燃了一排摆好的烟火,沈追捂着耳朵喊道:“够了够了,今年放的够多,沈炼你再不停手,可扰的娘心悸难睡了!” ——“孩子性情,这么大了还是不改。”长廊上,沈啸天搂着身旁的夫人恼道,“大燕律法,每逢大节,三品以上的官员府上才可燃放烟花。今天就算是元宵节,可淑妃产女未产子,皇上连元宵家宴都没提半句,宫里宫外也没什么值得燃放烟火大庆的…咱们定远侯府倒好,放的比哪一年都多…真是…”沈啸天不住的摇着头叹息道,“让我这个侯爷无话可说。” 花银看着满天的绚烂倒是挺欢喜,“我觉得挺好,城里百姓该是都等着看烟火呢。” “沈炼,沈炼!”沈追扯着嗓门喊着弟弟的名字,“小霸王,你玩够了没有?” 沈炼点燃最后一支烟火,嘴角扬起道:“放完才够,人人都等着看,就得来个痛快才是,咱们放的尽兴,大伙儿看的满意。” 牡丹花样的大朵烟花冲上九霄之巅,似有揽月逐日之势。沈炼的黑眸里映着那朵牡丹,注视着她绽开最亮的花瓣,再散落着缓缓暗下… 喧闹的夜晚骤然沉寂,只剩下鼻尖辛辣的火药气息。沈炼流连着刚刚的美好,心里怅然若失。 苍都,皇宫,锦绣宫。 烛火摇曳出靡丽之感,锦绣宫熏香的熟悉气味让宣离帝顿感归家的惬意,这个元宵夜让风尘仆仆的帝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累乏,他只想好好歇息。宣离帝闭目斜躺在软榻上,像是睡了过去。瑛贵妃抚着宣离帝身上披着的貂绒软毯,口中轻哼着没有调子的音律,也不与宣离帝撒娇闲聊,一副慵慵懒懒的家常模样。 宣离帝小憩了半个时辰,耳边隐隐听见烟火燃放的声响,睁眼幽幽道:“什么时辰了?” 守着的翠儿看了眼窗外,低声应道:“回皇上的话,快到戌时了。” “朕就想歇会儿,怎么一歇就睡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叫醒朕?”宣离帝看向面容平静的瑛贵妃。 瑛贵妃嗔怒道:“做皇上的女人真是难,让皇上好好歇着也是错?要是臣妾真把皇上叫醒,是不是又得被治上一罪?” 宣离帝无可奈何的支起身子,搂住她的酥肩宠溺道:“朕哪里有要治你罪的意思?” 瑛贵妃媚眼垂下溢出委屈,伏在宣离帝的心口嘤嘤道:“您出了长春宫就直往臣妾这里来,一定是长春宫的人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听了旁人的谗言,要拿臣妾问责吧?” 宣离帝见她难得委屈,也是觉得有趣,摸了摸青色的下巴道:“朕不过是多日没有见瑛儿,心里挂念着才过来看你,不过被瑛儿这么一提醒…朕倒是想起旁人说的话…” 瑛贵妃眼圈一红,手心轻捶着宣离帝的肩膀恼道:“淑妃产女,您是要惩治臣妾去讨好龙家的人么?当年臣妾生容若的时候,可也是差点丢了命的。” 宣离帝大手抚摸着她的背,薄唇微张道:“淑妃母女平安,哪有什么人需要被惩治,你啊,想多了。” 瑛贵妃抿唇偷笑,可媚眼里的委屈还是微毫不减,托腮凝视着宣离帝深邃的眼睛,正要开口又被宣离帝的眼神制止,宣离帝扳正她酥软的身子,咳了声道:“朕虽然不惩治你,但你此举也的确有些过了。淑妃怎么说也是龙戎的长女,她要真是难产致死…你让朕如何向龙家解释?淑妃身体娇弱,只差一点就真的香消玉殒…” 瑛贵妃垂下眼睑揉着宣离帝的襟带,“臣妾哪里知道…这不还有两个月才生么…臣妾只当淑妃不过是肚子疼求个太医过去以示娇贵,过往孕中的妃嫔也惯用这样的伎俩,皇上又不是没见过…臣妾旧疾犯了…还以为淑妃没什么大碍,这才…”瑛贵妃适时的攀附上宣离帝的肩头,皓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呵气如兰,“皇上,臣妾知错,还求皇上恕罪,恕罪呐…” 宣离帝被她热乎乎的气息挠的痒痒,低声笑着将她按进自己怀里,深目看着她酷似某人的脸廓,情不自禁的吻了下去。 瑛贵妃炙热的回应着他的深吻,见宣离帝喘息声渐渐起来,忽的闪开身子,宣离帝有些不乐意,伸手去解她的领口,瑛贵妃灵巧的避开,攥住宣离帝的指尖,娇声道:“皇上,臣妾有事禀告。” ——“你说,快说。”宣离帝有些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瑛贵妃嗔嗔的哼了声,“有人告了臣妾的不是,臣妾…也要告别人一状。” “哦?”宣离帝眉心一动,“你说。” 瑛贵妃端直身体道:“定远侯府,沈家!” 宣离帝滚热的身子渐渐凉下,挥开衣襟沉默不语。瑛贵妃没有察觉到宣离帝的反应,恃宠继续道:“长春宫的本事可不小,宫里找不到太医,竟想了法子溜出宫去,那个龙三小姐…寻到了定远侯府。咱们的苍都小霸王沈炼带着他娘亲子夜入宫…凭的就是皇上您赏赐给他的那块金督令牌。” 瑛贵妃说的愈发忿忿不满,语气也抬高了不少,“皇上,你对沈炼的赏识,倒是越加纵容这个小霸王。后宫是什么地方?也是他们母子可以随意进出的?沈家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皇上要是不加以克制,他日沈炼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大祸来…沈炼惯是嚣张臣妾也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回…怎么连沈夫人也跟着儿子犯迷糊…皇上可得要好好惩治那个沈炼,收回他手里的金督令牌...” ——“你说够了?”宣离帝阴沉发声。 瑛贵妃昂起颈脖,“还不止!沈夫人带着宫外的大夫给淑妃接生,这是嘲弄太医院没人了么?淑妃是皇上的女人,皇嗣出生也要靠沈家出手…” ——“够了!”宣离帝挥袖呵斥道。 瑛贵妃身子一个哆嗦,眨了眨迷茫的眼睛,“皇上,臣妾说错了什么?” “你又说对了什么?”宣离帝愤愤起身,抓起茶几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蠢女人!朕都说了可以不惩治你扣留太医,差点害淑妃母女殒命之罪。朕之所以可以不追究你犯下的大错,也是因为淑妃母女平安,朕想着大事化小就饶过你这次。淑妃为什么可以逃过这一劫?还不是定远侯沈家出手相助!宫中人人忌惮你瑛贵妃的跋扈,无人敢去帮淑妃,要是连沈家也不出手,淑妃必死!你是嫌朕的烦心事还不够多么?” 宣离帝抬起瑛贵妃颤抖的下巴,狠狠逼视着她闪烁的眸子,咬牙道:“沈家替你避过这一劫,你不对人家沈夫人感激涕零,还要告沈家一状?你是有多蠢?” ——“皇上…”瑛贵妃含着眼泪哭喊着,“您说过不会责罚臣妾的…” “朕是说过。”宣离帝冷冷道,“可你刚刚所说的话,让朕觉得心寒。” 瑛贵妃看着宣离帝冷漠的深目,终于开始有些惊恐,伸手环抱住宣离帝的腰身,手心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脊背,“皇上,臣妾知错,臣妾知错了…皇上就当瑛儿蠢笨失言,原谅臣妾这一次…” 宣离帝薄情的扳开她扣着的手指,走出去几步道:“你确实蠢笨极了。朕累了,今晚朕到别处去,你自己反省思过,好自为之。” ——“皇上!皇上…”瑛贵妃呼喊了几声,看着宣离帝头也不回的背影无力的瘫在了软榻上,“皇上…” 屋门被宣离帝负手狠狠关上,声响震的房梁上悬着的琉璃铃铛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仿若在耻笑着这个愚蠢的女人。 翠儿伸手去扶主子,瑛贵妃瞪着大眼无助的看着翠儿,口中喃喃道:“本宫说错了什么?皇上这就转身走了…” 翠儿低下头怯怯道:“娘娘…好像就说了沈炼和沈夫人的不是…皇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奴婢也不知道为何…” ——“沈炼…沈夫人…”瑛贵妃木讷的重复道,“本宫在皇上耳边说沈炼的不是也不是头一回了…哪里见过他这样对本宫…” 翠儿眼睛微亮,半张着嘴欲言又止,瑛贵妃看出她藏着话,眸子闪着怒火道:“有什么藏着憋着的,都统统说出来!你是觉得本宫还不够委屈么?” 翠儿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娘娘…您是说惯了沈炼的不是…可…”翠儿身子骨不禁哆嗦了下,“可…要是奴婢没有记错,沈夫人…是头一次吧…” 翠儿话语才落,瑛贵妃忽的周身泛起了刺骨的寒意——“沈夫人…”瑛贵妃眼前浮现出这个孱弱温婉的侯府贵妇,她进出皇宫的次数比起其他贵妇算是少之又少,瑛贵妃甚至有些记不起这个沈夫人的模样,杏眼?梢眼?肤白?肤黑?身姿若柳?丰润婀娜?…… 唐瑛忽然觉得头痛的很,双手按住太阳穴露出痛苦之色。 ——“娘娘,您没事吧?”翠儿扶住她的身子。 “翠儿。”唐瑛按住翠儿的手,“本宫不记得沈夫人的模样,她…是哪一位夫人?姓什么叫什么…” 第74章 沐裳儿 “沈夫人…”瑛贵妃眼前浮现出这个孱弱温婉的侯府贵妇,她进出皇宫的次数比起其他贵妇算是少之又少,瑛贵妃甚至有些记不起这个沈夫人的模样,杏眼?梢眼?肤白?肤黑?身姿若柳?丰润婀娜?…… 唐瑛忽然觉得头痛的很,双手按住太阳穴露出痛苦之色。 ——“娘娘,您没事吧?”翠儿扶住她的身子。 “翠儿。”唐瑛按住翠儿的手,“本宫不记得沈夫人的模样,她…是哪一位夫人?姓什么叫什么…” 翠儿蹙眉回忆着,锦绣宫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谄媚奉承的苍都贵妇,定远侯府的沈夫人在她印象里似乎都不曾踏进过锦绣宫,翠儿细细想着,也似乎只见过沈夫人一两次。但她隐约记得那个女人的模样,她第一眼见沈夫人,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像是…翠儿一个激灵怔住——她日日侍奉的这个人,贵妃唐瑛! “翠儿,翠儿?”唐瑛的指尖深深掐进翠儿的手心,“你想起了什么?” 翠儿不敢开口,躲闪着瑛贵妃逼视追问的眼睛,颤声道:“奴婢也不大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沈夫人的闺名好像,好像是叫…花…银…” ——“花银…花银…”瑛贵妃默念着,“就是别人口中宮婢出身,苍都出身最卑贱的侯夫人…花银…” “正是。”翠儿抖抖霍霍的应着。 “也许是本宫想多了…”瑛贵妃哀叹了声,“怪本宫恃宠生娇,皇上一定多少还是怨念着本宫无视淑妃早产的过错…皇上怎么会因为一个卑贱的宮婢甩手离开锦绣宫?” 翠儿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慌忙的转身给主子斟满茶水。瑛贵妃捧着温热的茶盏抿了口,呜咽道:“皇上风尘仆仆的回来,身子困乏人也难免烦躁了些,这才对本宫语气重了…翠儿,你说是不是?” “是,就是这样。”翠儿挤出笑道,“等皇上今晚歇息好了,明天就会再来看娘娘的。到那时,娘娘只要不再提淑妃的事,保准就和皇上和好如初了。皇上什么都宠着依着您,娘娘放心。” “本宫当然放心。”瑛贵妃嘴上倔强的说着,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次心里却隐隐的没有底,她知道自己一定犯下了一个大错,但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抑或是她不敢承认,不愿去想。 深宫冰寒,就算屋里燃着滚热的银碳,唐瑛还是觉得周身冰冷,大股的寒意从她的骨子里渗出来,蔓延到每一处角落。唐瑛拢紧貂绒软毯,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可还是无法驱散这股莫名的寒冷。 ——“瑛儿…瑛儿…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 “皇上不要离开臣妾…”唐瑛一遍一遍低呼着,终于困乏难耐的倒头睡了过去。 屋门紧闭,可琉璃铃铛仍稀稀拉拉的发出声响,在深夜里如泣如诉很是骇人,翠儿上下牙齿不住的打着架,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一月后,长春宫 光阴荏苒,一晃龙樱产下的小公主已经满月,宣离帝还没有给幼女册立封号,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说是龙女身份贵重,小公主的名字封号都要好好斟酌不能怠慢,实则不过是宣离帝也不算上心,内务府管事的人就也耽搁了去。龙樱日益怅然,一日见天边晚霞美好,如霓裳一般艳丽,便给女儿取了个乳名唤作裳儿。 龙筱疼爱裳儿,日日抱在怀里不肯放手,“裳儿裳儿”的叫个不停,芳嬷嬷无可奈何的看着龙筱,这个做小姨的看着倒是比娘亲对女儿还要疼爱。 小葵蹲坐在院子里,望着门可罗雀的长春宫门,托腮不解道:“嬷嬷,咱们的小公主今儿就满月了,孩子满月是大事,怎么今天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他们是忘了小公主满月的事么?娘娘怀着身孕的时候,人来人往可没有少过啊。” 芳嬷嬷叹了口气,示意小葵声音低些,“旁人忘记,咱们不忘就行。已经差人去了皇上那头,皇上一定会过来陪娘娘庆贺公主满月的。” 小葵低低的应了声,嘟着嘴不再说话了。 说话的工夫,柳堤轩的撵轿已经到了门口,芳嬷嬷探头看见玉修罗走下撵轿,怔怔念道:“想不到…这位玉嫔娘娘倒是记着咱们小公主的满月,也算是难得了。” 小葵耿直,见旁人都避着不来,自家主子不喜欢的玉嫔倒是来了,心里一个激动迎了上去,一声“玉嫔娘娘”发自肺腑的喊出声。玉修罗浅笑着看了眼小葵,带着身后的乌雅径直走向龙樱的寝屋。 屋里陪着姐姐的龙筱看是玉修罗来瞧自己的外甥女,眼中含着些许感激,朝她微微颔首。玉修罗示意乌雅拿出自己备下的礼物,摊放在自己的手心朝龙樱走去。 龙筱俏眼看着,见玉修罗手里的是一个孩童的肚兜,红艳艳的很是喜庆,肚兜上绣着一只自己似乎没有见过的鸟雀,活灵活现可见绣工的精湛。 ——“这是咱们娘娘亲手绣的。”乌雅恰时的开口道,“娘娘熬了好几个夜才绣成,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不知道绣了多少回才满意,奴婢说请宫里的绣娘帮忙,娘娘就是不答应。” 龙樱慵懒的睁开眼睛,“有劳妹妹了。” 玉修罗将肚兜放在龙樱手边,和顺笑道:“妹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长春宫又什么都不缺,我思来想去,只有这样聊表心意,姐姐不嫌弃就好。” 龙筱好奇肚兜上绣的是什么鸟雀,忍不住走近了几步好看个仔细,“是…灵鸟么?”龙筱轻声启齿问道,“夏族的灵鸟?” 玉修罗没想到龙筱也认得夏族的鸟雀,乌亮的眼睛盯着龙筱,“三小姐也认识灵鸟?是夏将军和你说起的么?” “才不是。”龙筱傲娇道,“是大哥告诉我的。大哥去过夏族,不用别人告诉我。我还知道,灵鸟是你们夏族的神鸟,有聪慧康健的意思,我说的对不对?” “三小姐说的对。”玉修罗笑盈盈道,“就是聪慧康健的意思。” “妹妹有心了。”龙樱摸着肚兜上绣的灵鸟软软道。 玉修罗环顾着有些冷清的长春宫,心底也是有些唏嘘,在龙樱床边坐了片刻,玉修罗便起身告辞。龙筱感激她惦记着姐姐,一反以前待她的冷淡,亲自将她送到长廊边,玉修罗还是头一回见龙筱待自己这样客气,倒是有些不大习惯了。 ——“淑妃怀孕时进进出出的苍都贵妇,这会儿怎么一个都瞧不见了?”玉修罗语气中带着难掩的鄙夷,“越是贵族,就越是势利,此话果然不假。” 龙筱不屑的哼了声,“稀罕!她们要真是来,我还嫌她们扰了长姐的清静,不来才好。” 玉修罗暗笑龙筱的天真,正要离开时,见小葵手里拿着个物件迷迷糊糊的走了过来。龙筱朝自己的婢女招手道:“小葵,手里拿着什么呢?给我瞧一眼。” 小葵回过神,小跑向自己的主子,歪头不解道:“三小姐,刚刚咱们宫门外来了个面生的人,小葵是没见过她…她把这东西塞给我,说是…说是给咱们小公主的满月贺礼。” 龙筱好奇的接过小葵手里的东西,见是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什么,龙筱解开锦囊,锦囊里滑出一块如意玉佩,羊脂白色胜过了地上未融的残雪,一看就是难得的珍品。 ——“哪位宫里的娘娘这么客气?”玉修罗凝视着龙筱手心的如意玉佩疑道,“东西留下人却走得挺快,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龙筱拔腿朝大门外奔去,门外早已经空无一人,龙筱左右张望着,见一个似曾见过的背影转过宫墙,洁白的衣玦随风飘起,衬着那人的落寞冷清。 那一个转身的背影让龙筱想起了自己大哥离开苍都时,自己认定偷偷跟着他们的那个人。 ——“是她?”龙筱不禁攥住了手心,“是她…” “是谁?”玉修罗迈过门槛,“三小姐看见是谁了?” “没看见,她走的真够快的。”龙筱将如意玉佩塞进锦囊,“该是哪位怕露了真容的娘娘吧。” 玉修罗也不再追问,浅浅笑着坐上撵轿回自己的柳堤轩了。 午时前,宣离帝终于驾临长春宫,龙樱披衣而起,眼中满是期待。宣离帝安抚了龙樱几句,接过芳嬷嬷抱来的小公主,深目蕴着淡淡的笑意。 ——“几天不见,又重了些。”宣离帝掂了掂笑道,“眉眼看着像樱儿你,秀气好看。” 龙樱逗弄着孩子,温婉道:“臣妾觉得像皇上多些,您看这小鼻子,和皇上一模一样。” “是吗?”宣离帝朝门边的龙筱招了招手,“筱女来看看,小公主像你长姐,还是像朕?” 龙筱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黛眉微蹙道:“眼睛像长姐的灵秀,鼻梁和皇上的一样挺拔端正,小公主是皇上和长姐的骨肉,自然像你们俩人了。” 宣离帝哈哈笑道:“筱女多会说话,朕和淑妃她是一个都不得罪呢。” 龙樱跟着笑了几声,拉了拉宣离帝的衣袖,喏声道:“皇上…小公主还没有起名…内务府也还没有把公主的封号送来,是不是皇上还没想好?” 宣离帝微微一愣,淡眉挑起看向龙筱,“筱女,朕刚刚进门时,听你唤小公主什么?” “裳儿啊。”龙筱眼睛笑做了弯月一样,“霓裳的裳。” “额。”宣离帝摸了摸下巴,“裳字好,云裳美好艳丽,不如…咱们的女儿就叫沐裳儿,爱妃觉得如何?” 龙樱的脸上溢出失望之色,宣离帝竟都不愿意为自己的女儿多花半分心思,随意的一个乳名裳儿,就被赐做了名字…龙樱挤出笑脸,点头道:“沐裳儿…臣妾替裳儿谢过皇上。” 龙筱聪敏,歪着头咬唇道:“皇上,您想都没想就叫小公主沐裳儿,裳儿好听,长姐和龙三也就认了。可这公主的封号…皇上可不能敷衍了去,怎么也得皇上您认真想个长姐才答应。” 宣离帝呵呵笑了几声,垂眉道:“筱女这个做小姨的,可有替你外甥女想出封号来?” 龙筱摇头道:“这是皇上想的,筱女可不敢去想。” “你这个三妹,倒是伶俐的很。”宣离帝笑着看向龙樱,“朕不好好想都不行了。”宣离帝闭目思考着,片刻睁眼道,“不如,就封做云凰公主,爱妃觉得怎么样?” 第75章 相思终相见 龙筱聪敏,歪着头咬唇道:“皇上,您想都没想就叫小公主沐裳儿,裳儿好听,长姐和龙三也就认了。可这公主的封号…皇上可不能敷衍了去,怎么也得认真想个长姐才答应。” 宣离帝呵呵笑了几声,垂眉道:“筱女这个做小姨的,可有替你外甥女想出封号来?” 龙筱摇头道:“这是皇上想的,筱女可不敢去想。” “你这个三妹,倒是伶俐的很。”宣离帝笑着看向龙樱,“朕不好好想都不行了。”宣离帝闭目思考着,片刻睁眼道,“不如,就封做云凰公主,爱妃觉得怎么样?” ——“云凰,云凰公主。”龙樱念了几遍,踌躇道,“云凰二字好听的很,只是…会不会过于尊贵了些…” 宣离帝触了触女儿的腮帮,“朕和龙家的血脉,什么样的封号都不会过于尊贵,爱妃多虑了。” 龙樱面露喜色,屈膝道:“那臣妾就替云凰公主谢过她父皇了。” 宣离帝又逗趣了一会裳儿,环顾着有些冷清的长春宫,看着龙樱清减的身体露出爱怜之色,“爱妃心里有没有埋怨朕?” “埋怨皇上什么?”龙樱装作不解道。 宣离帝负手而立,深目凛凛的望向窗外冒出青色枝芽的树干,“埋怨朕没有替咱们的裳儿办场风风光光的满月宴。” 龙樱和顺的贴上宣离帝的肩头,双臂环抱住了他宽实的身体,摇头道:“皇上心里有臣妾,有裳儿,有没有风光的满月宴,臣妾心里根本不在乎。” 宣离帝托起龙樱白皙娇美的脸庞,盯着她纯良清澈的眸子看了许久,抚着她如玉石一样柔滑的面颊,满目怜惜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臣妾知道。”龙樱垂下长睫,“西北大旱,南方又闹虫灾…皇上要劳心劳力的地方又太多,裳儿不过还是个孩子,一切从简就好,太多风光只怕折煞了她。” 宣离帝捏了捏龙樱柔软的手心,“你明白朕就好。” 宣离帝陪着龙樱母女用罢午膳便离开了,龙樱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宫邸,惆怅又起,连嬷嬷怀里啼哭的女儿都忘了去哄。芳嬷嬷将裳儿抱到龙樱手边,“小公主要娘娘抱呢,娘娘,娘娘?” 龙樱失神道:“嬷嬷,本宫生下的这个女儿,姑姑不疼爹爹不爱,本宫豁出性命生下她…又有什么用!” “娘娘!”芳嬷嬷脸色大变,慌忙道,“皇上刚刚才来瞧过您和公主,对小公主的宠溺之情连老奴都看的清清楚楚。皇后怕是后宫要张罗的事实在太多,这才挤不出工夫来看您…娘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龙樱抱起裳儿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湿润的眼角闪着悲伤,“嬷嬷不用安慰本宫,本宫没有生出皇子,就是辜负了爹娘的期望,本宫为妃,不也是为了替龙家生下一个皇子么?” ——“娘娘…”芳嬷嬷劝慰着,“就算这一胎是个公主,娘娘还年轻,皇上又怜惜您,过些日子娘娘能侍寝了…自然还是会怀上皇嗣的,一定,一定是个皇子。” 龙樱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开口问道:“本宫月子里…皇上都在何处过夜?” 芳嬷嬷欲言又止,见龙樱看着自己的眼神凌厉,低下头轻声道:“回娘娘的话…多是在柳堤轩玉嫔那里,锦绣宫瑛贵妃虽是次数比往昔少了些,可比起其他宫里也算是多的…” ——“柳堤轩…”龙樱低喃着,“玉嫔…” “娘娘。”芳嬷嬷抬起头,“您可有觉着,皇上的气色好像有些不大好,面容发青,天庭也晦暗了些…” 龙樱回味着芳嬷嬷的话,再想起刚刚宣离帝的脸孔,“听嬷嬷这样说,好像的确如此,皇上是身子最近有恙么?” 芳嬷嬷面色微窘,低头道:“老奴也是听外头胡乱传的,都说…都说柳堤轩的玉嫔媚术过人,将皇上迷的神魂颠倒,日日流连在她的软榻上…掏的皇上对玉嫔又爱又恨,爱不够,离不开…” 龙樱涨红了脸,攥着丝帕的手青筋凸起,“荒谬!宫里这些嚼舌头的人真是没了廉耻,这些事也能胡言乱语!” “老奴也是听人说的。”芳嬷嬷急忙替自己辩解着,“可是娘娘,皇上的模样瞧着确实是有些虚乏,只怕玉嫔真的是有勾魂摄魄的法子,趁着娘娘在月子里无法侍寝…占了您的恩宠不止,还夺了几分瑛贵妃的盛宠。娘娘日后对玉嫔,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亲厚。” “别说了。”龙樱不悦道,“让本宫静一静。” ——“老奴失言…” 龙樱轻轻晃了晃怀里渐渐止住哭声的裳儿,摇头叹息道:“君心凉薄,皇上对本宫有几分真心,几分敷衍,本宫心里清楚…罢了…总算上天给了本宫一个女儿,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太寂寞吧。”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晒得院子里的小舞小葵有些犯困,小葵瞥了眼偏厅放置着的礼物,啐了口忿忿道:“都是些势利鬼。想咱们娘娘刚有孕的时候,各宫各处送来的物件半个大厅都摆不下,现在娘娘生下公主,一个月去了,只有玉嫔和端王妃来瞧过几眼。端王妃也真是会挑日子,咱们小公主明明是今天满月,她倒好,昨天就来把满月礼送了…生生避开今天做什么?辰世子可是二小姐的未来夫君呐!” 小舞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小声些,使了个眼色道:“你是第一天进宫吗?宫里人人都是这个样子,娘娘也说端王爷和端王妃八面玲珑,和龙家的人沾亲,却也从来不得罪其他宫里的主子。既然都知道公主满月这天会冷冷清清,端王妃何必赶今天落了旁人的眼…这啊,是聪明会做人,你学都学不来的。” 小葵挠了挠头,觉得小舞比自己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些,确实说的也有些道理,眨巴着眼睛也不再吭气,打了个哈欠想眯眼睡会儿。才闭上眼,隐隐听到宫门外传来脚步声,像是往长春宫来的。 小葵一咕噜翻起身,“小舞快起来,一定是有人来看娘娘和公主了。” ——“皇上都走了,谁要来也不赶这时候…”小舞嘟囔着。 宫门咔吱打开,守门太监小跑进院子,“快去禀报娘娘,沈夫人和沈爷求见!” ——“沈爷!?”小葵一个激灵抖霍起身子。 沈炼身为男子,就算有宣离帝钦赐的金督令牌,进出宫门可以,但却不便往嫔妃居住的宫邸走动,花银去见龙樱,沈炼只能独自在长春宫外候着,抬眼望着高耸的宫墙,心里惦记着被宫墙阻隔的那个人。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花银向端坐着的龙樱屈膝恭敬道。 花银一身外命妇的绛红朝服,今日的妆扮很是端庄,不似平日里素淡清雅的家常模样。贵气的绛红色并不适合花银清秀的容貌,但她还是穿着朝服来恭贺公主的满月,可见花银对龙家对淑妃的尊重。 龙樱当然看出其中的礼数,见着花银心里也是感激,“沈夫人快别拘礼。”龙樱示意小舞去扶花银,“本宫能和公主母女平安,也是多亏了沈夫人帮忙,这份恩情本宫记在心底,绝不会忘记。” 花银淡淡一笑,端详着龙樱道:“娘娘身子看着已经大好,妾身也替娘娘高兴。”花银说着又看向龙樱身旁站着的龙筱,见她踮着脚尖朝外头像是张望着什么,惹住笑道,“三小姐,你那天染了风雪,听说也病了几天?” 龙筱张望的出神也听不见花银在问自己话,见外头寻不着沈炼,大眼泛起失望,揉着衣角悻悻的出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筱儿,沈夫人问你话呢。”龙樱咳了声。 ——“额…”龙筱抬起头,“沈夫人您说。” 花银捂嘴一笑,“炼儿也想见一眼小公主,可惜他是个男子也不便进出内宫,妾身只能让他在外头候着…” ——“沈爷也来了?”龙樱瞥了眼宫门。 “不碍事。”花银冲龙筱微微挑眉,“妾身多陪娘娘说会儿话,外头也不冷,让他多等会儿就是。” 龙樱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龙筱,略微迟疑着道:“筱儿…沈爷一个人在外头也有些无趣吧…你…去陪他说说话…不能让长春宫失了礼数…” 龙筱大眼骤亮,难以置信的看向花银,花银唇齿动了动像是在示意龙筱什么,龙筱顾不得应龙樱一声,已经箭步朝屋外走去。龙樱见着妹子难以掩饰的雀跃欢喜,她迎着光明而去,而自己似乎只有一眼望到尽头的黑暗… 长春宫外,沈炼已经独自站了一阵,踢着脚下的石子解闷,站久了有些凉,沈炼揉搓着手心不时哈着热气,隔一会儿抬头望天,像是希望翠雀可以飞出来和自己招呼声也好。 灵动的步子声声入耳,沈炼嘴角蕴起笑容,正要迎上前又悠悠的收住步子,故意别着手转过身,还挪开了几步。 那人像是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可沈炼等了片刻却还是不见动静,没有他意料中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没有急促期盼的低声喘息… ——“筱儿。”沈炼终于憋忍不住的转过身。 后头那人噗嗤笑出了声,指着沈炼哈哈笑道:“沈爷,我家三小姐说宫门口人来人往,让奴婢唤您去拐角口…哈哈哈哈哈…沈爷您好走…” 沈炼面容大窘,被小葵爽朗的大笑恼的涨红了俊脸,沈炼攥着拳头“嗯”了一声,扭头就朝龙筱说的拐角口走去,先是强作镇定的一步一步,随即便是步步生风,恨不得飞奔过去才好。 拐角处,龙筱探着头看沈炼小跑向自己,咬唇笑着背过身,沈炼收住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笃定走近龙筱,俯下身子倚近龙筱,将下巴轻轻搭在龙筱的肩上,温热的皮肤贴着龙筱滚热的耳垂,只是这样温柔的触碰着,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这样弄久了,龙筱只觉得颈脖痒痒,正要推开挪出步子,沈炼忽的一下将龙筱抱起,不容她挣脱的将她贴近自己的胸口,迎着初春的清风晃了几圈,直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才恋恋不舍的把龙筱放下,抵住她的额头轻轻的喘着气。 ——“筱儿有没有想我?”沈炼炙热的话语引的龙筱周身有些酥麻。 “想。”龙筱昂起头毫不躲闪,“想你。” 第76章 北国乱 这样弄久了,龙筱只觉得颈脖痒痒,正要推开挪出步子,沈炼忽的一下将龙筱抱起,不容她挣脱的将她贴近自己的胸口,迎着初春的清风晃了几圈,直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才恋恋不舍的把龙筱放下,抵住她的额头轻轻的喘着气。 ——“筱儿有没有想我?”沈炼炙热的话语引的龙筱有些酥麻。 “想。”龙筱昂起头毫不躲闪,“想你。” 沈炼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黑目灼灼像有火苗燃烧着。沈炼挽起龙筱的手,贴紧唇边轻轻的吻住,像是不甘于这样的浅尝辄止,终于低下头试探着朝她的脸颊吻去,薄唇触碰着她滑如缎子的肌肤,却有些不敢再继续下去。 俩人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高,沈炼额头上本就渗出的汗珠缓缓顺着他的脸廓流了下来,滑到了他高挺的鼻尖,滴落在龙筱的唇上。沈炼一把将龙筱紧紧抱住,“我真想现在就带你走,天涯海角,只有你和我。” 龙筱竖起指尖刮去鼻尖上的汗水,伸到自己眼睛前头看了看,歪头道:“我觉得还有些冷,怎么小霸王满头大汗?” 沈炼见她不理会自己说话,装作恼火的握住龙筱的指尖,扣住她的十指低声道:“你还好意思说?” 龙筱哧哧笑了几声,傲娇的背过身不去看他,沈炼从身后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身,自如的搭在她柔软的肩上,黑目遥望着皇宫上空盘旋着的鸟雀,哼咛道:“筱儿,如果要你和我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让我拐走你。” “小霸王在军营日夜苦练,该不会就为了拐走筱女吧。”龙筱盘弄着沈炼紧扣着自己的手指,长睫缓缓覆下。 沈炼宽慰一笑,“知我者,便是筱儿你了。娘亲和我说,与其冒天下之大不韪拐走龙女,不如坦坦荡荡做一个配得上龙女的人。之前是我鲁莽说出要拐走你的话,要是我硬要不顾一切带你走,也给不了你一生的安乐幸福,东躲西藏又有什么意思。” 龙筱咬唇憋住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明白了,原来啊…还是沈夫人的点拨…” 沈炼低笑了几声,面颊故意蹭上龙筱的腮帮子,“我要不是自己想的明白,还没人说得动我沈炼。知我者,怎么又不是筱儿了。” 二人倾诉着藏了多日的相思话语,见时候不早,面容顿时又有些沮丧不舍。沈炼回头看了看长春宫的宫门,拉着龙筱的手道:“淑妃放你出来见我,咱们头一回也不能过于造次耽误了时辰,你早些回去…改日…”沈炼嘴上是这样说,可拉着的手却愈发使力,龙筱怎么扯也是扯不出来。 ——“三小姐…”宫道口小葵怯怯的闪出半个脑袋,“沈夫人要走了。”小葵冷不丁又瞅见这二人紧拉着手,稚嫩的圆脸顿时又臊红了一片。 “这就走了。”沈炼狠心松开手,走出几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眼倚靠着宫墙的龙筱,见龙筱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满是不舍,沈炼满足的垂眉轻笑,转身大步离开。 开春之时,鸟语花香,端王爷趁宣离帝高兴的时候,提出已经为儿子沐青辰择了好日子去涟城迎娶龙络,宣离帝欣然点头,迎亲的日子就定在了四月初八。 春日暖暖,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北国起兵进犯大燕,十万大军逼近大燕北方的国境,来势汹汹。 朝堂上听到北国进犯的消息,众臣脸上也不见惊慌失色,多是对北国的不屑。大燕立国数百年,光是与夏族就打了好几场仗,夏族还不是服服帖帖献上佳人示好。北国被大燕威慑,百年间不敢妄动半步,是出了名的顺从谦卑,北国进犯大燕?让满朝文武都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并未有一个人放在眼里。 宣离帝悠悠的放下前方送来的急报,淡眉挑起道:“你们怎么看?” ——“可笑之极!”有人高声道,“北国国君老迈,看来果真是老糊涂了吧,他们忘了大燕有冰窟神灵护国么?竟带了十万人马前来送死,来就来吧,定是有去无归的。” ——“就是呐…”朝中附和之声不绝于耳,“真是可笑。” 群臣里,只有定远侯沈啸天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露出轻敌之色,沈啸天神情严峻,眉头揪着像是在深思什么,忽的抬头道:“皇上,这几日南方夏族可有什么异动?” 宣离帝沉着道:“夏族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动。” 有人笑道:“定远侯多虑了,夏夷欢才把美人送来,是诚心和咱们大燕俯首称臣,夏族接二连三败给咱们,还吃不够苦头不成?侯爷忘记了?上回就是您,大胜夏族。” 朝臣们又是笑成一片,沈啸天神色不改道:“皇上,臣就是有些不解,单凭北国,他们归顺大燕多年,怎么会突然起兵?只怕…其中有诈…” ——“大燕有龙氏冰窟的神物护国,定是百事无忧的。”又有人高声喊道,“北国人来了也就是个死字,阴谋阳谋大燕都是不放在眼里。” 沈啸天低叹了声,见宣离帝神色淡漠也不打算考虑自己的疑惑,只得无奈的退回列中,不再发声。 “依照儿臣之见。”沐容若扬唇轻蔑道,“父皇随便派些人马便能把那些北国人赶回去,不用放在心上。” “那也得派出人来。”宣离帝扫视着殿上的文臣武将,眉眼饱含深意。 端王沐文睿上前一步道:“皇上,世子也曾经在军中历练,他也常常和本王提起想为国尽忠,不如就要世子领兵?” 端王爷的话才一出口,殿上诸臣都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大燕数百年百战百胜,引的八方臣服无人敢逆,北国这一战也是必胜的定数。端王这时候举荐自己的儿子领兵,明摆着就是想给沐青辰争一份必得的功劳。这功劳早已经是囊中之物,沐青辰只需要走个过场便可以收入囊中。 端王沐文睿是宣离帝的亲弟弟,他都已经说出了口,满朝文武自然也是想好了如何应和。 沐容若当然也明白这个皇叔的打算,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偏偏不愿意让旁人顺心得意,沐容若也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被立为储君多年,一直待在父皇身边也没有什么机会建功立业,北国进犯,儿臣也想领兵征讨,为大燕国出一份力。” 端王爷微微一愣,侧过头掠了眼沐容若,沐容若毫不示弱的对视着自己的皇叔,唇角勾起高傲挑衅的笑容来。 见宣离帝沉默不语,沐容若又道:“父皇,端皇叔前些日子才替辰世子选好了去涟城娶亲的日子,如果儿臣没有记错,就是下个月初八。辰世子喜事在即,怎么能披甲上阵误了自己的喜事?父皇也不能让龙府的二小姐生生再多等数月,这对龙家…可也是失了大礼数的。” 沐容若虽是故意要坏端王爷的谋算,可嘴里的话也是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端王爷嘴唇动了动,只得又退回了步子。 “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宣离帝摸了摸下巴深思着,“辰世子和龙络的婚事在即,确实不便再领兵出征。”宣离帝说着看向踌躇满志的沐容若,“太子想去?” “儿臣正有此意。”沐容若高声应道。 沐容若满心欢喜的等着父皇准允自己领兵,谁料宣离帝深目溢出叵测之色,闭目低缓道:“区区北国,也需要大燕国的太子领兵出征?未免也太把他们当回事…还有没有别的人选?” 沐容若怔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到手的功劳,自己的父皇却不愿意顺水推舟送给自己。端王爷适时道:“皇上说的极是,区区北国,实在无须太子亲自出马。” 沐容若狠狠的瞪了眼笃定的端王,端王也不怕他,冲他颔首一笑,甚是老练自如。 宣离帝缓缓睁开眼睛,深目寻着定远侯沈啸天的身影,定格在了沈啸天凝重严肃的脸上,“定远侯。”宣离帝唤了声。 ——“臣在。”沈啸天迈开步子。 “朕也听说。”宣离帝不急不缓道,“你家沈炼在军中练兵数月,小有所成?” “这…”沈啸天垂下头谦逊道,“沈炼顽劣难驯,臣也就是指望军中苦练可以磨一磨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锐气…小有所成…实在不敢当,不过是胡乱学些罢了。” “定远侯谦虚了。”端王爷抚须笑道,“定远侯是练兵好手,军功显赫,你亲自教导出来的儿子,怎么会是胡乱学些?本宫前几日才去你军营里瞧过,沈炼得你亲授,天赋又高,颇具大将之风,军中人人都钦佩他,对他很是服气。” “几个将军也是这样和朕说的。”宣离帝满意道,“不是奉承,都是肺腑之言。” 沐容若听的怒火中烧,手心攥的咯吱作响,白齿凛冽恨不得咬碎一般。 沈啸天当然听得出宣离帝话里的意思,朝堂之上举荐领兵征讨北国的人选,皇上提及自己儿子的名字,明摆着是要把这份大功劳送给沈家,送给沈炼。辰世子和太子容若求而不得的好事,竟被天子推到了自己儿子手边… 沈啸天莫名的有些慌乱,竟有些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陷在这尴尬的沉默里。 “朕觉得。”见沈啸天不接话,宣离帝咳了声道,“沈炼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炼?”——“小霸王沈爷?”大殿上窃窃声骤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啸天。 沈啸天大气也不敢喘,鼓足勇气跪地道:“皇上,打仗怎么也是大事…沈炼没有半点经验,就凭军中的历练,实在不足以担负皇上的重任。皇上三思!” “旁人巴望着去,怎么定远侯替自己儿子挡了去?”宣离帝见沈啸天推开自己对沈炼的恩宠,话语里也有些不悦,“定远侯当年追随在朕身边,上战场前也没有军中的经验,不还是屡战屡胜建下大功?沈炼青出于蓝,一定不会让朕和你失望。” ——“皇上!”沈啸天埋下头颅,“身系燕国安危的大事…皇上三思呐!” “朕已经想的很清楚。”宣离帝皱起眉头,“就是沈炼了。” ——“皇上…”沈啸天颤声不止还想再哀求宣离帝。 “定远侯。”端王爷走近轻轻推了把跪地的沈啸天,小声劝道,“皇上都这样说了,你还不赶紧谢恩?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侯爷怎么是想不明白呢?” 这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也是沈啸天避之不及的漩涡,他厌恶沈炼整日游荡给沈家惹来祸事,也害怕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终有一日会被卷进凶险的朝堂里…虽然他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感到了难以承受的惊恐。 “臣…”沈啸天艰难的挤出字,“臣…谢过皇上…” “得了便宜还卖乖。”沐容若恼怒的啐了口,“恶心至极。” “那就这样定了。”宣离帝面露喜色,“朕就封沈炼做征北大将军,定远侯为督军,率领十万大军,北上护国。两日后出发。” 第77章 前尘过往 虽然沈啸天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感到了难以承受的惊恐。 “臣…”沈啸天艰难的挤出字,“臣…谢过皇上…” “得了便宜还卖乖。”沐容若恼怒的啐了口,“恶心至极。” “那就这样定了。”宣离帝面露喜色,“朕就封沈炼做征北大将军,定远侯为督军,率领十万大军,北上助守军护国。两日后出发。” ——“臣…领旨。”沈啸天有气无力的应道。 定远侯府 惊闻宣离帝下旨让沈炼率军征北,花银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沈追倒是有些兴奋,绕着站立不动的沈炼走了好几圈,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赞叹着,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看不出来。”沈追羡慕道,“皇上这一个开口就是征北大将军,你大哥我在皇上眼前效力数年,也不过才是个都尉尔尔。大将军…沈炼你要不就是没个动静,一跃可就是万人之上!皇上果真对你另眼相看,就是与旁人不同。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沈啸天只是不住的叹着气,花银身子微微动了动,孱弱的像是有些要倒下,沈炼赶忙扶住母亲,“娘坐下说话。” 见花银脸色有些发白,沈追只当母亲担心战场刀剑无眼伤了弟弟,笑嘻嘻哄着她道:“娘怎么怕成这样?朝堂上人人都知道,北国这一战咱们大燕闭着眼睛也能拿下,根本就是送给定远侯府的功劳。听说端王爷和太子都想争这统帅之位,那一个个猴精的人物,要不是必胜之战,谁会那么傻往前冲?皇上青睐沈家,这才给了沈炼机会。娘,您应该高兴才是。” “娘心里高兴。”花银虚弱一笑,“只是娘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你弟弟才历练的数月…还是稚嫩了些吧。” “我当是什么呢?”沈追满不在乎道,“这不是还有爹么?爹是督军,自然会看着沈炼。娘只管等着他们凯旋的好消息,还有就是…”沈追狡黠一笑,“等他们凯旋,沈家又要加官进爵了。” 沈炼黑目灼灼也不见狂喜,冷冽的看向只是沉默叹息的父亲,“爹,两天后出发?” 沈啸天看向幼子,意味深长道:“你还有时间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你毫无征战的经验…亲自去面见圣上求他几句,应该…” “我愿意领兵出征。”沈炼澄定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做什么?爹是不信儿子有这个本事?还是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沈啸天欲言又止,眼前幼子的锋芒不是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住的,就算避开了这次,天生的才华武功,还能按下去不成? “爹总说我浪浪荡荡不成器,十几年前大燕和夏族一战,爹也是那战成名,如今和北国交战,没准就成就了儿子我呢?”沈炼眼中溢出轻松得志的笑容,忽的故意低声道,“何况大燕有龙氏庇护,一定是百战百胜的。” 沈啸天脸色有些难看,可没有像往常一样喝止住儿子带着挑衅的话语,深吸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就剩下两天的工夫,军中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让你大哥帮着你多多打点…早些去歇着吧,我和你娘…还有话说。” 沈炼兄弟顺从的退了出去,偌大的里屋里只剩下沈啸天和自己的夫人,夫妇二人注视着彼此,良久无语。 花银看着丈夫脸上复杂的神色,缓慢的走近他身边,纤细暖热的手心抚上了他刀刻一样刚毅的脸庞,温柔的抚摸着…沈啸天有些凹陷的眼睛流露出爱怜,大手抱住花银单薄的身子,目露柔情。 ——“皇上今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沈啸天低声道,“做的有些过了。大家一个个都不是傻子,把这样大的功劳拱手送给咱们的炼儿…置太子和端王府于何地?夫人…皇上对沈家的偏袒,确实过了。” 花银倚在丈夫宽实的心口上,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少年无拘无束的性情,做了皇帝二十多年还是没有改变什么。喜欢讨厌都摆在脸面上,他也不会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想。” “他是九五之尊,沈家不是。”沈啸天担忧道,“越大的偏爱只会给沈家带来更大的隐患。北国得胜归来,皇上大喜之下还不知道会给炼儿多大的封赏…到那时,该如何是好?” “炼儿不要什么封赏。”花银唇角蕴起浅浅的笑容,明眸忽闪掠过丈夫狐疑的眼睛,“他只会向皇上求一人而已。” ——“龙三筱儿?”沈啸天松开抱着花银的手,“胡闹!儿子任性,你也陪着他胡闹么?龙女哪里是沈家可以觊觎的?得龙女婚配,胜过最大的封赏…也是…最大的祸事…” 花银满是意味的直视着自己的丈夫,那双逼人的眼睛看的沈啸天有些喘不过气来,避开她的眼睛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花银柔软的手心贴上沈啸天的心口,幽声低缓道:“当年…他私下和你说…我是他心上的女人,就算太后把我指婚给你,你也不可以动我一根指头…违令必死。” ——“你又说起那些旧事做什么?”沈啸天按住花银的手。 “那时的大祸侯爷都没有害怕过,怎么今时今日变的畏首畏尾?”花银继续道,“炼儿比当年的你更加大胆固执,你不让他染指的事,他难道就不会去做了?与其让那个小霸王真正胡闹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大祸事,侯爷为什么不让他真刀真枪拼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龙家的女儿,和夫人你又不一样…”沈啸天强撑着道,“龙女世代为后...” “有什么不一样?”花银一贯柔顺的眸子闪出罕见的倔强来,“花银出身微贱做不了皇后,但…”花银唇角勾起梨涡,那一瞬让沈啸天似乎想起了她多年前的俏皮纯真,沈啸天怔怔看到有些发痴,“但,你夺的可是天子心尖上的女人。其中凶险…该是远远胜过为后为妃的龙女吧。” “炼儿就是遂了你的性情。”沈啸天低喃着,“骨子里犟的…没人劝得住吧。罢了…事已至此,我说什么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 花银从丈夫的脸上看到了被自己提及旧事的淡淡哀愁,见他软下性子,花银挽住丈夫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起以前的事,侯爷就当我犯了傻气,忘了可好?” 沈啸天吻了吻花银的额头,将心爱的妻子按在怀里,“往事可以不去记起,却没办法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所幸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每天一睁眼睛就可以看见你,之前的苦难又算的了什么?” 花银感受着丈夫有力稳实的心跳,手掌攀附上他的肩,搂的愈发紧了些。 皇宫,柳堤轩。 宣离帝本来答应玉修罗今夜过来,可戌时已过还不见宣离帝的影子,也不见他身边的人前来禀报,下人们在院子外守着冻的直哆嗦。忽然有人快步走近,招呼着道:“皇上今夜不来了,去了锦绣宫。” 乌雅转身走进玉修罗的寝屋,屈了屈膝道:“娘娘,皇上今晚去了锦绣宫那处…该是不会过来了…” 玉修罗脸上也不见失落,托着的腮帮悠悠垂下,浅笑道:“咱们应该想到的,听说皇上把征战北国的好机会给了沈爷,惹了锦绣宫母子的不快,皇上怎么也得去瑛贵妃那里安抚不是?” 乌雅笑道:“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倒是也该想到的,瑛贵妃和太子怕是不痛快的很吧。” 玉修罗噗嗤一笑,“有人欢喜,就一定有人不痛快,也不能让哪家把好事都占了去。” 乌雅附和了几句便要去帮玉修罗收拾床褥,玉修罗看着她动作着的背影,随意问道:“早就知道皇上看重沈家,想不到…竟然如此看重那位小霸王沈爷?宁愿成全沈炼,也不给自己亲立的太子?乌雅,你怎么看?” 乌雅顿住动作,捋了捋垂下的发梢道:“沈爷确是本事,文韬武略性子爽直,皇上器重青年才俊也是正常吧。” 之前玉修罗也是这样以为,但龙樱早产之后,玉修罗便敏锐的看出了其中不可言明的玄机。玉修罗故意提点龙筱去宫外找沈家求助,不可谓不是真心想帮龙筱姐妹一把,更是也想借此挑起话柄——宫妃靠外人生产,免不了要落人口实,被某些人借机大做文章也是可能。这样就算龙樱产下的是儿子,事端一起后宫也有的闹腾,自己也能趁乱渔翁得利,更得些宣离帝的倚重喜爱。 但玉修罗没有想到的是,此事一过,宣离帝没有对沈炼母子半夜进宫的事做出一丝追究,不光如此,跋扈如瑛贵妃也没有在人后提及半句掀起事端。一切悄无声息的平静下来,仿若那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娘娘您还见过沈爷的母亲呢。”乌雅打断了玉修罗的走神。 ——“沈夫人…?”玉修罗低低念了声。 乌雅扭头道:“娘娘,您见过沈夫人的,您不记得了么?淑妃生产那天,从屋里出来的那位夫人,就是沈爷的母亲,定远侯府的沈夫人呐。” “宫里那么多人我都认不得齐全,哪里记得这个那个夫人的?”玉修罗灵眸微动,“不过被你一提,倒是有些印象。沈夫人倒是个热心人,竟然亲自进宫助淑妃生产。倒不像其他人避讳惧怕那么多…” “该是为了自己家那位小霸王吧。”乌雅轻描淡写随意道,像是又觉察到自己说的有些别样的意味,淡笑着不再往下说了。 玉修罗眼珠微动,“沈夫人也算是大燕贵妇,可也甚少见她进出皇宫,上回还是我第一次见她。乌雅,你是宫里的老人,关于这位沈夫人,你又知道多少?” 乌雅替玉修罗铺好床褥,又抚平了锦被上的褶皱,捋过发丝道:“奴婢进宫为奴的时候,沈夫人已经是定远侯府的夫人,也不过是零零星星听人说起…沈夫人以前是龙太后宫里的宮婢,竹马争气谋下了功名,带着她一道跃上了龙门。”乌雅这样说着,澄静的眼睛也闪出丝丝艳羡,“只是哪有几个宫人可以有沈夫人这样的好命…之前还有不少贵妇暗暗耻笑沈夫人微贱的出身,这几年沈家日益尊贵,便不大有人提及这些旧事了。” 玉修罗听着若有所思,指尖点唇道:“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怕也多是不在了吧。” 乌雅点头道:“宫人做满十年就可以出宫去,能留下多年的都是主子的亲信。龙太后过世过,身边追随多年的奴婢都去了城外皇陵守墓,宫里早已经没有她身边的人了。皇上身边人来人往,能伴驾至今的,也只有那位崔公公。” 乌雅絮絮说着,忽的抬眼看向玉修罗,有些不解道:“娘娘,您今天怎么对那位沈夫人格外好奇?” 玉修罗含蓄的盯看着乌雅,不动声色的低声道:“我是想多知道些沈家的故事,沈家征战在即,日后还不知道有多显赫富贵,我啊…是要巴结他们呢。” 第78章 福兮祸兮 乌雅点头道:“宫人做满十年就可以出宫去,能留下多年的都是主子的亲信。龙太后过世过,身边追随多年的奴婢都去了城外皇陵守墓,宫里早已经没有她身边的人了。皇上身边人来人往,能伴驾至今的,也只有那位崔公公。” 乌雅絮絮说着,忽的抬眼看向玉修罗,有些不解道:“娘娘,您今天怎么对那位沈夫人格外好奇?” 玉修罗含蓄的盯看着乌雅,低声道:“我是想多知道些沈家的故事,沈家征战在即,日后还不知道有多显赫富贵,我啊…是要巴结他们呢。” “哦…”乌雅睁大眼看着玉修罗,“娘娘深谋远虑,奴婢也觉得您思量的极是,沈家日后该是贵不可言,又对淑妃姐妹有恩…娘娘没有选错人。” “所以。”玉修罗朝乌雅婉然一笑,“乌雅,我知道你和皇上身边的崔公公相熟,柳堤轩里你和他也很是谈得来…既然崔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有些事他该是知道的最最清楚吧。” 乌雅平时谨言慎行,从不给别人留下自己半点把柄,没想到连平日里和崔公公多说了几句话也被玉修罗不动声色的发觉,乌雅后背渗出冷汗,悻悻低下头不敢开口。 玉修罗得逞的笑了笑,和颜悦色道:“我也知道,宫人们多是趋炎附势,谁不想攀附着有前途的主子呢?乌雅你在宫里多年,见惯了后宫娘娘的荣辱兴衰,该是有自己独到的眼力。不知道…你如何看你自己的主子?也就是…本宫?” 乌雅禁不住一阵哆嗦,才要跪地已经被玉修罗盈盈扶住,“你无须跪下说话,站着应我就好。” 乌雅腿肚子有些发软,心里也不清楚玉修罗到底看出了她多少底细,可她毕竟是在宫里混迹近十年的宮婢,玉修罗这几句话还吓不出她的原型,乌雅顿了顿道:“娘娘天姿国色,妩媚天成,奴婢在宫里多年,除了盛宠在身的瑛贵妃,奴婢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宠爱别的娘娘。” 玉修罗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来,“你也说皇上宠爱我,那就真是宠爱了。那我也算是个有前途的主子?” “那是自然。”乌雅不假思索道,“娘娘光明前景,让其他娘娘望尘莫及。” “要有真正的光明前景,光靠圣上的宠爱还远远不够吧。”玉修罗按了按乌雅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你知道我孤身一人,有很多事,不能只指着皇上,还得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乌雅你看…龙家姐妹和沈家交好,淑妃早产就得了沈家相助,这才抱住了她们母女的性命。本宫…要是也能和沈家,和那位沈夫人攀上交情…”玉修罗打量着乌雅的神色,将话送到了她的嘴边。 乌雅微微屈膝,“沈夫人性子恬淡,进出宫门也屈指可数,与其她娘娘甚少有什么来往…要和沈夫人结交…怕是不大容易…” 玉修罗侧开身子走到乌雅身旁,望着灯火阑珊的窗外幽幽道:“所以…才要你帮我。人每每念及旧事就会心底柔软,容易亲近。如果我能知道些沈夫人的过往,探及她的喜好性情…不也是更好与她结交么?乌雅,你说是不是?” 乌雅咬唇不语,玉修罗顺势又道:“你我主仆,外人只当咱们是一条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乌雅你帮我,也就是在给自己谋前程…狡兔三窟,人,又怎么能不给自己多谋些出路?我是你的主子,你真真帮我,是绝不会错的。” 玉修罗看似软软的几句话却句句说在了乌雅的心坎上,这半年多的朝夕相处,乌雅已经越来越不敢轻看这个机敏聪慧的异族娘娘。她博得宣离帝贪恋着柳堤轩的软榻,游离在后宫诸位娘娘之间,得了龙樱的友情,又被瑛贵妃视作可以利用的棋子,连皇后龙梨对她也是奈何不得…甚至,连高傲冷漠的太子容若,也会多看这个神秘女人几眼… 她像是早已经看穿了自己,却又不动声色只字不提,还是把自己当做最贴身的奴婢…乌雅觉得这个女人神秘莫测,可眼前她看着自己的笑目,里面蕴着的笑意却是真实的。 ——“狡兔三窟,人,又怎么能不给自己多谋些出路?” 乌雅着了魔似的有些恍惚,膝盖软软的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玉修罗颔首笑道:“我也不大知道中原人的处世之道,修罗女只知道,良禽择木而栖,乌雅姑姑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玉修罗边说着边走近自己的床铺,玉手轻抚过绸缎褥子,啧啧赞道:“乌雅的手真巧,你铺下的床褥是最舒坦的,有几日不是你亲手铺的,我睡着还有些不大习惯呢。” 乌雅小心的起身退了出去,关上屋门转过身,见院子里的奴婢还毕恭毕敬的站立着,直到寝屋里的烛火暗去,才收起恭敬的姿势。 乌雅还记得,玉修罗才住进柳堤轩的时候,柳堤轩没有哪个宫人把这个异族女人放在眼里,人人都料定她独自一人无法在后宫立足,就算凭着年轻貌美侥幸得了宣离帝的恩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可今时今日,柳堤轩每一个宫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个主子,就算玉修罗对谁都是客气有余,从没责罚过任何一人,她们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怒自威,深不可测——说的就是柳堤轩这位主子。 ——“小厨房还给姑姑留着热汤,是娘娘嘱咐给姑姑您留着的,初春微寒,姑姑喝下热汤早些去歇着吧。”小宮婢怯怯走近乌雅。 “额…”乌雅气如游丝的应了声,回望漆黑一片的寝屋,心情复杂纠结。 熄灭烛火的寝屋里,玉修罗和衣而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脑中絮絮理着自己入宫后的一幕幕,毫无睡意。 从她第一眼见到沈家的幼子沈炼,她就看出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至少要胜过端王府循规蹈矩的沐青辰许多。但玉修罗也只把沈炼当做一个皇上喜爱的纨绔子弟,儿女情长,性子桀骜,不容小觑但也难成气候。但这一次,玉修罗知道自己错了。 北国出兵攻燕,玉修罗一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已经有数是夏夷欢的谋划。看来夏夷欢已经探知了龙氏冰窟的玄机,南北夹击大战将起。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出征北国宣离帝会派沈家父子去。这种在燕人看来必胜的功劳,父亲哪有不成就儿子的道理?太子沐容若自负狂妄,本事不大心气却极高,软肋明显不难对付。 可偏偏,出征的人选不是太子沐容若,竟会是沈炼… 玉修罗没有想到,她知道夏夷欢也一定不会想到。定远侯沈啸天多年前大胜夏族,是个骁勇智谋的将领,虎父无犬子,若是这对父子压制住了北国…自己的族人只怕… 玉修罗心头一紧,手心攥住被褥渗出丝丝汗水来。 自己虽然得宠,但后宫不能涉足朝政,何况自己还是夏族人…劝说宣离帝临阵换将已经没有可能,自己眼前能做的,就是设法牵制住沈炼父子,让他们难敌北国大军,最好…一败涂地。 玉修罗眼前晃过那个阴险莫测的人影,一口白牙寒意森森,桃花眼扫过自己玲珑的身段,暗藏着遮掩不住的欲念。 ——太子沐容若。玉修罗默念着这个名字,能和夏族人同仇敌忾对付沈炼父子的,最可用的就是沐容若。 玉修罗慢慢松开手心,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主意。 沈家满门忠良,可偏偏欲谋江山者最恨忠良之辈。暗夜里,玉修罗咬紧嘴唇下定狠心——沈爷,就怪宣离帝太过器重你,硬要塞给你能予你的一切荣光。福兮亦是祸兮,你不要怪我。 第79章 电光火石 ——太子沐容若。玉修罗默念着这个名字,能和夏族人同仇敌忾的,最可用的就是太子。 玉修罗慢慢松开手心,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主意。 沈家满门忠良,可偏偏欲谋江山者最恨忠良之辈。暗夜里,玉修罗咬紧嘴唇下定狠心——沈爷,就怪宣离帝太过器重你,硬要塞给你能予你的一切荣光。福兮亦是祸兮,你不要怪我。 东宫,太子寝宫。 已近子时,东宫仍是烛火摇曳,窗户里映着两个窃窃私语的人影,屋外守着的宫人都自觉的退出一丈多远,生怕自己无意中听到了里头的谈话给自己惹来祸事。 “皇兄。”沐延朗牙齿咬得作响,一拳头砸在案桌上震的茶盏都晃了几晃,“父皇是老糊涂的不成,出征北国这样的绝好机会,竟拱手给了沈炼?” 沐容若张开一口凛冽的白牙,暗夜里犹如一头发怒的兽,“父皇就是老糊涂,糊涂的无药可救,糊涂到满朝文武都看着本宫这个太子的笑话,大燕储君在朝堂之上居然争不过一个草民出身的侯门之后。” “皇兄你气,我更气。”沐延朗火上浇油道,“这下还得了?沈炼本来就不把您放在眼里,这要是他立功归来,少不了封王晋爵,到那个时候,只怕踩到咱们头上也说不定。他非皇族出身,却远胜皇子的尊荣…这还得了?皇兄,此事决不能遂了沈家的心意,绝对不能。” 沐容若垂下桃花眼,凝视着烛火幽幽道:“你有法子?征北必胜,你还是有本事让大燕败了?” 沐延朗低眉猥琐一笑,凑近沐容若压低声音道:“皇兄,大燕百年未尝败绩,挑衅咱们的都是一败涂地。北国不知好歹,自然是必败的。只是…”沐延朗又凑近了些,“他沈炼败了,咱们还能赢回来不是?” 沐容若朝这个谄媚的弟弟瞥了眼,“听你这样说,你是想好办法了?” 沐延朗昂起头露出得意之色,“做弟弟的怎么能不为皇兄您考虑,何况,我也早看沈炼不顺眼,巴不得他输得越惨越好。大军远征,最最重要的就是粮草,北国一带数百里没有人烟,粮草要是供给不上…军心必乱,自然不战而败。” 沐容若听他这样说,皱了皱眉道:“还当你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好法子,沈炼有他父亲沈啸天督军,沈啸天是军中老将,怎么会不知道粮草的重要?” “大军里不是只有沈啸天一个将军。”沐延朗狡黠的朝他挤了挤眼睛,“怪就怪沈家这些年太过得势,分去了父皇对其他将军的恩宠。军中看不惯沈家父子的人,还不少呢。” ——“说下去。”沐容若掸了掸洁白的衣袖。 沐延朗见沐容若眼睛一亮,继续道:“皇兄,此行负责押运粮草的是霍城霍将军,他早有为皇兄您效力的意思,只是苦于也没有机会…要整一整不可一世的沈炼,用这个霍城…最好不过。” 沐容若顿悟笑道:“大军先行,粮草押后。北国地势变幻,主帅统领不力,粮草队伍迷失了方向…大军前有敌人,后却无粮草…兵士无力执武器,锐气大挫,不战而败…哈哈哈哈…”沐容若肆意的大笑出来,“有趣,一定有趣极了。到那时,本太子再向父皇请命,率军增援…” 沐延朗见兄长欢喜成这样,狭目也闪出得逞的亮光来,跟着大笑不止。 沐容若忽的止住笑声,瞥了眼还在大笑的沐延朗,冷冷道:“也真是看不出,你平日里竟和军中的将领还有些交情?” 沐延朗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瞬时变了神色,吞咽着喉咙道:“皇兄您误会了…霍城不过是想攀附皇兄您,可您高高在上岂是他这种粗人可以结识的?霍城便来求我引荐…这不是一直没有机会…” “好了。”沐容若挥开手打断他,厌恶的转过身子,咳了声道,“既然此人正好能派上用处,好好用着便是。本宫还得谢谢你这个好弟弟,此计,极好。” 沐延朗暗暗吁出一口气,忙不迭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子夜过后,沐延朗趁着夜色急促的离开东宫,宫人们见这位二皇子神色紧张,不由得也是睡意全无,太子的寝屋里,烛火亮了一整夜,外头的宫人们,也生生受着春寒熬了一宿。 次日,御花园。 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玉修罗一身枚红色的裹身长裙,衬得身段妖娆玲珑,秀发梳做十余根精巧的发辫,每一根发辫上都缠绕着五彩的发饰,流光溢彩很是美丽。初春的御花园里还没有盛开的花朵,只有稀稀疏疏的嫩绿色分散在各处,玉修罗的艳丽宛若怒放的鲜花,引来蝴蝶围着她不住的打着转,也想一亲这位异族娘娘的芳泽。 乌雅跟在玉修罗身后,见到这样的景象也是啧啧称奇,再看玉修罗步步生辉,确是后宫主子里出类拨萃的美人,男人觉得她美,就连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绝色天成。 “娘娘还是穿的单薄了些。”乌雅低声道,“娘娘今天怎么想起来穿这件旧衣裳?内务府前几日才送来几件新做的春裙,奴婢瞧了眼,很好看呢。” 玉修罗张开双臂看了看自己的玫红长裙,盈盈笑道:“皇上这两日应该也顾不得来看我,平日里穿那些缎子裙不也是为了哄皇上高兴么?其实我还是惦记自己的旧衣服,你看,穿的多自在?”玉修罗脚步微动转了一圈,裙角轻扬犹如一只展翅的蝴蝶。 春风骤起,玉修罗不禁抱住了酥肩,蹙眉道:“就是冷了些。” “不如回柳堤轩吧。”乌雅抬头看了看天,“娘娘别冻着。” “听说迎春花开了,我还想去看看。”玉修罗摇头道,“乌雅,你回去给我拿件斗篷。” “奴婢回去…娘娘一个人?”乌雅环顾着冷清的御花园,“怕是不大好…” “皇宫里,你还怕我走丢不成?”玉修罗忍不住笑道,“你快些走,可别真冻着我。” 乌雅虽然面有难色,可还是顺从的往柳堤轩去了。见乌雅走出御花园,玉修罗抚了抚自己满头精致的发髻,循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朝御花园的深处走去。 沐容若每日用过午膳之后就会来御花园走上小半个时辰,玉修罗进宫数月就已经打探的一清二楚,好几次她故意也踩着这个时辰来到御花园,每每也总能远远的看见独自踱着步子的沐容若,神色阴郁高傲,就像她刚进宫的那天,在长廊撞见的那副模样。 草木茂密处传来动响,沐容若不悦的抬眼看去,“什么人?” 玉修罗探出身子,媚目流转在沐容若俊美的脸上,垂眉嫣然一笑,指尖揉搓着自己荡在肩头的发辫沉默不语。 沐容若见是她,阴郁的脸上也不见怒意,笃定道:“是你?玉嫔?” 玉修罗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走到沐容若身前,侧眼看着负手站着的沐容若,“御花园多是女眷闲逛,竟也能遇到太子殿下?真是稀罕。” 沐容若骄傲的哼了声,“你是少见多怪,本太子每日都过来,该是玉嫔你难得见到才是。玉嫔行走皇宫,怎么连个宮婢都没有?父皇宠幸你,柳堤轩不该缺人缺物才对…” “乌雅回去给我拿斗篷了。”玉修罗挑眉笑道,“夏族这个时候早已经入夏,没想到苍都这么冷。” 沐容若打量着玉修罗今日的装束,见她那身玫红长裙正是自己初次见她时的那件,不由得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想挪开眼神,可那鲜艳的玫红色像是有魔力一样,引诱着自己的目光步步深陷,恨不能看穿薄衫看尽一切才好。 玉修罗任他肆无忌惮的盯视着自己,纤纤玉手绕着发辫,指尖勾起发辫上缠绕着玛瑙饰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响打断了沐容若的出神,沐容若赶忙收回目光,缓缓顺着玉修罗的白皙滑嫩的颈脖定在了她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 ——“玉嫔的美貌,父皇很受用。”沐容若唇齿微张轻声道,“夏族女人都像玉嫔一样?还是…只有玉嫔如此?” 玉修罗笑颜如花,哧哧笑道:“太子殿上是在夸我,还是在笑我?燕国女子端庄贤淑,皇上难得见到像我这样粗野的山间女人,觉得新奇才多宠了些。哪一天就忽然腻味了也说不定,异族女人终归还是比不上燕国贵妇的。” 沐容若含义不明的掠过玉修罗泛着妩媚红色的脸颊,稍显缓和的脸上又布满阴霾,望向不远处的玲珑池,看着郁郁不喜的模样。 “太子看着好像有些不快活?”玉修罗拢了拢颈口,随意开口道。 “本宫是太子,有什么可以让太子不快活?”沐容若冷冷反问。 玉修罗也不恼他惹人厌烦的语气,幽幽笑道:“中秋家宴那次,太子见沈爷出现,就是现在这副不痛快的模样。” “哦?”沐容若饶有兴趣的又扭头看向她,“你还记得中秋那天本太子的模样?父皇三日有一日在柳堤轩,玉嫔心里眼中,不是只该记着父皇一人么?” 玉修罗毫无惧色的对视着沐容若阴晴不定的深眸,唇角勾起惑人的梨涡来,“除了皇上,太子就是我见得最多的男子,想忘,却总在眼前晃荡着…太子多是踌躇满志的傲气,难得的不痛快,就更加难以忘记吧。” 她软糯的声音就像是昨夜淅沥如丝的春雨,润进干燥的泥土里,润在冷酷薄情的心上。沐容若受用着她不动声色的示好,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甚至,他有些喜欢这个异族女人对自己的奉承,远远胜过旁人一千句一万句。 沐容若沉默着,像是期盼着她说下去,不论说什么,都可以。 玉修罗却好像看出他心里深处的渴望,樱唇合上不再说话,笑目里蕴着一汪勾魂摄魄的春水,漩涡纠缠着他冷漠的脸,似乎要把他拉扯进那汪春水里。 ——“本宫所有的不快,都是因沈炼而起。”沐容若艰难的收回眼神,昂首怒道,“他就像一个魔一样的影子,自本宫懂事起,就挥之不散,这些年愈加讨厌。” 玉修罗眨了眨眼,“太子殿下郁郁寡欢,是不是…因为皇上下旨让沈炼领兵出征?” 沐容若白齿咬住下唇,神色愈发阴沉,不喜道:“玉嫔也在看本太子的笑话?” “我可不敢。”玉修罗脆声顶过沐容若,“您是太子殿下,大燕国未来的皇帝,我又不傻,哪里敢看太子的笑话?我不过是…为您抱不平而已。校场比武,沈炼都不敌夏夷欢,就这样的身手性情,皇上也放心让他统领千军万马?就算是必胜的一战,大好的功劳,为什么不成全自己的嫡亲儿子,非要送给一个异姓的沈炼?” 玉修罗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沐容若的痛处,沐容若脸色愈加难看,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第80章 无法自持 沐容若白齿咬住下唇,神色愈发阴沉,不喜道:“玉嫔也在看本太子的笑话?” “我可不敢。”玉修罗脆声顶过沐容若,“您是太子殿下,大燕国未来的皇帝,我又不傻,哪里敢看太子的笑话?我不过是…为您抱不平而已。校场比武,沈炼都不敌夏夷欢,就这样的身手性情,皇上也放心让他统领千军万马?就算是必胜的一战,大好的功劳,为什么不成全自己的嫡亲儿子,非要送给一个异姓的沈炼?” 玉修罗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沐容若的痛处,沐容若脸色愈加难看,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就没有别的法子么?”玉修罗故意道,“贵妃娘娘怎么不劝劝皇上?” “父皇心意已定,不容更改。”沐容若狠狠道。 玉修罗露出沮丧之色,叹息道:“真是可惜,北国已经多年不曾进犯大燕,难得的立功机会,居然便宜了沈炼?沈炼本来就得志,这要是再立下功劳,还不知道得意成什么样子。要是能让他吃些苦头跌个跟头才好…”玉修罗像是自言自语般,又摇着头喃喃道,“我也是糊涂,大燕有冰窟神兽护国,怎么可能会吃败仗?沈炼这回是赢定了…真是连老天都帮他…” “玉嫔也不喜欢沈炼?”沐容若带着戒备审视着喃喃自语的玉修罗,“本太子可是听说,玉嫔八面玲珑,和淑妃交好不止,连我母妃也愿意留你所用,皇后素来不喜欢宫里每一个妃嫔,但却也没有找柳堤轩的茬…定远侯府蒸蒸日上,你会无缘无故厌恶沈家?” “沈家是新起之贵,再多的荣耀与我玉修罗何干?”玉修罗自若道,“太子和我是一个屋檐下的人,太子能舒展眉头,我偶尔见您,也能跟着顺心。何况瑛贵妃待我不薄,我就算不是燕人,也知道知恩图报投桃报李的道理。” 沐容若收起眼里的戒备,紧锁的眉头听着玉修罗刚才的几句话,竟稍稍的舒展开来,那张精致的俊脸更显秀美。 “沈炼想建功立业?”沐容若不屑的冷笑了声,“此行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哦?”玉修罗听出话里的玄机,“我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 沐容若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玉坠子,掂了掂又捻过明黄色的须穗子,笑而不语。 “我知道了。”玉修罗抿唇笑道,“沈炼的大军里,有太子殿下的人?” 沐容若指尖微松,须穗子晃荡着垂下,竖起食指贴近自己的薄唇,淡眉冲玉修罗少许挑起,轻声道:“嘘…玉嫔可别乱说。他此行是死是活,与本宫可没关系。” “当然和太子没关系。”玉修罗眼波流转看着沐容若俊美非常的脸孔,“殿下只需要筹谋怎样力挽狂澜,收拾那位小霸王的烂摊子。是不是?” 沐容若不想回答她,可却忍不住在这个女人面前洋洋自得,沐容若挺直脊背,傲娇道:“大燕必胜,只是,是胜在本太子的手上。玉嫔等着看就是。” 玉修罗不再应答,俯身拾起脚边的碎石子,倾斜着朝玲珑池扔去,石子激起好几个水漂,坠进深深的池底。沐容若看的有些出神,也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池面扔去,可只听扑通一声,石头就没了动静。玉修罗噗嗤一笑,这笑声让沐容若有些失脸面,他赶忙又捡了一块,可还是石沉池底,连水花都没溅出多少。 “不是这样的。”玉修罗有些看不下去,俯身拾了块扁平的石子递到沐容若眼前,“你得找这样的才行。” 沐容若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了玉修罗柔软无骨的酥手,似有针刺之感,连着心尖都动了几动。玉修罗镇定的握住他有些僵硬的手腕,划开弧度甩开道:“这样…就可以…” 沐容若半信半疑,他骨子里的自负让他不大乐意照着玉修罗的动作去做,可身体又不听使唤的循着她的样子,倾斜着抛开石子——碎石子连打好几个水漂,甩出去好远才坠进湖底。 沐容若目露惊喜,冰白色的面颊微微泛起兴奋的红色,“有些意思。” 玉修罗妖娆转身,“既然殿下觉得有趣,那就多玩几次。” “你要去哪里?”沐容若见她像是要离开,脱口急问道。 “去…”玉修罗颔首微笑,“添件衣裳。” ——“娘娘。”鹅卵石路上传来乌雅的喊声,“您在这里啊?” 沐容若听见人声,面容顿时又凝做冰块,凝视着波纹荡漾的玲珑池面,沉默阴郁。 ——“太子殿下?”乌雅见沐容若也在,惊的屈下身子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沐容若冷冷的应了声,负手傲立擦着玉修罗的衣衫而过,经过之时深吸了一口长气,那是他回味许久的迷离香气,从他在长廊里第一次遇见这个女人,就从未忘记过的气味。 见沐容若走远,乌雅舒了口气,将手里的斗篷披在了玉修罗的肩上,“池子边更冷,娘娘没有冻着吧,奴婢还是走慢了些。” “不碍事,哪有那么娇气?”玉修罗拢紧斗篷淡淡道。 沐容若的人影晃过小径深处悄然不见,玉修罗又朝他背影的方向掠过一眼,这才不急不忙的带着乌雅往迎春花开的方向慢慢踱去。 长春宫 龙樱的寝屋里,龙筱已经乖乖坐了大半日,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衣角已经快要被自己搓烂。小葵按捺不住,一声“娘娘”唤出声,被龙筱一个眼神瞥了回去,胖脸急的通红,粗粗的喘着气。 龙樱看在眼里也不说话,轻轻晃着女儿的摇床,不时逗趣着她粉嫩的小脸。像是等着龙筱开口,又像是不希望她说出来。 眼见就要到午时,龙筱蹭的站起身,红唇咬紧鼓足勇气道:“长姐,求长姐准我…” 龙樱启唇淡淡看了眼龙筱,“要本宫准你做什么?” ——“沈炼明天就要出征…我想…见他一面。”龙筱垂下眼睫,可语气却坚韧直白。 龙樱沉默不语,芳嬷嬷朝屋外看了看,低声道:“娘娘,沈爷已经在长春宫外候了有半日了…这总是来回徘徊的,要是被不该瞧见的人瞧了去…也是不太好。老奴斗胆…不如就让三小姐出去打发了他…” 龙樱不悦的咳了声,芳嬷嬷抿紧嘴不敢再说下去。龙樱见女儿熟睡,蛾眉清扫长睫覆下,意味深长道:“沈家对本宫有恩,筱儿也帮了本宫许多…本宫硬是连这一面也不让你们见,怕是你会记恨本宫这个姐姐吧。” ——“筱儿不敢。” “去吧。”龙樱轻幽道,“早些回来,要再是像上回那样彻夜不归…就再不会有下次。” 龙筱也没料到才一开口姐姐就答应,和小葵狂喜的对视了眼,转身就蹿出了龙樱的寝屋,芳嬷嬷带着笑意看着龙筱的背影,道:“娘娘是想通了么?不再拦着三小姐和沈爷来往?” “注定不会有结果。”龙樱垂下眼梢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语气平静的毫无起伏,“本宫准他们见面,不过是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万一发生什么…本宫也不想这个妹妹抱憾终身吧…” 小葵涨红了脸急道:“娘娘,沈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龙樱也不恼这个婢女的多嘴,口中轻哼着哄婴儿的调子不再说话。 长春宫外,沈炼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虽然披了裘绒的披风,可初春的寒风还是冻人,沈炼白净的脸也被刀子一样的风吹得生疼,颧骨处渗出红色,不时搓着手朝宫墙里头张望着。他的脸上没有焦躁失望,他知道,龙筱一定会出来见自己。 急促的步子越来越近,宫门咯吱打开,一只着缎鞋的脚灵巧的迈了出来。沈炼黑目里仿佛看到了朝霞满天,照着他的心里犹如暖春一样温热。 龙筱就这样走进他的视线,身后的宫门轻轻关上,朱漆大门外就剩下他们二人,眼中也只有彼此朝思暮想的模样。沈炼没有迈开步子,注视着龙筱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缓缓伸手摸向她柔滑的脸腮,看着她有些清瘦的面容,怜惜不已。 “那天大雪里冻了一场,怎么还没有养好身子?”他温柔的话语好似沾了蜜水一样,他略带粗糙的掌心胜过了最好的绸缎。 龙筱任他心疼的抚摸着自己,黛眉柔顺的低垂下来,失去了平日里倔强不屈的神色。沈炼见她不说话,咧嘴得意笑道:“我知道了,你日日受着相思之苦,是不是?” 龙筱冲他挤了挤圆润的鼻头,回头看了眼朱漆大门,嗔怒道:“宫门关之前我得回来,小霸王还在这里磨蹭什么?长姐好不容易才准我出来的…” 沈炼负着手转过身,走开几步道:“龙三小姐在苍都,皇上让我陪伴三小姐游山玩水领略苍都风光,我临行北国之前,就不负皇命再带你出去走走?” 龙筱忍不住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傲娇道:“那就…有劳沈爷了。” 长长的宫道上,二人的步子层层叠叠,龙筱故意踩着沈炼走过的每一步,就算他的步子迈的比自己要大上一些,龙筱还是努力跟着,仿佛隔着缎鞋也能感受到他的温暖一样。 沈炼没有回头去看,他自顾自的朝朱雀门走着,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一定会紧紧跟着自己,一步都不会离开。 出了朱雀门老远,沈炼忽然停下步子,龙筱正出神的紧跟在他身后,冷不丁没收住步子,傻愣愣的撞在了沈炼坚实的背上,捂着脑门低低的喊了声。 ——“筱儿等着我。”沈炼青松一样傲立的身躯微毫不动。 龙筱沉默着,双臂稚嫩小心的动作着,想试着环抱住这个男子。她终究还是有些青涩,手臂伸到一半迟疑的顿住,尴尬的耷拉垂下,双颊一阵燥热。 沈炼按住龙筱就要落下的手腕,轻轻拉住搭在自己的腰上,绕过自己的身体轻柔的扣紧,“等我回来。” ——“额…” “我要你大声的答应。”沈炼忽然转过身,一个微微发力将龙筱抵在了树干上,俯下头贴住了她熏热的额头,炙热的逼视着她无处躲闪的眼睛,“大声的答应我,等我回来。” ——“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像翠鸟的欢鸣一样清亮好听,沈炼的掌心拂过她纤细的手腕,扣住了她的十指,干燥的唇试探的触向那两瓣软红,舌尖探进那两瓣之中,滑过她细密的皓齿,朝更深处努力着进去…两片柔软毫无阻隔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龙筱唇里的香甜让沈炼欲罢不能,他愈发渴求的想深入进去,在□□欢愉上他从来都是克制冷静的男子,可唯独面对龙筱,他每次的靠近都想更多的占有,最好能彼此交融,再难分开。沈炼难以自制的扳弄着龙筱的身体,舌尖划过她的每一颗皓齿,润湿的唇吻向了她的耳后颈脖,渴望涌上,沈炼周身都渗出汗来… 第81章 金甲少将 龙筱唇里的香甜让沈炼欲罢不能,他愈发渴求的想深入进去,在□□欢愉上他从来都是克制冷静的男子,可唯独面对龙筱,他每次的靠近都想更多的占有,最好能彼此交融,再难分开。沈炼难以自制的扳弄着龙筱的身体,舌尖划过她的每一颗皓齿,润湿的唇吻向了她的耳后颈脖,渴望涌上,沈炼周身都渗出汗来… ——“你弄疼我了。”龙筱有些不满他的粗鲁,推了把沈炼恼道。 “嗯…”沈炼是心疼她的,就算再想继续,沈炼还是顺从的止住了动作,艰难的直起背,低低的喘着气,“不弄了…” 龙筱理了理衣裳,双颊像染了红霞一般,眸子里的亮光让沈炼知道,这个女孩并不抗拒自己。沈炼满意的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平复着心底汹涌的情/欲。 ——“这次北国进犯,也许正是老天要成全我们。”沈炼低喘着道,“皇上点名要我领兵,大胜回来,重赏是一定的。我不要官职不要封赏,只会要你。” “长姐生的是公主,皇上还会把龙三指给别人吗?”龙筱拉住了沈炼的衣袖。 沈炼自信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只要我开了口,大功在身皇上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皇上曾经和我说过,男子娶妻一定要娶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不然这一生有什么意思?你龙筱就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皇上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立下大功又开口要龙女为妻…”龙筱歪着头偷看着沈炼,“你就不怕妒恨沈家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你不怕,你爹娘,你大哥也不怕?” “哈哈哈哈哈。”沈炼笑了几声,“怕什么?元宵那天,宫里宫外因为淑妃产女没有敢放烟火的,苍都敢放烟花给百姓看的只有沈家。结果如何?百姓看的尽兴,宫里的人一定也偷偷看的高兴吧。我又不曾做错什么犯下罪过,为什么要顾忌别人怎么看?” “元宵节的烟火,是你放的?”龙筱半张着嘴难掩心里的欢喜。 “你也看了,是不是?”沈炼炽热的问道。 “元宵节是我的生辰。”龙筱低声说,“在涟城时,每年我生辰,爹和大哥都会放烟火…” 沈炼转身将龙筱抱住,亲吻着她的发丝道:“我答应你,往后在苍都,每年你的生辰,都有我在。” 栖霞山上,落日已经西沉,并肩坐着的两人谁也不想站起身,沈炼知道坐再久也总得把龙筱送回去,拽住龙筱的手腕将她猛的拉了起来,“再不走,可又回不去了。” ——“我要你背我下去。”龙筱扯出自己被他拽红的手腕,揉了揉不情不愿道。 沈炼像是早就料到她的打算,挥开衣襟戳了戳自己的肩膀,咳了声道:“自己上来。” 龙筱早已经不像头回那么羞涩,双臂熟练的揽住沈炼的脖子,微微使力攀附了上去,耷拉的两条腿还顽劣的踢了踢他,傲娇道:“本小姐已经上来了,还不快走?” 沈炼低笑出声,将背上的龙筱又抬高了些,欢快的朝山下走去,龙筱趴在他宽实的肩膀上,腮帮轻轻蹭着他耳边温热的皮肤,忍不住亲吻了上去。 ——“筱儿…”沈炼唤着她的名字,“我还要。” 龙筱把脖子伸长了些,红唇点住他的面颊,重重的亲了一口,吮出粉色的红晕来。沈炼心里头不知道有多美,哧哧笑着说不出话来。 ——“筱儿,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沈炼回头抵着龙筱的额,“等我凯旋见你,我要咱们的每一天都这么快活。” 再不想走到尽头的路也终会走完,朱雀门外,沈炼恋恋不舍的转过身不去看龙筱,“明天不要来送我,我怕自己再多看你一眼,就舍不得走。” ——“舍不得,就带我一起去呐?”龙筱冲着沈炼的背影挤了挤鼻头嬉笑着。 沈炼被这声音挠的心动不已,忽的转身想再看她一样,龙筱在这一刹那也转过自己的身子,留给沈炼一个余韵缭绕的背影,肩膀随着嬉笑声耸动着。 ——“鬼机灵。”沈炼负手转过身,“等我回来,看你还怎么逃。” “龙三不会逃,龙三跑的快,你还不一定追的上。”龙筱小跑进朱雀门,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沈炼手背贴住唇,齿尖咬着自己的手背,这才让自己悸动的心稍稍平复,踏着初上的月色往自家的府邸走去。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夜幕下的深宫高墙,凯旋那日又会是什么景象…沈炼想着,少年桀骜的心肠忽然澎湃不已。 ——“筱儿,等我回来。” 惊蛰夜,春雷乍响,龙筱从睡梦中醒来急急的喘着气。屋外起夜的小葵听见动静,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见龙筱倚坐在床上发着呆,怯怯道:“三小姐,是做恶梦了吗?” 门缝挤进冷风,龙筱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小葵,刚刚有雷声,下雨了么?” “没有。”小葵揉了揉眼睛,“就是打干雷,天上还挂着月亮,沈爷的大军明天出征,准是个大晴天。” 小葵服侍龙筱重新睡下,劝慰道:“三小姐是挂心沈爷才睡不好的吧,沈爷英明神武,又有他父亲定远侯督军,小葵可不担心,三小姐早些睡吧。” 龙筱闭上眼想努力睡着,可心里却七上八下说不出的堵得慌,也不知道翻来覆去到了什么时辰才勉强小睡了会儿。 小葵说的不错,这天果然是个大好的日头,晴空万里无云,宣离帝在轩辕殿前设下排场,送沈炼父子出征北国。 沈炼身披鎏金甲,黑发束着乌金冠,英姿俊朗神武非凡,可谓人中之龙。身旁的父亲沈啸天一身银甲,腰间是一杆三尺长剑,与多年前出征夏族时是一模一样的装束,宣离帝凝视着沈啸天熟悉的模样,再看他身边年轻俊武的幼子沈炼,心里感慨万千。 “沈炼颇具定远侯风姿,将门虎子,朕相信沈炼领兵一定可以大获全胜,平定北国。”宣离帝拂开龙袍沙声道。 沈炼父子齐齐跪地,抱拳恭敬道:“末将定不负圣上所托!” 宣离帝亲自扶起沈啸天和沈炼,执起宫人递来的金樽,举樽高声道:“朕敬你们父子一杯。” 沈炼和父亲对视着也是受宠若惊,执起金樽仰头一饮而尽。 ——“皇兄看看。”沐延朗冷眼看着沈炼踌躇满志的模样,“瞧他那个样子!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沐容若别着手幽幽看着金甲裹身的沈炼,唇角挑起阴声道:“也就得意这几日吧,粮草告急,这位沈爷怕是还没挨过饿受过苦,到那时有的他受。” 沐延朗窃窃笑道:“正是。我已经和霍城说好,霍城知道该怎么做。三日后大军就会踏进北国境外的白桦林,白桦林延绵上百里,拐个弯都会迷路…霍城会带着大军的粮草…迷失在这片林子里…皇兄就等着看好戏吧。” “看来本太子也得不了几日的清闲了。”沐容若掸了掸身上的白袍,“沈炼父子会不会饿死困死,就要看本太子愿不愿意去救他们…” 沐延朗狐脸笑做一团,狭目更是挤成了一条细缝,沐容若很是厌恶自己这个二弟谄媚丑陋的长相,但今天却看得很是顺眼,还伸手拍了拍他耸动的肩膀,微微颔首。 大殿下站着观礼的沐青辰见着沈炼也是觉得热血沸腾,拍着大腿道:“父王,不知道我穿上那一身金甲会是什么模样?沈炼终于可以报效朝堂建功立业,我真是替他高兴!” 端王沐文睿冷冷瞥了眼因兴奋涨红了脸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独子心地善良,为人谦和,但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沐青辰愚蠢至极。本该是他为儿子争取的功劳,归了沈炼不算,自己儿子竟还真心为旁人高兴?沐文睿真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沐文睿动了动唇,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要是青辰能跟着一起去就好了。”沐青辰跺着脚道,“就算做他沈炼麾下的一个将军,该也不错吧。” 沐文睿不悦的咳了声,“你还想不想娶龙络了?你要真是这样打算,本王这就求皇上准你随军为将,如何?” 听到“龙络”二字,沐青辰心头一动,红着脸忙不迭道:“父王…青辰又胡乱说话了,算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话虽如此,沐青辰看着沈炼傲气得志的样子还是羡慕不已,那一份真心的欢喜发自肺腑,满是赤诚。 轩辕殿外的汉白玉长廊上,龙筱已经悄悄窥视了好一会儿,她离的那么远,远到只能看见沈炼发束上戴着的乌金冠,远到只能被他的金甲晃花了眼睛,却看不清他英俊的面容。 沈炼似乎觉察到有人在远处看着自己,转头朝长廊方向寻去,龙筱的粉衣在风中轻轻扬起,阳光洒在她姣好的脸上,笼罩着五彩夺目的光泽。 沈炼难以看清楚他深爱的那张脸,但那张脸又是如此清晰的映在他的黑目里。 ——“筱儿…”沈炼默念着她的名字转过身去。 龙筱出神的看着沈炼,见他转过身子心里有些失落,才咬唇垂下头,忽然察觉到有人在后头看着自己,看着地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笃定的扭头去看。 ——“昭阳公主?” 第82章 逆天改命 沈炼似乎觉察到有人在远处看着自己,转头朝长廊方向寻去,龙筱的粉衣在风中轻轻扬起,阳光洒在她姣好的脸上,笼罩着五彩夺目的光泽。 沈炼难以看清楚他深爱的那张脸,但那张脸又是如此清晰的映在他的黑目里。 ——“筱儿…”沈炼默念着她的名字转过身去。 龙筱出神的看着沈炼,见他转过身子心里有些失落,才咬唇垂下头,忽然察觉到有人在后头看着自己,看着地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笃定的扭头去看。 ——“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一身藕白色的缎裙,追月发髻里戴着精巧的飞星发簪,衬的她面如满月甚是动人。她一步步走近倚在长廊边的龙筱,神色不像御花园那日的咄咄逼人,眉间柔和淡泊。 龙筱微微屈膝,“龙筱见过昭阳公主。” ——“龙女身份尊贵不输皇家亲贵。”昭阳公主清亮的声音响起,“何况你长姐淑妃才诞下公主,龙筱你对本宫这样恭敬,本宫真不一定受得起。” 龙筱心里有些想笑,这个昭阳公主还是想在自己眼前装出跋扈刻薄的凶样,话语故意想尖酸些惹的自己不痛快,可每一句话都带着几分傻气,在龙筱听来不但不觉得刺耳,反而倒觉得这个公主有些意思。 昭阳公主见龙筱也不恼火,秀眉蹙起道:“你是听不懂本宫的话么?” 龙筱噗嗤笑出声,昭阳公主见她不但不恼,竟还笑了出来,俏脸红一阵白一阵,强撑道:“你笑什么?” 龙筱又屈了屈膝,轻声道:“龙三还没有谢过公主…多谢公主给裳儿的满月贺礼。那枚如意玉佩,长姐很喜欢。” ——“你怎么知道是本宫送的?”昭阳公主露出不解之色,“你的婢女应该不认得本宫。” “她是没见过公主。”龙筱自信道,“但我认得你的背影…大哥离开苍都那天,悄悄送了他一路的,也是公主你吧。” 昭阳公主骤然低下傲气挑着的秀眉,闪烁不定的眸子泄露了她内心的羞怯稚嫩,“你…都知道了?” 龙筱走近她,点头道:“大哥早已经年过二十,燕国这个年纪的贵族子弟,还有几个没娶亲生子的?大哥推了一门门的亲事…做妹子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已经心有所属?那次御花园里偶遇公主,公主话语间…我隐约也听得出来…看来大哥心底的那个人,就是你…” “龙筱果然聪明。”昭阳公主抬起头,“宫里人都说,龙三进了长春宫,淑妃那头有如神助,邪魅难进。果然如此…这都能被你看出来,昭阳也是服了。” 龙筱从来都喜欢性子直白简单的人,见昭阳公主如此坦荡,龙筱不由得对她又生出许多好感,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我大哥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人和事,就一定不会变,就算爹娘怎么催促他娶亲也好,他不喜欢的姑娘,就一定不会娶。” 昭阳公主苦涩一笑,“那又怎么样?他远在涟城,本宫困在这里,就算他心里有我,恐怕也熬不过时光荏苒。本宫一年年熬成未嫁老女,怕是等不了他许久了…” “公主信命吗?”龙筱开口问道。 “命?”昭阳公主叹出一口气来,“原先从不信,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怕早晚得信。他是龙家长子,身负守护冰窟的使命,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本宫不该怪他,那天在宫里,还对他说了很多重话…” “命由天定,运数却可以自己改变。”龙筱挤了挤眼睛,“大哥一定不会放弃,公主你也不要。” 昭阳公主在龙筱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大眼瞥了瞥轩辕殿前整装待发沈炼父子,哼笑了声道:“你和本宫说这些,是想说龙筱你就是不认命么?你能猜出本宫和你大哥的事,不如本宫也来猜猜,你今天偷偷摸摸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昭阳公主伸手指向轩辕殿的方向,“龙三不该只是为了看什么热闹,是为了多看一眼苍都小霸王吧?你可别告诉我,你在日头上站了这么久,是为了多瞧瞧本宫那位太子哥哥?” 龙筱嘟起嘴,叉着腰绕开昭阳公主,嘴里嘀咕道:“真是没意思,我要走了。” ——“等等。”昭阳公主喊住起步的龙筱,“你就不好奇本宫也上长廊来,是为了什么?” 龙筱眼珠子转了转,摇头道:“这还真猜不出,公主金枝玉叶,皇宫是你家的,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你错了。”昭阳公主露出得意之色,“龙三也有猜错的时候。本宫顶着日头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来找你龙筱。” ——“找我?”龙筱有些惊讶,她和昭阳公主素无往来,实在不知道公主找自己做什么。龙筱知道昭阳公主素来低调,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无聊女子,这样想着,龙筱顿住步子,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昭阳公主也不急着说下去,故意在长廊上缓缓的踱着步子考验着龙筱的耐心,见轩辕殿前的众将散去,才扭头盯住龙筱白皙的脸,淡笑不语。 ——“本宫不爱管事,很多事也由不得本宫去管。”昭阳公主慢悠悠道,“但和龙家有关的事,本宫出于私心,就会格外入耳上心些。也算是沈家的运气吧…” 龙筱有些听不大懂,听她提及沈家,心里微动。 “定远侯沈家这些年得势,沈炼自负本宫也有所耳闻,太子哥哥几次输在他手上,难免有些不甘心。上回校场比武他利用龙三你让沈炼分心败在夏夷欢手上,本宫也是看的一清二楚,也就是那次,本宫看出了你和沈炼之间的情愫。”昭阳公主审视着龙筱澄定的脸,顿了顿继续道,“太子哥哥心有不甘本宫也能理解,上回夏夷欢点到即止也没有出什么岔子,沈炼御前丢了人也就罢了。可这回…太子哥哥做的有些过了。” ——“这回?”龙筱回望轩辕殿,见沈炼父子已经骑在马上往朱雀门去了,“公主说的是沈家领兵出征北国?” “本宫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昭阳公主轻咬下唇,“本宫这几年一直睡不太好,辗转反侧到子时便会去小径上走走,太医也说可以舒缓心境好睡些。就在父皇定下沈炼领兵的那天晚上…本宫子时经过东宫,看见二皇兄急匆匆的出来,神色异样。本宫也是好奇心犯了,鬼使神差的就偷偷跟着他,三更半夜,二皇兄不回自己的寝宫,居然…在偏僻处去见了一个人。” ——“谁?”龙筱张口急问。 ——“霍城,霍将军。” “霍城是什么人?”龙筱不认得军中的将领,这个霍将军听着有些耳熟,可却完全不知此人的身份。 昭阳公主迎风走了几步,指着沈炼身后的一个穿银甲的中年男子道:“那个人,就是霍城霍将军。他也在征北的大军里,肩上的担子还不轻,是…押运粮草的大将。” 龙筱脸色大变,“沐延朗去见霍城,他们是想在大军里动手脚么?” 昭阳公主挑眉看着龙筱,“龙三觉得呢?” “粮草事关重大,不能有一丝闪失。我知道…北国境外有一大片白桦林,了无人烟…如果大军在半途断了粮草,军心必然大乱,不战而败…”龙筱攥紧手心,“这两个兄弟实在太过分,私仇竟这样来泄愤,这可是十万大军的性命,事关大燕安危,要是被皇上知道,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无凭无据,拿什么去和皇上说?”昭阳公主道,“本宫也只是看见二皇兄和霍城私下见面,并没有听见他们勾结什么,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猜的而已。何况你今天也看见了,大军顺利启程,霍城也好好的在军中…这时候要是去和皇上告状,你拿什么去说,只怕被太子反咬一口惹祸上身。” “公主也猜到他们会对大军不利,这才来告诉我。”龙筱打量着昭阳公主高挑的身姿,“公主一片好心,我感激你。只是…公主为什么要帮沈家?” “本宫无意管沈家的事。”昭阳公主毫不客气道,“本宫刚刚才说过,和龙家有关的事,本宫出于私心,就会格外入耳上心些。沈炼要是因粮草不济被困深林生死难料,十万大军若有什么闪失,父皇焦虑之下一定会去涟城冰窟祭祀祈福,求天佑大燕,和十多年前夏族一战一样,逆转取胜。” 昭阳公主面色渗出淡淡的哀愁,轻声继续道:“本宫虽然不知道你家冰窟里到底藏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护住大燕基业…本宫只知道,龙家荣辱都在冰窟之谜上,大燕岌岌可危,龙家身负的压力就更大,本宫不想你大哥不得安生,龙希风性子快意潇洒,一心只想过自由平静的生活,本宫只希望他能多些安乐…仅此而已。” 见龙筱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不说话,昭阳公主自嘲的垂眉笑道:“你不做声,是心底在嘲讽本宫么?还是本宫自作多情,就算不可能和龙希风在一起,也这样腆着脸为他打算?” “不是!”龙筱急道,“公主深情厚意,我只是…动容的不知道说什么…等我见到大哥,一定会把公主的心意都告诉他…” “不必。”昭阳公主傲然的昂起头,“本宫心甘情愿,不用你这个妹子多嘴说给他听。你要是胡乱说了,本宫决不饶你。” 龙筱眼圈微红,抽了抽鼻子不再说话,昭阳公主故作冷漠的又看了眼她,负手转身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把本宫看见的告诉沈炼吧。前几日就想告诉你,可你整日窝在长春宫陪着淑妃,本宫进出那里被有心人看见也是惹得一身麻烦,也只有今天….猜想你会设法再见一面沈炼…果然被本宫逮到你…” 不等龙筱开口,昭阳公主已经絮絮说着快步走下了长廊,晴空下白衫飘飘,宛如白莲盛放,高洁美好。 ——“她要是能做大嫂,倒也不坏。”龙筱嘀咕了句,再看沈炼一众已经出了朱雀门直往城外军营进发,龙筱知道自己是怎么也追不上的,龙筱扒着长廊又驻足片刻,扭头急忙回长春宫去了。 龙筱才走近长春宫的院子,指尖贴近唇角鸣起清脆的哨音,哨音才落,翠雀已经扑翅停在了龙筱的肩上,嫩绿的尖嘴轻轻戳着她的颈脖,龙筱抚了抚翠雀的羽毛,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屋里,示意小葵把屋门紧紧关上。 ——“三小姐神秘兮兮的做什么呢?”小葵挤着眼睛笑道,“才送走沈爷,这么快就回来…” 龙筱也听不见她叽叽歪歪的嚼着舌尖,找出一块白帕用剪子绞做两半,平铺在案桌上想了想,瞪着小葵道:“还傻站着干嘛?快去磨墨。” ——“啊?”小葵木讷着不知所措,“沈爷才走,您就要鸿雁传书?这也…太心急了,三小姐羞不羞呐…” ——“去啊!”龙筱抬高嗓门。 小葵不情不愿的磨着砚台,心里也恼自己这主子怎么没了矜持,只见龙筱稍加思量,执起狼毫笔蘸上墨汁,不过半柱香工夫,洁白的帕子上已经满是娟秀的字体。小葵识得字不多,跳跃着念着帕子上自己认得的那几个字,歪头费解的嘟囔道:“怎么…看着也不像情意绵绵…三小姐写的是什么?” 龙筱吹干帕子上的墨字,小心翼翼的卷起白帕塞进备好的细竹筒里,又绑在了翠雀的腿上,这才低低的吁出一口气。龙筱从八宝果碟里捻起一撮松子,樱唇咬开果仁攒了十余粒,一粒粒爱怜的塞进翠雀的嘴里,翠雀吃的欢实,不时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鸣叫几声,仿佛等她的任务一样。 龙筱喂完翠雀最后一粒松子仁,爱抚着它的脑门道:“雀儿,这回可是大事,你一定要把信带给沈炼,不容有失!” 第83章 千里之外 龙筱吹干帕子上的墨字,小心翼翼的卷起白帕塞进备好的细竹筒里,又绑在了翠雀的腿上,这才低低的吁出一口气。龙筱从八宝果碟里捻起一撮松子,樱唇咬开果仁攒了十余粒,一粒粒爱怜的塞进翠雀的嘴里,翠雀吃的欢实,不时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鸣叫几声,仿佛等她的任务一样。 龙筱喂完翠雀最后一粒松子仁,爱抚着它的脑门道:“雀儿,这回可是大事,你一定要把信带给沈炼,不容有失!” 龙筱喃喃说完,樱唇微动齿间轻蹭,小葵知道她在用鸟语交代翠雀如何去找沈炼,见龙筱一脸严肃肯定是发生了大事,气息也不敢喘的退后了几步,生怕打扰了她俩。 翠雀跃上屋顶,盘旋了几圈便飞出了窗外,越过高高的宫墙直往城外军营的方向而去。龙筱注视着翠雀消失不见,倚伏在冰冷的案桌上,指肚蘸着砚台里的墨水,胡乱在另一半的白帕上肆意抹弄着。 ——“雀儿跟了三小姐这么久,哪一次让三小姐失望过?”小葵宽慰道,“淑妃娘娘让它带话到涟城给您,千里迢迢雀儿不也做到了么?雀儿喜欢沈爷,一定可以把信带到。” 龙筱黛眉紧蹙,失神道:“躲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会有谁再使出什么绊子害他…深宫步步惊心,朝堂更是防不胜防…要是可以,真想一走了之什么都不去管。” 小葵也听不懂主子在嘀咕什么,她只知道要哄得龙筱高兴才好,小葵挤眉弄眼嬉笑道:“那就等沈爷大胜回来,去求了皇上让三小姐和他远走高飞,那不就可以远离这里了?三小姐记得带着小葵一起走,小葵也讨厌这里,苍都的水难喝,饭难吃,人啊…难亲近,我可是一刻也待不住了。” 龙筱斜着眼睛看小葵笨拙的胡乱说着话,似笑非笑的埋下头,顾不得手里还蘸着乌黑的墨汁,软软的托着腮帮子发呆。小葵见主子成了个花脸,捧腹大笑了出来。 屋外龙樱和芳嬷嬷经过,见龙筱屋里笑的畅快,不禁也多看了几眼。芳嬷嬷低声道:“三小姐见一次沈爷,就会快活好几天。” “虽说大燕一定会打胜仗,可沈家父子这一路只怕少不了荆棘吧。”龙樱淡淡道。 ——“娘娘看得出什么?”芳嬷嬷忍不住好奇道。 “本宫哪里看得出什么?”龙樱走过龙筱的寝屋,“不过随便说说而已。筱儿是本宫的亲妹妹,本宫当然也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快活。” 龙樱的每一个字都听不出什么异样,可芳嬷嬷似乎从中隐隐听出些酸楚。芳嬷嬷不敢再多说,垂眉紧跟在龙樱的身后。 千里之外,夏族 密林深处的六角屋,是夏族重臣议大事的地方,花梨木雕琢的圆桌边,围坐着十人,为首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长者,他就是夏族现任的族长段陵,段陵的左右手边各坐着四名男子,这八人都是夏族德高望重的长老,大多是和他相仿的年纪,昆鹏是这八人中年纪最轻的,微黑的脸上也隐约有了刀刻般的深纹,衬的他冷峻的面容更加深不可测。 坐在段陵正对面的便是夏夷欢,也是这十人中唯一不是长老之尊的议事者。夏夷欢虽然才二十出头,可眼间眉角的成熟笃定并不逊于其中任何一人。就算是在这样的场合,初次参与议事的夏夷欢还是没有半分紧张,一身黑衣的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沉着。 ——“夏族历经百年坎坷,终于可以探知龙氏冰窟之谜,这一切,都是夏夷欢的功劳。”段陵粗粝的大手指向对面年轻的男子,深目满是欣慰的赞赏,“要不是夷欢你发现冰窟和镜湖相连,又让人凿穿了潜入,谁会想到,龙家世代守着的,竟会是...”段陵历经世事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之色,“燕国沐氏竟是这样不堪污浊...在燕国子民眼里,我们夏族人是蛮夷出身上不得台面,要是知道沐氏竟是...” 昆鹏咳了声打断道:“族长,今日议的是北国出兵的事,冰窟之谜...暂时还不便...” 段陵顿住神色,点头道:“北国,如何?” 昆鹏看向段陵道:“今天才收到的消息,领兵出征北国的,是沈家父子,定远侯沈啸天,还有他的小儿子——沈炼。” ——沈炼…夏夷欢笃定的眼神略微有些异动,居然会是沈炼?! “夷欢在苍都和沈炼交过手?”段陵直视着夏夷欢道,“沈啸天是位不可小觑的猛将,他的厉害我们十几年前就领教过,死在他手里的夏族人可不少。他的儿子?如何?” 夏夷欢长睫覆目,掌心不急不缓的抚着桌面道:“他是我的手下败将,应该…不过尔尔。这位沈爷倒也不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惜心性太高,自负骄傲,要成大器还需要很多时日。暂且…不算是我们的大患。” “沈家父子率领十万大军和北国对抗,北国要是抵抗不住,夏族又迟迟不出兵,毁了盟约不说,只怕还会误了把燕国一锅端了的大好时机。”有长老担忧道,“族长,咱们还是快些出兵才能更有把握。” 昆鹏对这话有些不大满意,从衣袖里摸出今日才收到的苍都密信,一言不发的按在了桌上,低沉道:“族长,这是修罗女今日才送回的密信。信中说——太子沐容若妒恨沈炼立功在即,已经勾结军中大将…要扣下沈炼大军的粮草,将十万大军困在白桦林里。” ——“当真?”段陵面露大喜之色,“修罗女的消息是真的?” 昆鹏点头肯定道:“修罗女潜伏在苍都皇宫,她八面玲珑聪敏的很,她探听来的消息一定是真的。” 夏夷欢附和道:“沈炼在苍都确实遭人妒恨,沐容若想他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借此机会扳倒沈家…这样的毒计,沐容若确实使得出来。” 从夏夷欢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段陵不住的点着头,抚须叹道:“看来连老天也在帮夏族成事。昆将军知道该怎么做了?” 昆鹏自信一笑,高声道:“我一收到修罗女的密信,就即刻向北国大军传去了消息,白桦林外北国会布下重兵,只等十万燕*士饿到困乏无力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白桦林,就是燕国大军的葬身之处!沈啸天当年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也该到了偿命的时候!” ——“昆将军行事果然够快。”夏夷欢幽幽的瞥了眼昆鹏。 “那是自然。”昆鹏毫不示弱道,“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只怕有生之年都灭不了燕国。我绝不会再容许有一丝闪失。此事重大,还希望夏将军也要谨慎行事,切勿走错半步。” 夏夷欢当然知道昆鹏话里的暗指,把玩着腰间的狼首木雕也没有接话。 ——“夷欢的计策很好。”段陵赞许道,“昆将军和我说过,夷欢你想等宣离帝亲赴涟城时,潜入涟城龙府杀了他不战而胜。夷欢有勇有谋,不到一年就做成了咱们苦思数十年的大事,有夷欢这样得力的人在,夏族何愁大事不成?” 夏夷欢松开攥着狼首木雕的手,谦卑的垂下桀骜的剑眉。昆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和往昔不大一样的男人,却没有多言点破什么。 议事散场,密林深处,夏夷欢独自站立了许久,夜幕拉下,金磐才寻到了他。 ——“欢爷你就要成仙了。”金磐窜到他身前,“无心无情就算了,不吃不喝真是做不成人了。”金磐摸出个馍馍咬了一大口,“欢爷,我听说…沈爷要葬身北国白桦林…?” 夏夷欢冷冷道:“你和他有交情?舍不得他死?” 金磐一口馍馍差点噎着,忙不迭道:“当然不是!相识而已,哪有什么交情…不过是,看他年纪轻轻就被人算计的要死,多少有些惋惜罢了。” “锋芒太露,早晚有这一天。”夏夷欢淡漠道。 金磐挠了挠头,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夏夷欢瞥了他一眼道:“拐弯抹角做什么,有话就说出来。” 金磐吞咽着喉咙,艰难启齿道:“燕国大军被困,宣离帝来涟城再被欢爷诛杀…到那时,玉修罗怎么办?她已经委身那个老贼,就算是立下大功的细作…夏族还有她的容身之处么?”见夏夷欢不做声,金磐又凑近了些,“你说…她会不会愿意跟着我…” 夏夷欢锐利的逼视着金磐没有底气的脸,金磐被他看的有些心慌,退后着步子避开他的眼神,“我又胡说了…” “你自己喜欢钟意的人,你问我做什么?”夏夷欢拂袖狠狠道,“男子当立业,也该成家,学谁都不要学我!” 金磐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夏夷欢,瞪着迷茫的铜铃大眼吓得说不出话来,夏夷欢深重的喘着气,忽的抽出腰间的软剑,手腕一个发力,软缎化作锋利的长剑直指大燕苍都的方向。金磐被剑气震的一个激灵倒退了好几步。 夏夷欢缓缓垂下长剑,拖着沉重的剑刃步步走向密林深处。 燕国,苍都城外。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从城外拔营往北方去,沈炼初次领兵,踌躇满志溢于言表,不时回头看着自己率领的大军,黑目灼灼满是得意之色。 沈啸天回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他回忆起了自己当年领兵出征夏族的那一幕,沈啸天明白沈炼的心思,他的心思就和二十多年的自己一样,渴望建功立业证明自己,期盼着可以用一身功劳昂首回京面圣,自此在朝堂里立下根基,挺直腰板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爹。”沈炼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沈啸天的回忆,“爹当年也是一战成名,大功归来娶了娘亲?是不是?” 沈啸天不知道儿子怎么会看出自己在想什么,顿了顿稳住心绪,沉稳道:“陈年往事拿出来说什么?老实带兵打仗,剑还没有染血就想着得胜归来?少年性情!” 沈炼心情挺好,也不理会父亲带着不满的口气,眯眼望向天边的日头,隐隐看见一只翠鸟越飞越近,在大军上空不住的打着转儿,翠鸟胆小,见到了马背上的沈炼,可又惧怕遍地执着兵器的军士,怯怯鸣叫着怎么也不敢落下。 沈炼定睛一看,不是龙筱身边的雀儿么?沈炼想学着别人驭鸟的样子吹个哨音引雀儿飞到自己肩上,指尖贴着唇边鼓着腮帮却只能发出吱吱的吹气声,沈炼涨红脸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笨拙的样子才略微放心,生怕被父亲看出什么异样来。 第84章 迷情计中计 沈啸天不知道儿子怎么会看出自己在想什么,顿了顿稳住心绪,沉稳道:“陈年往事拿出来说什么?老实带兵打仗,剑还没有染血就想着得胜归来?少年性情!” 沈炼心情挺好,也不理会父亲带着不满的口气,眯眼望向天边的日头,隐隐看见一只翠鸟越飞越近,在大军上空不住的打着转儿,翠鸟胆小,见到了马背上的沈炼,可又惧怕遍地执着兵器的军士,怯怯鸣叫着怎么也不敢落下。 沈炼定睛一看,不是龙筱身边的雀儿么?沈炼想学着别人驭鸟的样子吹个哨音引雀儿飞到自己肩上,指尖贴着唇边鼓着腮帮却只能发出吱吱的吹气声,沈炼涨红脸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笨拙的样子才略微放心,生怕被父亲看出什么异样来。 沈炼垂眉一想,渐渐慢下步子,牵着马缰转过身去,“爹,我去后头巡视看看。” 不等沈啸天开口,沈炼的马蹄声已经哒哒走远,沈啸天看着幼子年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队伍里的一个中年男人沉默阴暗的注视着沈炼和自己擦身而过,见他挑起的眉眼蕴着青涩的喜悦,心底暗暗有些不屑。 “霍将军。”副将模样的男子凑近霍城,“看沈炼的样子,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罢了,咱们还是该把心思多多放在沈啸天身上。您看沈炼才随军多久,这就耐不住性子到后头戏耍了吧?” “额。”霍城应了声,“走了。” 沈炼故意落在后头,抬起头寻着在头顶徘徊的翠雀,翠雀见沈炼避开军士,欢喜的飞下停在了他的肩上,小脑袋贴着他的颈边蹭了蹭。沈炼见到雀儿像是见到了龙筱,抚着它的羽毛低声道:“我才刚刚出城,筱儿就想我了么?这就让雀儿来见我?” 雀儿的嘴尖戳了戳沈炼的脸颊,抬起绑着白帕的脚爪在他眼前晃动着。 ——“雀鸟传书?”沈炼忍俊不禁,“好你个龙三。”沈炼欢喜的解下雀儿腿上绑着的白缎,在手心攥了攥这才爱惜的铺展在手心。才看了一眼,沈炼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见沈炼发着呆,雀儿好奇的探头去蹭他的脸颊,沈炼回过神,摸着雀儿头顶的嫩羽喃喃道:“好雀儿,替我谢谢龙筱。要真是如此…我们父子的性命都是她护下的。” 沈炼说的也不是鸟语,雀儿自然也听不懂他在喃喃什么,见任务完成,雀儿扑翅飞上天空,又在沈炼头顶恋恋不舍的转了几圈,这才往苍都皇宫方向去了。 沈炼看着白帕上的字一遍又一遍,“沐容若,你为了夺这份功劳,竟要致我们父子于死地!?我沈炼偏偏不会让你顺心遂意!”沈炼把白帕收进怀里,夹紧马肚追着前头的父亲。 入夜的帅营里,沈啸天看完白帕的每一个字,面色严峻阴沉,良久说不出话来。沈炼收起白帕,注视着父亲道:“爹,看来太子为了害死我们父子,不惜搭上大燕数万将士。被困白桦林,那可是会全军覆没的。沐容若是傻了不成,他难道真的相信,就算大燕只剩下一兵一卒,龙家不知所谓的东西也能护住他沐氏的江山?” 沈啸天深吸着气道:“龙筱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这帕子…又是哪里来的?” 沈炼剑眉微动,避开父亲的眼神,低声道:“龙筱…这丫头机灵的很,该是哪里偷听来的吧。这帕子…爹,眼下最重要不是问我这些,而是….怎么破解沐容若和霍城的奸计!” 沈啸天也不再追问儿子,手心攥成拳头狠狠击着案桌,蹙眉道:“君逼将死,你告诉爹该怎么做?” ——“君?”沈炼不屑的冷笑了声,“爹太抬举沐容若了,皇上只有一个,他还只是储君尔尔,要是被皇上知道他的谋算,只怕他这个储君的位子也难保吧。” “霍城久在军中,身边亲信也不少,难不成你我让人绑了他军法处置?无凭无据还会让人倒打一耙!”沈啸天咬紧干涩的嘴唇,“撤了他护送粮草之职?这个是皇上亲封的责任,我这个督军硬要撤了去…军中定然谣言大起,说我们父子滥权排异,军心必乱…难呐,实在太难…” 沈炼垂眉一笑心里已经有了办法,不急不缓的抬起眼,“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沈炼挥袖指着案桌上铺开的北国底图,指节点住白桦林的位置,胸有成竹道:“出行前我细细研究过,白桦林方圆百里路径错综,要横穿过去逼近北国大军,大概需要七日。” 沈啸天若有所思的看着儿子自信的面容,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着。 沈炼见父亲也没有打断自己,淡淡一笑继续道:“龙筱传信只有我和爹知道,霍城自然不知道我们已经洞悉他和沐容若的打算,进白桦林之前,我会下令所有军士随身携带十日的军需口粮,突然之间下这个军令,霍城一定手足无措,就算他继续扣下大军的粮草,十日口粮已经足够大军闯过密林和北国对峙。到那时,两军交战他霍城还不带着粮草出现…就是他霍城的大罪!他日回苍都…”沈炼挑起入鬓的剑眉目露果决,“面对皇上的质问,霍城也只有死路一条…我看,他应该不会为了沐容若丢了性命吧…” 沈啸天静静的听完儿子所说,他的眼神又怀疑渐渐变作惊讶,沈啸天从来都没有想过,最不让自己省心的桀骜幼子,竟然如此有勇有谋。他为将二十年,也想不出比沈炼更好的法子应对此事。 ——“爹觉得我的办法怎么样?”沈炼黑目闪烁。 “也许…”沈啸天顿了顿,“可以试试。” 沈炼哈哈大笑道:“既然爹说可以试试,那就是爹觉得我这个法子可以。” 沈啸天黑着脸道:“切记戒骄戒躁,才一日行军尾巴就翘上了天,难成大器!” 沈炼还指望着父亲好好夸自己几句,见他还是平日里对自己要求严苛的模样,心里也是觉得有些无趣,冷下脸道:“谨遵父亲教诲,爹好好歇息…我啊…出去戒骄戒躁了。”言罢不大痛快的转身走出帅营。 沈啸天当然知道,他们父子会被太子谋算还不是因为沈炼过于冒头,得宣离帝器重惹得太子妒恨,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非池中之物,只要有少许机会都可以一鸣惊人,远胜过当年的自己。他何尝不想好好赞许一番沈炼刚刚的计策,但是他不能。 就算侥幸躲过了这次,凯旋之后怕是会有更多的凶险在等着沈家。 ——“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沈啸天收起案桌上的北国底图,口中自言自语着,“哪怕像你大哥那样中庸些,至少也能落个一世安稳…” 苍都,皇宫,长春宫 子时已过,龙筱却还没有睡意,倚在床榻边啃咬着手指甲,心事重重。小葵打了个哈欠艰难道:“三小姐早些睡吧,昨天您就没睡好,雀儿都带话给了沈爷,您怎么还不心安呐?”小葵伸手去掀被褥,见龙筱一动不动,翘起嘴道,“您是忘了吗?咱们大燕国有冰窟神龙护着,沈爷这一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真要是打起来…”小葵挤眉笑嘻嘻道,“天兵天将一出,杀他个片甲不留…” ——“别说了。”龙筱捂住耳朵,“出去出去,让我静静。” 小葵半张着嘴还想劝她几句,见龙筱阴着脸真是恼了自己,赶忙捂着嘴快步退了出去,掩上屋门也是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在忧烦什么。 龙筱捻起腰间已经挂了近一年的艾草香囊,凑近鼻尖轻轻嗅着,沈炼的母亲不愧是药膳高手,这一个小小的香囊,也不知道里头的香料是如何调制的,就算已经过了这么久,艾草的香气还是和初戴时一样淡雅怡人,经久不散。 龙筱爱惜的揉弄着手里的香囊,红唇贴住轻轻的吻着,就像吻着那张青涩干燥的唇。 ——沈炼,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御花园,玲珑池。 池子边,玉修罗高挑的身子就算是随意的站立着,也是婀娜有致别有风情。沐容若隐在林子深处已经窥视了她好一会儿,哪怕就这样静静注视着,沐容若也不觉得无趣,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就像宣离帝惯常的动作一样,犹如一头觊觎旁人猎物的小兽。 ——“乌雅,去取些鱼食来,没看锦鲤都欢腾着么?”玉修罗瞥了眼池水。 乌雅喏声道:“娘娘一个人在池子边小心些,奴婢去去就回。” ——“嗯。” 估摸着乌雅已经走远,玉修罗勾起颈边的细辫,挑弄着玛瑙发饰发出清脆的声响,盈盈笑道:“太子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林子里虫蚁多,可别咬了您的千金之躯。” ——“你早知道本宫在你后头?”沐容若冷漠的走出林子,步步靠近这个神秘却又魅惑的女人。 “我猜的。”玉修罗看着沐容若清淡如水的脸哧哧笑道,“居然真的炸出太子来。” 沐容若见她像是肆意嘲笑着自己,傲气如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恼,他觉得那张欢笑的脸好看的很,比他见过的每一个女人都要勾魂摄魄。 玉修罗也不躲避他贪婪的眼睛,幽幽转身看向池面,“沈炼大军已经走了几天,该是…快到白桦林的吧。难怪太子印堂红润,一看就是鸿运当头的模样。修罗女,先提前恭贺太子殿下领兵在即了。” 沐容若艰难的挪开盯视着玉修罗的眼神,克制着道:“前方还没有消息传来,现在恭贺还早了些。” 玉修罗逗趣着脚下涌来的锦鲤,随意道:“我这几夜想着…太子的计策固然是好,只是,要是沈炼父子在粮草上稍加防范,只怕…也许会有变数。” 沐容若淡漠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白牙凛凛让人生畏,“你终于想到这里。本太子当然不会把希望放在霍城一个人身上。沈炼碍着本太子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对付他,当然要上双保险才行,必须一击即中让他永难翻身!” ——“哦?”玉修罗有些诧异,“不光是在粮草上动手脚?” 沐容若点头道:“后头和你说的,连霍城都不知道。”沐容若走近玉修罗幽香缭绕的身侧,深吸着他彻夜苦念的香气,咬牙道,“北国干旱,一路难寻水源,大军除了带着粮草,还有水车随军。本太子已经悄悄命人…凿破水车…” 玉修罗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害与被害在她看来已经是寻常的小事,但沐容若的话还是让她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嫩柳般的身子微微颤动。沐容若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惊愕的反应,手心不动声色的扶住玉修罗的背,才一触碰上,周身都泛起软麻之感,恨不能酥倒在她妖娆的身段上。 玉修罗没有闪开,沐容若手心的温热透过她的薄衫缓缓渗入,与宣离帝粗糙干硬的抚摸不同,沐容若的触碰带着年轻的炙热,就算只是贴着不动,也犹如蔓延的潺潺泉水,奇妙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全身...... 第85章 神谕护国 玉修罗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害与被害在她看来已经是寻常的小事,但沐容若的话还是让她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嫩柳般的身子微微颤动。沐容若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惊愕的反应,手心不动声色的扶住玉修罗的背,才一触碰上,周身都泛起软麻之感,恨不能酥倒在她妖娆的身段上。 玉修罗没有闪开,沐容若手心的温热透过她的薄衫缓缓渗入,与宣离帝粗糙干硬的抚摸不同,沐容若的触碰带着年轻的炙热,就算只是贴着不动,也犹如蔓延的潺潺泉水,奇妙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全身。 ——“玉嫔是怕了么?”沐容若挑唇淡笑,“权术之斗,是不是比后宫女人间的游戏更加有趣?” 玉修罗略微平复下来,澄定道:“太子英明,一断粮草,二毁水车…看来,沈炼父子是无路可走了,就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 “想想都觉得有趣极了。”沐容若邪恶笑道,“本太子憋了数日没有和人说起,终于有玉嫔一起分享,更加有趣。”沐容若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玉修罗微微泛红的脸,轻声道,“你刚刚说…这几夜都在想着本宫的计策…几夜…玉嫔,你夜深人静时,还在惦记着本宫?” “我…”玉修罗灵眸转了几转,望着池面徜徉道,“深宫寂寞难熬,皇上后宫妃嫔众多,也不是时时都在柳堤轩…我闲着无聊,就会胡思乱想,打发长夜罢了…” ——“胡思乱想?”沐容若含义不明的笑着,“为本太子胡思乱想?玉嫔不老实。” 玉修罗如同一尾滑润的锦鲤,灵巧的闪开步子,指尖勾弄着发梢冲沐容若妩媚一笑,“太子您错了,修罗女从不想不该想的东西。” 不等沐容若接话,玉修罗已经走出去好几步,捋开摇曳的柳枝朝御花园深处走去。沐容若也没有跟着她,回味着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沐容若忽然浑身阵阵燥热。 这样难得一见的尤物,要是能承欢自己身下…该是怎样的畅快淋漓!沐容若控制不住的想着,忽的蹲下身子,捧起玲珑池的凉水朝自己发热的脸上扑洒着。 ——“太子殿下!”乌雅认出池边的沐容若,屈膝行礼道,“您看见我家玉嫔娘娘了么?娘娘刚刚也在玲珑池边…” “没看见。”沐容若狠狠道,“贱婢,看不好你家主子,你是想死么?” 乌雅又惊又怕,朝着沐容若的背影又鞠了个大礼,怯怯的朝御花园深处寻去了。 半月后,苍都,轩辕殿。 宣离帝面色铁青,将手里的军报揉成一团,狠狠的甩在大殿上,手背青筋凸起,重重按住龙椅两侧,身体都气的不住的发着抖。大殿众臣弓着背都是不敢直视宣离帝就要溢出火的眼睛,偌大的轩辕殿只听得见宣离帝沉重的粗喘,还有便是一下下忐忑不安的心跳。 ——“绝不可能!”宣离帝的怒喝声震破了大殿的寂静,“粮草队伍被北国人截获,随军水车破损在半路…荒谬,朕不信,朕绝不相信!” 众臣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不过片刻,沐容若走出队列,俯首低声道:“父皇,咱们的探马确实在白桦林外发现了大军遗留的水车,粮草车辆也散落了一路,确实是被北国人截获…军报所言不会有假,看来…”沐容若叹了口气,“沈炼的确是被困在白桦林…怕是生死难卜。” ——“不该啊。”端王爷沐文睿摇着头疑惑道,“大军临行前准备的妥妥当当,护送粮草的是霍将军,他可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押运粮草是重任,霍将军不该这么容易就被北国截获…北方水源珍贵,定远侯带去的水车又怎么会破损在路上…皇上,此事有些蹊跷。” “两军交战瞬息万变,端王爷当北国人是吃素的么?”沐容若拂开衣襟不悦的瞪着端王,“北国没有万全的手段,会胆敢和大燕开战?依儿臣只见,是沈炼父子大意轻敌,这才让北国有了可乘之机。十万大军无粮无水困在密林里…沈炼和沈啸天难辞其咎!” ——“住嘴!”宣离帝大怒道,“太子就只会背后补刀么?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解围吧,沈炼带去的是大燕精锐,要真是全军覆没…北国兵临苍都只怕也为时不远了。” “儿臣愿领兵。”沐容若高声道,“解白桦林围困,与北国一战。” ——“你?”宣离帝深目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有把握么?沈炼都难以做到的事,你觉得自己可以?” 沐容若被激起怒意,压制着不快道,“大军失联生死难测,就是因为沈炼狂妄自大,是父皇过于信任他,才误了十万大军,将大燕置于险地。沈炼做不到的,儿臣才一定可以!求父皇准儿臣领兵!” “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宣离帝意味深长道,“你如此武断把责任推到沈炼身上…莫非是太子知道其中内情…?” “父皇这个时候还帮着沈家?”沐容若故意大声道,转身环视着轩辕殿的文臣武将,被他扫过的人都是一个激灵,“今日大殿上的,又有什么人敢领兵抗敌?去向皇上请命就是!” 沐容若见无人应自己,冷笑着把目光定在了端王沐文睿脸上,哧哧道:“端王爷,本太子记得…当日朝堂上,你可还是给辰世子请旨领兵的?怎么?今天端王爷怎么不揽上身了?这可是你家沐青辰大好的立功机会,不如,本太子替你请命,如何?” 沐文睿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又紧紧闭上,悻悻的退后步子不再发声,垂下苍目避开宣离帝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沐容若不屑的大笑道,“父皇,端王爷也不敢呢。在此关头,父皇才能知道谁对大燕是真正的赤胆忠心。儿臣愿意临危受命,领兵抗敌,求父皇成全。” ——“你…”宣离帝死命按着手心里的龙首,“苍都只剩不到五万守军,要是都给你带走…若有变数…” “父皇。”沐容若狡黠一笑,“有冰窟神谕护国,您还在担忧什么?” ——“朕…”宣离帝沙声道,“朕是怕你无力驾驭大军,别连累大燕才好。” “父皇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儿臣比不上沈炼?”沐容若语气满是自负,像是料定自己的父皇已经别无选择。 “让朕…想想。”宣离帝撑着龙首缓缓站起身,“让朕…好好想想…” 轩辕殿上,宣离帝已经退朝而去,可殿上众人还是不敢迈出半步,对视着的眼神里难掩恐惧。这些文臣武将大多都经历过二十年前大燕和夏族的那一战,龙府上空一夜翻涌起遮天的瘴气,让数万夏族敌军病的病倒的倒溃不成军…他们告诉自己,就算北国大军兵临城下,只要龙氏人在,大燕就不会亡。 可似乎谁也没有把握去赌上这一把,尤其,是这一次。 沐容若凶狠的怒视着众人各色的面孔,握拳怒道:“你们没一个人敢领兵,难道还怀疑本太子不能护国除逆么?” ——“臣不敢。”众臣俯首怯怯应着。 沐容若哼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苍都,定远侯府。 沈家的偏院里,龙筱和花银已经无言对坐了好一会儿。花银本来就孱弱的身子这几天越发单薄的像一匹白绢,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花银面容苍白,一双美丽的眼睛也失了昔日的光泽,黯淡的如暗夜一般,薄唇也泛着青紫色,让人看着就心痛。 沈追站在母亲身后,神色严峻哀伤,不住的重重叹着气,却又是毫无办法。 ——“沈炼不会有事。”龙筱打破了沉默,“他知道有人要害他,沈炼一定早早想好了对策,绝不会有事。” “也许…”沈追咬紧下唇,“也许三小姐的翠雀半路被人截住拿走了密信…爹和沈炼根本不知道…” “绝不可能。”龙筱斩钉截铁道,“雀儿确实把密信送到了沈炼手里,沈炼和沐容若的芥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沐容若要害他,沈炼一定会小心防范,明知道粮草会出问题,怎么还会毁在白桦林外?沈夫人,我信沈炼一定不会有事。” 平日稳妥聪慧的花银在这一刻是那么无助,就算龙筱在自己耳边如何肯定的劝慰,她的心里也只有大片惊恐。她深爱的丈夫,心爱的幼子都在遥远的北国生死未卜,花银听不进半个字,指尖攥着帕子低声压抑的饮泣着。 ——“沐容若!”沈追一拳击向石桌,“他害我父亲,害我弟弟,我不会放过…不会放过他!” 龙筱蹭的站起身,大眼里虽然隐隐也有泪光闪动,可眼神里只有坚韧,“我再说一遍,沈炼和定远侯都不会有事!” “三小姐。”沈追堂堂七尺男儿的刚毅脸上露出悲恸之色,“战场斗转星移就在顷刻之间,就算你传了信给我弟弟,要害他的人也自然可以换个法子让他们防不胜防,十万大军没有粮草和水源…根本撑不过三日…白桦林是北国边陲最凶险的地方,我父兄…怕真是…”沈追的声音越来越低,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眼圈红了一片。 “你弟弟文韬武略,定远侯历经大战,你也不信他们么?”龙筱颤抖的双手按住冰冷的桌面,“你不信,我信。” 沈追看着龙筱稚气坚持的脸,摇头叹息不语,掌心扶住母亲瘦削的肩膀,低声道:“娘,要不要追儿扶您进屋歇息?” 花银的身体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沈追等了片刻只得又放下手,看向涨红了脸的龙筱道,“三小姐,我派人送您回宫…” 龙筱还没应声,侯府的管家小跑着进了后院,煞白着脸道:“夫人,有人要见您,是…是…”管家瞄了眼站着的龙筱,怯怯的不敢再说下去。 龙筱抽了抽鼻子背过身走出去几步,管家又偷偷瞄了眼她,压低声音和花银母子吐出个名字来,沈追面色微变,凑近花银耳边道:“娘,要不要推说您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花银摇了摇头,紫唇微张气如游丝,“我要见他。” 沈追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的又小跑了出去,沈追走近背过身子的龙筱,咳了声道:“三小姐,府上有客人到访…不如…我陪你去沈炼的偏院坐坐?” 龙筱知道这个客人一定有些来头,沈追不急着送她出去也是怕和那人撞见,龙筱顺从的跟在沈追身后,离开偏院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花银,正要扭过头,忽然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大步走近了偏院…那一眼…那个人…龙筱看见了他冷酷分明的脸。 ——“皇上…?” 第86章 沈夫人 沈追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的又小跑了出去,沈追走近背过身子的龙筱,咳了声道:“三小姐,府上有客人到访…不如…我陪你去沈炼的偏院坐坐?” 龙筱知道这个客人一定有些来头,沈追不急着送她出去也是怕和那人撞见,龙筱顺从的跟在沈追身后,离开偏院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花银,正要扭过头,忽然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大步走近了偏院…那一眼…那个人…龙筱看见了他冷酷分明的脸。 ——“皇上…?” 沈追拉过龙筱,蹙眉急道:“小声些,是皇上。让皇上看见你在沈家,怕也是有些尴尬吧,还不快和我走。” 龙筱也听人说起过,宣离帝喜欢偶尔驾临定远侯府,和沈家父子闲谈议事很是亲厚,但亲眼见皇上一身便服到了臣子的府上,龙筱还是有些震惊。宣离帝待沈家果真是不一般。 偏院里,着一身深蓝色锦袍的宣离帝看着不再是轩辕殿上令人生畏的帝王,也不是后宫手握三千佳丽命运的掌舵者,他脱下龙袍,解下垂帘的金冠,腰间的衿带连一块玉坠子都没有系上,简单的如同苍都长街上一名寻常的中年男子,怜惜的走近石桌边低声抽泣的女人。 花银听到身边的脚步声,她知道是谁,却没有抬头,她忧伤的眉睫低低的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桌面上。 宣离帝的指尖触向她滚热的泪水,蘸湿指肚贴近自己干燥的唇,深吸了口气贪婪的吮吸着,仿佛是孩童舔吃着蜜糖。 ——“银儿…” 在后宫每一个妃嫔的耳边,哪怕是最得圣宠的瑛贵妃,宣离帝的沙哑声音都是喜怒难测,仿佛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可以这一刻对你百般宠溺,转眼就化作冰霜一样寒冷无情,就连唐瑛也不知道这个宠爱自己的帝王为什么也会对自己骤然冷淡,又忽然把自己宠上了手心。 可这一声“银儿”,是后宫所有人都没有听到过的温情,他能融化最刚硬的顽石,却打动不了石桌边一动不动的女人。 宣离帝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花银对自己的冷漠,他看了眼石桌上还摆着的三只茶盏,环视后院道:“府里还有客人么?” ——“你是觉得好笑么?”花银昂起脸,“我夫君生死未卜,你一定在想怎么等到今天才如愿?” “朕怎么会这样想?”宣离帝惊惶失声,这个女人对他的误解让自己发自心底的害怕,“沈啸天和朕有多年的君臣之情,朕这么多年怎么待他,你不是不知道!夏族一战如何凶险,他还不是平安回来,朕要真有心要他的命,他怎么能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还…”宣离帝哀声道,“还和你生下儿子…” 花银的眼泪簌簌落下,凝做一汪泪湖已经是泣不成声,“这一次,他们是不是真的…凶多吉少?” 宣离帝试探着向花银伸出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这个女人独处,就算他每过月余都会寻着理由来沈家小坐,多半也只能掠过花银一个向自己屈膝行礼的身影,他费尽心思也只是可以见上珍贵的一面,一面而已。可是今天,她离自己只有一步之远,近到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这个心中藏匿多年的女人。 可他还是不敢,宣离帝痛苦的垂下手腕,掌心攥成拳头无力的落下,“十万大军,绝不可能几日就覆灭…朕会派人…率军北上,一定可以…解了白桦林之围。银儿,你信朕。” 花银戚戚苦笑,紧闭唇齿不再说话,宣离帝在她的对面坐下,凝视着她瘦的凹陷下去的脸孔,一阵钻心的刺痛,对坐许久,宣离帝终于开口低沉问道:“银儿,朕想问你一件事已经很久…朕怕你恼,又没有机会单独见你…今天,朕想知道…” 花银瘦弱的身体在风中轻轻耸动,可眉眼垂着还是没有丝毫的波澜,她似乎知道宣离帝要问自己什么,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口中的每一个字。 ——“沈炼…”宣离帝青色的下巴颤抖着,“沈炼…是不是…朕的骨肉?” ——沈炼,是不是宣离帝的骨肉… 花银冷眼瞥向深目慌乱的宣离帝,那一眼的冷酷让宣离帝心头一紧,“银儿,你告诉朕!”宣离帝身子前倾着,声音都发起抖来,“你告诉朕。” “炼儿是你的骨肉,你就会去救他们父子?”花银冷笑了声,“要是和你没有瓜葛,你就会弃他们于不顾?” “朕不是这个意思!”宣离帝急道,“银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信朕?这些年朕如何待沈炼,如何待沈啸天,你不是不知道。朕只是觉得…沈炼太像年轻时的自己,他的性子,他的眉眼,他…真的很像朕…”宣离帝眼前闪过沈炼年轻倔强的面孔,像是看到了多年前自己的傲气模样,“沈炼是七月生的…朕盘算着日子…也是相符…” “别说了!”花银失声呵斥住了喃喃不休的宣离帝,“旧事痛难回首,我已经都忘了,皇上…也不要再提了。我用了这么多年才忘了一切,你是想我再死一次么?” 宣离帝迷茫的看着满脸痛苦的花银,“银儿,那是朕一生里最快活的时候。” ——“你不要怪朕…” ——“我不怪你,我只会一生恨你,到死都恨你。” 宣离帝忽然变作了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无情的眼睛蕴满惶恐,“朕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和沈啸天生下了孩子…沈啸天好大的胆子,他当日娶你,朕与他说过,不能觊觎你分毫,你是朕的,你只会是朕的女人。朕总有一天会把你留在身边…可他,却和你生下了孩子!”宣离帝青色的下巴泛着光亮,“朕每每想起就痛彻心扉,朕控制不了自己,这才…这才…”宣离帝想按住花银的手,可他还是不敢,宣离帝自嘲的软下身子,“你不要怪朕…” 花银嘲弄了瞥了眼他失神的脸,不屑的转过脸不去看他,宣离帝忽的绷直身体,急促道:“你知道的,当年朕和太后说,朕不要什么龙家的女儿,此生非你不要,朕心里只有你一人。可等朕去涟城冰窟祭祀,见到了冰窟供奉之物...朕才知道,朕必须立龙女为后。” 宣离帝露出唏嘘之色,“这是沐氏的命运,这是朕的命运,朕既然不能袖守天下,就必须照着先祖的指引走下去。后宫凶险,朕也知道你一定不会和旁人争朕的宠爱…朕不甘心,朕不甘心,朕后宫那么多女人,可朕最想要的却在别人的枕边!” “龙氏嫡女,世代为后,花银身份卑微,怎么能和龙女相比?”花银冷冷道,“皇上请回吧。皇上这时候该忧心的是如何求出生死未卜的十万军士,而不是到定远侯府里和沈夫人说这么多无谓的话。” 花银的声音绵软无力,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刻骨的倔强,她凹陷的眸子不再想平日里那样温婉淡泊,满满的都是永不妥协。宣离帝怔怔的看着她,低声道:“银儿,你这个样子,让朕想起了咱们年少的时候,朕抢着要吃你给太后准备的膳食,你凶朕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朕…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皇上请回。”花银重复着道。 宣离帝木讷的直起身,苦涩道:“看来朕务必要救出定远侯和沈炼,你已经恨朕这一生一世,朕不想…来世也被你视作仇人。” 花银没有再看宣离帝一样,腮边只有泪痕,没有再落下泪来。 偏屋里,沈追和龙筱已经待了好一会儿,龙筱扒着窗户朝外头看了看,扭头见沈追心事重重,开口问道:“皇上常来侯府,你怎么看着好像不大自在?” 沈追无力的坐着,伸手想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杯热茶,可沈炼出征十余日,他屋子里的茶壶自然也是空空如也,沈追自嘲的晃了晃按下茶壶,垂眼道:“皇上过来也多是和爹,沈炼闲聊解闷,我这个大少爷,皇上并不多问。” 龙筱听沈追这样说着,不禁多打量了这个沈家大少爷几眼,沈追和沈啸天长得挺像,看着都是循规蹈矩的耿直模样,与沈炼掩不住的傲气不同,这个兄长眉眼正直谦和,五官不算出众却也端正,颇具儒将之风。 他和沈炼,走出去也不怎么像是兄弟呢——龙筱暗暗想着。 沈追见龙筱盯着自己,抹了把脸道:“三小姐,你真的肯定我爹和沈炼不会有事?” “你的亲弟弟,你不信他?”龙筱反问道。 “沈炼自小胜过我许多,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本事?”沈追目露严峻之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会子他们就是被奸人所害,我又怎么会放心?” “我听说。”龙筱托起腮帮,“朝堂上,沐容若向皇上请命领兵去北国?皇上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可满朝文武无人敢增援沈家,除了沐容若,皇上也无人可选…“ ——“确有此事。”沈追点头道。 龙筱挺直腰背注视着沈追,咬唇道:“大少爷,你刚刚才说定远侯和沈炼是被奸人所害,眼下他们生死难料,你也放心让沐容若率军去增援?只怕他们本来还有一线生机,沐容若的人马一到…反倒是凶多吉少…” 沈追脸色骤白,细细想想确实如龙筱所说,“三小姐…你的意思是,不能让太子领兵,可是,那又能让谁去?” 龙筱眨了眨眼,一字一字清晰道:“整个苍都,能真心帮到沈炼的,我龙三只信两人,一个是端王府世子沐青辰,还有一个…”龙筱灵眸定格在沈追的脸上,“就是沈家的大少爷。” ——“我…”沈追心头一颤。 “端王爷只有沐青辰这个宝贝儿子,前方战情扑朔迷离不知凶吉,端王爷指定是不会献上自己的独子。”龙筱继续道,“大少爷,你又愿不愿意…求皇上准你…” 沈追的眼睛里划过转瞬即逝的胆怯,随即又化作了镇定,掌心按住桌面道:“三小姐说的是,太子害了我爹他们一次,就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不能让太子去。我…我去求皇上,我沈追披甲上阵就是!” 沈追虽然没有战功,可刚刚每句话也是颇具男儿的豪情,龙筱不由得对这个沈家的长子也生了些钦佩,龙筱点头道:“皇上正愁没人可用,大少爷不顾自己安危去救父兄,皇上一定会准了你。只是…战场凶险,你这一去…沈夫人怕又是要伤心难安了吧…” “如果爹和沈炼被奸人害死,真的葬身北国,娘亲才会伤心一世。”沈追哀声叹道,“既然他们还有生机,就让我这个长子大哥,去把他们带回来。” 不过一会儿,管家来报客人已经离开,龙筱便也起身告辞,临走前见花银神色恍惚,比起见宣离帝之前气色又黯淡了许多,心里也是紧揪着不是滋味。 ——“三小姐。”缩在长廊里等了龙筱两个时辰的小葵闪出笨拙的身子,“您可算出来了,再不走天色暗了,淑妃娘娘又要嘀咕…” 龙筱拢紧斗篷,和小葵沿着长街缓慢的朝朱雀门方向走去。小葵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凑近龙筱,咬着耳朵道:“三小姐,您猜小葵在定远侯府看见了谁?您指定猜不到。” ——“皇上啊。”龙筱随意道,“我也瞧见了。” “啊…”小葵有些沮丧,忽的又亮起眼睛,“皇上离开时,我也看见了,皇上看着和在宫里不大一样…” ——“皇上就是皇上,在哪里都是,有什么不一样?”龙筱埋头走着还惦记着沈炼的安危,听小葵絮絮的说着也是有些心烦意乱,不大高兴的恼了句。 小葵抽了抽鼻子,回忆着道:“宫里的皇上多威武,一个眼神就让奴婢吓得直哆嗦,可小葵刚刚看见的皇上,看起来…很伤心…” ——伤心?…龙筱微微愣住。 第87章 龟骨卦象 ——“皇上离开时,我也看见了,皇上看着和在宫里不大一样…” ——“皇上就是皇上,在哪里都是,有什么不一样?”龙筱埋头走着还惦记着沈炼的安危,听小葵絮絮的说着也是有些心烦意乱,不大高兴的恼了句。 小葵抽了抽鼻子,回忆着道:“宫里的皇上多威武,一个眼神就让奴婢吓得直哆嗦,可小葵刚刚看见的皇上,看起来…很伤心…” ——伤心?…龙筱微微愣住。 “小葵偷偷看着他,也不觉得像宫里那样害怕,真是…奇怪。”小葵又吸了吸鼻子。 “定远侯是皇上的爱将,沈炼也是他最器重的人。”龙筱笃定道,“皇上见沈夫人为丈夫儿子忧心,有些难受也是正常。到了宫里你可别胡说。” “小葵口风紧的很,什么都不会说的。”小葵拍了拍鼓鼓的胸脯指天道,“您放心。”小葵见龙筱脸色沉重,顿了顿上前拉住龙筱的衣角,怯怯道,“三小姐,您看着…也伤心,很伤心…沈爷不会有事的。” “额。”龙筱咬住了嘴唇,应的那一声里隐约带着强忍了许久的哭腔,“当然不会有事,他让我等他回来,他就一定会平安回来。” 小葵忽然也鼻子一酸,赶忙拾起衣袖擦了擦就要流出来的鼻涕,生怕被龙筱看出自己的难受。 小葵很想问龙筱,如果沈炼真的回不来,她该怎么办。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在心底把自己痛骂了一百遍,淑妃临盆的那夜,沈炼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救了长春宫,他怎么会回不来?! 就算…就算真的再也见不到沈炼,她也不会离开龙筱,她也是要一生一世陪在主子身边的,刀山火海,眉头都不带皱的。小葵这样胡乱的想着,不时抬头去看龙筱,生怕跟丢了她似的。 次日,沈追依照龙筱的提醒,去求见了犹豫不决的宣离帝。沈追才走出御书房,宣离帝便拟下了圣旨——定远侯府长子沈追,封做骠骑将军,率三万大军北上增援,即日启程。 ——即日启程。 宣离帝并非不想成全沐容若的建功之心,可沈炼的生死未卜让他有些害怕,他害怕真的失去这个也许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少年,他看着沈炼长大,与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顽劣傲气,甚至他当他细细看着沈炼那张英俊面孔时,都会隐约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像自己,他越这样想,就越觉得像。 如果他真是心爱女人为自己生下的儿子,该有多好…没有如果,他一定就是自己的儿子。宣离帝粗喘着气,忽然抚着心口剧烈的咳嗽着,这阵子他的身体虚乏的很,自己正当盛年,怎么越发虚弱了…宣离帝也想不了许多,他眼下只想沈炼一定要活着,沈炼要是葬身北国,花银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让沈炼的大哥领兵,沈追一定会竭尽全力探寻自己父亲弟弟的消息,一定会救出他们。 宣离帝深目凝视着圣旨上的每一个字,示意身旁的崔公公执起玉玺重重的按了上去。 锦绣宫 平日奢华的锦绣宫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瓷器脆片,连瑛贵妃心爱的首饰都散落了不少在地上。瑛贵妃斜斜倚着看着大泄怒火的儿子,垂着长睫也不说话,生怕自己多说什么更加激怒了他,可别把锦绣宫掀个底朝天才罢手。 翠儿也从来没见沐容若发这样大的火,他桃花眼睁的骇人,里头满是燃烧的怒火,恨不得要点燃整个皇宫,他狠命摔着所有他眼里看见的东西,一件件摔成碎片,再踩踏成泥… ——“沈追!沈追?”沐容若咬牙切齿道,“就算沈炼死了,父皇还是偏着别人!?他是要我这个太子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要所有人在背后笑死我为止!” 翠儿鼓足勇气劝道:“殿下,战场凶险,您看沈炼父子八成已经没命就知道…皇上让别人去也是好事,是为了太子的安危…” 不等翠儿说完,沈追执起手边一个碧玉环就朝她脸上扔去,翠儿颤身闪开,碧玉环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几截…瑛贵妃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碧玉,不悦道:“你可有些过了,这玉环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皇后手腕上的品相都不如本宫这只…” “母妃。”沐容若斜视向自己的母亲,“你还和容若说,父皇如何宠你爱你,看来,不过如此。” 瑛贵妃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直起身子蹙紧眉头,“你心里有气,本宫不怪你今天的疯子举动,可你要是敢胡言乱语…” 沐容若冷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容若被立为储君多年,父皇要真是宠爱母妃,就该竭力扶持母妃的儿子,储君或立或废,都在父皇一念之间,只有储君坐拥威慑朝堂内外的权利功劳,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他日容若登基为帝,也才能服众不是?十万大军,父皇眼睛眨都不眨就交到了沈炼手里,这回率军增援,又是立功的好机会,父皇…又给了别人…” 瑛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碎玉一般的牙齿犀利的咬住嘴唇,沉默着没有接话。沐容若缓缓走近她身后,俯下头倚近她的发髻,低声道:“有时候容若真是怀疑,父皇到底把谁当做他的亲生儿子…沈炼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呢…” ——“够了!”瑛贵妃尖利的嘶喊出来,“一派胡言,滚出去!” 沐容若按住母亲的肩膀,“嘘”了声道:“怎么这下母妃像是得了失心疯?容若随便说了几句,母妃怎么还急上了?” 瑛贵妃圆睁着大眼,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沐容若的衣襟,“皇上宠爱本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宠了本宫二十年,直到本宫闭眼咽气的那一刻,他也只会爱着本宫一人,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沐容若扯开被母亲拉着的衣襟,手心厌烦的掸了掸,收住怒火道,“沈追已经去城外军营点兵出发,母妃还是和我好好想想,要是沈炼父子没死,胜了北国又被沈追带回苍都…他日沈家贵无可贵,凭儿子我和沈炼的仇恨,我这个太子该怎么做?” ——“你是太子,怕沈家做什么?”瑛贵妃嘴上顶的硬气,可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就算沈家功劳盖天,大燕也是信沐的,臣子就是臣子,一日是臣,终生如此,你才是大燕国未来的皇帝。” “功高盖主,会不会盖过了容若?”沐容若凑近母亲耳边,“沈炼有仇必报,可从没把本宫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瑛贵妃挤出不屑的眼神,换了个姿态倚伏在软榻上,“你们那些个所谓的深仇,不过是些少年妒恨而已…你言重了。” “要是…”沐容若压低声音,“沈炼大军失联是我动的手脚…他们父子活着回来…这笔仇,又算不算深仇大恨,非报不可?” 瑛贵妃僵住身子,愣了半晌才缓缓转头去看身后的沐容若,半张着嘴结巴道,“你…你是说…” ——“容若让随军押运粮草的霍城毁了大军的粮车,又暗中让人凿破了军中的水车…容若就是想沈炼弹尽粮绝,滴水不剩的被困在白桦林里,死在那里。” 沐容若白牙凛凛,刚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么随意,连心跳都没有快上半分。 ——“你好大的胆子。”瑛贵妃低声道,“本宫知道自己的儿子心狠,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狠…十万大军…这你也敢?大燕今日有几斤几两你这个做太子的心里应该有数,数年都遇上天灾,国库早已经空虚,军饷不足军士也是有不少怨言,你父皇已经烦的整夜整夜不得安枕,十万大军要是真的全军覆没…大燕只怕元气大伤…”瑛贵妃再跋扈也毕竟是个女人,说到害怕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泛起眼梢看着沐容若试探着道,“不过就算是这样,沐氏江山有龙氏藏着的那东西护国,一定会千秋万代的,是不是?” “当然。”沐容若不假思索道,“虽然容若现在还不知道龙家冰窟里藏着的是什么,但总有一天会知道,大燕国数百年历经了多少风雨,还不是屹立不倒直到今天?也正是因为如此,容若才敢做那些事。不过后头有件事,得母妃帮儿子一把。” ——“哦?”瑛贵妃饶有兴趣的扫视着儿子俊美的脸,“说来听听。” 沐容若眼里泛起暧昧之色,朝长春宫的方向掠过一眼,含着阴笑幽声道:“容若…要娶龙筱做太子妃。” 瑛贵妃樱唇张开,狐疑道:“你不喜欢那丫头,本宫还以为你能拖一年是一年…怎么忽然?”话说到一半,瑛贵妃顿悟道,“本宫知道了...” 母子二人意味深长的对视着,他们俩都知道,沈炼未必一定会死,如果他侥幸回来一步登天,凭他的性子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宣离帝如此宠信沈家父子,震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于沐容若,就算沐容若是储君,可羽翼未丰也难以和满门忠义的沈家硬碰…更何况… 瑛贵妃脊背渗出凉意,沈炼和龙筱交好…龙氏嫡女世代为后,亲贵得龙女为妻的也都是青云之上…唐瑛虽然觉得龙筱下嫁沈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不知是怎么的,自打那日多看了花银一眼,心里深处有股子慌乱一直挥之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不愿意,也不敢去深想。 龙家这一辈就剩龙三这一个未嫁的女儿,要是沐容若娶定龙筱,储君之位也更如磐石一样难以撼动,至少涟城龙家会庇护自己的儿子,朝中诸多守旧的重臣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子身后,那自己和太子就更加不用担心沈家什么。 ——“母妃?母妃?”见自己母亲发着愣,沐容若凑近又喊了几声。 瑛贵妃澄定下来,把玩着手上金光闪闪的各式串子,点头道:“本宫会和你父皇说的,龙筱做太子妃本来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前阵子皇上就和皇后提过,那个贱人说什么龙樱还未生产,这个时候让龙戎夫妇再送给沐家一个女儿,怕是会让龙家舍不得…” 瑛贵妃哼了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本宫还不知道那个贱人打的什么鬼主意,她是幻想着她侄女生下个皇子夺了你的储君之位,生怕你得了龙女多些筹码…苍天有眼不让贱人如意,本宫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快解恨。” 沐容若细细听着,抬起眉梢道:“眼下大敌当前战事不明,母妃贸贸然和父皇提娶亲的事,父皇一定是听不进去,还会觉得咱们母子不顾大燕安危。” ——“那本宫该怎么提?”瑛贵妃琢磨着道。 “你要这样说。”沐容若挑唇一笑,“母妃忧心前方战事,召来司天监阮少卿给战事算了一卦,卦象说——大燕有难,龙氏护国,淑妃产女,血光之兆,天不佑之,沐氏江山要想转危为安,就必须即刻再迎娶一位龙家的女儿,用龙女的福泽给沐家带来千秋万代的运数…” 瑛贵妃按住软榻,急急道:“这个说法最好不过!皇上最信阮少卿的卦象,阮少卿要真能照你的意思去说,皇上一定会答应。” “容若已经和阮少卿说好。”沐容若胸有成竹道,“母妃只需要在父皇耳边提起几句,剩下的事,就由阮少卿去办。” 第88章 风起云涌 “——“那本宫该怎么提?”瑛贵妃琢磨着道。 “你要这样说。”沐容若挑唇一笑,“母妃忧心前方战事,召来司天监阮少卿给战事算了一卦,卦象说——大燕有难,龙氏护国,淑妃产女,血光之兆,天不佑之,沐氏江山要想转危为安,就必须即刻再迎娶一位龙家的女儿,用龙女的福泽给沐家带来千秋万代的运数…” 瑛贵妃按住软榻,急急道:“这个说法最好不过!皇上最信阮少卿的卦象,阮少卿要真能照你的意思去说,皇上一定会答应。” “容若已经和阮少卿说好。”沐容若胸有成竹道,“母妃只需要在父皇耳边提起几句,剩下的事,就由阮少卿去办。” “啧啧啧啧…”瑛贵妃勾起指尖点住儿子白净饱满的额头,斜眼瞪着他道,“你嘴上说不喜欢龙筱,可那臭丫头模样水灵可人,你也是舍不得把她让给旁人吧?” 沐容若露出厌恶之色,恼恨道:“容若对龙筱讨厌至极,多管闲事又自作聪明,等她做了太子妃,看我怎么收拾她!” 瑛贵妃掩嘴嗔笑了几声,攀着沐容若的肩膀道:“本宫逗你呢,她惯是惹本宫生气,做了本宫的儿媳妇,本宫这个做婆婆的,也得帮着容若好好管教她才是。” 沐容若握着拳头给母亲捶着肩膀,笑嘻嘻道:“母妃说的是,母妃一定,一定要替容若好好管教这个——太子妃。” 凤鸾宫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见宣离帝忽然驾临自己的凤鸾宫,龙梨都没得到消息换件衣裳,急急就迎了出来,见宣离帝面色阴沉晦暗,知道一定是前方战事吃紧,龙梨朝春柳看了眼,春柳小跑着步子往后院去了。 宣离帝也顾不得屋门前的龙梨拘着大礼,径直大步走近里屋,重重坐在楠木椅上,掌心按住椅柄眉头紧揪。 见宣离帝一言不发,龙梨收起拘着的礼转身走进屋,眼睛瞥了瞥一旁的崔公公,崔公公哪里敢直视皇后的凤目,怯怯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春柳端着茶盏走进来,将才沏好的茶小心的端到宣离帝手边,“皇上,这是娘娘吩咐奴婢给你准备的莲汁百合茶,有清心润肺的功效,皇上尝尝。” ——“清心润肺?”宣离帝沙哑开口,“皇后也知道朕这阵子忧心忡忡,寝食不安?” “臣妾也知道一些。”龙梨适时道,“是为了前方和北国的战事吧。皇上无须过于担忧,有龙家在…” 龙梨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宣离帝的阴郁眼神震慑住,宣离帝咳了声道,“皇后也知道冰窟里的秘密?” ——“臣妾不知道!”龙梨惊闻这话,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臣妾是龙家的女儿,怎么会知道冰窟的秘密?” “皇后既然不知道…”宣离帝面无表情的端起手边的茶盏,注视着里头沉淀的莲汁百合肉低声道,“那为什么说得出刚刚如此自信的话?朕恍惚一听,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 龙梨又是一个激灵,脸色都有些发白,挤出笑道,“皇上与臣妾说笑呢,臣妾不过是龙家当年一个小女儿,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臣妾只是相信大燕国运昌盛,必定百世无忧。” ——“起来说话。”宣离帝抿了口莲汁百合茶幽幽放下,“这茶,朕喝着还不错。” 龙梨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春柳赶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宣离帝忽然过来到底为了什么。 宣离帝看向站立不动的崔公公,沙声道:“把东西给皇后看看。” 崔公公应了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巧的木匣,春柳走近接了过去呈到龙梨手背,龙梨一眼就认出这木匣是司天监算卦所用呈放龟甲的东西,心里知道宣离帝一定是去求卦,难道北方战事真的不容乐观…龙梨心头一紧,打开木匣取出里头的一块龟甲,看着龟甲上神秘的裂纹,抬起眉梢看向沉默的宣离帝,“皇上,您又去求卦了?” 宣离帝眉头微蹙,“是瑛贵妃替大燕求的卦,你们同是朕的妃嫔,瑛儿平日里有些任性不假,可什么时候该替朕如何筹谋,她做的可比皇后你好得多。” 宣离帝的话句句刺耳,龙梨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恼怒,温柔细语道:“这阵子淑妃不是才生下小公主么,臣妾难免往侄女那里走的多了些,这才…皇上恕罪。” 宣离帝当然知道她自那日起就没再踏入过长春宫一步,可今天他有要事要和龙梨商议,也不想直白戳穿了她,“算了。朕今天过来,就是要和皇后说说这卦象所示。” 龙梨又细看了看那块龟甲,眸子定在宣离帝的脸上等着他说下去。 宣离帝摸了摸下巴,“这是司天监阮少卿亲自占出的卦象,卦象所示:大燕有难,龙氏护国,淑妃产女,血光之兆,天不佑之,沐氏江山要想转危为安,就必须即刻再迎娶一位龙家的女儿…” ——“皇上…”龙梨颤声惊慌道,“皇上您不会是想…纳龙筱为妃?” “你胡说什么?”宣离帝不满道,“要不是你硬要把你大侄女送到朕身边,朕根本无意再纳进龙家的女儿。筱女才十七岁,朕又纳了她的大姐为妃,怎么会再要了她?沐氏要娶龙女的,是太子。” 龙梨知道自己也无力劝说什么,自己膝下无子亦无女,如同飘零的浮萍根本已经没了指望,龙筱…早晚也是要做太子妃的。龙梨凄然一笑,启齿道:“龙筱做太子妃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司天监也这么说…能让战事转危为安,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臣妾自当顺应天命,不会有半句怨言。” “由不得你有怨言。”宣离帝冷淡道,“皇后是个聪明人,今时不同往日,皇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朕今天来找你,只是因为你毕竟是龙家姐妹的姑母,龙三嫁给太子,又是近日才定下的事,司天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赶紧促成。筱女是个有性子的人,婚事来的这么快怕是一时少不得抗拒,朕…想你这个做姑母的,陪着淑妃多劝劝她。怎么也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朕还是希望他俩心里真的愿意才最好。” 自从龙樱生下女儿,龙梨就知道自己再没有和别人抗衡的筹码,她只会是深宫一个无依无靠的怨妇,直到老死的那一天。龙樱姐妹一定恨透了自己这个姑姑,龙筱嫁给谁,不嫁给谁,都已经不是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后可以左右的,她能做的,就是顺从宣离帝的意思,再也不要有自己的主意。 龙梨的眼眸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亮色,有些失神着道:“臣妾,会去和龙筱说的…” 宣离帝见她应下,言语里也没有了之前固执的锋芒,也不再介意龙梨软绵无力的态度,又抿了口莲汁百合茶道:“这茶倒是有些妙处,初入口时微涩发苦,回味却有丝丝甘甜,清心润肺的好东西,皇后也多喝些。”说着已经拂袖起身,大步朝屋外走去,没有回头看这个皇后一眼。 ——“没有指望了…没有指望了…”龙梨喃喃着瘫软在榻椅上。 长春宫 就在龙筱翘首盼着沈炼安然无恙消息传来的时候,得来的却是自己要做太子妃的旨意。传旨官是端王沐文睿,宣离帝在这个档口还是想给龙家,给龙筱一些荣光,没有随意指个内侍来长春宫宣旨,沐文睿亲王之尊,宣离帝自认为龙三筱女也该觉得欣慰。 ——“三小姐,三小姐?”端王爷抬高了声音,见眼前跪地的龙筱呆滞发愣的模样,又走近了几步,“三小姐,您大喜了,还不快接旨谢恩?” “筱儿。”龙樱咳了声,“筱儿,快接旨呐。” 龙筱骤然抬起头,逼视着端王爷手里的圣旨,“王爷,这正是皇上的意思?” 端王爷有些愣住,随即沉稳笑道:“当然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司天监的卦象所示,三小姐早些嫁给太子做了太子妃,大燕就能早些解了北国威胁,于谁而言都是好事,对三小姐自然也是。三小姐还不赶紧接旨谢恩?” 龙筱脸色有些发白,颤动着变了色的嘴唇竭力平复着急促的气息,“我不信,司天监又是做什么的?他要我嫁给太子,我就得即刻嫁给他?荒谬,真是荒谬!” 龙筱声音不大,可端王爷也是听的一清二楚,老练如他,听龙筱这个小丫头嘴里说出这些,也是有些澄定不住,苍目看向跪在龙筱身边的姐姐龙樱,“淑妃娘娘,三小姐是不是一时欢喜,都忘了如何接旨?” 龙樱朝妹妹便是挪了挪,不容分说的拉住她的臂膀,用力按了按道:“筱儿,听长姐的话,接旨,谢恩!” 龙筱昂起头,“王爷,皇上让我和太子什么时候大婚?” 端王爷抚了抚胡须,蹙眉道:“皇上这倒是没和本王说起,不过照司天监的意思,该是越快越好,应该,不会久了去的。” ——“筱儿。”龙樱俯下头压低声音,“不论你愿不愿意,圣旨就在你眼前,你除了接旨,还能做什么?听长姐的,接旨谢恩,筱儿!” 龙筱蹭的站起身,伸出细长的手腕接过端王手里的圣旨,将上面的字一个个看过,卷做一团狠狠攥住,“有劳端王爷来这趟,龙筱,谢皇上恩典。” 端王爷看出些异样,可仍是不动声色的又与龙樱客气恭维了几句才离开,端王爷才走出长春宫,偌大的屋里顿时如死一般沉寂,小葵小舞弓着身子缩在角落,芳嬷嬷赶忙挥散了其余下人,又亲自替那姐妹俩把屋门紧紧关上。 “认命吧。”龙樱掠起水袖抚住龙筱的背,“本宫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本来是想断了你和沈爷对彼此的念想,早些悬崖勒马才好,怪本宫心慈,还是纵容了你们,却还是躲不过今天。” 见龙筱双目失神像是听不见自己的说话,龙樱低叹了声又道:“沈炼父子生死难料,如果真如司天监所说,你早些嫁给太子,也许沈炼能死里逃生也说不定…” “沈炼一定不会有事!”龙筱忽的打断了龙樱,“司天监就靠龟甲上的胡乱裂纹,就能算出大燕的国运如何逆转?长姐,你信?” “由不得本宫信不信,皇上信。”龙樱审视着妹妹有些抽搐的脸,“皇命不可违。就算沈炼这时候凯旋回朝,你也只能嫁给太子。” 龙樱像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又安抚似的轻拍了拍龙筱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婚嫁也是大喜事,多往好处想想。本宫会书信爹娘还有哥哥,如果照端王爷说的那么急,该是来不及把你先送回涟城家中待嫁了吧…” 龙筱抽出身子,推开屋门箭步冲了出去。芳嬷嬷喊了声想去追回龙筱,才一起步已经被龙樱喊住,“嬷嬷,筱儿心里不好受,让她一个人静静。” 角落里的小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很是狼狈,小舞从袖子里摸出帕子递给她,露出些许费解道:“你家主子大喜,好端端的你嚎哭什么?” 小葵狠命的吸了把鼻涕,红着眼睛瞅了瞅小舞,哭的更加大声,怎么劝也劝不住。 龙筱奔出长春宫,宫墙的拐角处,一顶华丽的金色流苏撵轿停了下来,清风拂过,吹开了流苏编成的帐帘,撵轿里身着凤袍的龙梨幽幽的注视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粉色人影,她看见了疾奔的龙筱离自己越来越近,近的可以清楚看见龙筱脸上的绝望,就像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她们那么想逃离数百年命运的魔咒,但她们只能做命运的殉葬者,一代又一代。 龙梨忽然想起来自己疯癫痴傻的姐姐,龙怡悠是逃过了嫁给沐氏皇子的命运,但她却跌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生不如死。 龙梨看着龙筱愈加清晰的脸,唇角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像子夜旮旯里蜷缩的猫,叫声让人心惊胆怯。 第89章 姑侄深仇 龙梨看见了疾奔的龙筱离自己越来越近,近的可以清楚看见龙筱脸上的绝望,就像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她们那么想逃离数百年命运的魔咒,但她们只能做命运的殉葬者,一代又一代。 龙梨忽然想起来自己疯癫痴傻的姐姐,龙怡悠是逃过了嫁给沐氏皇子的命运,但她却跌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生不如死。 龙梨看着龙筱愈加清晰的脸,唇角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像子夜旮旯里蜷缩的猫,叫声让人心惊胆怯。 龙筱见拐角处停着凤鸾宫皇后的撵轿,跌跌撞撞的止住步子,身体直立了片刻不动,像是不打算向眼前的六宫之主行跪拜大礼。 姑侄二人含义不明的对视着,龙梨前倾身子打量着龙筱微微泛红的脸,眸子笑意盈盈却不开口说些什么。撵轿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龙筱就要做太子妃,又是龙梨的嫡亲侄女,太子妃侄女不跪拜自己的皇后姑姑,也是没人敢吭气。 春柳怵了阵,上前咳了声道:“三小姐,皇后正要往长春宫去呢,也是为了见三小姐您…” ——“春柳。”龙梨探出头娇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筱女已经不只是龙家的三小姐,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岂是你一口一个三小姐可以胡乱喊的?圣旨才下,筱女已经不愿意对本宫行礼,看来筱女的心里很是得意,他日必将青云直上,哪里需要把本宫这个姑姑放在眼里。” 春柳扫了眼低喘的龙筱,退后半步道:“奴婢失言。” 见龙筱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龙梨低头捋了捋自己绣霓凰的缎袍,眉眼垂着道:“既然见到了筱女,本宫也不必往长春宫去了,春柳,人家太子妃也没空搭理咱们,走,回凤鸾宫。” 不等春柳应话,龙筱一个箭步窜到了春柳身前,隔着撵轿上的龙梨不过三尺之远,龙筱昂起头倔强的逼视着自己的姑姑,眼神灼灼似火,龙梨才看了一眼,忽的有些心慌,扯下流苏帐帘不满道:“大胆筱女,就算圣旨送去了长春宫,今时你还只是龙家一个小丫头,你瞪着本宫做什么?放肆!” “我和长姐管皇后叫一声姑姑。”龙筱毫不示弱道,“可皇后姑姑又有没有把我们姐妹当做自己嫡亲的侄女?姑姑对长春宫做过什么,长姐不追究,并不代表长春宫的人都是傻子!” 龙梨冷笑了声,阴郁道:“龙筱,你敢和本宫说这些,你就是长春宫最傻的那个。” 龙筱又走近了些,春柳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龙筱一把甩开攥住撵轿的流苏,“皇后不去长春宫是对的,谁知道您又会对自己的侄女做什么?” “本宫要去和瑛贵妃说说。”龙梨抬高声音掩饰着内心的惊恐,“她家容若的太子妃,可厉害的很,连对着自己的姑姑都敢这样趾高气扬放肆无礼。”龙梨冷眼斜视龙筱,“你的未来夫君和母妃,一定会好好管教你这个死丫头!” “龙筱能做太子妃,也是拜你所赐。”龙筱咬牙狠狠道,“长姐进宫为妃就是你的主意,你不扶持怜惜她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害她,我原本不必留在苍都,我为笼囚花,也是你这个姑姑做的好事。姑姑也是龙家的女儿,身上流着和爹一样的血,可姑姑为什么要害龙家的人!” “哈哈哈哈哈。”龙梨尖利的笑出声来,媚眼勾出怨恨的丝网,笼罩着已经不再惧怕自己的龙筱,“问的好!龙筱,刚刚的话你应该去问你爹,本宫的大哥才对。你去问她,本宫是他嫡亲的妹子,他又为什么要把本宫逼进深宫,到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千辛万苦生下此生唯一的指望——本宫心爱的鸿儿,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害死!本宫吃尽世间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是拜这个大哥所赐。” 龙筱扯着流苏的手微微颤抖着,摇头伤心道:“长姐也是无奈进宫,也被人百般算计步步惊心,但她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怨恨过什么。没人是心甘情愿嫁给皇族,但也没人像姑姑你一样。” 龙梨止住让闻者心惊的阴笑,姣好的脸孔向龙筱缓缓凑近,龙筱似乎可以感受到那张美艳如画的脸庞背后刺骨的寒冷,但她却没有躲开。 龙梨白齿咬唇,唇角梨涡尽显,嘲笑着这个已经走投无路的小侄女,龙梨悄声道:“你大姐龙樱自小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嫁给沐家,嫁给老子,还是儿子,予她而言根本没有分别,她心如止水,不过是龙戎养出来供沐家男子玩乐的人偶。龙筱,你,就是当年的本宫,龙家幼女,人人都以为,连我们自己都深信可以不必嫁进苍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所爱的人。” 龙筱有些怔住,攥着流苏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龙梨俯近她发白的脸,声音低的只有他们姑侄可以听见,“本宫眼睛不瞎,本宫看得出来,你和沈炼交情匪浅,儿女情长也说不定。你和沐容若两看相厌,他讨厌你就像讨厌本宫一样,想要他好好待你…”龙梨窃窃笑了声,“就算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本宫却连安慰你都说不出口。所以你更会明白本宫的怨念,本宫命不该如此,却被父兄逼迫毁了一生…龙筱,你就是替你爹偿还来了。本宫已经没有指望,但本宫有生之年却可以看着你在沐容若身边蹉跎,一定是生不如死,远远惨过本宫,一定!” 龙梨端详着龙筱苍白的脸,啧啧自语道:“你长的真像龙怡悠,你和你姐姐都像她多过我,所以你活该和龙怡悠一样生不如死,你们活该。” 春柳生怕龙梨和这侄女说的太久愈发憋出气来,屈了屈膝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说着示意抬撵轿的宫人转向回去,撵轿转头,龙筱的身子却像是被冻住一般,犹如一尊雕像。 龙梨伏上另一侧,凤目流转得逞的看着失神的侄女,唇边咧开露出两排玉石剔透的牙齿,“龙筱,你走近些,本宫还有句话要告诉你。” 龙筱没有挪开步子,龙梨长睫覆下,撑着撵轿探出半截身子,贴着龙筱的耳根轻声道:“当年,本宫也幻想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没有梦想可以实现,龙筱,本宫告诉你,龙女没有任何梦想可以实现,天佑大燕,却不佑龙女,本宫如此,淑妃如此,你龙筱,也是如此。” 宫人抬着撵轿一步一步朝凤鸾宫缓慢的走去,青石板铺成的宫道上回荡着宫人们深重的脚步声,映着龙筱颤栗的心跳,仿佛敲击着无望黑暗的乐章。 御花园 天边密云滚滚,掩盖了半边日色,可凉亭下围坐着的几人却在畅快交谈,不时发出肆意快活的大笑声。 ——“皇兄,你喜事将近,做弟弟的先提前恭喜您了。”二皇子沐延朗朝坐在上位的沐容若抱拳鞠了一躬,狐脸笑的拧做一团,显得愈发貌丑。 其余几人也都附和着抱拳恭喜,最小的皇子沐丹决见哥哥们都这样,赶忙也学着鞠了一躬。 沐容若满不在乎的执起手边的茶盏,不急不缓的吹了口热气,淡淡道:“一个没长开的丫头,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天命如此,为了大燕的千秋万代,姑且…就这样吧。” 沐延朗坏笑了几声,直起身子道:“怎么说也不是坏事,就是娶了供在东宫,得龙女为妻,皇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再也没人可以撼动,怎么能不好好恭喜皇兄!” 沐容若桃花眼凝视着茶盏里翠色的茶水,那一抹翠色里,似乎隐隐可以看见那一头精致的发辫,发辫上缠绕的玛瑙珠串晃花了他的眼,忽然发辫甩开,一双摄魄的星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沐容若深吸了口气,幽幽按下了茶盏。 沐延朗凑近沐容若,嘻嘻笑道:“皇兄,娶妻当然是好事,皇兄在东宫也有几个喜欢的侍婢,太子一日不大婚,这些侍婢也见不得光得不了名分,这娶了龙筱,皇兄可以趁势多纳些姬妾…”沐延朗挑了挑眉,羡慕道,“我们几个可还巴望着早些娶妻,皇兄这做了第一个,可也造福了我们几个弟弟。” 沐容若目露不喜,执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水泼在了地上,冷面不语,沐延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悻悻的不再做声。 ——“昭阳皇姐!”沐丹决稚气道,“你怎么也来了?” 沐容若闻声去看,只见昭阳公主一身白衣缓缓走进凉亭,细眉弯弯,眸子晶亮,看着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 昭阳公主的母亲是宣离帝的惠妃,惠妃出身将门,在后宫也有些地位,惠妃三年前病逝,昭阳公主便不在宫中过多走动,可昔日傲气仍在,就算是清清淡淡的妆扮,仍是不可忽视的千金之躯,除了沐容若仍端坐着,其余皇子都站起身朝她看去。 “昭阳今天有兴致,也来御花园走动?”沐延朗眯着眼道,“还是我们笑的大声了些,扰了你的清静?” 昭阳公主也不应他,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沐容若,张口道:“太子皇兄,龙三地位尊贵,就算你不钟意她,也不能轻见了她,她委身予你,你该好好待她才对。” 沐容若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昭阳公主来教训本太子?父皇都没有逼着本太子善待龙筱,你又有什么资格?” 昭阳公主昂起头朝他走近,其余几人都对视着怯怯让开,沐丹决拉住她的衣袖,青涩道:“皇姐,咱们去看花儿开齐了没有,好不好?” 昭阳公主轻轻推开沐丹决的小手,晶亮的眼睛如一汪清潭,“本宫是没有资格管太子的事,本宫不过是多事,涟城龙家和沐家相依相存,龙城主最心爱的小女儿嫁给了太子皇兄,太子要是惹的龙家不高兴,对自己,对大燕,怕也是不太好吧。本宫话多嘴笨,太子要是听了心里不痛快,忘了就好。” 沐容若听的恼火,阴郁的瞥向面容笃定的昭阳公主,冷笑道:“本太子差点忘了,你这个公主就要满桃李年华,之前父皇就要给你指婚,你说什么要给母妃守孝,三年不议婚事。掐指算算,三年也到了吧。” 昭阳公主脸色一白,沐延朗忙不迭道:“到了到了,三年早就满了。” “你惦记着龙筱的亲事,是不是在有意无意提醒皇兄我不要忘了你的亲事?”沐容若桃花眼不花好意的挑起,“你放心,忘不了。等这回北国大败,本太子一定去让父皇和北国国君说,让他们送来一个皇子做质子,到那时…让那质子做你的驸马如何?” 第90章 珠联璧合 “本太子差点忘了,你这个公主就要满桃李年华,之前父皇就要给你指婚,你说什么要给母妃守孝,三年不议婚事。掐指算算,三年也到了吧。” 昭阳公主脸色一白,沐延朗忙不迭道:“到了到了,三年早就满了。” “你惦记着龙筱的亲事,是不是在有意无意提醒皇兄我不要忘了你的亲事?”沐容若桃花眼不花好意的挑起,“你放心,忘不了。等这回北国大败,本太子一定去让父皇和北国国君说,让他们送来一个皇子做质子,到那时…让那质子做你的驸马如何?” ——“你!”昭阳公主怒道,“胡言乱语!” 沐容若白牙凛凛,负手傲立起身,“昭阳公主,父皇看在惠妃早逝的份上对你这个女儿不错,你闲着应该多替自己筹谋,而不是多管别人的事,尤其,是龙家的事。” 沐丹决瞧着就要燃起的硝烟,又怯怯的扯了扯昭阳的衣袖,“皇姐,走吧,走吧。” 昭阳公主拉过沐丹决的手腕,狠狠又瞪了眼沐容若,忿忿道:“太子好自为之吧。” 见着这二人的背影,沐延朗指着不屑道:“一个公主而已,真是要上天么?” 沐容若挥襟坐下,执起茶盏狠摔在地上,“燕国老女,见着也是晦气。” 沐丹决跟在昭阳公主身后走了半路,探头瞅了瞅道:“皇姐,你的脸怎么湿漉漉的?” 昭阳公主拾起衣袖掩住了面容,轻松道:“是风…迷花了本宫的眼睛…” 沐丹决垂着头不再说话,昭阳公主缓了缓,低声道:“丹决,等龙三做了太子妃,你见了她可不能和二哥他们一样无礼。一定要恭恭敬敬才行。” “那是当然。”沐丹决高声应着,“丹决觉得,淑妃和龙三比宫里许多娘娘都要和气,丹决的母妃在冷宫里,自小皇兄们都不喜欢我,娘娘们也冷淡我,可淑妃和龙三不一样,丹决不知太子皇兄为什么不喜欢龙三,可丹决一定会恭敬待她。” 昭阳公主看着沐丹决稚嫩认真的说着一字一句,忍不住笑出声,笑声转瞬即逝,哀愁却还是久久不散。昭阳公主低低叹了声,将这个不得宠的弟弟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些。 凤鸾宫 次日,宣离帝把龙筱姐妹传去了龙梨的凤鸾宫,龙筱才迈进正厅的大门,就见宣离帝和皇后龙梨端坐在正中的金丝楠木椅上,两侧排排坐着后宫诸妃,为首的瑛贵妃正朝龙筱看去,双颊抹着桃红色的胭脂,甚是妩媚,见龙筱进来,瑛贵妃轻轻咳了声,捻着帕子掩住唇,嗔笑不语。 玉修罗今天没有穿自己最喜爱的玫红长裙,换了件黛青色的缎子卦裙,颈边是一串暗红色的玛瑙串子,虽然不是顶尖的货色,却也衬的她肤白如玉,犹如画中人一般。玉修罗晶莹的眸子扫过龙筱哀伤的面孔,澄定的落在龙樱一贯端庄自若的脸上,玉修罗淡笑谦卑道:“淑妃姐姐来了。” ——“淑妃好福气。”瑛贵妃笑盈盈道,“才生下公主,小妹又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嫁,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谁羡慕的来呐?” 龙樱向宣离帝和龙梨行过大礼,面不改色的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追月发髻上的金雀宝簪垂下珠串,面容精致娴雅。 龙筱跟在姐姐身后,正要也寻个末座,已经被宣离帝喊住,宣离帝沙声道:“筱女不必急着坐下,今天朕让大家齐集凤鸾宫,也正是为了筱女的事。” 龙筱尴尬的顿住步子,轻咬着唇尖低下头,冷不丁还抽了几下鼻子,可还是顺从的没有发声。坐定的龙樱见妹子像是已经想通认命,放下少许心来。 ——“筱女昨天接了赐婚的圣旨,喜事当前,筱女怎么不见待嫁女儿家的欢喜?”宣离帝打量着龙筱瘦削的脸腮,不见往日红晕,好像还苍白了些,疑道。 不等龙筱开口,瑛贵妃哧哧笑道:“皇上这都不知道么?待嫁女儿家当然欢喜,只不过龙家女儿都是大家闺秀,心里再欢喜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怎么也得收敛着装作羞怯些。不是人人都是本宫,喜怒都摆在脸上,装不出什么道道。” 龙梨恼恨的瞥了眼笑颜如花的唐瑛,忿忿却又对她无可奈何。龙樱仍然是闲淡如水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色。 宣离帝也不责怪瑛贵妃的插嘴,看着龙筱道:“话虽如此,可朕眼里的筱女是个性情中人,胆子大性子也辣,怎么今天看着,不大一样…” 龙樱启齿想为不吭声的妹妹说几句,龙梨笃定的抢在她前头,温声道:“本宫昨天去见过筱儿,她不知道多满意这门婚事,龙女为后是大燕数百年的规矩,筱儿做太子妃也是早晚的事,早些嫁给太子也好,年少夫妻,才会日益情深。淑妃,你说是不是?” 龙樱微微点头,浅笑着道:“皇后说的是,皇上和您也是年少就成的夫妻,皇后自然深有体会,一定是对的。” 正厅坐着的都是后宫修炼多年的妖精,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一下就听出龙樱话里软软的钉子直冲皇后龙梨而去,龙樱顺从谦逊惯了,一向对这个姑姑也是恭恭敬敬,可刚刚每一个字虽然还是温吞软绵的语气,但其中的嘲弄也是让人听的清清楚楚,人人心里都偷笑了几声。玉修罗看着对面龙樱神色里的坚韧,和之前像是换了个人。 龙梨脸色一白,轻哼了声瞪了眼自己的大侄女,龙樱也不避闪,眸子温柔的凝望着姑姑,像是还带着笑容。 “朕要筱女亲口说。”宣离帝盯着龙筱道,“嫁给太子,你愿意?” 正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站立的龙筱,龙筱不自觉的攥住了腰间的香囊,鼻头隐隐发酸。 “皇上昨天就把赐婚的圣旨送到了长春宫。”龙筱昂起头道,“我既然接了旨,当然是愿意嫁给太子。” 宣离帝严肃的神色一下缓和,低笑道:“筱女真是古灵精怪,朕看你刚刚委屈的样子,还以为是逼你做了不喜欢的事。” 听妹妹这样说,龙樱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下,身后的芳嬷嬷和小舞也对视着松了口气。龙筱忽然上前了几步,对着宣离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宣离帝愣了愣,左右看着头:“你这是做什么?” 龙筱朝宣离帝磕了个头,眼角的余光瞥过又露出紧张之色的姐姐,一字一句道:“龙筱,要求皇上一件事…” ——“大胆龙筱!”瑛贵妃尖声道,“有事求皇上?还没做太子妃,就如此大胆么?” ——“让她说给朕听听。”宣离帝不悦的看了眼瑛贵妃,“筱女,你说。” 龙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住的向妹子使着眼色,龙筱看也不看她,下定决心道:“皇上,我离开涟城进宫陪长姐已经近一年,离开涟城时,母亲让我待上三五个月就回去陪她,长姐有孕,我这才留到现在…等到和太子大婚,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爹和娘…”龙筱说到伤心处,眼圈顿时红了一片,“来苍都之前,怎么知道这就要大婚了…” 龙筱的语调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宣离帝沉默的看着她,又缓缓的合上眼睛,像是要继续听她说下去。龙筱见也没人打断自己,开口继续道:“和太子大婚之前,我想向皇上求个恩典,我想…回一趟涟城。” ——“不行!”瑛贵妃打断道,“涟城遥远,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十天,龙筱,你和太子的婚事是司天监所定,事关大燕安危,你觉得大燕等得起你回母家?” 龙筱毫不示弱道:“大燕立国数百年,皇上圣明根基稳固,贵妃娘娘,您是觉得…大燕国连十天也等不了?” 玉修罗心底窃笑了声,她愈发觉得龙筱这个丫头有些意思,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胆量和宣离帝讨价还价,在瑛贵妃面前毫不退让。玉修罗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等着好戏上演。 ——“你…”瑛贵妃口齿脑筋都不算伶俐,被龙筱顶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羞恼的看向宣离帝,蛮横道,“皇上,不能由着龙筱的性子,国事要紧!” 龙筱向宣离帝又磕了个头,“司天监的卦象是让筱女早些和太子大婚,龙女世代为后,都是嫁给皇族子弟,哪个龙女不是从涟城出嫁,龙三也是龙家的嫡女,想回母家看望爹娘,从母家出嫁苍都,有何不可?” 宣离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筱女说的有些道理…龙女都是从涟城风风光光的嫁进宫来,你嫁的是太子,更加不能怠慢了去,龙戎三个女儿都给了沐家,小女儿嫁得过于仓促,朕也对不住龙戎…” ——“皇上。”瑛贵妃恼道,“龙筱做太子妃已经给了龙戎最大的荣光,是不是从涟城嫁出来根本不重要。或者…”瑛贵妃眼珠子转了转,“龙筱不是说思念母亲么?把龙戎夫妇传进苍都就是。” 宣离帝又露出犹豫之色,摸着下巴沉默不语。玉修罗垂下细弯的眉毛,等待着开口的时机,正要启齿的那一刻,龙筱清亮的声音又划破了正厅的沉静。 “龙家的女儿出嫁,都会在镜湖梳洗。镜湖是涟城的神湖,会给龙女带来福泽,龙女有福,如司天监所言,龙筱带着镜湖的福泽嫁给太子,大燕国运岂不是更加昌盛,北国一战,沈家父子也一定会平安荣归。”龙筱澄定的说着,眉宇间满是虔诚。 听到“沈家父子平安荣归”,宣离帝眉间一动,凹目炯炯欲言又止。 瑛贵妃怒火中烧,瞪视龙樱道:“淑妃,你进宫之前,也是在那个什么镜湖梳洗祈福么?” 龙樱颔首淡淡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进宫之前,确实在镜湖梳洗过。涟城女子出嫁前都会照龙家的习俗去做,为的也是沾点龙家的福气。本宫妹妹所言句句属实。” “可笑。”瑛贵妃不屑的哼了声,冷笑道,“福泽?淑妃带着镜湖的福泽进了苍都,可是真的沾了什么福气?” 龙樱面色笃定,不卑不亢道:“臣妾早产公主,命悬一线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沾了镜湖的福泽进宫,恐怕已经一尸两命也说不定。细想想,臣妾真得庆幸沾了镜湖的福气。” 瑛贵妃气的七窍生烟,怒喘的无言以为,抹着桃红胭脂的颧骨变作了赤色,早已经是气急败坏的可笑模样。 “淑妃姐姐说的对。”玉修罗适时的发出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去,瑛贵妃狠狠的瞪着玉修罗,牙尖咬紧恨不得扇她几耳光才好。 玉修罗也不怕她凶神恶煞的眼神,浅浅笑道:“镜湖是神湖夏族人也知道,更何况…”玉修罗看了眼龙筱,“和北国这一战,虽然沈追沈将军带了援军去,可还是得靠龙家的冰窟神灵护佑才能让人踏实。三小姐要回涟城祈福出嫁,皇上何不也跟着去涟城一趟?和龙城主一道祭祀神灵,求天佑大燕,打赢北国这一仗。” 第91章 碧血丹心 瑛贵妃气的七窍生烟,怒喘的无言以为,抹着桃红胭脂的颧骨变作了赤色,早已经是气急败坏的可笑模样。 “淑妃姐姐说的对。”玉修罗适时的发出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去,瑛贵妃狠狠的瞪着玉修罗,牙尖咬紧恨不得扇她几耳光才好。 玉修罗也不怕她凶神恶煞的眼神,浅浅笑道:“镜湖是神湖夏族人也知道,更何况…”玉修罗看了眼龙筱,“和北国这一战,虽然沈追沈将军带了援军去,可还是得靠龙家的冰窟神灵护佑才能让人踏实。三小姐要回涟城祈福出嫁,皇上何不也跟着去涟城一趟?和龙城主一道祭祀神灵,求天佑大燕,打赢北国这一仗。” 宣离帝深眸骤亮,看着玉修罗露出赞许之色,“玉嫔说的不错,朕这几日只顾着司天监的卦象,怎么忘了可以去涟城龙家一趟…筱女和太子大婚在即,朕亲临涟城祭祀祈福,沈家父子一定可以犹如神助,大胜北国。” 瑛贵妃半张着嘴已经无力回天,身后的翠儿见自家主子面色阴沉,赶忙摸出绣扇给她轻轻扇着风缓下气来。 宣离帝扭头看了看许久没有开口的龙梨,低声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龙樱拨弄着手上的金镶翡翠扳指,轻声道:“皇上决定什么都是对的,臣妾,没有异议。去涟城…涟城好啊,涟城…好啊…臣妾也有些年头没有回去那里了。” “皇后也思念家乡了?”宣离帝幽声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朕一起去趟涟城。那就…明日启程,朕,要去涟城冰窟祭祀祈福,筱女也可以从家里出嫁…实在不能再好!” ——“皇上圣明。”玉修罗起身道,“皇上皇后诚心可昭日月,神灵一定会护佑大燕国的。”玉修罗对龙筱含笑道,“还有就是…先提前恭喜三小姐了。” 龙筱少许颔首,“多谢玉嫔娘娘。” ——“回涟城…”龙梨喃喃道,“好啊,本宫也想着能回去瞧瞧,瞧瞧那些故人过的如何,比起本宫,过的到底如何…回涟城…回涟城了…” 龙梨的自言自语也没人在意听着,宣离帝按着椅柄站起身,冲还跪在地上的龙筱沙声道:“朕已经答应你了,还不起来?朕让太子也陪你一起去涟城,相信你爹见太子亲自跟你回去,又亲自接亲回京,一定会很高兴。” 龙筱挤出笑容,“皇上对龙家荣宠比天,龙三,谢过皇上。” 宣离帝也不愿意在满屋的女人堆里多待,拂开龙袍大步走出正厅,众人眼巴巴的看着还坐着的龙梨,见她不耐烦的撑住摇摇欲坠的腮帮,像是也厌烦着这一屋子的女人。 ——“散了吧。”龙梨掸了掸手,“散了。” 瑛贵妃第一个站起身,翠儿搀扶住她的臂膀,主仆二人经过龙筱时,瑛贵妃停下步子,凑近她阴冷道:“本宫不信你还能打得出什么主意,回了涟城又怎么样?苟延残喘,愚蠢之极!” 龙筱又抽了抽鼻子,淡定道:“娘娘您说什么呢?都说了是祈福,娘娘不该正想着太子的婚事,该顾着大燕的国运才对。” ——“你!”瑛贵妃指尖戳向龙筱的额头,急喘着道,“你等着,龙筱,你给本宫等着,来日方长,本宫看你神气到什么时候!” 直到瑛贵妃走出去老远,其余妃嫔才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玉修罗踱近龙筱,笑嘻嘻道:“真是钦佩三小姐的胆识,宫里敢这样不给瑛贵妃脸子的,也只有三小姐您了。” 龙筱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低声道:“刚刚,多谢你帮我…” “三小姐说什么呢?”玉修罗噗嗤笑道,“你说的话句句在理,思乡之情让人动容,离开那么久,也该回去拜见父母再出嫁,一入深宫,还不知道有没有出去的机会…我不过是被三小姐的孝义打动,顺口说了句而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龙筱也不再多说什么,起步去追前头的姐姐,玉修罗后头远远看了眼失神落魄的龙梨,又如嫩柳一样摇摆过身子。 乌雅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娘娘,您看皇后,像是变了个人呢。” 玉修罗捻着颈边的发梢缠弄着,笑了声道:“侄女都不站在自己这边,这个皇后,也真是没有指望了吧。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穿过长长的宫廊走到无人处,龙樱回头寻着身后的龙筱,“筱儿,走近些,本宫有话问你。” 龙筱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嘟囔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接了旨…还能赖了不成?” 龙樱咳了几声,龙筱终究还有有几分敬畏这个大姐,踌躇着走近她,埋头不吭气。龙樱蹙起秀眉,“你刚刚求皇上的那些话,本宫虽然顺着你的意思去说,可本宫也知道你绝不是只想回去见爹和娘。你到底…”龙樱压低声音,“为什么要回涟城?” “我就是想爹娘了,不对不对。”龙筱摇了摇头,“还有大哥二哥,还有二姐…” “别胡言乱语唬弄本宫。”龙樱满面严肃,“不要想逃出沐家的手掌心,你一个女子,沈炼生死难料,你指望不了他什么。你还能去哪里,能有什么好归宿…本宫知道你不喜欢太子,嫁给他也是委屈了你…但总算还有本宫这个姐姐和你一起…咱们姐妹总不至于孤苦寂寞一生吧…” “长姐!”龙筱拉过龙樱的袖子拽了拽,“你有小公主在身边,怎么也不会寂寞难捱的。筱儿才不会一走了之,你看着我长大,我有几分胆子,你不知道?平日里我那模样,都是替长姐你唬人的。” 龙樱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子也是又气又怜,酥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髻,眯眼寻着她弯月发髻的簪子,疑道:“本宫记得你有一对红宝蝶簪,还是大姑姑以前的东西,你一眼就看着喜欢,日日戴着都不肯换下,怎么有些日子没见了?” 龙筱捂住发髻,避开龙樱道:“额…总有戴腻的时候,我不喜欢那对簪子了。” 龙樱无可奈何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嗔怒道:“眼瞅着也是要出嫁的人,怎么还是孩子气的样子。” 龙筱眸子忽然暗下,龙樱知道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沈炼,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垂下长睫道:“回涟城一趟也好,冰窟神灵庇佑,也许沈家父子真能平安无事。就算你和沈炼有缘无分,他能平安活着,也是好的。从涟城回来,就不要再记着这个人了…” 龙筱没有应声,轻轻抽开被姐姐拉着的手,独自落寞的朝宫道深处走去,龙樱想开口喊她,怔了怔还是缓缓合上红唇。 次日,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涟城而去,世子沐青辰也在这一众人里,这个年轻纯良的男子无尤无怨的眉宇里满是惆怅哀色,他担忧着在北国失去音讯的沈炼,得知龙筱被下旨赐婚太子,他更是忧心忡忡,他怕,他怕沈炼回来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恨不能死在北国来的一了百了。 马背上的沐青辰凝视着紧闭的朱雀门,金门轰然打开,两列金甲护卫围簇着宣离帝的黄顶马车驶出朱雀门。御驾后是一辆缀着金流苏的马车,那里头坐着的是太子沐容若,沐青辰正出神看着,车帘掀开,一身玉白色绣青龙的沐容若露出半张俊美的面庞,桃花眼掠向沐青辰,笑露白牙,让人心底发寒。 沐容若朝沐青辰哼笑了声,指尖一松垂下车帘,满是不屑的冷眼。 马车一辆辆驶过沐青辰身边,金流苏马车后跟着一辆红顶车,车顶上停着龙筱驯养的翠雀,沐青辰认出就是龙筱进苍都时乘坐的那辆,心底一揪不禁唏嘘。沐青辰还来不及多想,龙筱已经掀开车帘,大眼略微有些凹陷,一看就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辰世子,你也和我们去涟城?”龙筱开口轻声问。 “额…”沐青辰低声应着,“我求了父皇,说想跟着顺便看看你二姐…”沐青辰艰难的挤出每一个字,白净的脸颊不住的抽搐。 龙筱打量着沐青辰不大自然的神色,泛起眼睑道:“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沐青辰挤出笑,“还有就是…护送三小姐您。” 龙筱也不想多说什么,正要掩下车帘,沐青辰憋忍不住的上前几步,龙筱顿住手,疑惑的看着他有些莽撞的动作,沐青辰轻喘着压低声音:“三小姐,他们逼你嫁给太子,是不是?” ——“我已经接了旨。”龙筱回避开他的眼神,“龙女世代为后,辰世子是知道的…” “沈炼不是这样说的。”沐青辰急道,“他说…他会凯旋回来求皇上成全你们!他不会死,三小姐和我一样信他一定不会死在那里…” 龙筱眸子里闪动着让人心痛的泪光,她端坐在马车里直视着前头,咬唇道:“可他现在人在哪里…辰世子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三小姐!”沐青辰按住车窗,一向有些优柔怯懦的辰世子从没有这样冲动大胆过,“如果他回来知道你已经做了太子妃,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三小姐,你并非一定要嫁给太子的。” “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龙筱扭头看向沐青辰抽搐慌乱的脸。 “…有!”沐青辰咬牙狠狠道,“一定有。”沐青辰左右看了看,看了眼车顶静立不动的翠雀,凑近龙筱低声道,“我求了父王让自己跟着随行,身负护驾重任,我手下有些人…只要三小姐你答应,我寻到机会,设法让你离开这里…天高地阔,三小姐大可以像你的雀儿一样…” “一走了之?”龙筱被眼前这个鼓足勇气的男子深深触动,她嫌弃过沐青辰的聒噪胆小,堂堂端王府的世子怎么跟个邻家的少年郎一样畏首畏尾,可这一次,沐青辰像是豁了出去,竟然愿意为了一对和自己不相干的鸳鸯,压上自己大好的前程,甚至性命。 沐青辰见龙筱犹豫,知道她一定是挂心自己的安危,急急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父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就算知道是我放你走,总不会要了我这个世子的性命。你找地方躲藏起来,等沈炼凯旋,他一定会去找你。” ——“我不会走。”龙筱摇头道。 “三小姐!”沐青辰涨红了脸,“你要是真嫁给了太子,沈炼之前做的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是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我还算什么沈炼的兄弟挚友!” “司天监说了太子要速速和龙女大婚,我一走了之…”龙筱直视着沐青辰,“皇上龙颜震怒,天意不可违…辰世子,你觉得皇上和太子又会想出什么法子补救?” 沐青辰略微一想,脸色大变。 龙筱继续道:“你和我二姐有婚约不假,婚约可定,也可毁,到那个时候,要是太子逼你毁了婚约,你又该怎么做?我和沈炼长相厮守,你却失了自己所爱,沈炼也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沐青辰一时哑然,清澈的眼睛里溢出绝望来。龙筱掩上车帘不再看他,淡若道:“我和沈炼谢过辰世子的好意,一切…听天由命吧。” 沐青辰身下的马蹄犹如千斤之重,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他曾经是那么想再入涟城,可这一次,他希望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马车里,小葵显然也听见了沐青辰的劝说,她拉了拉龙筱的衣角,哆嗦着试探道:“三小姐,从涟城回来,您真的就要嫁给太子么?太子…太子根本不喜欢您,您也讨厌他呐…要不要,就照辰世子说的,咱们离开避一避…” “我龙筱不会自私的不顾别人。”龙筱抱住双膝伏在了膝盖上,“小葵,你怕了?” “我不怕。”小葵挺直背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三小姐在哪里,小葵就在哪里。” 龙筱闭上眼像是想小憩一会儿,口中低喃道:“大姑姑没有做完的事,终于轮到我去做了…” 第92章 乱舞春娇 马车里,小葵显然也听见了沐青辰的劝说,她拉了拉龙筱的衣角,哆嗦着试探道:“三小姐,从涟城回来,您真的就要嫁给太子么?太子…太子根本不喜欢您,您也讨厌他呐…要不要,就照辰世子说的,咱们离开避一避…” “我龙筱不会自私的不顾别人。”龙筱抱住双膝伏在了膝盖上,“小葵,你怕了?” “我不怕。”小葵挺直背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三小姐在哪里,小葵就在哪里。” 龙筱闭上眼像是想小憩一会儿,口中低喃道:“大姑姑没有做完的事,终于轮到我去做了…” 黄顶马车里,宣离帝扭头看着一身盛装的龙梨,见她眉间冰冷全无就要回家省亲的期待,宣离帝低哑问道:“粗粗算算,你也有好几年没有和朕回涟城母家,龙戎这一辈就两个妹妹,照理说,你对这个大哥应该情意深厚才是,可朕每次瞧着,你们二人见面都是淡淡的模样,龙戎每次见你,也是惶恐大于亲近,朕看在眼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龙梨抬起高傲的眉梢,轻笑了笑道:“这么多年过去,皇上终于关心起龙家兄妹间的事?皇上想多了,嫁出去的女儿,有几个和母家兄妹过于亲近的?外戚还是要避讳些好,尤其…还是龙家的儿女。” 宣离帝本来是想和龙梨闲聊几句,见她又摆出一副傲气的模样,也是暗暗摇头,口中道:“朕只是看龙家小辈的兄妹关系亲近,龙希风上回送妹妹上京,离京时龙筱还亲自送他到苍都外,可见兄妹情深…反观你和你大哥龙戎,就总是拘着什么…” 龙梨仿佛忆起些过往,有些失神道:“或许,是臣妾的大哥太过懂事,龙筱兄妹…年纪尚轻不懂事故吧…” “是因为你姐姐龙怡悠忽然疯傻么?”宣离帝随意提道,“这才让你们兄妹之间生了芥蒂?” 龙梨听到宣离帝提起“龙怡悠”的名字微微一愣,“这怎么会生芥蒂?姐姐不能进宫为后,换成臣妾这个做妹妹的母仪天下,臣妾可以青云之上,应该谢过他们才对。”龙梨瞥了眼宣离帝,掩唇含笑道,“皇上…还记着臣妾这个姐姐?皇上去过涟城多次,应该见过龙怡悠吧。” “朕见过她。”宣离帝笃定道,“就算已经是一个疯妇,还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可惜天妒红颜…” 龙梨听着宣离帝话里对龙怡悠不能为后的遗憾,带着酸意道:“如果,龙怡悠没有疯傻,臣妾和她同时站在皇上面前,皇上也是选她不选臣妾么?” 宣离帝闭上深目,意味深长道:“女人可以温婉,可以泼辣,各有动人之处,偏偏只有一个戾气,让人怎么也爱不起来,只能避而远之。男子又没有欠她什么,要是把男子对她的少许怜意都挥霍了去,也是这个女人的悲哀。” 龙梨当然听得出宣离帝所指,她固执的想再顶撞宣离帝几句,终于还是憋忍着不再做声,掀开车窗想喘口气,凉风窜进,宣离帝不满的咳了声,龙梨只得悻悻的掩下车帘,倚着车厢满是无望。 北国边境 沈追带着援军疾驰几个昼夜,终于到了北国的白桦林边,没有料想中血流成河的壮烈景象,林子边,数十个被动了手脚的水车散落在地上,运粮的板车更是不计其数,但板车里捆绑的粮草早已经不见踪迹,连个麦粒都寻不见。 沈追露出疑惑之色,跳下马背审视着沉默不语。副将扼腕叹息道:“将军,看来…侯爷和小少爷的后勤军一定是遇到了北国人的伏击,粮草和水源都被敌人断了…这…怕是…” 沈追见虽然粮草和水源不见,但方圆数里不见一具尸首,连半滴血迹都没有看见,不像是被人洗劫伏击,倒像是…自己人故意所为… “要你是北国人,夺粮抢水会不见血?”沈追反问副将。 副将愣了愣道:“将军的意思是…是自己人做的?难道侯爷军中…有细作和北国人串通?” 沈追还没来的回答,林子深处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脚步急促,听着约莫有数十人,沈追不敢大意,振臂一挥,身后的将士立刻摆开阵型,亮出锋利的刀剑直指白桦林。 ——“响马来报,说又来了咱们的人,我琢磨着是不是沐容若向皇上请命救我,没想到…竟是大哥你!” ——“沈炼!?”沈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来人,白马背上真是自己失了音讯的弟弟,虽然黑瘦了些,一身金甲还是英姿凛凛桀骜不驯的模样,“沈炼,真的是你?” “哈哈哈哈哈。”沈炼大笑了出来,“大哥,想不到我们父子三人会齐聚在战场上,一门三将,也该算是傲立大燕了吧。” 沈追迎上前,一把将沈炼拉下马背,指着遍地散落的粮车道:“这是怎么回事?送信的人说你和爹被人截了粮车,在别人的地盘断了粮水,和送死无异,你知不知道娘急成什么样子!” “确实有人要打粮车的主意,幸亏你弟弟我早有准备将计就计。”沈炼将霍城和沐容若勾结的奸计告诉沈追,“沐容若要害我,连着他沐家的十万精锐也要一起陪葬,他也真是舍得。” “龙筱也是这么跟我和娘说的。”沈追倒吸着凉气,“可她只知道霍城要扣下粮草,水车被人动手脚…你和爹又是怎么察觉的?” 沈炼得意一笑,瞥了眼地上的水车道,“那可全凭你弟弟的本事了。沐容若生性自负多疑,他要一举扳倒我,绝不会把希望放在霍城一个人身上。何况霍城是由二皇子沐延朗传的信,他这个二弟狡猾的很,沐容若更加不会尽信他。我思前想后,他还能动手脚的地方,除了粮草,就是水源。北国干旱,白桦林方圆百里都难觅水源,绝我水路比粮草还要狠绝,也只有沐容若想得出了。” 沈炼昂起头继续道:“果不其然,半路就被我和爹发现军中有人悄悄损坏水车,想不知不觉的让水泄空,爹的亲卫捉拿了那几人,到了白桦林边,我就命军士移去水车里的水,砸了水车装作奸人得逞的境况。所有军士又携带了十日的军粮闯过白桦林直逼北国大军。沐容若的信使只看到白桦林外,以为我们无粮无水深入虎穴,当然是凶多吉少生死难料。我也就想他这样回去禀报,沐容若以为自己得逞,才不会再想别的法子来害我们。” “不过有一点倒是我没料到的。”沈炼笑道,“率援军来的,是大哥你?看我一得到消息火急火燎穿过林子,本还以为会看到沐容若气急败坏的模样…哈哈哈哈哈” 沈追深吸着气仰头道:“龙三小姐才是最懂你的那个人。她对我和娘说,你绝不会有事…也是她,提点我向皇上请命领兵救你…” ——“筱儿…”沈炼心尖骤软,飞扬的剑眉垂下温柔的弧度,“她真的相信我绝不会有事?” “她信你的本事。”沈追点头道,“她没有看错人。” 沈炼有些羞涩的低下眉,甩了甩手上的马缰,身子歪向沈追,低声道:“筱儿怎么样?她信是信我…也该是挂心我的吧?” 沈追晃着马缰轻甩向这个弟弟,皱眉道:“本来也不想说出来美的你,这个龙筱,三天两头往咱们侯府跑,我看呐,人家不是挂心你,是挂心娘才对。” “那也是我沈炼的娘。旁人的她会挂心?”沈炼顽劣一笑,眼里满满的都是快慰,“这个龙筱,还有些良心,不枉我日夜想着她。” “少来那么多儿女情长。”沈追指了指白桦林,“爹呢?十万大军可有打下胜仗?” 沈炼收起脸上的柔情,刹那间又化作少将的果决,昂首道:“林子那头,首战两日前就告捷,斩杀两万北国人,捷报还没有急着送出去,等着大获全胜之时,给皇上一个惊喜,给奸人一击炸雷,大哥,是不是想着就觉得痛快?” “好你个沈炼!”沈追一拳打在弟弟肩上,又惊又喜,“这样的大捷你也憋得住?你知不知道苍都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真还以为大燕撑不住了。” 沈炼调转马身往白桦林走去,勒着马缰道:“我就喜欢这样,要胜就胜个痛快,一会子一个捷报岂不是无趣,大哥,走,咱们一起端了北国大军,让皇上和满朝文武知道,大燕不是只能依靠龙家冰窟的东西,还有咱们沈家。就算不娶龙女为后,大燕也可以百世无忧。” 大军跟在沈家兄弟身后浩浩荡荡的踏进白桦林,震落满树的绿叶,纷飞在军士们的头顶肩上。沈炼身下的马蹄踏过地上厚厚的树叶,发出咔吱的脆声,沈炼抽出腰间的三尺长剑,爱惜的拭过泛着青色光泽的剑刃。 ——筱儿。沈炼低呼着心上的名字,只要能和你一起,我沈炼拔剑纵马,半城烽火也在所不惜,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燕国,涟城 宣离帝一众马不停蹄,不过三日有余就到了涟城外,龙戎率着两个儿子急急到城外迎接,跪在黄顶马车前埋下头颅,身后的长子龙希风也得知了龙筱就要嫁给太子沐容若的消息,他望寻着龙筱乘坐的红顶马车,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不甘。雀鸟跟着龙筱回到熟悉的涟城,欢喜的扑翅飞起,绕着龙筱的马车不住的打着转。 ——“龙戎携子叩见皇上,接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熟悉却骇人的脸,龙梨妩媚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龙戎僵硬的身子愈发冰冷,缩紧肩道:“见过…皇后娘娘。” ——“朕这一行来的仓促,龙城主也该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何罪之有?”宣离帝沙声道,“起来吧。” 龙戎站起身,看着后头的红顶马车也是心里微凉,龙筱按耐不住的掀开车帘,见着父亲和哥哥露出欢喜,可那眸子的欢喜也是转瞬即逝。 小葵扶着龙筱走下马车,龙希风大步迎上前,久久注视着挂念许久的三妹,伸手抚上她柔滑的脸颊,怜惜道:“怎么看着瘦了很多?大哥离开的时候,你可还是圆鼓鼓的腮帮。” 龙筱挤出轻松之色,“女子清瘦些不是才更好看么?筱儿是之前太胖了。” 龙希风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宣离帝已经往龙府而去,轻轻拉了拉龙筱的手,低声道:“咱们先回家去,大哥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龙希风重重按了按妹妹的手心,眼神饱含深意。 龙筱点了点头,一旁的小葵左右看着,心里像是猜出了这对兄妹的心思,暗搓搓的揉着手腕,心里一二三的给自己鼓着气。 龙府铸金大门外,宣离帝走下马车,抬头看着龙府的金色匾额和大门边的白玉龙首,啧啧道:“数载没来,龙府荣光不减,真不愧大燕第一府。” “皇上隆恩浩荡,龙氏一族都仰仗皇上恩德。”龙戎谦卑俯首道。 “大哥这么谦逊做什么?”龙梨阴声笑道,“龙家的荣光是自己挣的,哪是皇上赏的?是自己的功劳就不要推了去,非要本宫这个妹妹替你说出来。” 龙戎一个哆嗦不敢直视龙梨的眼睛,“皇上,请。” 宣离帝挥了挥龙袍,大步迈进龙府高高的门槛,其余人跟在他身后也都挨个儿走了进去。沐容若是第一次来涟城龙府,抬起骄傲的眉宇环视着龙府不输皇宫的恢弘,嘴上虽然没有说些什么,心里也是暗暗震惊沐家对龙家的厚待,他越发好奇这座府邸的冰窟里到底藏着什么可以动摇大燕根基的神物。 ——龙女为后,又到底有着什么玄机? 第93章 惊天的局 宣离帝挥了挥龙袍,大步迈进龙府高高的门槛,其余人跟在他身后也都挨个儿走了进去。沐容若是第一次来涟城龙府,抬起骄傲的眉宇环视着龙府不输皇宫的恢弘,嘴上虽然没有说些什么,心里也是暗暗震惊沐家对龙家的厚待,他越发好奇这座府邸的冰窟里到底藏着什么可以动摇大燕根基的神物。 ——龙女为后,又到底有着什么玄机? ——“太子殿下这边请。”龙希亭看着出神的沐容若,提醒道。 “额。”沐容若冷冷应了声,看都不看这位龙家的二少爷,拂袖往屋里走去。 众人都进了正厅,龙筱见大哥还跟在自己身边,丝毫没有进屋去的意思,“皇上太子都来了,大哥也不去说说话?” “大哥只想陪筱儿这个妹妹,其他的,我没什么兴趣。”龙希风径直往后院走去,“走,咱们兄妹去别处说话,你二姐也想着你呢。” 后院里,龙络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大哥终于把龙筱带来,激动的跳起身,才喊出一声“龙筱”已经哽咽在喉,眼睛都泛起红来。 见这姐妹二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龙希风示意龙络先不要开口,拉过龙筱在石桌边坐下,对小玥小葵道:“你俩守在小径入口,别让外人进来。” 两个丫头重重的点着头,急急守在径口警觉的巡视着。 ——“大哥这么正经做什么?”龙筱疑道,“皇上也不是第一次来家里了…” 龙希风面露严峻,低声道:“我听说是你主动提出大婚前要回涟城一趟…你是想…伺机逃出沐家的手掌心…?” 龙络吸了吸润湿的鼻子,按住龙筱的手道:“大哥昨天就和我说了,会想法子,让你离开。” ——“大哥…”龙筱低下头,“我就是想念你们,要是大哥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去瞧娘去…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 “筱儿。”龙希风打断她道,“大哥有办法…” “谁想走了?”龙筱眨了眨眼,“我要是真想一走了之,半路辰世子就会帮我脱身,哪用得着回家再想逃?” ——“沐青辰?”龙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那个胆小样子,也敢帮你?” “辰世子是个可以托付的好人。”龙筱发自肺腑道,“二姐,沐家也有好男儿的,他对你也是日日惦记,你以后可别欺负了他。” 龙络脸一红,扭过身子道:“我不信,沐家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占着龙女误人一生。” 龙筱心里沉重,也不想和二姐多解释什么,龙希风见三妹不见昔日的灵动活泼,眼睛里已经深藏了许多心事,龙希风忽觉心痛,蹭的站起身道:“你不用怕连累家人,有冰窟在,就算你大哥我闯下滔天大祸,皇上也不会为难龙家。大哥让人送你走,你不是说希望能有一日到夏族去,那里是世外佳地,可以终其一生的好地方…你就去夏族,夏夷欢是我挚友,我龙希风相托,他一定会收留你避过这一次…” “我哪里都不去。”龙筱起身扭头就往小径深处走去,“大哥不用再说了,我…要去见怡悠姑姑…” ——“筱儿,筱儿!”龙希风又喊了几声,可这个倔强不输自己的妹子已经头也不回的往深处去了。 “大哥最了解筱儿,但这次却猜错了。”龙络嘟着嘴摇起头,“筱儿没有别的心思,她啊,真就是回来看一眼大家,看来这丫头也是认命了吧。” “你妹妹不会认命。”龙希风注视着龙筱的背影坚定道,“一定不会。” 龙府的深院里,没有因为宣离帝一众的驾临失了往昔的幽静,守着龙怡悠的婢女嬷嬷在院子里发闲的唠着嗑,日头晒得人暖暖的,有几个已经打起了哈欠要睡过去,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几个嬷嬷朝院子外望去,惊的跳起身子,“三…三小姐…!” ——“三小姐来了?” 龙筱竖起指尖贴近唇示意这些人小声些,婢女嬷嬷们赶忙列在院子口,龙筱轻手轻脚的走近龙怡悠的屋门,“姑姑是在午睡么?” “刚醒。”老嬷嬷低下头,“她总念叨着三小姐您,您可算是回来了。” 龙筱心里涌出酸楚,迟疑着推开门迈进步子,床褥上,龙怡悠披散着长发倚卧在床沿边,枯白的嘴唇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听见咔吱的门响也没有抬头,门外已经没有她渴望见到的人,是谁,不是谁,早已经不再重要。 龙筱停下步子看着许多不见的大姑姑,鼻子泛起隐隐的酸意,“大姑姑…” 龙怡悠的唇骤然怔住,失神的瞳孔闪出恍惚,她不敢抬头去看,她生怕只是自己的幻听,睁开眼还是只有失望。 ——“大姑姑,筱儿回来看你了。”龙筱低呼着走进龙怡悠的床边,“大姑姑。” “筱儿?”龙怡悠喃喃低语着,“筱儿走了,她不要姑姑了。”龙怡悠忽的撕扯着身下的床褥,皓齿咬紧下唇,拼命的摇晃着脑袋,“骗子,都是骗子,筱儿骗姑姑,谁都是骗子!都是!” 龙筱几步上前按住龙怡悠干枯的手,低头凑近龙怡悠,“姑姑你看我一眼,我真的是筱儿,我回来了!” 龙怡悠怯怯的斜着眼去看,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见真是日夜盼着的龙筱,像个孩子一眼扎进龙筱的怀里,呜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龙筱也跟着湿了眼眶,环抱住龙怡悠单薄的身体,手心轻抚着她骨骼分明的背。 龙怡悠哭了一阵,直起身抹了抹眼角,探头伸近龙筱脸前,细细的看了又看,指着龙筱的脸颊痴痴道:“筱儿的脸…瘪了,瘪了…” 龙筱摸着自己瘦下去的脸,哧哧笑道:“不是瘪了,是瘦了,姑姑也看出筱儿瘦了么?” 龙怡悠伸出手摸住龙筱的脸庞,她的手那么冷,却又带着满满的温情,龙筱眼睛一眨,两行泪水滑落下来。龙怡悠擦拭着她湿漉漉的面颊,将蘸着泪水的手指含进嘴里吮吸着,又抬起眼睑死死看着龙筱,生怕她再次离开自己,再也不回来。 姑侄二人依偎着坐了许久,龙怡悠顺着龙筱的脸向上看去,盯着龙筱的发髻看了又看,寻不到自己找的东西,又伸长了脖子去看,龙筱不知所措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疑道:“姑姑找什么呢?” 龙怡悠睁着纯真的大眼,舔着唇尖道:“簪子,亮亮的红簪子…没有了。” 龙筱没想到姑姑还记着那对红宝蝶簪,拉住她的手道:“簪子好好收着呢,那么珍贵的东西也不能天天都戴着。” 龙怡悠撅起嘴盘做在床上,气鼓鼓道:“筱儿骗人,我见过。” 龙筱只当姑姑又犯了傻气,垂下黛眉也不和她揪着簪子不放,可还不等她岔开话,龙怡悠又道:“筱儿让人带着簪子找姑姑,姑姑说了实话,筱儿就不用再往地狱去,就可以一直陪着姑姑,哪里都不用去。” “姑姑你说什么呢?”龙筱越发听不懂,“什么人来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不能说的!”龙怡悠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左右看着,“那人说,我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说了,就会死,大家都会死的!” 龙筱想起夏夷欢带走了自己的一支红宝蝶簪,他明明说这是和自己打赌赢下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拿着它来找龙怡悠!?龙筱一个激灵按住龙怡悠的肩,“姑姑,和我说不要紧,筱儿嘴巴最严,一个字都不会和别人说。那人…来找你…问你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龙怡悠还是有些怕的,可面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小侄女她也是掏心掏肺不想隐瞒她什么,龙怡悠挠着披散的长发,紧紧揪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夏夷欢问自己的每一句话,她想的很艰难,她的脑子一天天不好使,太多的事她都已经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那人问我…”龙怡悠粗喘着气,面容苍白一片,“他问我…看见了什么…在那里看见了什么…”龙怡悠忽然尖叫出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嘶喊起来,“是魔,是魔啊!魔的后面还是魔,围着我打转,说要吃了我,吃了我!我好怕,我好怕啊…” 龙筱紧紧抱住她不住抽搐的身体,“夏夷欢问你那里有什么…他…好奇冰窟做什么?他执意要走我的东西,就是要来骗你的话么…他,知道姑姑进过冰窟?”龙筱绷直身子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少数龙府的老人,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龙怡悠真的进过冰窟,可除了龙家的人,还有一个人知道——昆展,龙怡悠芳心暗许的那个人——夏族人,昆展! 夏夷欢结识龙希风,途经涟城被当做贵客迎进龙府,送玉修罗入宫为妃,再亲近自己费心要走自己贴身的物件重回涟城…龙筱闭上眼睛回忆着夏夷欢的一幕幕,忽的睁眼定格在龙怡悠失了血色的脸上。 ——都是为了见到自己的怡悠姑姑,这个潜入冰窟变成疯妇的可怜女人,因为只有她,是除了龙氏掌舵人之外唯一知道冰窟秘密的人。 ——芳嬷嬷口中的那个昆展,并没有死。他就是夏夷欢提到过的昆将军,夏族的神武将军,十几年前率军兵临涟城下的那个人,和大燕,和龙氏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臣服大燕百年的北国为什么会一朝起兵攻燕?夏夷欢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龙氏冰窟的主意?北国异动,南方的夏族暂时还没有动静…可是…龙筱后背一冷——宣离帝亲临涟城龙府! 龙筱想起了在凤鸾宫时,玉修罗看似真心又确有道理的那句话——“和北国这一战,虽然沈追沈将军带了援军去,可还是得靠龙家的冰窟神灵护佑才能让人踏实。三小姐要回涟城祈福出嫁,皇上何不也跟着去涟城一趟?和龙城主一道祭祀神灵,求天佑大燕,打赢北国这一仗。” 也正是这句话提醒到了还有些踌躇的宣离帝,让他下定决心亲临涟城。 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密谋灭燕的局。她龙筱被人算计成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她无意中竟然帮到了异族,将自己的家族和大燕推近了深渊。不止这样,还有领兵远征北国的沈炼… 龙筱的心有些刺骨的疼痛,她虽然有些害怕夏夷欢,这个男子身上的煞气冷漠让她每次靠近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惊恐,可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他的煞气是为了保家护国,他的冷漠是因为他不能动心动情,像他那样为自己铸造着牢固屏障的人,一旦因为什么打开了缺口,就会土崩瓦解再也不能成事。所以他刻意封闭着自己,让自己漠视一切,这样他腰间的那把软剑,才会变作锐不可当的利刃,直刺要害。 就算他在校场比武胜了沈炼,龙筱也没有厌恶他,一个十几岁就上战场搏杀的人,如果不心狠,心怀怜悯只怕早就死了。 ——可这次...夏夷欢,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94章 白绢女像 龙筱的心有些刺骨的疼痛,她虽然有些害怕夏夷欢,这个男子身上的煞气冷漠让她每次靠近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惊恐,可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他的煞气是为了保家护国,他的冷漠是因为他不能动心动情,像他那样为自己铸造着牢固屏障的人,一旦因为什么打开了缺口,就会土崩瓦解再也不能成事。所以他刻意封闭着自己,让自己漠视一切,这样他腰间的那把软剑,才会变作锐不可当的利刃,直刺要害。 就算他在校场比武胜了沈炼,龙筱也没有厌恶他,一个十几岁就上战场搏杀的人,如果不心狠,心怀怜悯只怕早就死了。 ——夏夷欢,你为什么要骗我! 龙筱屏住眼角蕴起的泪水,“姑姑,冰窟里到底有什么?你告诉他的,都告诉我。” 龙怡悠见龙筱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蜷缩着朝床角挪去,“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雾气缭绕,腥味作呕,魔的后面还是魔…只有这些了…筱儿别怪姑姑…” ——“如果只有这些…”龙筱沉思着自言自语,“只有这些,夏夷欢能想出什么?他想不出的。” 龙筱不敢低估夏夷欢,这个冷峻神秘的夏族男子可以让自己的大哥视他为挚友兄弟,可以进出苍都无人生疑,可以游离于自己身边又悄无声息的利用自己…那个昆展没有做到的事,一定指望着夏夷欢达成夙愿,夏夷欢,绝非常人,他一定想得出冰窟的玄机,也许,他已经做到了。 这趟回涟城,龙筱本来就打算亲自潜入冰窟,不为别的,她只想破了龙女为后庇佑沐氏的荒谬传说,到那时,司天监的卦象不过是一纸荒唐,龙筱从不信自家冰窟里藏着什么神灵,她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威慑世间数百年让燕国沐氏屹立不倒,如果能这样破了龙家让外人艳羡让自家人悲哀的可笑命运,就算失了荣华,自己兄妹也不会觉得可惜。 龙家已经被这个命运折磨了太久太久,总要有人解开冰窟的面纱,龙怡悠只差一步,她龙筱要走完这最后一步——死也甘愿! 但眼下,这已经不是龙筱自己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不能再等了,她要抢在夏夷欢的前面,虽然她不知道夏夷欢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龙筱又安抚了龙怡悠一阵,就在龙筱起身要离开的那一刻,龙怡悠忽然窜起攥住了她的衣角,凹陷的眸子像是恳切的求她不要离开自己,她似乎隐约的觉得,龙筱这一走,就是万劫不复。 “姑姑。”龙筱挤出笑来,“我还要去见娘。筱儿一回来就来见姑姑,还没来得及去见娘呢。筱儿不会走的,晚上再来看你。” “不走,不走。”龙怡悠哀声求着她,“不要走啊。” ——“不走。”龙筱眸子亮了亮,“哪里也不去。” 见待了好一阵的龙筱终于出来,外面守着的婢女嬷嬷也是舒了口气,龙筱掩上屋门,叮嘱道:“皇上来了龙府,你们看紧姑姑千万不要让她到处乱走,也不要让人惊扰了她。” ——“奴婢知道。” 龙筱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深吸着气迈开沉重的步子。 龙筱回到自己的闺房,母亲薛毓秀早已经在里面忙乎了大半日,见龙筱终于回来,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薛毓秀手边是厚厚一叠新置办的锦绣缎子,就算知道宫里不会亏待了这个太子妃,做母亲的还是想亲手给心爱的小女儿多做些出嫁的准备。龙筱今天的眼圈已经不知道红了多少回,见到思念的母亲,泪水又忍不住的簌簌滑落。 薛毓秀按了按眼角,朝小女儿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龙筱顺从的走近母亲,搂着她的脖子贴了上去,“娘…” “娘还以为,司天监让你和太子早早完婚,怕是很久都不会等到你回来。”薛毓秀抚着龙筱的发髻爱怜道,“你这个小机灵鬼,竟说动皇上让你还能回来涟城,就算待不了几天,娘总算还能再多看看你。”薛毓秀说着也有些哽咽。 见龙筱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自己颈边,薛毓秀扳起她的头,看了又看道:“快一年不见你,筱儿又标致了许多,已经不再是娘亲身边不懂事的丫头,听说…你姐姐生产,也多亏了你。深宫人心险恶,以后你们姐妹更要相互扶持…” ——“娘。”龙筱不想听母亲说起宫里的事,她厌恶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她只想在家里得到片刻的宁静,“娘别说了。” 薛毓秀见小女儿又执拗起来,无可奈何道:“不说那些事,说说你未来夫君?娘刚刚也见到了太子,果真俊美非凡,他虽然不是龙女所生,可往上追溯也有龙家的血脉,娘信他不会薄待了你。你们年纪相仿,在宫里这阵子,应该算是谈得来吧?” 龙筱躲开母亲探寻的眼神,她不想说起沐容若的恶事,远嫁已经够让家人不舍得,又何苦让母亲再徒增担忧。薛毓秀见女儿不做声,只当是女儿家待嫁的羞涩,轻拍着她的手含泪笑着。 母女二人坐了阵,龙筱伏上母亲的肩膀,轻声道:“筱儿刚刚…去见了大姑姑。” 薛毓秀淡笑道:“你放心,你不在的这阵子,怡悠姑姑好的很,你二姐也常去看她,往后娘也会替你照应着。” 龙筱啃咬着手指甲,装作无心道:“我觉着,姑姑的疯傻似乎好转了些,是娘在给她调理身子么?” 薛毓秀微微怔住,自若道:“疯傻无药可治,娘哪里调理的出什么?她啊,是有阵子没见你,才让你觉得她好些了吧。” “娘是杏林世家出身,虽然嫁给爹后就甚少再碰医术,可也是知道许多的。”龙筱小心窥视着母亲的神色继续道,“娘有没有替大姑姑瞧过,我在苍都听人说起,疯病也是有得治的,如果是被人用药所致,一定可以治好…” “胡言乱语!”薛毓秀推开龙筱不悦道,“去苍都一趟听了什么胡话回来?谁会药疯怡悠!你大姑姑是自己疯傻的,无药可治,如果真有法子,我这个大嫂会二十年不管不问?” 龙筱赶忙低下头,摇了摇母亲的手卖乖道:“筱儿说错话了,娘息怒呐。” 薛毓秀喘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可还是强撑笃定道:“怡悠是龙家的伤心事,你千万不要再提起,尤其…是在你爹跟前。皇上皇后眼下都在龙府,你也万万不要说错话。” ——“筱儿知道。” 薛毓秀见龙筱长途跋涉也有些倦容,亲手给女儿铺好被褥歇息便退了出去。熟悉的寝屋里只有龙筱一个人,龙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黛眉深锁。 她回忆着大哥从冰窟出来失魂落魄的模样,自己笑嘻嘻胡乱猜了几句,大哥竟是目瞪口呆好像真的说到了他的戳心处,自己当时说的什么?——“冰窟集数百年的冰雪寒气,里头一定是白茫茫的一片,像迷障笼罩难分虚实,大哥进去半刻就出来,怕是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差点冻死,被爹连拉带拽拖了出来,看见了,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又不敢问爹,这才闷闷不乐生自己的气。” 自己就是这样说的!——带着腥味的迷雾,层层叠叠的魔影…毒瘴,是毒瘴!龙筱绷直身子,不…不会是,如果真是毒瘴,江北薛家以解瘴气之毒闻名大燕,怡悠姑姑要真是中了毒瘴疯傻,娘怎么会看不出来?娘明明知道,又怎么会二十年袖手旁观,任凭自己的小姑,丈夫的亲妹妹疯傻至今,生不如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龙筱告诉自己不要相信这个猜测,她的爹娘怎么会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绝对不会。 龙筱的头忽然像是要炸开,她拉着锦被裹住自己就要爆裂的头颅,将身子深深埋进被褥里,可她还是觉得刺骨的寒冷,从心里蔓延的寒冷。 龙府祠堂 太子沐容若是第一次来涟城龙府,宫里待久的人也对外头很是感兴趣,尤其还是神秘的龙家。龙希亭带着他在自家转悠着,二人走到龙家祠堂外,沐容若饶有兴趣的抬眼看着,身后陪同的龙希亭偷偷看了看他的眼神,低声试探道:“太子殿下,这是龙家的祠堂,殿下有兴趣进去看看?” “你家的祠堂,本宫进去方便么?”沐容若慵懒道。 龙希亭赶忙道:“方便方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会不方便?殿下这边请。” 沐容若拂开衣襟迈过高高的门槛,虽然已经入夜,但祠堂墙上满是凿开的洞孔,每一个洞孔上都安置着青铜铸造的烛台,白烛火光明亮,照的祠堂里和白昼一般亮堂,粗粗看去倒也不觉得瘆人。 沐容若环顾祠堂四周,却不见龙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正中的金丝楠木长桌上,只有两支金粉描凤的细长白蜡,蜡油滴滴滑落,凝而不融,一看就是蜡中奇珍,连宫中都极少见到。 案桌后面是祠堂的高墙,从屋梁上悬坠下一抹薄如蝉翼的缎丝白帘,透过白帘隐约可以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绘在白绢上的画像,沐容若离的有些远,也是看不清白绢上画的什么,不由得走上前了几步,身子贴着长桌,眯眼细细去看。 ——白绢上画的是一个女人,身材纤细窈窕,鹅蛋脸孔,黛眉细弯,杏眼俏丽,身上也并无多余的饰物,可就是这样素雅的模样,也可以一眼看出画中女人的倾世美貌和雍华姿态。 沐容若觉得画中人有些眼熟,唇齿轻张道:“这人…是?” 龙希亭别着手注视着画中女子,眉间跃出些许龙家子弟的自豪来,声音也不由得高了些,“殿下,您可觉得,这画中的女子,有几分像龙家的女儿?” 沐容若又凑近看了看,这个女人的眉眼确实和龙家姐妹有些相似,看着颇为大气清贵,“她是哪位龙女?怎么一个人就占了整个龙家的祠堂?” “殿下请看。”龙希亭指向白绢下方的字迹,“她是大燕先祖皇上的蝶妃娘娘,去世后被追封为忠烈圣皇后。” 沐容若顺着龙希亭指着的地方看去,果然是一排苍劲的楷书——“忠烈圣皇后,龙小蝶”。 ——“她就是龙小蝶?”沐容若喃喃自语,身为燕国储君,沐容若也是熟知沐氏族谱,知道燕国的开国昌武帝确实有位出身龙家的蝶妃娘娘,只是这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他哪里会留意许多。 提到蝶妃,龙希亭面上亮起了光泽,也不管沐容若喜不喜欢听,滔滔不绝道:“殿下,龙家的这位蝶妃娘娘,生前深得先祖皇上的宠爱,先祖皇上即位后,后宫数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皇上偶遇长成的蝶妃娘娘,一见倾心纳入后宫,不过一年,蝶妃就为先祖皇上诞下皇子,解了大燕储君之忧。” ——“哦?”沐容若露出些许好奇,“蝶妃本宫也听说过,她是你家先人龙渊桐的长女。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事,倒也没人和本宫特意提过。今天听你说起,倒也有些意思。” 龙希亭见沐容若有兴趣,更是来了劲头,开口继续道:“可惜…蝶妃身子虚弱,皇子生的艰难,蝶妃生下皇子不久就香消玉殒,先祖皇上伤心不已,便追封她为忠烈圣皇后,还亲手绘了这副画像以寄哀思。” ——“还许了你们龙家的女儿世代为后?”沐容若挑眉幽幽道。 龙希亭微微顿住,他虽然跟在父亲身后多年,可还是头回独自和太子相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沐容若话里的意味,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见龙希亭不出声,沐容若盯着画像又道:“也是,龙小蝶替先祖皇上生了唯一的皇子,这样的功劳,也值得任何赏赐。蝶妃早逝,这隆恩就给了母家,倒也说得过去。” 龙希亭俯下身子不敢再随意说话,沐容若不屑的扫了眼这个谦逊儒雅的龙家次子,笑了声道:“看起来,龙家的女人倒是比男子要难做的多,龙家的少爷日日快活悠闲,真是羡煞燕国男儿了。” 龙希亭面色通红,大气都不敢喘,埋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盼着沐容若赶紧离开才好。 第95章 箭在弦上 龙希亭微微顿住,他虽然跟在父亲身后多年,可还是头回独自和太子相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沐容若话里的意味,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见龙希亭不出声,沐容若盯着画像又道:“也是,龙小蝶替先祖皇上生了唯一的皇子,这样的功劳,也值得任何赏赐。蝶妃早逝,这隆恩就给了母家,倒也说得过去。” 龙希亭俯下身子不敢再随意说话,沐容若不屑的扫了眼这个谦逊儒雅的龙家次子,笑了声道:“看起来,龙家的女人倒是比男子要难做的多,龙家的少爷日日快活悠闲,真是羡煞燕国男儿了。” 龙希亭面色通红,大气都不敢喘,埋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盼着沐容若赶紧离开才好。 ——“这么大的祠堂只供奉着蝶妃?你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又安放在哪里?”沐容若问道。 “在…”龙希亭怯怯道,“冰窟寒潭…” “龙氏冰窟?”沐容若深吸了口气,“二少爷是次子,自然是没有进去过吧。” 龙希亭赶忙点头道:“希亭哪有资格进去,待太子殿下您登基之时,便会进冰窟祭祀…” ——“是祭祀冰窟神灵?还是跪拜你们龙家的列祖列宗!?”沐容若阴冷的扬高嗓音。 龙希亭身子一个哆嗦,膝盖一软跪在了冰冷的地上,“殿下…您自然是祭拜神灵!” 见这个年轻男子被自己一句话吓得脸都失了血色,沐容若不屑之余只觉得好笑,鼻子里哼了声,沐容若正想转身离开,忽的想起来什么露出疑惑之色,迟疑着道:“本宫听说…龙女嫁了皇族亲贵,便进不了自家的祠堂。历代为后的龙女都是这样…为什么蝶妃可以供奉在自家的祠堂?本宫这个太子每年都会和父皇去东山祭祀,怪不得本宫对蝶妃没有印象,东山皇族宗庙里,应该没有蝶妃的牌位。蝶妃既然深受昌武帝宠爱,又被追封为皇后,理应跟着昌武帝葬在东山皇陵才对…” 沐容若眼中疑光闪烁,却又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龙希亭在自家长了二十年,日日见着这个只供奉蝶妃的祠堂,却从来没有过沐容若的疑惑,听他这么说起,似乎也真是有些想不明白。龙希亭吞着喉咙,苦思着道:“也许…是蝶妃娘娘自己的意思?她想魂归故土?” ——“只是这样?”沐容若阴冷的看着不算机敏的龙希亭,知道他也说不出个道道,扫过他茫然无措的脸拂袖转身,径直走出祠堂的大门往别处去了。 直到沐容若走出去老远,龙希亭才战战兢兢的爬起身,夜风吹进祠堂,掩着画卷的白帘被夜风吹开半面,露出龙小蝶绝美幽然的脸庞,这张倾世的容颜里蕴含着淡淡的哀愁,让人一见动容,再难忘怀。 龙府花园里 龙络漫无目的的在自己院子里溜达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许多事,总觉得似乎会发生什么。 ——傻傻傻!龙络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会发生什么?不就是妹子出嫁么,也许真是她自己想通了,沐容若模样俊美,总好过长姐嫁给宣离帝那个老男人吧。 龙络胡乱想着,冷不丁撞在拦路的树干上,“嘣”的一声捂住了脑门,嘴里嚎了一嗓子,伸腿就要去踢那树干。 不远处有人哈哈笑出声,声音清亮,“二小姐,才撞疼了脑门,可别再伤了玉足啊。” 龙络收住脚,眯眼见说话那人不是世子沐青辰么?龙络的脸毫无预兆的涨成了猪肝色,扭过身子不敢盯着他细看,可这手脚怎么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要命! 沐青辰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可爱,踱步走近龙络,贴着她有致的身子脸也发起热来,沐青辰舔了舔唇,鼓足勇气道:“二小姐,好久不见。” 龙络跳开几步,缠着发梢慌张道:“没事你也跟着来我家做什么?真是不嫌烦人。” 沐青辰当然知道龙络不过是嘴硬,闪身到了她跟前,低头去看她羞红的俏脸,哧哧笑了出来,龙络也不知道他看自己什么笑的那么放肆,捂住自己的脸窘道:“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么?你笑什么…不许笑!” 沐青辰怔怔的伸手抚下龙络柔软的手心,凝视着她娇美的面容,痴傻道:“没有脏东西,是青辰太久没有见你,朝思暮想,不忍眨眼。” 龙络深居闺中,哪里听过男子的情话,一年前沐青辰来时,还是个傻气青涩的冒失少年,这样炙热的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龙络简直觉得判若二人难以置信。龙络略微想了想,忽的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沐青辰,跺脚恼道:“好你个沐青辰,你是不是在苍都有了相好,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羞人的话!一定,一定是你不学好…” ——“啊?”沐青辰眨巴着眼睛,“你不喜欢听么?沈炼说女人就喜欢听动人的情话…他唬我?” 龙络听他嘀嘀咕咕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声就要扭头离开,沐青辰好不容易再见佳人一面哪里肯她离开,想都不想一把拉住龙络的手,龙络要甩开,可他死命拉着就是不放,还越发攥的用力了些。 龙络也不是好惹的,抬起手臂低头就去咬,沐青辰喊了声松开手,看着手腕上的咬痕惊呼道:“龙络,你敢咬本世子!?” ——“你敢直呼我的名字?”龙络叉腰凶道,“沐青辰你好大的胆子,咬你怎么了,谁让你不学好,花花肠子就是欠虐,本小姐非得好好教训你。” 沐青辰见她蛮横的样子可爱大过可恶,目不转睛的看着出神,一时都忘了手腕被咬的剧痛,龙络见他不还嘴,走近一步狠狠道:“怎么不说话?听我三妹说,辰世子胆子挺大,还说要帮她逃走呢,这会子怎么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你倒是说句话给姑奶奶我听听,说呀?” 沐青辰一咕噜听她说快板似的吐出那么多字,挠了挠头囧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听二小姐说着就挺好…像枝头的百灵鸟…好听,真好听。” 龙络见自己凶巴巴的模样没有吓到他,沐青辰低眉顺目的模样倒也挺俊俏,龙络反而不敢再凶他,揉了揉手腕倚在了树干上,涨成猪肝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唇红齿白甚是可人。沐青辰悄悄走到她身边,试探着道:“龙筱真是那么和你说的?说我胆子大…” ——“嗯。”龙络有气无力的应了声,低着头不敢看他逼近的眼睛。 沐青辰满意的吁出一口气,“你们龙家姐妹真是不好应付,我想巴结也是巴结不上,我倒是真的下定决心豁出去帮龙筱逃走,可龙筱就是不答应…为了你,为了龙家,我沐青辰做什么都可以,我自小胆子确实不大,可要为钟意的人豁出命去,也是不会眨眼皱眉的。” 龙络噗嗤一笑,指着沐青辰道:“你真傻,傻的逗死人。龙家和我哪里需要你这个世子豁出命去?你明知道没有那么一天,故意扯谎吹牛呢。” ——“龙络,你别不信我。”沐青辰急道,“我沐青辰对你真心一片,日月可鉴。” 龙络听的心里也欢喜,可又不想被沐青辰看出自己的高兴,咬着唇低下头,不时抬起眉偷偷瞄他一眼。沐青辰窥在眼里也是得意,指尖悄悄摸向龙络的手心,趁她不备一下子握住,扣住了她的十指… 龙络也没有抽出手,任他用力攥着不放,眨巴着大眼做望天状。 “络…络儿…”沐青辰结巴道,“往后叫你…络…络儿…行么?” 龙络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沐青辰只当她默许,欢喜道:“络儿,那就是络儿了。” ——“傻样儿。”龙络憋着笑嘀咕了句。 沐青辰垂下眉宇注视着龙络微红的俏脸,正经道:“洛儿,我有时在想,上天待我真好,待你也好。你大姐为妃在宫里步步惊心,日子不算好过。之前还以为…龙筱可以逆天改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谁知道又急匆匆的要做太子妃…嫁得也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只剩你和我,虽然认识的日子不久,但我一眼就认定你,你…”沐青辰有些紧张,“你…也该是钟意我的吧?” 龙络眨了眨眼,没有理会沐青辰的问话,歪着头疑道:“你刚刚说,筱儿…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是…是谁?” ——“沈炼啊。”沐青辰不假思索,“你见过的…上回来涟城那个…” “筱儿那丫头…和沈炼…”龙络脸色忽变,“那她就不是真心嫁给太子,她…她都没有告诉我和大哥…” 沐青辰叹了口气,将龙筱和沈炼私定终身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龙络听了,沐青辰摇头道:“事已至此,咱们帮不了龙筱做决定,她既然不愿离开执意大婚,也许是自己想通了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沈炼回来见她嫁了人…” 龙络不等他说完,抽出手直朝龙筱的寝屋奔去,——“络儿!龙络,你这又是怎么了?” 寝屋里,龙筱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闭眼整理着杂乱的线索,忽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口守着的小葵还来不及喊住龙络,她已经径直推开屋门,又反手把门牢牢拴上,喘着粗气瞪着床上歇息的龙筱。 ——“龙筱,你起来!”龙络箭步走到床边,伸手就去掀龙筱盖着的被褥,“你起来。” “二姐。”龙筱装作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睡眼,“我才睡下…” “你还睡得着?”龙络睁大眼,“沐青辰都一股脑和我说了,你…你和沈炼两情相悦,他不一定会战死沙场,你怎么能背弃誓言嫁给太子?走,找大哥去,让他带你去夏族避一避也好…” 龙筱扯着自己的被褥,埋下头道:“我一走了之…二姐是忘了龙家的旧事么?大姑姑疯傻不能为后,替嫁的就是二姑姑。我走了,就剩你,你愿意做太子妃么?” “没人逼得了我。”龙络哼了声,“刚刚沐青辰还拍着胸脯说可以为我豁出命,要真有人逼我做太子妃,我宁愿跳镜湖淹死,一墙撞死…爹也奈何不了我的。龙筱,你还拖拖拉拉做什么,再不想法子,明天皇上和爹去祭祀完冰窟神灵,可就要把你带走了!” ——“二姐真要帮我?”龙筱托着腮帮打量着龙络。 龙络不住的点着头,“你说,二姐怎么帮你才好?” “我就是困了。”龙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二姐让我好好睡一觉,就是帮我。” ——“你!”龙络气的直跺脚,“龙筱,当初是谁指天对地口口声声说自己绝不认命?你…和长姐是一样的,苍都一年,你也和她变得一样逆来顺受。” 龙筱也不争辩,抱着膝盖眯眼像是睡去,龙络见她也不听自己说话,憋着泪水甩手跑开,小葵听里头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这姐妹俩在说什么,再看龙络气鼓鼓的摔门跑了出去,又探头看了看龙筱,龙筱拉着被子翻身睡去,小葵觉得疑惑可也不敢多嘴去问,轻轻替主子关好屋门,坐在台阶上发着呆。 小葵是不信龙筱会真的答应嫁给太子,一路上,小葵已经想好随时跟着她撒腿就跑,天涯海角也没有自己吃不了的苦,到哪里都会照顾好龙筱,一步不离。可龙筱没有走,甚至连半点念头都没有。小葵等着,她坚信龙筱是为了回来见家人一面,再由大少爷想法子帮她们离开…可龙筱已经蒙头睡了好久,她像是已经心死,像是已经甘心嫁给那个厌恶龙女的沐容若… 小葵吸了吸鼻子,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会跟着主子一辈子留在苍都皇宫里,留就留吧,自己在哪里都是打不死的小葵,小葵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要是有人像害淑妃一样害自己主子,小葵一定要弄死她们! 龙筱差点就告诉了二姐自己的打算,但是她还是憋忍住了。一人做事一人当,龙络和沐青辰有难得的大好姻缘,自己怎么可以连累她。龙筱扒开被子朝窗外看去,她在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漆黑的夜晚给自己最好的掩护...... 第96章 旧时光 小葵坚信龙筱是为了回来见家人一面,再由大少爷想法子帮她们离开…可龙筱已经蒙头睡了好久,她像是已经心死,像是已经甘心嫁给那个厌恶龙女的沐容若… 小葵吸了吸鼻子,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会跟着主子一辈子留在苍都皇宫里,留就留吧,自己在哪里都是打不死的小葵,小葵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要是有人像害淑妃一样害自己主子,小葵一定要弄死她们! 龙筱差点就告诉了二姐自己的打算,但是她还是憋忍住了。一人做事一人当,龙络和沐青辰有难得的大好姻缘,自己怎么可以连累她。龙筱扒开被子朝窗外看去,她在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漆黑的夜晚给自己最好的掩护。 暮色将至,龙府深院里,嬷嬷已经给龙怡悠送去了晚膳,床上搭着的小竹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龙怡悠吞咽着口水,急促的端起满满的白饭,伸手就捻起一撮塞进嘴里。 送饭的嬷嬷已经见惯了龙怡悠的吃像,低声道:“慢些吃,大小姐慢些吃别噎着。” 院子里忽然传来齐齐跪地的声音,嬷嬷才好奇的转过身,屋门已经嘎吱推开,一只着金丝绣凤的缎鞋迈过了门槛,龙梨身着华丽的明黄凤袍出现在这个昔日长姐栖身的小屋,凤目灼灼逼人。 ——“皇后…娘娘…”嬷嬷扑通跪在了地上,“老奴叩见皇后娘娘。” “多年不见嬷嬷,嬷嬷侍奉本宫的大姐一晃已经有二十年。”龙梨冷冷看向大口吞咽着饭食的龙怡悠,“侍奉这样的疯妇,也是苦了嬷嬷吧。” ——“不苦不苦。”嬷嬷忙不迭道,“老奴已经习惯了。” “苦就是苦。”龙梨高声道,“本宫就这样看她一样,都觉得苦。”龙梨的声音骤然尖锐,正在扒饭的龙怡悠俨然收到了惊吓,指尖一颤落下白饭,嘴里发出呜呜的惊慌声。 “大小姐别怕。”老嬷嬷轻拍着龙怡悠的脊背,“慢些吃,咱们慢些吃。” 龙怡悠摸向掉在桌子上的饭粒,一颗颗黏在指肚上朝嘴里塞去,埋着头看也不看龙梨一眼。龙梨又走近了几步,摇头冷笑道:“这还不是为难嬷嬷?你瞧瞧她,哪里还有当年半点的风姿?扔在涟城街上也是没人怜惜吧。” 老嬷嬷低着头不敢应龙梨,龙梨拂袖道:“嬷嬷退下吧,本宫想和大姐…单独待会儿。” “娘娘。”嬷嬷露出为难之色,“大小姐这样的性情一阵阵的…老奴担心大小姐犯起病来伤了娘娘凤体,老奴还是在这里看着…” ——“退下!”龙梨不容分说命令道,“本宫是大燕皇后,母仪天下,还会怕一个疯子伤了自己?” 老嬷嬷不敢再坚持,只得顺从的退出屋,替这姐妹二人关上了屋门,再看院子里候着十余名陌生的宫中婢女,为首的正是龙梨的贴身侍女春柳,一晃二十余年,春柳眼睛里也多了许多沧桑之感,老嬷嬷朝春柳颔首示意,寻了处角落候着。 ——“大姐,梨儿来看你了。”龙梨步步走近龙怡悠,戴满指环镯子的手朝她肩上摸去,“大姐,你别只顾着吃呐,怎么也不抬头看一眼你的好妹妹?” 龙怡悠像是压根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仍然是埋头吃的欢实,吃上几口还舀起一勺热汤美美的喝下。龙梨见她不搭理自己,细指按住她的肩头,使着力气道:“本宫让你看,你就得看!龙怡悠,你不光是疯了,还变成聋子了么?看着本宫,看着本宫!” 龙怡悠纤薄的肩膀被她按的生疼,不满的哼哼了几声,蘸着菜渣的脸孔忽的昂起,凹陷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龙梨,喉咙上下耸动着。 那张脸,虽然苍白清瘦,可比起大燕皇后龙梨还是没有丝毫的逊色,时光没有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二十年的幽禁让她与世无争心如止水,这让龙怡悠更多了许多旁人没有的纯真,她的眸子如镜湖一样清澈,她的皮肤像羊脂玉一样柔滑,她黏着米粒的薄唇,因为极少说话保持着美好的弧度,即便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但也能让人想象着她嘴里的话语,一定是动听的宛如仙乐。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龙梨站在这个已经疯了的姐姐面前,还是比不过她。 龙怡悠已经认不出这个妹妹,她木讷的垂下头,伸手去抓自己早已经馋了好一会儿的酱鸡胗,她还没碰到鸡胗,手指已经被龙梨狠狠打开,金色的指环重重的击打在她的手上,龙怡悠疼的大喊了出来,惊恐的缩到了床角。 院子里的嬷嬷婢女听到里头异样的动响都是一个激灵,为首的老嬷嬷正要进去看看,春柳已经拦在了她的身前,眉间不喜道:“皇后娘娘和姐姐叙旧,旁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可是…”老嬷嬷惊慌道,“大小姐犯起病来…” “一个疯子尔尔。”春柳冷冷瞥了眼里屋,“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老嬷嬷诧异的看着有些陌生的春柳,还想说些什么,如意几个丫头赶忙拉住这个老人,把她往屋檐下拽了拽。 龙怡悠瞅着屋门,盼着有人进来能赶走这个女人,龙梨嗔笑道:“大姐,本宫在这里,没人会来见你。本宫如今是大燕最尊贵的女人,虽然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大姐你的才是…如果早知道今天会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大姐你会不会后悔…当年妄图潜入冰窟,再和昆大哥私奔相守!?” 龙梨止住嗔笑,在提到“昆展”的那一刻,高贵的她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抽搐的脸孔骤然苍白,俯身逼近浑身颤抖的龙怡悠,纤细的手指死死按住了她青筋凸显的脖子,“大姐,大姐,你不该告诉我的,你不该告诉我你和昆大哥私定终身,昆大哥…昆大哥…”龙梨深重的低喘让龙怡悠感到恐惧,她想推开这个人,可她使不上力气,除了发出呜呜的不满声,她什么都做不了。 “昆大哥文武双全,气度非凡不输大燕任何一个男子。”龙梨目露憧憬仿佛记起了当年昆展玉树临风的潇洒英姿,痴痴道,“大姐,你又知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仰慕昆大哥,我也仰慕他!” 龙怡悠被龙梨掐着脖子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狠命拍打着龙梨的手腕,龙梨回过神,看着龙怡悠有些青紫的脸,稍稍松了些力气,可并没有放下手来。 “我当然看得出昆大哥待大姐你的不一般。”龙梨幽幽道,“但我从没担心过什么,大姐年长我两岁,当然出落的更加美丽大方,可龙氏嫡女世代为后,你是嫡长女,就算昆大哥对你钟情又怎么样?你总有一天会入宫为后,到那时…”龙梨歪着头露出快慰的笑容,“到那时,昆大哥一定会移情予我,他和大哥交好,我去求一求大哥,大哥一定会成全我俩。” 龙梨带着笑涡憧憬着,忽然又咬紧唇露出痛恨之色,将龙怡悠按在了斑驳的墙上,半截身子压了上去,“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安于自己的命运?你为什么要密谋和昆大哥私奔,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就该由我去嫁给那个从没见过的男人,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自己的男人!你太自私,你要夺走昆大哥把我推进深渊,我,不会收拾你的烂摊子,不会去弥补你犯下的错,绝不!” 见龙怡悠呆滞着已经吐不出字来,龙梨松开手指,傲娇的直立起雍容的身子,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凤髻,冷漠的注视着龙怡悠无助的眸子,食指贴近着凤仙花汁的殷红唇边,悄声道:“大姐,你知道么?是我,是我去告的密。我去告诉了爹和大哥,那夜你要潜入冰窟的计划。” “哈哈哈哈哈哈….”龙梨仰头大笑了出来,她不住的抚着自己的心口,她觉得那夜的事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有趣,她出卖了自己的大姐,欢喜的以为爹和大哥逮住了龙怡悠,便会对她严加看守逼着嫁给宣离帝,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龙怡悠逃不掉,她一定逃不掉自己的命运。 可是…可是…龙梨止住笑声,扯下凤髻上的霓凰金簪朝龙怡悠狠狠摔去,吓得龙怡悠又是一阵哆嗦,“你怎么就疯了呢…”龙梨凄然道,“你怎么就忽然疯了呢…一个疯女人怎么嫁给皇上,怎么嫁给皇上…怎么就会轮到我,轮到我替你入宫,就活该我替你受二十年的深宫之苦人心之祸,为什么,为什么!” 见龙怡悠还是怵着自己只字不语,龙梨踱上前,勾起手指抬起了她瘦削的下巴,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轻轻掸去她唇边沾着的米粒,“本宫每每在宫中了无生趣,都会想起你这个姐姐,你窝在这里过着生不如此的疯妇日子,本宫再不如意,也好过你许多吧。大姐,你活该,你活该!” 龙梨低头看着自己华丽的凤袍,在龙怡悠眼前张开双臂犹如一只振翅的霓凰,“大姐你看,本宫穿着这一身凤袍,是不是好看的很,本宫是皇后,是皇后呢!”龙梨转过身,僵硬的朝屋门走去,她厌恶这个毫无反应只会惊恐喊叫的女人,她不愿意再在这个压抑的小屋里待上片刻。龙怡悠早就疯了,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爱恨,没有仇怨,她早已经不知道昆展是谁,也不认得眼前这个出卖了自己的妹妹,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孩子。 踏出屋门的那一刻,龙梨突然有些隐隐羡慕这个疯傻的姐姐,就像二十年前她羡慕着龙怡悠胜过自己的美貌,为人称道的风采,她羡慕龙怡悠隔绝于世的无知,她还在旧日仇恨里煎熬,在不见尽头的苦海里蹉跎,可龙怡悠,已经忘记了一切。 龙府幽静的石板道上,春柳搀扶着龙梨小心翼翼的走着,就算路边挂满了通亮的灯笼,可沿路的亮光在偌大的龙府里还是显得那么单薄清冷。龙梨停下步子,遥望幽径深处的冰窟方向,指着道:“春柳,你猜猜,困住龙家世世代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春柳循着看去,垂下低顺的眉眼道:“别人都说冰窟里是神灵,奴婢却觉得…那里头,藏着魔吧。” ——“是魔,是魔呐。”龙梨嗔嗔笑语,在暗夜里如狐魅低泣,深藏怨恨。 第97章 一步之遥 龙府幽静的石板道上,春柳搀扶着龙梨小心翼翼的走着,就算路边挂满了通亮的灯笼,可沿路的亮光在偌大的龙府里还是显得那么单薄清冷。龙梨停下步子,遥望幽径深处的冰窟方向,指着道:“春柳,你猜猜,困住龙家世世代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春柳循着看去,垂下低顺的眉眼道:“别人都说冰窟里是神灵,奴婢却觉得…那里头,藏着魔吧。” ——“是魔,是魔呐。”龙梨嗔嗔笑语,在暗夜里如狐魅低泣,深藏怨恨。 宣离帝和龙戎定下次日大早入冰窟祭祀,安置完宣离帝一众,龙戎顿觉周身疲乏,一回寝屋就瘫软在榻上,低低的喘着气。 薛毓秀也知道夫君这几天殚精竭力,赶忙给龙戎端上早已经备下的参汤,吹了吹热气推到他手边,“喝些参汤养养身子,明天还有的忙。” 龙戎虽然嘴巴里寡淡无味什么都不想吃,可还是强迫自己直起身子,端起碗盅勉强喝了几口,“有劳夫人。” 龙戎才想闭眼歇息会儿,想起了什么忽然按住薛毓秀的手背,“皇上明日要入冰窟,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薛毓秀点了点头,靠着龙戎坐定,低顺道:“都备下了。驱瘴的雄黄已经给了希风,明天皇上进去之前,他会先进去燃起雄黄,等毒瘴散尽,您和皇上就可以进去。” 龙戎满意道:“也多亏夫人是薛家的女儿,精通药理帮了我这个夫君许多。也省去了别人操办这些,要是被有心人暗暗记下,加以揣摩也是危险。” 薛毓秀轻轻揉捏着龙戎的颈脖,恰到好处的力度手法让龙戎顿感舒服,索性仰头靠在了夫人的腿上闭目养神。薛毓秀按着他的太阳穴,低声道:“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你说。”龙戎慵懒应道。 “今天…”薛毓秀顿了顿,“筱儿来见我时…提到了怡悠。” “筱儿最挂念这个姑姑,提到不奇怪吧。”龙戎满不在乎道。 “她问我…怡悠的疯病是不是可以治好…”薛毓秀的脸上溢出纠结之色,总是澄定自若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不安,“她说在苍都听人提起,如果是被人下药所致,还有的医…” 龙戎直起身,深目闪烁着道:“你又是怎么说的?” 薛毓秀垂下头,抖动着嘴唇道:“我说怡悠是自己疯的,根本无药可医,再说,薛家擅解毒,要这个小姑真是被人下药…我这个嫂子…岂会…不理不问…”薛毓秀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龙戎沉默片刻,“筱儿她信了?” “信。”薛毓秀肯定道,“我是她娘亲,她当然信我说的,何况大家终究是一家人,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不管怡悠…她一定信。” ——“那就好。”龙戎又缓缓靠在了薛毓秀的腿上,“筱儿自小就好奇咋呼,想的比别人多些也不奇怪。她应该就是随意问了几句,不碍事。” “我也是这么觉着。”薛毓秀附和道,“她和太子大婚在即,难免会想起自己姑姑的旧事吧…” 龙戎想起了什么又要起身:“皇上亲临,不可大意,今晚府里的金刀侍卫得多派些去皇上那头守着…” 薛毓秀按住丈夫的身子,秀眉蹙了蹙道:“希风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安心歇着。儿子都那么大了,做爹的能想到的事,他当然也想得到。” 龙戎这才又舒出口气,舒展着身体眯眼小憩睡去。薛毓秀朝漆黑的窗外望了望,虽然告诉自己不会发生什么,可心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涟城外,镜湖边。 戌时已过,涟城里外早已不见人影,万籁寂静无声,镜湖边,矗立着两个身影,皎洁的月色映在夏夷欢冷峻的脸上,他已经在湖边等了很久,手里紧攥写着字迹的白绢,眉宇深锁。 ——“宣离帝携皇后、太子亲赴涟城祭祀,世子沐青辰,龙三筱儿随行。时间急促,约莫三日后到涟城龙府,待此番祭祀归京,龙筱即嫁于太子沐容若。欢爷务必把握时机,促成大事。” 玉修罗密信里所说的三日后,就是今天。 夏夷欢一接到玉修罗的飞鸽传书,就带着自己的铁血暗卫马不停蹄的逼近涟城,伺机而动,可他已经在镜湖边站了很久只字不语,金磐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终于憋忍不住拔出腰间的匕首,急道:“欢爷,宣离帝那个老贼就在涟城龙府,照玉修罗所言,他最多只会在龙府待两日,今晚他们人困马乏是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我们行事的最好时机,欢爷,我金磐愿意带人潜进去,杀了宣离帝和太子!” ——“你还在等什么?”金磐见夏夷欢不应声,跺着脚恼道,“因为龙筱也在?你怕铁血暗卫血洗龙府自己没脸见她?都说了由我金磐杀进去,你在城外等着就好,欢爷?欢爷?” 夏夷欢冷冷的扬起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湖边的密林里,有一百名最凶悍善战的铁血暗卫,只要夏夷欢一声令下,这一百人就会毫不犹豫的跳下镜湖,顺着水路潜进昆鹏派人凿开的冰窟缺口,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毫无防备的龙府大宅,好似天兵天将。就算龙府有厉害的金刀侍卫,加上宣离帝自己的亲卫也不会敌得过这一百名凶狠的虎狼之师。一切,都依着夏夷欢之前的设想,一切是那么完美,完美到如果不能成事,都不会让人相信。 “我要独自先去龙家一趟。”夏夷欢笃定道。 ——“你说什么?”金磐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欢爷你疯了吧?” “我…”夏夷欢低下声音,“不用很久,看她一眼…就足够了…” “你贸贸然出现在龙府,不是自投罗网么?”金磐拉住夏夷欢的衣袖,“你怎么可能见到她?也不要妄想她会跟你走。” “龙府地形都在我脑子里,每一个金刀护卫巡视的位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夏夷欢抽出衣袖负手迎着明月而立,清冷的背影让人不敢靠近,“我不需要龙筱看见,只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好。”夏夷欢侧身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金磐,“之前窥探军情我也潜进过冰窟,一切都了如指掌。金磐,你不信我?” 金磐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嘲弄着自己道:“金磐从来都是听欢爷你调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话可说,欢爷不要自己后悔才好。” “要是不见龙筱这一面,我才会后悔一生。”夏夷欢从怀里摸出一条黑色缎带扎在额前,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了镜湖。 ——“欢爷小心啊!”金磐的喊声被镜湖惊起的水花掩盖,目送着夏夷欢蛟龙一般的身姿朝湖底游去。 龙府 龙筱骤然睁开眼,拾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衫轻手轻脚的穿上,又从柜子里寻了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肩上,扒在窗户边朝院子看去,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低低的吁出一口气。 龙筱小心的推开房门,才迈出一只脚,一声气如游丝的“三小姐”吓得她差点蹦回身子。 ——“三小姐…”屋檐下,小葵可怜巴巴的瞅着一身夜行装的龙筱,眸子闪出惊喜的光来,小葵跳起身撸起袖管,“咱们终于是要走了么?去哪里?” “走?”龙筱看着傻乎乎的小葵顿悟道,“不走,谁说要走了?” “不走?”小葵失望道,“那您大半夜溜出来做什么?还穿成这副模样?您要走可得带着小葵啊,刀山火海,小葵都会在您身边。” 龙筱爱怜的看着粗手粗脚跟了自己多年的小葵,捏了捏她滚圆的腮帮子,恼道:“大半夜你不去睡,守着我做什么?赶紧去睡,不用管你主子,我啊,就是睡了大半日了,出去溜达溜达…” ——“您骗人!”小葵带着哭腔急道,“您一定是打算自己走,抛下小葵自己走!” 龙筱捂住小葵的嘴,眼中闪出怒意道:“是要我罚你么?今晚你就当没有看见我,快回屋里去,听见了没?!” 小葵膝盖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呜咽着道:“三小姐,奴婢不知道您要去做什么,你去做什么都得带着奴婢,主仆同心其利断金,这话是您说的!” 龙筱又捏了把小葵肉嘟嘟的腮帮,低笑着将她拉到身后,披着黑色的斗篷朝无边的暗夜步步走去,“我说过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三小姐!”小葵低呼了声。 “傻。”龙筱没有回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着我。”龙筱抬起双臂,指尖缠绕扮作振翅的模样,屋檐上的雀儿像是得到了召唤,脆鸣一声飞到龙筱肩头,歪着头蹭向她的耳背,很是亲昵。 小葵想拔腿去追回龙筱,可她知道龙筱一定是去做大事,带不了自己在身边,小葵对着月亮直直跪下,祈求上苍保佑她愿意效忠一生的主子。 暗夜里,龙筱漆黑的斗篷给了她最好的掩护,她灵动的步子巧妙的穿过金刀侍卫的布防,宣离帝下榻龙府,近一半的护卫都派去了皇族安置的别苑,龙筱一路走得更加顺畅,可她没有丝毫大意,敏锐的眸子亮过了天边的寒星。 龙筱没有直往冰窟去,她,先去了自家的药房。 如果冰窟的真的有毒瘴,自己贸然进去非死即疯,驱毒瘴的最有效的东西就是雄黄。如果龙筱没有记错,自家药房时时都备着这东西。临近子夜,药房里早已经没人看守,龙筱如一只凌雀闪进房里,借着窗外映入的月色寻着放置雄黄的柜子。 ——标着“雄黄”的药柜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少许的雄黄粉…龙筱懂些药理,雄黄虽然可以入药,但是用的并不多,端午雄黄酒算一个,薛家不制丹丸,这雄黄自家一年也用不了半斤…怎么药柜里的雄黄石一块都不见… 看来…龙筱心里又肯定了几分——冰窟迷雾就是毒瘴无疑了。药柜里的雄黄一定被爹让人取走,以备明日宣离帝祭祀前所用。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龙筱来不及多想,从怀里摸出块帕子,将药柜里所剩不多的雄黄粉一股脑倒了上去,攥着帕子又扎进了深不见尽头的夜色。 幽径深处,再往前一步就是龙筱从来不曾涉足过的地方,她无数次走近这里又扭头离开,自懂事起她就被爹娘告知,冰窟是龙府禁地,除了嫡长子弱冠那年可以进冰窟,其余子嗣都不可以靠近半步,若是惊扰了神灵,必将大祸临头。 就让我龙三看看你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第98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再往前一步就是龙筱从来不曾涉足过的地方,她无数次走近这里又扭头离开,自懂事起她就被爹娘告知,冰窟是龙府禁地,除了嫡长子弱冠那年可以进冰窟,其余子嗣都不可以靠近半步,若是惊扰了神灵,必将大祸临头。 就让我龙三看看你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幽径的深处,龙家的祠堂里隐隐闪着昏暗的烛火,龙筱顿住步子,回头朝祠堂张望了眼,自己每每犯错惹了爹生气,都会被罚在祠堂跪上几个时辰,这一次…龙筱眨巴着眼睛,该是要跪上三天三夜也不止吧。 龙筱走近祠堂,也没有迈进门槛,双手合十跪在了门外,闭眼低喃祈求着先人的保佑。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夜风忽起,吹开了画卷上遮盖的白帘,龙小蝶美目盼兮,幽幽注视着虔诚的后人,似有无尽的话语要对她诉说。 龙筱窜上幽径边的小坡,借着枝叶的遮挡观察着冰窟入口的金刀护卫,冰窟只有一个狭小的入口,因此守着的人并不多,躲过幽径巡视的护卫,挡在龙筱跟前的只剩下守着入口的这四人,龙筱转头去看自己肩上的雀儿,轻声道:“好雀儿,到你帮我的时候了。” 龙筱张开手心,雀儿会意的跳到她手心上,轻轻的啄了啄等着主人的吩咐,龙筱嘟起红唇动了动,雀儿抖了抖羽毛,直朝幽径口飞去,一边高飞一边发出鸣叫,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什么声音?”冰窟入口的护卫抬头寻着。 “那不是三小姐养的翠雀么?”有人指着幽径上空道,“这么晚了,翠雀出来做什么?” 为首那人皱起眉头,“翠雀只听三小姐的,一定是三小姐不好好歇着,半夜溜出来找事。城主提醒过咱们,三小姐和太子大婚在即,可不能出岔子,走,来一个人和我去瞧瞧。” 首领才走出步子,身后那人喊住他道:“咱们府上这位小姐最不让人省心,娇蛮起来两个少爷也唬不住,不如…再去大少爷那头给他报个信?” “蠢!”首领恼道,“三更半夜的,要是根本没事,岂不是惊扰了大少爷?”首领才想离开,似乎想起平日里龙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犟模样,这会子,龙三小姐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若是自己没轻没重惹恼了她…首领顿了顿,扭头道,“你们两个,也和我一起去!” 就在这一个空档,龙筱跳下小坡出现在龙窟入口,回头见那几人也不过才走出去一丈多远,龙筱深吸了口气,侧身闪进了狭窄的洞口,紧紧贴着石墙动也不敢动。 雀儿见引来这几人,扑翅往远处飞去,首领挠头疑道:“没人呐…看来,是这鸟自己闲得慌飞出来溜达…走走走,赶紧回去守着。” 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龙筱屏住呼吸,摸着石墙朝冰窟里头一寸一寸的挪去,她之前所有的猜想在这一刻都成了空白,冰窟里是神,是魔,是鬼,是魅…都在等着她。 龙筱约莫走了十来步,狭长的通道渐渐开阔起来,冰窟里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黑的不见五指,冰冷的石墙上每个半丈就被凿出一个凹槽,凹槽里挂着青铜铸成的烛台,燃着如鬼火一样的白蜡——也许,是为了迎接明天进冰窟祭祀的宣离帝特意点起的蜡烛。 这星星点点的烛火倒是帮了龙筱的忙,她借着亮色步步踩稳,终于到了平坦处,龙筱这才发现,她还没有进得去真正的窟洞里,这地方不过是给进去的人换上裘袄罢了。龙筱已经感觉到窟洞深处渗出的些许寒意,她想找一件裘袄换上,可眼前昏暗的烛火像是随时都会熄灭,龙筱不敢多待,只得拢紧了斗篷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迷雾!龙筱看见了冉冉的迷雾朝自己扑来,腥味,确实是一股子让人生呕的腥味,这气味像从深湖里蔓延出,夹杂着苔藓的润湿,扑向走近的一切生灵。 龙筱没有害怕,她镇定的从怀里摸出备下的雄黄粉,又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噌的一声刮出火星,朝丝帕上的雄黄粉燃去。 雄黄是极其易燃的药材,才一触到火光就发出嘶嘶的声音,白帕瞬间被烧成灰烬,雄黄粉被烧出大片的白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白烟迎着冰窟深处飘出的瘴气,毫不示弱的替龙筱驱出一条道路来。 龙筱见自己的法子有效,得意的站起身抖了抖手上沾染的雄黄粉,心里也恐惧都少了几分,轻手轻脚朝迷雾渗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路,龙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却还是不见自己要找的东西。见更深处似乎没有蜡烛点着,刺骨的寒意也愈来愈深重,龙筱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咬牙摘下身旁青铜烛台上的白蜡,不管还要走多久,她都已经无路可退。 更大团的迷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龙筱身后燃起的雄黄粉已经烧光,龙筱暗叫不好,她哪里料想过毒瘴竟然会绵绵不绝一团接着一团,带着恶臭的腥味让龙筱肚子里一阵翻滚,连带着眼冒金星差点一步踩空摔倒在地上。 ——走不了了。龙筱扶住石墙,才一碰上冻得打了个寒战,龙筱惊愕的就着烛火看去,她的身边已经不是刚刚的石墙,而是,由寒冰铸成,这才凿不出放置青铜烛台的凹槽。 是这里,是这里!接近真相的狂喜让她忘记了眩晕,龙筱强撑着摇晃的身子摸索开去,就算前头是怒视自己要吃了自己的恶龙,她也甘愿受这天谴。 ——魔影,她看到了无数的魔影朝自己扑来,她躲开一个,又一个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层层叠叠,似妖如鬼,有的像是龙首,有的好似饿狼…龙筱挥舞着手里的蜡烛,她躲不开,逃不掉。无数的魔影将她围在了中间,窃窃笑着该怎么活剥生吞了这个闯入者才好。 在冰面的中间,立着一尊冰块雕凿的祭台,两盏长明灯如鬼火一样幽冥闪烁,映着四周扑向龙筱的魔影更显惊悚,龙筱耳边划过嘶嘶的风声,却又不知道风从何处而来。 祭台上安置着一个雕龙玉盒,由世间最珍贵坚固的寒刚玉所制,烈火难焚,水流难进,这个玉盒里,就藏着大燕的立国之本!?龙筱想走近打开玉盒,却被周身的魔影缠着难以迈开步子,她急促的挥舞着蜡烛,头颅愈发疼痛难忍,像是要爆裂开来。 ——冰窟之谜,龙希亭猜是倾世巨富,龙络猜是兵法秘笈,她龙筱,一语道破迷雾之局,说出了看见了又像没看见的玄机。此时此刻,谜底就在一步之遥的玉盒里,龙筱只要迈出一步就可以触到,但却又像镜花水月,一伸手就会灰飞烟灭。 燃化的蜡油滴到了龙筱的手背上,龙筱痛喊一声松手掉落了蜡烛,蜡烛燃起一缕青烟骤然熄灭,龙筱再也看不见什么,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了彻寒的冰面上… 静如荒坟的另一头,一个鬼魅般的人影单膝着地,取下腰间坠着的油纸袋,撕扯开取出里头装着的大颗雄黄石,张嘴咬住口中含着的火折子,蹭着自己的手背划开火星,人影齿间一松,火折子落在雄黄石上,嘶呀一声雄黄燃起,人影倚着冰墙缓缓坐下,屏住呼吸等着雄黄燃烧的烟雾蔓延开来驱散周身的毒瘴。 不过才做了片刻,人影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已经冻做了冰布,他沉着的站起身,雄黄火照亮了他的半边英俊面容,夏夷欢抹了把冻得有些僵硬的脸,喘息着朝前头摸去。 一声痛喊让他怔怔顿住了脚步——龙筱?是龙筱! 他不会听错,这是他魂牵梦萦的声音,是每到夜深人静时让自己辗转反侧的声音。那一声“夏将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龙筱! 夏夷欢捡起火折子快步循着声音摸去,若隐若现的亮光映着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与他梦里不同的是,这张脸消瘦了许多,也已经没了半分血色,苍白得犹如染着霜沫的寒冰。 “龙筱!龙筱!”夏夷欢扶起已经晕厥过去的龙筱,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睁眼,睁眼啊龙筱!” 冰窟寒潭是极凉之地,空气稀薄又夹杂着还没有散尽的瘴毒,一旦睡去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何况,龙筱刚刚一定吸入了毒瘴,夏夷欢不知道龙筱中了多深的瘴毒,他只知道,他决不能让龙筱有事。 龙筱艰难的睁开眼,她恍惚中似乎看见了沈炼,挑起傲气的剑眉含笑看着自己,揽着她的肩膀俯身压上,扬唇得意道:“筱儿,你逃不掉的。” ——“沈炼…”龙筱朝夏夷欢伸出手,她想摸一摸沈炼活生生的脸,“沈炼…”沈炼顽劣的神色忽然幻作要吞吃自己的恶魔,龙筱惊喊出声又倒在了夏夷欢的臂膀里。 中瘴气之毒的人都会产生可怕的幻觉,就像龙怡悠当年在冰窟看见的魔一样。可夏夷欢身上除了正在燃烧驱瘴的雄黄石,再也没有带别的…沈炼,沈炼!夏夷欢想起了什么,手指摸向龙筱的腰间,他的手忽然顿住,他摸到的分明是自己的狼首木雕,这个傻丫头,竟带着这块煞气的物件直到今天。 夏夷欢俯下身子贴上龙筱冰冷的额头,喃喃低语,“你相信它会护着你,他就一定可以保你一世平安,就像上苍垂怜,让我和你在这里重逢。龙筱,我带你走。” 第99章 七月七日长生殿 ——“沈炼…”龙筱朝夏夷欢伸出手,她想摸一摸沈炼活生生的脸,“沈炼…”沈炼顽劣的神色忽然幻作要吞吃自己的恶魔,龙筱惊喊出声又倒在了夏夷欢的臂膀里。 中瘴气之毒的人都会产生可怕的幻觉,就像龙怡悠当年在冰窟看见的魔一样。可夏夷欢身上除了正在燃烧驱瘴的雄黄石,再也没有带别的…沈炼,沈炼!夏夷欢想起了什么,手指摸向龙筱的腰间,他的手忽然顿住,他摸到的分明是自己的狼首木雕,这个傻丫头,竟带着这块煞气的物件直到今天。 夏夷欢俯下身子贴上龙筱冰冷的额头,喃喃低语,“你相信它会护着你,他就一定可以保你一世平安,就像上苍垂怜,让我和你在这里重逢。龙筱,我带你走。” 夏夷欢摸向狼首木雕后头,不出他所料,和木雕缠绕在一起的是沈炼送给龙筱的艾草香囊,夏夷欢微微使力扯下香囊,塞进嘴里用牙齿咬破,香囊里散落下的已经干枯的艾草、苍术、藿叶都是可以驱毒的药材,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可香囊里放着的药材都是花银亲手配制,多是晒干晾起并没有损了药性,这才让香囊的气味经久不散。夏夷欢将这些混杂的药材塞进口中细细咀嚼,再看怀里的龙筱双目紧闭已经摇晃不醒,他迟疑的不知该如何去做… 他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单骑取敌人首级,他可以桀骜无视族中的礼仪大规,他可以无心无情从没有半分动摇犹豫…但他唯独,躲不开怀里龙筱的绕指柔肠。 他是夏夷欢,没有什么不敢去做的夏夷欢。夏夷欢埋首贴住龙筱渐渐冷却的唇,她的唇已经冻做两瓣薄薄的冰黏合在一处,夏夷欢呵着热气融开她的唇,湿热的舌尖朝她唇里探索着,掠过两排细密的牙齿,努力的把口中的草药送到她的深处。 嘴里突然送进的异物让龙筱不自觉的吮吸着,草药苦涩,晕乎乎的龙筱不满的闷哼了声,挠人的声响让夏夷欢心头一颤,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上却一片空白的男子顿时周身酥麻,呼吸声猛的急促开来。龙筱吞咽着草药,舌尖触碰到嘴里陌生的柔软,懵懂的和他缠绕到一处,迷茫的相互探索着… 夏夷欢不想抽身而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该是君子所为,但此刻他不是君子,换句话说,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他只是一个——坠入情网弥足深陷的人。 夏夷欢终于艰难的离开龙筱让人着迷的软唇,草药虽苦,可他的口中满满的只有少女的香甜,惹的他还想一亲芳泽。夏夷欢又控制不住的想再亲一亲怀里的龙筱,头才俯下,吞服下草药的龙筱睁开眼睛,迷离的对视着他亮如寒星的眼睛,咧嘴笑出好看的酒窝。 她在对自己笑——夏夷欢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龙筱伸手抚摸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轻声喏语,“沈炼,你是打了胜仗回来见我了么?” 火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冰窟里漆黑一片连魔影都寻不见,这个傻丫头真把自己当成了沈炼。夏夷欢暗笑龙筱的天真,也不应她的喃喃自语,只是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龙筱的身子越来越冷,蜷缩着贴紧他的心口,指尖拉住他的衣襟,哆嗦着唇道:“冷,怎么比苍都的雪夜还要冷…” 夏夷欢摸住龙筱的手心,龙筱出来的仓促不过只披了件单薄的斗篷,哪里抵得过冰窟的极寒,刚刚又中了瘴毒很是虚弱,身子的温热一点一点的散去,连呼吸声都微弱了许多…夏夷欢捧起龙筱的双手呵着热气,揉搓着道:“好些了没?” 龙筱昏昏沉沉的歪下头,挤出笑装作轻松道:“死在自家的冰窟里,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真是…白丢了性命。沈炼…”龙筱拼尽力气握住夏夷欢的手,“你能赶回来见我,我不怕死,可你该怎么出去…你潜进冰窟,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你到死都想着别人。夏夷欢忽的泛起一股子酸意,这竟是他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你死不了。”夏夷欢的心口堵得发慌,将龙筱少许挪开自己,手指摸向自己的领口,轻轻解开一颗一颗的绾扣,露出赤/裸的上身来。他扶住龙筱已经直不起来的身子,伸手迟疑的触去,才触到一半就顿在半空中,仿佛眼前是一个五彩美好的泡沫,自己轻轻触碰就会化作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你不要怪我。”夏夷欢顶住龙筱冰冷的额头沙哑道,“就当今夜,是一场梦吧。” 他生疏的抽开龙筱腰间的锦带,粉色的缎裙软软的飘下半截,露出里头柔滑的中衣,这一定是顶好的姑苏蚕丝,为何摸着像玉石一样,这块玉石温热软糯,让人碰着就不舍放开,恨不能拥入怀着,塞进心底,融为一体… 龙筱感受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暖意,难以自制的倚靠了上去,如玉的面颊轻轻蹭着他刚硬似铁的胸膛,藕节一样酥嫩的臂膀攀附上他的高挺的颈脖。两颗炽热的心交错狂跳着,寂静的冰窟里回荡着一下下的脉动,犹如潺潺的冰流。 ——“龙筱…龙筱…”夏夷欢低呼着,克制着,这个年轻男子就要失去最后的理智,他亲吻着依偎在自己肩头的少女,干燥的唇顺着她的额间吻到鼻尖,滑过人中的沟壑落到了她的唇上… 朦胧中的龙筱渴望着沈炼久违的亲吻,她微张双唇,像是等着他的靠近。丝丝缕缕的热气如勾如饵,夏夷欢深喘着霸道吻上,十指深深的按进她柔滑的脊背,这一刻,就算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夏夷欢血气方刚的男子身躯温暖着龙筱冰块一样的身体,龙筱略微有了些暖意,指尖轻点着和自己紧贴的皮肤,龙筱从来没有真正触摸过男人的身体,他的皮肤不像自己的滑如绸缎,他像一匹粗糙的纱布,让人生出许久不曾有过的踏实,龙筱忽然顿住指尖的动作,她摸到了细长凸起的疤痕,密麻的痕迹像蜈蚣无数的腿脚,从这个男人的锁骨延伸到心口,就算看不见,龙筱还是觉察出这道伤痕的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龙筱呜咽了声。 夏夷欢按住龙筱柔软的手,“刀光剑影,我从没有怕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也是会害怕的,我怕你会在我眼前死去,害怕今生还来不及去好好喜欢一个人,就要眼睁睁看她离开自己,再也不会相见。” ——“我不离开你。”龙筱滚热的泪水才一涌出眼眶就凝做了冰珠,挂在了冻得生冷的脸颊上,“我们要死也不是今天。” 夏夷欢点住龙筱腮帮上的泪珠,凑近吮吸进嘴里,泪珠咸涩,他却甘之如饴,他坚信这是龙筱为自己流下的泪水,自此他便不会再失去这个少女。 夏夷欢盘腿坐起,冰窟的黑暗遮盖住了这个男人坚韧却深情的眼睛,他摸索着替龙筱扎起锦带披上斗篷,温柔的把她抱起,朝着冰窟的尽头一步步稳健的走去。 ——“龙女踏入冰窟,便没有回头的路,今日之后,你只有跟着我了。” 龙筱艰难的回头看向祭台上的玉盒,指着轻声道:“那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带我去看一眼。” 夏夷欢没有回头,将龙筱又抱紧了些,语气深情却又坚定,“那里头装的…会污了你的眼睛。你我离开这里,玉盒里的东西就和我们再无关系了…” 龙筱晕沉沉的倚在他宽阔的肩上,动了动唇没有坚持。 夏夷欢潜进冰窟的地方,镜湖的水涌动着泛起泡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夏夷欢顿住步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龙府冰窟的入口——宣离帝就安置在龙府,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杀了宣离帝,自己就是夏族第一功臣,与北国瓜分大燕指日可待…自己筹谋多年也是为了这一天… 但自己这一世只想拥着怀里的女人。 夏夷欢拢了拢龙筱斗篷的领口,俯下头低声道:“我们要走很长的水路,龙女镜湖边长大,你一定熟识水性,是不是?” 龙筱虚弱笑道:“我七八岁大哥就带着我去湖边戏耍,我的水性一定能活着游出镜湖。就算一口气游不出去,沈爷也会把我带出去的。” 夏夷欢低笑了声,扣住了龙筱的十指,口中低数:“一,二,三…” “三”字数下,夏夷欢搂着龙筱已经跳进了泛着泡沫的冰窟窿,像两尾鱼儿一样融进了镜湖,再难寻觅踪影。 泡沫渐渐停住翻涌,雄黄石也燃烧殆尽化作最后一缕青烟,散尽了冰窟迷雾般的毒瘴,一切归于彻静,仿佛压根不曾有人来过。 龙府里,龙希风虽是无拘无束惯了,可也知道宣离帝亲临涟城是大事,不到寅时就起身往冰窟去,见沿路护卫有序,入口守着的四人也甚是精神,这才放下心来。 ——“见过大少爷。”护卫齐声道。 龙希风负手看着狭小的冰窟入口,想到今天又要踏进这里,心里不禁也是凉如寒冰,不敢深想,“昨夜可有异动?” ——“没有异动。”首领不假思索应道,话才出口又愣了愣,欲言又止。 龙希风看在眼里,咳了声道:“有什么就说出来,有人来过?” “不是。”首领赶忙摇头,“没有人靠近这里,只是…昨夜临近子夜,三小姐的雀鸟在咱们几个头顶闹腾了阵…属下带人寻了几步,不见三小姐的踪影,该是翠雀自己淘气半夜出来蹦跶吧。” ——“筱儿?”龙希风眉间微动,不禁又瞥了眼冰窟入口。 “大少爷?大少爷?”护卫见龙希风站着不动,赶忙唤了几声,“您大早过来,是要先进去给皇上做些准备么?” 龙希风低应着正要走进冰窟,忽的又嘎然停下脚步,背过身道:“你们几个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里半步。” 第100章 烈日灼心 ——“筱儿?”龙希风眉间微动,不禁又瞥了眼冰窟入口。 “大少爷?大少爷?”护卫见龙希风站着不动,赶忙唤了几声,“您大早过来,是要先进去给皇上做些准备么?” 龙希风低应着正要走进冰窟,忽的又嘎然停下脚步,背过身道:“你们几个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里半步。” ——“属下遵命!” 龙筱的别苑里,小葵已经睁眼候到了天亮,哈欠不知打了多少个,但却是怎么也不敢合眼,每每要瞌睡过去,她就狠命掐一把自己的胳膊,撸起袖子见藕白色的膀子生生被掐紫了一大片,小葵眼圈一红忍不住呜咽出声,抹了把眼泪又眼巴巴的瞅着院子口,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龙筱回来。 ——“三小姐,您倒是赶紧回来呐。”小葵嘤嘤的哭出声来。 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葵蹦起身子小跑到门边,欢喜道:“三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急死…” 院门打开见是龙希风严峻的面容,小葵捂着嘴逃开几步,哆嗦着低下头,“大…大少爷…” “筱儿去哪里了?”龙希风环顾着空荡荡的院子大步走近龙筱的寝屋。 小葵想拦却又不敢,腿肚子一软跪在了地上,牙齿打着架挤不出半个字。龙希风推开屋门,见床褥摊平空无一人,忿忿拂袖转身看向小葵,“你的主子,去哪里了?” 小葵知道龙希风疼爱这个三妹,凡是一定都会护着她,可这会子她也是真不知道龙筱跑去哪里,小葵埋下头,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 龙希风揪紧眉头,在龙筱的屋里踱了一圈,龙筱除了平日里常穿的那件粉色缎裙,并没有带走一件衣衫,梳妆台前,她心爱的首饰也都齐齐摆放着,并不像是蓄谋一走了之的模样。龙希风看着浑身发抖的小葵,这丫头跟了龙筱十几年,情同姐妹一般,龙筱要真是打算离开涟城,不该不带着小葵一起… 何况自己和龙络都力劝这个妹子远走高飞,她没理由回绝了自己这个大哥独自离开…龙希风忽的走近跪地的小葵,厉声道:“龙筱是如何离开的?” “额…”小葵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搓着手心回忆着最后一眼见到的龙筱,“三小姐就披了件斗篷,其他什么都没有带在身上…她说,她不会走。”小葵眼中闪出光来,“对,奴婢记得,三小姐说她不会走的。大少爷,三小姐一定还在府里!” ——“昨夜临近子夜,三小姐的雀鸟在咱们几个头顶闹腾了阵…属下带人寻了几步,不见三小姐的踪影,该是翠雀自己淘气半夜出来蹦跶吧。” “翠雀,筱儿的翠雀去冰窟做什么?”龙希风喃喃自语,忽的脸色骤变,“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会有这样的胆子,她不可能,绝不可能!” 小葵大气也不敢喘,缩着身子又挪后了几步,龙希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冲出寝屋,直往冰窟的方向去了。 小葵揉着膝盖慢慢的爬起身,抽了抽鼻子探头看着龙希风的背影,眨巴着眼睛去拾掇龙筱的床褥,口中嘟囔道:“都说了三小姐不会走的,她要是真想走,会不带着我小葵?” 冰窟外 龙戎今天也起的格外早,龙希风折返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遥望着他,见走近的长子面容紧张慌乱,龙戎只当他是头回与皇上一道祭祀,抚须走上前道:“爹还想先你一步进去,既然你也来的够早,咱们父子二人就一道替皇上准备着去。你娘备下的东西…” ——“爹…”龙希风克制着惊恐强作镇定,“咱们已经有阵子没有进去,里头的脏东西该是攒了许多,爹的身子要紧…不如,由我先进去…” 龙戎见这个桀骜的长子顾念起自己的身体,心里也是涌出些欣慰,掌心抚住龙希风的肩膀,淡笑道:“你爹的身子还硬朗的很,往后你还有的是独自扛担的机会,这回,还是爹和你一道,走。”龙戎说着就要走进入口,才起步已经被龙希风拉住了衣袖,龙戎疑惑的扭头看向儿子难掩慌乱的脸,“你有话要对我说?” “爹…”龙希风脸色发白,振臂对身后的金刀护卫道,“你们退下。” 护卫面面相觑,“城主?” 龙戎的脸微微抽搐,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见金刀护卫走远,龙希风拂开衣襟跪在了父亲跟前,深吸着气道:“爹,筱儿…怕是在冰窟里…” ——“你说什么?!”龙戎惊的倒退着步子,“你说什么!筱儿,筱儿在哪里?” 龙希风朝父亲磕了一头,起身朝入口走去,“我去带筱儿出来,里头那么黑,筱儿一定吓坏了吧…” ——“站住!”龙戎刚毅的脸孔忽然沧桑,“你站住!” 龙希风怔住步子,“爹,筱儿要是在里头待久了…此事只有我们知道,让我把筱儿带出来…我向您保证,筱儿什么都不会记得,她不会记得…” “站住…”龙戎挺拔的身子软软的俯下,凹陷的双目露出纠结痛苦之色,“不要…不要进去…” 龙希风死死咬住下唇,回头看了眼父亲就要落下的泪水,“希风求爹,让我把筱儿带出来…天知地知,爹知我知,我龙希风对天发誓,绝不会让筱儿泄露半个字,绝不会!求爹…” 就在龙希风一脚迈进入口的那刻,龙戎箭步上前死死按住儿子坚实的身体,将他狠按在锋利刚硬的石壁上,强壮的胳膊抵住了他的心口,不容他挣脱开来。这个中年男人的深眸里蓄着浑浊的泪水,几次就要落下,却又被他咬牙忍住,他想让自己果决残忍,但他的眼睛出卖了自己。 “筱儿会死的。”龙希风哀声乞求着父亲,“爹,想想大姑姑,您想自己的亲女儿和你妹妹一样么?大姑姑成了疯妇,我再不把筱儿带出来…她…就活不成了,爹!爹!!” 龙戎的臂膀不住的抖动着,但却没有松下力气,他拼尽了所有的力量,不是为了拦住心急如焚的儿子,而是想阻止住悲痛欲绝的自己,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找到女儿,背弃了祖祖辈辈守护冰窟的誓言。 ——“如果…”龙戎低下声音对视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如果筱儿落得和你大姑姑一样生不如死的下场…爹宁愿她不要活着,有时死,也是解脱。” “爹!”龙希风嘶声喊道,“她是你亲女儿,是你亲生女儿啊!她就在里面,就在里面,让我进去,就算爹不愿意治好她,就算她疯傻一辈子,她也是你亲女儿,是我的嫡亲妹妹!我不会抛下她,不会看着她去死!” 这个隐忍沉稳的中年男人终于落下泪来,他何尝不想冲进去找到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但救她出来又怎样?龙府已经没有剩下的雄黄石,如果龙筱真是冒然进去,算算时辰已经中了瘴毒晕厥在了里头,就算带出来,也已经乱了心智和疯妇无异。瘴毒并非无药可医,但却不能去医,与其看着她一世疯傻,自己能救却不救,龙戎宁愿失去这个女儿,也不愿让她和自己受永不止境的折磨。 龙希风见父亲没有动摇的意思,仰头哀嚎道:“当年…当年大姑姑就是这样疯的么?爹就像当年的我,哀求着祖父不要放弃自己的妹妹?爹,往事不可再逆,爹救不了妹妹,还要放弃自己的女儿么?当年你违抗不了父命,如今你有的选,你可以选筱儿的!” ——“你错了。”龙戎阴下悲恸的声音,龙希风忽然不敢对视父亲那双哀伤坚决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的希望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龙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冰窟,“当年,确实就和今天这一幕一样…只是,怡悠一进冰窟,我和你祖父就已经得到消息赶来,怡悠才刚进去不久,你祖父不忍她受瘴气折磨,想趁还没被人发现救她出来…是我,拦住了他。” ——“爹…”龙希风脸色最后的血色骤然不见,“你好狠的心…” “怡悠潜入冰窟就是为了和奸夫离开!”龙戎仿佛回忆起那日的惨烈景象,“她只要一只脚迈进去,她就不再是龙府的大小姐,能保住她的性命,已经是我这个大哥唯一能做的事。我要是心再硬一些,抬出来的就是一具尸首…” “若要我选…”龙希风靠着石墙瘫软的跪倒了地上,“龙家就算失去所有的荣光,就算要我去死,我也不会泯灭人性亲情放弃妹妹。” “你和爹一样,别无选择。”龙戎凄绝的收回手,背对着冰窟仰望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予他而言,烈日灼心却冰寒入骨。 “筱儿是待嫁的太子妃。”龙希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爹不顾她的死活,拿什么去和皇上太子交代?” 龙戎深目凛凛,泛着青灰色的唇微微张开,“龙筱意欲抗旨逃婚,自尽身亡…” ——“爹…”龙希风七尺男儿潸然泪下。 龙戎约莫着龙筱已经回天乏术,转身缓缓朝入口走去,面容僵硬,龙希风强撑着直起身子,他不愿意再跟着这个残忍绝情的父亲,但他要进冰窟把自己最心爱的妹妹带出那极寒之地,他要再看龙筱一眼。 龙戎和龙希风挤进狭长的玄关,突如其来的寒气让龙戎忍不住干咳了几声,龙戎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熟练的燃起玄关处的青铜灯盏,灯光亮起,龙戎迟疑着不敢走向前,自己昨天还活生生的小女儿,化作冰窟深处一具冻僵的尸首在等着自己吧。 龙希风取出自己身上带着的雄黄石,半蹲在冰面上正要点燃,忽的发现了什么顿住了动作。凝着霜冻的冰面上,零星遗留着被火灼过的痕迹,龙希风捻起指肚沾着些,看着指肚上的黄色的粉末分明是燃烧后的雄黄…——筱儿。龙希风暗叹龙筱的聪慧,她又是怎么探知冰窟里有可致人死地的瘴毒?! 龙希风不动声色的点燃雄黄石,拢了拢领口走近龙戎,龙戎神色沉重,瞥了眼升起的雄黄雾气,脸颊微微抽搐着。 “如果…”龙希风低声试探道,“筱儿还活着…爹会怎么做?” “她不可能活着。”龙戎闭上眼,“暴露在毒瘴里,三个时辰必死无疑。若是…”龙戎叹息道,“她还留着一口气…就让为父送她最后一程。” 第101章 谋心术 龙希风不动声色的点燃雄黄石,拢了拢领口走近龙戎,龙戎神色沉重,瞥了眼升起的雄黄雾气,脸颊微微抽搐着。 “如果…”龙希风低声试探道,“筱儿还活着…爹会怎么做?” “她不可能活着。”龙戎闭上眼,“暴露在毒瘴里,三个时辰必死无疑。若是…”龙戎叹息道,“她还留着一口气…就让为父送她最后一程。” 说话间,龙戎拂袖朝冰窟深处走去,龙希风紧跟在他的身后,他已经做了决定,要是父亲执意要杀死还活着的龙筱,自己不顾一切也要带走她。 沿路的青铜灯盏都不见一丝亮光,龙希风摸索着点燃一根根白烛,每燃起一根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猜龙筱一定蜷缩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带她出去。白烛一一点燃,毒瘴也被雄黄驱散,偌大的冰面上,只有龙戎父子二人。龙戎震惊的环顾着空空荡荡的冰面,哪里有龙筱的尸体? ——“也许…”龙希风暗暗吁出一口气,“也许筱儿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她来过。”龙戎惊恐的冲进最深处,他隐隐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有人进来过!” 龙戎哆嗦着停下步子,他看见了一撮燃尽的雄黄石,赤黄色的石头已经被烧成了碳黑色,似乎还有缕缕青烟挥之不散…他看见了一汪凿开的冰洞,冰下潺潺的镜湖水不住的向上翻涌着,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嘲笑着大惊失色的自己… ——“有人,有人潜入了这里!”龙戎踉跄着滑倒在冰面上,抽搐的脸唰的变作铁青色,眼珠凸出几欲昏厥,“希风,希风…龙家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了!” 龙戎才倒下身子,又骤然挑起,踉踉跄跄的奔向当中的冰铸祭台,见玉盒还在略微松了口气,战战兢兢抖霍着双手摸向玉盒的盖面,才想打开又纠结的覆上大手。龙希风瞥了眼完好无损的玉盒,眉眼露出厌恶之色。 龙戎喘了几口气,终于还是打开了玉盒,见里头金黄色的锦袋还好好放着,这才如释重负,又恭敬的盖上盒子,腿肚子软绵绵的坐到了冰面上。 龙希风顾不得去扶父亲,俯下身子捡起一块烧剩的雄黄石,这块炭黑色的残渣还带着微弱的暖意,龙府药房的雄黄石都被自己领走,地上的绝不会是龙家的东西,只会是外人带进来的…龙氏冰窟和镜湖相连根本不该有人知道,又是什么人能参透冰窟的毒瘴…龙希风的疑虑远远大过了恐惧,他不怕父亲口中的大祸,他眼下只担心自己失踪的妹子到底被何人带走,又会去往何处。 ——“大祸临头,龙家大祸临头了!”龙戎哀嚎着道,“就算那个人没有偷走玉盒里的东西,他也一定看到了里头藏着什么…若是传了出去…燕国沐氏皇族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世上!龙家百年基业竟毁在了我身上,龙戎愧对先祖,愧对先祖呐!” 龙希风绕着冰窟窿走了几圈,心里若有所思。 “希风,希风。”龙戎扯住儿子的衣角,“冰窟之谜被外人识穿,皇上就在龙府,龙家命断于此,怕是难逃一劫,爹该怎么做?你告诉爹,告诉爹!” 这一刻龙希风倒是镇定了下来,看着父亲惊恐无措的脸,他忽然觉得悲哀可笑,靠着冰窟得来的百年荣光本就是一场华丽的梦,龙家的人在这个梦里已经沉迷了太久太久,久到不愿意醒来,甘愿在梦里生生世世,永不醒来。 “爹。”龙希风笃定道,“照我所见,龙家还不至于大祸临头。” 龙戎的哀嚎声嘎然定住,迷茫的看向长子,喃喃道:“你说,你说给爹听。” 龙希风指着泛着水泡的冰窟窿道:“不管是什么人识破了先祖的手段潜入这里,他都绝不会是第一次进到冰窟里。如果已经来过数次,为什么冰窟之谜还是没有被外人破解?宣离帝仍然亲临涟城龙府,对神灵护国寄予厚望?” ——“为什么?为什么?”龙戎瞪大眼睛,“说下去,希风,说下去!” “因为。”龙希风蹙紧剑眉,“他一定没打算把龙家的秘密泄露出去,他要替龙家守住秘密。既然是这样,爹又在惊恐什么?” 龙戎像是觉得儿子说的有些道理,可惊恐之色还是凝固在他的脸上,“他为什么要替龙家守住秘密?他费尽心思进来,不就是为了探知一切至龙家于死地,伺机倾覆大燕王朝么…先祖说过,自古皇朝,皆是代代不如,周王朝皇权如此牢固,又出了多位明君,也不过八百年而已…皇权更替终有一灭,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先祖立誓,要守住大燕沐氏江山,他苦思数年,这才在涟城建下了龙府冰窟…” 龙希风心底暗暗唏嘘,见父亲恍惚痴傻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先祖谋术过人,龙府冰窟建成后,大肆传出话去,说冰窟里守着大燕立国的根本,有神龙护国大燕必定百世无忧,无人能撼。大燕开国皇帝神武盖世,龙氏先祖又有罕见的治世之才,这样的话放出去,自然让人深信不疑。” 龙希风环视着空无一物的自家冰窟,燃烧的雄黄驱散了冰窟深处源源不断散出的瘴气,冰窟除了无数的冰石霜渣,便再也不剩什么… 龙希风自嘲的垂下头,耻笑着道:“先祖谋术,却搭上了自己后人数代的命运,龙家世代显赫荣华,却都为守着这一个可笑的东西活着,男子不能立业,女儿只能远嫁苍都沐氏,世世代代被禁锢着这个荒谬的秘密里,逃不开,出不去,搭上性命,赔了一生…” ——“因为你姓龙。”龙戎颤抖着固执道,“你是龙家的子嗣,命该如此,不可逆转!” “也算大燕气数未尽吧。”龙希风继续道,“夏族好战,几次挑起战事竟然都止步涟城。也许先祖也正是看透时事,知道北国安逸,蛮夷骁勇,这才把冰窟建在了南方的涟城之下。夏族大军兵临城下,龙氏族人就会借硫磺热蒸,加重冰窟的瘴气,再借风力蓄起毒瘴压近夏族大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夏族人又怎么会料到,害他们不战而败的会是自己密林里的毒瘴?他们本来就对冰窟传说心存畏惧,毒瘴侵入心神大乱,自然兵败如山倒。几番下来,便没人敢再侵犯大燕,百姓也敬畏龙府冰窟的神灵,以为大燕真有巨龙护国,龙氏族人都有驭龙之术,就算天灾连连民不聊生,也没人敢起事谋反,因为谋大燕者,没有一个好下场。” ——“没有先祖谋术,又怎么会有龙家百年的荣光!”龙戎坚持着道,“大燕国一定可以百世无忧,千秋万代,一定…一定!” “爹,你怎么还是这样执迷不悟!”龙希风摇着头痛惜道,“龙家九代无一人成大器,都是浑浑噩噩虚度终身,龙女无一人有好归宿,都是禁锢深宫郁郁而终,都是因为这个丑陋的东西。就是这样一个荒谬可笑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还要所有人跟着陪葬。爹,如果潜入的这人真的把玉盒里所看见的龌龊公布于世,我不会像你一样害怕,我只会觉得释然,从未有过的释然。谋术愚民百年,先祖应该料到会有今天的,爹也应该会料想到。” “不会的…不会的…”龙戎瘫软在冰面上,连衣角被涌出的镜湖水沾湿都毫无察觉,“大燕千秋万达,龙氏荣华无忧…” 龙希风凝看着父亲失了往日威严的脸孔,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是爹,这时候就不该手足无措,应该赶紧想着如何应付过皇上这次祭祀。既然…那人还不打算将咱家的秘密泄露出去,爹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千万别自乱阵脚真的害死满门。” 龙戎凹陷的深目闪出顿悟的光亮,支撑着爬起身子,“对…你说得对…没人知道有人来过…没人知道…不是…”龙戎剧烈的摇着头,“压根,没有人来过这里,没人来过!” ——“爹说的对,没人来过。”龙希风点头附和道。 “那我该如何和皇上解释筱儿失踪之事…”龙戎半张着嘴不住的喘息着,“筱儿…到底去了哪里…” “爹不是已经想好了说辞么?”龙希风挑了挑唇角,“筱儿意欲抗旨逃婚,自尽身亡。筱儿失踪不见已经是事实,爹也不可能让皇上知道筱儿进来了冰窟又被神秘人带走。既然如此,就只能假称她逃婚自尽,子夜潜出龙府,投镜湖身亡,尸骨…难寻…” 龙戎细细思考着儿子的话,忽的又惊慌道:“要是筱儿忽然回来…岂不是…” 龙希风垂下眼道:“那人带走筱儿,因为他知道如果筱儿留下就是必死,他救了筱儿,就不会再害了她。筱儿聪慧,也知道现身的危险。何况…”龙希风转过身不去看父亲的眼睛,“筱儿根本不喜欢太子,她怎么会甘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龙戎哪里听得进去儿子絮絮的言语,他只要知道龙筱不会再贸然现身害了自家满门就已经足够。龙戎理了理自己深蓝色的华袍,见衣角沾了水渍,厌弃的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龙戎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掸了掸衣袖道,“出了冰窟,你就带些可靠的人往镜湖去,该如何做出你妹妹真的投湖自尽的样子,你知道如何去做?” “希风知道。”龙希风确定龙筱尚在人间心里已经是大石落地,后面要他去做什么都不是难事。 龙戎走出几步,又停下步子叮嘱道:“未免节外生枝,此事实情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知道。你母亲,希亭还有洛儿…都不要泄露半个字。他们当筱儿真的自尽,越是伤心欲绝,才越瞒得过皇上皇后…” ——“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龙戎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在冰窟待了这么久已经是冻的不行,跺了跺脚道:“出去吧,要忙的事还有许多…” “我拾掇好就出去。”龙希风瞥了眼地上雄黄石的痕迹。 龙戎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龙希风单膝跪地拾起烧的漆黑的残石,扭头看向几步之远的冰洞,心里闪出一个名字… ——是他?龙希风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他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但龙希风希望是他。 第102章 回头的路 ——“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龙戎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在冰窟待了这么久已经是冻的不行,跺了跺脚道:“出去吧,要忙的事还有许多…” “我拾掇好就出去。”龙希风瞥了眼地上雄黄石的痕迹。 龙戎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龙希风单膝跪地拾起烧的漆黑的残石,扭头看向几步之远的冰洞,心里闪出一个名字… ——是他?龙希风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他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但龙希风希望是他。 涟城外,镜湖边 金磐已经在湖边等了好一阵,见湖面连个涟漪都没有,金磐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跳下去探个究竟才好。欢爷啊欢爷,您英雄半世,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才好。 眼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夏夷欢再不出现天可就要亮了。金磐伸长了脖子朝涟城方向望去,生怕起了什么动静可别是龙家人逮住了夏夷欢。 金磐站了许久也有些腿酸,一屁股坐在了镜湖边,拔了根野草叼在了嘴里,盯着镜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镜湖平静的水面忽然荡起纹路,隐隐还有气泡一个接一个涌了上来,金磐揉了揉眼睛,朝湖边又挪了挪。气泡越来越密集,纹路也变作大片的涟漪,金磐嘴唇一动,叼着的野草无声的落了下来。 ——“欢爷!”金磐又惊又喜,“是您么?” 镜湖里也没人应他,又过了片刻,一个人影越出了湖面,掀起了大片的水花,金磐瞪大眼瞅着,见那人凌厉的眉眼,裹身的黑衣,不是夏夷欢还能是谁?金磐蹭的跳起身子,冲着他欢喜的大喊:“欢爷,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琢磨着又得进涟城找你了…” 金磐话还没说完,只见夏夷欢深吸了口气又扎进湖里,像是拉扯着水里的什么要把它拖上岸来。夏夷欢一个使力,托起一只手紧紧攥住的龙筱,龙筱在湖里憋了好一阵的气,噗的一声大喘,瘫软的又扑在了湖面上。 ——“那是…是…”金磐只当自己眼瞎,铜铃大眼就要瞪出眼珠子,指着那身熟悉的粉衣结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是…欢爷…我是眼花还是瞎了?是…是龙筱啊!” ——“还不快来帮忙!”夏夷欢潜浮了一路也是筋疲力尽,一只手托着龙筱,另一只手奋力的向岸边划去。 金磐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夏夷欢身边的就是龙三筱儿,他竟然真的带出了龙女,拐走了…龙筱? 金磐踉踉跄跄的踩进水里,帮着夏夷欢把龙筱拖上岸,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呼吸一般,金磐指着龙筱一动不动的身子,齿间哆嗦着道:“欢爷…龙筱她…断气了?” 夏夷欢顾不得还有人在一旁,不假思索的俯身贴上龙筱青紫的唇。——“欢爷你!”金磐惊喊出声,“你…” 夏夷欢朝龙筱嘴里吹了几口气,又一拳击在了她的心口,龙筱身子一挺涨红了脸,哇的一声把胸腔里憋着的湖水都吐了个干净,苍白的脸颊这才透出些许生气来。 夏夷欢小心的扶起龙筱的身子,把她的头轻轻的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温柔,仿佛是手心里的稀世珍宝,生怕一个恍惚就是失了她。金磐目瞪口呆的看着陌生的夏夷欢,退后着步子朝涟城看去,忽的大喊道:“欢爷,你偷了龙筱出来,涟城的人就要杀出来逮你吧?走,咱们赶紧走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慌什么?”夏夷欢不悦道,“没人会来追咱们,龙筱…也回不去涟城了。” “啊?”金磐摇着头满是疑惑。 “告诉林子里的人,退回夏族境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轻举妄动。”夏夷欢抱起龙筱朝身后的密林一步步走去。 “昆将军那里又该怎么说?”金磐冲着夏夷欢的背影高声喊着,“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他的,他要是知道你骗他,绝不会饶了你!” 夏夷欢将怀里瑟瑟发抖的龙筱又抱紧了些,再也回头看涟城一眼。 涟城,龙府 龙筱投湖自尽的消息如炸雷一般震惊了龙府上下,龙络先是一愣,哇的一声大哭的出来,扯开被婢女小玥死死拽住的手,直朝府外镜湖奔去。 ——“龙络,龙络!”沐青辰放心不下自己的未婚妻子,顾不得身后还有宣离帝和龙梨,撒腿就追着龙络去了。 龙梨惊闻小侄女龙筱投湖自尽,面色只有惊愕并无悲恸,见宣离帝怔怔顿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龙梨上前一步走进跪地埋头的兄长龙戎,弯眉挑了挑道:“投湖?真是死了?尸首在何处?” 龙戎听着妹子尖锐的话语觉得阵阵刺耳,颤着声音道:“找遍了整个府里都不见筱儿,婢女说她子夜支开人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希风寻到了镜湖边…只找到了…筱儿的一只缎鞋…尸骨难觅…” 龙梨眸子闪出疑惑,这个小侄女古灵精怪胆大心细,沐容若几番有意无意的羞辱都被她不卑不亢的挡了去,丝毫没有对这位太子的屈服。龙梨当然不信龙筱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投了湖,龙梨正要开口在多问几句,闻讯过来的薛毓秀凄惨的啼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薛毓秀系出名门,是大家闺秀出身,二十多年跟在龙戎身边,是出了名的贤淑得体,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模样。龙梨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的这样失了身份,她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龙府显赫端庄的贵妇,只是一个…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的悲伤母亲。 ——“筱儿,筱儿啊!”薛毓秀撕心裂肺的喊着女儿的名字,拽着龙戎的胳膊哭嚎道,“咱们的筱儿在哪里,在哪里?”龙戎深埋头颅也不去应妻子的哀呼,龙梨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只见两颗浑浊的泪珠滴落在地上。 龙希亭抽泣着伸手去扶母亲,这个年轻的男子也是满面泪水,哽咽着道:“娘,镜湖这几日涨水…怕是找不到筱儿了。大哥带着人和船还在找…也许…还能咱们见筱儿一眼…” 薛毓秀又是一声哀嚎,眼前一黑晕厥在龙希亭肩上,龙府又是一阵大乱,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把薛毓秀抬了出去,都顾不得还有皇上皇后在跟前看着。 ——“皇上…恕罪…”龙戎抬起老泪纵横的脸。 宣离帝想起昨天还活生生的龙筱一夜就天人永隔,心里也是有些唏嘘,再看薛毓秀哭的晕厥,龙家父子也是哀恸不已,哪里还怪罪的出什么,挥了挥手道:“筱女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龙城主丧女之痛谈不上什么罪过,节哀顺变才是。” ——“皇上。”龙梨忍不住道,“龙府守卫森严,龙筱怎么会悄无声息就溜了出去?此事…还是要细细查探,毕竟是龙家女儿的性命,也许…龙筱没有死呢?”龙梨边说着,还不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兄长龙戎。 平日里温文妥当的龙希亭见姑姑话里含义叵测,带着哭腔急道:“皇上,筱儿顽劣倔强,一向是没人管得住的,别说是龙家府邸,筱儿在皇宫这么久,难道也会被一直困在里头么?她性子极犟,不愿意做的事,就算失了性命也一定不会去做。” 宣离帝想起龙樱生产那日,龙筱冒着大雪出宫求助,这丫头真是敢想敢做的烈性子,确实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去做的。宣离帝不悦的瞥了眼龙梨,咳了声道:“筱女的性子朕也知道些,龙府再多的守卫应该也是困不住她,皇后,龙家对大燕忠心耿耿,难道会私藏女儿不成?龙戎是你亲大哥,你也会这样看他?” 龙梨脸色一沉,垂下眸子不敢再说话。一旁站着的沐容若眼珠子转了转,上前道:“父皇,容若想去镜湖看看,怎么说龙筱也是儿臣待嫁的太子妃,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儿臣也想去亲自看一眼。” 宣离帝点头道:“去吧,筱女刚烈,就算她一死抗婚,你也该去送她一程。” ——“那就有劳龙二少爷了。”沐容若看向哭红了眼睛的龙希亭。 龙希亭止住泪,见父亲不做声,转身带着沐容若走出大厅往龙府外的镜湖走去。 宣离帝沉默着缓缓坐下,皱眉不语,龙梨缓缓走近龙戎,不动声色的凑近他有些哆嗦的身子,压低声音道:“大妹妹疯傻,小女儿自尽…大哥,龙家世代荣华,到底是福是祸?其中真相,也只有大哥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龙戎脸色骤然煞白,干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龙梨冷漠浅笑,挥开凤袍望向大厅外的冰窟方向,又扭头瞥着只字不语的龙戎,笑的让人不寒而栗。 镜湖边 龙络哭喊着赶到镜湖边,龙希风负手站立着,僵硬的身体如同一尊塑像,耳边满是妹妹的哭声,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注视着湖面上撑着竹竿搜寻的护卫,神色迷茫。 ——“龙筱!龙筱!”龙络拖着齐地的长裙踩进水里,一步步朝镜湖深处走去,“龙筱,你一定躲在哪里,你出来,龙筱你出来!二姐来找你了,你出来啊…” 沐青辰见龙络越踩越深,急的一把把她拉住,朝岸边拉扯着,龙络推开沐青辰,一脚深一脚浅的奔向沉默的龙希风,摇晃着他的手哭道:“大哥,是你安排筱儿逃走,是不是?一定是大哥安排好的,一定是!” ——“不是。”龙希风唇齿微动,“那天你也在的,筱儿不肯走。她…”龙希风指着镜湖,“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她不愿意连累我们,宁愿一死也不要做什么太子妃。她死了,跳进镜湖,死了。” 龙络捂着耳朵尖锐的大喊,“筱儿不会死,她还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怎么可能自尽?她绝不会死!” 沐青辰扳过龙络的肩膀,哀声道:“龙筱也一口回绝了我,早知道她一心求死,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她回来涟城。是我辜负了沈炼,害了你妹妹…” “我不信…”龙络的声音已经渐渐嘶哑,瘫软无力的滑倒在镜湖边的沙土里,十指抓起一把沙土又散落坠地,“我还是不信…” 龙希风指着不远处一只陷进沙土里的黛蓝色缎鞋,“你认得么?” 龙络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近拾起那只缎鞋,才看了一眼就泪流满面,“是筱儿的…昨天她回来,就是穿的这双鞋…” 沐青辰见着感伤,眼前忆起沈炼对自己提及龙筱时的满脸憧憬,纯良的眼眶也是一阵湿热,沐青辰走近龙络,迟疑着将无助的她按进自己的怀里,龙络软软的倚在了他的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仅凭一只鞋?”沐容若别着手踱近湖边这几人,桃花眼看着龙络手里的黛蓝缎鞋,薄唇幽幽张开道,“龙大少爷就敢断定自己的妹妹丧生湖底?这未免有些武断吧。” 第103章 此生一场 龙希风指着不远处一只陷进沙土里的黛蓝色缎鞋,“你认得么?” 龙络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近拾起那只缎鞋,才看了一眼就泪流满面,“是筱儿的…昨天她回来,就是穿的这双鞋…” 沐青辰见着感伤,眼前忆起沈炼对自己提及龙筱时的满脸憧憬,纯良的眼眶也是一阵湿热,沐青辰走近龙络,迟疑着将无助的她按进自己的怀里,龙络软软的倚在了他的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仅凭一只鞋?”沐容若别着手踱近湖边这几人,桃花眼看着龙络手里的黛蓝缎鞋,薄唇幽幽张开道,“龙大少爷就敢断定自己的妹妹丧生湖底?这未免有些武断吧。” 见龙希风不应自己,沐容若绕着镜湖走了几步,摇着头道:“这放眼看去,镜湖方圆也不是很大,龙女投湖,大少爷可以举涟城之力抽干镜湖的水,一定可以找到投湖的龙筱…” 沐青辰听着这话刺耳,正要替龙希风顶撞几句,龙希风沉着的转身看向沐容若,语气悲伤却仍然坚韧,“太子,您看到的镜湖远不是整个镜湖。镜湖水深数十丈,可谓深不见底,暗涌连接南方的夏族,漩涡大而凶险,水性一般的人根本潜不进湖底就会被暗涌卷走。镜湖的水根本是抽不干的。”龙希风苍白的脸微微抽搐着继续道,“这几天镜湖涨水,暗涌频繁…刚刚已经让人下水试过,差点就淹死在湖里…筱儿…是找不回来了…” 龙络听大哥这样说,又控制不住的大哭出来,沐容若听得厌烦,走开几步露出嫌弃之色。 沐容若不全信龙希风所说,拾起一颗石子抛向镜湖,傲声道:“你妹妹是待嫁太子妃,不亲眼见到她的尸身,你让本太子如何接受未来妻子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一只鞋?实在难以说服什么…” ——“太子!”沐青辰悲愤道,“龙家已经够伤心,您还咄咄逼人做什么?” “真是可笑。”沐容若恼火的瞪了眼沐青辰,“本太子对龙筱不闻不问,你们会说我对她无情无义,不顾她的死活;本太子多问几句,你又说我咄咄逼人?沐青辰,你当你是什么人,你是世子,仅此而已,还轮不到你对本太子指手画脚!” “太子。”龙希风挡在沐青辰身前,“难得太子如此心系筱儿。若太子能举国之力抽干镜湖水,龙家感激不尽。” ——“你!”沐容若怒视龙希风,“该你去做的事,赖给本太子做什么?” “在下无能,救不了妹妹。”龙希风垂头道,“太子是筱儿的未婚夫君,太子一定可以…” “不可理喻!”沐容若拂袖怒道,“龙筱自寻死路,与我何干。镜湖的水,留给给你抽干吧。” “难怪筱儿宁愿去死也不肯嫁给他。”龙络攥紧缎鞋浑身发着抖,“换做我龙络,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沐容若像是听见了龙络的话,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住,侧身阴冷的看了眼脸颊还挂着泪珠子的龙络,那一眼让沐青辰毛骨悚然。龙络却丝毫没有惧怕,杏眼和沐容若对峙着毫不示弱。 ——“龙筱自寻死路,龙络这个二小姐,是想给自己挖坟么?”沐容若阴声笑了笑,上下看着沐青辰道,“辰世子,看好你的未婚妻,可别让她步了龙筱的后尘。” 见沐容若走远,龙络蹒跚的走到龙希风身边,冰冷的手心触着兄长的手掌,“大哥。”龙络才一发声又忍不住的哽咽,“筱儿真的不在了?” “不在了。”龙希风身躯凛凛不动,“筱儿去了更好的地方,一个她自己想去的地方…” 夏族边境,密林深处。 这是一条夏夷欢再熟悉不过的路,多年来他带着铁血暗卫在这条隐秘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刺探着燕国的军情,涟城龙家的动静,也是在这条小路上,他偶遇了去夏族游历的龙希风,暗暗跟着他一路,与他结下了交情。 只是这次,予夏夷欢而言,脚下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放弃了一步之遥的大燕皇帝,选择带走了奄奄一息的龙筱。他和昆鹏犯了同样的错误,情字难防,情网难破,只是昆鹏带不走自己心爱的人,而他,此生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要是三小姐呆腻了皇宫,也可以去夏族找我。夏族困苦不假,但绝不会让你吃了委屈,这是我夏夷欢答应你的。” ——“怎么也得等…长姐平安诞下皇子吧。大哥说夏族是个好地方,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好好见识番。” ——“我总觉得,我和三小姐,很快会再见面。” “你终于,还是被我带走了。”夏夷欢揉了揉龙筱冰冷湿润的手心,轻声道。 暮色将至,密林的遮挡让夜幕来的格外快,夏夷欢环顾四周,知道他们已经走出了燕国,踩在了夏族的土地上,再看怀里的龙筱,潮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就算自己把她抱的那么紧,还是不住的哆嗦着。夏夷欢找了处干燥的地方放下还昏睡的龙筱,捡了些树干燃起火堆,烈火嘶嘶烧起,绵绵的暖意让躺着的龙筱惬意的轻哼了声。 夏夷欢扯下腰间的软剑甩到一旁,自若的脱下湿漉漉的裹身黑衣盘做在火堆边,见龙筱还眯眼睡着,指尖摸向自己中衣的领口,一颗颗不急不缓解开绾扣露出光洁的身体,拾起黑衣用力拧着,水珠滴滴答答的渗了出来,流入干裂的泥地里。 龙筱裹着湿衣裳睡的也是很不自在,不时挪动着身体想离温暖更近些,冷不丁被火堆灼烫了身子,喊了声蹦坐了起来,揉着发疼的手臂艰难的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一张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认得那是夏夷欢,和自己一路进苍都的夏族将军,那个执意要走了自己的红宝簪子,还肯定着说和她会再次见面的男人。 但再见怎么会是在这里?龙筱明明记得,冰窟里贴着她耳边说要带她离开的,该是沈炼,是沈炼! 龙筱狠狠揉了揉眼睛,大眼直直瞪着离自己不过一臂之远的夏夷欢,这个冷峻的男子沉默的看着自己,无情的鹰目里有着深藏不露的温柔,只有龙筱看得见的温柔。 龙筱觉得自己一定是吸入了太多的瘴气,就像看见魔影一样产生了幻觉,她自嘲的掐了把自己的腮帮,希望幻觉可以赶紧消失,让沈炼出现在自己跟前。 ——“疼么?”夏夷欢俯身注视着龙筱掐红的腮帮。 “疼。”龙筱怔怔道,“是你?沈炼呢?” 夏夷欢赤着上身蹭近龙筱,龙筱哪里见过男人赤膊的模样,错愕的都忘了闭眼,呆看着他浅棕色的胸膛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她依稀记得,在冰窟里就要冻死的时候,她贴着的温热身体上,也有着同样的疤痕… “三小姐好好看着。”夏夷欢低低笑了声,“我是谁?” ——“夏将军…”龙筱指着夏夷欢胸口的疤痕,“我记得你,是你…是你…”龙筱声音惊恐的低下,夏夷欢贴近的身体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她不敢说下去,回忆起冰窟的旖旎,她真想一切只是一场梦。 夏夷欢见龙筱认出自己,闪开身子坐到一旁,给火堆里又添了些树枝,扭头看了眼一动不敢动的龙筱,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夏夷欢摸了摸已经烤干的黑衫,攥成一团扔向龙筱,龙筱慌乱的接住,僵硬的身子微微向后挪了挪。 ——“你受了冻,又落了水,可别病了烧成个傻子。”夏夷欢收回眼神不去看她,“赶紧把衣裳换了,我替你烤烤。” 听身后没有动响,夏夷欢掸了掸手心站起身,朝林子深处走开好几步,“你信不过我?我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看自己想看的,偷偷摸摸不是我的为人。赶紧换上,夏族不比涟城你家里,你要是真病了,真是会死也说不定。我能救你一次,难保次次能救你。”夏夷欢故意顿了顿,忽的装作要跳到她身边的样子一个跺脚,龙筱惊的低喊了声,急促的蜷缩到大树边。 “哈哈哈哈…”夏夷欢大笑着,仍是背对着龙筱并没有转身去看一眼,“还不赶紧。” 龙筱知道他故意吓唬自己,又羞又恼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顺从的褪下黏腻在身上的卦裙,抖抖霍霍的把夏夷欢烤干的黑衫严实的包裹住自己,黑衫干燥温热,还带着那个男人独特的气味,那是和清雅的沈炼完全不同的气味,夹杂着野兽的腥烈,草木的幽香,还有…冰霜的冷漠。 ——“还不拿过来?”夏夷欢背对着龙筱伸出手去。 龙筱迟疑着把换下的湿衣裳扔到他手边,夏夷欢敏捷的接住,垂下眼睫走近燃着的火堆,摊开龙筱的粉衫遮住了自己了脸,也挡住了自己忍不住想去看龙筱的眼睛。可粉绸单薄,哪里能遮盖的住什么,夏夷欢才少许挑起眉眼,就看见对面的龙筱拢紧自己的黑衫,朝着燃烧的火焰伸出手去,瘦削的脸庞被映的微红,大眼里泛起让人动容的光亮,他不愿意这双眼睛失去神采,他要龙筱永远都在自己身边,就像此刻一样。 龙筱的粉衫很快就被烤干,夏夷欢鼻尖触上,嗅着粉衫上少女身体的清香,心头隐隐有些燥热,他毕竟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驰骋沙场多年哪里想过儿女情长,眼下和自己钟意的女子独处深林,又在冰窟有了肌肤之亲,夏夷欢心里早已经把龙筱当做了自己的女人,她也记起了冰窟里的自己,她心里该是…不会抗拒吧。 夏夷欢控制不住的胡乱想着,惯是冷峻无情的脸上竟有些臊红,呼吸声也渐渐重了起来。龙筱偷瞄着隔着自己不过三五步的夏夷欢,自己衣服就在他手里,怎么看着他像是不打算还给自己?龙筱抽了抽鼻子伸长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的,夏夷欢的脸愈发泛红,鹰目里似乎闪着火苗一般。 这人真的是有毛病吧。龙筱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朝夏夷欢扔去,石子弹在他的脚踝处,明明是打中了他,可他一动不动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龙筱莫名有些害怕,鼓足勇气指着自己的衣裳,“夏将军,夏将军?” 夏夷欢掠看向龙筱的脸,龙筱被他冷不丁一瞅,惊的抱着膝盖又朝后挪了挪,也不敢开口把自己的衣裳讨回来。 ——“你就那么怕我?”夏夷欢抚平手里的粉衫,起身朝龙筱走去,“咱们往后的路还长,你就打算一直叫我夏将军?三小姐可以叫我…”夏夷欢眸子柔和下来,“夏大哥?或者…夷欢大哥?” “欢爷。”龙筱委屈的怵着自己的衣裳,“多谢欢爷。” “欢爷?”夏夷欢僵僵递过手里的物件,“你也叫我欢爷?” “玉修罗也是这么叫你的。”龙筱急急抽出自己的衣裳闪到了大树后头,“既然你不喜欢别人喊你夏将军,那我就叫你欢爷啊。” “就叫我夏大哥。”夏夷欢不容分说道,“不要叫我什么欢爷。” 龙筱探出头,见夏夷欢眉头微蹙好像不大高兴,急急换上自己的衣裳,将他的黑衫塞进了他手里,正要走开却被夏夷欢一把拉住了纤细的手腕。龙筱惊恐的看着夏夷欢渗出火苗的眼睛,任她怎么使劲也扯不出自己的手来。 夏夷欢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手,一言不发的席地而坐,柔和的眉宇又化作了平日的冷淡。 龙筱暗暗吁出一口气,不敢靠他太近,又不敢离他太远被野兽叼了去,踌躇的在他一臂之远的地方抱膝坐下,连呼吸声都压制着不敢大声。 龙筱侧身看向他,眸子里忽然不见了害怕,黛眉蹙着道:“你骗走我的东西,拿去骗我大姑姑,悟出玄机凿了个洞进去,你要害龙家,谋大燕的江山!” “三小姐不也是聪明人?”夏夷欢不冷不热道,“我悟出来的,你也参的透透的,要不然我们又怎么会…在冰窟重逢,恍如梦中…” 第104章 宫廷闪蝶 龙筱暗暗吁出一口气,不敢靠他太近,又不敢离他太远被野兽叼了去,踌躇的在他一臂之远的地方抱膝坐下,连呼吸声都压制着不敢大声。 龙筱侧身看向他,眸子里忽然不见了害怕,黛眉蹙着道:“你骗走我的东西,拿去骗我大姑姑,悟出玄机凿了个洞进去,你要害龙家,谋大燕的江山!” “三小姐不也是聪明人?”夏夷欢不冷不热道,“我悟出来的,你也参的透透的,要不然我们又怎么会…在冰窟重逢,恍如梦中…” 龙筱鼓起勇气看着夏夷欢冷静的眼睛,“冰窟里我恍恍惚惚,很多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祭台上放着个精致的玉盒,我想去看里头放着什么,你…拦住了我?” 夏夷欢早已经料到龙筱会问自己冰窟之谜到底是什么,这丫头屏了好一会儿也是沉得住气,到了这会子才开口。夏夷欢挑起眉毛,反问道:“你是龙家的女儿,你觉得里面是什么?” ——“我要是能猜到,也不用偷着进去。”龙筱撅起嘴,“不是藏宝图不是兵法秘笈…还能是什么?大燕数百年都没人可以探知,又岂是我可以随便琢磨出的?”龙筱忽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瞥向夏夷欢,道,“我又想起来了,你说…玉盒里的东西会污了我的眼睛?” 夏夷欢眉头微动,“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大姑姑因它疯傻,龙女因为这个东西代代困在深宫,我也差点死在冰窟,我要知道。”龙筱犟气上来,瞪着夏夷欢恼道,“玉盒里到底是什么?” “是…”夏夷欢露出嘲弄之色,“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谣传数百年的冰窟之谜,神龙也好,神谕也罢,竟都和那东西扯不上半点关系。若是世人知道…沐氏还有何威严立足燕国?沐氏自以为是天命所归,立足世间几百年没人可以撼动,冰窟之谜昭告天下,沐氏江山怕是会顷刻崩塌吧…” 龙筱越听越悬乎,好奇心上来起身挪了几步在夏夷欢对面坐下,燃烧的火苗映着她红扑扑的脸,“你说下去。” “龙筱。”夏夷欢鹰目灼灼,“我问你,自古皇室最看重什么?” “江山社稷啊?”龙筱不假思索道,“等等…”龙筱托腮想了想,“不是,皇室最看重的,是子嗣。对,是子嗣。”龙筱肯定道,“就像皇后姑姑要我长姐进宫为妃,也是因为鸿皇子夭折,皇后没有嫡亲的子嗣,这才…长姐也很想要一个皇子…”龙筱眼睛有些黯淡,“所以,皇室自古最看重的是皇嗣。” “不错。”夏夷欢点头道,“皇室最重血统纯正,帝位传子也好,传兄弟也罢,都是同样的血脉相承,臣子百姓也都甘愿俯首,这才镇得住江山天下。若是血统不传无端换做异姓,谁人会认?” “当然没有认。”龙筱应道,“夏大哥,你想说什么?” 夏夷欢按了按还有些刺痛的伤口,低缓道:“如果,今日的沐氏皇族,并非是大燕开国先祖之后,又会如何?” “怎么会!?”龙筱瞪眼跳起身,“一代代都是姓沐的,怎么会不是先祖的后人?夏大哥,我们龙家先人是陪着开国先祖打天下的谋士,如果沐氏皇族血统有异,龙家怎么会不知道?” “龙筱。”夏夷欢扯了扯她的手腕让她坐下,“龙家知道,只不过,唯有你家的嫡长子…你爹,你大哥…都是知道的。” 龙筱半张着嘴怔怔愣住,她长到十七岁,还从没听过这样荒谬的笑话,怕是活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听到比这更无稽的。 “很多事,我也是在看到玉盒里的东西,顺着这条线慢慢探查,终于…”夏夷欢低低的喘了声,“查出了些名目,虽然我手里没有证据,但冰窟玉盒里的就是最好的证据,你要是看见了,你也会明白…” ——“是什么…?”龙筱无力道。 “是…”夏夷欢垂下长睫,幽幽覆住了复杂的眼神,“夏大哥告诉你之前,和你说一个故事…” 龙筱颤着手捂住桌上温热的茶盏,忽的周身有些发冷,她没有应答,只是软软的点了点头。 ——“南平年间,君主无道,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纷纷揭竿造反,天下大乱。君主无人可用,便起用了身边一个追随多年的臣子,领兵平叛。那个人也真是雄才伟略,广纳贤才,不足三年就平定了各地反军,就要回京受封之前,他军中的一个谋士,深夜去了他的营帐,二人密谋许久,也不知道商议了什么…几日后大军凯旋回朝,南平君主一夜暴毙,叛军没能倾覆的朝廷,一夜之间就被原本的臣子改朝换代…” “那个谋士劝说臣子拥兵自重,夺了南平君主的帝位…”龙筱喃喃着道。 ——“不错。”夏夷欢继续道,“但这样的篡位对天下百姓不可谓一件好事。那个臣子出身寒微,知道民间疾苦,他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不过几年国家就蒸蒸日上,得了天下人的拥戴。但此时,却有件让文武大臣,天下子民费解的事——帝王虽然不好女色,但后宫也有数位妃嫔,可是一晃好几年过去,竟是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君主无后是天大的事,一时间各种流言扬起,更有前朝不怀好意的旧臣,散播出不利君主统治的谣言…才平定的江山,开始有了异动。” “储君迟迟不立,旁人心思便起,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龙筱听得入神,张口幽幽道。 ——“在这个时候,那个劝臣子拥兵自立的谋士又站了出来,替君主寻医问药也好,出谋划策也罢。总之,不过一年…皇宫里终于有了孩子的啼哭声,还是,一个皇子。”夏夷欢深邃的眼眸仿佛可以穿越数百年消逝的岁月,他似乎看见了苍都高耸宫墙里,君主抱着来之不易的儿子热泪盈眶的模样,百姓奔走相告,都为帝王有后欣喜不已,“这个皇子很快就被立为储君,储君诞生,谣言不攻自破,朝野上下也恢复了平静,一切都是从没有过的安定祥和…” “夏大哥。”龙筱喊了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龙筱,你还猜不出么?” 龙筱怔住眼神,想说又不敢说,踌躇着道:“你刚刚所说,难道…那个皇子,不是君主的亲生儿子?”龙筱说着又摇着头道,“不可能的,我在皇宫待过,皇后妃嫔身边有很多宫人嬷嬷,皇家子嗣怎么会搞错?” 夏夷欢抬起眼睑,“龙筱,孩子一定是后宫妃嫔肚子里生出来的,但这孩子是不是皇上的骨肉…” 龙筱拨浪鼓似的摇头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妃嫔要是不守妇道和别人珠胎暗结,被人发现是要赐死的,何况皇宫守卫森严,哪有那么容易?你也真敢想…” “要是…”夏夷欢低缓着声音,“这个妃嫔与人珠胎暗结…本就是皇上安排的呢?” ——“啊…?”龙筱手一个哆嗦惊慌道,“皇上让妃嫔和别人珠胎暗结!?…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夏夷欢朝龙筱压近身体,鹰目闪烁让她难以闪躲,“皇上无法生养,又没有兄弟子侄…如果不这么做,帝位定然不稳被心怀叵测的人篡夺了去…天下又将大乱…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这不是君主想看到的…唯有设法让后宫产子堵住悠悠之口,断去奸人的念想…才能守住江山,护下百姓的安生。” ——“你又怎么知道实情?”龙筱毫不客气道,“一切不过是你自己胡乱猜的。” “我不是胡乱猜测。”夏夷欢终于要说出口,“因为…大燕开国先祖昌武帝,原本就是南平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是…断去命根的太监…” 见龙筱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夏夷欢看着她煞白的脸继续道:“那个给昌武帝出谋划策的谋士,你应该猜到是谁,就是你们龙家的先人——龙渊桐。如果我想的没错,昌武帝当年以太监之身伴在南平君主左右,却文武双全是个有本事的人,君主要用他,又怕朝中说自己宠幸宦官,便瞒住了他的太监身份。龙渊桐当年辅佐昌武帝的时候,也一定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凭龙渊桐的治世之才,怎么会把毕生智谋倾力在一个不可能有后的太监身上?” 夏夷欢轻轻搭上龙筱冰冷的手背,“昌武帝无计可施,便只有说出一切向大燕第一谋士求助,毕竟也是他把自己推上帝位,就算为了天下安宁,龙渊桐也不可能袖手不理。龙渊桐震惊之余,也已经没有退路,只有一条路走到底,竭尽所能助昌武帝瞒住此事。其中关键,就是需要诞下一个皇子…” 夏夷欢见龙筱已经听傻,沙声继续道道:“这几个月,我让人想法子找了不少和燕国有关的书籍史册,史册记载,昌武帝传位予太子沐斯仲,太子是蝶妃所生,蝶妃产下皇子就体虚而亡…蝶妃一定知道自己是会死的,这样大的秘密,怎么可能存活于世…至于那个借种给昌武帝的男人,相信完事后也一定被早早灭口了吧…” ——“荒谬,太荒谬了…”龙筱抽出被夏夷欢按住的手,茫然摇头低喃着,“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绝不可能有这样荒谬无稽的事!” “龙筱。”夏夷欢知道龙筱已经想起什么,“你知道的,蝶妃名叫龙小蝶,是你家先人,也就是龙渊桐的长女。龙渊桐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昌武帝身边…他已经替昌武帝献上了自己的计策,也选定了最稳妥的行事人选。没有谁会比自己的女儿更容易驾驭,女儿,也是最顺从自己父亲的那个人。蝶妃产子去世后,被昌武帝追封为忠烈圣皇后,亲绘画像供奉在你家祠堂数百年,龙筱…” 第105章 造物者 “龙筱。”夏夷欢知道龙筱已经想起什么,“你知道的,蝶妃名叫龙小蝶,是你家先人,也就是龙渊桐的长女。龙渊桐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昌武帝身边…他已经替昌武帝献上了自己的计策,也选定了最稳妥的行事人选。没有谁会比自己的女儿更容易驾驭,女儿,也是最顺从自己父亲的那个人。蝶妃产子去世后,被昌武帝追封为忠烈圣皇后,亲绘画像供奉在你家祠堂数百年,龙筱…” ——“别说了,我不信!”龙筱捂着耳朵狠狠摇着头道,“我不信!” “沐斯仲。”夏夷欢一字一句说出这个名字,“斯,私也;仲,是次子的意思,太子是昌武帝的长子,更是他帝王生涯唯一的孩子,怎么会用仲字做名?仲,种也。昌武帝费下心思给太子取下这个名字,就是暗指此子非他亲生…也是可怜了这个皇帝,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却要拱手送给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孽种身上…怎么也是有些不甘心的。昌武帝虽然无计可施只有用这个丢尽男子颜面的办法,但心底还是鄙夷着这个皇子,取下这样的名字暗讽他的可笑出身…” “牵强!”龙筱高声打断道,“一切都是你猜的,你怎么说都行。斯,也是离开的意思,仲,也是二月的意思,太子也许就生在开春二月,二月出生,昌武帝宠爱蝶妃,蝶妃难产而死离开昌武帝…也许昌武帝根本就是借太子之名寄托对蝶妃的哀思。什么太监之身?夏夷欢,你这个骗子,你为了颠覆大燕江山,居然能编出这样的大谎话?看你武夫模样,想不到脑子也挺厉害。” “龙筱。”夏夷欢注视着她因气愤涨红的脸,“就算你借我一个脑子,我也想不出这样的谎话骗你。你家冰窟的玉盒里…就是刚刚我所言的铁证。” ——“玉盒里到底藏着什么!?”龙筱屏住气息。 夏夷欢深吸了口气,“玉盒里是一个黄色的锦袋,锦袋里…是…宫中太监的宝贝…”见龙筱像是没大明白的样子,夏夷欢低声又道,“男子的命根。” 龙筱涨红的脸慢慢褪成惊恐的煞白,瞪大的眼睛顿时光彩,颤着唇好一会儿都吐不出半个字,喉咙微动像是心口泛起了恶心,身子僵僵的动也不动。 ——“龙筱,龙筱?”夏夷欢唤着她的名字,“你应我一声。” 龙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夏夷欢也是慌了神,伸出手摸向她湿哒哒的脸颊,可那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那不是被惊吓的泪水,是十七年心中堡垒的崩塌,让这个坚韧的少女失望无助的泪水。 自懂事以来,龙筱无数次猜测着自家冰窟到底有什么秘密,就在自己终于偷偷溜了进去的时候,龙筱告诉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巨龙也好,什么都没有也罢,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死在冰窟里,自己也绝不会后悔。但当夏夷欢告诉了玉盒里藏着的东西,她忽然深深厌恶起自己的家族,大燕数百年最显赫荣耀的家族,这样的荣华,竟然是建立在污浊之上!多么可笑的秘密,龙氏人守着涟城九代,龙女一代代被送进苍都的深宫荒度一生郁郁而终,一切都是为了玉盒里…那个太监的宝贝… 夏夷欢拾起衣袖擦拭着龙筱止不住的泪水,中衣单薄,不过一会儿就打湿了一片。夏夷欢支撑着站起身走到龙筱身旁,掌心轻拍着她耸动的背,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龙筱更加难受,但他还是要说下去—— “虽然昌武帝是残缺之躯,但他的确是一代明君,深谋远虑让人钦佩。他虽然有了一个皇子,但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人固有一死,他也不可能看着大燕百年千年,这个皇子到底能不能治世,他的后代子孙,又有没有资格统领大燕千秋万世?昌武帝也没有把握。所以…他就把自己净身时留下的宝贝,交予了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龙渊桐。 龙渊桐推自己登上帝位,帮自己出谋划策治世安邦,他是昌武帝最信任倚重的人,又为他献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了让昌武帝放心龙家的人无意驾驭大燕江山,蝶妃生下皇子就神秘的香消玉殒,龙渊桐更是辞去一品首辅的官职,并立誓龙家后人永不踏入朝堂,甘愿做永世的平民。 昌武帝把东西交给他,目的只有一个,他要龙家的后人替自己看住大燕历代的皇帝,冰窟之谜只传龙家嫡长子,如果我没有猜错,昌武帝一定告诉龙渊桐,如果沐氏后人昏庸无道治不了江山,龙家便公开自己无后的秘密,到那时,子民就有了推翻沐氏皇族最好的理由,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龙筱止住抽泣,抬起头泪眼摩挲,哽咽着道:“昌武帝一定也忌惮龙家,生怕我家先人手握燕国最见不得人的秘密,日后万一要是有后人起了异心,借此犯上作乱,取而代之…所以,龙女世代为后,名为母仪天下无尚荣光,实则,不过是软禁在深宫里的质子,龙家只要有异动,龙女必死。龙家的男子也做不了官封不了王侯,空有富贵却没有实权,自然也难以掀起什么浪来。” ——“沐氏和龙家相生相克,相依相存,命运盘根交错,你难以灭我,我无法叛你。”夏夷欢仰头道,“心思能如此缜密阴寒,捏造出冰窟之说威慑天下数百年,也唯有昌武帝和龙渊桐了吧。”夏夷欢垂下飞扬的剑眉又看向龙筱,“龙筱,你家的先人,智谋却胜过昌武帝,其实冰窟的秘密,不只藏在冰窟里,你们兄妹,还有龙府所有的人,在府中进进出出,其实秘密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只是你们没有人想到过其中的玄机…” 夏夷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若有所思的龙筱,他知道这个聪慧的少女在自己的点拨下一定可以想起什么。龙筱蹙眉微顿,忽的瞪大眼道:“祠堂?供奉着蝶妃画像的祠堂!” 龙筱比夏夷欢想的还要聪明,夏夷欢看着她的眼睛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就是供奉着蝶妃画像的祠堂。女子嫁人随夫,就不会出现在母家的祠堂,更何况是嫁进皇家的妃嫔?如果我没有猜错,蝶妃生下皇子后就去世,是产后虚弱殒命也好,被人舍弃灭口也罢…龙渊桐对这个女儿,昌武帝对这个无辜的妃子都还是心存怜悯愧疚的,昌武帝亲手绘了蝶妃的画像以寄哀思,昌武帝驾崩后,龙渊桐便向新帝沐斯仲求了这副画像回涟城供奉,新帝是龙渊桐的外孙,当然会答应自己年迈外公的请求,龙渊桐就在自家祠堂堂而皇之的供奉起女儿蝶妃,明为纪念,实则…” ——“实则暗示后人。”龙筱轻咬唇尖低低吐出字来,“蝶妃的灵位不在皇族宗庙,而是在自己的母家,也就是说,蝶妃…并非是昌武帝的女人,她不属于沐氏,她孕育了储君,但她只是龙家的女儿…” “大燕自第二任帝王开始,就根本没有开国昌武帝的血脉,他们是龙女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后裔,龙女是造物者,也可以是毁灭者。”夏夷欢低沉缓慢道,“蝶妃的画像在祠堂安放了数百年,我在你家时也无意中瞧见过,原本也没有多想,直到我看见了冰窟玉盒里的东西…那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 “你是无意中瞧见?”龙筱还红着的眼睛不满的瞪向他,“深夜还在龙府游荡,你明明心机深重才对。” “随你怎么说。”夏夷欢按了按伤口,听龙筱的声音缓和下来,也是少许放心。 龙筱还想顶他几句,忽然想起龙怡悠疯疯癫癫的孱弱模样,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大姑姑进了冰窟,瘴毒而已,娘亲就有法子替她解毒,可爹娘眼睁睁看她疯了二十年,却是不治她救她,就因为她看见了冰窟里肮脏可笑的宝贝么!” “多一个人知道,秘密就失去一份价值。”夏夷欢指尖触到龙筱的发丝,闻着幽香有些恍惚,“龙家的人养尊处优那么多年,早就不复先祖龙渊桐的治世大才,更多的只想靠着这个秘密富贵荣华,你爹就是如此,到了你这一辈,除了你大哥有些血性,你二哥和两个姐姐,该都是这样吧。”夏夷欢难以自制的捻起龙筱的一缕黑发,黑发如漆如瀑,光滑似缎,让人一碰上就舍不得放开,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声音越发轻柔,“偏偏龙三筱儿和其他人都不同,她视荣华如草芥,从不循规蹈矩,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算搭上性命也不后悔。” 龙筱抬起头看向夏夷欢,四目相视,一个温情缱绻,一个还挂着泪珠,龙筱呜咽道:“如果,夏大哥…如果不是你带走我,爹知道我在冰窟里…是不是会和当年对大姑姑一样,弃我于不顾?” 龙筱心里当然知道答案,她渴望从别人嘴里得到些许安慰,哪怕只是唬弄的谎话,她也想听。 夏夷欢收回眼神,望向深不见尽头的暗夜道:“你在冰窟失踪,你爹和大哥只要进去冰窟,细想一定可以猜到你被我带走,但他们只会当你死了,不会再来找你。” 龙筱就算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又饮泣出声,夏夷欢怅然道:“我多么庆幸自己不顾一切带走你,如果那天我不是坚持想再见你一面,得到的只怕真的是你不在人世的消息。我历经几番生死考验,从没有害怕过什么,可一想到你差点就会丢了性命,就会夜半心悸。龙筱,见不到你,是我此生最可怕的事。” 第106章 风中奇缘 夏夷欢收回眼神,望向窗外道:“你在冰窟失踪,你爹和大哥只要进去冰窟,细想一定可以猜到你被我带走,但他们只会当你死了,不会再来找你。” 龙筱就算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又饮泣出声,夏夷欢怅然道:“我多么庆幸自己不顾一切带走你,如果那天我不是坚持想再见你一面,得到的只怕真的是你不在人世的消息。我历经几番生死考验,从没有害怕过什么,可一想到你差点就会丢了性命,就会夜半心悸。龙筱,见不到你,是我此生最可怕的事。” ——“爹和娘最疼我了。”龙筱哭道,“大哥也绝不会不管我!” “龙筱。”夏夷欢转身扳过龙筱的肩,盯着她哭肿的眼睛道,“牺牲你一个,可以保住龙家满门的性命,还有享之不尽的世代荣华。试问今日的龙家,如果没有沐氏皇族的恩宠,还能做什么?你爹比宣离帝更害怕秘密的泄露,他一定会死守那个宝贝,哪怕贴上女儿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龙筱忽然想到了沈炼,她的心头刀剐一样的痛楚,自己离开之时,沈炼父子还在北国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如果他凯旋回朝,得知自己不在人世的消息,该会有多伤心。自己和他说好的,等他回来,可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你住嘴!”龙筱涨红了脸打断他,“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夏夷欢低笑着从怀里摸出白帕包裹着的红宝蝶簪,“你说的是这支簪子?” 龙筱想去拿回来,可又不敢走近他,夏夷欢捻起簪子朝龙筱挑衅似的晃了晃,又甚是笃定的收回怀里,“给了人的东西,还带要回去的?堂堂龙家的三小姐,未免太小气了吧。” 龙筱气鼓鼓道:“我龙筱愿赌服输,簪子输给你也算认了。可你明明是蓄谋算计我,算计龙家,亏我大哥拿你当挚友,总在我耳边说起你的好处…” 夏夷欢听龙筱絮絮发泄着,忽的鹰目瞪向她,还没发声已经把龙筱吓了一跳,捂着嘴不敢说下去。夏夷欢忿忿道:“我谋算龙家?三小姐,要真是照你所说,我数月前就已经进了你家的地方,我要是真起了心思,你家满门早已经被宣离帝处死,你大哥,你为妃为后的姐姐姑姑,还有你自己,还能活到今天?” 龙筱想再驳斥他几句,可琢磨着夏夷欢所言又确实是如此,他步步算计,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得逞,可龙筱也不想在他面前服软,不满的哼了声,背过身不去看他。龙筱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腰间,可腰间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狼首木雕,香囊哪里去了? 龙筱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你又拿了我的东西!还给我。” 夏夷欢朝着她腰间看去,意味深长幽幽道:“沈炼给你的?端午佳节,在昌河的拱桥上,是沈炼亲手给你栓上的。” ——“还给我。” “这个是真没了。”夏夷欢悠悠躺下道,“不过你得谢谢沈炼,多亏了香囊里的草药,才救下了你…” 龙筱咂了咂嘴,齿间还遗留着艾叶的气味,暗夜里探进自己唇瓣的湿热,将救命的草药送进了自己口中…龙筱周身发热,捡起个大石子朝夏夷欢狠狠扔去,“你,你不要脸!” 夏夷欢好像早已经料到,一个伸手接住了扔向自己的石子,掂了掂道:“你的心够狠,我救了你的命,带你逃出冰窟,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捡个这个大块的石头砸我?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你龙筱。” 龙筱愈加羞恼,跳起身子叉腰瞪着躺地的夏夷欢,“谁让你救我了?我在自家的地方,爹和大哥还会不管我?你就是多管闲事…多管闲事…”龙筱逞强说着,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晶亮的泪花含在眼眶里,一眨眼就会滑落坠地。 夏夷欢撑起头沉默的看着要哭出来的龙筱,他想安抚这个少女几句,可欢爷骨子里也是满满的犟气,非要戳穿龙筱死撑的倔强,”三小姐偷偷潜进了自家冰窟?还觉得你爹会让你安然无恙的出来?你的姑姑龙怡悠,她的大哥又有没有管她?” 龙筱死死咬着唇,眼泪却簌簌的落了下来,柔软的手心抹着湿漉漉的眼睛,越来越多的泪珠渗出指缝涌出眼眶。夏夷欢翻起身走近龙筱,龙筱低声抽泣着没有闪开,夏夷欢拾起衣袖擦拭着她的眼窝,低声道:“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你家世世代代守着的东西,我想着都觉得可笑可怜。你爹不管龙怡悠的疯傻固然残忍,但他也是为了护住龙家那么多人的性命吧…我这样说,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些?” 见龙筱还是不应自己,夏夷欢自嘲的垂下桀骜的眉宇,凝视着指尖龙筱落下的泪水,轻叹道:“怪我不懂女人的心思,你怕我躲我,也是我自找的。算了,多说多错,我不说话了就是。快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你再哭个不停,我的心都乱了。” ——你再哭个不停,我的心都乱了。龙筱透过指缝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夏夷欢,才匆匆看上一眼,手心已经被他不容分说的扳开,夏夷欢凑近细看她哭肿的双眼,鹰目掠过一丝失落,“沈炼花言巧语,他一定没有让你流过泪吧。” 龙筱抽出手道:“天涯海角,他都会带我走,到时候他知道你欺了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哈哈哈哈…”夏夷欢阴冷的脸色又变作笑容,被扰乱的心神又恢复了澄定,俯身拾起地上的软剑,手腕微微使力,软剑即刻变作一把锋利的宝剑,夜色里青光熠熠很是骇人,“沈炼输在我的剑下,你亲眼看见的。” 龙筱轻哼了声,走到树干边一屁股坐下,扭头不再看他。夏夷欢执剑走向风口,夜里的凉风吹起他鬓角散下的几缕黑发,他却像是丝毫不觉得寒冷,抱肩矗立,如密林里挺拔的青松一样。 ——“你站的那么远做什么?”龙筱还是有些怕的,虽然不想搭理他,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子多猛兽,两人都倒头就睡,明天三小姐就只剩一堆白骨了。”夏夷欢身姿不动冷冷道,“你安心睡吧,有我守着。” 林子多猛兽不假,可你不也是一只豺狼么?龙筱暗暗嘀咕了句,虽然努力着不敢闭眼,可整日的困乏让她再也支撑不下去,龙筱掐了把胳膊想让自己清醒些,可饿了一天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响了起来,龙筱害怕被夏夷欢听见笑话,赶忙捂着肚子伏在了软草地上,大眼直直盯着窜动的火苗,不过片刻就迷迷糊糊的卸下了防备,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夷欢转过身,火光映在龙筱可人的脸上,长睫覆目鼻尖微动,抱着身子蜷做一团,龙家的贵女哪里受过这样的颠沛…夏夷欢仰头看着寒星点点的夜空,他希望上苍引导着自己走下去,引导着他和龙筱走下去。 第107章 琏城决 夏夷欢转过身,火光映在龙筱可人的脸上,长睫覆目鼻尖微动,抱着身子蜷做一团,龙家的贵女哪里受过这样的颠沛…夏夷欢仰头看着寒星点点的夜空,他希望上苍引导着自己走下去,引导着他和龙筱走下去。 涟城龙府 龙希风带人在镜湖打捞了一整天,却还是只带回了龙筱的一只鞋。小葵嚎啕大哭了整日,在看到那只黛青色的缎鞋时,这个迷糊的丫头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清楚的记得,龙筱深夜溜出去时,穿的根本不是这双缎鞋,绝对不是。 小葵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怯怯看向面容哀恸的龙希风,“大少爷…”小葵抬手指向他手里攥着的缎鞋。 ——“小葵。”沐容若敏锐的审视着这个哭了一天的婢女,“这是你家主子穿出去的鞋么?” 小葵馒头一样胖鼓鼓的手心蹭了蹭满脸的眼泪鼻涕,扑通跪在了龙希风跟前,哭嚎又起:“大少爷,这是三小姐昨晚穿着的鞋,小葵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它!三小姐,三小姐,奴婢有罪,奴婢没有拉住三小姐!”小葵哭嚎着就要去撞墙,眼疾手快的小玥赶忙扯住她,两个婢女嘤嘤抱头大哭着。 ——“哭的人心烦意乱!出去!”沐容若呵斥道。 小葵偷瞄了眼龙希风,又嚎了几嗓子才被小玥连拉带扯的拽出屋去。 沐青辰走近端坐着着宣离帝,拂袖跪地道:“回禀皇上,龙大少爷带人苦寻一日,三小姐只怕是沉入湖底,或是…被暗涌卷去深处…皇上恕罪。” 宣离帝面露哀色,抬了抬手背道:“起来吧。也许这就是筱女的命数。” ——“司天监卦象所说。”龙梨凤目幽幽瞥向一日苍老了十岁的大哥龙戎,“大燕此战要转危为安,太子要速娶龙女为妻。这龙筱投湖死了,卦象所言又该怎么做?难不成,就弃天命于不顾了?” 沐青辰耳边一阵嗡嗡,俊脸瞬时煞白,他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玲珑善言,生涩年轻的他哪里说得出什么话反驳龙梨,只得看向龙戎巴望着这位龙城主护下自己仅剩的二女儿。可龙戎深目紧闭,干唇也紧紧合着,像是无言以对一般。 ——“皇上。”沐青辰见没人帮自己,一个狠心又跪在了地上,“臣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龙梨捻起帕子浅笑道:“本宫的意思是,天命不可违,就算龙筱死了,还是要有龙女做太子妃的,本宫的大哥又不是只剩龙筱一个女儿,这不是…还有二女龙络么?”龙梨说着还看了眼宣离帝。 沐青辰粗喘着气,朝宣离帝挪近了些,急道:“皇上,臣和龙络早有婚约,四月初八,这还是父王和皇上一起定下的日子,皇上!” “辰世子也知道是婚约?”龙梨嘲弄似的摇着头,“既然只是婚约,自然可以解除。是辰世子的婚事重要,还是大燕的国运重要?本宫相信就算你父王在,也一定知道其中的轻重。” “臣不知道!”沐青辰从没有这样勇敢过,总是谦顺的眼中闪出怒火对视着皇后龙梨,沐容若也从没见过沐青辰发怒的样子,不禁也侧目多看了几眼,喉咙里不屑的哼了声。 龙戎还是缩着身子只字不语,龙希风还在丧妹之痛里也没有帮沐青辰的意思,沐青辰见没人可以指望,昂起头豁出去道:“皇上,臣和龙络两情相悦,此生非她不娶,皇上要硬逼臣毁去和龙络的婚约,臣便只有一死了。” “辰世子好大的胆子。”龙梨怒道,“你见龙筱一死抗婚,自己好的不学也要学着去死么?皇上您瞧瞧,这动不动用死来威胁圣意的法子,可得断了根才是,不然以后谁都以死抗命,皇上的旨意还有谁会放在眼里!” ——“你说够了没有!”宣离帝朝龙梨露出不满之色,“朕下了旨意么?倒是皇后你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妄自替朕做决定吧。” 宣离帝眉头深锁,又掠过龙家父子的哀容,叹了口气道:“司天监卦象所言确实关系大燕国运,可龙筱自尽也警醒了朕,要再不顾一切硬让龙络嫁给太子…怕是又会酿成悲剧吧…” ——“皇上!”龙梨不甘心的还想再说服宣离帝。 宣离帝注视着沐青辰罕见的不屈,“筱女刚烈,她二姐龙络必然也是这样的性子,朕也不想龙城主又失去一个女儿,也不想…端王爷失去唯一的儿子。”宣离帝朝沐青辰挥了挥手,“辰世子也是沐氏的皇族,身上流的也是大燕皇室的血,龙络嫁给他也是顺应了司天监卦象所言,罢了…龙戎,你替龙络张罗着,让她和我们一道回苍都,和辰世子大婚。” ——“皇上…”喜事来的太快让沐青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龙梨见没能得逞,美艳的脸上泛起怒意,可宣离帝心意已定她也是无可奈何。沐青辰心里狂喜,可也知道龙筱自尽,龙府上下还满是悲痛,沐青辰赶忙收起脸上的欢喜,起身走近龙戎朝他鞠了一躬,与他们父子站到一列。 这是龙府最漫长暗黑的一夜,寂静的深宅里,龙戎独自站立了许久,短叹长嗟,黑发里夹杂的白丝也多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深藏恐惧。这一夜,比二十年前龙怡悠潜入冰窟的那晚还要让他觉得惊悚。怡悠疯癫,今生都说不出一句让人信服的话,可龙筱失踪被人带走,不知去向,就算龙希风说的在理,那人应该不会泄露自己在冰窟的所见,也不会让龙筱重返大燕…可龙戎还是怕,这个世上只有死人和疯子才能让人彻底踏实,龙筱和那个神秘人还活在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现身,绝了自己和龙家的路… 龙戎紧紧捂着心口,一阵阵的心悸让他不得安宁。龙戎听见身后的动响,转身见龙希风正朝自己走来,龙戎低咳了几声,强作镇定的挺直身体。 ——“爹。”龙希风走近父亲,“皇上皇后已经歇息下,太子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应该…都信了筱儿已经自尽身亡。” “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妥当。”龙戎的手心有力的按在龙希风的肩上,“但还有件事,爹要问你。” 龙希风还来不及喘口气,见父亲神色严峻,还是不敢有一丝大意,“爹说。” 龙戎审视着成熟稳妥的长子,环顾四周见只有他们父子,灼灼的深目逼视着龙希风,低声道:“我想了一整天,潜入冰窟带走筱儿的到底是什么人…我苦思冥想,想遍这大半生所有见过的人,确定了一个名字,希风,你认识的。” 龙希风眉心一动,可仍是面不改色道:“我认识?爹说的是谁?” 龙戎指向南方,随即垂下手道:“孽缘,孽缘啊!我龙家明明是大燕最忠心的臣子,世代效忠不敢有一丝异心。可为什么…为什么龙家总要和南方蛮夷扯上干系!我妹妹这样,儿子女儿也是这样,带走筱儿的,就是你那个夏族朋友,夏夷欢吧。” 龙希风沉着道:“爹和我说笑吧,我和爹是一起进的冰窟,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景象,儿子也不比您知道的多,我怎么会知道到底是谁带走筱儿?爹眼下不该再纠结这些已经不可逆的事,只要知道龙府根基不倒,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你敢肯定那个夏夷欢不会挟持筱儿另做打算?”龙戎攥住龙希风的衣领,“蛮夷不可信,爹当年就是错信夷人差点酿成大祸,夏夷欢带走筱儿一定别有居心,伺机反扑害我龙家,一定是。” ——“爹想我怎么做?” “爹要你…”龙戎深目掠过夏族的方向,“去夏族找到他们二人。” 龙希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去夏族不是坏事,他要见到龙筱,告诉她不要再回来涟城,就留在夏族这个世外佳地,远离大燕和龙家的过往,安乐的过完这一生。 次日,夏族密林 清晨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撒在龙筱熟睡的身上,龙筱揉了揉被阳光晃过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翻起身,睁眼见身前的篝火已经烧尽,冉冉的青烟散去,只留下一堆灰烬。 龙筱左右看了看,说给自己守夜的夏夷欢呢?虽然天已经亮了,可望不到尽头的密林还是让龙筱有些害怕,龙筱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轻轻踩上满地的树叶,生怕惹来林子里凶猛的野兽吞了自己。 走出去十几步,还是不见夏夷欢的身影,龙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自己惹恼了他,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开?不是…龙筱很快堵上了自己这个脑洞,他千辛万苦把自己带出来,怎么会随意丢下自己不管? 难道是…龙筱半张着嘴,他被猛兽叼走了!——“夏将军!”龙筱高声冲林子深处喊着,“夏将军…”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不绝的风声,龙筱真有些怕了,踩碎脚下的树叶朝林子里小跑开去,“夏将军!夏夷欢,夏夷欢!”龙筱惊恐的环视着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夏夷欢不见,她也是肯定走不出这里了,“夏大哥…”龙筱低下声音,“夏大哥…” 第108章 青雀歌 走出去十几步,还是不见夏夷欢的身影,龙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自己惹恼了他,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开?不是…龙筱很快堵上了自己这个脑洞,他千辛万苦把自己带出来,怎么会随意丢下自己不管? 难道是…龙筱半张着嘴,他被猛兽叼走了!——“夏将军!”龙筱高声冲林子深处喊着,“夏将军…”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不绝的风声,龙筱真有些怕了,踩碎脚下的树叶朝林子里小跑开去,“夏将军!夏夷欢,夏夷欢!”龙筱惊恐的环视着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夏夷欢不见,她也是肯定走不出这里了,“夏大哥…”龙筱低下声音,“夏大哥…” ——“我在这里。”不远处的大树后头闪出夏夷欢高挺的身躯,黑发束起丰神俊朗,迎着龙筱步步走来,唇角含着得逞的笑意。 ——“夏…大哥…”龙筱吞吞吐吐的喊出夏夷欢想听的称呼,她不敢再逆了夏夷欢的意思,深山老林,步步惊心,没有了这个人,自己真是没了指望。 夏夷欢变戏法似的塞给龙筱几个果子,自己掂了个一口咬下,回头看着龙筱道:“我行军打仗随性惯了,几日不吃不睡也不觉得有什么,粗枝大叶忘了三小姐是贵女的身子哪里挨过饿,饿的肚子叫了一夜…” 龙筱脸羞的通红,不自觉的摸向自己饿瘪的肚子背过身,拾起袖子擦了擦野果,低头不吭气的咔吱咬着,小心的咀嚼咽下。 夏夷欢也不再笑她,径直朝前走去,“走了。” ——“去哪里?”龙筱抹了抹嘴跟在夏夷欢的身后。 “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夏夷欢头也不回。 “你又知道我想去哪里了?”龙筱快上步子追着他疑道。 夏夷欢慢下脚步,扭头看向龙筱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夏族看看么?我如你心愿,就带你去夏族。” ——“我又不想去那里了。” “龙三,你还有的选?”夏夷欢挑起眉毛,“天高海阔,你只有跟着我了。” 话语间,林子四周传来一阵细密急促的脚步声,龙筱还来不及眨眼,百余名黑衣人已经如豹子一样闪到她的身前,个个身形高大眼如炬火,肤色微黑神情冷峻,黑衣人见着陌生的龙筱,面面相觑警觉的朝她缓缓逼近。 夏夷欢面容冷静,振臂挡在了龙筱身前,低声沉着道:“别怕,都是我的人。” 不等龙筱开口,金磐扒开黑衣人挤出身子,喘着气指着夏夷欢道:“欢爷,你走小道真是比我们快上不少,兄弟们一夜没睡才赶上你…”金磐见龙筱探头看着自己,嘴巴动了动道,“还遇见熟人了…三小姐,好久不见。” 龙筱不怕金磐,可见金磐身后跟了这么多威武的黑衣人,也是不敢像往常一样冲他笑话几句,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金磐见夏夷欢像铠甲一样护在龙筱身前,知道也是说服不了他什么。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在林子里待了一夜,龙筱没准真成了欢爷的女人也说不定…金磐这样想着,冲龙筱抱拳客气的鞠了一躬,窃窃窥视着夏夷欢的脸色。 ——“欢爷。”金磐鼓足勇气试探道,“咱们…就两手空空回去?见了族长和昆将军怎么说?宣离帝还在涟城,咱们这时候折返回去,应该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金磐嘴巴跟漏了一样说个不停,冷不丁见龙筱瞪着自己,哆嗦着退后了半步,“欢爷,就等您一声令下,不然咱们拿什么回去见昆将军,您别忘了…您和他说过的话。” 黑衣人齐齐站定等着夏夷欢的命令,夏夷欢拉住龙筱的手腕大步朝南方走去,低沉果决道:“我昨夜已经惊动了龙府,涟城和龙家一定会严加防范保护宣离帝一众的安全,我们这时候再回去就是白白送死,一切,等回去后再议。” ——“欢爷!”金磐急道,“你还有得选,千万别因为…”金磐不敢直指龙筱,铜铃大眼战战兢兢的瞥了眼她,“欢爷前程似锦,不能因走错这一步万劫不复呐。” “回去我会和昆将军解释,要死也轮不到你死,你慌什么?”夏夷欢冷冷掠过金磐半脸的络腮胡子,“你是要抗我的令么?” ——“属下不敢。”金磐朝着他的背影单膝跪下,一拳击向干裂的泥地,不甘不愿的摇着头。 见夏夷欢起步,黑衣暗卫也齐齐紧跟在他身后,擦过金磐的身体都没人斜视他一眼。金磐只得叹着气爬起,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一众人后头。 黑衣暗卫也没有人多看龙筱,像是知道她是谁,又像是根本没兴趣知道她是谁,龙筱跟着夏夷欢走了几步,忽的觉得有些不自在,扯着手腕让夏夷欢放开自己,夏夷欢指节才松开,龙筱已经逃一样的溜到金磐身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夏夷欢手心一空,顿住步子转身看去,感觉着龙筱对自己挥之不去的害怕,心里有些失落。 金磐和龙筱并肩缓慢的走着,每走一步都可以听见金磐深重的叹息,龙筱虽然觉得此人粗鲁咋呼,可眼下满目望去都是不认得的面孔,一个个手执兵器看着都挺吓人,反倒是这个旧相识金磐看着和善了不少。 ——“金磐?”龙筱试探的喊了声。 金磐抬起沮丧的眉眼,“倒是头回听三小姐叫我的名字,真是稀罕。” 龙筱脸一红,揉着衣角道:“金磐,你们未损一兵一卒全身而退,怎么你看着…好像回去有大事要发生?” 金磐打量着龙筱的脸,又瞅了瞅夏夷欢心意已决的背影,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龙筱好奇心上来,追问道:“你刚刚说…昆将军?又是什么人?夏夷欢要拿什么回去见他?” ——“三小姐真想知道?”金磐舔了舔唇慢下步子。 见龙筱点了点头,金磐看着脚下被自己踩烂的软草,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欢爷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他智勇双全,是夏族的大英雄,族长说过,会禅位给他的…” “他?”龙筱抬头又看了眼夏夷欢的背影,摇头道,“他就像块冰,见谁都是冷冷的模样,也能做族长的位子?” “你知道什么?”金磐脸色微变,他追随夏夷欢多年,最听不得旁人说夏夷欢的不是,哪怕是龙筱也说不得半句,“没人比得上欢爷,他太多的好处你都不知道,可你早晚都会知道。”金磐嘎然停下脚步,瞪着龙筱道,“要不是为了你,他早就带人潜入龙府,宣离帝一众早就是我们的刀下亡魂…大燕,也该易主了。” 龙筱煞白着脸朝涟城方向看去,金磐冷笑了声道:“你不用慌,本该杀入涟城的人现在都在你眼前,欢爷为了你,到手的半壁天下都拱手不要,他答应了昆将军,会带着宣离帝和你爹的首级回去见他…如今两手空空,也许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见龙筱惊的说不出话来,金磐深吸了口气又道:“你放心,欢爷不会让自己有事,他带你回来就是要护着你,昆将军恨透了龙家的人,欢爷要是死了,你一个人在夏族也定是活不成的。” ——“金磐!”夏夷欢像是听见金磐说到自己,顿住步子扭过头,“多说多错,管住自己的嘴。” 金磐一个激灵挺直背,夏夷欢又看向龙筱错愕的脸,冷酷的眼睛深深的注视片刻,这才又转过身。 金磐长吁出口气,眨巴着铜铃眼不敢再在龙筱跟前胡说什么,快走了几步赶上队列,龙筱步履沉缓,心上也重了许多。 涟城,龙府 龙络还没来得及从三妹自尽的阴霾里走出来,就要收拾行装跟着沐青辰回苍都,回望一身素服的家人,龙络的泪水簌簌落下,打湿了如花的面容。 龙希风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水,看向沐青辰道:“我只剩洛儿一个妹妹,你能护下这门亲事,我信你能护住洛儿一辈子。” 沐青辰轻轻拉住龙络的手腕,年轻的脸上满是发自肺腑的快慰,龙络手心汗湿,沐青辰拾着衣袖给她擦了擦手心,又拉的更紧了些,“大哥放心,龙络跟着我绝不会受一点委屈,青辰无用,却一定会护妻子一生安好。” 龙希风又朝沐青辰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若是沈炼凯旋,烦劳世子一定要告诉他声,筱儿是为了他投湖自尽,他一定,一定要来涟城一趟。” 沐青辰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三小姐坚贞不渝,沈炼一定会来涟城让她瞑目的。” 龙希风深目含义重重,沉默走开不再说话。 宣离帝一众启程时,马队上空忽然传来鸟雀的鸣叫,龙络掀开车帘抬头寻去,“雀儿,雀儿!”龙络朝翠雀不住的挥着手,可翠雀只是在上空盘旋,却没有落下的意思。 “是龙筱的鸟?”沐青辰眯眼看着。 “筱儿从小养到大的。”龙络鸣起哨音招呼着翠雀,“筱儿不在了,我要把雀儿带走。” 哨音响起,换做往日翠雀早已经朝龙络飞去,可今天,翠雀听见哨音却远远的飞开,飞过龙府连绵不绝的屋檐,朝着南方不见尽头的密林振翅飞去… 第109章 鲲鹏斩 沐青辰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三小姐坚贞不渝,沈炼一定会来涟城让她瞑目的。” 龙希风深目含义重重,沉默走开不再说话。 宣离帝一众启程时,马队上空忽然传来鸟雀的鸣叫,龙络掀开车帘抬头寻去,“雀儿,雀儿!”龙络朝翠雀不住的挥着手,可翠雀只是在上空盘旋,却没有落下的意思。 “是龙筱的鸟?”沐青辰眯眼看着。 “筱儿从小养到大的。”龙络鸣起哨音招呼着翠雀,“筱儿不在了,我要把雀儿带走。” 哨音响起,换做往日翠雀早已经朝龙络飞去,可今天,翠雀听见哨音却远远的飞开,飞过龙府连绵不绝的屋檐,朝着南方不见尽头的密林振翅飞去… 夏族,密林 龙筱跟着夏夷欢走了半日,她虽然也不是足不出户的深闺贵女,可徒步大半日也是累得不轻,一日多才吃了几个果子,龙筱早已经饿的直不起腰来,但也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不争气的模样,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金磐身后,硬是没有哼哼一声。 金磐不时回头去看,想着这个龙家千金什么时候才会一屁股倒地不起,见龙筱一撑到底的决心也是啧啧称奇,再看她脚上的缎鞋已经被荆棘刮破,怕是已经伤了脚也说不定。金磐略加思索,快步追上最前面的夏夷欢,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夏夷欢顿住步子,转身朝龙筱走去,黑衣暗卫却没有停下,仍是队列有序的快步走着。龙筱抬头见夏夷欢走向自己,赶忙挺直身子生怕被他看出什么。 夏夷欢俯下身子,龙筱才要退后已经被他按住脚踝,疼的痛喊了声,夏夷欢掀开她的裙角,只见她的缎鞋底早已经被荆棘划破,脚踝处也是血迹斑斑被刮伤了不少。 “走不了就吱一声,死撑着做什么?”夏夷欢蹭去手上沾染的血迹,抬眼看着龙筱。 不等龙筱开口,夏夷欢已经一下把她横抱起来,就像在冰窟里,把她从冰面上抱起那样。龙筱又饿又累,也真是走不动了,可被这狼一样的男人搂抱着也是大气也不敢喘,正心慌的档口,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叫了起来,龙筱连着手脚都臊红一片,哭丧着脸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夏夷欢低低笑了声,将怀里的龙筱又抱紧了些,“就到了,那里有热汤,有热菜,管你饱。你龙筱自小哪有吃过苦头,想不到跟着我的第一日就受了那么多委屈。不会有下次了,这是我答应你的。” 龙筱揉着衣角也不应他,夏夷欢怀抱着她轻盈的身体,却如同抱着世上千金不换的珍宝。 约莫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密林像是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阔,连绵不绝的绿山草地,还有大潭的湖水一一映入眼帘,燕国虽然还不到五月,可南方已经先一步入了初夏,山野草地里满是斑斓盛开的花朵,引得蝴蝶扑翅,鸟雀欢鸣,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檀幽谷… 龙筱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炼带自己去的檀幽谷,那个隐秘的谷底,也是和这里一样鸟语花香,如梦似幻。 “檀…檀幽谷…”龙筱痴痴低语。 “什么?”夏夷欢贴近龙筱的唇,“你说檀幽谷么?那是什么地方,你去过?” 龙筱咬唇垂下眼睫,夏夷欢隐约感受着她身子的颤抖,低声道,“我去过很多地方,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你口中的那个檀幽谷,也一定比不上。” 龙筱从龙希风嘴里听到过不少关于夏族的描述,她也从不信燕国人关于这个蛮夷之邦的传闻,夏夷欢冷酷莫测,金磐鲁莽狂放,玉修罗神秘妩媚…但他们都不是残暴血腥的人。尤其是当她自己踏入这块土地,这样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养育出嗜血好战的子民。 龙筱絮絮的想着,顶了顶夏夷欢的臂膀道,“放我下来。” 夏夷欢听在耳里却没有松手,他贪恋上这种感觉,霸占着自己钟意的人,她却对自己奈何不得。 金磐擦了把额头的汗,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朝这边走来,揉眼一看,金磐扭头急喊,“欢爷,昆将军来了。” ——“昆…展?”龙筱脱口喊出这个名字。 “不是昆展,他叫昆鹏。”夏夷欢放下龙筱,转身迎风道,“他多年前到过你们龙家,化名昆展做了你家的金刀护卫,你大姑姑甘愿与之私奔的人,就是他。” 昆鹏步步走近龙筱的视线,龙筱大眼迎着日头有些看不大清他的脸,他身材高耸魁梧,如果说夏夷欢是一头狼,那眼前的昆鹏就是一只野豹,浑身满是血腥煞气的野豹。 龙筱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几步想把他看的清楚些,金磐扯开她的臂膀,“三小姐,你还是离他远些,昆将军,可是会吃人的。” 金磐话音才落,昆鹏已经到了他们跟前,见夏夷欢带回来一个女人,昆鹏凶悍的脸上满是怒意,再看他两手空空身上连颗血沫子都没有,更是怒火中烧,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佩剑。 ——“昆将军息怒!”金磐慌忙单膝跪地,“息怒。” “你是什么人!”昆鹏喘着粗气瞪着龙筱,这个陌生的少女生了一张他似曾相识的脸,黛眉悠远,星眸明亮,唇红齿白,清瘦窈窕,她梳着自己熟悉的弯月发髻,她如果笑起来,一定也是眼如弯月,明丽可人。可她没有对自己笑,她大眼直直的注视着自己,清澈的瞳孔里竟藏着怨恨恼意,“你是什么人!”昆鹏俯身逼近龙筱。 龙筱恨他害了龙怡悠半生,也不怕他的来势汹汹,顶着嗓子道:“你就是昆展?” “昆展?”昆鹏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对自己喊出这个名字,他狠狠瞪着龙筱,像是要把这个陌生的少女看穿,“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 龙筱毫不示弱道:“你害了我大姑姑半生,还怕我知道你名字么?” ——“你大姑姑?”昆鹏惊在原地,“你是…你是,龙…”昆鹏大手用力扯住龙筱纤细的手腕,青筋凸起扯的龙筱的骨节吱吱作响,龙筱疼了喊了声,却怎么也抽不出手。 夏夷欢箭步上前按住昆鹏的手背,低声道:“她是龙怡悠的小侄女,龙三筱儿。” ——“龙筱…”昆鹏没有松手,狰狞的脸贴近龙筱紧蹙的眉头,他要看清这个少女,这个龙家的女儿,龙筱和龙怡悠长的有几分相似,都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灵动眼睛,瞳孔黑亮宛如镜湖,鼻尖圆润俏皮,红唇鲜嫩,昆鹏似乎看见了二十年的龙怡悠,大眼闪动着冲他婉婉一笑,大眼顿时如月牙一般可人,让人永远也不会忘怀,“龙筱!你是龙戎的女儿,你是龙筱。” 昆鹏粗粝的手掌霎时松开,迅雷般勒住龙筱的颈脖,龙筱始料不及,一口气没提上来,粉脸一下子煞白一片,拍打着昆鹏的手努力挣扎着。 ——“昆将军!”夏夷欢伸手去拉昆鹏,却被昆鹏一掌推开,“别伤了她。” 昆鹏又使了些力气,龙筱软软的垂下臂膀,眼睛都失了神采像是快要断气的模样。 夏夷欢顾不得许多,一拳击向昆鹏的手腕,昆鹏骤然松手,龙筱剧烈的喘上气,咳喘着滑倒在地,瞪着昆鹏说不出话来。 “昆将军。”夏夷欢挡在龙筱身前,“你不能杀龙筱。” “龙家除了怡悠,个个都该死。”昆鹏怒视着龙筱吼道,“都该死。” “龙筱自懂事起就陪在龙怡悠身边,我进过龙府,亲眼见龙筱对这个大姑姑无微不至,龙怡悠只认这一个小侄女,要是没有她,龙怡悠这些年日子怕是更加难过。昆将军要是真杀了龙筱,等龙怡悠恢复神智,一定不会原谅你。”夏夷欢坚实的身体牢固的挡在龙筱前头,像是天塌下都会替她挡着,利剑穿心也不会让开。 “龙家害怡悠至此,一个女儿待她再好也是远远不够偿还。”昆鹏直瞪着夏夷欢道,“你让开,是不是要我连你一起杀。” “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她,包括昆将军。”夏夷欢一字一句缓缓说出,金磐直愣愣的站在边上,后背的薄衫早已经湿漉漉的黏在了身上,额头上的冷汗滑到了鼻尖都忘了去擦。 “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她?”昆鹏重复着道,忽的大笑出声,阴狠的打量着夏夷欢冷酷却深藏温情的鹰目,顿悟道,“我早该想到的,夏夷欢,什么瞒住冰窟之谜是为了兵不血刃杀了宣离帝,你,分明就是包藏私心。你是为了你身后这个女人,你两手空空没有带回宣离帝和龙戎的首级,却只带回了龙筱。夏夷欢,你爱慕龙女弃夏族大计于不顾?你想死。” 金磐腿肚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哀声道:“昆将军,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昆鹏理也不理金磐,手心摸向腰间的佩剑,瞬时拔出青光熠熠,剑锋直指夏夷欢的咽喉,离着他微动的喉结不过半寸,“你想死!” 夏夷欢面对着寒气逼人的剑锋也没有丝毫畏惧,指尖轻轻推开剑刃,轻声道:“昆将军,你是神武大将军不假,可我也是族长亲封的将军,你这样拿剑指着我…不太好吧。” 昆鹏冷笑道:“你善战勇猛不假,可你已经包藏异心就要对夏族不利,就算我杀了你,族长也无话可说。” “这是我的地方,昆将军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杀了我?”夏夷欢挑眉一笑,就像在苍都和沈炼比武时那样,沉着淡若,仿佛还未出剑,就已经看到了必胜的结局。 他身后的龙筱是有些怕的,就算有夏夷欢无惧的挡在自己前面,她还是怕疯子一样的昆鹏不顾一切的杀了自己。龙筱在涟城长大,过惯了惬意安逸的日子;就算陪姐姐去了苍都,宫里人敬畏龙女,多少也会避让顺从着她,就算瑛贵妃再跋扈,也不可能把龙女逼出皇宫,更不敢谋了她们的性命,何况,还有沈炼一直在自己身边。 龙筱不知道夏夷欢到底能不能救下自己,夏族荒蛮,眼前的昆鹏像一头癫狂愤怒的兽,随时会把自己撕裂吞吃,连骨头都不剩。 昆鹏的剑没有再更近一步,深目含义叵测的对视着笃定的夏夷欢,又幽幽向下看着倒地的龙筱,定格在她腰间坠着的狼首木雕上。 ——“那是你家族的徽牌。”昆鹏冷笑了声,“看来你早就送给了龙筱,你一早就和大燕,和龙家勾结,夏夷欢,你好大的胆子。” 夏夷欢没有躲闪他逼视的眼睛,唇齿轻张道:“当年昆将军要是可以带走龙怡悠,不也会把她带回夏族?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把龙筱带在身边?昆将军是过来人,我的心思,你该最懂。” ——“你!”昆鹏被戳到痛处,手腕一个使力剑锋直朝夏夷欢咽喉急进,剑气刚烈,虽然在毫发间猛的顿住,可还是在他颈边划开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第110章 筱女 ——“那是你家族的徽牌。”昆鹏冷笑了声,“看来你早就送给了龙筱,你一早就和大燕,和龙家勾结,夏夷欢,你好大的胆子。” 夏夷欢没有躲闪他逼视的眼睛,唇齿轻张道:“当年昆将军要是可以带走龙怡悠,不也会把她带回夏族?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把龙筱带在身边?昆将军是过来人,我的心思,你该最懂。” ——“你!”昆鹏被戳到痛处,手腕一个使力剑锋直朝夏夷欢咽喉急进,剑气刚烈,虽然在毫发间猛的顿住,可还是在他颈边划开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铁血暗卫见夏夷欢见血,纷纷抽出兵器直指昆鹏,昆鹏见被那么多人围住,铁血暗卫都是夏夷欢亲自教导,也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要有谁想伤了夏夷欢,不论是谁他们都不会放过。昆鹏知道自己在夏夷欢的地方寡不敌众,悻悻收起佩剑,又不甘的瞪了眼他身后的龙筱。 “你是族长亲封,我确实不便杀你。”昆鹏喘息的转过身,“那就等族长过来,再看他如何定了你的叛国通敌的重罪。” ——“昆将军。”见昆鹏要去告状,金磐吓白了脸慌张道,“误会,其中有误会…” “住嘴。”昆鹏冷冷道,“你是他亲信,八成你也有份。” 金磐张着嘴还想分辩什么,昆鹏已经怒甩衣袖大步离开,见他走远,铁血暗卫才收起兵器,又排成齐整的队列一动不动。 金磐看向夏夷欢,结巴道:“欢爷…怎么办?昆将军回去加油添醋那么一说,族长一来可就…”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轮不到你死。”夏夷欢俯身抱起龙筱,见她白嫩的颈脖被昆鹏掐出深重的血痕,受了惊吓的脸到这会儿都还没恢复血色,心尖又是一痛。 夏夷欢抱着她朝不远处一片瓦房走去,那是他的住处,夏族大将军的府邸,他日夜操练征战,风餐露宿,他从来没有家的概念,住处对他而言只是砖瓦砌成的冰冷房屋,就算有不少下人护卫,也是毫无生气的砖瓦,他宁愿露宿在林子里,听着鸟鸣兽叫,闭眼感受着露水滑落在自己的脸上,渗进他的唇角。但这一刻,他忽然渴望起屋檐的遮风挡雨,渴望给自己和怀里的人一个温暖的居所。 龙筱看着眼前偌大的青瓦大宅,低声道:“夏大哥,这是你家?” “你来之前它就是个冷冷清清的屋子。”夏夷欢迈过门槛,“你来之后,它才是我的家。” 院里打扫的很干净,树枝草木也是修剪齐整的模样,但还是可以看出夏夷欢不常住在这里,几个下人正坐在长廊边闲聊,听见脚步声抬头去看,都是惊的蹦跶跳起,朝夏夷欢屈膝跪下。 ——“将军回来了?” 夏夷欢也不侧目,继续道:“出了林子你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族长给我的封地。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为难你。”夏夷欢鹰目挑起,“昆鹏也动不了你分毫。” 夏夷欢抱着龙筱走进后院的一间大屋,门咯吱推开,龙筱顿时闻见一股子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的荒芜气,屏风上挂着几件叠好的男子衣裳,都是清一色的黑衣,案桌上摊放着一卷羊皮地图,龙筱粗粗看去认出是燕国的版图,苍都的位置插着一面红旗,昭示着屋子主人誓灭大燕的决心。 夏夷欢放下龙筱,扶着她在床边坐下,身姿不动低哑道:“去打盆热水来。”门边守着的两个婢女赶忙小跑了出去。 见龙筱直直看着桌上的燕国版图,夏夷欢扯下苍都的红旗,将羊皮图卷起放到柜阁上,转身在龙筱脚边单膝着地,托起她的脚踝,粗粝的掌心轻柔的抚上。 龙筱下意识的一个哆嗦想抽出脚踝,可脚踝被他恰到好处的托住,不觉得痛楚但又挣脱不开,龙筱生怕惹恼了他,便也不敢再动,额头上渗出些汗也忘了去擦。 “细皮嫩肉的龙三小姐。”夏夷欢脱下她已经划破的缎鞋,看着袜套上的斑驳血迹叹声道,“头一回吃这么大的苦头吧。” 龙筱长这么大,哪有被男人脱了鞋盯着玉足看过,见夏夷欢看的还有些出神,更是羞恼涌上,抬脚就要踢他,夏夷欢灵巧的躲开,低笑道:“受了伤还这么不老实,难怪龙府也困不住你。”不过半句话的工夫,他已经脱下了龙筱染血的袜套,血水黏着皮肉,龙筱疼的喊了声。 白软的玉足被荆棘割破了不少口子,血淋淋的让人难以直视。婢女端来冒着热气的水盆,看了眼龙筱血肉黏在一处的伤口,放下水盆捂嘴退后了几步。 夏夷欢拾起盆沿上的汗巾,浸在热水里漂了漂拧成半干,抬眼看着龙筱道:“你伤的不轻,初时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汗巾才一碰上,龙筱黛眉紧蹙低低的呻/吟着,额头上的冷汗急促的冒出,手心攥着身下的褥子微微的哆嗦。夏夷欢知道她疼的紧,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强作温柔的擦拭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粗手如他,还是第一次低眉做这样细致的事。 伤口清理干净,夏夷欢起身去柜阁上取出一个青瓷罐子,走近龙筱道,“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龙筱吸了吸鼻子,垂着头道:“三七,是三七沫子。” 夏夷欢垂眉轻笑,揭开罐盖道:“这罐子金疮药还是照着你的法子制的,军中上下用了都说好,确实有效。” ——“这是三七叶,我娘亲出身杏林世家,我也识许多药草呢,这东西好用的很,保准你明日就和没事一样。” 龙筱想起那夜,抬起眼脸看向面容澄定的夏夷欢,一时无言。 “上了这药,保准你明日就和没事一样。”夏夷欢俯身给龙筱上药,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龙府,龙筱也是这样给自己的手腕上的药。斗转星移,一切像是轮回,又像是一场梦。夏夷欢忽然顿住动作,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龙筱就这样活生生的留在自己身边。 ——“疼。”龙筱动了动脚踝,“好了没?” 夏夷欢回过神,起身收起药罐,生怕被龙筱看出自己内心的慌乱,他是神武盖世的大将军,怎么能被这丫头看出软肋来。 “好了。”夏夷欢躲开龙筱的眼神,取了副干净的袜套递到她手边,“自己穿起来。” 龙筱哭丧着脸道:“夏大哥,这是男人的东西…” 守着的婢女噗嗤笑了出来,夏夷欢脸一红,急急道:“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去给三小姐拿副干净的袜套。” 龙筱还是头回见夏夷欢红脸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平日的冷酷都是伪装出的,明明是内心火热的人,非要日日摆出个冷酷外壳给谁看。龙筱撇脸不去看他,心里已经偷笑了他一百遍。 夏夷欢侧身瞥向龙筱,她发丝垂荡,肤白如雪,腮帮处透着隐隐的少女红晕,就这样自如的坐在属于他的床榻上,晃荡着双腿撇开脸不看自己。冰冷的屋里刹那间满是少女温体的美好气息,抓挠着这个年轻男子滚热如火的心肠。夏夷欢果决的转身朝屋外走去,他怕,自己再待片刻就会控制不住的去亲近龙筱。 ——”累了一路,你先歇着…“夏夷欢艰难的挤出话来,头也不回的掩上屋门。 龙筱已经几日没有碰过床褥,就算身下这张床根本无法和自家的相比,龙筱还是乏力的伏了上去,才一沾上就闭眼睡着,呼吸着混杂着陌生男子的气息,再也顾不得什么。 燕国,苍都。 沐青辰护送过龙樱入宫为妃,也在城外迎过龙筱进苍都,今天,他陪着龙家仅剩的女儿龙络一起又到了苍都城下,古老的城墙上蟒旗迎风抛起,沐青辰抬头看去,心潮复杂。 他是幸运的,他喜欢的女子就在身旁的马车里,踏入苍都,他们的婚事在即,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自己和龙络分开。他又是不幸的,他没有护住挚友的爱人,只能把她留在冰冷的镜湖深处,再也无法活着看到沈炼回来… ——“苍都,这就是苍都?”龙络掀开车帘循着沐青辰的目光看去,望着比涟城还要巍峨的城楼,龙络的大眼被冷风迷花,隐隐似有水光闪动,“苍都…” 沐青辰踱近车窗按住龙络微冷的手背,低声道:“进了苍都的端王府,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洛儿,洛儿…” 苍都皇宫的汉白玉石阶上,瑛贵妃带着一众嫔妃已经在恭候圣驾,玉修罗站在龙樱身旁,不似以往那样和她闲聊着,杏眼有些出神的望着大开的宫门方向,满腹疑惑。 ——她以为宣离帝不会活着回来。宣离帝踏入涟城龙府,就应该被夏夷欢设计除去,就算带回来也是一具尸体…怎么会,怎么会活着回来? 不可能。玉修罗脑中闪出若干的画面,直到宣离帝的龙撵缓缓驶进朱雀门,金黄的车帘随风掀起,露出了宣离帝泛着青光的下巴,还有阴沉叵测的深目。 玉修罗身子有些僵硬,搭着乌雅的手肘不自觉的抖动着。 “外头风大,娘娘衣裳还是穿少了。”乌雅轻声道。 玉修罗眸子慌乱的闪烁着,聪敏如她,也猜不出涟城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夏夷欢失手?抑或是,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 龙撵停下,崔公公弓身掀开车帘,宣离帝俯身走出,掸了掸龙袍站立在空旷的汉白玉石阶前,面色虽然有些晦暗,可仍是满满的帝皇气概。 瑛贵妃欢喜的迎了上去,亲热的挽起宣离帝的臂膀,娇声道:“皇上可回来了,一去虽然不过五六日,可在臣妾看来却像是过了五六年,一闭眼都是皇上,眼睛都敖红了。” 宣离帝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应她一句,就这样僵硬的站立着,心事重重。瑛贵妃等了片刻有些尴尬,见儿子沐容若从后头的马车里走出,赶忙松手向他走去,盈盈笑道:“涟城一行顺利么?这趟回来,就该办喜事了吧。” 沐容若桃花眼微动,对视着母亲道:“是要办喜事,但…不是儿子的喜事。” ——“不是你?”瑛贵妃有些惊诧,“龙筱呢?” 听到“龙筱”的名字,沉默许久的龙樱抬起眉眼,龙筱去时的马车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但却不是三妹龙筱,龙樱定睛去看——龙络…是二妹龙络。 不祥之感笼上龙樱的心头,她揉着手里的帕子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龙筱…”沐容若垂下眼,”母妃还是去问父皇吧。“ 龙樱走出人群,朝宣离帝屈膝鞠了个礼,颤着唇道:“臣妾也想知道,筱儿…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苍都?” ——“筱女…”宣离帝咳了声看向身后的皇后龙梨,”筱女…自尽身亡…” 第111章 奈何倾尽一生痴 听到“龙筱”的名字,沉默许久的龙樱抬起眉眼,龙筱去时的马车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但却不是三妹龙筱,龙樱定睛去看——龙络…是二妹龙络。 不祥之感笼上龙樱的心头,她揉着手里的帕子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龙筱…”沐容若垂下眼,”母妃还是去问父皇吧。“ 龙樱走出人群,朝宣离帝屈膝鞠了个礼,颤着唇道:“臣妾也想知道,筱儿…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苍都?” ——“筱女…”宣离帝咳了声看向身后的皇后龙梨,”筱女…自尽身亡…” 龙樱顿觉天昏地暗,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小舞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主子瘫软的身体,“自尽?”龙樱脸色苍白,“臣妾不明白…筱儿自尽…” “朕也细说不了什么。”宣离帝掠过龙樱的脸,“你二妹来了,许多话,你问她就是。筱女自尽,朕也觉得惋惜,爱妃也别太过难过,死者已矣,生者还要好好活着。” ——“死者已矣…”龙樱眼眶里凝着大颗的泪水,“死者已矣…” “娘娘节哀啊!”小舞带着哭腔喊道。 ——“龙筱,自尽身亡…”玉修罗喃喃低语,“乌雅,我是不是听错了?龙筱死了?” “娘娘没有听错。”乌雅也有些震惊,“龙三小姐真是自尽身亡。” “龙筱死了…”玉修罗回味着宣离帝的话,宣离帝安然无恙的回来苍都,龙筱却死在了涟城自家的地方。宣离帝神色平静像是没有发生什么行刺的大事,看来夏夷欢他们压根没有行事…玉修罗知道他们应该无恙,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龙筱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她竟是宁死也不肯嫁给沐容若?玉修罗不动声色的看着瘫倒在奴婢怀里的龙樱,自己命运多舛已经算是可怜,想不到显赫如龙女,却比自己还要可悲。 ——“龙筱死了。”瑛贵妃看向马车边眼生的龙络,“龙城主是要把二女儿嫁给太子么?” “母妃猜错了。”沐容若冷冷道,“龙络进京,是做世子妃的。龙城主已经没有女儿为后了。” 三日后,苍都张灯结彩,端王府辰世子和龙络奉旨大婚。 轩辕殿上,宣离帝注视着殿下一身喜服的沐青辰,低哑道:“司天监卦象所言,龙女与沐氏结亲,北国一战必将大获全胜,朕如你心意让你迎娶龙络,辰世子又该怎么做?” 沐青辰恭顺的俯下头,高声道:“皇上成全,臣定当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端王沐文睿站在儿子身后,抚须不语。 ——“报!捷报!!”轩辕殿外,一匹骏马扬鞭冲到汉白玉石阶下,大燕有规,紧急军情来报,信使可以骑马入宫。轩辕殿里的众人都急忙转身去看,只见信使疲惫的翻下马背,手里挥舞着军报吃力的爬上石阶,虽然已经劳累不已,但面上却满是兴奋。 “捷报!?”宣离帝双目圆睁,“呈上来,赶紧呈上来。” 端王爷也心急前方军情,大步走出轩辕殿从信使手里扯出军报,又转身疾步走进大殿,把军报递到崔公公手里,“快呈给皇上。” 宣离帝颤着双手拆开军报,粗粗扫去龙颜大悦,大手重重按在椅柄的龙首上,深重的呼吸着。 ——“皇上?”端王小心翼翼问道。 “沈炼大捷。”宣离帝低缓的吐出这四个字,“沈炼率军大胜北国,大胜北国!”宣离帝骤然起身,深目有神的盯视着跪地的沐青辰,“天命予大燕,果然如此。朕亲赴涟城龙府,辰世子迎娶龙女为妻…北国一战风云突变我军大捷,沈家父子也安然无恙,天命,真是天命!” ——“大燕有神灵护佑,定当百世无忧!”端王爷适时的跪下高呼。 ——“大燕有神灵护佑,定当百世无忧。”群臣齐齐跟着跪下高声喊着,一遍又一遍。 沐青辰茫然的抬起头——“沈炼大捷…安然无恙…”,沐青辰心口一阵刺痛,等沈炼凯旋,他心心念念想见的那个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沐容若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嘴唇动了动没有跟着喊出声,沈炼怎么会还好好活着,他一无粮草二无水源…自己筹谋妥当他不可能没事!沐容若觉察到宣离帝正幽幽看向自己,他也不知道这军报里除了大捷还写了些什么,霍城如果露了马脚,沐延朗一定逃不了干系,自己只怕也是… 沐容若挤出笑容,作为燕国太子,遇此大捷怎么能不欢喜。沐容若走向还跪着的沐青辰,按住他的肩道:“辰世子,看来本宫不光要恭喜你,还要等着恭喜你的好友沈炼了。” 宣离帝拂袖高声道:“传朕的旨意,辰世子大婚,提至亲王规格,内务府即刻备上黄金百两,作为朕赠予龙络的嫁妆。再赏赐十对玉如意,绸缎百匹,珍珠十斛,黄金千两,送往涟城龙府。长春宫龙樱,封做贵妃。”宣离帝闭上眼,顿了顿道,“沈家,还要重赏沈家,重重的赏!” 端王爷听儿子的婚事由世子规格升做亲王,心头一阵大喜,赶忙跪地附和道,“皇上说的是,沈家扭转乾坤立下大功,怎么重赏都不为过。” 沐容若脸色愈发难看,低哼了声走到一旁,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和沈家对着干。 “该如何重赏?”宣离帝忽然有些踌躇,探寻的看向端王爷,“端王给朕出出主意?” 端王爷笃定一笑,“皇上可以封定远侯为襄王,襄,助也;沈炼封做骁武侯,他兄长沈追也算是忠勇,皇上也可以封做正三品大将军…其余赏赐,就都是锦上添花了。皇上觉得如何?” ——襄王?骁武侯?沐容若咬唇轻声道,“好是好,就是...会不会有些过了?沈家兄弟年轻,担得起这样重的封赏么?” “额…”宣离帝朝沐容若挥了挥手,若有所思道,“不为过,沈炼护国有功,怎么赏赐都不为过。端王爷想的不错,骁武侯,骁武侯,好,好啊。替朕拟旨,沈啸天封做襄王,夫人花银封做一品贞夫人,沈炼封做骁武侯,沈追封做大将军。” ——一品贞夫人…见沈家满门得封,连夫人花银都得了这么大的封赏,满城文武面面相觑也是没人敢多说。皇上圣明之声贯彻云霄,震耳欲聋。 锦绣宫 瑛贵妃正在小憩,忽的被什么惊醒,不悦的睁开睡眼,懒洋洋道:“什么声音?今儿端王府娶亲,是要把皇宫也连带着弄个不得安宁么?” 翠儿掀开帘子快步走近,凑近她身边道:“娘娘,前头传来的消息…沈家父子大捷,捷报才到皇上手边,皇上龙颜大悦,给了沈家和龙家好大的赏赐…连淑妃都…”翠儿压低了声音,“连淑妃都得封了贵妃。” ——“沈家大捷?”瑛贵妃娇美的脸庞揪作一团,无力道,“给了什么封赏?” 翠儿垂下眼睫,鼓足勇气道:“无非也就是封王晋爵吧,只是…沈夫人也意外得了皇上的晋封,封做…一品贞夫人。” ——“贞夫人?”瑛贵妃弹起身子怔在软榻上,跋扈的眉眼忽然溢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贞夫人?可笑,沈啸天又没有以身殉国,封他的夫人做什么?皇上是糊涂了么?翠儿,皇上一定是大喜之下犯了糊涂,这才封赏了那个女人,是不是!” “是。”翠儿哆嗦着应和道,“一定是。” 已近初夏,可唐瑛周身忽然有些发冷,她摸索着软榻上的薄毯裹在了肩上,抱肩软下身子,红唇微微张着道:“沈家一步登天,也碍不到太子的事,可是…为什么本宫觉得有些冷…太子娶不成龙筱,难道是老天在暗示本宫什么?翠儿,翠儿…”唐瑛求救似的喊着翠儿的名字。 “娘娘想多了。”翠儿嘴里虽然这样说,可心里也有些不安,“谁能想到龙筱会自尽呢。沈家是臣子,咱们太子哪需要怕他什么,娘娘宽心。” ——“皇上今晚会过来锦绣宫么?”唐瑛支起身子,满目期盼。 翠儿低头道:“正要和娘娘说,皇上今晚还有要事议,应该不会过来。” 唐瑛眼中溢出失落,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抬眼看着屋檐上悬挂的琉璃铃铛,一个个也都像是失了光彩。 戌时,定远侯府 得知侯爷父子就要凯旋,定远侯府上下也是欢声一片,捷报才到苍都,消息灵通的朝中大臣就差了家中夫人来向花银恭贺,花银都以身子不适挡了去,并没有见任何一人。 夜色渐晚,侯府高耸的院墙外,两个人影已经徘徊了很久。 ——“皇上…”崔公公小心试探着,“老奴去深府通传一声?您也不能总在外头等着…” “朕…”宣离帝抬起沧桑的脸,注视着沈家朱门外悬挂的大红灯笼,烛火摇曳,映的他的深目都有些恍惚,不过一墙之隔,却像是隔了半生那么长,“她不想见朕,算了。” 崔公公急道:“过几天侯爷父子就要回来,沈家还有的热闹,到那时皇上想见都不方便。沈家下人口风都紧的很,皇上和老奴悄悄出来,绝不会有人泄露出去,皇上!” 宣离帝有些被说动,挥了挥手道:“去敲门…别惊到了人家。” 几下门响,朱门沉缓的打开,见着一身便服的宣离帝,沈府的下人也没有过多的惊诧,赶忙把宣离帝迎了进屋,又左右张望着关上大门。 书房里,花银已经待了半日,不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晕,手边是才喝下的补汤,眉眼仍是淡淡的没有太多的神采。花银手执狼毫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一旁的侍女替她磨着墨汁,不时偷瞧着主子在写些什么。 屋门咯吱一响,夜风吹进,花银笔尖一顿,手下的宣纸被吹到了门边,无声的飘落在迈进书房的那人脚下。花银抬头去看,面颊的红晕缓缓散去。 ——“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宣离帝捡起脚边的宣纸,轻轻念着上面的字迹,“奈何…倾尽一生痴…” 第112章 君痴狂 书房里,花银已经待了半日,不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晕,手边是才喝下的补汤,眉眼仍是淡淡的没有太多的神采。花银手执狼毫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一旁的侍女替她磨着墨汁,不时偷瞧着主子在写些什么。 屋门咯吱一响,夜风吹进,花银笔尖一顿,手下的宣纸被吹到了门边,无声的飘落在迈进书房的那人脚下。花银抬头去看,面颊的红晕缓缓散去。 ——“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宣离帝捡起脚边的宣纸,轻轻念着上面的字迹,“奈何…倾尽一生痴…” “皇上!?”婢女惊的跪倒在地。 花银笃定的放下狼毫笔,低声道:“你出去。”婢女慌忙爬起身,又朝宣离帝屈了屈膝,快步走出书房,将这二人把屋门紧紧关上。 见婢女守在屋外,崔公公拂尘不满的朝她掸了掸,婢女顿时会意,踩着碎步子又走远了些。崔公公倚着门沿慵懒的斜靠着,瞅了眼门缝发出啧啧的声响。 ——“我让你出去。”花银垂眼也不去看宣离帝。 宣离帝步步走近他,低笑了声道:“你明明是让朕出去,可旁人都忙不迭的逃了出去,到底朕是天子,谁都怕朕,可偏偏,你不怕,竟敢叫朕出去。” 见花银比起几日前又瘦了些,宣离帝眼里满是心疼,走近书桌摊放下手里的宣纸,指着上头的字迹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朕亲手教的你,一笔一划都是朕带着你…你记不记得…” 见花银不做声,宣离帝指尖点住那一个“痴”字,闭上眼道:“天下之美多如草,朕心独悦你一人。朕十几岁时就认识你,奢望着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花银纤瘦的十指扯起宣纸,几下撕成碎片,冷冷道:“你是天上的鸿鹄,怎么会和云雀一起,龙女为后,鸿鹄身边自然是尊贵显赫的凤凰。” “你怪朕。”宣离帝忽的按住花银的手,低落的深目溢出光来,“你怪朕负了你。” 花银怨恨的瞥了眼探视着自己的宣离帝,她想抽出手,但却被这个男人用力按着不放,花银犟气上来,另一只手便去扯拉他的衣袖,像是忘了眼前的是大燕国高高在上的帝王。 宣离帝快慰的笑出声,任她动作着也一动不动,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渴求许久的女人,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就是她现在的这副模样。 “果然是炼儿他们安好,你也宽心了许多。”宣离帝指尖松开,灵巧的攥着她的柔软的手腕,摩挲着上面的青筋脉络,低哑温声的和她说着话,“如果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朕。” ——“当年…”宣离帝见花银不再挣扎,徜徉的忆起往昔,“朕要登基为帝,就必须娶龙家的女儿为妻,立龙女为大燕皇后,这是祖训,朕也无法逆改。后宫佳丽三千,朕当然可以给你一个位份,宠你爱你,但朕,不能这么做。” 宣离帝深吸着气,忽的提起花银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上,花银孱弱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的心跳和着自己的脉动,一下,又一下。 “太后知道朕对你的心意,就要进宫为后的龙女是太后的亲侄女,朕纳你进后宫,就是害了你。”宣离帝每说一字,心上就是一下抽动,“银儿,朕的命数无法更改,怪朕没有袖手天下和你白首一生,这么多年,朕有后悔过,朕把自己最爱的女人拱手送到别人身旁,看她和别人缱绻情深,生儿育女…朕后悔…” “侯爷和我都要多谢皇上。”花银轻声道,“谢皇上成全。” ——“你胡说!”宣离帝死死深攥着她的手腕,“你对沈啸天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你和他一起…不过是为了气朕送走你,负了你。” 花银挑起黛眉露出鄙夷之色,摇头道:“帝王多是自负么?后宫妃嫔个个为了博你一笑使劲解数,世上每个人都是任凭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年少懵懂,为了你当年玩笑一样的誓言,我就要守你一辈子,负了真心待我的侯爷?皇上,从你让太后把我赐婚给侯爷,我就是沈家的人,是侯爷的人。从未是…皇上的人。” “朕不信。”宣离帝深目凛凛对视着花银倔强的双眼,“你从来都是这样。记得朕第一次见你,太后让你端了一碗莲子羹给朕,你说莲子清火,朕有心逗你,让你把莲子芯都挑出来,你一声不响弄了半个时辰,硬是挑出了一勺莲子芯。朕让你尝一口,你就真的一口吞下,莲芯有多苦,你咬牙吞了也不愿意巴结朕半句,这么犟的性子,到了今天还是一点都没变。” “皇上九五之尊,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怎么能不从命?”花银淡定道,“既然是你和太后赐婚,奴婢当然要和侯爷相濡以沫,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才能不负皇上的好意。” ——“银儿。”宣离帝控制不住的揽住她的肩膀,“够了。朕许给沈啸天的已经太多太多,其中的心意你还不明白,朕许给沈家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宣离帝环视着书房的摆设,喘息着继续道:“夏族进犯,朕派谁去不行,指名还是侍卫的沈啸天领兵,必胜的战役让他去,明里说是他追随朕多年是个文武双全的将才,实则,还不是想给他谋个功名好风风光光的娶你为妻,一战封侯,前无古人,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长子沈追,资质平平可仍是大燕亲贵的翘楚,也是看在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沈炼…沈炼…”宣离帝低声念着沈炼的名字,“朕始终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沈啸天,也不像他的大哥…他骨子的傲性,像你,也像朕…” 宣离帝死死盯着花银强作镇定的脸色,忽的压低声音幽幽道:“朕知道你不会承认,但朕会善待他,不光是善待,朕要竭尽所有给他一切的荣光,封王晋爵,富贵荣华。沈炼会感激朕的恩情,对朕忠心耿耿,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吧…” 见花银流露出嘲讽之色,宣离帝急道:“朕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 “不可能的。”花银不屑的对视着他的眼睛,“这辈子沈炼都不会对你心存感激,他,只会怨你,怪你,恨你。” ——“为什么?”宣离帝忽然有些惊慌。 花银眉眼闪出些许哀色,叹了声道:“龙三筱儿…真是投湖自尽,尸骨难寻?” “嗯。”宣离帝虽然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可还是低低的应了声,“性子太犟也不是好事,非要丢了性命做什么。” 花银眼前闪过龙筱俏皮可爱的笑脸,“沈炼军中历练,领兵出征…不为封王晋爵,不为立足朝野,为的,只是一个龙筱。” ——“为了龙筱!?”宣离帝怔在原地,“龙筱?” “他爱慕龙筱。”花银注视着宣离帝的脸慢慢失了血色,“爱慕许久,从他一年前踏进涟城龙府,就喜欢上龙筱了吧。你看着沈炼长大,他什么时候渴求过功名利禄?他愿意为大燕搏杀,也是为了龙筱,为了凯旋那天,求皇上把龙筱赐婚给他,仅此而已。”花银逼视着他继续道,“皇上,如我刚刚所说,你还觉得沈炼会念及你的好处?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这….这….”宣离帝倒退了几步,“他喜欢筱女…喜欢筱女…朕不知道,朕一点也不知道,要是朕知道,朕绝不会,绝不会!…”宣离帝瘫坐在楠木椅上,按着椅柄的手微微发着抖,“是朕下旨要龙筱尽快和太子完婚,是朕…” ——“是你逼死了龙筱。”花银冷冷道,“是你,逼死了沈炼最心爱的女人。” “朕不知道,朕不知道…”宣离帝喃喃给自己辩解着,“朕不知道…” 花银朝屋门走去,轻轻推开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你在臣子的府邸逗留这么久,要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好,请回吧。” ——“银儿…”夜风窜进温暖的书房,吹在宣离帝有些燥热惊慌的脸上,“银儿…” 见宣离帝没有起身,花银没有再回头看他,抚着门槛迈过门槛,声音低绕,“皇上要是想再坐会儿,妾身就不陪着了,妾身累了…” 院角的婢女赶忙小跑过来扶住主子的手腕,崔公公抖抖霍霍的直起身子,托着拂尘朝花银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夜黑的紧,沈夫人慢些走。” 花银像是没有听见,主仆二人无声的朝后院缓缓走去。 书房里,宣离帝耳边回荡着花银的每一句话,脸色铁青阴沉,深目难掩慌乱,崔公公探头打探着也是不敢张口,捋了捋拂尘靠着墙壁,见花银的人影拐过角落不见,低低的叹了口气。 第113章 不可饶恕 见宣离帝没有起身,花银没有再回头看他,抚着门槛迈过门槛,声音低绕,“皇上要是想再坐会儿,妾身就不陪着了,妾身累了…” 院角的婢女赶忙小跑过来扶住主子的手腕,崔公公抖抖霍霍的直起身子,托着拂尘朝花银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夜黑的紧,沈夫人慢些走。” 花银像是没有听见,主仆二人无声的朝后院缓缓走去。 书房里,宣离帝耳边回荡着花银的每一句话,脸色铁青阴沉,深目难掩慌乱,崔公公探头打探着也是不敢张口,捋了捋拂尘靠着墙壁,见花银的人影拐过角落不见,低低的叹了口气。 千里之外,夏族 龙筱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从沈炼领兵出征的那天起,她没有一天不辗转反侧,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夏族一个男人的床上满足惬意的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太阳都已经悬在了正当空,早已经过了午时。 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置了一叠干净的衣裳,龙筱随手拿起件,在自己身上粗粗比划了下,虽然比不上自家顶好的姑苏绸缎,也是柔软的细棉布,摸着也是舒服的感觉。龙筱换上衣服,迟疑着推开了屋门。 院子里的石凳上,夏夷欢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龙筱忽然想到屋门都没有栓上,夏夷欢轻轻一推就可以走近自己,不由得身子抖了抖,再一想这个人一路把自己带到这里,守护之余也没有不轨之举,龙筱暗恼自己怎么能存了小人之心低看了夏夷欢,深吸了口气揉着发梢轻咳了声,“夏…夏大哥。” 他等了一夜,也就盼着这一声“夏大哥”吧。夏夷欢抬起头,见龙筱穿着玫粉色的棉布卦裙,领口处还垂荡着府里婢女绣着的如意结,乍一看去就像是夏族哪家的可人闺女,很是惹人喜欢。夏夷欢看的出神,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笑容,如暖意绵绵的春风掠过了沉寂已久的荒地。 从认识夏夷欢那天起,龙筱也没见他笑过几次,恍然看去,他含着暖笑的模样也算是好看,龙筱又暗笑自己傻气,谁不是笑比哭好看。 夏夷欢脸上的笑容让龙筱也觉得好亲近了些,不等她苦思着该和他说些什么,夏夷欢薄唇微张,低哑着嗓音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看我笑的样子,如果我不总是冷冷冰冰,你是不是会待我亲近些,不会…像是总要躲着我…” ——“不是喜欢!”龙筱急的脱口道,“是…是…笑总比拘着好,你不苟言笑像块冰,也没人爱和冰块待在一块…” 夏夷欢低笑了声,“我是说不过你,你高兴就好。” 说话间,婢女端来饭菜,龙筱已经两三天没有好好吃上饭,闻着菜香已经偷偷咽了几下口水,再看几盘小菜也是色香味俱全的模样,肚子更是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婢女听在耳里,捂嘴偷偷笑着。龙筱脸一红,也不去伸手拿筷子,搓着衣襟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夏夷欢执起竹筷塞进龙筱手里,“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尝尝?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就胡乱吃些,总比饿着强。” 龙筱也真是饿了,顾不得什么矜持,瞅着好菜大口吃着,桌上的都是些寻常的菜色,口味却不输自家的厨房,龙筱点着头又扒了几筷子,夏夷欢静静看着,唇角含笑。 龙筱吃干净最后一口,放下碗筷满足的叹了声,擦了擦嘴扭过头去,羞恼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换成你饿了几天,吃像还不如我呢。” 夏夷欢也不和她争辩,挥了挥手让婢女拾掇好退下,龙筱见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俩人,大眼眨了眨,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问我。”洞悉一切的夏夷欢笃定道。 “额。”龙筱也不再躲闪,“我想问你…” ——“欢爷!欢爷!!”金磐高喊着冲进后院,神色惊恐,“大事不好,族长,族长带着几个长老来了,就在你家正厅!” 龙筱咽下话,听到“族长”两个字,身子也是怔了怔。夏夷欢面色未变,“昆鹏平日带兵都不见这样的神速,带族长来找我兴师问罪,步子倒挺快,也真是会挑时候。” “他们来势汹汹,族长脸色…很难看。”金磐压低声音,“欢爷…” “到了还是能不见?”夏夷欢面无惧色的站起身,“走。” ——“不光是欢爷您。”金磐怯怯瞥了眼龙筱,“昆将军说,把龙三小姐带出去…族长要见她。” 龙筱半张着嘴,舔了舔唇没有说话。夏夷欢握紧手心,扭头看向发愣的龙筱,温声道:“既然族长他们想一睹龙家贵女的芳容,你就跟着夏大哥出去会上一会,有夏大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夏夷欢刚迈开步子,又转身道:“一会儿出去,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龙筱木讷的应了声,顺从的跟在夏夷欢身后,她还是有些怕的,可人家指名要见自己,就算躲着不出去,还是会被人捆绑着拖出去吧。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跟在夏夷欢后头,自己怎么说也是龙家的女儿,输人还不输阵呢。 正厅里,族长段陵端坐在正中间的红木椅上,脸色阴郁。昆鹏站在他身旁,别着手环顾着偌大的将军府,腰间的佩剑虽然还没出鞘,但似乎已经冒起了杀气。几个长老窃窃议论着什么,见夏夷欢大步走近,都收住话直立起身子,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正厅几人掠过夏夷欢澄定的脸,都定在了他身后那个粉衣少女面上,见她明眸皓齿,清丽灵秀,确实是让人一见铭心的样子。 为首的长老指着龙筱叹息道:“祸水,祸水啊,连累了夏将军,还要来祸害我们夏族吗!” ——“杀了她!杀了她!”其余几人齐齐高喊,“杀了她!” 昆鹏阴声道:“杀了龙筱?夏将军怕是不舍得吧。他辛辛苦苦把龙筱带回来,怎么会让诸位长老取了龙筱的性命?” 龙筱见这几个老头高喊着要杀了自己,反倒是没了紧张,几步上前指着为首长老的鼻头道:“我龙筱犯了什么罪,张口就说要杀我?夏族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么?难道你们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野蛮凶狠,连女人都要杀?” 长老们哪有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教训,为首那人拍着大腿怒道:“夏族从不胡乱杀人,但你和旁人不同,你,是姓龙的!姓龙的世代为沐氏皇族的走狗,狼狈为奸共享荣华,沐氏的人该死,你龙家的人也该死。” 龙筱怒气上来,也顾不得面对的是一群凶狠的异族人,大声道:“两军厮杀,夏族军士是死伤不少,可你们不也杀了燕国不少人么?有哪个是死在龙家手上的?要是有一个,拿我龙筱给他偿命就是。要是没有,就不要一口一个杀了我。” 角落里的金磐已经吓出了几身冷汗,腿肚子哆嗦着就要站不稳,暗骂龙筱这样不要命的乱骂一通,如此看来,怕是夏夷欢也保不住她的性命了。 长老面面相觑,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去堵龙筱,忽然一人抬眼大叫:“燕国大胜咱们,还不是仗着你家冰窟那个鬼东西,你家先祖想出的法子,召来毒瘴毒害夏族军士,这算不算是死在你们龙家手上?” 龙筱不屑的笑了声,脸上也不见惧色,朝说话那人走近几步,打量着他铁青的脸,瞪着大眼道:“老人家,涟城方圆都没有密林,哪里来的毒瘴?归根结底,这毒瘴也是你们夏族林子里引来的东西,你们的军士被自己地盘的毒瘴所伤,怎么还怪到龙家头上了?你可不能老糊涂了说瞎话。” 夏夷欢低头垂眉一笑,又抬起眼注视着龙筱娇俏的背影,眼里满是温柔的粉色。 ——“荒谬,荒谬啊。”长老颤着手指着龙筱,扭头看向端坐不动的段陵,“族长,龙女胆大包天,满嘴胡话,不可留,不可留。” 龙筱也是豁了出去,看着段陵道:“族长,如果不怕外人说你们夏族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丢了您这个族长的脸面,您尽管杀了我就是。” 昆鹏当然不想龙筱死,她姓龙,龙怡悠也是龙家的人,死了龙筱这头一个,他日自己带回龙怡悠,也是落了别人的话柄,留下龙筱的命,日后自己才能光明正大的护下龙怡悠。 夏夷欢也正是断定昆鹏的打算,他肯定,昆鹏带着人到自己府上,并不是为了要龙筱死。 ——“昆将军。”段陵冷冷道,“你说,龙筱该怎么处置?” ——“杀了她,杀了她。”长老们又大喊了几声。 昆鹏沉默片刻,抱肩幽幽道:“龙筱这丫头刚刚所言也有些道理,龙家的人世代守着冰窟,也都是男子所为,龙家的女儿命定为后,多是困在苍都宫里不见天日…倒也算是无辜可怜…” 长老们脸色有些发白,可神武大将军昆鹏都这样开了口,也没人敢再大喊杀了龙筱,都低下头不再吭声。 “昆将军是这样想的?”段陵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留下龙筱的性命?” ——“龙筱稀里糊涂被带来夏族,没准也非她所愿。”昆鹏不会好意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扫了眼站立不动的夏夷欢,“也许是有人自作主张,宁可误了大事也要为一己私欲带回这个女人,这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 长老们齐刷刷看向夏夷欢,顿了顿指着他高喊道:“不可饶恕,不可饶恕呐!” ——“夏夷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段陵呵斥道,“我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你竟然功亏一篑,为了一个女人弃夏族大业于不顾?” 夏夷欢拂开衣襟单膝跪地,“欢爷…”金磐心里一揪,低低的喊了声。 夏夷欢抬头看向段陵,刀刻的眉眼没有怯懦的悔恨,“夏夷欢有负族长所托,甘愿受罚。” ——“重罚!重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段陵在他脸上看不见半分的后悔,心里的怒火又重了几分。 “冰窟毒瘴,龙筱身重瘴毒命悬一线。”夏夷欢低缓道,“她就在我的眼前…我不能见死不救…她潜入自家的禁地,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龙府已经容不下她,我没有选择。” ——“你有的选。”昆鹏适时补刀,“她和你是什么交情?一边是江山天下,一边是如花红颜,你为什么见不得她死?” “昆将军这样问我。”夏夷欢挑衅的对视着昆鹏,“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为什么…昆将军二十年孑然一身?不要说是什么江山未定不想娶妻,要是你真这样说,来日方长,在场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昆将军日后不要让自己难做才好。” 第114章 血染狼首 “冰窟毒瘴,龙筱身重瘴毒命悬一线。”夏夷欢低缓道,“她就在我的眼前…我不能见死不救…她潜入自家的禁地,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龙府已经容不下她,我没有选择。” ——“你有的选。”昆鹏适时补刀,“她和你是什么交情?一边是江山天下,一边是如花红颜,你为什么见不得她死?” “昆将军这样问我。”夏夷欢挑衅的对视着昆鹏,“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为什么…昆将军二十年孑然一身?不要说是什么江山未定不想娶妻,要是你真这样说,来日方长,在场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昆将军日后不要让自己难做才好。” ——“你。”昆鹏一时语塞,怒视夏夷欢眼中似要冒出火来,“放肆!”昆鹏皱眉想了想,话锋一转道,“族长,夏夷欢对龙筱心存怜惜,宁愿为了救她放过宣离帝一众,误了我们的大事,此举虽有情,却不在理。必须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重罚,重罚。” 金磐恨不得上前撕了这帮长老的嘴,跺着脚朝地上啐了一口。 “夏夷欢甘愿受罚,绝无怨言。”夏夷欢埋下高傲的头颅。 “你犯下大错必须受罚,这是不可能躲掉的。”段陵绝情严厉道,“昆将军,军中大将犯了这样的大错,按照族中规矩,该如何处罚?” 昆鹏略微想了想,缓缓道:“夏夷欢此举罪孽深重,要是往深处想,说他有意和燕国龙家勾结也说不定…” ——“你胡说!”龙筱急道,“他哪有和龙家勾结…” “闭嘴。”昆鹏呵止住龙筱,“再多说一句,你一定是活不成。” 金磐生怕龙筱冲动丢了侥幸保住的性命,赶忙上前把龙筱拉到一边,捏着她的手腕掐了把。 昆鹏继续道:“话虽如此,夏夷欢也是为族中立下大功的将领,浴血沙场也能豁出性命,可此功却远远抵不了他犯下的过错。他必须向族长和各位长老证明自己还是一颗效忠族人的心,方才可以保住性命。” ——“昆将军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段陵没有否决,灰目微动朝昆鹏点了点头,低声道:“就照你说的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昆将军手下留情呐!”金磐大惊失色,扑通跪在了地上,“这样的惩治,可是死过人的。夏将军战功赫赫,夏族还要留着他保家卫国,他不可以有事。求族长宽恕,留着他日后戴罪立功也好…” 昆鹏没有瞧他一眼,朝跪地的夏夷欢慢慢踱去,神色灰暗莫测,“夏夷欢,你服不服?” ——“任何样的惩治我都没有怨言。”夏夷欢淡淡道,“昆将军没有要我死,我已经要念及你的手下留情,当然服。” 昆鹏面露得意,张开手心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指尖一松匕首掉落在夏夷欢的脚下,昆鹏悠悠转身道:“你自己做个了断吧。” ——“你不是说他不用死么?”龙筱窜出身子捡起地上的匕首,“怎么又要他自行了断?” “龙筱,放下匕首。”夏夷欢低声道,“快放下。” “我不准你死。”龙筱把匕首藏在身后,眼里渗出星星点点的泪光,强撑着倔强瞪向昆鹏,像是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当做夏夷欢的铠甲。 夏夷欢伸手触向龙筱,粗粝的手心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的滑下她紧紧攥着刀柄的手心,温热的包裹住了她的冰冷。 ——“夏大哥…” “我不会死的。”夏夷欢按了按龙筱的手,指尖微微使劲就抠出了匕首,“你信我。” 龙筱指着闪着青光的锋刃,才一张口就流下泪来。金磐起身拖起龙筱,眉头揪动着道:“他们不是要欢爷死。这是夏族最严厉的刑罚,欢爷有叛国通敌的嫌疑,要想洗清嫌疑,就必须…”金磐有些说不下去,眼圈也泛起了红色,“必须把匕首刺进心口,用自己的血染透家族的徽章,方能洗清罪过,证明效忠夏族的决心。” 龙筱脸色煞白,怔怔看着夏夷欢握紧匕首,才要上前已经被金磐死死拉住,“三小姐,你去不得,你活着也是族长开恩,再坏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众人死死盯着握住匕首的夏夷欢,刀子锋利,一刀下去少说也有数寸,刺轻了流不出足够的鲜血,刺重了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是死是活,都是听天有命。昆鹏虽然没有让族长下令杀了夏夷欢,却也给了他一个丧命的可能。 夏夷欢摸向腰间,一个用力扯上腰间的狼首木雕,狼首坠地,凶悍的狼目直视着正厅的众人,几个长老都是不寒而栗退后了几步。龙筱按住自己襟带上挂着的木雕,鼻子抽动着发着酸。 夏夷欢屏住呼吸,不等龙筱眨眼,寒光一现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发出皮肉战栗的痛心声响。金磐身子一抖,僵僵的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的伤口,生怕他力道不对伤了心脉。见夏夷欢眼神坚毅,齿间紧咬着下唇微微颤抖,呼吸声又粗重的响起,金磐这才松了口气。 夏夷欢稳了稳精神,咬牙拔出匕首,伤口喷涌出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的狼首木雕上,不过片刻就染红了一片,浸染得那狼首更加骇人惊悚,似要变成活物一般。 夏夷欢也不去捂住流血的伤口,捡起狼首木雕递向昆鹏,“昆将军…” 昆鹏见夏夷欢看着没有伤及性命,隐隐有些失望,冷冷瞥了眼染血的狼首,看向段陵不甘道:“族长,夏夷欢也算是受了严惩,此事…便算了吧…” 说话的工夫,地上的血已经蔓延成小小的血泊,触目惊心,段陵蹙眉看着,沉默的站起身向厅外走去,经过夏夷欢时顿住步子,阴郁道:“既然已经见血,我便当你死过一次。若有下次,绝不饶恕,你好自为之。” 几个长老紧跟在段陵身后匆匆离去,昆鹏转身又看了眼地上的血泊,抬眼注视着夏夷欢发白的脸孔,幽声道:“夏夷欢铁打的身子,为龙筱流些血一定是死不了的。只是不知道这血,流了又有没有用处…哈哈哈哈哈…”昆鹏大笑声迈出门去。 见正厅没了旁人,夏夷欢这才颤着手捂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血仍是从他的指缝不住的渗出来,像是止不住的模样。金磐扶起夏夷欢,“人呢,来人呐!来人呐!” 几个下人见着地上的血泊直打哆嗦,胆小的婢女更是不敢上前半步,金磐急了,将夏夷欢的臂膀搭在自己肩上,咬紧牙关艰难的朝后院屋里走去。龙筱俯身拾起地上被鲜血染红的狼首木雕,闻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鼻子一阵发酸。 金磐扶住夏夷欢坐下,转身就要去找大夫,龙筱跨过门槛,夏夷欢闻见动静抬起头,对着倚门的龙筱挤出笑来,发白的唇动了动,轻声道:“我不会骗你,这不是没死么。” 龙筱也不接话,从柜子里拿出药罐白布,冲就要出门的金磐道:“来不及去找大夫了,我试试。” 金磐知道龙筱的母亲是杏林之后,这丫头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金磐收回步子,走近夏夷欢,眉头揪着道:“欢爷,你忍着些。”说话的工夫,他已经剥去夏夷欢被鲜血染透的外衣,再看里面的白绢中衣已经红的不忍直视,坚硬如他,也是撇过头不敢看,抖着手撕开中衣,摸着还在流的血急道:“三小姐,你快些。” 龙筱也是怕的,但这个男人是因为自己,因为龙家挨的刀子差点丢了性命,龙筱皓齿咬唇,将药罐搭在金磐手上,抓了一把在手心揉搓按压着,忍住哭腔道:“药粉温热些,止血疗伤才更有用,只是…会疼的紧,夏大哥…我先替你把血止住。” 夏夷欢青松般的身子就算挨了一刀还是坐的挺直,犹如永远不会倒下一般,他刀刻般的鬓角因熬着剧痛滑下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可眼神仍然坚定傲气,注视着龙筱认真的动作,含笑道:“会比挨一刀还疼么?” 龙筱趁他说笑的档口,忽的把手里捂热的药粉按在了他的伤口上,夏夷欢低喊了声,额头顿时渗出细密的汗水,颧骨处泛起红色,手背青筋凸起,白骨分明。金磐隔着几步似乎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疼,一个激灵绷直了身体。 龙筱感受他心跳的剧烈,虽然他只喊了一声,可药粉刺激着伤口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眼前的年轻男子该是怎样的热血坚强,匕首直入心口数寸仍然笑语淡言,像是没有什么可以把他击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龙筱觉着血已经不再流出,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探头细看着伤口,吁出口气道:“三七真是止血的好东西,总算是不流血了。” 夏夷欢闭上眼,“也是你龙筱手够狠。” 婢女端来一盆清水,龙筱揉了揉水里的汗巾,“后头还有的疼,疼就喊出来,我娘说,有痛不喊也是会伤身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丢不了你的脸面。” 夏夷欢也不说话,摸出随身的竹笛贴着有些干涩的唇,笛音幽然响起,顿住了龙筱的动作。上一次听笛音,还是在苍都的深宫里,她循着好听的笛音看见了夏夷欢,一个浴血沙场的英勇将军,那双保家卫国的手,竟然也可以握着一支巴掌大小的竹笛… 他吹的很好听,比宫廷的很多乐师吹得还要好,与寻常悠扬的笛音不同,夏夷欢的笛音里,深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情绪,那是一个坚韧顽强的男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顺着潺潺的笛音泄露人间,回荡在龙筱的耳边。 龙筱回过神,执着润湿的汗巾擦拭着夏夷欢满是血迹的胸口,才一触上,洁白的汗巾已经染作血色。夏夷欢任她动作着,笛音平顺低缓,毫无伤口剧痛带来的波澜起伏。 金磐注视着这二人,低叹了声示意婢女和自己出去,掩上房门的时候还不忘又看了眼闭目吹笛的夏夷欢,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欢爷,眉眼舒展唇角蕴笑,就算只字不语的澄定模样,也是满满难以言喻的温柔,只因他心上惦记的女子,此刻就在他身旁。 擦净身上的血迹,龙筱终于清楚看到了这个十六岁起就执剑搏杀的男子身体,她摸到过那道从颈口蔓延到心上的疤痕,像一只狰狞的蜈蚣,铭刻着夏夷欢浴血多年的忠诚。夏夷欢见龙筱不再动作,笛声戛然而止,睁眼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这道疤…”龙筱触着凸起道,“冰窟里…我摸到过…虽然我不想记起,但是我忘不掉。” 夏夷欢放下竹笛,低哑温声道:“冰窟寒潭,你中了瘴毒又快冻僵,我情急之下才会…龙筱,你不要怪我。一切,都只会藏在我心里,绝不会和别人提起伤了你的清誉。你不想记起,我也永远不会说出来。” 第115章 凯旋回朝 ——“这道疤…”龙筱触着凸起道,“冰窟里…我摸到过…虽然我不想记起,但是我忘不掉。” 夏夷欢放下竹笛,低哑温声道:“冰窟寒潭,你中了瘴毒又快冻僵,我情急之下才会…龙筱,你不要怪我。一切,都只会藏在我心里,绝不会和别人提起伤了你的清誉。你不想记起,我也永远不会说出来。” 龙筱扯出白布包扎着伤口,用力扎紧不再说话。夏夷欢怅然道:“如今你已经在我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我应该知足的。” 龙筱装作没有听见,胡乱搓着汗巾晾好,手心蹭了蹭衣裳,又去收拾散落的药罐物件,夏夷欢知道少女羞涩,对冰窟的事还是有些介怀的。夏夷欢站起身,抽出屏风上挂着的干净中衣披在肩上,遮住了颈口细长的伤疤。 ——“龙筱。”夏夷欢忽然把龙筱的身子紧紧抱住,他抱的那么有力,连伤口的刺痛都没有感觉,“你回不去了,没有人会来带走你,你今生都会留在我身边。” 龙筱想扳开夏夷欢的手,可男子的气力哪是她可以撼动的,龙筱见他抱着自己不放,低头张嘴朝他手腕咬去,夏夷欢疼的松开手退后了几步,面露大片的失望,“龙筱,你…你还是不喜欢我…” 龙筱抽了抽鼻子,手心用力抹了抹眼角,气红了脸恼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你啊,想多了。”说着就推开门急急跑了出去,惊呆了院子里候着的金磐。 金磐探头探脑的迈进门槛,见惯是英武傲气的夏夷欢双眼满是茫然失落,唇齿微张良久没有发声,手臂还僵着刚刚环抱龙筱的姿势,却只能拥住缥缈的虚无。 ——“欢爷。”金磐也看出个大概,鼓着勇气道,“要不要我去把她拉回来?” “不必了。”夏夷欢垂下臂膀,“是我唐突心急,吓到了那丫头。” 金磐有些踌躇的从怀里摸出封信函,才露出一角又塞了回去,刚要背过身,已经被夏夷欢瞧见,“拿出来。” 金磐只得悻悻的摸出信函递到夏夷欢手上,“欢爷,刚刚收到的苍都密信,您看看。” 夏夷欢单手甩开信函,鹰目灼灼看去,信上所写都在他意料之中,但他看完后还是有些隐隐的惆怅。 ——“沈炼大胜北国。”夏夷欢按下信函,“小霸王真是有些本事。” 金磐叠起信笺,点头道:“谁能想到呢,燕国大军失联十余日,宣离帝一众都以为他们凶多吉少怕是葬身白桦林了…昆将军也早就送信北国,让他们在白桦林设下埋伏一举歼灭燕国人,想不到…”金磐啧啧不已,“也不知道沈炼使了什么法子,怎么就能反败为胜了?我思前想后,沐容若诡计下作,北国早有埋伏,沈炼大军应该是逃不掉的…难道…沈炼早就知道了沐容若的诡计?”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夏夷欢阴沉道,“算是连老天都帮沈家。” “如此看来。”金磐眼睛微亮,“欢爷之前没有让昆将军贸然出兵,倒是阴差阳错帮了夏族。北国大败,夏族按兵不动置身事外,既保存了实力,又没有让宣离帝起疑。妙哉,妙哉呐。族长他们得到消息,一定也会暗叹幸亏遂了欢爷您的意思,这才没有白白牺牲。” “巧合而已,不关我的事。”夏夷欢冷冷道,得知沈炼大胜而归,他心底忽然有些忐忑,他以为没有人能把龙筱从自己身边带走,可沈炼没有死,等他回到苍都得到龙筱的死讯… 夏夷欢身子一颤,手心不自觉的攥紧,不会…龙筱已经投湖自尽,龙戎已经昭告天下龙筱已死,事关龙家生死,龙家父子绝不会把真想泄露给任何人,绝不会。所有人都只会当龙筱已死,沈炼,也不例外。 沈炼立下大功,必然封王封爵,宣离帝器重他,一定会给他挑个苍都最合适的贵女为妻…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他对龙筱的情意再深,斯人已逝,他伤心过后也就罢了…没有人会来夺走龙筱,没有人。 夏夷欢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金磐窥看着他的脸色,只见他一会儿脸色发白,一会儿又有些抽动,这会子虽是恢复了血色,可平日果决的眼睛里却有些忧虑之色,金磐不敢发问,沉默着一动不动。 “对了。”金磐想起了什么,“欢爷,您猜我今儿一早在您宅子外头看见了什么?” ——“说。” “雀鸟。”金磐急道,“您和我都见过的,龙筱的雀鸟。飞禽也真是忠心,人人当龙筱已死,连她的亲人都不理不问,她养大的雀鸟居然知道飞来夏族找主人,真是让人唏嘘。” 金磐见夏夷欢脸色一变,顿时明白过来,“欢爷,龙筱会鸟语…您是担心…龙筱发现翠鸟,会借翠鸟传信给沈炼,告诉他自己尚在人间?”话才说完,金磐转身就要推门而出。 ——“你去做什么?” “猎了那只翠鸟。”金磐头也不回,“翠鸟一死,就没有什么会把龙筱从欢爷身边带走。” “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得靠这种下作方法才能留得住龙筱,这一世她也会看不起我。”夏夷欢厉声道,“见到就见到吧,翠鸟回来…她也会高兴些。” ——“欢爷…” 暮色落下,夏夷欢也不知道龙筱跑去了哪里,他心乱如麻,一向冷静的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坚如堡垒的自己在对龙筱心动的那一刻,就有了最大的软肋。 将军府的下人本就不多,一入夜晚,静的可以听见草木掠动的细微声响,夏夷欢隐约听见后院淅淅沥沥的水声,循着声音悄悄走去。夜幕里,后院只点着几根白蜡,烛火幽暗,摇曳着映在龙筱还挂着泪痕的脸上。夏夷欢痴痴看着,竟不敢再迈出一步。 龙筱蹲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水盆,正攥着湿帕子认真的擦洗着什么。夏夷欢稳住心绪,轻挪脚步缓缓走到她身后,龙筱擦的投入,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就在自己身后,抹了把额头又动作起来。 夏夷欢看清了龙筱正在擦洗的东西,是他染血的狼首木雕,龙筱洁白的丝帕已经被血水染红,可木雕上的血迹只是淡了些,还顽固的沾染着怎么也洗不尽。龙筱白嫩的手已经搓红一片,可还是倔强的不肯停下。 ——“真是个…傻丫头。”夏夷欢低声道。 龙筱惊的扭头去看,指尖一松落下木雕,木雕坠落水里溅点血花。 “血迹已经浸了木头里,就算你搓上整夜,木雕上的血也不会洗干净。”夏夷欢蹲下身子,爱怜的托起龙筱被水泡的发白的手心,“你明明不喜欢我,还替我做这些事做什么?” 龙筱抽出手别到身后,避开夏夷欢温情的眼神,“你差点因我而死,我也只能做这么多。” 夏夷欢从水盆里摸出木雕,顾不得上面还沾着血腥一把塞进怀里,“这么多,足够了。我不会强了你的意思。”说着决然转身走出后院,留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龙筱。 夏夷欢走出将军府,府外的林子边,他看见了停在大树上四处张望的翠雀,夏夷欢深吸了口气,指尖贴唇鸣出驭鸟的哨音,翠雀认出夏夷欢,扑着翅膀乖巧的停在了他的肩上。夏夷欢点了点翠鸟头上的羽毛,长睫覆下遮住了他深邃得难以看清的眼睛。 夏夷欢带着翠鸟走进府里深处的偏院,取下钩挂在墙上的竹木鸟笼,拨开笼门将翠鸟关进笼子里,笼门关上,翠鸟晶亮的眼睛无邪的看着夏夷欢,却没有鸣叫出声。它飞了太久也已经累坏了,啄了啄食匣里的麦粒吃的欢实。夏夷欢把鸟笼高高挂起,鹰目盯视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雀鸟,拂袖背过身去。 七日后,燕国,苍都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沈炼的金甲上,他的周身都是耀目的荣光,对视着日头毫不逊色。他幽黑的眸子饱含期待,期待着苍都巍峨的城墙里,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龙筱。 ——筱儿。沈炼垂眉一笑,我回来了。 城门轰然打开,端王爷沐文睿携子沐青辰率着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沈炼大军荣归,沈炼眯眼打量着沐青辰,数月不见,沐青辰眉眼似乎少了些以往的怯懦,眉毛挑的高高的,眼神也更坚定了些,只是…隐隐有些心事的模样。 沈炼归心似箭,也顾不得身后还有父亲大哥和数万大军,“驾”的一声冲向苍都城门,犹如一支脱弦的箭。 沐青辰看着沈炼纵马驰骋的潇洒英姿,他知道,沈炼迫不及待要见到龙筱,那个他愿意豁出命去为之搏杀的女子。见身旁的儿子低低叹了声,端王爷扭头咳了声道:“沈炼大胜归来,皇上的封赏好几日前就已经定下,封王封爵好不风光,你平日就和他走的挺近,日后,更要近些才好。你是世子,人家可就要是侯爷了。” 沐青辰也不应父亲,新婚的喜意也驱散不了他就要见到沈炼的慌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炼说起龙筱的死讯,他开不了口。 ——“吁…”沈炼勒紧马缰止住步子,黑目灼亮满是快意,“沈炼见过端王爷,辰世子。” 端王爷朝沈炼抱拳颔首,含笑道:“有阵子没见沈爷,沈爷一派得志景象,让人看着就欢喜呢。” 沈炼见沐文睿亲王之躯竟向自己抱拳示意,也是有些吃惊,赶忙回礼道:“王爷太客气了,沈炼可受不起。” “受得起。”端王爷哈哈笑道,“沈爷就要是侯爷了,当然受得起。” ——“侯爷?”沈炼不解的看向沐青辰。 沐青辰有些不敢直视他,低头避开道:“皇上就要封你爹为襄王,封你沈炼做骁武侯…” 沈炼脸上也不见狂喜,淡淡一笑道:“皇上待我们父子真是亲厚,我倒是有些汗颜了。” “沈爷大挫北国十万军士,扬我大燕国威,此等功劳受得起任何封赏。”端王爷抱拳对天高声道。 说话间,沈啸天和沈追也骑着马渐渐走近,端王爷赶忙迎上前去与沈啸天寒暄起来,见只剩下沐青辰一人,沈炼又细细看了看他,啧啧道:“数月不见,怎么觉得辰世子好像看着不大一样了?眉眼含情,炯炯有神…等等。”沈炼伸长了脖子闻了闻,“怎么有股子女人的水粉味?沐青辰,你不老实。” “别胡说。”沐青辰脸红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我…和洛儿…几日前…已经大婚…” 沈炼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四月初八?我记得这个日子,可四月初八还不到,我还快马加鞭赶着喝你的喜酒,怎么你不等我倒是先娶了人家?快给我说说,这阵子发生了多少事?” 沐青辰心口一紧,强撑着道:“等你回去面见了皇上…一切就都清楚了…” 沈炼只当他还有些羞涩,也不想追问下去,眼珠微动压低声音道:“虽是进城就能瞧见…我还是要问你一句…筱儿,可好?” 第007章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我…和洛儿…几日前…已经大婚…” 沈炼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四月初八?我记得这个日子,可四月初八还不到,我还快马加鞭赶着喝你的喜酒,怎么你不等我倒是先娶了人家?快给我说说,这阵子发生了多少事?” 沐青辰心口一紧,强撑着道:“等你回去面见了皇上…一切就都清楚了…” 沈炼只当他还有些羞涩,也不想追问下去,眼珠微动压低声音道:“虽是进城就能瞧见…我还是要问你一句…筱儿,可好?” ——龙筱…沐青辰一个激灵差点跌下马背,绕紧马缰咬住下唇,脸颊微微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沈炼翘首望着苍都城门,低声道:“大哥来时告诉我,筱儿每天都惦记着我,大军失联,她一定也担心极了…总算上天庇佑,让我活着回来。她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沐青辰。”沈炼看向有些木讷的沐青辰,“你欢欢喜喜娶了心上的龙络,下一个,就该是我沈炼办喜事了。” 沐青辰嘴唇微张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心底低低的叹了声,一番纠结,沐青辰终于下了狠心,“沈炼,龙筱她…” ——“城外风大。”端王爷夹着马肚走近说话的这二人,“沈爷,赶紧进城去,皇上在轩辕殿等着你们父子呢。” 沈炼扬唇一笑,昂首朝打开的苍都城门带头走去,背影高挺,器宇轩昂。 ——“爹,看沈炼那个样子,真是神气的很。”沈追带着羡慕道。 沈啸天注视着幼子的背影,沉默不语。 皇宫,轩辕殿 大燕历法,凯旋的功臣可以携兵器入宫面圣,沈炼腰束长剑,发束乌金冠,冠下的面容比起出征前多了不少成熟之感,北方干燥,沈炼原本白净的面容被灼晒的微微发黑,显得更加英俊果决,掌心因执了太久的兵器也生出了黄色的茧子,昭显着这个少将步步的崛起。 金冠垂荡的珠串下,宣离帝的深眸忽隐忽现,他注视着迈上汉白玉长阶的沈炼朝轩辕殿大步走来,每迈出一步都会发出凛凛的风声。 ——“末将沈啸天”“沈炼”“沈追”——“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说话。”宣离帝拂开龙袍前倾着身子,苍声如闷雷一般。 沈啸天站起身,沈炼和沈追一左一右也跟着站了起来,沈炼唇角似笑非笑,面上的神色很是舒展。 ——“北国一战,沈家一门三将立下大功。”宣离帝按着椅柄的龙首巍然起身,环顾大殿诸臣高声道,“有沈家满门忠良,大燕必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千秋万代!”群臣高声应和着。 左侧首列的沐容若低低的哼了声,不屑的瞥了眼得志的沈炼父子,垂目盯着脚下也不开口。沈炼觉察到沐容若的眼神,转头看向他道:“听大哥说…朝中听说大军失联,太子请命要领兵救援我们父子,太子为国效忠之心昭然可见,沈炼佩服。” 沐容若抬起头,目不斜视冷冷道:“本宫是燕国太子,国有难自然义不容辞,本宫不为救你们父子,只为护国而已。” “我只是有些奇怪。”沈炼昂起身道,“大军不见踪迹的消息传到苍都,人人惊惶无措,太子却可以马上挺身而出,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沈啸天脸色有些发白,咳了声道:“太子是大燕储君,自然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这个时候当然只有太子第一个站出来。” “定远侯说的不错。”沐容若阴声道,“本宫是太子,当然是与旁人不同的,你啊,想多了。” “哈哈哈哈。”沈炼快意的笑了几声,“爹说的是,就是这样,太子,是您别多想才是。” 沐容若桃花眼闪出狠辣,忽的想起沈炼还不知道龙筱已死,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掸了掸白色绣龙的朝服站直了身体,像是等着好戏上演。 宣离帝低哑道:“定远侯父子回朝之前,朕已经和大臣们商定了如何封赏,朕,封定远侯沈啸天为襄王,沈炼为骁武侯,沈追勇气可嘉,也提做三品都尉。” ——“襄…王…”沈啸天跪倒在地,“末将…叩谢皇上隆恩。” 沈追也紧跟着跪下,颤声欢喜道:“末将,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离帝才要露出满意的笑容,见沈炼还站在原地没有领旨谢恩的意思,眉头动了动道:“沈炼,怎么还不跪下接旨?” 沈炼嘴唇微张却没有开口,成熟了些的脸上忽然流露出顽劣不羁的神色,宣离帝一时不知道沈炼的心意,疑道:“骁武侯,还不接旨?” ——“末将…”沈炼的声音透着难得的羞涩,一旁的沐青辰绷住身子,他知道,沈炼一定是想借大功在身,今日宣离帝又高兴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求下和龙筱的婚事… 沐青辰轻跺着脚,压低声音急道:“沈炼,先接旨,后面的事我再和你说…沈炼!” 沈炼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黑目看着端坐着的宣离帝道:“皇上,末将不要什么骁武侯的爵位,末将想向皇上求一个别的恩典。” 沈炼话一出口,宣离帝已经猜到了他想要什么,这个中年男子眉头有些抖动,镇定沉稳的深目忽然有些慌乱,手背上的青筋也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沈炼埋下头,“末将和龙筱情投意合…求皇上成全,把龙筱赐婚给末将…” 大殿寂静无声,每一个臣子的脸上都露出惊恐错愕的神色,端王爷沐文睿干唇半张,震惊的看了看面容发灰的儿子,“青辰,你早就知道…” 沈追疑惑的环顾着四周,见满朝文武都能变了个人似的,挠了挠头也是不明白,沈啸天屏住呼吸,耳边一阵嗡嗡。 ——“皇上。”沈炼只当宣离帝被自己的要求震住,抬起头道,“龙氏是可以护国,我沈炼也愿意为大燕抛头颅洒热血,皇上成全我和龙筱,沈炼在此立誓,今生都会护住大燕,万死不辞。求皇上成全。” 死寂一样的轩辕殿上忽然响起骇人的冷笑声,沐容若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掠过沈炼认真耿直的脸,哧哧笑道:“沈炼,你也真敢要。” 沈炼毫不客气道:“龙氏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我不觉得娶龙筱为妻是多么逆天的事,皇上还没开口,太子是要替皇上做决定么?” “本宫哪里决定的了什么。”沐容若又哈哈笑了几声,“本宫只是笑你…死人你也敢要?” ——“太子。”沈炼扭过头,凌厉的眼神恨不得灼穿沐容若,“宫里还有皇后和淑妃两位娘娘,太子说龙女是一个死人,怕是不太妥当吧。” ——“沈炼,别说了!”沐青辰红着眼睛急道,“别说了。” “皇上。”沈炼恳切的看着端坐不动的宣离帝,“求您成全我和龙筱。” “父皇。”沐容若上前一步幽幽道,“沈炼对龙筱一片痴心真是让人动容,父皇不如就成全了沈炼,许他和龙筱冥婚便是。” ——“太子。”沈炼死死憋着满腔的怒火。 “沈炼。”宣离帝终于发声,“朕…如果早些知道你和筱女的情意,今天一定是会成全你俩的。只是…”宣离帝有些说不下去,但身为帝王他又不得不了结此事,宣离帝稳了稳心绪,苍声道,“只是,朕也无能为力…” ——“皇上?” ——“龙三筱女…已经在涟城投镜湖自尽…” ——“投湖自尽!?”沈追惊喊出声,“我离开时龙三小姐还好好的…” “筱儿…死了…”沈炼眼前骤然漆黑一片,摇摆着身子低喘着气,“筱儿死了…” 沐青辰几步上前扶住沈炼的肩,死死按住道:“沈炼,怪我在城外没有敢告诉你,龙筱死了,镜湖…龙筱不愿嫁给太子…在涟城镜湖…自尽了…” 沈炼征战北国本来就殚精竭力,惊闻龙筱死讯,沈炼的头颅好似被铁锤重重一击,耳边再也听不见什么,忽的喉咙口涌出浓重的血腥气,一口咸腥吐了出来,昏厥在轩辕殿上… 定远侯府 宣离帝急召数名太医赶往沈家,可几个时辰过去沈炼还是昏迷不醒,花银捏着汗巾替儿子擦拭着有些发烫的额头,满面忧容。 院子里,沐青辰来回不住的踱着步子,悔恨自责道:“怪我怪我,城外我就该先告诉他的,总好过他在轩辕殿惊闻这个噩耗,这才会…怪我。” 龙络也从端王府赶了过来,拉住沐青辰的手道:“不怪你,这件事,换成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炼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更加难以开口…” 沐青辰抽出手,一拳打在树干上,摇着头恼道:“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怪我没有护下龙筱,去涟城的路上,我就该劝龙筱离开...” 龙络忆起和龙筱的过往,眼眶一红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下来,沐青辰见妻子落泪也是伤心,哀声长叹不住的摇着头。 见太医出来,得宣离帝旨意在沈家候着的崔公公赶忙迎了上去,“沈爷如何?” 太医擦了把汗道:“沈爷大战多日早已经筋疲力尽,身子本就有些疲乏,大殿上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乱了心脉,这才血气攻心呕出血来。沈爷身子算是康健,这是心病,心病呐。”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沐青辰急问道。 “属下也不知道。”太医如实道,“沈爷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路急行军也是没有歇息好,这才昏睡不醒。辰世子放心,沈爷身子并无大碍,不会有性命之忧。” 崔公公轻掸拂尘,松了口气道:“没有性命之忧就好,老奴也可以回宫向皇上复命了。”言罢朝沐青辰和龙络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暮色覆上,屋里床上的沈炼才艰难的睁开眼睛,满面焦容的沈啸天夫妇赶忙凑到床边,花银紧紧握住儿子冰冷的手心,眼圈通红,“吓死娘了…” ——“娘…”沈炼才一开口已经哽咽,幽黑的眼睛泛着痛苦的赤红色。 在花银的记忆里,沈炼自懂事起就没有再流过一滴泪,他日益坚韧成熟,已成大燕栋梁,但此刻卧床的沈炼满满的只有无助痛苦,他的眼中不再有桀骜自负,只有爱人逝去的痛不欲生。花银心头一软,也不知道该安慰儿子什么,覆目落下泪来,一滴滴落在沈炼的手背上。 第008章 暮色覆上,屋里床上的沈炼才艰难的睁开眼睛,满面焦容的沈啸天夫妇赶忙凑到床边,花银紧紧握住儿子冰冷的手心,眼圈通红,“吓死娘了…” ——“娘…”沈炼才一开口已经哽咽,幽黑的眼睛泛着痛苦的赤红色。 在花银的记忆里,沈炼自懂事起就没有再流过一滴泪,他日益坚韧成熟,已成大燕栋梁,但此刻卧床的沈炼满满的只有无助痛苦,他的眼中不再有桀骜自负,只有爱人逝去的痛不欲生。花银心头一软,也不知道该安慰儿子什么,覆目落下泪来,一滴滴落在沈炼的手背上。 沈啸天之前还对儿子和龙筱亲近心存恐惧,得知龙筱宁死也不嫁给沐容若,竟投镜湖自尽身亡,也是唏嘘不已。沈啸天看着儿子骤然凹陷的眼睛,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龙筱也不想见你这样…” ——“沈炼,沈炼!”沐青辰推开门闯了进来,“你终于醒了!” 沈啸天见沐青辰进了,缓缓踱到一旁,沈炼无神的瞥了眼沐青辰,又看向花银道:“娘,你和爹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辰世子说。” 花银当然知道沈炼要细问龙筱之死,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又按了按儿子的肩头,轻声道:“有些事,是该知道的一清二楚,娘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沈啸天剑眉微蹙,跟在夫人身后走出屋门,走出去几步,有些不解道:“银儿,刚刚你所言…为什么不是让炼儿早些释怀看开,他知道的越多,怕是会越伤心吧。” 花银挑起黛眉温婉顺从,喏声道:“你还不知道炼儿么?越不想他知道,他就非要知道的清清楚楚,让他问清楚想清楚,解开心结才是最好。” 沈啸天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点着头不再说话。 里屋 沐青辰见沈炼支开爹娘,反倒是有些紧张,搓了搓手背躲闪着沈炼的眼神,寻了处角落搬了把长椅坐下,面色也有些难看。 ——“沐青辰。”沈炼咬着唇支起身子。沐青辰见他虚弱乏力的模样,赶忙又疾步过来扶着他靠上软垫,才要转身已经被沈炼拉住了衣袖,“沐青辰!” “沈炼…”沐青辰攥紧手心,“怪我,怪我没用…” “与你何干。”沈炼仰面望着天花板,面容苍白如绢,“你一五一十,把一切都告诉我。” “沈炼…”沐青辰失声喊着,“龙筱已经不在人世,你何苦再一刀一刀的剐自己,算了,算了…” “战事吃紧,为什么忽然让龙筱嫁给沐容若?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回涟城去?涟城龙府守卫森严,龙筱怎么就能孤身出去投了镜湖?”沈炼咬牙道,“沐青辰,我要你全部告诉我,你要还拿我做兄弟好友,就不要遗漏任何一个字。” 沐青辰欲言又止,每每想到龙筱自尽他也是扼腕叹息,何况要把这些说给已经伤心欲绝的沈炼听,可再看沈炼不容分说的模样,沐青辰叹了口气只得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司天监阮少卿?龟骨所卜?”沈炼闭目似在想着什么。 “不错。”沐青辰点头道,“瑛贵妃见皇上日夜担心前方战事,就去找皇上最信的阮少卿给战事算了一卦,卦象说——大燕有难,龙氏护国,淑妃产女,血光之兆,天不佑之,沐氏江山要想转危为安,就必须即刻再迎娶一位龙家的女儿…” 沈炼睁开眼睛,原本的失神顷刻变作凌厉的锋芒,如一把刀子让人顿时觉得寒冷,“瑛贵妃去给皇上求卦?阮少卿?龟甲占卜!好你个沐容若,你害我不成,抢功不成,就要设计在我回朝前娶到龙筱巩固储君之位,是你逼死龙筱,沐容若,是你。” ——“啊…”沐青辰不算机敏聪明,很多事旁人都能参透一二,他却总是慢人几拍,听从沈炼嘴里说出来,沐青辰才意识到此事是沐容若母子故意所为,俊逸的白脸顿时有些铁青,“卦象所言,不是阮少卿算出来的?是…太子和瑛贵妃…” 沈炼执起床头的药碗狠狠掷到地上,乌黑的药汁擦了一地,沈炼怒道:“还会是谁?龟骨占卜,鬼神妖魔,我从不信这些。卦象说沐氏要立刻再娶一位龙女,不过是沐容若掐住了燕国帝王的软肋,借龙女冰窟之说达成自己所愿罢了。皇上本来就忧心战事,平日也迷信惯了,他信卦象,信神谕,胜过信自己的将士,十万铁骨铮铮的将士,都不如一个荒诞的卦象么?” “沐氏皇族信命信惯了。”沐青辰长叹道,“是你和我说的,越是天灾连连,就越要厚待龙家,皇上宁可给他们的赏赐一年多过一年,也不愿意多拨些军饷,更是懒得励精图治。皇上信卦象多过信你统领的十万大军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可怜了龙筱…竟做了大燕没落的殉葬品。” 听到“龙筱”的名字,沈炼心口又是一阵揪痛,“筱儿…让你等我回来,我会好好活着,你为什么离我而去…为什么…” 沐青辰哀声道:“是我护送龙筱回的涟城,我劝她逃走,但她却拒绝了我…我要是再坚持些…她也不会死…” 沈炼摇着头道:“筱儿不是自私的人,她不会为了自己连累旁人,她要是一走了之,卦象所言是要娶龙女,她二姐龙络一定是逃不掉的。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沐青辰捶着大腿不住的叹着气,“沈炼,你刚刚所言和龙筱说的一模一样。她说自己走了,洛儿定是会逼着嫁给太子,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 ——“等等。”沈炼忽的直起身子,双目瞪紧沐青辰,“龙筱既然知道自己不在,就是她二姐代嫁,她半路都没有逃走…为什么到了涟城反而要投湖自尽?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要是死了,龙络也是会替嫁太子的?” ——“这…”沐青辰一时说不出话来,煞白着脸道,“被你这么一提醒,龙筱好像确实不该自尽。当时…”沐青辰回忆道,“是龙大少爷头一个发现龙筱自尽,镜湖那头,龙希风带了几十个人捞了一天一夜也是没有捞到龙筱的尸首…他说镜湖暗涌多,妹子八成是被暗涌卷走…只拾到龙筱的一只缎鞋,龙筱的贴身婢女说,三小姐晚上溜出房间,脚上穿的就是这双缎鞋。” “找不到尸首…”沈炼喃喃道,“既然找不到尸首,那筱儿…也有可能没死…” “沈炼。”沐青辰有些慌乱,他怕沈炼揪着龙筱的生死胡思乱想再也走不出来,明明就是投湖自尽,龙家的人一个个哭的那么伤心,薛毓秀更是哭的晕厥过去,龙络这个二姐也是伤心的一路,到今天还难以走出妹妹去世的阴影,每次想起还是忍不住落泪神伤…沐青辰按住沈炼的肩膀,低声劝道,“虽然是有些说不通,可龙筱确实已经不在人世,当时我就在龙府,我也去问过那个小葵,龙筱回到家中便是有些异样,该是婚事将近愈发抑郁,一时想不通…这才…沈炼,斯人已逝,生者必须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沈炼自嘲道,“今生没有筱儿在我身边,还怎么好好活着?”沈炼的指尖深深的按进身下的床褥,白骨似要挣破皮肉,“沐容若逼死筱儿,这笔账,他逃不掉。” ——“沈炼?”沐青辰骨子里渗出些凉意,他在沈炼的眼中看见了刻骨的仇恨,恨不得吞吃了沐容若的仇恨,“他是太子,当朝太子。你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做了傻事。” “沐容若该死。”沈炼沉下声音,语调阴郁。沐青辰像是听见,又好像没有听清,他不敢追问,只希望是自己恍惚听错。 夜已深,沐青辰又陪沈炼坐了会儿就回去端王府,沈炼裹着单薄的中衣倚在床沿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他满目都是龙筱的音容笑貌,涟城初见那一抹灿如夏花的笑容,抬眼看着自己的好奇眼神,苍都城下,掀开车帘时的懵懂青涩,栖霞山上,她怯怯的倚在自己的背上,垂着双臂碰也不敢碰自己…也就在那一刻,沈炼告诉自己,今生今生,他都不要放下这个女孩,今生今世,都不会让龙筱离开自己。 ——但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尸骨难寻…想不到临别那次,竟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龙筱。沈炼紧闭双目落下男儿刚烈的泪水,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今夜之后,他便没了软肋,只有冰封的铠甲包裹住已经没有企盼的自己。 ——沐容若必须死!沈炼死死咬住干涩的唇,一字一句说给自己听——沐容若必须死。 第009章 沈炼告诉自己,今生今生,他都不要放下这个女孩,今生今世,都不会让龙筱离开自己。 ——但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尸骨难寻…想不到临别那次,竟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龙筱。沈炼紧闭双目落下男儿刚烈的泪水,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今夜之后,他便没了软肋,只有冰封的铠甲包裹住已经没有企盼的自己。 ——沐容若必须死!沈炼死死咬住干涩的唇,一字一句说给自己听——沐容若必须死。 次日大早 定远侯府的正厅里,沈啸天正和长子沈追议着什么,忽听外头渐近的脚步声,沈追回头见是沈炼,惊的差点瞪出眼珠子。 沈炼披着漆色的锦布斗篷,面容哀伤却坚韧,不过一日又消瘦了些,唇色也有些黯淡,身子虽虚弱,但脚步却很是有力。 “怎么不多歇着。”沈啸天蹙眉道,“太医也说也要多躺几天。” “我觉得好多了。”沈炼走进正厅,见正厅当中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卷圣旨,伸手执起缓缓打开,看着上面的玉玺印鉴,淡淡道,“皇上的圣旨这么快就送到了定远侯府?不对,皇上封了爹做襄王,这侯府也该换块匾额改叫襄王府了吧。” 沈追见弟弟不再提及龙筱,竟是对着圣旨念念有词的模样,心里也是有些慌乱,伸手抽出沈炼手里的圣旨,“爹让你赶紧回屋歇着,我陪你回屋。” “大哥慌什么?”沈炼闪开手,注视着盘龙的玉玺印鉴道,“皇上也是厚待功臣,爹封了王,又封我做骁武侯,大哥也升做三品都尉。看来…沐氏依仗龙氏,也要用我们沈家。” “炼儿。”沈啸天咳了声,“把圣旨放下回屋去,你有病在身,皇上也准你这几日不去上朝…” ——“上朝?”沈炼抬起眉笑了几声,“想不到我这个苍都小霸王也有在轩辕殿和文武大臣朝见皇上的一天?” “那是当然。”沈追插嘴道,“你是骁武侯,正一品的侯爷呐,连你大哥我这个三品都尉都可以位列朝堂,你这位侯爷当然也可以。咱们沈家一门三封,真是大燕前无古人的荣耀…” “别说了。”沈啸天告诉喝止住难掩得意的长子,沈追赶忙合上嘴,悻悻的挪开几步,“爵位高,担子也轻不得,千万别在外头露出什么神气来。” ——“儿子知道。”沈追赶忙应道。 沈炼见父亲和大哥都是一身朝服,知道他们正要进宫朝见宣离帝,沈炼低头看了看自己,淡淡笑道:“爹和大哥是准备进宫上朝么?皇上封我为侯,昨天我还没向皇上谢恩,今天可得和你们一起进宫。” 沈啸天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的幼子,苍声道:“不必急于今日,皇上也不想看到你带病上朝,你歇上几天…” 沈炼抖落肩上披着着斗篷,露出一身墨色绣银丝暗纹的锦服,腰束缎带衬得身姿如松,沈炼掸了掸衣襟,扬唇道:“内务府看我病着,还没送来骁武侯的朝服,儿子这一身装束,应该也不会丢了爹和大哥的脸面吧。走,时候不早,还得去见皇上。” 沈啸天一时哑然,却又是拦不了这个固执的儿子,沈追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自己这个弟弟从不涉足朝堂,怎么封了骁武侯像是盼着进轩辕殿… 沈啸天低低叹了声,拂袖朝厅外大步走去,沈追紧紧跟在父亲身后,都忘了去招呼沈炼。沈炼也没有急着上前,朝着自己手上还攥着的圣旨露出鄙夷之色,冷漠的将它甩在案桌上,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长廊边,花银扶着墙目送着丈夫儿子进宫的背影,这三人个个玉树临风,都是人中之龙的英雄模样,尤其…是走在末头的沈炼,他与生俱来的荣光,是如何遮挡也掩盖不住的。花银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眸子里闪出光来。 皇宫,轩辕殿 大殿上,宣离帝见到沈炼也很是吃惊,再看他颧骨都有些凹陷,眼圈微微泛着一夜未眠的青黑色,心里更是涌出自责的痛楚。沐容若见到沈炼也是一个激灵,他昨天在朝堂呕血昏厥,怎么不但没有丢了半条命,反而隔了一日就又跟没事一样?沐容若胡乱想着,冷不丁见沈炼瞥向自己,沐容若赶忙挺直腰板,甩了甩腰间的羊脂玉坠子,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 沈炼瞥去的那一眼,锋利的如同刀尖一般,沐容若虽然是强作镇定的对视了过去,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凉意。 ——“骁武侯身子大好了没?”宣离帝朝沈炼投去关切之色。 沈炼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服了太医的药,睡了一觉已经无恙。臣想起昨天大殿上,还没有向皇上谢恩,臣惶恐。” 宣离帝听沈炼话里满是对自己封赏沈家的感激之情,心里也是觉得高兴,再看他神色诚恳,看着并没有因为龙筱自尽对自己心生不满,宣离帝更是欣慰,青色的下巴都有些微微的抽动,“没事就好,骁武侯为国尽忠,一定要爱惜身子,他日朕还要对你委以重任。” ——“臣必当为皇上,为大燕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好!好!”宣离帝声音里难掩激动,“大燕有沈家满门忠良,真是大燕的福气。” 沐容若的脸色越发难看,腰间坠着的白玉龙佩都要被自己揉烂,只恨不得这早朝快些结束。沈炼面容笃定,听着朝中众臣絮絮的向宣离帝禀报着也不觉得厌烦,沈啸天几番瞥看自己这个幼子,见他初次上朝却很是得体,心里也是暗暗称奇。沈啸天隐隐有些不安,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沈炼看似在替自己省心,却又像是在编织一张深网。 沈啸天不愿意再想下去,龙筱已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沈炼坠入深渊…一切看似往平顺的方向发展…他只希望是真的如此。 早朝散去,沈炼没有跟着父亲出宫,他映着日色的黑眸闪着落寞的哀恸,也没有和父亲打声招呼,缓缓的往长春宫方向一步步走去。沈啸天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却没有喊住他。 长春宫 小舞小跑进龙樱的寝屋,脆声道:“娘娘,沈爷,不对不对,是骁武侯,骁武侯在咱们宫门口呢,娘娘,传侯爷进来么?” 龙樱抿了口茶水,看向芳嬷嬷道:“嬷嬷,宫中规矩,本宫方不方便传骁武侯进来?” 芳嬷嬷教习龙家女儿多年,也熟知宫里的规矩,俯身谦顺道:“娘娘,若是沈爷,自然是不方便的,但沈爷已经封了骁武侯,王侯之身就可以面见宫里的娘娘。何况…娘娘得了晋封,骁武侯当是来恭贺您也好,旁人是无话可说的。” “额。”龙樱放下手里的茶盏点头道,“筱儿心心念念的也是他,既然筱儿已经不在,就让本宫替她再见沈爷一面吧,传骁武侯。” ——“传骁武侯。” 长春宫院子里长廊上,每隔几步都摆着一盆碎月芍药,此花白如凝玉,圣洁肃穆,龙筱自尽,身为姐姐的龙樱却不能在宫里为妹妹设下灵堂祭拜,宫中规矩深重,连烧纸钱都是大不吉利的事,龙樱只得在自己宫里遍布碎月芍药,用满目洁白的花朵祭奠陪伴自己保护自己的妹妹,以寄哀思。 沈炼看着满目的碎月芍药也知道龙樱的用意,长春宫的每一处似乎都残留着他心爱女人的气息,沈炼步步走进,哀意大起,眸子隐隐变作红色。 ——“骁武侯这边请。”小舞恭恭敬敬的把沈炼请进正厅。 沈炼迈过门槛,见龙樱一身藕白色的素裙,发髻上也就是一支白玉簪子,肤白如玉也没有过多的水粉,再看龙樱和龙筱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一声“淑贵妃”还没有喊出,就已经哽咽在喉。 龙樱眼眶湿润,捻着帕子轻声道:“进了长春宫,骁武侯就是自己人,什么都不用多说,本宫心里清楚。” 沈炼露出自嘲之色,深叹一声道:“怪我没用,得了这一身功名,却失去了最心爱的筱儿。我求这功名也是为了她,却还是太晚太晚…要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至少她不会就这么死了…” “侯爷错了。”龙樱低声道,“远走高飞却没有一生的安乐,东躲西藏又有什么意思。只怪奸人毒计必死本宫的妹妹,此等深仇,本宫不会忘。” ——“淑贵妃!?”沈炼诧然抬头,见龙樱杏眼露出坚韧之色,竟有些不大像他出征前那个温顺的淑妃。 “筱儿几番救本宫,小公主也是她找来沈夫人才可以平安诞下。”龙樱咬唇强撑道,“本宫欠她太多…” ——“娘娘节哀啊。”芳嬷嬷低声劝着。 沈炼抬起眉,“听辰世子说,是筱儿求皇上让自己回涟城一趟?” “不错。”龙樱点头道,“本宫当时只当她想伺机逃走,虽然有预感他们这一路一定会有事发生,本宫也想着如果她真的能走得掉,也算是上天怜惜这个妹子…可谁知道,筱儿竟会…” “她不是想逃走。”沈炼回忆着沐青辰的话,“她在求皇上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决定,她不肯连累别人…” “她太固执。”龙樱落下泪来,“自小就是这样,有了主意也不和别人说,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苍都皇宫,她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沈炼又坐了阵,看着龙樱道:“皇上已经封我做骁武侯,筱儿虽然已经不在,但龙家的事仍然是我沈炼的事,淑贵妃在宫里要是有需要沈炼的地方,托人来传信给我就是…”沈炼像是想到什么,环顾着道,“雀儿?筱儿的那只翠雀,在哪里?” ——“雀儿?”小舞眨巴着眼睛,“雀儿和三小姐一起回涟城了。应该,在府里被大少爷养着吧。” 沈炼怅然起身,朝端坐着的龙樱抱拳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沈爷也真是重情重义的人。”芳嬷嬷在龙樱身后轻声道,“三小姐已经不在,他还愿意帮着龙家。” 龙樱面容不动,揉着手里的帕子道,“嬷嬷,你也算阅过不少人,眼前刚刚的沈爷,你看着如何?” 第010章 ——“雀儿?”小舞眨巴着眼睛,“雀儿和三小姐一起回涟城了。应该,在府里被大少爷养着吧。” 沈炼怅然起身,朝端坐着的龙樱抱拳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沈爷也真是重情重义的人。”芳嬷嬷在龙樱身后轻声道,“三小姐已经不在,他还愿意帮着龙家。” 龙樱面容不动,揉着手里的帕子道,“嬷嬷,你也算阅过不少人,眼前刚刚的沈爷,你看着如何?” “沈爷?”芳嬷嬷蹙眉微思,“比起之前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但…目光如炬更胜以往,举止气度也不像出征前那样的少年性情…就像刚刚…”芳嬷嬷眉心动了动,“娘娘刚刚提到和奸人的深仇,换做之前的沈爷,一定会跳起来说几句泄愤的话也说不定,可刚才,他眼神微动就岔开了话去,像是…不打算追究三小姐被逼自尽的事。” 龙樱垂眉沉默着,端起茶盏又悠悠的抿了口,淡淡道:“嬷嬷刚刚还说他是重情重义的人,心爱的女人被逼死也就这样一笔带过,又说什么重情重义?嬷嬷还是看错人了?” 芳嬷嬷哑然失声,她似乎知道龙樱话里的意思,但老练如她,当然知道有些话不可以直白的说出来,“老奴蠢钝,哪里会看什么人?”芳嬷嬷又朝龙樱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总归,骁武侯是向着龙家的,是不是?” 龙樱示意小舞给空了的茶盏添满茶水,捂着温热的茶盏幽声道:“沈爷平安凯旋,荣升一品骁武侯,本宫姑且猜一猜,往后这苍都该是会更加热闹扑朔了。” 沈炼走出长春宫,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沿着长春宫高耸的红砖宫墙一步步缓慢的走着,他似乎听到了翠雀清脆的鸣叫,可他怅然的抬起头,密云压顶却没有一只鸟雀,他隐隐觉得身后有个顽劣的丫头悄悄跟着自己,他猛的转身去寻,可青石板路漫长的没有尽头,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沈炼背靠着冰冷的宫墙,却永远也不会感觉到那份铭心的温热… ——“沈炼!”他的耳边划过龙筱一声声娇唤。 ——“你就是沈炼?” 我是沈炼。沈炼挺直身体走出长春宫迷境一般的宫道——筱儿,我已经做了骁武侯,曾经我最不屑的东西,却成了我赖以复仇的东西。筱儿,你为我而死,逼死你的人,我不会放过。 沈炼步步深重,每一步似乎都要在苍都皇宫的青石板宫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龙女世代为后,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沈炼咬紧唇,干裂的唇尖渗出血水来,“你是命定为后的女人,就算如今夺了天下你也不会死而复生,我还是要拿沐容若的天下祭你,为了你龙筱,夺了这天下又何妨。” 天边密云越聚越多,闷雷滚滚却迟迟没有落雨,几个宫人快步跑着像是要去浣衣坊收拾晾晒的衣裳,见着沈炼还是缓慢的走着也是有些奇怪,匆匆朝他鞠了个礼又赶忙跑走。沈炼没有往朱雀门去,他一步一步走向御花园,他知道沐容若午后一定会去那里。 御花园 就算像是暴雨将至,沐容若还是矗立在玲珑池边面色阴沉,从早朝下来他就一直心跳的剧烈,一阵阵的心悸像是在害怕着什么。沈炼并没有在宣离帝面前提及自己与霍城勾结毁大军粮草,霍城战死,八成是被沈啸天秘密处决也说不定。 沐容若知道,凭沈炼的性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是沈啸天生怕儿子手握霍城这个证人,回到苍都就会抓着自己这个太子不放,沈啸天只求安稳,这才杀了霍城断了儿子的念想。 沈炼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沐容若心口又是一揪,龙筱自尽,沈炼大殿呕血昏厥,他对龙筱用情至深,龙筱因自己的伎俩丧命,沈炼怎么会算了? 但他为什么还是按兵不动!沐容若脚尖揉弄着池子边的沙泥,揉弄出一个深坑也没有察觉,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恨不能跳下池子灭了一身燥火才好。 ——“暴雨将至,玲珑池边沙土湿滑,太子身边又没有带宫人,要是失足落水…可就凶险了。” 沐容若耳根一麻,听着这个自己恐惧厌恶的声音,竭力控制着身子的颤动,负手站立不语。 沈炼又走上前几步,隔着沐容若一臂之远,有些凹陷的黑目如利剑般直对着沐容若强作镇定的背影,幽幽又道:“据我所知,太子不识水性,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后宫这种地方,也是你可以来去自如的?”沐容若阴声道,“一块金督令牌而已,也不过才封了一个骁武侯,看你今日对本宫的态度,倒是有几分要学那金鳞跃龙门的姿态,沈家的人不可小觑呐。” 沈炼黑木灼灼,上前与沐容若并肩在玲珑池边站立着,“长春宫的淑妃娘娘晋封了淑贵妃,家母身子不适,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去恭贺龙家。金督令牌不可进出后宫,一品王侯却可以,太子熟读大燕各种规矩,是忘了这出么?” ——“你!”沐容若斜眼瞪着自若的沈炼,咬牙道,“功名如云烟,来得快去的也快,你得意这一时,未必得意的了一世,这是本宫警告你的。” 玲珑池边也没有第三个人,沈炼也不打算给沐容若脸面,新仇旧恨涌上,沈炼对峙着沐容若有些失态的脸,眼睛里的火苗似要把沐容若周身点燃,焚烧成灰烬。沐容若脚下一抖,差点滑落掉进池子,抚着柳枝才稳住身子,指着沈炼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这样怒视着本宫做什么!” 沈炼又走近半步,像是要把沐容若逼进玲珑池,他注视着沐容若抽搐的脸,苍白的面上有着让人恐惧的阴霾,沐容若认识沈炼十几年,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人如此可怕过,他的脸上不再是昔日少年桀骜的傲气,而是…沐容若又抖了抖,而是要把自己吞吃得不剩骨头的无情。 沈炼顿住步子,拂袖转身望着玲珑池涟漪骤起的水面,冷冷道:“太子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霍城已经和我们父子交代的一清二楚,我爹不想因太子的毒计扰的皇族难安,更不想让皇上痛心,这才没有让霍城活着回来。既然我们父子安然无恙,沈家抱着大事化小的念头,也是不打算再追究。” 沐容若暗暗吁出口气,强作傲态道:“追究?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沈炼长睫低覆,望着水面犹如望着龙筱已经离去的容颜,“你可以害我,却不可以动我的女人。你逼她自尽,这个仇,太子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 ——“你…”沐容若怒指低着头的沈炼,“大胆沈炼,你要反了不成.龙筱本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女人,也是你可以觊觎的?龙女生来就是沐氏皇族的女人,为后也好,为妃也罢,就算本太子要她为奴为婢,龙家也说不了一个不字。” 沐容若挑眉喘息着,看着沈炼恶狠狠道,“就这样和你说吧,就当龙筱是本宫逼死,她是本宫的女人,本宫要她死,她也躲不去,这就是天定的命,是命。沈炼,你认命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宠你,本太子…却恨你入骨,你要和本宫追究?哈哈哈哈哈….”沐容若喉咙里发出尖利刺耳的大笑声,“本宫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笑的话,他日…该是本宫和你一一清算才是,沈炼,你等着。” 沈炼眉间不动,仍然是看着水面道:“太子不识水性,却一步一步离池子更近,刚刚脚下一滑已经差点跌落坠湖,太子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上天庇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 “本宫是天定的帝王,你死了本宫也不会死。”沐容若毫不示弱道。 沈炼淡淡一笑,忽的朝沐容若伸出手去,在就要碰到沐容若的那一刻又嘎然收住,沐容若以为他要推自己落水,惊的攥紧了柳树枝干,脚下不住的打着哆嗦。 “哈哈哈哈。”沈炼仰头耻笑了几声,鄙夷的背过身道,“刚刚要是我碰到了太子,太子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把握?” ——“放肆...你放肆!”沐容若怒斥道,“来人,本宫要抓了你这个企图谋害本宫的奸人.” 沈炼迈开步子看也不看沐容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人看见我意图谋害太子了么?太子是在池边站了太久,腿麻眼花了吧。” ——“你…”沐容若气的七窍生烟,指着沈炼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第120章 狐媚惑主 沈炼仰头耻笑了几声,鄙夷的背过身道,“刚刚要是我碰到了太子,太子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把握?” ——“放肆!你放肆!”沐容若怒斥道,“来人,本宫要抓了你这个企图谋害本宫的奸人!” 沈炼迈开步子看也不看沐容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人看见我意图谋害太子了么?太子是在池边站了太久,腿麻眼花了吧。” ——“你…”沐容若气的七窍生烟,指着沈炼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沐容若狠狠跺着脚下的沙泥,扯下柳枝怨念的抽打着斑驳的树干,又忿忿甩下断做几节的柳枝,怒火中烧的朝御花园深处疾步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心底深处有些隐隐的渴望,渴望那个人忽然出现让自己肆意的发泄,让自己今日所有的不顺心都烟消云散。 ——她在哪里,在哪里。 花园深处,玉修罗怀抱着大束新摘的藤萝花,姹紫嫣红很是好看。玉修罗见双手已经抱不下,招呼着不远处还在采摘藤萝的乌雅道,“乌雅,快别弄了,把这些先带回去,再找个竹筐出来。” “娘娘摘这么多藤萝花干什么?”乌雅擦了把汗,“宫里那么多牡丹芍药,藤萝是野花,要是摆在咱们柳堤轩里,也有些小家子气了呢。” “藤萝是好东西。”玉修罗盈盈笑道,“枝干可制药,花朵可熬汁…快先回去,我再摘点儿。” 乌雅接过玉修罗怀里满满的藤萝,顺从的往柳堤轩去了。玉修罗见她离开,又俯身寻着最娇艳的藤萝花,玉指轻动摘下一串,凑近看着粉色娇艳的花朵,唇角勾起妩媚的梨涡,鼻尖嗅了嗅,藤萝幽香沁人,玉修罗缓缓闭眼,回味着幽香露出沉迷之色。 沐容若隔着一丈之远看着这个让人心醉神迷的异族女人,就算隔着这么远,他还是可以闻到玉修罗身上魅惑的熏香气息,这气息盖过了世间所有最名贵的熏香,最美好的花朵,最娇媚的女人…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他就难以自制的想占有她,扯下她裹身的玫红长裙,扯下她发辫上各色的彩石珠串,让她玲珑的身子和自己缠绕在一处,乌黑柔滑的发丝像海藻一样蔓延覆盖着自己的全身… 沐容若的喉结不住的动着,一下,又一下。 玉修罗又摘下几串藤萝,抬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木丛,恰恰对上沐容若窥视自己的炙热眼眸,四目相视,竟都没有收回眼神,僵僵无语。 良久,玉修罗微微屈膝,红唇轻张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才经历了沈炼对自己的狂妄恐吓,玉修罗此刻的恭敬话语在沐容若听来犹如天上的仙乐一般,他双颊潮红涌上,周身都燥热起来,抬脚朝玉修罗缓缓走去。 见沐容若也不让自己起身,玉修罗只得拘着礼一动不动,沐容若走到她身前,顿了顿忽然握住了她纤细柔软的手腕,如同握着大燕皇宫珍藏的翡翠如意柄。 玉修罗大惊失色,抽出手腕退后了几步,“太子…” 沐容若知道乌雅已经被她谴走,眼下偌大的御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沐容若浴火上来,再难控制的扯住玉修罗的衣襟,轻轻推弄着她婀娜的身子,将她按在了身后的楸树干上,俊美的脸庞贴上了她如画的容颜,薄唇在她玉石般柔滑的脸上肆意蹭弄,寻着她的唇尖大胆的吻上,纠缠着她灵蛇般的嫩舌… 玉修罗皓齿咬上,沐容若痛喊一声松开唇齿,舌尖涌出血腥气来。沐容若伸手去摸,指尖满是舌尖被咬伤的血水。 玉修罗见太子见血,也是有些心慌,拾着衣襟跪在地上,低头轻声道:“太子恕罪。” 沐容若吮吸着舌尖的血水,这股子血腥气忽然让他愈加兴奋,他太喜欢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喜欢到她弄伤自己也没有关系。 沐容若勾起手指抬起玉修罗埋下的脸,玉修罗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那张灿如云霞的俏脸胜过了宣离帝后宫所有的容颜,不,是胜过了世间所有的女人。 玉修罗的眸子里蕴藏的不是恐惧,历经在夏族十几年的训练,她的骨子里早已经不知道恐惧是何物,她的眸子里只有一种迷茫,不知下一刻的深深迷茫,她早就知道沐容若对自己的欲/念,只是她没有想到,沐容若这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他比自己想的要快。 这种不是恐惧的神色让沐容若觉得满意,他厌恶宫人对自己胆战心惊的惧怕,他喜欢玉修罗对自己恰到好处的态度,有小心翼翼,有热情如火,她像一只飞蚊,轻轻咬住自己的心口,留下一个瘙痒难耐的咬痕,自己不挠也痒,挠了愈发难耐。她在自己心上蔓延着,让自己再难舍去。 沐容若低下身子,对着玉修罗微张的红唇亲吻上去,他没有再粗鲁的前进探索,只是轻轻缀吻着,轻如蝉翼的拂过。 玉修罗没有躲开,她享受似的闭上眼,迎着沐容若一个个的亲吻,跪着的身子保持着美好的姿势,谦卑又虔诚。 沐容若止住连绵不绝的缀吻,伸手朝玉修罗递去,玉修罗略加踌躇,搭上他的手心站起身,窈窕的身段倚靠着楸树,玫红的长裙映在老楸树粗犷的树干上,娇弱又美艳。沐容若联想到了传说中密林里的树妖,夏族深不见尽头的密林…她,玉修罗,一定是密林里走出来的树妖,一定是。 沐容若贴近老楸树,凑近玉修罗白皙修长的玉颈,贪婪的吮吸啃咬着,却又把握着力度没有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斑斑的痕迹,玉修罗希望他用力些,她也从没有过这样炽热的感觉,宣离帝迷恋她这具异族的躯体,他虽然盛年将过,但在床事上却多是雄姿英发,每每来柳堤轩少说也要弄上两三次,加起来少说也要近一个时辰。他狂野粗暴的进出着自己,却甚少顾及女人的感受,宣离帝更像是依靠着身下娇美欲滴的身体发/泄着自己,他不爱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他只是在发泄着深藏许久的浴火,仅此而已。 沐容若不同,他是年轻火热的,他的身上有着青年男子干净迷人的气味,这种气味,玉修罗只在靠近夏夷欢的身边才可以隐约的闻到,她是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被这股气息包裹着,但她知道那只是梦,一个此生都无法实现的梦。 苍都深宫里,玉修罗封闭着自己,她不会对宣离帝动情,她只是对这个男子献出自己无心无情的冰冷身体,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她玉修罗只是细作,一个拿身体被人造弄的可悲细作,从她踏进苍都的那一刻,玉修罗就已经死了,宣离帝后宫的玉修罗,不过是一个躯壳,没了情爱的躯壳。 她也不会喜欢沐容若,玉修罗告诉自己。沐容若和宣离帝沐寒武一样,都是燕国人,这对父子是一样的,都是自己要伺机铲除的对象,她绝不会对沐容若动心,沐容若只是自己的棋子,只是棋子。 ——可她,为什么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见玉修罗没有推开自己,沐容若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他朝着玉修罗颈口的更深处探寻去,他看见了深深的沟壑,凝白如玉的沟壑,引着他步步深陷,就算这一刻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回头。 玉修罗入魔似的搂住了沐容若的背,触着他白色缎袍绣着的莽龙,她骤然睁开了迷离的眼睛——那是金线绣成的莽龙,和宣离帝龙袍上的是一样的莽龙。此刻缠吻着自己的,是大燕国的储君,宣离帝之后的帝王,是帝王… 觉察到玉修罗的身体忽然有些僵住,沐容若止住冲动,艰难的直起身子,喘息着抵住玉修罗汗湿的额头,低声道:“怎么,你怕了?” “不是。”玉修罗不受自己控制的张口道,“不是。” 她闪烁的眸子让沐容若觉得沉迷,沐容若吻上她的眼睑,柔声道:“你应该怕的,你是我父皇的妃子,我是大燕的储君,你我二人现在做的是会被诛杀的祸事,我对不起我的父皇,你也对不起自己的夫君。” “没什么好怕的。”玉修罗恢复了澄定,灵巧的抽出身子理了理自己褶皱的缎裙,“从我离开夏族到了这里,命就不是自己的,是生是死,都在旁人手上。” ——“本太子和你是一样的。”沐容若幽幽道。 “额?”玉修罗露出不解之色,“是因为沈家荣归,还得了前无古人的大封赏?” 沐容若平缓下气息,拂袖朝着玲珑池的方向看去,虽然没有发声,但聪敏的玉修罗已经在他复杂阴郁的神色里洞悉出一切。 玉修罗温声宽慰道:“惊闻沈家父子凯旋回朝,我也忧心了阵,但听说那个霍城战死,我就替太子殿下您宽下心来。看来,霍城是被沈啸天处死,为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自己那个小儿子和太子您过不去呢。既然霍城已死,沈家手无证据,太子您还在担心什么?” 见沐容若蹙眉不语,玉修罗眼眸微动,想起什么道:“我知道了,是…龙筱…” “沈炼不到二十岁就被父皇封做骁武侯。”沐容若狠命搓着脚下的泥土,“他日益狂妄,又认定是本太子逼死龙筱,他,要向我寻仇。” ——“一个侯爷尔尔,他也敢?” 沐容若想起刚刚的一幕露出恐惧之色,“他敢,满腹仇恨的人什么都敢做。刚刚在玲珑池边,他差点就要把本太子推下水,他,要害死我。” 见沐容若有些惊慌,玉修罗娇声宽慰道:“殿下始终是太子,只要等他日您登上帝位,哪需要再忧心沈家…” “不是。”沐容若打断道,“本宫始终觉得,父皇待沈家的亲厚远远胜过了对其他臣子,沈家自沈啸天就立下大功,可历朝历代功臣多了去,又有几家得到皇上这样的厚待?玉修罗,那个夏夷欢也是你们族中的大英雄,你们族长又待他如何?” 玉修罗眼中闪过花银似曾相识的脸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只是胡乱猜测,不可以贸然和别人提起。 “父皇说过,他觉得沈炼很像自己。”沐容若轻声喃喃着,“他像父皇?他一个臣子的儿子,凭什么像大燕皇帝?凭什么?玉修罗,你觉得沈炼像我父皇么?” “臣妾不知殿下所指…”玉修罗低垂下头避开沐容若追问的眼神。 ——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 玉修罗想起了宣离帝教自己写下的那两句诗,一字一句,情意暗藏。 ——“惯有傲气又有何用,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要成国之栋梁,你沈炼要学的还有很多。” 宣离帝对着沈炼说话时的神态,不似君臣,反倒像是…玉修罗一个激灵抖正身体——父子!不错,就是父亲对儿子的严厉期望。 ——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宣离帝那两句诗,不是教自己写的,而是…念给沈炼听的… 沈炼不像父亲沈啸天那样循规蹈矩稳重内敛,他有仇必报的姿态更像眼前急红了眼的沐容若,这二人…难道真是…玉修罗不敢再想。 第121章 白马啸西风 宣离帝对着沈炼说话时的神态,不似君臣,反倒像是…玉修罗一个激灵抖正身体——父子!不错,就是父亲对儿子的严厉期望。 ——不胜人间一场醉,奈何倾尽一生痴…宣离帝那两句诗,不是教自己写的,而是…念给沈炼听的… 沈炼不像父亲沈啸天那样循规蹈矩稳重内敛,他有仇必报的姿态更像眼前急红了眼的沐容若,这二人…难道真是…玉修罗不敢再想。 “玉嫔。”沐容若握住玉修罗的手腕,企盼的盯视着她有些异样的眼睛,“你要帮我。” ——“帮殿下?” “虽然本宫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沐容若仰头望天,“但本宫知道,沈炼在一日,本宫就不能安稳一日。如今龙筱自尽,还不知道沈炼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本宫,他因爱生魔,什么都做得出来。玉嫔你深受父皇宠幸,又和淑贵妃有些交情…”沐容若掌心摸向玉修罗的脸颊,“我要你帮我。” 见玉修罗不应自己,沐容若凑向她的脸,摩挲着她的唇尖低声道:“燕国历代的规矩,等到父皇驾崩,后宫无出的妃嫔都要去西郊守皇陵,那里荒芜寒冷,度日如年,玉嫔韶华如花,也甘心困死在那里?” ——“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玉修罗抬起眼眉。 “当然。”沐容若桃花眼溢出柔情,“父皇不在,就是本太子即位,到那时,我自然可以把你留在身边…” 不等沐容若说完,玉修罗已经哧哧笑出声,按着小腹笑道:“太子殿下,我可是你父皇的妃子,要是在民间,也是殿下您的小娘,把父皇的宠妃留在自己身边?殿下,您真的敢?” 沐容若眼中忽然露出怨念,顶着玉修罗的肩头将她按在了老楸树上,“我敢,我一定敢。” “你弄疼我了。”玉修罗蹙眉喊了声。 沐容若怔怔的松开手,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要你帮我。如果本宫没有猜错,沈炼今天进宫一定去了长春宫见过淑贵妃。龙樱失了妹妹,沈炼死了心上人,他们二人一定都恨本宫和瑛贵妃入骨,巴不得扳倒我们母子才好。这二人要是连成一线…或是扶持其他皇子取而代之…并非不可能。”说到害怕处,沐容若身子也微微一颤,“龙筱自尽,本宫也娶不到龙女为妻…别忘了,还有个端王府的沐青辰,他娶的可是龙筱的二姐,淑贵妃的二妹…本宫日夜想着,真是心悸难眠…心悸难眠呐…” ——“殿下想我…怎么做?” “我要你…”沐容若顿住莫测的眼神,“暗中查明沈炼的身世,看看他到底和父皇有没有瓜葛。还有就是…不管有没有瓜葛,攥住任何可以捏造的把柄…我要沈炼死。” “既然殿下不论如何都要他死。”玉修罗眨了眨眼,“又要查明他的身世做什么?要真是有什么,瑛贵妃怕是会很伤心吧。” 沐容若掠过玉修罗美艳的脸,“有些事,得不到一个答案总是会抓心挠肺。玉嫔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身边的宫女乌雅,是我母妃借皇后的手安置在你身边的人,她是宫里最老练聪明的宫女,在柳堤轩不过一年,就已经被你收服的妥妥帖帖,最近几个月,我母妃从她嘴里居然得不到玉嫔你的半点消息,还不是你的本事?” 玉修罗浅浅笑着,手背贴着红唇挑眉看了眼沐容若,不语的扭过身去。 “我钟意你。”沐容若不加遮掩,“我也不会去和母妃多说什么,乌雅害不到你什么,玉嫔大可放心,自此她就是你可用的人。查出沈炼的身世之谜,你告诉我便好,母妃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伤心。” ——“姑且只能试试。”玉修罗婉婉一笑,“我可没有答应殿下什么。” 沐容若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厌恶的蹙了蹙眉心,背身大步离开,“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记得本宫和你说的——我一定敢。” 玉修罗看着他的背影,掩唇噗嗤一笑,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闷雷又轰轰不止,雨水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千里之外,夏族 龙筱来了夏族十余日,头几天也是拘谨的窝在夏夷欢的将军府里,不过是一日两次替他的伤口换药,俩人独处时也是沉默的很,夏夷欢知道,一时之间这个女孩还是无法接受自家冰窟残酷可笑的事实,也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自己,她在蜜罐里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算嘀咕着要去天下各处游历,真让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生活,换做是谁都很难做到吧。 夏夷欢安慰着自己,只要多些时日,龙筱一定会心甘情愿的踏实留在自己身边,她会看到自己的好处,看到自己对她的真心。 七八日过去,龙筱也按耐不住的摸出将军府,她看夏族的男人耕种狩猎,看女人们纺织操劳,也会托着腮帮眼巴巴的看着孩子们嬉闹,日子一天天过去,龙筱的心却安稳不下,这里像是与世隔绝,她不知道沈炼有没有凯旋回朝,她不知道如果沈炼得知自己不在人世,会不会伤心欲绝,他桀骜的模样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龙筱抱着膝盖坐在朝北的山坡上,出神的望着密林方向,她盼望着看见什么,但她知道,除了振翅高飞的鸟雀和声声野兽的啸声,她再也等不到什么。 不远处,夏夷欢骑在马背上已经望着龙筱许久,他刀刻般分明的脸孔凝着些许失落,他知道,龙筱舍不下燕国,舍不下家人,更舍不下那个沈炼。 ——“欢爷。”金磐夹了夹身下的马肚,“龙筱就算留下了人,却似乎留不下心呢。” “她是世上最难驯的马驹,哪有那么容易。”夏夷欢冷傲道,“我也没想过她早早就甘心,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金磐摇头晃脑的重复着夏夷欢的话,“总有一天…可这一天,会在哪里?” “让人远远的看着她,可别被猛兽叼了去。”夏夷欢低声说着调转马身。 “您是怕她偷偷跑了吧?”金磐笑了声。 密林里传来单薄的马蹄声,龙筱揉了揉耳朵,瞪大眼朝密林方向死死盯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伴着呼呼的风声像是把谁推向她的身边。 夏夷欢久经沙场,听觉胜过常人许多,他忽的勒紧马缰,剑眉紧蹙没有敢转身。金磐看见大片的鸟雀被什么惊起,朝着北方望去道:“欢爷,好像有远客往咱们这来了?” 林子边的暗卫警觉的执起兵器,齐刷刷朝着林子疾步走去。一匹骏马踩着满地的树叶走出林子,马背上穿蓝色锦服的年轻男子神色镇定,一双黑目好似淡墨挥洒,但本该满是潇洒无拘的姿态里却夹杂着许多心事。 龙筱蹦起身子小跑上前,才一张口已经哭出了声,“大哥,大哥…你来带筱儿回去么!?” 夏夷欢心头一紧,攥着马缰的手微微抖动着,就算已经猜到了是龙希风,他还是不敢转身,他生怕龙希风就是要带走龙筱的那个人。 黑衣暗卫不认得龙希风,见这陌生人竟胆大包天的朝龙筱驰骋而去,都是拔出兵器齐齐指向他,龙筱赶忙张开双臂挡在暗卫身前,急道:“这是我大哥,还不快把兵器放下,放下呐。” 暗卫一向只听夏夷欢调遣,任凭龙筱喊着也是一动不动,见龙希风跳下马背走向龙筱,前头几个的剑锋眼看着就要逼近他。 ——“住手,都退下。”夏夷欢高声喝道。暗卫瞬时收起兵器,退后数丈之远。 “筱儿,你果然在这里。”龙希风深吸了口气一把搂过龙筱的肩膀,扳着她的脑袋看了又看,见眼前的妹子毫发无损,眼神还是和以往一样机灵聪慧,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哥多怕你会…” “大哥怕见到的筱儿成了个傻子么?”龙筱大眼噙着泪水道,“多亏夏大哥救我,筱儿才能安好的见到你。” ——“亏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是夏大哥救你。”夏夷欢暗声自语。 龙希风又爱怜的摸了摸妹子的头,抬头看向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夏夷欢,冲他抱拳喊道:“欢爷,救下我妹子的情义,我龙希风记在心里,绝不忘记。” 夏夷欢身姿不动,也没有开口应答,龙筱瞥了眼他高冷的背影,抽了抽鼻子道:“他就是那个样子,人人都跟欠了他一样。夏将军夏将军,不也就是个将军嘛。” “不懂规矩。”龙希风掐了把妹妹的手心,“后头指望欢爷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家救了你,还收留你,该懂事些才好。” 龙筱甩了甩发梢道:“大哥,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么?皇上那边是不是都已经解决妥当,爹娘让你接我走?还有沈炼,沈炼回来了没有?他,好不好?” 龙筱絮絮的问着,她想知道的实在太多,她渴求的看着龙希风有些躲闪的眼睛,盼着他赶紧一一回答自己。 ——又是沈炼,就算我把心都给了你,你想的也只有沈炼。夏夷欢落寞的叹了声。 龙希风揽过妹妹的肩,朝着夏夷欢走去,口中敷衍道:“先不急着说这些,大哥要先谢谢你的救命恩人,等见过欢爷再和你慢慢说。” “哦…”龙筱不情不愿的哼哼了声。 龙希风拉着妹子的手走向夏夷欢,拂袖又抱起拳,“欢爷…” 一声“欢爷”说出口,夏夷欢终于松开马缰跳下马背,转身看着这兄妹二人,眼神喜怒难测让人琢磨不透,“龙大少爷客气了,令妹奄奄一息,我不过是做个顺水的好事。” ——“欢爷…” “别说了。”夏夷欢打断道,“你们兄妹重逢应该还有很多话说,我还有事…” “欢爷,我此次来是有事拜托你。”龙希风抢道,眼神复杂恳切。 “拜托我?”夏夷欢冷冷笑了声,“堂堂龙府的大少爷,有事拜托我?” 龙希风当然知道夏夷欢已经知道自家守了几百年的秘密,也知道他并未让人肆意宣扬,该是想法设法压制住了知道秘密的人,保住了燕国龙氏的安生。眼前看似冷酷无情的夏将军,才是真正关系龙家生死的人物。 龙希风朝夏夷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自己避开龙筱进一步说话,夏夷欢会意的踱开步子,龙希风按了按龙筱的手背,几步跟在他身后,走出龙筱半丈之远。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你妹妹说的?”夏夷欢掸了掸衣襟,他向来不喜欢有什么连自家人都避着,“龙筱进过冰窟,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兄妹之间不再有秘密。” “不是…”龙希风面露窘色,忍不住一声叹息。 夏夷欢见他像是真的有什么为难事,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欢爷。”龙希风低沉道,“我要拜托你,照顾筱儿。她…回不去了。” 第122章 情丝绕 龙希风朝夏夷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自己避开龙筱进一步说话,夏夷欢会意的踱开步子,龙希风按了按龙筱的手背,几步跟在他身后,走出龙筱半丈之远。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你妹妹说的?”夏夷欢掸了掸衣襟,他向来不喜欢有什么连自家人都避着,“龙筱进过冰窟,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兄妹之间不再有秘密。” “不是…”龙希风面露窘色,忍不住一声叹息。 夏夷欢见他像是真的有什么为难事,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欢爷。”龙希风低沉道,“我要拜托你,照顾筱儿。她…回不去了。” 听龙希风说出这话,夏夷欢的心里的大石豁然放下,恍惚间涌出大股的欣喜,扭头看向面容哀伤的龙希风,神色顿时温和下来。 龙希风转身看了眼一脸期待的妹子,艰难道:“这丫头,还满心欢喜的以为是爹让我接她回涟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欢爷见笑了…龙家这样的事…哎…” 夏夷欢按住龙希风的肩头,笃定道:“很多事你不用急着说,你路上也走了好几天,走,去我家里坐坐,我给你洗尘。” 龙筱几步窜上去,踮着脚尖左右手搭上二人的肩膀,探头道:“大哥和你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你大哥说。”夏夷欢淡定道,“一年多没来,这里比上回来时更加欣欣向荣。” 将军府 举杯间,夏夷欢心情大好喝了不少,龙希风每饮下一杯都很是艰难,金磐就坐在他对面,这个耿直的络腮男子看着龙大少爷的眼神不似以往,隐隐的像是有些不屑的嘲弄,龙希风苦涩一笑,这几人都心知肚明自家藏着那个可笑宝贝,看透不说透,也是夏夷欢震慑着罢了。只怕夏族知道的人都已经要笑掉大牙,人哪分什么贵贱,沐氏皇族是这样不堪的出身,显赫顶端和沐氏相依相存的龙家,又算是什么… 金磐举杯走近有些出神的龙希风,沙声道:“龙大少爷,几次涟城你家府上,大少爷都是盛情款待我们,难得您大驾光临,金磐敬你。” 龙希风僵僵端起酒杯,挤出笑道:“多谢金将军。” 金磐仰头一饮而尽,见龙希风举着酒杯动也不动,拧劲上来不管不顾道:“大少爷,你不赏脸喝这杯酒,是瞧不上我金磐这个粗鲁莽夫么?” “不是。”龙希风急忙站起身举杯喝干,“金将军误会了。” 金磐哼哼了声,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斟满酒水又喝尽了一杯。夏夷欢悠悠晃着杯里的酒水,低眉不语。 龙筱冲金磐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金磐,这阵子你一定也见烦了我,我大哥来把我带回去,你心里一定偷着乐吧。还不对我大哥客气些,他要是把我丢在这里,可还有的你受。” 听龙筱语气欢喜,龙希风眉头皱的更紧,上座的夏夷欢悠悠品着杯中的酒水,淡笑不语。龙筱也是真的高兴,趁大哥不备也偷偷尝了几口酒,不过半个时辰腮帮子就涨的通红,捂着滚热的脸颊蹭的站起来,扭头恼道:“大哥你慢些喝,我有些困了。” ——“来人,带龙三小姐回房歇息。”夏夷欢执起手臂低声道,“金磐,你也出去。” 几个婢女扶着龙筱往后院去了,大厅没了她的嬉闹一下子恢复了沉默,金磐抬头左右看了看,露出些许疑惑,还是顺从的退了出去。 龙希风见厅里没有了外人,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掸了掸衣襟昂首看着夏夷欢,膝盖一曲单膝跪在了地上。 “欢爷受得起我这个礼数。”龙希风恳切道,“也是欢爷保住了我满门的性命,请受我一拜。”龙希风说着垂下了男儿高傲的头颅。 “你我是朋友,用不着这样。”夏夷欢抬起手背。 龙希风顿了顿站起身,又退回了自己的座位,执起添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夏夷欢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神色淡然。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龙希风抬头道,“欢爷你当我是朋友不假,可要是我没有猜错,欢爷交我这个朋友,应该也是为了…龙氏冰窟的秘密,为了借此谋算大燕的江山…可既然一切都在欢爷的手掌之中,你为什么却功败垂成折返而去?还替龙家守住了这个秘密?欢爷要是说一句因为你我是朋友…有些含糊了吧。” 夏夷欢笑了声,“你没有猜错,我与你结识确实是为了可以进出龙府。可龙大少爷性子直爽潇洒,有些豪杰的姿态,我确实当你是朋友,真要看你去死,我也是不太忍心。” 龙希风见他回避着自己的问题,又道:“欢爷又使出了多大的能耐,竟能做的滴水不漏,让人震惊不已。” 夏夷欢扬唇道:“实不相瞒,你家冰窟之谜在夏族眼中已经是个笑话,只是你放心,这个笑话并没有人会张扬出去。滴水不漏?我没这个本事。要谢,就谢你的大姑姑龙怡悠,若非她的故人还惦记着她的生死,生怕秘密泄露龙家满门尽诛,这才遂了我的意思让一切到此为止。” ——“大姑姑的故人?”龙希风有些错愕,“你是说…他?” 看来龙戎把家中的旧日恩怨也和这个长子交代了不少,龙希风是知道有昆鹏这个人的。听到夏夷欢提起这个龙家的故人,龙希风的脸上也有些惊恐,“他…还活着?” 夏夷欢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个显赫少爷的神情变化,带着意味道:“他还活着,遍体鳞伤回到夏族,和心爱的女人二十年无法相见。大少爷,你说他对龙家的仇有多深?” 龙希风身子微动,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他还惦记着大姑姑?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 夏夷欢一拳击向椅柄,鹰目似火道,“大少爷自打弱冠那年被龙城主带进冰窟,应该知道龙怡悠的疯傻是中了瘴毒所致,瘴毒并非不可解,你母亲薛氏就是解瘴毒的高手。龙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饱受疯傻折磨,却能做到视若无睹坦然相对?你们这样无情的对一个弱质女流,却又怎么会想到…你们满门的性命可以保住,竟是依仗了这个被你们放弃的女人!” 龙希风脸色煞白,眼中溢出大股的自责,从几年前他跟着父亲进了冰窟,他就没有一日快乐过,他不敢再面对一脸纯真无辜的怡悠姑姑,他帮不了她。夏夷欢的话虽然直白刺耳,但每一句都是残忍的事实,让他无言以对。 夏夷欢冷冷又道:“你们龙家知道的人管他叫昆展,他的真名叫做昆鹏,也就是…夏族的神武将军,十几年前,率大军兵临涟城的那个人,就是他。” 龙希风手心冰冷,鬓角滴下汗水,“昆…昆将军…” “昆鹏恨不得龙家每一个人死。”夏夷欢低沉道,“他此生最悔恨的事就是没有带走龙怡悠。” “昆鹏是为了怡悠姑姑。”龙希风抬起头,“欢爷,你帮龙家,又是为了什么?” 夏夷欢锐利的鹰目在这一刻化作惆怅的温情,他不想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太多人面前,但他无法控制,他与生俱来的盔甲总是会因为那个人骤然消失,他冷酷的心因每次想起那个人都会跳的愈发急促,滚热的犹如一团燃烧的火。 ——“你们龙家的男人,为了保住世代的荣华替燕国沐氏守着那个可笑无稽的宝贝,为了那东西,你们甘愿代代送出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妹子,让她们一生困在苍都黑暗的深宫里,使劲解数博宠也好,冷冷清清郁郁而终也罢…龙家的女儿,命运不属于自己,属于冰窟那个丑陋肮脏的东西。可也正是被你们当做交换的龙女,救下了你们的家族…” 龙希风像是明白,又像是没有听懂,他有些茫然,更不敢去探寻夏夷欢话里的深意。 ——“那天深夜,夏族勇士就潜伏在镜湖边,只等我一声令下,就会潜入冰窟出现在龙府,他们会杀了宣离帝一众,杀了你们龙家所有人,带走龙怡悠。我孤身一人想先进龙府一趟,我和昆鹏一样,为达目的利用了一个人…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在我就要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敌之前,我想…再去见她一面…” “她…?”龙希风唇齿微张,喃喃轻语。 夏夷欢的嘴角情不自禁的蕴起笑容,他的脸像一块覆雪的荒原,难有喜怒,不见起伏,唯有在想起龙筱的时候,荒原眨眼间就变作了春天温暖的大地,似有煦煦的暖阳照射着。 ——“刀光剑影掠身过,唯有情丝挣不脱。她天降一样的出现在我眼前,是老天让我带她走。” “筱…筱儿…”龙希风半张着嘴,“怪不得,怪不得你…” 夏夷欢的眼神没有微毫闪烁,他澄定的面对着自己袒露无遗的情感,他为自己能直视这份对龙筱的感情觉得快慰,即使对面坐着是龙筱的大哥,他也不需要掩饰。 “筱儿那丫头…竟然得了欢爷的心…”龙希风喃喃自语着,“之前我还想拜托欢爷收留我这位妹子,想不到…” “龙筱情义双全,又是有胆识有主见的女子。”夏夷欢镇定道,“谁又会不喜欢她?” 龙希风忽然一阵释然,紧绷着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端起酒杯敬向夏夷欢,掷地有声道:“这趟来见欢爷,原本就是想拜托您护下我妹子,既然欢爷说开话,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欢爷一片真心,定是会善待筱儿的。” 夏夷欢眉间掠过一丝悸动,幽幽看向龙希风道:“龙大少爷,你刚刚所说,就是把自己妹妹托付给我这个异族人?” 第123章 笼中鸟 “龙筱情义双全,又是有胆识有主见的女子。”夏夷欢镇定道,“谁又会不喜欢她?” 龙希风忽然一阵释然,紧绷着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端起酒杯敬向夏夷欢,掷地有声道:“这趟来见欢爷,原本就是想拜托您护下我妹子,既然欢爷说开话,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欢爷一片真心,定是会善待筱儿的。” 夏夷欢眉间掠过一丝悸动,幽幽看向龙希风道:“龙大少爷,你刚刚所说,就是把自己妹妹托付给我这个异族人?” 龙希风仰头长叹道:“筱儿回不去涟城了。要是被皇上知道她偷偷进了冰窟,龙家怕是一个都逃不掉。那天若是欢爷没有把她带走,她就算活着也是和怡悠姑姑一样生不如死。爹见筱儿在冰窟失踪,我猜到八成是你带走她,爹惊慌之下对外宣称小女儿投镜湖身亡,所幸皇上信了这出,龙家才算躲过这一回…” “投镜湖身亡?”夏夷欢冷笑了声,“龙三小姐有胆识有心思,旁人竟会信她自尽?” “性子刚烈才会宁死不嫁太子,筱儿做得出。”龙希风垂眉道,“她心里头…藏着别人…” ——“沈炼?”夏夷欢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案桌,“苍都小霸王。” 龙希风面颊微红,他已经知道夏夷欢钟情自己妹妹,可妹妹心里又有个沈炼,他这个做大哥的一时也有些微窘,晃了晃酒杯不再接话。 “我得到消息。”夏夷欢一字一句低沉道,“沈炼大军凯旋回朝,他应该已经知道龙筱的事…” 龙希风忽的抬起头,“沈炼得皇上亲封骁武侯,沈家在苍都已经贵不可言…” “你的意思是…”夏夷欢稍许扬眉,语气意味深长,“沈炼青云之上,就算知道龙筱为了保住名节为他而死,也只会算了?也不会在意龙筱的尸骨无存?” 龙希风有些猜不透夏夷欢话里的意味,他的话中有些隐隐的酸意,又有些对自己的试探,这个无所畏惧的男子似乎也在担忧着什么,龙希风沉默片刻,开口道:“男子既已建功立业,伊人不在…也只能算了吧…欢爷放心,筱儿尚在人间连她娘和二姐都不知道,沈炼,也绝不会知道。” ——“好!”夏夷欢站起身走近龙希风,“大少爷不要忘记对我说过的话。” 龙希风心里又是酸楚涌上,但想到眼前铁骨铮铮的夏夷欢一定是真心倾慕妹妹,总算也没有刚来时的满心内疚,消瘦的脸上挤出笑来。 “上回从夏族游历回去,我和筱儿说。”龙希风怅然道,“夏族是世外佳地,如果能在那里终老,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如今…当初一句随口的话竟要成真,也是我做大哥的对不起她。“ “这里有什么不好?”夏夷欢拂袖转身冷冷道,“天高地阔想去哪儿都可以,没有苍都的乌烟瘴气,人心险恶,龙筱留在这里,好过留在燕国十倍百倍。沈炼待她如何,我只会比他做的更好,情爱不是嘴上的甜言蜜语。”夏夷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靠的是这里。我拿真心待她,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子夜时分,龙希风和夏夷欢走出紧闭着门的大厅,桌上的酒壶都已经喝空,可这二人脸上都都还是清醒自如的模样。守在外头近两个时辰的金磐蹦起身子,打量着他俩也是有些暗暗称奇。见龙希风不是往后院去歇息,竟是去马厩牵马,金磐挠了挠头道:“龙大少爷,您才来就要走么?不过了夜再走?” ——“不过夜了,现在就走。”龙希风平静应道。 夏夷欢亲手替他解开栓着的马缰,牵着龙希风的坐骑朝府外走去,两个挺拔的背影将金磐落在身后,金磐想了想没有追上去,回头看了眼龙筱住着的寝屋方向,像是明白的什么。 出了将军府又走了几步,龙希风顿住步子看向负手踱步的夏夷欢,暗色的月光洒在这个男人冷峻淡漠的脸上,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到欢喜,也看不见悲悯,犹如一汪冰湖可以冻结所有的情感。龙希风张了张嘴,艰难道:“欢爷…我这妹子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要是真拧起来…还请欢爷千万别难为了她。” ——“她在我眼里胜过最罕见的珍宝,重过大燕半壁的天下,你还觉得我会难为了她?” 龙希风垂眉轻笑,纵身跃上马背,夹紧马肚“驾”的一声冲进了深不见尽头的暗夜里,马蹄声步步远去,连尘土都没有卷起。 次日 龙筱一大早就蹦跶起来,推门就高喊着“大哥”,没人应自己倒也不恼,挨个儿窜着院子喊个不停,一间间屋门推开,除了下人就是杂役,哪里有大哥龙希风的影子。 难不成是喝多了醉在大厅了?龙筱抿唇一笑,小跑着往正厅奔去,咯吱推开门,却只看见夏夷欢独自端坐着,一手执着书卷,一手端着飘着热气的茶盏,面色悠然毫无宿醉的痕迹,他像是料到龙筱会忽然闯进来,沉默的抬眼看了看她错愕的眸子,低眉不语。 ——“我大哥呢?”龙筱环顾着四周疑道,“我大哥跑哪里去了?” “你大哥已经回涟城了。”夏夷欢放下茶盏道,“子时离开,约莫着现在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才不可能。”龙筱气鼓鼓道,“大哥是来接我回去,我还睡着,他怎么可能独自离开?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唬人了?” “我从不唬人。”夏夷欢起身走向龙筱,“你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还自欺欺人做什么?你大哥亲赴夏族,就是来确定你是被我带走,还有就是…”夏夷欢凝视着龙筱刹那发白的脸,“把你托付给我,再也不让你离开。” 龙筱疯了一样的朝后院奔去,她把刚刚已经找过一遍的屋子又统统推开,她幻想着自己的大哥就在某一间屋子里慵懒的刚起身,蕴着暖笑看着自己思念多日的妹妹。一间,又一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推开后院最后一间小屋,门板咯吱作响,她看见了一只青竹编织的鸟笼,自己的翠雀正啄着麦粒,听见动响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是分别许久的主人,翠雀鸣叫大起,扒拉着笼子恨不得即刻飞到龙筱身边。 龙筱沉重的迈进步子,朝着翠雀伸出指尖,雀儿柔嫩的细嘴轻轻吻着主人的指肚,鸣叫里夹杂着挣脱不出去的哀伤,几片绿色的羽毛无力的飘落坠地… 龙筱怔怔走近鸟笼,拨开笼门摊开手心,翠雀被关的久了,笼门打开也有些胆小的不敢出来,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踩在了龙筱的掌心里。 龙筱转过身,夏夷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外,鹰目注视着她手心的翠雀,却没有开口说话。 ——“你说你不会唬我,你却关了我的翠雀,是不是就像你困着我一样。” “但你的雀儿还是好好活着。”夏夷欢眼中的锐利锋芒没有遮掩,语气平和里不失让人无法反驳的坚定。 龙筱朝他掷去怨恨的眼神,托着雀鸟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夏夷欢倚门站立,他像是早已经料到自己藏不住这只翠雀,又像是他坚信这只翠雀逃不出他的掌心,就算它今天离开,也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 燕国,苍都,襄王府 沈追站在自家府外得意洋洋的看着新挂上去的“襄王府”匾额,三个红漆大字苍劲有力,满满的都是皇上钦赐的荣光,沈追看的出神,连弟弟沈炼到了自己身后都没有发觉。 沈炼只是淡淡的瞥了眼匾额,匾额的背后,他只看见龙筱慢慢被淹没在冰冷的镜湖水里,明艳如朝霞的笑容凝固在她清丽的脸上…他嗅着匾额散发出的血腥气,露出厌恶的神色。 “沈炼,不对不对,该是…侯爷!”沈追转身看见出神的弟弟,嘻笑着朝他抱了一拳,“末将见过骁武侯。” “大哥也开始笑我?”沈炼回过神收回目光。 沈追瞪大眼道:“哪里是笑你?皇上今日还说要赐你个骁武侯府邸,你怎么一口拒了去?皇上对你的器重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眼红呢。” “家里住的好好的,住什么骁武侯府?”沈炼低声道,“娘身子一向弱,我也想多陪在她身边。” 沈追知道弟弟孝顺,便也不再说下去,又退后了几步昂头看着自家“襄王府”的匾额,越看越觉得威风。 ——“大哥。”沈炼自若道,“你被皇上加封做都尉,原本你手里就握有半数皇宫禁卫军,这回得了加封,另外半数…有没有一并归到你麾下?” 沈追眨了眨眼,打量着眼前的弟弟啧啧道,“小霸王做了侯爷还真是不一样了,往常就知道在城里闲逛惹事,这会子都知道关心你大哥手里的权责?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大哥还没回答我…” 沈追挤眉笑道:“军中的权责你还得多问我,你大哥我手握半数禁卫军不假,可就算升了官,手里的禁卫军还是多不过半数。另外一半,在东宫太子手里。” 第124章 花银的谋划 ——“大哥。”沈炼自若道,“你被皇上加封做都尉,原本你手里就握有半数皇宫禁卫军,这回得了加封,另外半数…有没有一并归到你麾下?” 沈追眨了眨眼,打量着眼前的弟弟啧啧道,“小霸王做了侯爷还真是不一样了,往常就知道在城里闲逛惹事,这会子都知道关心你大哥手里的权责?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大哥还没回答我…” 沈追挤眉笑道:“军中的权责你还得多问我,你大哥我手握半数禁卫军不假,可就算升了官,手里的禁卫军还是多不过半数。另外一半,在东宫太子手里。” ——“在沐容若手里…”沈炼喃喃自语。 沈追知道弟弟和太子有仇,听他脱口直呼太子的名讳也没有阻拦,点头又道:“不错,这咱们大燕历代的规矩。京师苍都有五万守军驻扎在城外,守军只听皇上的虎符调遣。除此之外,就是皇宫的一万禁卫军,五千在都尉手里,还有五千,在太子手里。” 沈炼顿时明白,这是皇帝对臣子和储君的相互制衡,皇宫是圣上日夜待着的地方,君王不尽信臣子,也不放心继位的皇子储君,一人一半反倒是可以让皇宫愈加安全。 “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沈追打断了弟弟的思绪。 “随口问问而已。”沈炼笃定一笑,“别看那匾额了,你再怎么看也不会多出个字来。” 花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府门,朝两个儿子浅浅笑着,沈炼几步上前扶住母亲,低声道:“娘怎么出来了,外面有风,您身子还没大好。”边说着边把母亲扶进了府里,沈追忙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后院里,沈炼伫立着拔剑而起,嘶嘶破风,剑锋所到之处都飞扬起大片的花雨,一朵完整的六月雪定在了他闪着青光的剑刃上,花朵娇嫩欲滴却是无人可送。沈炼看着那朵六月雪,桀骜的黑目霎时落寞,丝丝不甘的哀色无处可避。 ——“娘…”沈炼看见走向自己的母亲,手腕一松垂下剑来,六月雪飘飘荡荡的落在花银的脚边。 花银捋起衣袖擦拭着儿子汗湿的额头,看着他瘦削了许多的脸孔,眉眼里满是怜惜。沈炼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母亲的眼神挡回。沈炼一个反手执剑别在身后,修长挺拔的身姿迎风傲立不动。 “今天在府外,你和你大哥说的话…娘都听见了。”花银轻声说着,挑眼注视着沈炼失了神采的英俊脸庞,“皇宫禁卫军的事?你很上心?” “不过是随口问问。”沈炼自若道,“儿子怎么也是做了官的人,要还是什么都不管不问,也对不起皇上给的荣光。” “只是这样?”花银意味深长的走到儿子身旁,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草木郁郁葱葱却又是毫无生气,一如沈炼已经荒芜的心。 “就是这样。”沈炼将佩剑收回剑鞘,抹了把额头淡定应道。 凉风习习,花银不禁拢了拢衣裳,沈炼见母亲抵不住凉风,落下手里的佩剑低顺的靠向母亲。花银星眸掠过暖意,随即又闪出灼灼的亮泽,她搭上沈炼刚硬的手腕,望过自家的高墙,看向皇宫轩辕殿的那头。 ——“皇上封你为侯不假,委沈家重任也不假。”花银声音虽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但你要是想凭手中的力量除去太子替龙筱报仇…那你就是愚蠢至极。” “娘…”沈炼音色有些颤抖。 “你如今手中是有些兵权。”花银继续幽幽道,“但凭你对你爹和大哥的了解,他们会帮你成事么?” 爹循规蹈矩,对沐氏忠心耿耿,更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幼子的顽劣傲气,大哥沈追…他比父亲还要谨慎,手握半数禁卫军数载也是无功无过,哪里敢有半点异心…沈炼匆匆想过,迟疑着没有开口。 花银看出沈炼眼中有些沮丧,她非要全都说出来,最好能磨光他的锐气断了他的念想才好,花银顿了顿又道:“燕国沐氏江山已经绵延了几百年,夏族攻不破,北国战不胜…沈炼,你又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倾覆大燕?仅凭,你为龙筱报仇的信念?” 沈炼唇齿微动,还是没有挤出半个字。 花银抚上沈炼的脊背,轻轻喘着气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娘会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接了皇上的封赏,每日早朝,胸怀政事,真的是收了性子?别人当小霸王变了个人,娘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变。你蛰伏朝堂不过是为了积攒力量…要除去太子倾覆沐氏江山,是不是?” 见自己的心思被母亲看穿,沈炼也不再回避什么,深吸了口气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人做出来的。昌武帝当年也不过是个前朝臣子,还不是自立为皇坐拥天下?儿子羽翼未满不假,爹和大哥不会帮我也不假,但只要我想做,总会有成事的那天。沐容若逼死筱儿,这笔账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娘,沐容若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样,等他登基也是不会放过我,就当我是为求自保,我也决不能让他做这个储君。” 花银凝视着儿子咬牙忿忿的脸孔,她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暗藏多年的王者之气,很多年前,那个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脸上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这一刻,花银好像看见了那个男人。 沈炼见母亲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恍惚,赶忙收起煞气道:“娘,您没事吧。就当儿子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动气伤了身子。” ——“不是。”花银轻摇着头,“娘只是想告诉你…你天资异于常人,娘当然信你什么都可以做到。” 沈炼蹙眉疑道:“可您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花银按住沈炼骨节分明的手背,她淡漠的眸子忽然流露出沈炼从来不曾见过的神色,那是一种看到希望的惊喜,是一种蕴藏着智慧的光芒。 后院只有他们母子,花银发白的嘴唇缓缓张开,带着一种莫测的口吻道:“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倾心龙筱,人人都知道龙女为后,你并非皇族身份,但娘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记得。”沈炼回忆着道,“娘让我努力上进,当是为筱儿建功立业也好,就算我不是沐氏皇族,也一样可以娶龙女为妻。”沈炼忽然像是明白过来,“娘鼓励我和筱儿一起,是因为娘知道我不输沐容若,他有的我沈炼也可以有。娘…” “他没有的你也可以有。”花银撑着胸口的气息艰难道,“你胜过他,胜过沐家每一个儿子。沐家的儿子是真龙天子,你沈炼,是池中的蛟龙,一旦跃起便胜过他们每一个人。” 花银已经很久没有在外头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一时间气息都有些喘不上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泛起了青紫,却还是强撑着毫不含糊。她饱含期望的看着心爱的幼子,像是盼着他能从自己的眼神里洞悉什么。 沈炼摇着头道:“之前我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但娘说的对,爹和大哥不会站在我这边…我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是,你只是选错了可用的对象。”花银攥住了儿子的衣襟,“你要用的,不是你手握半数禁卫军的大哥,也不是你爹…” ——“那是…?” 花银将儿子拉近自己,气如游丝却又字字有力,“龙家,是龙家!” 龙家?!沈炼先是心头一热,随即有些失望——涟城龙家虽然是燕国第一亲贵,但从先祖龙渊桐开始就归隐边陲不再过问任何政事。龙家虽然富贵显赫,在朝中却没有一官半职,贵不可言但又是毫无权力。龙女虽然一代代都是燕国皇后,可龙家这个外戚却是无法做大,守着涟城这个小地方一待就是几百年…这样的龙家,能指望着帮自己成事? ——不可能的。 花银看出了儿子眼中的失望,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你知不知道,当年皇上根本不想娶皇后,皇上性子比谁都倔,先帝和龙太后苦劝多时都没有用处,先帝没有办法,便安排皇上在登基之前就去了趟涟城,让龙城主带进冰窟…从冰窟出来,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他顺从的迎娶了龙家嫡次女,立为皇后…” ——“娘怎么知道这么多?”沈炼见母亲对宫廷秘事也知道很多,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忘了娘以前是什么身份?”花银笃定笑道,“娘是龙太后身边的膳食婢女,太后喜欢我的手艺,对我很是亲厚呢。” ——“额…”沈炼虽然应了声,可心里的奇怪并没有完全散去,“娘的意思是…” “娘虽然不知道冰窟里是什么,但那一定是可以倾覆大燕的东西。”花银肯定道,“否则为什么历代帝王都捧着毫无作为的龙家?皇上当年何等的信誓旦旦绝不娶龙女为后,结果呢…还不是背弃了自己的誓言…炼儿,你要是可以探知龙家冰窟的秘密,就握住了可以决定燕国生死的软肋,到那时,你要做什么都容易的多吧。” 沈炼忽然像是有些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她平日里明明是娴雅温顺的模样,对一切都看的极淡,她甚少出入宫门和其他娘娘来往,也从不和那些苍都贵妇一道,她守着自己的夫君,爱着自己的儿子,贤妻慈母,说的就是她了。可为什么,今天的母亲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一字一句像是酝酿了很久,筹谋了很久,只等着这一刻说给自己的儿子听。 ——“你去过涟城龙府。”花银继续道,“而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龙筱的情意,你再去龙府,祭拜龙筱也好,看望她的亲人也罢,都有得体妥当的说辞,绝不会惹人生疑。到那时…” “娘。”沈炼打断道,“要我利用和筱儿的感情…筱儿在天之灵也一定不想我这么做。” 第125章 沈炼的复仇 今天的母亲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一字一句像是酝酿了很久,筹谋了很久,只等着这一刻说给自己的儿子听。 ——“你去过涟城龙府。”花银继续道,“而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龙筱的情意,你再去龙府,祭拜龙筱也好,看望她的亲人也罢,都有得体妥当的说辞,绝不会惹人生疑。到那时…” “娘。”沈炼打断道,“要我利用和筱儿的感情…筱儿在天之灵也一定不想我这么做。” “你不这么做,就永远不能为龙筱报仇。”花银咬着被风吹的有些干燥的唇,“血战逼宫也好,利用龙家也罢,你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过程又有什么重要?” 沈炼像是有些被母亲说动,可身子仍直立着没有动摇,“娘别再说了。”沈炼轻轻叹了声,“筱儿在镜湖自尽,涟城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世的伤心地,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去那里。” ——“炼儿!”花银还想劝说几句,沈炼已经转身走开,他的哀伤透过背影,让花银看着也是心痛。 花银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她的话已经进了儿子的心里。 沈炼才想回屋静一静,外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炼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定是沐青辰来了。 ——“沈炼,沈炼。”沐青辰喊着嗓子大步走近,“宫里出大事了。” 沈炼眉头也不抬,自龙筱走后,对他而言哪还有什么大事,沐青辰又是个毛躁性子,说的话都喜欢往严重了去。见沈炼也不急问自己,沐青辰涨红着脸道:“宫里…昭阳公主,皇上听了司天监阮少卿什么龟甲卦象,要把昭阳公主远嫁北国...” ——昭阳公主?沈炼想起龙希风离开苍都那天,龙筱总觉得有个人影跟着他们兄妹,他忽的转身去看,一个白衣身影灵巧的闪躲到宫墙角落,可就是那个敏捷的转身,还是让自己看清了她。昭阳公主,就是她悄悄的送了龙家兄妹一路。她和龙筱应该没有交情…龙希风…沈炼眉头微蹙明白过来。 沈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阴沉道:“燕国大胜北国,都还没问北国国君要个皇子来苍都做人质,怎么倒把大燕的公主往那头送?皇上也是不怕被国人耻笑?”沈炼望向皇宫方向,“司天监阮少卿,算出卦象让筱儿和沐容若大婚的,也是他吧?看来又是沐容若的主意…” “就是阮少卿。”沐青辰点头道,“本来宫里的事也轮不到咱们管,可公主远嫁北国,丢的可是你沈炼的人,我这才来告诉你一声。沈家军浴血奋战,到头来又要送个公主去,这不是打沈家的脸么?” 沈炼拾起才换下的青黛锦衣,又扶了扶发束上的乌金冠,跟着沐青辰急急往皇宫去了。 皇宫,御书房。 宣离帝面前的案桌上,放着一面烧成炭灰色的龟甲,厚约一寸,男子巴掌大小,宣离帝嗅着龟甲上的焦糊味儿,深目满是虔诚。 沐容若垂着双手自如的站立着,白净的脸上含着得逞的笑意,不时和身旁一个中年男人对视笑看,眼中都是意味。 这个带着些许儒雅的中年男子就是司天监阮少卿,面容虽端正雅致,但眸子里精光点点不失世故,看着沐容若的眼神也都是恭维讨好,让人莫名觉得厌恶起他来。 宣离帝注视着龟甲,低缓道:“卦象所言不可不遵循,只是…”宣离帝面露难色,“沈家父子才大胜归来,要燕国皇族再送个公主给北国人,怕是会被耻笑…沈家又会怎么想?” ——“天命不可违啊!”阮少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望天高喊道,“皇上看那龟甲灼烧的纹路。” 宣离帝用指肚抹开龟甲上的残灰,纹路横竖交错也是看不出什么。阮少卿又喊道:“皇上,您看龟甲当中那道最深的裂纹,那是皇上的命脉,皇上这阵子是不是觉得体虚气乏,总是提不上精气?因为皇上为大燕殚精竭力,损了自己的命脉呐。” ——“皇上。”崔公公小心翼翼推开御书房的屋门,瞥了眼沐容若道,“辰世子和骁武侯求见。” 沐容若脸色微变,不等宣离帝开口,急急怒道:“崔公公没看见皇上有要事在身么?不管什么人求见,父皇都不会见的,让他们退下。” ——“皇上?”崔公公也不看太子的眼色,仍是试探着看着宣离帝。 “让他俩进来。”宣离帝苍声乍起,“替朕瞧瞧这副龟甲也好。” 阮少卿露出惊惶之色,沐容若低咳了声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阮少卿赶忙挺直脊背,强做着镇定。 沈炼和沐青辰一前一后走进御书房,闻着屋里里蔓延的焦糊味儿都是蹙了蹙眉,沐容若打量着这二人,笑了声道:“司天监的龟甲占卜,你们俩都还没见过吧,来开开眼界也好,怎么说一个是世子,一个也是侯爷了。” “龟甲占卜?”沈炼掠过阮少卿闪烁的眼睛,“我知道,就是眼前这位占卜极准的阮少卿,用龟甲占出了龙筱和太子的婚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龙筱自尽并未能和太子大婚,为什么大燕还是转危为安?照阮少卿的卦象来看,太子娶不成龙筱,大燕该是岌岌可危的吧?阮少卿…”沈炼俯身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个腮帮抽搐的男人,“你说呢?” ——“龙女并非只有龙三小姐一人。”阮少卿颤着牙齿道,“皇家的子嗣也不单指太子殿下。辰世子…辰世子娶了龙二小姐…也是和卦象所言一样…骁武侯,龟甲卦象并非算到细微处,而是替国运指明方向,照着这个方向去总是不会错的。” 沈炼早料到他会这样为自己开脱,轻轻笑了声站到一旁,对着沐青辰道:“辰世子,看来这位阮少卿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既然来了,就听听他给皇上新算的卦象。” ——“正有此意。”沐青辰拂袖悠悠道。 这几人说着话,宣离帝却一直盯着案桌上的龟甲皱眉不语,见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低哑道:“阮少卿,说下去,朕的命脉纹路上有一道断痕,这又是为什么?” 沐容若朝阮少卿使了个眼色,阮少卿沉住气道:“皇上,北国一战看似是军士浴血的功劳,实则也是皇上运筹帷幄,用天命护国伤了自己的命脉,这一战大挫北国,也挫了皇上后半生的命数,皇上身子每况愈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沐青辰从不信算卦这类的骗术,听阮少卿絮絮叨叨的胡言乱语,再看宣离帝竟是听的很是认真,还时不时点头附和,沐青辰也是有些忍不下去,舔唇轻声道:“我有些不大明白…阮少卿说的头头是道,可这和昭阳公主远嫁有什么关系?” 阮少卿朝沐青辰抱拳鞠了一躬,清了清嗓子道:“这正是微臣后面要说的,燕国挫败北国的缺口,必须由燕国皇上的血肉填补,方可顺了皇上的命脉…” ——“荒谬。”沐容若适时高声道,“父皇的血肉?阮少卿你好大的胆子。” 阮少卿埋下头,“太子殿下,皇上千金之躯定是不能有分毫损伤,所以…龟甲天启,给咱们指出了别的法子——公主是皇上的血脉,可以算作是皇上的血肉,昭阳公主嫁去北国,就是填补上了皇上命脉上的缺口呐。” 沐青辰差点没呕出血来,指着阮少卿道:“阮少卿,你日日窝在司天监是伤了脑子么?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 宣离帝这阵子身子确实不支,每日天不亮就浑身虚汗骤然惊醒,原本强悍的床/事也淡漠了很多,除了瑛贵妃和玉修罗,他已经很久没有临幸过别的妃嫔。可就算是玉修罗这样妖媚惑命的身段本事,他一夜最多也只能流连两次,再要雄起已经难于登天,坚持的时间也日益变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气概。 他也找太医看过多次,那些个人也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无非是体虚气乏之说,再看些滋补强体的方子尔尔。汤药喝了许多,身子却还是一日日虚弱,自己才四十有四,还是雄姿英发的盛年,怎么就愈发虚力了… ——原来,是自己的命脉耗损,这才…宣离帝微微放下心来,人愈加虚弱无解,就越加相信鬼神卦象的说法,只要有法子弥补,就无需害怕什么。 沐容若狠狠瞪了眼沐青辰,不悦道:“亏辰世子还是沐家的皇亲,司天监的卦象灵验谁人不知?回去问问你爹端王爷,就知道阮少卿占出过多少让人赞叹称奇的卦象。阮少卿所言绝不会错的。” 宣离帝抬起手臂示意沐容若不要再说,沙声道:“既然要用朕的血脉…不过是许亲嫁人而已,又不是要了朕公主的性命…昭阳年龄也不小,朕几次提过要给她指婚,她都一口回绝了去…她母亲惠妃去世也满了三年,怎么样的孝期都已经守足,也该议一议昭阳的婚事。”宣离帝看向阮少卿,“嫁到北国去也是嫁给皇族亲贵,予昭阳而言也不算是委屈。” ——“怎么会委屈?”沐容若笑道,“昭阳孝顺,看她为惠妃守孝三年就知道。父皇如今要靠她远嫁补上命数,她要是知道,一定会一口答应,父皇放心,昭阳定是心甘情愿的。” 见沈炼只听不说话,沐青辰也是有些着急,赶忙咳了几声示意沈炼说几句,沈炼负手站着,面容淡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宣离帝又抚了抚龟甲,深吸了口气道:“那就…这么定了…” ——“皇上。”沈炼幽幽发声,上前一步冲宣离帝抱拳俯首,“我能不能看一眼阮少卿的龟甲?” 阮少卿身子一抖赶忙看向沐容若,沐容若从未听过沈炼懂什么龟甲占卜,知道他一定是看不出什么,桃花眼低垂也没有发声阻止。 宣离帝见沈炼似乎对龟甲有兴趣,冲门边守着的崔公公道:“来人,把龟甲呈给骁武侯看看。” 崔公公小跑着把龟甲恭敬的送到沈炼身边,沈炼也不伸手去接,黑目注视着已经灼烧成焦壳的龟甲,良久无语。 ——“骁武侯看出什么?”沐容若挑衅道,“是山龟骨,还是海龟骨么?哈哈哈哈哈。”沐容若放肆大笑,连阮少卿也忍不住嗤嗤笑了几声。 龟甲上还残留着不少灼烧留下的黑灰,沈炼像是有些看不清上面的纹路,身子又凑近了些,崔公公急忙举高手里托着的龟甲,沈炼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又拿指肚子掸了掸,忽的顿住神色像是看出了什么。 见沈炼神色有异,宣离帝沙声道:“骁武侯,怎么了?” ——“像是不止一个缺口。”沈炼皱眉道,“阮少卿,你来看看。” 阮少卿慌忙爬起身,扯下崔公公托着的龟甲,眯眼细细看着,嘴里嘀咕道:“哪里?没有啊?” 沈炼随意指了指,“这里,还有这里…阮少卿,你怎么给皇上算的卦?难道除了一个昭阳公主,还要皇上献出旁的血脉么?” 阮少卿一个哆嗦,拿着龟甲的手不住的抖动着,怯怯看向沈炼,又被他锋利如刀的黑目吓得腿肚子发软,指尖一松龟甲滑落坠地,裂做了好几块… 阮少卿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拼凑着地上的龟甲碎片哀嚎不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沐容若惊的倒退了几步,指着沈炼的鼻尖道,“沈炼,你…好大的胆子。” 第126章 夜深沉 阮少卿一个哆嗦,拿着龟甲的手不住的抖动着,怯怯看向沈炼,又被他锋利如刀的黑目吓得腿肚子发软,指尖一松龟甲滑落坠地,裂做了好几块… 阮少卿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拼凑着地上的龟甲碎片哀嚎不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沐容若惊的倒退了几步,指着沈炼的鼻尖道,“沈炼,你…好大的胆子。” 沈炼也不怕他,身姿不动笃定道:“辰世子,司天监的龟甲碎裂,又该怎么说?” 沐青辰顿时会意,装作想了想道:“听我父王说,龟甲碎裂乃大不祥,大不祥呐!阮少卿,这龟甲是你给皇上算的,龟甲在你手上摔碎…哎呀呀…你该当何罪?” ——“微臣不是故意的!”阮少卿哀声嘶嚎,“是…骁武侯…微臣的手肘…才会一软…” “骁武侯推你的手肘?”沐青辰瞪大眼惊诧道,“阮少卿,屋里这么多人看着,骁武侯隔着你一尺有余,哪里碍得着你?崔公公,你看见骁武侯碰他了么?” 崔公公吞着喉咙,俯身道:“老奴就在旁边看着…是阮少卿自己一个哆嗦摔碎了龟甲,不关骁武侯的事。” ——“阮少卿!”沐青辰严肃道,“你自己犯了大错,还想赖在骁武侯身上,无赖功臣可是罪加一等,你是不想活了吗?” 阮少卿小鸡啄米般的磕着头,脸上都吓没了血色,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宣离帝脸色发黑,像是顷刻就要暴怒,沉默片刻,宣离帝按着桌角沙声道:“来人,把阮少卿拖出去。” ——“皇上饶命,饶命啊!”阮少卿死声都喊了出来,朝着沐容若像是要拉扯住他的衣角。沐容若厌恶的走开几步,粗喘着气一言不发。 几个侍卫拖走哀嚎不止的阮少卿,御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崔公公战战兢兢的想捡起地上的龟骨,见沈炼冲自己摇了摇头,赶忙顿住动作站到一旁。 宣离帝的脸色愈加难看,如阮少卿卦象所说,自己的命脉已经少了一个缺口,眼下有摔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要自己的命不成?宣离帝握紧手心,深目颤着溢出怒火。 沈炼也不发声,弯腰捡起地上碎裂的龟甲在手里胡乱拼凑着,宣离帝是倚重喜爱他的,看着他的动作也是沉默的没有呵斥。 沈炼忽然大笑了出来,笑得宣离帝的脸色愈显阴霾,宣离帝低咳了声,“沈炼,你笑什么?” ——“他胆子不小,龟甲碎了还敢笑?”沐容若冷冷补刀。 沈炼甩下手里的龟甲碎片,朝宣离帝俯身鞠了一躬,抬起头不急不缓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命脉上的劫数已解。” ——“劫数已解?”宣离帝露出疑惑之色。 沈炼淡定笑道:“皇上,龟甲上除了阮少卿指的那个缺口,细微的纹路也是不少,一个个小缺口又该如何去解?皇上这次可以献出昭阳公主,下次呢?既然问题源源不断,碎了龟甲才是上上之策,是上天神谕,让龟甲碎个干干净净替皇上解开所有的劫数。” 宣离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有些意思,骁武侯说的有些意思。龟甲碎个干干净净,就是替朕解开了所有的劫数,好,好啊!” 沐容若上前几步道:“既然如沈炼所说,那阮少卿刚刚之举也不算大罪,父皇…” “太子。”沈炼毫不示弱道,“阮少卿摔碎龟甲就算不是罪过,只是刚刚大家都听见了,他可是把摔碎龟甲推到我头上,这又算不算是罪过?” “你…”沐容若一时无言以对,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不可饶恕。”宣离帝挥袖站起身,“身为司天监少卿,对自己的卦象没有半分把握,还要把错推在旁人身上,如何立朝为官?传朕的旨意,撤去阮少卿的司天监少卿之职,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圣明。”沐青辰故意扯着嗓子喊道,还得意洋洋的瞥了瞥阴着脸的沐容若。 三人走出御书房,见身边也没有旁人,沐容若咬牙瞪着荣辱不惊的沈炼,牙尖作响道:“沈炼,你是要从阮少卿开始么?” “太子在说什么?”沈炼垂下眼睫。 沐容若动了动嘴没有说话,沈炼淡淡笑道:“阮少卿卦象精准灵验,不过是胆子小了些,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我可没做什么。” 沐容若攥住手心,拳头指了指沈炼又恼怒的垂下,“这次算你赢,来日方长,你等着。” ——“嗨,还恐吓上了?”沐青辰指着沐容若忿忿的背影道,“也是输不起。” 沈炼仰头望天,低声喃语,“筱儿因阮少卿一副龟甲没能等我回来,他该死。” ——“你还帮了昭阳公主。”沐青辰快慰道,“昭阳公主是个好人,她会记着你的好处。” 沈炼当然不会告诉沐青辰自己的全部用意,除去阮少卿固然是替龙筱报了一仇,更重要的是——昭阳公主不必远嫁北国,欠自己人情的不止公主,还有…龙大少爷龙希风。昭阳公主远嫁,龙希风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就算他一时还不能和昭阳长相厮守,但人只要还在,就还能看得见希望。 如果照母亲所说要倚靠龙家达成所愿,龙筱已逝,唯有靠活着的人才更有可能。也只有他沈炼知道,龙希风和昭阳公主之间不为人知的爱意。昭阳公主,就是制衡利用龙希风的最好筹码。 ——龙希风是龙戎的嫡长子,他已经进过自家的冰窟,用他比用谁都更加快捷有效。 沈炼昂起头颅,对视着当空的烈日也不觉得刺眼。沐青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挤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去我家喝酒去。” “额。”沈炼垂眉朝朱雀门走去,他不愿意照母亲所说利用龙家,但…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皇宫,柳堤轩 宣离帝觉得今天自己似乎精神了许多,狠狠要了玉修罗两回,折腾的这个女人面颊潮红,香汗淋漓,软若无骨的缠绕在宣离帝赤/裸的身上。玉修罗温热的舌尖暧昧的点弄着他的凸点,引的宣离帝才平复下的粗喘又情不自禁的响起,掌心抚着玉修罗水嫩的腰身,热浪滚滚。 玉修罗迎着他的再次进入,宣离帝缓缓滑下大手,低哑道:“不弄了,再弄下去,朕怕是真会死在你的暖床上。” 玉修罗舔着他的心口,柔声道:“皇上今天很厉害,再来一次也无妨…” 宣离帝按下玉修罗的手,灼灼的深目注视着这个妩媚妖娆的女人,玉修罗笑目对视着也不害怕,喉咙里发出哧哧的笑声。 ——“朕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宣离帝松开手,“太医已经多次和朕说过,要节制情/事,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朕每次到了柳堤轩,就忍不住想多要你几回。朕想着少来你这里,可几日不来却又想的紧…”宣离帝忽的俯身狠狠看着半倚着的玉修罗,“你说,你是不是给朕下了蛊,让朕舍不得你的身子,下不了你的暖床?” 玉修罗勾起发梢轻扫宣离帝的颈脖,媚眼如丝勾魂,“是啊,修罗女是给皇上下了蛊,不过…是情蛊。修罗女奢望皇上可以把心留在柳堤轩,只可惜…皇上心里怎么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个蛊,下的真是失败。” 宣离帝收起莫测的眼神,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玉修罗托腮看着这个一天天老去的男人,蹭着他的脖子轻声道:“臣妾也听说了今天御书房的事,皇上下令关押了司天监的阮少卿?那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卦师。” 宣离帝警觉的睁开眼睛,“你想说什么?” 玉修罗咬唇细语,“臣妾只是觉得,阮少卿给皇上您的命脉算卦是太子的意思,就这样关押了阮少卿…可是会伤了太子殿下的一片孝心?怎么说…不也是没事了么。” ——“是瑛贵妃让你为太子说话?”宣离帝幽幽道,“唐瑛的手真是越来越长…” “是皇上对太子过于严苛,连我这个玉嫔都看不下去。”玉修罗吮/吸着他的颈口娇喏着,“怎么说太子也是储君,皇上当着辰世子和骁武侯的面给了他这样的尴尬,怕是不大好。” “他已经是太子。”宣离帝苍声道,“还有比太子之位更大的荣光么?既然是大燕未来的皇帝,朕对他严苛些又有什么不好?玉嫔,你管的有些多了。” 玉修罗止住吮/吸的动作,环抱住宣离帝汗湿的身体,“那臣妾再问最后一句,如果…龙筱没有自尽,也还没有和太子成婚。沈炼凯旋向您求龙筱…皇上是不是会真的答应他?” 玉修罗感受到宣离帝忽然急促的心跳,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宣离帝推开玉修罗,翻身背对着她沙声道:“筱女已死,再说这些如果又有什么意义,朕困了。” 宣离帝没有说是,但他话中难掩的悔恨已经给了玉修罗答案。玉修罗不再说话,替宣离帝拢了拢锦被,听着他渐渐低沉的呼吸,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子时已过,柳堤轩的宫人多是已经睡下,寝屋外轮值的两个小太监也蜷缩在拐角处发出了鼾声,玉修罗轻手轻脚的掀开锦被,倚坐在床边捋弄着自己及腰的秀发。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走近屋子中央已经燃的差不多的熏香炉,玉手攥起一撮香灰凑近鼻尖,深吸了口气露出惬意之色。玉修罗回眸看向熟睡的宣离帝,没有人知道,自打她到了苍都,柳堤轩寝屋里香炉里日日烧着的,就是夏族秘制的怡情香,怡情香里有一味罕见的七窍散,可媚男子惑女身,这也是为什么宣离帝一走进柳堤轩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明知纵/情伤身,却还是贪恋着无法自拔。最重要的事,就算他在旁人宫里,身边拥着其他千娇百媚的女子,却只能一日一日的难以雄起,唯有在柳堤轩玉修罗身边,才可以一展男人的雄风。 七窍散可纵情,却更加伤身,这也是为什么宣离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深目凹陷,脸色发青,上朝半日就提不起精神,太医商议了许久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胡乱开着补药应付了去。宣离帝药汤喝了不少,身体却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这是一味慢性□□,从宣离帝第一次走进靡丽的柳堤轩,他就吞下了这副□□,一步步走向深渊。 玉修罗迷情太子沐容若,也是在为宣离帝殁后打算。从来后宫无所出的妃嫔,除皇后之外都要去东山守陵,她不可以去荒芜的东山,她要留在苍都为夏族所用,就算在宣离帝身边成不了事,她还可以蛰伏在沐容若身边,总有一天,可以达成家国夙愿。 玉修罗指尖一松,香灰飘飘落下。玉修罗正要转身,忽的听见屋外传来黑鸦的叫声,低哑阴沉——这是夏族传信的黑鸦,玉修罗又看了眼宣离帝,屏住呼吸推开屋门,隐入漆黑的夜色里。 第127章 神秘的歌 玉修罗迷情太子沐容若,也是在为宣离帝殁后打算。从来后宫无所出的妃嫔,除皇后之外都要去东山守陵,她不可以去荒芜的东山,她要留在苍都为夏族所用,就算在宣离帝身边成不了事,她还可以蛰伏在沐容若身边,总有一天,可以达成家国夙愿。 玉修罗指尖一松,香灰飘飘落下。玉修罗正要转身,忽的听见屋外传来黑鸦的叫声,低哑阴沉——这是夏族传信的黑鸦,玉修罗又看了眼宣离帝,屏住呼吸推开屋门,隐入漆黑的夜色里。 后院偏僻处,黑鸦停在了玉修罗的手臂上,玉修罗熟练的扯下鸟腿上绑着的信笺,急促的抚平看去,信笺的字迹不是夏夷欢,玉修罗有些淡淡的惆怅,夏夷欢已经很久没有亲手给自己送来信笺,玉修罗垂目细细看去,脸色渐渐发白—— “涟城龙府,功败垂成,夏夷欢心系红尘难舍龙筱,弃灭燕大计于不顾,重罪在身已经难得族长信赖。若夏夷欢书信予你,所写所言切勿相信。切记!自此修罗女只可听昆鹏一人调遣。 宣离帝一众离开涟城,北国兵败难以崛起,灭燕只剩一个法子——宣离帝殁,储君初即位,帝位根基必然不稳,若能掀起内斗,也是我族的机会。” ——夏夷欢心系红尘难舍龙筱?…玉修罗只记下了这句话。难道…龙筱未死? 玉修罗揉搓着手里的信笺塞进嘴里,咀嚼着缓缓咽下,振臂扬飞黑鸦,背贴着冰冷的墙角一阵唏嘘。 自己和夏夷欢一起长大,他是将门子弟,自己是昆鹏捡回来的孤女,身份卑微。但灭燕的大计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几人一起习武识字,一起抗敌厮杀…玉修罗倾慕这个冷酷英勇的男人,软剑在他手上化作利刃的时候,他周身都像是有金光覆盖着,神武的如同天将一般。但玉修罗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男人。 夏夷欢也不会喜欢自己,他铁一般坚硬的心肠从来都不喜欢千娇百媚,他只会和一个纯良似水的简单女子相守到老,怎么会寄情在一个女细作身上。 ——“欢爷终于还是对龙筱动了情。”玉修罗自嘲一笑,“玉修罗,你早就料到了。欢爷什么时候用同样的眼神看过你。” 只是…玉修罗忽然有些怨念,我们都为灭燕活到今天,你为什么会为了龙筱放弃到手的成功,欢爷,你为灭燕活着,不光是你,我玉修罗也为了灭燕活着。你可以转身离开,我怎么办?我修罗女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苍都皇宫,你为了龙筱…就不顾其他所有人了么。 如果不能完成灭燕大计,我忍辱献身,在深宫蹉跎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玉修罗,昆将军是想你化作恶神,虽心有执念,但却是为夏族谋得福祉,他想你一世无心无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那你唤作欢爷,又是为何?此生欢愉,再无哀愁?欢爷每日不拘言笑,这个名字岂不是白取了?” ——“世上没有让我夏夷欢开怀的事,若真要有,也就是逐鹿大燕的那一日吧。” ——“修罗愿化作恶神,助欢爷踏平燕国,博欢爷此生一笑。” 暗夜里,玉修罗戚戚的笑出声,那笑声媚如柔丝,荡漾似水,又如鬼泣一般哀怨,引得树上的黑鸦都跟着鸣叫了几声。 “欢爷已经不是当年的欢爷,如今只要龙筱就可以让你开怀,逐鹿大燕?”玉修罗笑的花枝乱颤,“真是可笑,欢爷要是想起当年和我说过的话,是不是也会嘲笑自己…” 夜风阵阵,身着中衣的玉修罗也不觉得寒冷,她怔怔的朝还睡着宣离帝的寝屋一步步走去。 ——“灭燕只剩一个法子!” 灭燕只剩一个法子…玉修罗推开屋门悄悄闪进,摸着黑打开最底层的案格,从深处摸出一个锦囊,捻起锦囊里几撮发紫的草药攥在手里,起身走近已经就要熄灭的香炉,微微一顿洒下手里的草药,朝着火星子吹了吹气,香炉火光微闪,缕缕青烟又燃了起来。 ——“修罗女…”宣离帝低呼着她的名字,大手摸向身旁空着的床褥,“你在哪里?到朕身边来…” 玉修罗一边解开中衣的绾扣一边朝着床上的男人走去,呵气如兰的依偎向他滚热的颈边,宣离帝睁开眼,朝她美艳的脸孔咧嘴笑开,大手猛的扯开她的中衣,沉沉的身子覆上了那份让人痴迷的软糯… 香炉里弥漫的青烟汇聚成灵狐缠绕的姿态,朝着床褥上低喘的二人扑去…… 千里之外,夏族。 自打上回之后,龙筱就没有和夏夷欢多说过一句话,每日见过也就淡淡的瞥上一眼,给他伤口换药时也是闷不吭气,偷偷还故意下手重了些,可是夏夷欢也没有半句哼哼,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像是龙筱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就算拿刀子再捅他几刀,只要她快活,也是好的。 闲时龙筱也会偷偷观察着这个神秘的男人,他练兵时有着骇人的果决,任何的瑕疵松懈都逃不过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他对府里的下人又有着不像将军的宽容,他不需要别人的服侍,就算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可以活的很好;即便他犯下过错以血洗罪,他还是夏族人心中的大英雄,族人崇敬他,军士效忠他,朋友敬重他… 龙筱轻咬着手指甲发着愣,夏夷欢封地上的族人都已经熟悉了龙筱,隐隐也知道她为什么可以住在将军府里。人人都和气的待她,丝毫没有对外族人的警惕冷漠,龙筱开始有些恐慌,她怎么开始有些习惯上这里… 龙筱盘弄着发梢在将军府里胡乱踱着步子瞎晃,忽的听见金磐聒噪的声音,好奇如她,忍不住蹑手蹑脚的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欢爷,看来族长还是倚重您的。”金磐的声音任何时候都是这么粗鲁大声,“今年的狩猎大会他还是托人邀了您,就算我再愚钝,也看得出族长的意思。您得去,一定得去。” 夏夷欢沉默不语,像是没有把金磐的话听进耳里,他就是这样,冷的跟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 “欢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去了。”金磐耍起蛮来,“也就是几日后的事,您窝在封地够久了,也该在狩猎大会一展身手得意一把。我这就去准备猎手和马匹,欢爷您就等好吧。” ——“龙筱你也想去?”夏夷欢忽的冷冷发声,吓得门外的龙筱抖了几抖。 龙筱探出半个脑袋,“我才不去。” “给她挑一匹好马。”夏夷欢低声下令。 “我不去。”龙筱故意扯高了嗓门。 夏夷欢理了理绣着暗纹的袖口站起身,头也不抬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们都去,将军府里就剩你一个人,去不去你自己想好。夏天野兽出没的狠,窜进宅子里把你叼走,神仙也救不了你。” ——“夏夷欢,夏夷欢!”龙筱喊了几声,可他的头回也不回。 金磐嘿嘿笑了几声,凑近龙筱道:“三小姐,狩猎可好玩了,去见识一下也好,一切包在我金磐身上。” 三日后 那是一片很美的楸树林,枝叶茂密遮住了天上耀目的太阳,在燃烧的火把和人群的欢呼声中一下下的跳动着枝叶,耳边都是人声的嘈杂,但这片林子却让人产生出一种神奇的宁静感觉。大地在马蹄和欢呼声下颤动不止,一声呼啸冲天而起,无数的箭雨飞向了天空。 龙筱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这从没有见过的宏大场景,她相信自己的大哥也从没有见过,这一幕让人终身难忘,如果大哥看见了,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和弟妹分享。龙筱心里涌出澎湃之感,红唇也激动的微微张开,眼睛被锋利的箭雨映的发起光来。 金磐见龙筱看的出神,笑了声道:“好戏还在后头,欢爷人在前头,但心里不会丢下你。” 龙筱听着金磐的话,却没有开口应他。龙筱寻着那棵最大最高的老楸树,虽然那棵树离自己最远,但是它最出众威武,让人一见就忘不掉。 ——“你喜欢那棵树?”金磐指着最远处那棵道,“三小姐真有眼光,那是夏族的神树。” 半载过去,今日的龙筱乍一看去和一个夏族女子无异,她穿着粉色细棉布制成的卦裙,卦裙上绣着好看的六月雪,大朵大朵跟天上的白云一样,她的领口坠着精致的如意结,虽然龙筱不知道如意结是做什么用的,但她喜欢日日戴着,就当是美好的期许吧,虽然似乎她再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沈炼的幻想也一天天淡去,她以为沈炼很快就会来夏族寻找自己,自己投湖尸骨无存,他怎么可以容许见不到自己最后一面。但是沈炼没有来,龙筱每天都会到密林边的山坡上坐上好一会儿,可这么多天过去,除了大哥驰骋出现在自己眼前,再也没有一个人从燕国来。 ——龙筱已经死了,所有人,都相信龙筱已经死了。 每年的十月是夏族的狩猎大会,全族所有的亲贵重臣都要齐聚族长所在的楸树林,清点族人和畜牧,讨论族中大事和未来的战事,还有就是大规模的庆祝和祭祀,祈求上天赐予这片土地更多的安乐。 所有的人都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他们笨拙单纯的舞姿让龙筱看的饶有趣味,她寻着夏夷欢的身影,如果他跳的难看自己可要好好的笑一笑他。可龙筱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在人群里看见夏夷欢,终于龙筱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了他,他的脸冰冷又沉郁,一动不动的抱肩看着喧闹的族人,身体仿佛一块坚硬的铁石,目光漆黑似乎在思考什么,连龙筱看着自己都没有发觉。 龙筱情不自禁的又看向那棵最高最远的老楸树,在荒蛮的夏族密林里,怎么会有这么高贵美好的树,风声划过耳边,龙筱似乎听见了楸树枝叶晃动的响声,在对她唱着一种神秘悦耳的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意起那棵树,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忽然和那棵树连在了一起。 轰轰的鼓声响起,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龙筱执着马缰远远看着,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人群,她看见夏族的族长段陵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的是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昆鹏。昆鹏似乎也看见了龙筱,淡眉冷冷扫过,面上毫无表情。 段陵对一个长老耳语了几句,长老挥了挥手,几排年轻的夏族少女缓缓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每个人的领口都坠着一个如意结,有的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黄色的。龙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如意结,和她们的颜色都不同,是自己最钟爱的粉色,衬着自己的衣裳很是好看。 段陵冲为首的少女点了点头,一个又一个的少女朝楸树林走去,取下自己领口的如意结挂在了一棵棵的楸树上。 ——“她们在做什么?”龙筱开口问道。 金磐像是料到龙筱会问自己,傲娇的挺直了身子得意不语。龙筱也不想巴结着追问,扭过头又认真的看了起来。 所有的少女都选好了自己的树,龙筱见自己喜欢的那棵楸树没有人去选,不禁觉得有些惋惜,鼻子里不满的叹了声。夏夷欢止住沉思,朝龙筱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她似乎也不觉得无聊,面容渐渐松弛。 夏夷欢正要收回眼神,金磐忽然朝他使了个眼色,带着几分蓄谋已久的得意。 ——“开始吧。”段陵高声道。 ——“少了一个人。”金磐扯着嗓子喊道,“少了一个!” 第128章 猎君 所有的少女都选好了自己的树,龙筱见自己喜欢的那棵楸树没有人去选,不禁觉得有些惋惜,鼻子里不满的叹了声。夏夷欢止住沉思,朝龙筱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她似乎也不觉得无聊,面容渐渐松弛。 夏夷欢正要收回眼神,金磐忽然朝他使了个眼色,带着几分蓄谋已久的得意。 ——“开始吧。”段陵高声道。 ——“少了一个人!”金磐扯着嗓子喊道,“少了一个!” 见是金磐喊的,段陵露出不满之色,身旁的长老环顾着四周,疑道:“少了谁?” 金磐指向身旁的龙筱,昂起头道:“她啊?” 夏夷欢脸色微变,朝金磐掷去凶悍的眼神,金磐也不看他,继续喊道:“三小姐戴着夏族的如意结,来了这么久也算是夏族人,难得碰上今天的大好日子,何不让她也试试?” 长老有些犯难,正要呵斥金磐住嘴,昆鹏扬起嘴角走上前几步,含义不明的瞥了瞥脸色阴郁的夏夷欢,沙哑道:“金磐满嘴胡话,难得今天说的有些道理。族长,不如就让她试试,也许…能成个好事也说不定。” 段陵微微颔首,长老会意的指向马背上的龙筱,“你,也来试试。” 龙筱有些茫然,摸着颈口的如意结看向金磐,“去做什么?” 金磐窃窃一笑,压低声音道:“很简单的。三小姐照着其他人那样,把自己的如意结挂在自己钟意的树上,后面有的好戏看。” 龙筱不想去,但是她实在太喜欢那棵树,所有的树上都挂着如意结,怎么就可以它没有。可龙筱不敢,她有些怕,龙筱的指尖就要被自己咬烂,攥着如意结的手心渗出汗来。 风声又起,龙筱耳边划过神谕一样的低声——你必须走向那棵树。 龙筱艰难的松开马缰跳下马背,迎着所有人各异的眼光朝前走去。她看见夏夷欢也沉默的凝视着自己,那是一种期待和紧张的眼神,和他以往的淡漠冷酷不同,那是龙筱从未见过的紧张,紧张到他高挺的鼻尖都有些颤动。 夏夷欢想阻止龙筱走向那棵树,但是他的脚好像被定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来。 龙筱走到那个老楸树边上,周围发出一阵惊呼,像是震惊她怎么选了那样一棵树。龙筱小心的摘下如意结,把它挂在了枝桠上,又捋了捋如意结的须穗子,咧嘴笑开。 龙筱也不知道后面该做什么,学着其他的少女站到了树背后,她的心忽然跳的很快。 见龙筱选了一棵最远的树,昆鹏脸上泛起嘲弄的笑来,看向夏夷欢道:“夏将军钟情的女子果然不一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驯服这匹烈马。” 段陵看着满树林飘荡的如意结,咳了声道:“今年,谁先来射这第一箭?” 昆鹏张开掌心,身后的随从赶忙递上了一张大弓,昆鹏执着大弓举过头顶,高声应道:“就由我先来。” ——“哦?”几个长老面面相觑,“昆将军每年都回避了去,怎么今年来了兴致?” 昆鹏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夏夷欢,干笑了声道:“有客远到,不是更有趣么?我只是想更加有趣些。” 昆鹏走出人群,扫过一棵棵楸树,眼神定在了龙筱选中的那棵树上。金磐暗叫不好,一个激灵差点摔下马背,死死盯着就要拉弓的昆鹏,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昆鹏箭术高超,龙筱的树离他虽然有几十丈之远,但夏夷欢清楚他的箭术,他很有把握射中龙筱的如意结。夏夷欢手背轻抬,身后的随从连忙呈上他的弯弓,夏夷欢扯了扯弓弦,手指摸向了自己的箭匣。 昆鹏不可以射中龙筱的如意结,绝对不可以。 昆鹏指尖一松,一支利箭嗖的脱弦而出,极其精准的朝龙筱的米分色如意结飞去,就在夏夷欢也要射出箭的那刻,昆鹏的箭擦着米分色的须穗子而过,箭身摇摇晃晃的坠落在地。 人群发出阵阵惋惜的叹息,夏夷欢却长吁了口气,缓缓放下执弯弓的手腕。昆鹏是可以射中的,他却故意擦身而过没有射中。夏夷欢知道他一定是故意如此,不过是想吓一吓自己,看看自己的窘态也好。 昆鹏扬唇自嘲一笑,大大方方的退回人群,朝段陵抱拳道:“族长见笑了。” 金磐朝夏夷欢做了个握拳的姿势,他盼着夏夷欢赶紧射下龙筱的如意结,赶紧!夏夷欢觉得身上的血有些沸腾,他看见老楸树背后的龙筱偷偷转身朝自己这里张望着,她的眼睛亮如明星,就像自己在涟城第一次看见时的那样,他忽然觉得龙筱一定也在期盼着自己上场,等着自己射下她的如意结。 可这丫头哪里知道男子射下如意结的用意,她根本不知道狩猎大会的本意,谁射下了她挂上的如意结,她就成了这个射手的女人,一生一世。 夏夷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射下这一箭,他可以做到,但他不敢。 ——“欢爷!”金磐拼尽力气大喊了声。 龙筱也听见了,她好奇的又探头偷看,她看见夏夷欢眼中的纠结,看到了他鬓角有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看到他执着弯弓的手有些颤动…他为什么不来射自己选中的树,是他不喜欢么? 夏夷欢滚动着喉结,他的耳边盘旋起莫测神秘的声音——龙筱对抗不了属于她的命运,你就是她的命运。 夏夷欢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执着弓箭走上前去。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夏夷欢是族中最年轻得志的英雄,人人都好奇他会去射谁的如意结,一年年的狩猎大会过去,这个年轻少将手里的弯弓还从来没有射向过任何一颗树。 人群刹那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夏夷欢。 他手里的箭,可以一箭直穿三鸟的咽喉,可以震落沈炼箭靶红心上的三箭,他箭无虚发是夏族首屈一指的箭手,可这一次,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 夏夷欢看着被清风吹起的如意结,他想起了苍都城外龙筱飘扬的米分裙,她骑在沈炼的马背上,被沈炼环搂着纤细的腰身,她笑颜如花美过了世间最绚烂的景致。 ——“三小姐,你是也打算跟我一起走?” ——“要走也不是今天。你啊,还是想多了。” 就是今天。夏夷欢拉开了弯弓,箭锋呼啸而去,震的树干发出不止的颤动声。人群鸦雀无声,等看清那支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那个米分色的如意结,人群顿时炸开发出贯穿云天的欢呼… 夏夷欢被欢呼声叫喊的有些昏沉,他看到了自己的箭稳稳的定在如意结的中心,在楸树干上微微晃动着。 ——就是今天。 龙筱转过身去,好奇的看向自己挂上的如意结,执着箭身用力拔出,她看见了箭身上刻着的“欢”字,龙筱忽然有些欣慰,夏夷欢射中了自己选的树,他也是喜欢这棵树的。 龙筱摘下自己的如意结,攥着夏夷欢的箭朝他走去。夏夷欢静静注视着走近自己的龙筱,天地间仿佛只有她,只有她。 龙筱有些奇怪夏族人怎么会兴奋成这个样子,他们应该也不是头回见识到自己将军的本事吧。龙筱把箭递到夏夷欢手边,歪头眨着眼道:“你的箭,还给你。” 夏夷欢没有伸手去接,他的手扯下龙筱握着的的如意结,用力揉搓着塞进自己的怀里,人群又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远远看着的金磐眼睛微红,心潮也是汹涌澎湃。 没有人告诉龙筱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迷茫的看着段陵复杂的脸色,昆鹏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金磐,这个粗野男子怎么像是要哭出来…她看见了夏族少女脸上的对自己的艳羡,看见了夏夷欢炙热深情的眼睛…龙筱怔怔的攥着那支箭,然后她看见无数的箭呼啸着又冲天飞起,她看见了自己选中的树带着神秘宽慰的笑容… 子夜时分,龙筱已经沉沉了睡了很久,她忽然觉察到有人缓缓走近自己的床边,那个人的脚步低沉有力,像是生怕惊扰到自己,又像是希望她醒来。 龙筱睁开眼,她看见穿着黑色绣暗纹锦衣的夏夷欢单膝倚在自己的床边,他鹰一样的眼睛蕴着温暖的柔和,在暗夜里亮的如同一团火。 他粗粝的掌心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是抚摸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龙筱。”他低呼着龙筱的名字。 这是一场梦。龙筱告诉自己,她想闭眼,却忍不住对视着夏夷欢的眼睛。 她嗅到了夏夷欢身上独特的气味,夹杂着野兽的腥烈,草木的幽香,还有…冰霜的冷漠。他心里明明是一团火,脸上却只有冰。 夏夷欢贴住龙筱的额头,低声喃喃道:“我射中了你的如意结,今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第129章 美人骨 “龙筱。”他低呼着龙筱的名字。 这是一场梦。龙筱告诉自己,她想闭眼,却忍不住对视着夏夷欢的眼睛。 她嗅到了夏夷欢身上独特的气味,夹杂着野兽的腥烈,草木的幽香,还有…冰霜的冷漠。他心里明明是一团火,脸上却只有冰。 夏夷欢贴住龙筱的额头,低声喃喃道:“我射中了你的如意结,今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燕国,苍都 苍都城楼下,马背上的龙希风神色复杂的遥望着迎风飞扬的大燕金蟒旗。惊闻昭阳公主要被送去北国,他彻夜不眠的从涟城策马赶来,虽然半路就得知和亲北国已经不了了之,但这个龙家少爷还是停不下奔赴苍都的脚步。 龙希风忽然难以自制的思念着昭阳公主,直到以为就要真正的失去她,自己才意识到对她的情深入骨。他不允许别人得到这个女人。 他想到了龙筱,被迫无奈和沈炼分开,只能藏身夏族的小妹子。有情却不能相守,蹉跎一生又有什么意思!龙希风深吸了口气,“驾”的一声冲进了苍都城门。 龙希风没有直接进宫,他先去了二妹龙络嫁进的端王府,龙大少爷忽然进京,没有比看望新婚二妹更好的理由。 在端王府,他看见了正和沐青辰对坐饮茶的沈炼。四目相视,眼前的沈炼已经不是苍都一别时那个桀骜顽劣的少年,和龙筱同骑一匹马,面上的笑容灿烂而又满足。 沈炼已经是宣离帝亲封的骁武侯,燕国最年轻的侯爷。他目光漆黑如炬,深邃的让自己难以看穿,他的脸颊清瘦了些,却更显得冷厉英俊,他不再爱笑,连淡淡客气的笑容也没有,沉寂的如同冰块一般,看着龙希风也没有半点上前问好寒暄的意思,只是微微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茶盏。 见沐青辰和龙络欢喜的迎着有阵子没见的大哥,沈炼自若的走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不语。龙希风按了按妹子的手,掸了掸衣襟朝沈炼走去。 龙络蹙眉想追上去,沐青辰拉着她的袖口摇了摇头,他知道,龙希风有话要对沈炼说。 沈炼像是料到龙希风会跟着自己过来,他笃定的对视着龙希风,仍然保持着沉默,似乎等着他先开口。 龙希风出身大燕最高贵的家族,长到这么大也从未对谁低过头,但这次,他朝着沈炼抱拳俯首,眼中溢出感激,低声谦和道:“多谢沈爷。” 沈炼浅浅一笑,“大少爷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 龙希风抬起头,“沈爷聪明绝顶洞悉一切,当然知道我谢你什么。苍都几乎没人知道我和昭阳之间的事…也许,是筱儿和你说的?” 听到“龙筱”的名字,沈炼的脸色有些阴郁,随即淡淡道:“筱儿说的也好,我自己看出的也罢,总算有惊无险,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大少爷言重了。” 龙希风出神的望向皇宫方向,哀声道:“昭阳已近二十,在燕国已经算是未嫁的老女,她躲得过这次,却总不能终身不嫁。我原以为我可以忘了她,直到以为她就要远嫁北国…我才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她…” 沈炼有些漠然的看着满面哀容的龙希风,这样的深情他没有丝毫的动容,他挪开步子道:“你想怎么做?去求皇上成全?” 龙希风没有接话,他看着沈炼的眼睛里流露出恳切,这也是沈炼意料之中的神色。龙希风注视着一派得志光景的沈炼,艰难道:“我听说…沈爷几句话就破了司天监的卦象,阮少卿被关押不说,昭阳也不必远嫁异国。沈爷如今大功在身,又深得皇上器重…如果可以…”龙希风有些不敢说下去。今天的沈炼已经不是初到涟城时那个了无心机的豁达少年,他的黑目里竟然有了朝中谋臣的世故冷漠。龙筱不在,龙希风不知道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还有几分说话的分量。 ——“大少爷想说什么?”沈炼自若一笑,“我不大明白。” 沐青辰看出些什么,冲龙络使了个眼色,龙络又好奇的张望了几眼,不情不愿的跟着沐青辰走出了后院,只留下龙希风和沈炼俩人。 龙希风收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请求,深吸了口气努力恢复平日的镇定,自嘲的摇了摇头。顿了些许,龙希风忽然幽幽开口道:“直到筱儿就要和太子大婚,我这个做哥哥的才知道她对沈爷你芳心暗许,筱儿不在,我也是对不住沈爷…” ——“别说了。” “镜湖打捞数日,都没有找到筱儿。”龙希风继续缓慢道,“沈爷,你有没有想过…去一趟涟城…” “去涟城做什么?”沈炼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顺,“筱儿已经不在,涟城对我而言已经是块伤心地,我又为什么要再去哪里,让自己的心再痛一次。” “我没有找到筱儿。”龙希风一字一句清晰道,“镜湖绵延数十里,一直连到夏族那头,水底暗潮涌动,也许筱儿…”龙希风观察着沈炼的神色,说的愈发慢了起来,“也许筱儿被暗涌带去了夏族…也说不定。” 沈炼难掩哀色,良久没有发声,龙希风顺势道:“如果可以…沈爷会去涟城顺着镜湖找她么?” ——“不会。”沈炼果决道,“我每想起筱儿一次,我的心就会痛一次。伊人已逝,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人应该往前看,那些欠筱儿的人,我一个个都记在心里,绝不忘记。” 龙希风在他的话里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气,眼前的沈炼确实已经不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稚气少年,朝堂可以磨练一个人,仇恨更能让这个人迅速的成长。沈炼并非已经忘了自己的妹妹,但他也不是流连旧情难以自拔的人,筱儿死了,就是死了。 龙希风略微宽下心,他知道沈炼不会往夏族去,看来自己对夏夷欢的许诺也算是可以实现。 沈炼见龙希风陷入沉默,负手也看向皇宫方向,幽幽道:“我出征之前,筱儿在那里,我凯旋回朝,却是天人永隔。龙大少爷今天为了昭阳公主亲赴苍都,公主也在那里,你却和我一样只能远远望着。只是不知道等你下回再来,公主又会在哪里?” 这话戳到龙希风的痛处,他的眉头痛苦的纠结在一起,张了张唇还是没有接话。 沈炼扬起眼睫,黑目闪出一切在握的神色,继续道:“龙大少爷问我是怎么洞悉你和昭阳公主的情意?你离开苍都那天,公主悄悄送了你一路,大少爷应该知道她就在身后吧。” 龙希风鼻头微酸,英俊的脸上满是悔恨的落寞,他缓缓的看向沈炼,像是等着他说下去。 ——“筱儿托翠雀传给我防范奸人的书信,其中消息也是昭阳公主冒险送来。她并非为了送沈家一个人情,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少爷你。”沈炼注视着龙希风抽搐的脸,“沈家兵败,龙家身负的压力也就越大,她不想潇洒快意惯了的大少爷为国事忧心,她能做的不多,但只要是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别说了…”龙希风颤声打断沈炼,“没有她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沈炼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朝龙希风笃定的走近几步,意味深长的审视着这个有些失态的大燕亲贵,“世事真是可笑,龙家贵无可贵,大少爷你却得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昭阳公主是金枝玉叶,皇上宁可把她婚配给北国人,也不会让她嫁进龙家。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大少爷是不是宁愿不要什么龙家嫡长子的身份?”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龙希风无力的喃喃着,“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沈炼黑目灼灼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可筱儿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你是筱儿的大哥,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 ——“帮我?”龙希风茫然的抬眼看着沈炼,他不知道这个正得志的年轻侯爷可以帮到自己什么,他连自己都帮不了,怎么去帮别人? “大少爷说自己可以为了昭阳公主什么都不要。”沈炼嘴角微扬,“倾世荣华,几代显赫…你都可以不要?” “荣华是束缚,显赫也是空一场。”龙希风摇着头低声道,“换不回筱儿,也不能让我们兄妹快活一世,如果能用这换来龙氏人的解脱,我甘愿拱手弃之,绝不后悔。” “只要龙家的冰窟存在一日,你就永远都是龙家的大少爷,今生都不可能和昭阳公主在一起。”沈炼幽声低语,“舍弃荣华没有用,得…毁了龙家命运的根源才可以。” 龙希风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沈炼惊慌道:“沈爷…你刚刚的话可是死罪!看在你和筱儿情意一场,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你明明听在耳里。”沈炼逼近龙希风惊惶抖动的身体,“怎么当做没听见?你刚才还口口声声可以为昭阳公主放弃一切,这还没有开始,你就怕了么?” ——“我不怕。”龙希风哀声长叹,“沈爷,你知道冰窟里藏着什么吗?那是一个诅咒,让两个家族不得安宁的诅咒。我们斗不过天命,斗不过先祖给我们定下的命运。等你有一天知道,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 第130章 凰命 “沈爷…你刚刚的话可是死罪!看在你和筱儿情意一场,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你明明听在耳里。”沈炼逼近龙希风惊惶抖动的身体,“怎么当做没听见?你刚才还口口声声可以为昭阳公主放弃一切,这还没有开始,你就怕了么?” ——“我不怕。”龙希风哀声长叹,“沈爷,你知道冰窟里藏着什么吗?那是一个诅咒,让两个家族不得安宁的诅咒。我们斗不过天命,斗不过先祖给我们定下的命运。等你有一天知道,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 沈炼知道一时也说动不了龙希风,他不再坚持着说下去,黑目自若的垂下,像是根本没有说起过什么。 ——“大哥怎么这就不声不响的走了?”龙络小跑进后院,不见了大哥蹙着眉瞪向沈炼,“还是你和大哥说了什么?把他气走了?” “我哪有这个本事?”沈炼拂袖朝端王府外慢慢踱去,“别忘了你大哥在宫里还有一个妹妹。” 目送着沈炼离去的背影,龙络只觉得这个人越加古怪,哪还是涟城初见时无拘无束的少年性子。龙络忽的又想起自己妹妹是沈炼所爱,咬唇又对他生起些同情来。 皇宫,长春宫。 这几个月来,长春宫分外的安静,不光是这里,整个皇宫除了锦绣宫和柳堤轩,其他妃嫔的宫邸都是冷冷清清难见宣离帝的身影。淑贵妃龙樱这头还算是好的,宣离帝隔上几日想起不满周岁的小女儿,还会寻个空子来瞧一眼,偶尔也会陪龙樱用个午膳,说些家常话。 龙樱已经知足,她感激上苍给了她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就算宣离帝不再宠爱自己,此生有了这个女儿,她绝不会是后宫最可悲的那个女人。 ——“沐裳儿。”龙希风逗弄着襁褓里的外甥女,脸上泛起欣慰的笑容,“美若霓裳,好名字。公主的封号也好,云凰公主,人中之凰,看来皇上很喜欢这个小女儿。” 龙樱眸子有些悲伤的黯淡,低声道:“这个封号,还是筱儿向皇上求来的,要不是筱儿几次护下本宫,大哥今天来也见不到我们母女…如今本宫好好的,筱儿却…”龙樱说着泪水簌簌滑落,身后的芳嬷嬷和小舞想起龙筱的好处,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龙希风沉默着没有发声,见龙樱止住哭声,压低声音道:“筱儿和沈爷的事,你知道?” 龙樱点了点头,脸上又溢出了悔恨,“怪本宫这个姐姐没有看住她,明知道他们俩不可能有结果,本宫还是心软没有劝住她悬崖勒马。筱儿用情太深,竟然会为了沈炼投湖自尽…”龙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用情至深…”龙希风默念着缓缓闭眼。 “大哥在想什么?”龙樱抽泣着看向大哥,“没有找到筱儿的尸首,爹有没有让人再去镜湖深处找?本宫知道镜湖和夏族相连,如今夏族和燕国没有战事,爹可以派些人顺着镜湖去找…筱儿自小就喜欢热闹,让她一个人流落荒郊,爹怎么舍得…” “这话我也说给了沈爷听。”龙希风眉宇沉重,“他怕触及伤心,也不想再去镜湖…如果他对筱儿情深刻骨,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去夏族找筱儿…” 龙樱揉着手里的帕子,怅然道:“或许他觉得,即使找到也是一具失了生气的骸骨。筱儿在他心里永远是分别时最好看的模样,他希望筱儿这一生都停在那个时候…” ——“真是这样?”龙希风喃喃自语,他还是有些踌躇要不要直白的告诉沈炼,龙筱尚在人世。他今日已经暗示过了沈炼,只要沈炼一口应下,他一定会带着沈炼远赴夏族,但是沈炼没有…他已经接受了龙筱的死,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听大哥提到沈炼,龙樱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沈爷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说,虽然筱儿不在了,但龙家的事就是他的事…” ——“他真这么说?”龙希风眉眼一动。 “就是这么说的。”龙樱咬着唇,“大哥听说了吧,司天监那个算卦的阮少卿,就是被沈爷在皇上跟前的几句话,关押进了大牢。就是阮少卿算出了让筱儿速嫁太子的卦象…沈爷,是在替筱儿报仇,他记着那些仇人,他的心向着咱们龙家。” 龙希风没有接话,他深吸了口气陷入了沉思,这个成熟的男人忽然有些从未有过的纠结,他回味着白天在端王府沈炼对自己说的话。 ——“你是筱儿的大哥,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 他愿意帮我。 龙希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长春宫。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深宫的青石板宫道上,一步一步,他忽然扭头朝身后寻去,他记得在上回离开苍都的时候,昭阳就悄悄的跟在自己的身后,期盼着他蓦然回首,看见躲闪不及的自己… 但他没有回头,如今他再回头,却看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 ——昭阳…龙希风低呼着心上的名字,叹了声收回眼神。他失落的重新迈开步子,无精打采的眼睫失望的挑起,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他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昭阳公主别着手站在宫墙的拐角处,嘴角含着笑,可眼角却噙着泪,她忽然看着龙希风咯咯笑了出来,然后噙着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坠在了青石板宫道上… 龙希风忽然也热了眼眶。 皇宫僻静处,这对自持的男女默默踱步了很久。昭阳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哭出声,龙希风也没有说话,他有太多的话要对昭阳说,可他为自己觉得羞愧,他无力牵起昭阳的手,又有什么资格和她许诺。 暮色渐起,昭阳公主知道龙希风不便在皇宫久留,终于,她朝龙希风昂起了美丽的脸庞,微红的眼眶闪出了晶晶亮的光彩,她的唇角漾起了美好的弧度,对着龙希风婉婉一笑。 ——“你妹妹龙筱说,她大哥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人和事,就一定不会变,就算爹娘怎么催促他娶亲也好,他不喜欢的姑娘,就一定不会娶。”昭阳公主眼中带着期待和痛楚的神色,“龙希风,是不是?” ——“是。”龙希风重重的点着头,“我认定的人,就一定不会变。” 昭阳喜极而泣,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动,“你躲着我,不来见我,非要等父皇把我指给别人,你终于才肯来苍都见我,你这趟来,只是为了我,是不是。” ——“是。”龙希风抬起手心轻抚着昭阳如玉的面颊,俯身吻住了她冰冷的额头,“我只是为了你。” 昭阳公主闪着明亮的眼睛,她脸上的坚韧让她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更像是为生活艰辛向上的普通女子,“龙希风,你知道吗,我已经想好,如果父皇执意要把我远嫁北国,我就和你妹妹龙筱一样,就算一死也决不妥协。” ——就算一死也决不妥协! 在这个勇敢坚韧的女人身旁,龙希风忽然开始鄙夷自己,他是燕国最显赫的男子,但他又是天下最可怜卑微的人,可怜到拥有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卑微到…守着这个世上最污浊可笑的秘密。 “昭阳…”龙希风挽起昭阳公主的手心,“这一次,我不会再逃。” 昭阳公主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希望,可这光泽眨眼散去,又化作深深的失望。她知道这不过是龙希风安慰自己的话语,深宫角落里站着大燕国顶端的两个男女,他们又是大燕最可怜的两个人。 ——“你信我。”龙希风攥紧昭阳柔软的手,“人活一世如白马过隙,忽然而已。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再抛下你昭阳。” “你能怎么做?”昭阳忽然有些惊恐,扯住龙希风的衣角像是生怕他离开自己。 “我有办法。”龙希风按了按昭阳的手,“一定有办法。” 昭阳没有再追问,她渴望着龙希风带走自己,只要能离开这座华丽的牢笼,天高地阔和他去哪里都好。她耳边响起了那天龙筱对自己说过的话——“命由天定,运数却可以自己改变。”大哥一定不会放弃,公主你也不要。” 昭阳身子有些发冷,龙筱不认命,她宁愿自尽也不愿意嫁给太子,她也不要认命,就是结局是暗夜,她也绝不后悔。 苍都,昌河边,酒肆。 苍都小霸王最喜欢在昌河桥边的酒肆饮酒,就算小霸王晋封一品骁武侯,也不改往日的嗜好贪着这一口酒水,只是成了侯爷,这喜欢的酒水也越发凶烈了些,一壶接着一壶像是没了尽头。 龙希风也知道这是沈炼最常去的酒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入魔似的走近这里,他抬头看着酒肆倚窗的位置,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踌躇的不敢上前。 沈炼举起酒盏,转身朝龙希风晃了晃,淡淡招呼道:“来都来了,喝上一杯也好。” 龙希风拂开衣襟走向沈炼,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仰头饮尽,这是他喝过最烈的酒,烈到他的咽喉阵阵火烧似的灼痛,再看沈炼一杯接着一杯跟喝水一样大口喝下,龙希风有些微微怔住。 沈炼看出龙希风眼神里对自己的诧异,又给自己的酒盏斟满烈酒,轻声自语道:“如果龙大少爷也尝过痛失所爱的滋味,今后就不会再觉得有难以下咽的烈酒,所有的苦痛都和寡水一样,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龙希风在沈炼对面缓缓坐下,注视着沈炼冷峻的眼睛,低声道:“你说你可以帮我。” ——“大少爷终于下定决心?” “我要带走昭阳。”龙希风咬牙果决道,“不惜一切。” “我信大少爷的胆量可以做成一切。”沈炼按下手里的酒盏,挑眉幽幽笑道,“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你一定可以带走昭阳公主。” “你要我做什么?”龙希风有些恐惧接下来从沈炼嘴里说出来的话,但他必须听下去。 ——“龙家的冰窟的,到底藏着什么!?”沈炼指节敲击着案桌,一字一句缓慢吐出。 第131章 绣扇重现 “我信大少爷的胆量可以做成一切。”沈炼按下手里的酒盏,挑眉幽幽笑道,“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你一定可以带走昭阳公主。” “你要我做什么?”龙希风有些恐惧接下来从沈炼嘴里说出来的话,但他必须听下去。 ——“龙家的冰窟的,到底藏着什么!?”沈炼指节敲击着案桌,一字一句缓慢吐出。 “那东西…”龙希风露出鄙夷之色,“沈爷真觉得一个传说中的神谕可以助你达成一切?我以为沈爷雄才大略,想不到…也是投机的人?” 沈炼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敲击着案桌继续道:“大燕绵延数百年,在位九位帝王,除了先祖昌武帝是真刀真剑拿下的江山,龙大少爷,哪个君主不是靠投机立足天下?说到投机,你们龙家的先人才是其中翘楚吧。我沈炼从不信神灵护国,大少爷一定也不会信。既然冰窟里不是神灵,又怎么可能真的护住大燕江山?其中各种荒谬的说法…难道不是沐氏皇族和你们龙家串通好的?这个天下不需要雄才伟略,北国和夏族都有踏足大燕的能耐,可还不熟屡屡败在冰窟的神灵之下?” 龙希风坚持着自己最后的立场,有些无力道:“沈爷,北国大胜是你拼下的,你比谁都清楚,龙家藏着的东西,护不了国,救不了人…” “那又怎么样?”沈炼漠然道,“我大功在身却得不了筱儿,一副龟甲就让她被逼自尽,这个天下不需要雄才伟略,要的…只是谋术和时机。龙家的冰窟之谋一定可以助我,剩下的…就看大少爷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龙希风微微张口又踌躇的合上,他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终于他努力对峙着沈炼炯炯的黑目,齿间颤抖着艰难道:“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怕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没有人会相信,我每每闭眼,都觉得是一场梦。” ——“莫非那里头什么都没有?”沈炼仰头笑了声。 “跟我去一趟涟城。”龙希风眼睛微弱的亮了亮,“也只有你亲眼见到才会相信。” “大少爷倾注一切在我身上,如果我功败垂成酿成大祸,你就不怕被我牵连?”沈炼低沉试探。 龙希风剑眉蹙起,有些优柔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某种坚定,“龙家子弟碌碌无为了那么久,总要有人破了这个诅咒,我龙希风肝脑涂地也绝不后悔。沈爷,等你见到了你想看见的东西,你一定有法子让它帮到你。” 月上柳梢,阴寒的月色洒在倚窗的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沈炼黑衣肃穆,神色沉郁坚定,龙希风脸色有些微白,但眼中已经没有了惊恐犹豫。 千里之外,夏族 将军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夏夷欢射下了龙筱的如意结,人人待龙筱都比以往更加恭敬,几个年轻的丫头更是管她叫起了“夫人”,龙筱走出将军府,封地上的百姓会停下手里的活对她行礼,友善的笑容里也多了些敬意。 山坡上,她看见金磐驾着高大的马车,车里堆满了燕国女子喜欢的物件,凤冠霞帔,喜烛红缎,金磐见龙筱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狠甩马鞭狂声道:“金磐见过夫人!” 龙筱捡起块石子朝金磐扔去,金磐哈哈笑道:“夫人力气小了些,没打着。” 龙筱叉着腰要去狠狠教训他几句,只听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不等她扭头去看,腰身已经被人稳稳的抱起,温柔的放置到马背上。夏夷欢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恰到好处的揽住了她有些摇晃的身子。 他极其小心的呵护着自己马背上的龙筱,他不敢贴近,也不能放手,他的身子像一座高山守护着龙筱。龙筱又闻到了那股渐渐熟悉的气味,她扭头去看夏夷欢的脸,碰巧他也垂下眼睫看向自己,他惯是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扬起笑容,像一团温热的火。 ——“我不知道射中如意结的意思。”龙筱语气里含着哀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挂上它。” ——“驾。”夏夷欢没有应她。 “夏大哥…”龙筱又喊了声。 在驰骋的马背上龙筱也不敢造次,她不知道夏夷欢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他们穿过了一小片树林,沿着溪流往南方疾驰而去,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美,美到让龙筱忘记了害怕。 终于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夏夷欢勒紧马缰顿住步子,“吁”的一声搂住了身子后倾的龙筱,他没有贪恋少女身体的柔软,果决的跳下马背,牵着马缰缓慢的踱开步子。 龙筱环顾四周,这里和檀幽谷很像,都有似锦的繁花,茂密的草木,清澈的泉水…不,这里比檀幽谷还要美,檀幽谷只是苍都外一个小小的仙境,夏族的大部分领地都有不输那里的美好,夏夷欢带她来的这里,放眼看去都是姹紫嫣红,鸟雀欢鸣,蝶舞心醉,马蹄踏去花香弥漫。 ——“夏族是世外佳地,如果能在那里终老,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你初到夏族那天。”夏夷欢低缓开口,“说到了檀幽谷…” ——“额…” “在你心里,檀幽谷一定是你所去过最美的地方。”夏夷欢回头看向马背上的龙筱,“这里没有檀幽谷那么好听的名字,但却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处。” 龙筱轻轻咬唇,“美到极致也不需要名字,仙境就是仙境,也没人给取名字。” 夏夷欢低笑了几声,朝龙筱伸出手去,“想下来吗?我抱你下马。” 龙筱也不去碰他,抱着马脖子小心的跳下马背,揉着发梢饶有兴趣的看着四处的美景,夏夷欢也不觉得尴尬,自若的负手而立,眉宇间似乎在想着什么。 迟疑片刻,夏夷欢从怀里摸出个物件,用力攥着递到龙筱眼前,他粗粝的大手包裹着那个东西在龙筱眼前慢慢张开——那是狩猎大会上他射下的如意结。 龙筱有些不明白,手才触上又收了回去,夏夷欢将如意结按进龙筱柔软的手心,注视着她有些疑惑的脸,面色平静的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深湖。 “我不想逼你做任何事。”夏夷欢多想和那晚一样,覆上她温热柔滑的脸,贴着她的额头低喃自己的深藏的情意,“你的如意结,还给你。” 话音刚落,夏夷欢沉着的背过身走开几步,龙筱握住自己的如意结,“夏大哥,你也喜欢那棵树?金磐和我说,那是夏族的神树。” ——“我不喜欢那棵树。”夏夷欢没有回头,“我喜欢的,是龙筱你。我不会绑着你,也不会逆了你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夏夷欢忽然顿住话,“如果有一天,沈炼到夏族来找你,你跟他走,我绝不会拦你。但要是他不来,世上就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一字一句都满是男子刚毅的气概,龙筱半张着嘴想顶他几句,可木讷了半晌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收起如意结,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夏夷欢忽然转过身,冲龙筱高喊:“还愣着做什么?整日在家里困的说闷的是你,到了好地方一步不迈开的也是你,龙三小姐真是不好伺候。” 龙筱莫名的又被他吓了一跳,几步走到夏夷欢身后,搓着衣角先闪到他左边,迟疑着不敢开口,又收回步子朝他右边踱去,夏夷欢觉得有些好笑,忽的握住她的手腕贴近自己的心口,俯首凑近去看龙筱的脸,沙声道:“你跟着我,莫非…你改变主意了?” 龙筱抽回手腕,带着恼意道:“我只是想问你,如果你刚刚答应我的是真的,金磐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没了你龙筱,我夏夷欢还一辈子不娶妻了?”夏夷欢仰头大笑着,“我等着你心甘情愿的把如意结交到我手上。” ——“你啊,想多了。”龙筱朝他挤了挤圆润的鼻头,低哼了声扭头朝山花烂漫出蹦跶去。 苍都城外,她也是这么说的。夏夷欢心底涌出期盼的快慰,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钟情龙筱,龙女风华绝代,但龙筱并没有倾世的容颜;龙女身份尊贵,可眼前的龙筱已经被家族抛弃和孤女无异;得龙女者青云之上?夏夷欢自嘲的笑了声,从自己抱着龙筱潜出冰窟的那一刻,他已经袖手了万里河山。 渐渐的他开始明白,自己只有在看到龙筱的时候才会觉得平静自在,没有人是天生好战嗜血,他也不是别人口中无心无情的欢爷,就像为什么他觉得龙筱走进自己府邸的时候,冰冷的大宅终于有了温暖的气息。 她是一团火,只有她可以融化自己,只有她。 燕国,苍都,皇宫。 天气日益闷热,宫里冰窖的冰块也有些不够用,御花园草木茂密,又有玲珑池澈凉的池水,便成了纳凉消暑的好去处。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宫妃摇着各色的绣扇闲聊避暑,窃窃聊着宣离帝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临幸自己。 玲珑池边 淑贵妃龙樱已经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池里锦鲤摇尾讨欢,龙樱脸上却没有笑容,她想起去年的中秋夜,龙筱舍身护下自己坠湖,面色愈显哀伤。芳嬷嬷和小舞知道主子又记起了妹妹,对视着退后了几步。 “淑贵妃怎么也来御花园了?本宫要是记得不错,你甚少出长春宫呢?“小径深处,数名宫人拥着珠串耀目的瑛贵妃盈盈走了,唐瑛身着紫色绣孔雀的萝纱裙,每走一步发髻上的珠串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老远就可以听见。 龙樱早就知道瑛贵妃朝自己走来,但她却没有转身。自己已经被封做贵妃,位份和唐瑛一样,除去客气,自己并不需要对她额外招呼。 瑛贵妃搭着翠儿的手腕摇曳着身姿走近沉默的龙樱,循着她的眼神看向玲珑池,掩唇噗嗤笑道:“本宫明白了,淑贵妃出身龙家,龙家有那么大一个冰窟,夏日难捱,冰块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眼下来了苍都,每天的冰块还得按份例取用,龙大小姐这样高贵的出身怎么受得住?这才…也跟着大伙儿一起来花园避暑?真是委屈了淑贵妃。” 龙樱笃定的转过身子,朝一脸笑容的瑛贵妃淡淡微笑,神色不卑不亢,“冰块性寒,就算在自家,娘亲也不让本宫和妹妹们沾上冰寒的。本宫也要提醒瑛贵妃姐姐一句,冰虽然可以消暑,却对女子身体很是不利,姐姐还是少碰为好,以免伤了身子。” 瑛贵妃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低低的哼了声。小舞上前搀扶住池边的龙樱,举起手里的绣扇挡住了当空的烈日,口中低声道:“娘娘,不如早些回去吧,小公主午睡也该醒了。” 小舞手里的那把绣扇,让翠儿看着有些眼熟,她不禁朝前踱了半步,想看的更仔细些。瑛贵妃不满的瞪了眼翠儿,低恼道:“人家的东西胜过锦绣宫么?瞧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下贱模样!” 太阳照射下的绣扇,映的那上面的双面刺绣更加栩栩如生,一面是戏水鸳鸯,一面是并蒂莲花,小舞不时晃动着手里的绣扇,眯着眼睛护住主子白皙的肌肤。 翠儿谨慎小心,平日行事也很是妥当,不该无端瞧着人家的东西走神,何况,那把扇子还是自己宫里出去的。瑛贵妃好奇的循着翠儿的眼神看去——那把沾了马齿笕粉末的绣扇… 第132章 贞夫人 小舞手里的那把绣扇,让翠儿看着有些眼熟,她不禁朝前踱了半步,想看的更仔细些。瑛贵妃不满的瞪了眼翠儿,低恼道:“人家的东西胜过锦绣宫么?瞧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下贱模样!” 太阳照射下的绣扇,映的那上面的双面刺绣更加栩栩如生,一面是戏水鸳鸯,一面是并蒂莲花,小舞不时晃动着手里的绣扇,眯着眼睛护住主子白皙的肌肤。 翠儿谨慎小心,平日行事也很是妥当,不该无端瞧着人家的东西走神,何况,那把扇子还是自己宫里出去的。瑛贵妃好奇的循着翠儿的眼神看去——那把沾了马齿笕粉末的绣扇… 翠儿毕竟是个宮婢,也不敢开口讨下那把绣扇细看,瑛贵妃走近几步,戴满指环的手指向小舞执着的扇子,脆声道:“皇上果然宠爱淑贵妃,这看着是北国进贡的双面绣扇,一定是妹妹得了贵妃的位份,皇上特意赏给妹妹的吧?” 小舞见瑛贵妃艳羡起自家主子的东西,心里涌出些小小的得意,脱口道:“娘娘在封贵妃之前,就已经有这把绣扇了。” ——“小舞。”芳嬷嬷低咳了声。 翠儿适时的露出憧憬之色,羡慕道:“这对鸳鸯绣的真是活灵活现,这几日奴婢正在帮娘娘盯着绣房赶制的秋日缎裙,那些绣娘怎么绣也绣不好鸳鸯那一对眼睛,不知道淑贵妃娘娘能不能赏奴婢看上一眼,也好回去和那些绣娘说说,让我家娘娘早些满意。”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看一眼罢了。”龙樱拂袖大度道,“小舞,给翠儿看看。” 小舞顺从的递上绣扇,心里也知道也提防着这对主仆,眨巴着大眼盯着翠儿的动作,眼睛都不带眨的。 翠儿凝视着手里的绣扇,瑛贵妃也凑近身子细细看去,这明明就是自己设计让玉修罗送给龙樱的那把绣扇,沾了马齿笕的绣扇。瑛贵妃不知道翠儿看出了什么,有些不高兴的又怵了眼她。 翠儿缓缓转过绣着鸳鸯的那一面,另一面的并蒂莲花娇艳欲滴,让人咂舌这精湛绝尘的绣工。终于,翠儿举起绣扇对向日头,口中自若道:“北国产的白蚕丝,薄如蝉翼,却还能绣出双面的花样,真是让奴婢大开眼界。” 小舞傲娇一笑,朝翠儿伸出手去:“翠儿姐姐看好了没?我家小公主午睡就要醒了,娘娘还得去喂小公主呢。” 翠儿将绣扇还给小舞,朝龙樱鞠了个大礼,“奴婢多谢淑贵妃娘娘。” 龙樱掠过唐瑛娇媚跋扈的脸,淡笑着转身离去。看着这主仆三人消失在小径尽头,瑛贵妃咬牙忿忿道:“本宫做了十几年的贵妃,她才做了几天?派头都要胜过了她皇后姑姑去,龙女有什么了不起,真当自己是凤凰么!” 见翠儿也不应和自己,瑛贵妃更是有些恼火,狠狠道:“还有你,盯着那扇子做什么?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是生怕人家看不出什么?” 翠儿像是没有听见,呆呆的怵着没有发声,看着像是中邪的模样。瑛贵妃本就不快活,一把掐紧翠儿的臂膀,“还傻愣着做什么?日头那么烈,你是要本宫晒死在这里不成?”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翠儿不禁打了个哆嗦,她颤着齿间缓缓看向满脸怒容的瑛贵妃,在这烈日下浑身渗出冷汗。 ——“娘娘…”翠儿抖霍着挤出字来,“淑贵妃的那把绣扇…不是咱们送出去的…” 瑛贵妃有些没听明白,怔了片刻道:“胡说八道,那是北国的贡品,也是经了你的手,不是咱们送出去的?荒谬。” 翠儿扑通跪在了唐瑛脚下,煞白着脸道:“怪不得淑贵妃用了绣扇却没有小产…这把扇子根本不是沾了马齿笕的那个…娘娘…” “不可能的。”瑛贵妃肯定道,“北国送来的一共有三把,一把给了皇后,她爱不释手时常用着,你和本宫都见过许多次。一把给了本宫,是皇上亲手赏到本宫手里。”瑛贵妃挑起弯弯的细眉,“还有一把…还有一把…” 她有些卡壳,她也不知道第三把绣扇在谁手里,或许她只是一直觉得,除了皇后和自己,没人有资格再得到这么珍贵罕见的东西。龙梨身为皇后,好东西总有她一份;而自己,都是因宣离帝对自己的盛宠,除了自己,没人再配得到。 ——第三把…纵观整个后宫都不见有人拿出来过。 “你凭什么说不是本宫的扇子?!”瑛贵妃额间的汗水混着脂粉滚落下来,“你看出了什么?” 翠儿有气无力道:“娘娘…马齿笕粉末无色无味,要是当年淑贵妃小产,太医手执绣扇也一定看不出什么。可是…马齿笕畏光…就算药性随着时间散尽,只要是着了马齿笕的物件,在日头下晒上少许,就一定会有细微的颜色变化,绣扇是白缎的底色,一定会变作宣纸的淡色…可是…可是刚刚奴婢看到的…还是洁白如雪没有丝毫变化…那把扇子…一定,一定没有沾上马齿笕。那不是咱们的…娘娘…” 唐瑛耳边一阵嗡嗡… ——“也许…”瑛贵妃强撑着道,“皇上早把第三把赏赐给了龙家…” “不是…”翠儿埋下头惊慌道,“娘娘您忘了么,把扇子赠给玉嫔之前,您让奴婢已经去内务府打听过,皇上给龙家的赏赐里,从来没有北国进贡的东西…也正是料定淑贵妃没有见过,咱们才选中了这个…” 唐瑛觉得自己的头疾像是又要发作,她头痛欲裂好似要炸开,她已经听不清翠儿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什么。 翠儿瘦削的身体不住的耸动着,她隐约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一个她之前就有的猜测,只是她从未敢在自己主子跟前提起。太子容若质疑宣离帝对母妃的宠爱,都会让瑛贵妃震怒失色,自己要是提了什么…怕是会被主子撕做碎片吧。 ——“娘娘…”翠儿怯怯抬起头,“玉嫔送去绣扇不假…只是…看来沾了马齿笕的扇子不知道被什么人偷龙转凤换走…只怕淑贵妃他们也不知道这把扇子被人调换…生生救下了淑贵妃腹中这一胎…” “被人换走?”瑛贵妃媚眼圆睁,“谁,会得到皇上赐予的第三把绣扇?没有人,没有人的…如果有,皇上也会和我说起,后宫哪个妃嫔不以得皇上隆恩为傲?谁会得到了却不拿出来?没人…一定没有。” 翠儿不敢多说,扶着主子小心道:“日头太热,奴婢先扶您回去休息,绣扇的事已经过去,娘娘不要…不要再多想了。” ——“贱婢!”瑛贵妃一巴掌朝翠儿的脸上重重打去,“提起这事的人是你,这会子又说什么不要再想?” 翠儿捂住流血的唇角,忍着疼出的泪水大气也不敢哼。主仆二人闷声无语的朝锦绣宫走去,走出御花园不过半柱香工夫,远远看见一顶红头撵轿出现在狭长的宫道上,燕国可以乘坐撵轿在皇宫行走的,除了妃位以上的娘娘,只有朝中的一品贵妇。 瑛贵妃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红头撵轿,她隐约记得,燕国的一品贵妇只有端王府的王妃…不是...唐瑛身子一个激灵,翠儿也感觉到了主子的手心渗出湿意,怯怯看向主子有些发白的脸。 ——还有一位一品贵妇!新晋荣升的襄王妃,皇上亲封的一品贞夫人… “翠儿。”唐瑛喃喃道,“你之前和本宫说起过,定远侯夫人,不…如今该是襄王妃…叫什么?” 翠儿哆嗦了下,俯身气如游丝,“花…花银…” ——“花银…”唐瑛暗暗念着这个名字。 撵轿到了瑛贵妃身前,花银掀开帘子示意婢女让撵轿停下,搭着婢女的手缓缓走下,叠手朝瑛贵妃屈膝拘礼,谦和道:“襄王府花银,见过瑛贵妃娘娘。” 唐瑛目不转睛的盯看着花银白皙精致的脸孔,这是一张澄静清瘦的脸,眉眼淡泊秀雅,眼神平静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惶恐谄媚,她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种韧性,这不该是像她如此孱弱的女人该有的神色,她单薄的可以被一阵风吹倒,她应该是附庸在男人身后的弱质女流,她怎么可以有这样不服输的坚韧神情? 瑛贵妃不做声,花银也不便收起礼数,见花银已经拘了好一会儿的礼,身后的婢女怯怯看了眼有些发愣的瑛贵妃,求救似的又朝翠儿看去。 翠儿低低咳了声,“娘娘,天气热,襄王妃还拘着礼…” 唐瑛回过神,手心白帕掩唇,傲声道:“襄王妃也是一品贵妇,对本宫行大礼也是太客气了。” 花银浅笑着直起身,“皇上盛宠娘娘,妾身对您行礼也是应该的。” 唐瑛有些小小的得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个襄王妃跟前流露出得意来,唐瑛盘弄着手指上的金指环,“天气这样热,襄王妃进宫做什么?本宫还是极少在宫里见到你走动。” 花银笃定应道:“回娘娘的话,长春宫的云凰公主这几天也被炎热折腾的啼哭不止,淑贵妃托妾身给云凰公主制些祛暑的汤水,妾身是进宫给淑贵妃送去。” ——“长春宫…”唐瑛幽幽打量着面容诚恳和善的花银,“你和龙家有些交情?” 花银眉眼不动,又屈了屈膝道:“妾身的幼子之前和龙三小姐倒是有些交情在,三小姐虽然不在,但妾身和淑贵妃也算谈得来,云凰公主还是个婴儿,妾身能帮就帮些。” “是这样…”唐瑛低喃着拂过衣袖,“是这样…” 唐瑛不再和花银搭话,软绵绵的身子缓慢的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翠儿又瞥了眼花银,心底涌出不知为何的寒意。 见瑛贵妃和翠儿走远,婢女回头看了眼,疑道:“夫人,真是有些奇怪呢。瑛贵妃傲气,平时从不搭理咱们,怎么今天和夫人您说了好一会儿话?”见花银不做声,婢女睁大眼顿悟道,“奴婢知道了,她一定是看夫人您如今是襄王妃,又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贞夫人,这才…” ——“多话。”花银不满道,“宫里人多眼杂,收着些你的嘴。” 婢女捂着嘴不敢再说,走上撵轿前,花银也转身朝唐瑛的背影看去——这个盛宠二十年的女人真的很像自己,就算她的眸子里满是恃宠生娇的跋扈傲意,但还是不能否认她酷似自己的五官,她眼角的一股子倔强,也像极了当年在宣离帝跟前的自己。二十年过去,自己的倔强已经深藏在定远侯府的温情蜜意里,而瑛贵妃,却随着宣离帝从不曾退却的宠爱越发骄纵。 宣离帝把对自己欲爱不得的情意都倾注着这个女人的身上,二十年… 第133章 影子 走上撵轿前,花银也转身朝唐瑛的背影看去——这个盛宠二十年的女人真的很像自己,就算她的眸子里满是恃宠生娇的跋扈傲意,但还是不能否认她酷似自己的五官,她眼角的一股子倔强,也像极了当年在宣离帝跟前的自己。二十年过去,自己的倔强已经深藏在定远侯府的温情蜜意里,而瑛贵妃,却随着宣离帝从不曾退却的宠爱越发骄纵。 宣离帝把对自己欲爱不得的情意都倾注着这个女人的身上,二十年… “夫人想什么呢。”婢女眨眼唤道,“该走了,淑贵妃还等着咱们。” 花银踩上撵轿,她还记得二十年前自己端着八宝点心匣在着宫道上来回小跑的青涩模样,一个挺拔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他穿着白色绣莽龙的锦袍,下巴光洁干净,看着自己的眼睛灼灼的跟火苗一样。自己不知道他是谁,自然也不会怕他,犟气的对峙着他的眼神,护着手里的点心匣。 他的胆子真大,竟敢一把掀开自己给龙太后送去的点心匣子,拣起一块最大最好的一口咬下。 花银突然笑了出来——他哪里知道,自己亲手做的桂花枣泥包里面的馅料还热乎着,他一口烫到了舌头,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窘的要哭出来。 自己憋忍不住的指着他大笑了出来,笑的眼泪都渗出眼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自己收起匣子疾奔在青石板铺成的宫道上,敏捷的像一只小鹿,他在后头“哎,哎”的叫唤,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能这样唤着自己。然后…然后自己在龙太后的宫邸又看见了他,他的身边簇拥着许多宫人,还有太医院赶来的人…不过就是被枣泥馅料烫了下舌头,怎么就那么精贵… 所有人都管他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四目相视,自己的心跳的要蹦出嗓子眼,他朝自己得意骄傲的笑着,下巴泛起了青色的光,眼神带着顽劣的孩子气。 他恋上了自己膳食的好手艺,也恋上了稚嫩的自己——太后身边一个小小的膳食宮婢。 二十年…花银端坐在红头撵轿上,只有大燕一品贵妇才可以坐的撵轿。昔日那个卑微的小宮婢,终于成了不输贵妃的女人,得了当年他对自己许下的所有承诺。 ——“银儿,等我去过涟城,见识了冰窟里到底藏的什么,我一定娶你为妻,除了你,我什么女人都不要。” ——“命由天定,我也是身不由己,原本以后去过涟城就可以咬牙不再娶龙家的女儿,可涟城之行后…”他的脸色阴郁沉重,自己从没见过他这样不喜的样子,“涟城之行后,我才知道…我非娶龙女不可…你…不要怪我。” 大婚那天,花银也在喧嚣的人群里见到了龙梨,涟城龙家倾国倾城的女儿。她凤冠霞帔,美的像天女下凡。但沐寒武的脸上犹如一块冰,深目里藏着不甘的怨恨。 夜深人静,花银偷偷摸出了龙太后的宫邸,她远远的看着龙梨的凤鸾宫,张灯结彩灿如白昼,她的眼睛才眨了一下,寝屋的红烛骤然黑暗,整个凤鸾宫都暗了下来,她的眼睛暗的落下泪水。 撵轿抬起,宫人的步子稳稳的踏在宫道上,花银遥望着自己那夜偷偷瞧着的凤鸾宫,那里已经是整个皇宫最冷清寂寞的地方,她不再羡慕龙家的女儿,她们尊贵一生,却只是大燕最可怜的一脉。 而自己,已经几乎什么都已经得到。 花银想到了沈炼,她的嘴角泛起隐隐的笑涡,自己还会得到更多吧。 锦绣宫外,唐瑛忽然顿住了迈进宫门的步子,媚眼失了神采,满满都是不敢相信的惊恐。 ——“娘娘?”翠儿低呼了声。 二十年里,花银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偶然在宫里碰见,唐瑛也从来没有睁眼看过这个出身卑微的侯门夫人。自己盛宠在身,被所有人捧在天上,哪会注意一个被苍都贵妇窃窃笑了许多年的宮婢侯夫人。 今天该是自己第一次看清了花银的样子,可就是这一眼,唐瑛觉得花银的脸异常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她想了一路,在就要踏进自己宫门的时候,她忽然嘎然明白,这张脸…这张脸,真的很像自己。 “翠儿。”唐瑛颤声唤过翠儿,“龙筱和沈炼交好,他们姐妹在苍都…端王府世故谨慎,有事能挺身而助的…也只有沈家的吧。” ——“应该是…”翠儿战战兢兢应着,“淑贵妃临产那天,也是沈家母子进宫帮的忙。” “那…”唐瑛脑中一片茫然,“淑贵妃如果怀疑玉嫔送去的绣扇,最有可能的也是让龙筱带去给沈家查验…襄王妃熟识药膳,自然是可以指望的上的…” 翠儿呜咽了声,她当然早就猜到,只是没有敢和主子说起罢了。 “第三把绣扇…”唐瑛身子一软扶住了宫门,“第三把绣扇…是在襄王妃手里么?” ——“娘娘…”翠儿慌忙扶起主子,“没有什么第三把,娘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那张脸…”唐瑛回忆着那张澈静淡泊的脸,自己初进宫时,也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她就是自己…不是!难道自己,才是她… 唐瑛似乎看见花银对自己意味深长的淡淡笑着,弯弯的俏目里满是悠远的深意。唐瑛惊呼了声昏厥倒地… 唐瑛昏睡了大半日,宣离帝惊闻也匆匆赶来,唐瑛忽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的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胡话。宣离帝这阵子的身子也愈发不好,守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她醒,在太医的劝说下便先离开,偌大的锦绣宫里,忽然沉寂了许多,让守在主子床头的翠儿莫名的有些害怕。 沐容若斜倚在屏风后面的躺椅上,面色有些焦躁,他当然知道父皇并不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能立自己为太子,也是看在对自己母妃的恩宠上。皇后龙梨的鸿皇子夭折,那一碗鹿肉汤是由母妃派人送去,其中手脚人人心知肚明,皇上避而不究,也是因为母妃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可要是母妃有什么三长两短…父皇还会不会怜惜自己这个儿子,又会不会忆起旧事迁怒到自己身上…自己虽然是储君,可功绩半点没有,反倒是结下了不少仇家…沐容若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不禁又朝母妃的寝屋看了几眼,巴望着她赶紧退烧醒来才好。 ——“本宫要见皇上。”瑛贵妃睁开已经昏睡了许久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寝宫低声道。 翠儿一个激灵跪地道:“娘娘,皇上刚刚已经陪了您好一会儿,这才刚走不久,皇上看着气色不大好,怕是已经歇着了…不如…明日…” “本宫,要见皇上。”瑛贵妃撑起滚热的身体,怨怒的看着一脸慌张的翠儿,“你是聋了么?”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让人去见皇上。”翠儿爬起身子匆匆小跑了出去。 沐容若听见动静坐直身子,想了想没有去看还躺着的母妃,借着屏风的掩护静静坐着,等着皇上的到来。他忽然燃起一个念头,他想看看父皇到底有多在意自己的母亲,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的跋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宣离帝已经到了唐瑛跟前,崔公公和翠儿退出了寝屋,把房门轻轻的关上。 唐瑛痴痴望着宣离帝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伸出手朝他的脸摸去。宣离帝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带着怜意低声道:“怎么忽然就病了?” 唐瑛指向自己的心口,才一开口已经哽咽,“臣妾病的是这里,皇上…” 宣离帝只当她怨恼自己这几日都流连在玉修罗的柳堤轩,笑了声道:“朕知道你一贯心眼小,朕今天,明天,都陪在你身边如何?” 唐瑛支起身子依偎在了宣离帝怀里,这个她往常觉得世上最温情的怀抱,今天只让她觉得有些寒冷,唐瑛抬起头贴近宣离帝带着胡渣的青色下巴,蹭了蹭娇声道:“皇上,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 “几年前,北国进贡过几把绣扇。”见宣离帝有些迷茫的记不起来,唐瑛又道,“就是,双面刺绣的扇子,一边是戏水鸳鸯,一边是并蒂莲花。皇上还称赞过从未见过这么精美的绣扇。” “朕好像有些印象。”宣离帝摸了摸下巴。 唐瑛咬唇继续道:“这几日天气热的厉害,臣妾使的勤了些,绣扇一日失手掉到了玲珑池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锦鲤折腾残坏…臣妾记得,这种绣扇当时北国进贡了三把,双面绣品珍贵罕见,皇上赐了一把给皇后,一把给了臣妾,还有一把…若是皇上没有把它赏给旁人,能不能…再赏给臣妾?” 唐瑛探视着宣离帝似在思索的深目,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眉目嗔嗔露出撒娇之色。 沐容若细细听着母妃提到绣扇,眉头微蹙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一把扇子而已,也要对父皇使这样的媚术? 宣离帝幽幽发声道:“不过一把扇子,内务府应该还有很多珍品,你让翠儿替你选一把最好的便是。北国的双面绣扇?几年前的事,朕已经不记得了。” “臣妾就喜欢那把。”唐瑛固执的坚持道,“皇上知道臣妾是个念旧的人,认定的东西绝不会变。既然皇上当年只赏给了臣妾和皇后,剩下的那一把一定还收在内务府,臣妾…让翠儿去找…好不好?” ——“不必麻烦。”宣离帝苍声乍起,“那绣扇花样繁琐,朕并不喜欢,丢了坏了也好,换把素净些的就是。” “皇上明明记得。”唐瑛眼中溢出大片的失望,“明明记得,为什么要推说自己不记得?皇上…第三把绣扇,您是不是赏给了…别人?” 屏风后的偷偷听着的沐容若抖直身子,屏住呼吸急切的想听下去。 “普天之下所有你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都是朕的。”宣离帝推开唐瑛缠绕着自己的手,刚刚还带着温情的脸孔化作冰霜,“朕赏给谁,不是你可以多管的。” ——“皇上…”唐瑛眼睛一红,“您是不是…赏给了…” “别说了!”宣离帝不悦道,“你已经有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何苦那么执着。皇后就是太过执念,连朕对她最后的怜悯都失了去…朕不希望你也步了她的后尘。” 唐瑛骨子里也是执念,一股子不服上来也是顾不了许多,眉眼含泪扑在了宣离帝的肩上,嘤嘤呜咽:“襄王妃…是不是襄王妃,花银!” ——襄王妃…花银…沐容若顿住眨眼,身子僵硬如石,沈炼的母亲。 第134章 破镜难圆 ——“皇上…”唐瑛眼睛一红,“您是不是…赏给了…” “别说了!”宣离帝不悦道,“你已经有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何苦那么执着。皇后就是太过执念,连朕对她最后的怜悯都失了去…朕不喜欢你也步了她的后尘。” 唐瑛骨子里也是执念,一股子不服上来也是顾不了许多,眉眼含泪扑在了宣离帝的肩上,嘤嘤呜咽:“襄王妃…是不是襄王妃,花银!” ——襄王妃…花银…沐容若顿住眨眼,身子僵硬如石,沈炼的母亲。 唐瑛感受着身边男人身体的渐渐凉薄,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凉下去,她猜的没错,第三把绣扇就在花银手里,是花银…换走了玉修罗送给龙樱的那把沾了马齿笕的绣扇。 ——“你是疯了吧。”宣离帝骤然站起身,拂袖冷冷转身不去看唐瑛。 唐瑛裹着被褥拉住了宣离帝的衣角,哀声唤道:“皇上别走。” 宣离帝没有迈开步子,他重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屋里回荡不止。唐瑛爬下床褥,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从背后抱住宣离帝有些消瘦的腰身,脸颊轻轻揉蹭着他的脊背,像一只需要抚慰的猫。 但她终究是个善妒愚蠢的女人,她没有止住这个让宣离帝不喜的话题,见宣离帝像是缓和原谅了自己,唐瑛亲吻上他的耳根,呵气低语:“臣妾今天见到了襄王妃,只是一眼,就觉得好像见过她。她长的和臣妾有几份相似…皇上宠信沈家,重用沈家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们是襄王妃所生…襄王妃以前是龙太后的宮婢,皇上和她是旧识…情意匪浅…” “你说够了没有!”宣离帝转身掐住唐瑛的肩胛骨,狠狠把她推倒在床褥上,面色铁青怒意大起,“朕从未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炸雷一般的怒吼让藏在屏风后面的沐容若也是一阵心惊,唐瑛蜷缩在杂乱的被褥里,哭泣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叫,戚戚可怜。 ——“是她!就是她!”唐瑛大哭着喊道,“花银,皇上心里藏着这个女人!瑛儿,瑛儿?你夜夜喊着的,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沈啸天的夫人,花银,是银儿,是花银呐!” “你疯了。”宣离帝冷眼看着哭岔了气的唐瑛厌恶的撇过脸去,“是朕太过纵容你,让你从当年的天真无邪变成了今天这个泼妇模样,你恃宠生娇已经无药可救了。” 唐瑛跃起身子跪在宣离帝的脚下,抱着他就要迈开的腿不住的嘶喊,“皇上,你是臣妾的命,臣妾这一生都为你活着,你宠我,爱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责怪我…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么?皇上得不到她,就把我当做她的影子么?皇上…皇上!” 宣离帝没有转身看向唐瑛哭花了的眼睛,低哑冷漠道:“你应该知道,能做一个人的影子,得了朕二十年的宠爱,也是你的幸事。” 唐瑛惊呆在原地,串串泪珠挂在了她绝望的脸上,忽然她撕裂的尖叫出来,震的满屋挂着的琉璃铃铛也跟着哀鸣不止。沐容若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耳膜像是要被刺穿。 “为什么!为什么!”唐瑛拉扯着宣离帝的衣角死不放手,“皇上心底最爱的是瑛儿,是瑛儿啊。二十年,皇上二十年如一日的疼我,你喜欢的是我,是我!” 宣离帝抽出衣角,摸向床边的细脖花瓶,忽然指尖一推,花瓶坠地摔成碎片,脆响一声连屋外的崔公公和翠儿都惊的发抖。 唐瑛吓得止住嘶喊,怔怔看着破碎的花瓶,又痴傻的看向宣离帝面无表情的脸,“皇上…” 宣离帝指着地上花瓶的碎片,沙声又起:“原本没有什么,就算你心里知道,只要你不点破,朕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待你,可…既然你知道了又说出来,朕和你之前就如同被摔碎的花瓶,再也不可能复原。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下,宣离帝果决无情的扯开步子,大步走出屋外,唐瑛瘫软倒地,手臂朝屋外绝望的伸去,却是什么都摸不到了。 ——“皇上呐…” 屋门重重关上,只剩下唐瑛气如游丝的哀哭声,还有…屏风后沐容若急促惊恐的心跳。 沐容若缓缓起身,踱到趴在地上啼哭不止的母亲身前,眉头揪作一团。唐瑛听见动静摇起头,看着探视着自己的儿子又嚎哭出声。 ——“容若…”唐瑛哭红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什么,“是本宫的容若么?” “母妃不该把话说透的。”沐容若幽声叹息,“容若要是父皇,也绝不会高兴母妃说出这么多自己深藏多年的往事。明明可以糊涂一生,糊涂到死,现在可好,父皇决绝离开…” “皇上心里有我!”唐瑛嘶声高喊,“二十年,他怎么可能骗我二十年。” “原本一定是有。”沐容若黯然闭目,“现在…该是没有了。母妃戳穿了父皇的梦,拥着心中挚爱的梦…父皇再踏进锦绣宫,只会提醒他这是个破碎的梦,再也不可能实现…母妃,父皇怕是再也不会来看你了…再也不会。” 唐瑛脸孔狰狞,化作了沐容若不认识的样子,她的唇被自己咬出血来,殷红刺目,让人不忍直视。 ——“本宫不信!绝不信!”唐瑛的十指抠着地上的石板,用力抠着渗出血来,指甲翻开皮肉模糊,“绝不信…” 柳堤轩 玉修罗不知道沐容若为什么急匆匆的要见自己。乌雅传话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奇怪,乌雅是锦绣宫的人不假,但她从来没接过太子要亲自见玉嫔的指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妃嫔…乌雅是宫里的老人,当然知道其中的严重,但她还是顺从的告知了玉修罗。她以为玉修罗会推了去,但是她没有。 ——“娘娘可以不去的。”乌雅试探着道,“本来就是不方便的事,就算奴婢去回绝了太子殿下,也无妨。” “听说…”玉修罗淡定的盘着发辫,在发辫上系好斑斓的玛瑙串子,看着铜镜里美艳动人的自己,岔开话道,“锦绣宫今天有些热闹?去打听了没有?” 乌雅低头道:“这倒也不用打听,那动静挺大,人人都知道些。瑛贵妃好像染了风寒病倒,皇上去陪着…好端端的却震怒了出来…不知道和瑛贵妃生了什么气,锦绣宫的人口风紧,这就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奴婢还是可以有办法替娘娘您细细问些来…” “该是不用姑姑你去打听了。”玉修罗抚着梳理好的发辫妩媚一笑,“太子急着要见我,应该就是为了锦绣宫今天的事。” 乌雅翻起眼睑,沉着顿悟。 “皇上今天心情一定很不好,该是哪个宫里都不会去。”玉修罗起身道,“我也是难得清闲,去会一会别人也好。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 ——“奴婢遵命。”乌雅拾掇着梳妆台前散乱的发饰顺从应道。 御花园深处 今夜漆黑无月,暗色的斗篷给了玉修罗最好的掩护,她远远的就看见修长瘦削的沐容若沉默的站在月桂树下,就算他是背对着自己,玉修罗也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深深的恐惧。 沐容若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大口的呼吸着,每次他闻见这股魅惑的香气,就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玉修罗勾去几分。 ——“见过太子…” “这里只有我们俩人。”沐容若孤傲转身,“玉嫔不用拘礼。” 玉修罗微倾的身体灵巧的直起,弯眉俏目楚楚动人,在夜色里宛如一个精灵。 “本宫长话短说。”沐容若桃花眼溢出愤意,手心狠狠攥紧,“上回让你替我暗中调查沈炼的身世…你查出些什么?” 玉修罗没有开口,她不知道锦绣宫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犹豫着不想和沐容若说出自己的猜测。见玉修罗不做声,沐容若一拳打在了身后的树干上,这位太子平日里最爱惜自己的容颜身体,见他白皙的手背□□裂的树皮蹭出血痕,玉修罗也是暗暗吃惊。 “想必你应该听说了皇上震怒出了锦绣宫的事。”沐容若深吸了口气,“本宫在屏风后面听的清清楚楚…让人震惊之余却又在意料之中…” ——“什么?”玉修罗小心试探着。 沐容若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出妒意仇恨,“沈炼,他也许…是父皇的骨肉…” 第135章 珠胎暗结 “想必你应该听说了皇上震怒出了锦绣宫的事。”沐容若深吸了口气,“本宫在屏风后面听的清清楚楚…让人震惊之余却又在意料之中…” ——“什么?”玉修罗小心试探着。 沐容若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出妒意仇恨,“沈炼,他也许…是父皇的骨肉…” 玉修罗没有沐容若想象中的震惊,沐容若逼视着她妩媚的眼睛,含义不明幽声道:“看你的表情…你也查到了什么?” “我一个小小的玉嫔,可以有能力查出什么?”玉修罗笃定道,“不过是,我又不是瞎子,皇上待沈炼如何我也看在眼里,听太子刚刚所言…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母妃仗着隆宠骄纵多年,想不到竟是做了沈炼母亲的影子。”沐容若咬牙切齿,“银儿?瑛儿!母妃太蠢,实在是太蠢。如今她和父皇撕破脸,父皇应该不会回心转意…父皇虽然没有承认沈炼是他的骨肉,但就凭对他的宠爱胜过他大哥沈追…该是也不难猜吧…”沐容若的声音渐渐低下,眉眼里满是深深的忧悒。 沐容若忽然急促的喘息着道:“玉嫔,如果沈炼知道自己可能是父皇的沧海遗珠…你说,你说他会怎么做?” 玉修罗避开沐容若的眼神,望着漆黑的夜空没有应答。沐容若攥着不断渗出血珠的手心,慌乱无措道:“如果他也是皇家的子嗣…父皇要是哪天把他提到台面上,让他认祖归宗换做沐姓,他就也是皇子!本宫谋害过他,龙筱自尽他也迁怒在本宫身上…到那时…他当然有资格和本宫争这个储君位置,他有军功,有人马,有父皇对他母亲的情意…玉嫔…你说…你说…本宫的储君之为是不是危险极了...” 玉修罗有些怜悯这个太子的慌张,她本来不想劝说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道:“太子也许是多虑了。二十年了,皇上瞒着对沈夫人的感情这么久,要不是被瑛贵妃看出来执意点破,怕是皇上这辈子都会藏在心底。皇上是天子,普天之下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为什么还甘心让沈夫人留在自己丈夫身边?一定是沈夫人自己不愿意再面对皇上的感情,她不肯留在皇上身边。二十年都没有说出来的事,不会再被人提起,只要你母妃和你自己不说,就一定不会出事。” 沐容若细细回味着这个异族女人冷静睿智的话语,他不得不承认玉修罗说的是对的,他略微松弛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白巾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他看着自负阴冷,实则也是虚弱如纸。玉修罗低低的叹了声,如果沈炼真的要和他争储君之位,沐容若哪里斗得过苍都小霸王。 ——“我要沈炼死。”沐容若一字一字吐出咽喉,“要沈炼死。” 沐容若俊美的脸慢慢变作狰狞的兽,“本宫赌不起…母妃已经难得父皇的宠爱,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父皇原本就对我这个太子不算满意,沈炼得志封侯,日日在朝中得意洋洋的晃着,难保哪天父皇看着他喜欢…本宫赌不起,沈炼,必须死。” “如果我是太子,就绝不会这么做。”玉修罗沉着发声。 昆鹏密信里说,要宣离帝早早驾崩,新帝即位根基不稳,若有动乱就是夏族谋事的大好时机。沐容若本事不大又善妒骄傲,如果他顺利即位,一定会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元老功臣,到那时燕国无人可用民心不稳,昆鹏所想就一定可以达成。 可要是沐容若还没即位就引火*…玉修罗不想帮他,但却不得不为他筹谋。玉修罗走开几步幽幽道:“太子您想想,沈炼可是个容易死的人?北国之战他都好好的回来,在苍都想要他死,怕是难于登天吧。就算太子做的利落真的除去沈炼,放眼苍都,谁和沈炼的仇最深?当然是太子您。皇上喜欢沈炼,一定会捉拿真凶,如果知道幕后是您指使,皇上又会不会大义灭亲?毕竟…太子您不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没了您,他还有好几个儿子,您的弟弟们都虎视眈眈盯着您的储君之位…” 沐容若平静下来觉得玉修罗说的有些道理,沉默的没有打断她,眉眼紧蹙听的很是认真。 “既然太子已经知道沈炼很可能是皇子之身,眼下要做的不是让他死,而是…”玉修罗低声细语,“让自己稳妥的登上帝位,等到您君临天下的时候,要沈炼死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稳妥的登上帝位?”沐容若冷笑了声,“父皇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他要是哪天想起沈炼的好处要废了本太子…哪里来的稳妥?本太子该是每天如履薄冰才是吧。” “太子。”玉修罗娇滴滴的声音在沐容若耳边回荡着,“皇上的身子…您还不清楚?太医院看了许久,除了开些补汤也是毫无办法,我看在眼里,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玉嫔说的是床帏那档子事么?”沐容若眼珠子微微动着。 “男人的精气还不都在床帏之上?”玉修罗噗嗤一笑,笑的沐容若的心跳渐渐加快,“且不说皇上气色日益黯淡人人都看在眼里,听说前几天御书房里,皇上剧咳不止还呕出血来…照我愚见…今时今日的皇上,该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也许…忽然顷刻崩塌也说不定呢…” 沐容若半张着嘴若有所思,玉修罗像是在暗示着他什么,他隐隐明白,脊背泛出丝丝寒意。玉修罗托腮看着沐容若闪烁的眼睛,扬唇轻笑继续道:“听了我刚刚那些胡话,太子殿下是不是觉得…有些事的确比让沈炼死重要的多?” 沐容若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峙着玉修罗的眼睛良久无语,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玉嫔倒是想的周全,也说的在理。”沐容若打量着玉修罗娇美的脸,“夏族人把你送到苍都我父皇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沐容若声音阴郁,让人听得不寒而栗。玉修罗淡定一笑,朝沐容若身边挪近几步,娇声道:“还能为什么?修罗女这副身子还能做什么?太子您忘了么?还是您提醒我的,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去东山守陵苦捱到死,修罗女韶华如花,还奢望着可以为太子殿下您绽放呢。” 她是尤物,是人间天上尤物中的极品,她的身子才挨上沐容若,沐容若的周身已经有些酥软,身体某处也不听使唤的有了动静,叫嚣着似有勃发之态。 沐容若难以控制自己涌上的情/欲,冲动的把玉修罗按在了月桂树上,粗喘着揉弄着她胸口的软糯,喃喃耳语道:“本宫担心你有异心,不如…你今夜就为本宫绽开一次,可好?本宫要用你,更想先要了你,要了你…” 沐容若像是着了魔,他被这个女人身上弥漫的神秘幽香已经折磨了太久,从他在皇宫长廊第一次撞见这个女人,他就已经着了魔,从那一天起,他就想把玉修罗压在自己的身下肆意动作,占有她的全部。 玉修罗任他弄着也不躲闪,身上披着的斗篷被急躁的沐容若扯落坠地,沐容若只当她顺从的答应了自己,更加肆无忌惮的朝她的深处摸去。沐容若纤长的手指探索进她的裹身长裙,疯狂的揉搓着她柔滑如缎子似的内侧… 就在沐容若想更进一步的时候,玉修罗恰时的推挡住了他的勃发,唇角笑涡盈盈。 ——“你不愿意?”沐容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止住吮吸抬起大汗淋漓的额头,眼神里带着炙热的渴望,“给了我,你不光是皇上的女人,也是本宫的人。” 玉修罗理了理被沐容若拉扯凌乱的衣裳,抚下被他掀开的缎裙,脚步轻挪闪到了月桂树的另一面,像一尾灵狐般愈加媚人。 沐容若怔怔的跟着她的步子,像吞吃了诱饵的猎物,再也挣脱不开这个人的手掌心。 ——“来日方长,太子急什么?”玉修罗嗔笑着道,“您是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么?这个节骨眼上,您不能出半点岔子,又怎么能觊觎您父皇的女人?” “不会有人发现。”沐容若双目闪着光朝玉修罗走去。 玉修罗灵巧的闪躲开他的双臂,绕着发辫低声道:“才没那么容易。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就这么给了殿下,殿下不稀罕我了怎么办?殿下心里念着修罗女,我才有明天不是?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沐容若还来不及反应,玉修罗已经敏捷的窜进了漆黑的夜色里,只留下靡丽的幽香在沐容若的鼻尖挥之不去,抓心挠肺。 数日后,中秋夜 从宣离帝震怒离开锦绣宫到中秋,已经过了月余,宣离帝没有再踏进锦绣宫半步,瑛贵妃自那天后一病不起,却咬着牙没有让人去传半句话。 宫中猜测声四起,有人说是瑛贵妃妒恨玉嫔夺宠,抱怨不成被宣离帝冷落;有人说是因为瑛贵妃意图干涉朝政犯了皇族的忌讳;更有人窃窃猜着,是因为太子沐容若不得父亲的欣赏,瑛贵妃护子心切和皇上起了芥蒂… 日子一天天过去,宣离帝从未超过三日不去锦绣宫,这次,人人都肯定锦绣宫已经尽失圣恩,再也看不到希望。更有甚者,悄悄预言着太子沐容若的储君之位,是不是也会因为母妃的失宠岌岌可危。 中秋佳节,宣离帝在宫中大设宴席,因着年初北国一战大胜,今年的中秋宴格外盛大,除了皇族亲贵,还邀了朝中重臣携家眷入宫,普天同贺大燕千秋万代。龙希风作为淑贵妃的兄长,人在苍都自然也在入宫赴宴之列。 轩辕殿上,觥筹交错,宣离帝带着满足的笑容看着自己在位的盛世景象,摸着青色的下巴又伸向了面前的酒盏。 ——“皇上龙体要紧,已经喝了许多了。”龙樱投去关切的目光微微蹙眉。 沐容若抬头看去,见自己的父皇比前几日见时又瘦了些,印堂隐泛着乌青色,天庭晦暗连深目都失了神采,还不时按着心口剧烈的咳嗽着。 宣离帝没有听进龙樱的劝说,仰头又是一杯烈酒饮下,身旁的皇后龙梨面无表情的执起酒壶给他的空杯子斟满,还溢了些撒在了案桌上。龙樱看在眼里,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皇上今天高兴,多喝些也无妨的。”玉修罗笑盈盈的冲龙樱道。 龙樱不再发声,宣离帝除了偶尔来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已经很久没有在长春宫留宿,龙樱也听说宣离帝身子亏损,已经是病痛缠身,可太医院又是看不出什么来,见他还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龙樱满满的也是无能为力。 原本该瑛贵妃坐着的位置空着也是扎眼,但所有人都似乎忘记了这个人,宣离帝也只是冷冷扫过那个刺目的空座,没有开口问上半句。龙梨扬起高傲的唇角,就算唐瑛不是败在了自己手上,自己终究还是荣光的端坐在皇帝的身旁。龙梨不禁又直了直脊背,凤目幽幽掠过大殿上的一众嫔妃。 第136章 指婚 原本该瑛贵妃坐着的位置空着也是扎眼,但所有人都似乎忘记了这个人,宣离帝也只是冷冷扫过那个刺目的空座,没有开口问上半句。龙梨扬起高傲的唇角,就算唐瑛不是败在了自己手上,自己终究还是荣光的端坐在皇帝的身旁。龙梨不禁又直了直脊背,凤目幽幽掠过大殿上的一众嫔妃。 沈炼闷声坐在父亲身旁,他还记得去年的中秋夜,龙筱坐在同样的位置,扳弄着指尖做出鸟雀飞起的模样,眨眼对自己偷偷笑着,转眼一年过去,自己却是再也见不到她。沈炼想到忿忿处,不禁抬眼瞥向沐容若,恰好沐容若也看向他,四目相视满是对彼此的仇意,沐容若终是有些慌,匆匆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沐容若稳了稳心绪,抬头看见昭阳公主坐在隐蔽处,很是低调的埋头剥着柑橘,沐容若桃花眼动了动,心里涌出点子来。 好几杯酒下肚,宣离帝的深目已经有些迷离,招呼着玉修罗坐到自己身边来,玉修罗娉娉婷婷的挪向他,眼梢泛着让人*的春光,倚着他如水蛇般坐下,葱段般的手指勾着酒壶朝宣离帝嘴边送去。 沐容若端起酒盏举向沈炼,颔首道:“今天大家能坐在一处高兴畅饮,都是骁武侯一家的功劳,本太子敬骁武侯一杯。” 沈炼哪里料到沐容若会朝自己举杯,指尖动了动却没有伸向面前的酒盏。宣离帝听到“沈炼”的名字,睁开凹目朝他看去,口中欣慰道:“朕这个太子难得懂事谦逊,今天能敬大燕的功臣这杯酒,朕心甚慰。” ——“父皇,骁武侯好像不愿意喝儿臣的这杯酒呢。”沐容若笑嘻嘻的露出满口白牙。 沈啸天低咳了声,沈炼昂头举起酒盏,晃了晃仰头饮尽,沐容若哈哈笑了几声道:“骁武侯,龙三筱儿的事也怪本太子没有瞧出你的心意,是本太子的错,今日,本太子向你赔罪,可好?” 沈炼当然知道沐容若满肚子坏水,当众对自己低头肯定是另有谋算,可面上还是浅笑着道:“不知者无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已经忘了。” 沐容若适时站起身,举杯走近端坐着的沈炼,唇角的笑容含义不明,又扭头看向吃着柑橘的昭阳公主,忽的举起酒盏高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骁武侯如今是燕国栋梁,苍都倾慕你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世上,不是只有龙女最尊贵,父皇,您说是不是?” 宣离帝又被玉修罗灌了几杯,耳边已经是嗡嗡声大过话语,眯着眼睛含糊道:“太子说的有些道理。” 沐容若得意一笑,“男子立业也该成家,骁武侯也近二十,父皇,您何不借着今天高兴,沈家父子又都在场,不如给骁武侯指门好亲事,当是替儿臣给骁武侯赔个礼?” 宣离帝身子微怔,才要发声玉修罗又拣了个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生生咽下话去。沈炼抬起眼角,不知道沐容若到底对自己打的什么主意。 沐容若拂袖环顾着大殿上众人,扬唇道:“骁武侯眼光极高,能比得上龙女的看来也唯有父皇的金枝玉叶…” 龙希风心里咯噔一下,错愕的瞥向还有些发愣的昭阳公主。沐容若定住脸上的笑容,“父皇,昭阳给惠妃守孝三年也早就满了,她二十出头也早该婚配…虽然昭阳比骁武侯大了些,但也不算说不过去…父皇,您看…” 沐容若话音落下,大殿顿时寂静无声,玉修罗知道他是想借此试探沈炼到底是不是皇子的身份,如果是,宣离帝必然会一口拒了这门婚事,如果不是…沈炼青云之上,沐容若把昭阳公主说给他为妻也是给了沈家极大的脸面,昭阳公主已过二十身份尊贵,配给沈炼也算是合适,宣离帝把适龄的女儿许配给最喜爱的臣子也是情理之中… 玉修罗暗暗赞叹沐容若终于聪明了一回,意味深长的审视着他自负俊美的脸孔。 沈啸天面色煞白,连心跳都嘎然顿住,昭阳公主嘴里塞着几瓣柑橘,杏眼圆睁只当自己听错,随即寻着龙希风的身影,瘦削的身体瑟瑟的抖动着。 龙希风急促的喘着气,执着酒盏的指节咔吱作响,像是要捏碎一般,他求救似的看向沈炼,嘴唇微动。 ——“父皇?” 微醺的宣离帝忽的凹目怒睁,夺过玉修罗执起的酒壶朝殿上站立着的沐容若狠狠摔去,他喝了许多烈酒,身子也本就有些虚乏,酒壶离着沐容若两尺骤然落地,一声脆响溅翻了里头满满的酒水,众人都被震的抖直了身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沐容若哪句话惹怒了皇上。 玉修罗敏捷的缩回缠绕着宣离帝的身子,捋了捋缎裙坐定不语。 宣离帝赤红的眼睛溢出狂怒,指着不知所以的沐容若,前倾着身子像是要把他撕做碎片,一口气喘不上来,按着身前的案桌猛烈的咳嗽出声,龙梨赶忙抚着他的背,厌恶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沐容若。 玉修罗澄定的看向沐容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沐容若赶忙单膝跪地,“父皇,儿臣多喝了些酒这才说了胡话,父皇息怒。” 宣离帝推开龙梨,怒指惊慌失措的沐容若,沙哑喘息着道:“放肆!区区太子也可以对公主的婚事指手画脚?看来是朕太过纵容你们母子,你母妃这样,你也是这样!” 沐容若惊出一身冷汗,埋下头颅大气也不敢喘,口中喃喃着“父皇息怒”巴望着有谁来替自己说上几句。 龙希风抱肩看着跪地的沐容若,“今天的酒水好像格外上头,太子又高兴多喝了些,难免失言惹了皇上不快。我也觉得有些头昏发晕。” “哦?”沈炼挑了挑眉,“龙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一顿宫宴就喝倒了大少爷?太子不算海量,当然更加受不住烈酒。” 玉修罗瞧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眉间隐隐思索着。 宣离帝苍声又起,绷着怒气呵斥道:“你是太子,还没有坐上朕的龙椅,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你多管这样的闲事。还不退下!” 沐容若抖霍着腿肚子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退后到自己的座位,闷声坐下不再吭气。他抬眼掠过龙希风,定在了沈炼淡漠笃定的脸上,沐容若死死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父皇的勃然大怒已经说明了一切,沈炼是沐家的儿子,他一定是。 宣离帝被扰了心情,不过一会儿就起身离开,好好的一顿中秋宫宴莫名的被太子毁了安生,大殿众人也只得悻悻离开。 小皇子沐丹决窜到昭阳公主身边,拉了拉她的袖角泛起纯良的眼睛,轻声道:“皇姐,您不用远嫁北国,如果能被指给骁武侯,就可以留在苍都呐。丹决倒是觉得今天太子皇兄是帮您呢。骁武侯是大英雄,皇姐不喜欢他么?” 昭阳公主回头看了眼和沈炼并排走在最后的龙希风,摸了摸沐丹决的头挤出笑道:“本宫不想那么早嫁人。骁武侯也好,其他人也罢,本宫都不会嫁。” 沐丹决嘟着嘴孩子气道:“皇姐留在宫里也好,还能多陪丹决呢。” 二皇子沐延朗跟着沐容若走了一路,见四下无人,几步追了上去和他一道走着,凑近低声道:“皇兄,有些不大对劲啊?父皇喜欢沈炼,这就封了侯爷,他日封王我也不觉得稀奇。照理说,他能做驸马岂不是更顺了父皇的意思,怎么这就怒斥皇兄您了呢?难道是…” 沐容若不知道这个二皇弟是不是也看出了什么,阴冷道:“难道什么?” 沐延朗窃窃一笑,狐脸做出看透一切的狡猾状,哧哧笑道:“难道父皇还打算为了自己的命数…打算把昭阳送到北国去?哈哈哈哈哈…” 沐容若厌弃的白了眼满脸丑态的弟弟,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宫道深不见尽头,沐容若步步走着心底愈加慌乱,他几乎可以断定,沈炼就是父皇和沈夫人的骨肉,母妃已经失宠,沈夫人却还是父皇心尖上的女人。沈炼缺失的不过是一个沐氏皇子的身份,这个身份可以隐瞒二十年,也可以一夜之间公布于世… 父皇本来就对自己有许多不满…要是哪天…沐容若不敢再想,握紧的拳头吱吱作响,青筋似要爆裂。沐延朗也是头回见到他这样可怕的怒气,跟了阵也不敢再继续,寻了处岔道逃似的跑开。 ——“听说前几天御书房里,皇上剧咳不止还呕出血来…照我愚见…今时今日的皇上,该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也许…忽然顷刻崩塌也说不定呢…” 沐容若眼睛一亮,他想到了玉修罗和自己说的话。让沈炼死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沐容若一个激灵仰头看向天上的圆月——自己早些登上帝位才可以傲视一切,荡平那些所有让自己不快的人和事。 ——弑父夺位…不,不…沐容若摇着头咬紧下唇,弑父必遭天谴,你是储君,你未必捱不到即位的那天! ——你父亲又什么时候把你当做过真正的储君?他偏爱别人,把立功的大好机会送给别人,他严苛对你,你做的再好他也不会赞赏你夸奖你…他总有一天会废了你这个储君,要真是沈炼夺了你的位置…沐容若,你可真是必死无疑了。 沐容若抬头望天,刚刚还悬在空中的圆月忽的隐入密云消失不见,见上天都无法给自己指引,他的心里又是一阵战栗。 朱雀门外 走出皇宫,龙希风强作镇定的脸忽然变得分外严峻,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沈炼,低沉道:“宫宴上你也看见了?昭阳留在宫里,随时都会被皇上指给别人。今天太子不知道犯了皇上什么忌讳,婚事之说算是作罢,可下次呢?再下次呢?难保皇上哪天就想起谁来把这个女儿拱手送出。我不能再让她留在宫里。” 沈炼踱着步子似乎在想着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沐容若会提及自己和昭阳公主的婚事,让自己做驸马?沐容若不会这么好心。皇上差点就把公主嫁去北国,自己就算高攀不上做皇家的女婿,可也不至于让皇上这样震怒…沈炼觉得其中有太多他费解的地方,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玄机。 ——“沈爷。”龙希风见他不搭话,情急的喊了声。 “额…”沈炼若有所思的应了声,神色仍是有些迷惘。 “之前沈爷和我说,你想去涟城龙府…”龙希风神色锐利坚定,“不知道沈爷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这两日就跟我回涟城?” 沈炼见龙希风终于下定决心,顿住思绪看向他:“大少爷决定了?” “耽误不得了。”龙希风叹息道,“人生有舍才有得,当是和你一道搏一回吧。” “明日。”月下的沈炼沉着的迈开步子,“我会以去涟城祭拜筱儿的理由求皇上允我和你一道回去。这个理由一定没有人会怀疑,至于到了龙府…一切就看大少爷你的安排了。” 洒在二人脸上的月色忽然暗去,龙希风抬头寻着月亮,见密云遮月似是不详的兆头,龙希风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想起宫宴上自己为昭阳揪心的那刻,终于还是硬下了心肠。 第137章 月圆之夜 “明日。”月下的沈炼沉着的迈开步子,“我会以去涟城祭拜筱儿的理由求皇上允我和你一道回去。这个理由一定没有人会怀疑,至于到了龙府…一切就看大少爷你的安排了。” 洒在二人脸上的月色忽然暗去,龙希风抬头寻着月亮,见密云遮月似是不详的兆头,龙希风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想起宫宴上自己为昭阳揪心的那刻,终于还是硬下了心肠。 千里之外,夏族 夏族没有中秋之说,这一天是老人们口中的月圆之日,在古老的传说里,这一天放出孔明灯,上面所写的梦想就一定会实现。戌时还没到,林子里已经热闹起来,篝火燃起,年轻的男女爱惜的捧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孔明灯,寻着最开阔的地方点燃,随着一盏盏灯的亮起高飞,人群里也不时发出欢欣的笑声。 龙筱也想融进欢乐的人群里,可几番抬脚还是踌躇的收了回去,独自闷坐在山坡上,看着下头的喧闹发着呆。一盏孔明灯晃晃悠悠的在她眼前缓缓升起,龙筱饶有兴趣的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黑色字迹,忍不住念出声来——“修罗…修罗女?” 龙筱见那放灯的人影有些眼熟,起身走近想确定是不是他,见着暗夜里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龙筱指着他哧哧笑道:“金磐,你不老实。” 金磐目送着飞上天的孔明灯,铜铃大眼满是深深的期许,竟是没听见龙筱笑话自己,龙筱又走近几步,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低声试探道:“难道…你喜欢玉修罗?”见金磐不吭气,龙筱蹙眉急道,“既然你喜欢人家,怎么还亲自把她送到皇上身边?金磐,你是不是男人?” 孔明灯越飞越高,上面的字迹渐渐的模糊不见,金磐低声喃喃着什么,忽的狠狠瞪着龙筱,像是要把她吞吃了一般。金磐也不辩解,扭头走开也不搭理龙筱。龙筱朝着他的背影比划了几下,鼻子里发出恼恼的哼声。 龙筱觉得有些无趣,转身想回去睡觉也好,远远的看见夏夷欢正含笑看着自己,龙筱顿住步子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这会子生生回去,怎么倒像是真的躲着他了。 手足无措间,夏夷欢已经到了跟前,抬头看着把大地照的亮如白昼的灯盏,又垂眉看向眨着大眼的龙筱,低哑道:“你想不想也送一盏灯上去?” ——“不想。”龙筱不假思索,“我从不信命。” 夏夷欢扬唇轻笑,“金磐也不信的,还不是偷偷摸摸的也放了盏?因为我许过一个愿,在他眼皮子底下梦想成真,他啊,就学着我。” “你许了什么愿?”龙筱有些好奇。 夏夷欢温柔的看着她也不开口,嘴角得逞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龙筱明白过来,咬唇犟道:“这个还真不一定。” “哈哈”的低笑声让龙筱有些莫名的心跳加快,不等她撒腿跑开,手腕已经被夏夷欢紧紧拖住,怎么也扯不开。 龙筱有些发怔的注视着夏夷欢月色下冷静英俊的脸孔,顺着他露出的颈脖,眼神滑落到拽着自己不放的大手上,那是一双粗糙干燥的手,给自己传递着浓浓的暖意。龙筱不再挣脱,昂头对视着夏夷欢的鹰目,“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此生不忘。”夏夷欢拉着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如果沈炼来找你,如果他愿意放下苍都的前程和你远走高飞…”夏夷欢手指一松负手背对着圆月,“我绝不阻拦。” 龙筱抱着膝盖又蹲坐在了山坡上,她歪着头寻找着金磐刚刚放飞的那盏孔明灯,说话的工夫,夜空飘荡的灯盏就亮过了高悬的明月,金磐的灯好像是最靠近月亮的那盏,奋力的朝着月亮飞去,拼尽力气。 坡下的金磐也死命盯着自己的孔明灯,直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修罗女”,直到再也分不清哪一盏是自己的灯。 ——“玉修罗…”龙筱低声道,“是你们安排在皇上身边的细作?” 夏夷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他就那么自如的伫立在龙筱的身后,仿佛已经不在意了所有。龙筱想起苍都皇宫里玉修罗明艳动人的脸,才要说些什么,又想起大姐雪夜临盆时她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龙筱唇齿张开又缓缓闭上,迟疑着没有再追问。 金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的再见玉修罗一面,终于他丢失了自己的那盏灯,这个莽撞的汉子狠狠揉着瞪得有些发酸的大眼,神色落寞。 燕国,苍都 八月十六,午时刚过,苍都南门驰骋出两匹骏马,马上年轻的男子头也不回的朝南方奔驰去,马蹄下黄沙滚滚,守城的军士一时都没有看清是哪俩人。 皇宫 中秋之夜的圆月出现了不过半夜就被乌云遮掩,次日的天气果然也不算好,午时才出了半刻的太阳,天边就隐隐有密云集结的兆头,闷闷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深宫僻静处,沐容若别着手来回踱着步子,神色焦虑像是在等着谁,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只见沐延朗急匆匆的朝这头快步过来,狐脸谄媚。 ——“沈炼真的离开了苍都?”沐容若急问道,“和龙希风一起?” 沐延朗忙不迭的点着头,指着城外方向道:“我知道太子皇兄这几天也不便过多打听,已经替皇兄您打听清楚——沈炼今天一早就去求见了皇上,说是…要去涟城,祭拜龙筱寄托哀思…父皇二话不说即刻就准了,午时一过沈炼和龙希风就快马加鞭出了城,直往南方去了。” 见沐容若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沐延朗抬头看了看天边越来越密集的乌云,抹了把额头道:“皇兄,沈炼的话听着也没什么破绽,龙筱死讯传来,他既然对龙筱有情,去祭拜一下似乎也无妨吧?怎么皇兄看起来好像…好像有些紧张?” ——“本宫要紧张什么!”沐容若忿忿拂袖怒视着自己的二弟,沐延朗一个哆嗦退后了半步,“昨天还在宫宴和大家把酒言欢,今天就要去涟城拜祭相好?” 沐延朗咧了咧嘴,想说句“佳节更易思故人”,想了想还是咽下肚,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恼了这个性子乖张的太子皇兄。 沈炼和龙希风俩人策马直奔涟城…沐容若心底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正是除去沈炼的最好机会!他没有父兄,没有护卫,最重要的事,父皇鞭长莫及护不住他。不错,这是自己除掉沈炼最好的机会。 ——“就算太子做的利落真的除去沈炼,放眼苍都,谁和沈炼的仇最深?当然是太子您。皇上喜欢沈炼,一定会捉拿真凶,如果知道幕后是您指使,皇上又会不会大义灭亲?毕竟…太子您不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没了您,他还有好几个儿子,您的弟弟们都虎视眈眈盯着您的储君之位…” 玉修罗的话回荡在耳边,沐容若倒吸了口气幽幽转身——如果不是在苍都除去他…而是在涟城和夏族的边界…夏族游勇好战野蛮,沈啸天当年杀了夏族不少人,有人伺机杀了他儿子寻仇也是合理…只要沈炼不是死在苍都,父皇怎么会想到本太子身上… ——“既然太子已经知道沈炼很可能是皇子之身,眼下要做的不是让他死,而是…让自己稳妥的登上帝位,等到您君临天下的时候,要沈炼死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不…沐容若退后着步子,不是可能,沈炼一定是父皇和沈夫人的骨肉,一定是!父皇对他的宠爱远胜过我,等我君临天下…眼下本太子如履薄冰,这张龙椅还不知道是谁的! 比起弑父…沐容若还是觉得杀了沈炼更加干净痛快。虽然玉修罗说的句句有理,可比起等着父皇驾崩,他更想沈炼死。 沈炼活着一日,本宫就没有一日的安生——沐容若顾不得玉修罗对自己的忠告,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太子皇兄?太子皇兄?”沐延朗看沐容若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试探着喊了几声,狐脸上细长的眼睛一闪一闪,流露着让人厌烦的谄意。 沐容若扭头看向这个弟弟,眼中亮出光来,沐延朗甚少见太子这样看自己,又回头张望了下见没有旁人,谄媚的凑上前嬉笑道:“太子皇兄是有事交代我么?” ——“这件事,对本宫这个太子极为重要。”沐容若意味深长低沉道,“你要是没这个胆子帮我,本宫就去找别人…” “有胆子有胆子。”沐延朗急道,“我愿为太子皇兄赴汤蹈火,赴汤蹈火的。”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沐容若挑了挑唇角,眸子阴冷暗黑,“本太子知道你有些手段,霍城死在北国,你在宫外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沐延朗抖直身子,狭眼挤了挤狡黠道:“凡是怎么能绑在一处,霍城死了,自然有人补上。怎么?皇上要人做什么?包在我身上。” ——“我,要沈炼死在涟城,再也回不来苍都。”沐容若白牙阴森,冷酷如冰。 “哐当”一声脆响惊的沐容若和沐延朗齐齐朝身后看去——只见小皇子沐丹决僵僵的站在半丈外的假山下,脚边晃荡着一个圆鞠,俨然是圆鞠滚到了这头过来捡的。沐丹决脸色有些发白,赶忙弯腰拾起圆鞠,吞着咽喉道:“丹决惊扰到两位皇兄…丹决这就走…” ——“站住!”沐容若冷冷喊住这个年幼的弟弟,“你过来。” 第138章 再入龙府 “哐当”一声脆响惊的沐容若和沐延朗齐齐朝身后看去——只见小皇子沐丹决僵僵的站在半丈外的假山下,脚边晃荡着一个圆鞠,俨然是圆鞠滚到了这头过来捡的。沐丹决脸色有些发白,赶忙弯腰拾起圆鞠,吞着咽喉道:“丹决惊扰到两位皇兄…丹决这就走…” ——“站住!”沐容若冷冷喊住这个年幼的弟弟,“你过来。” 沐丹决才满十五,从小又惧怕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子哥哥,刚刚稀里糊涂听到了不该听的,更是下的浑身哆嗦,听着沐容若的召唤双腿跟定在了地上似的,迈不上前又跑不开去,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热汗,稚气的脸蛋吓得不住的抽搐。 见沐丹决动也不动,沐延朗几步走近他,提起他的衣领拽向沐容若,狠狠的把沐丹决推向了墙角,沐延朗的狐脸贴近发抖的弟弟,尖声道:“说,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丹决就是来捡圆鞠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沐丹决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哀声喊叫,“皇兄,丹决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沐容若脸色微变,幽声道:“不过半丈远,你年纪小自然是耳聪目明,怎么会听不见两个哥哥的说话?丹决,听到了就是听到了,你两位哥哥又不会吃了你,你好端端的哆嗦什么?” 沐丹决眼角发红,喉咙里也已经挤不出半句话,眼里满是哀求之色。沐容若示意沐延朗放开这个年幼的弟弟,脸上一反常态对这个弟弟露出笑容,“丹决,你有多久没见到你母妃了?” 沐丹决的母妃因得罪唐瑛被打入冷宫,他自五岁起就跟在昭阳公主生母惠妃身边长大,见遍深宫冷暖处事也是小心低微,听沐容若提到自己的母亲,沐丹决鼻头一算,眼睛一眨落下泪水,“好多年了…已经,已经记不清了。” “冷宫日子不好过,听说你母妃身体不好,很是可怜。”沐容若故意道,“丹决,你想不想母妃从冷宫放出来?只要你乖乖听本宫的话,本宫向你保证,你母妃一定可以脱离苦海,你们母子一定会聚首。” 沐丹决眼角微微一亮,随即又化作黯淡,摇着头道:“父皇早已经忘了母妃,她该是不可能出来了吧…” ——“嗨。”沐延朗见他不知好歹的傻气模样,急的想去扇他一巴掌,手才伸出已经被沐容若挡住,只得悻悻的走到一旁。 “那?”沐容若挑眉轻笑,“你最要好的昭阳皇姐呢?” ——“皇姐…”沐丹决呜咽了声。 沐容若露出得逞之色,“丹决你也瞧见了,父皇上回差点就把昭阳远嫁北国,昭阳平日里最心疼你这个弟弟,你忍心看她远嫁的不如意,这一生都不快活?昨天中秋宫宴你也在场,本宫好心好意的要把这个妹子说给骁武侯,骁武侯正当得志,父皇却一口拒绝,看来父皇还是要留着昭阳当做日后和北国夏族的联姻吧…” 沐丹决毕竟年幼,被沐容若几句话说的哽咽起来,抽泣着道:“皇兄好意,丹决看在眼里,只要昭阳皇姐平安快乐,丹决做什么都愿意。” 沐容若按了按这个孩子不住耸动的肩膀,宽慰着道:“你放心,我这个做皇兄的一定会好好照应昭阳,他日等皇兄登基,一定会给昭阳指一门最好的婚事,让她留在苍都,如何?” 沐丹决重重的点着头,大眼里满是对这个太子哥哥的信赖。沐容若又道:“你刚刚所听到的,也是本太子为大燕江山的筹谋,事关重大,你一定不可以泄露出去。如果…你告诉了别人…”沐容若掐住弟弟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冷宫的母妃没有好下场不说…你的昭阳皇姐…也是前途叵测…她能不能有个称心如意的将来,就看你这个好弟弟愿不愿意帮她了…” 沐延朗见小弟被沐容若几句话就唬的服服帖帖,也是暗叹这个太子的厉害,眼珠子转了转朝沐容若抱拳俯首,“不光是昭阳和丹决,我能不能有个光明前程,也全仰仗太子皇兄。延朗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沐容若垂眉微笑,掸了掸白袍不再言语。 千里之外,夏族 将军府的院子里,龙筱逗趣着翠雀在枝头跃来跃去,翠雀欢鸣像是唱着小曲一般,龙筱玩心一起,指尖贴唇也漾起好听的哨音,翠雀见主人和自己争鸣,一下子高高飞起,像是输得不服气。 夏夷欢驻足在长廊边已经凝视了龙筱许久,听她会吹哨音也是有些吃惊,抱着肩缓缓走进仰头看着翠雀的龙筱,“你不光会鸟语,也会鸣哨驭鸟?” 龙筱鼻头一拧道:“我七八岁就会了,可是爹娘说女孩子驭鸟失了闺秀的仪态,在家里都不准我玩的。” 夏夷欢低笑着朝翠雀伸出掌心,翠雀乖巧的飞下落在他手里,眨巴着眼睛瞪着自己的主人。龙筱不满道:“雀儿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你才认识它多久,怎么我的雀儿反倒是听起你的话了?” 夏夷欢摸了摸翠雀头顶的羽毛,傲娇道:“世上不是只有龙筱会鸟语,我和雀儿说,到我身边来有香喷喷的谷粒吃,它当然听我的。” ——“啊?”龙筱睁大眼睛,戳着雀鸟的脑袋露出恼意,“雀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馋了?” “哈哈哈哈哈….”夏夷欢大笑着放飞翠雀,看着茫然的龙筱不住的摇着头,“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龙筱看出他在唬弄自己,哼了声扭头不去理他,夏夷欢愈发觉得有意思,探头去瞧她涨红的脸,才要再逗逗她,长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这咋呼劲儿就知道是金磐来了。夏夷欢有些扫兴,挺直身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酷。 金磐手里攥着封已经拆开的信笺,眉头揪着像是出了什么事,夏夷欢有些不悦的怵着他道:“苍都的信?” ——“额。”金磐怯怯瞥了眼龙筱,对夏夷欢使着眼色低声道,“欢爷,进一步说话。” 龙筱看金磐神神秘秘的戒备着自己,揉着发梢看着有些不大高兴,夏夷欢也不想让龙筱觉得自己还在瞒着她什么,挥了挥手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时至今日,咱们也没什么可以隐瞒龙筱的,支支吾吾做什么?” 金磐欲言又止,再看夏夷欢坦坦荡荡的模样像是一定要他当着龙筱的面说出来,金磐左看看又看看,见这二人都看着自己,金磐一个跺脚豁出去急道:“欢爷…苍都来信——龙希风带着骁武侯沈炼…已经在来涟城的路上…” 天上万里无云,夏夷欢头顶却闷声响着雷,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化作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块。金磐吓得脸都有些变色,吞咽着喉咙道:“欢爷…是您让我说的…” 龙筱白皙的脸颊变作朝霞般的欢颜,朝着金磐伸出手,“拿出来。” 金磐哪敢把信交到龙筱手上,才要收起已经被龙筱一把抢过,龙筱几步蹦跶到一边,抚平信笺细细看去,晶亮的眸子勾荡着心里的喜悦。 ——“就知道他挂心着我,知道我没死,沈炼一定会来找我。”龙筱揉紧信笺抿唇偷偷一笑,再看夏夷欢棱角分明的脸庞已经僵硬了好一阵,忽然又生起些害怕来。 “沈炼往涟城来,未必是因为三小姐你。”金磐叉着腰憋出话,“信里也没说是为了你呐。”金磐看夏夷欢神色阴郁,继续恼着龙筱道,“没准沈炼是冲着你家冰窟的宝贝来的涟城。” ——“你胡说!”龙筱急的眼眶泛红,“他来过涟城龙家,他对冰窟根本没有兴趣。” 金磐撇了撇嘴还想再气她几句,见夏夷欢怒视自己赶忙捂嘴不敢说话,夏夷欢沉静的注视着本该已经靠近自己的龙筱,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你真的很想见沈炼?” 龙筱轻咬唇尖,盘弄着手指不敢接话,她还是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他把心掏给了自己,他可以为自己豁出命去,但龙筱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把自己交还给沈炼。 就算他是一代英雄,有比天空深海更广阔的心胸,但他也是一个动心动情的普通男人,怎么能允许已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被其他男人带走。 夏夷欢在做今生最艰难的一个决定,龙筱已经在夏族待了半年有余,他们之间的疏离感正在渐渐消失,他感觉到自己在慢慢贴近这个少女的心,在他射中了龙筱的如意结后,这份疏离感几乎已经不见,他记得那天耳边回荡的奇妙神谕——“你就是她的命运。”他相信龙筱也是听从了上天的安排,这才在神树上挂起了自己的如意结。 龙筱生辰那天,他放飞了写着龙筱名字的孔明灯,他以为自己的梦想终于成真,但这一刻夏夷欢美好的期许骤然崩塌,破碎到再也拾不起来。 ——“欢爷。”金磐小心翼翼道,“龙大少爷答应过您的,他绝不会告诉别人龙筱还活着。他一言九鼎一定不会骗你。此番带沈炼回涟城,或许是为了别的也说不定,您啊…别多想。”金磐说着话,铜铃大眼瞥向龙筱,“你啊,也别多想。” 龙筱怨念的看了眼面容复杂的夏夷欢,转身跑了出去,头顶盘旋的翠雀也不知道主人怎么了,扑着翅膀也跟了飞了出去。 ——“你这蠢鸟儿!”金磐追出去几步,“哪天我非得拔了你的毛。欢爷,龙筱的翠雀通人性,可是会传信去涟城的…要是翠雀带话给沈炼,就算龙大少爷什么也不说,沈炼也会知道龙筱尚在人间。” “留着躯壳又有什么用。”夏夷欢目带不甘,“她日思夜想的都是沈炼,他们私定终身,沈炼也是为了可以娶龙女才拔剑山河…” “但欢爷可以为龙筱去死。”金磐狠狠咬牙,“夺江山有什么难?江山一步之遥,袖手弃了它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龙筱不懂情深情浅,你绝不能放她走。” 夏夷欢背过身子,振臂阴沉道:“你出去,我自有打算。” ——“要不要派人看着龙筱?”金磐试探着。 “不必了。”夏夷欢低下入鬓的剑眉,“没有我,她走不出林子,我把她带回来,也只有我…能让她离开。” 涟城,龙府 一年多前沈炼初次踏进涟城,还只是一个无官无爵的富贵闲人,今日重返涟城,当年的傲气少爷已经是燕国最年轻得志的骁武侯。龙戎得知儿子和沈炼一道回来,赶忙带着次子龙希亭出府迎接,抬眉看着马背上这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心里也是有些感慨。 ——“沈爷,不对,应该是…侯爷。”龙希亭见着这二人也是欢喜,上前给大哥拉住马缰,抬头看着沈炼笑道,“有阵子没见,骁武侯亲临涟城,龙家也是脸上有光。” 沈炼对龙希亭淡淡一笑,黑目掠过他的脸,定在了龙府外雕刻的白玉莽龙上。龙希亭记得初次见沈炼时,他和自己随和谈笑很是潇洒,今日再见,沈炼眉宇不见那年的少年模样,刚刚那抹客气多过亲近的笑容也像是把龙家的人拒了去,龙希亭心思细腻,见沈炼如此,赶忙也收住亲热,面上满是对这位稀罕贵客的尊敬。 龙希亭引着沈炼往府里走去,龙戎不动声色的走近长子,低声警觉问道:“他来做什么?” 第139章 小葵 沈炼对龙希亭淡淡一笑,黑目掠过他的脸,定在了龙府外雕刻的白玉莽龙上。龙希亭记得初次见沈炼时,他和自己随和谈笑很是潇洒,今日再见,沈炼眉宇不见那年的少年模样,刚刚那抹客气多过亲近的笑容也像是把龙家的人拒了去,龙希亭心思细腻,见沈炼如此,赶忙也收住亲热,面上满是对这位稀罕贵客的尊敬。 龙希亭引着沈炼往府里走去,龙戎不动声色的走近长子,低声警觉问道:“他来做什么?” 龙希风也没抬眼,平静道:“骁武侯难忘筱儿,就算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也想来涟城趟,骁武侯对筱儿情深意重,爹不必多虑的。” 龙戎抚须不再言语,日益苍老的脸上略微缓和下来。 子夜时分,龙府除了巡视的金刀护卫都已经歇息的差不多,沈炼坐在别苑的石凳上品着香茗,闭眼满是昔日和龙筱的种种,耳边似乎响起翠雀叽叽喳喳的欢叫,沈炼惊的睁眼去看,欢叫声嘎然而至,天空哪里有鸟雀的踪影? 一个人影出现在别苑的入口,沈炼见是龙希风,笃定的放下茶盏,深吸了口气起身迎上前,“大少爷行事够果决,我还以为今夜你不会来找我。” “拖的太久怕生变数。”龙希风抬起有些紧张的眼睛,“爹这阵子愈发疑神疑鬼,龙家正值多事,你忽然造访龙家,就算有最好的理由,爹细细琢磨难免还是会不放心。未免爹忽然在冰窟周围加派人手,我还是今天就带你进去了却此事。” ——“大少爷也担心自己会忽然反悔?”沈炼浅笑幽声。 龙希风微微一愣,摇头道:“我能下定决定带你回来,就已经没有退路,快跟我走吧。” “没有祭祀大典,你进去也没人会生疑?”沈炼边走边问着。 龙希风警觉的环顾着僻静的四周,“不会。夏日刚过,冰窟里聚集了许多瘴毒,隔上一月就要进去焚香散瘴,爹最近身体不大好,我又离开了多日,回府进去驱瘴也是再正常不过,就算爹问起也绝对没有问题。” ——“瘴毒?”沈炼带着些许疑虑重复着,他没有追问什么,真相已经就要浮出水面,他不再急于这一时。 “未免守窟门的护卫闻出驱瘴的气味,我每次进去,护卫都会退后十丈,幽径遍布侍卫你是一定进不去的。”龙希风沉着道,“有一条连爹也不知道的小路,只有…”龙希风心头一紧,那是只有他和龙筱才知道的小路,龙筱也正是顺着那条不为人知的荒路潜行到了冰窟外,借着翠雀引开侍卫钻进了冰窟,“只有我们兄妹知道。等护卫离开入口,你跳下小坡什么都不要想,速速闪进窟口,里面会很黑,你摸着墙壁走上三十余步,我会在那里等你。” 沈炼记下龙希风说下的每个字,走过龙府的水榭时,他果敢的步子忽然停下,借着沿路星星点点的灯火望向那玲珑精致的六角凉亭。 ——他多想看见龙筱倚坐在水池边盘弄着手指和翠雀絮絮说着话,他还记得龙筱看向自己嗔恼淘气的眼神,那一声“沈炼”,今生他再也听不见。 “筱儿不在,她的雀儿呢?”沈炼忽然张口问道。 龙希风没有转身,“雀儿跟着她长大,见主人不在,谁也留不住那只鸟,天高地阔…雀儿该是在林子里自由自在吧。” 二人在岔道处分开,沈炼照着龙希风所言摸索着沿着草木丛生的荒路朝冰窟走去,他没有丝毫的惊慌紧张,他已经等了这一刻很久,从他第一次来涟城,他就好奇这个尘封百年的神秘之处。冥冥中似乎有谁指引着他再次走到这里,他将是除了沐氏和龙氏,唯一知道冰窟之谜的人。 沈炼跳下小坡,如龙希风所说,冰窟的入口已经不见了侍卫,沈炼没有多想,敏捷的跳下小坡闪进了冰窟狭窄的入口。十丈外的金刀护卫隐隐听见风声划过耳畔,首领回头去看,却是只见枝叶摇曳,鬼火闪烁。 漆黑的冰窟里渗出大片刺骨的寒意,沈炼不禁打了个冷战,呼出的热气瞬时就凝做了白沫,约莫走了三十步,他感觉着周围开始变得开阔,前头亮起烛火,沈炼眨了眨眼,龙希风就在他半丈之远,身披貂绒眼睫覆霜,神色沉郁坚定。 龙希风看着步步走近自己的沈炼,“沈爷黑目镇定,没有半点兴奋紧张,果然是要成大事的人。” 沈炼环顾着空荡荡的四周,哈着热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这里,就好像是…”沈炼若有所思,“就好像我迟早会走进冰窟一样,只不过…早了几步。” 龙希风递给沈炼一件厚实的貂绒,看向深处道:“赶紧穿上,里头会更冷。” 龙希风已经早一步点燃了雄黄石,沈炼闻见有些刺耳的辛辣气味,却已经不见了漫天弥漫的毒瘴,眼前看见的渐渐清晰,如龙希风说的那样,他的脚已经踩在了厚约一尺的冰面上,两边都是冰块铸成的厚墙,烛火下渗出发蓝的幽冥之光,胆子小些的人只怕走上一步就要瘫倒在冰面上,冻做再也无法融合的冰尸。 ——没有传说里的巨龙,沈炼从来不信什么神兽之说,他看到了一尊冰块雕凿的祭台,两盏长明灯随着外人带来的风动晃动着火苗,发出嘶嘶的燃烧声。 祭台上安置着一个雕龙玉盒,龙首栩栩如生,怒视着闯入者甚是骇人。沈炼黑目骤亮,见龙希风不再走上前,指着玉盒道:“那是…那就是…冰窟之谜的所在?” 幽暗掩住了龙希风看见雕龙玉盒时的鄙夷厌恶之色,龙希风拢紧貂绒背过身,冰冷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波澜,“沈爷,谜底就在玉盒里,你自己去看吧。” ——谜底就在玉盒里! 沈炼再淡定也已经按捺不住心潮的激涌,他小心翼翼的迈开半步,忽的顿住步子不敢再上前——燕国皇室九代,只有太子继位之时才可以入冰窟祭祀,此刻他眼前的东西,是只有大燕皇帝和龙家嫡长子才可以看见的东西,龙家的大少爷就在他身后,他呢,自己又是什么人?自己也就要一睹玉盒里藏着的秘密么!? ——“你怕了?”龙希风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幽幽发声道。 “不是。”沈炼低喘着急促的气息,他已经感受不到周身的寒冷,他看见有魔影飞出紧闭的玉盒,在他眼前幻做金龙盘旋,又转瞬消失不见。 沈炼几步走近祭台,双手重重按在了寒刚玉雕琢的玉盒上,他一寸寸摩挲着玉盒的纹路,竭力压制着就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这个男人。沈炼用力打开玉盒,指尖颤抖的摸向里面的黄色锦囊,焦促的托在自己的掌心,锦囊不重,这里面能放着什么? 沈炼解开锦囊的盘扣,借着长明灯的烛火看去——里头的物件约莫二两分量,数百年的光阴已经磨去了它原本该有的痕迹,但百年的冰寒还是封住了它的大概,沈炼定睛看了许久,突然指尖一松落下锦囊,神情凝固在了他年轻的脸上。 ——“沈爷看出来了?”龙希风缓缓转过身,注视着沈炼失色的脸朝他走去。 “不可能的。”沈炼退后着步子不住的摇着头,“绝不可能!” “那你又以为里面会是什么?”龙希风幽声道,“一个方寸大小的盒子,里面能藏着什么东西可以撼动大燕的江山?” “会是…”沈炼一时哑然,没有东西可以护国除逆,若要真是有,也只会是谎言和权术,他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个荒诞的谎言里,一代又一代。沈炼怔怔看向龙希风,他忽然对这个男人流露出大片的同情,同时七尺男儿,龙希风,龙家代代的大好男儿都困在涟城守护着玉盒里的东西…那个东西? 龙希风沉缓的道出一切,沈炼凝视着幽冥的长明灯蹙眉不语,良久终于道:“沐氏自第二代起就是嫔妃与人通/奸所生,沐氏子嗣可以为皇为贵,其他人当然也可以,能存九代,已经是谋术的大胜,你家先祖治世大才,真是让人震惊唏嘘。” “沈爷打算怎么做?”龙希风盖上玉盒道。 沈炼的脸上已经恢复进冰窟之前的镇定自若,黑目灼灼带着傲世之态,他打量着玉盒,嘴角微抬道:“择日昭告天下沐氏皇族身世之谜,到那时燕国根基必然动摇,朝臣不服百姓大怒,燕国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不过是仗着神谕威慑残喘…” “到那时…”龙希风垂眉道,“骁武侯手握不少兵力,伺机…起事逼宫,取而代之…” “不必一定是我取而代之的。”沈炼朝龙希风晃了晃手指,“总之,我答应大少爷的事一定会做到。” 二人在冰窟里待了小半个时辰,龙希风侧身挤出冰窟,沈炼如一只灵兔跃上小坡,消失在夜色里。龙希风掸了掸手心的雄黄渣子,低咳了声唤来金刀侍卫,自若的往自己住的别苑走去。 龙希风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向小坡,就算沈炼在冰窟里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但龙希风还是感觉到了他暗藏的勃勃野心。看到玉盒里的宝贝,任何人都会大惊失色不敢相信,沈炼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错乱,即刻就平复下来像是没事一般。因为沈炼抱着倾覆大燕的念头和自己进来,在他看清玉盒宝贝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胜算。 龙希风不敢奢求太多,他只想可以护住自己的家族性命,成全自己和昭阳公主的姻缘,仅此而已。 他已经没有选择。 沈炼走出荒路还是没有丝毫睡意,也不知道走进了哪个岔路,怎么好像离自己住的别苑越来越远?沈炼正要转头往回走,忽的听见偏僻幽暗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嘤嘤哀伤,让人动容。 沈炼禁不住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寻去,不远处的草丛里闪着零星的烛火,映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女子哭的伤心,连沈炼到了身后也是毫无察觉,忽的转身看见个高挺的男子,哇的一声嚎哭了出来,差点扑在了燃着的火堆里。 ——“小葵?” 第140章 欢心 沈炼正要转头往回走,忽的听见偏僻幽暗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嘤嘤哀伤,让人动容。 沈炼禁不住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寻去,不远处的草丛里闪着零星的烛火,映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女子哭的伤心,连沈炼到了身后也是毫无察觉,忽的转身看见个高挺的男子,哇的一声嚎哭了出来,差点扑在了燃着的火堆里。 ——“小葵?” “沈…沈爷?”小葵胡乱抹着鼻涕眼泪看向沈炼,“沈爷?真的是您?您可总算来了…” 沈炼见这忠仆挂念着逝去的龙筱,怜惜道:“是我,怎么,你还不知道我到了涟城?” 小葵抽泣着道:“三小姐走后,就没小葵什么事了。老爷和大少爷也不让我随便出来见人,白天还有嬷嬷有意无意的守着奴婢,只有等到半夜嬷嬷睡熟了,小葵才能偷偷溜出来…” 沈炼微微颔首,见往日憨胖壮实的小葵消瘦了不少,哀声道:“筱儿泉下要是知道你还这样惦记她,也会觉得欣慰吧。” 小葵眨了眨大眼,爬起身凑近脑袋注视着露出哀色的沈炼,伸出一个手指塞进嘴里啃咬着,欲言又止,终于道:“沈爷?您来涟城…难道不是来找三小姐的么?” 沈炼怔住道:“我来拜祭筱儿,可却不见筱儿的坟冢。听龙城主说,族中的人要是自尽身亡,便不可以在家中设坛祭拜,何况筱儿投湖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小葵抽了抽又要流出来的鼻涕,眨巴着眼睛道:“沈爷…三小姐…没有死。” 沈炼的脸上没有震惊错愕之色,眼前的小葵泛着和以往一样的傻气,沈炼只当她思念主人有些魔怔,指着地上还冒着青烟的纸堆道:“筱儿没死?那你烧的又是什么?你不是半夜溜出来给你家主子烧些纸钱吗?” 小葵手背抹了抹鼻子,沾着鼻涕泪渣的手在卦裙上蹭了蹭,看着沈炼道:“沈爷,您不知道涟城习俗吧?奴婢刚刚烧的不是纸钱,是给三小姐祈福的纸笺呐。奴婢不大识字,还是求几个姐姐断断续续教了好久,才给三小姐写下了纸笺,烧了写下心愿的纸笺,三小姐就会平平安安…” 沈炼拾起地上还没有烧尽的纸笺,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筱女安乐”几个字,沈炼仍是没有相信这个小丫头的胡话,指尖轻放落下纸片,转身就要离开。 ——“沈爷!”小葵急喊着,“三小姐真的没有死。” 沈炼没有转身,但却有些恍惚的顿住脚步,这个丫头明明就是犯了魔怔胡言乱语,筱儿投了镜湖,怎么会…怎么会还活着!? 小葵拉住沈炼的衣角缓缓跪在了地上,“沈爷,三小姐没有死,小葵最后一次见到三小姐,她脚上穿的根本不是镜湖边大少爷捡到的那只缎鞋,绝对不是。小葵蠢笨不假,可绝不会认错三小姐走时穿的衣裳缎鞋,沈爷您信奴婢!” 沈炼耳边一阵嗡嗡… ——“镜湖打捞数日,都没有找到筱儿。沈爷,你有没有想过…去一趟涟城…” ——“去涟城做什么?筱儿已经不在,涟城对我而言已经是块伤心地,我又为什么要再去哪里,让自己的心再痛一次。” ——“我没有找到筱儿。 镜湖绵延数十里,一直连到夏族那头,水底暗潮涌动,也许筱儿…也许筱儿被暗涌带去了夏族…也说不定。如果可以…沈爷会去涟城顺着镜湖找她么?” 龙希风已经暗示了自己妹妹尚在人间,可自己悲痛心死没有答应他来涟城寻龙筱…龙筱没有死…小葵眼神坚定不像是在骗自己,龙筱,没有死… ——夏族?难道龙筱安身在夏族?在夏夷欢庇护之下? “沈爷?沈爷?”小葵见沈炼愣了好一会儿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忍不住喊了几声。 “此事还有谁知道?”沈炼低声道,叵测的黑目看的小葵有些哆嗦。 小葵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肯定道:“小葵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本来想和大少爷说的…可是大少爷有意无意的警告奴婢,说三小姐必死无疑。奴婢虽然不明白大少爷的用意,可奴婢知道,镜湖边的缎鞋是大少爷发现的,大少爷伪造三小姐投湖的假象该是有他的用意吧…也许是他悄悄把三小姐带走也说不定…奴婢就忍住没有说,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奴婢也憋着没有吐露半个字。只等着…”小葵才止住的泪水又唰唰的落了下来,“只等着告诉沈爷您呐三小姐日日夜夜惦记着您,沈爷一定要找到三小姐,一定要找到她!” 沈炼咬紧唇,踩着夜色一步步走远,小葵想起了什么又扑通跪在了冒着青烟的纸堆边,鼓着腮帮子努力的吹着气,一个接一个打着自己的大嘴巴子,呜咽着道:“奴婢有罪,奴婢蠢笨,这么久才学会写字给三小姐祈福,早知道这么灵验,奴婢一早就该跟着您识字,奴婢才写第一回,沈爷就到了眼前。三小姐,沈爷知道您还活着,他一定会带走您。” 夏族 得知沈炼跟着大哥往涟城来,龙筱一眼没有合眼,托腮怔怔熬到了天明。日色穿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龙筱按了按干涩的眼睛,跳下床推开屋门。只见夏夷欢负手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像是在想着什么。 龙筱才要转身回屋,夏夷欢先她一步已经回过头,龙筱避闪不及,长睫覆目不去看他。 夏夷欢指向身旁的石桌,冷冷道:“把这身衣服换上。” 龙筱悄悄瞥了眼,见是自己来夏族时穿的那身粉裙,“你要我做什么,我就非要做什么?” 夏夷欢拾起粉裙朝龙筱甩去,龙筱一个激灵伸手接过,皂荚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狠狠嗅了几口。 ——“还不赶紧去换上,要是耽误了日子,你可别怪我。” 龙筱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可他不容分说的模样又是让她有些畏惧,龙筱冲着他哼了声,捧着自己的粉裙朝屋里走去。屋门关上,夏夷欢心里咯噔一下,英俊凌厉的脸上掩上了一层哀愁。 屋门打开时,龙筱已经换上了苏锦缝制的粉色缎裙,夏夷欢看的有些发痴,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收回眼神,顿了顿径直大步走向龙筱,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直往后院的马厩而去。 龙筱茫然的被他拉扯走,他的动作实在太粗鲁,可他的分寸却恰到好处的让龙筱没有丝毫的疼痛。 马厩里,夏夷欢的坐骑已经披上了马鞍,背上绑着的包裹昭示着它后面数日的行程,龙筱半张着嘴瞪着这匹马,又扭头看了看沉默的夏夷欢,想说却又不敢。 夏夷欢跃上马背,不等龙筱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个提气使力单手搂在了自己身前,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 ——“我不想留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在身边。”夏夷欢哑声道,“你要去见他,我带你去。” “驾”的一声骏马疾驰出了将军府,尘土飞扬迷花了府外金磐的眼睛,金磐不甘的跺着脚,指着夏夷欢的背影怒道:“欢爷,你弃了天下是为了这个女人,如今连她都被你亲手送走,你还剩什么,还剩什么呐…” ——“连我金磐都替你不甘!” 涟城龙府 别苑的石凳上,沈炼也睁眼坐到了天亮。时而眉宇紧锁,时而黑目灼灼,手背青筋凸起,鼻子里的气息深重沉缓。 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的时候,他知道龙筱也许尚在人间的消息。不是也许,龙筱一定还活着。天意弄人说的就是自己了,他无意权力,上天却夺走他心爱的女人,等他心如死灰伺机而动的时候…龙筱却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尤其,他已经知道了冰窟之谜。这是一个可以倾覆大燕沐氏的秘密,只要稍加利用,自己就不必再看见沐容若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孔。沐容若必须死,这是他立下的誓言。 沈炼抬头看向东升的旭日,他希望上天可以为自己指明未来的路,是找到龙筱,带着她隐秘人世逍遥快活?世人都当龙筱已死,她不再是一定要嫁给皇家的龙女,再也不会有人阻挡自己和她一起…自己盼了这么久,自己策马从戎,不也是为了她吗? 沈炼眼前泛起冰窟里层层叠叠的迷雾,他又看见了那个玉盒,在幽冥的长明灯下闪着蛊惑人心的青光,玉盒打开,那里面放的似乎不是装着污浊之物的锦囊…沈炼揉了揉眼睛,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方雕龙的玉玺…就是宣离帝手边的那方…镇国玉玺。 沈炼急促的喘着气,不是,明明是污浊,是污浊… 污浊和玉玺在他的眼前闪闪烁烁,沈炼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蹭的站起身,舀起一瓢冷水泼在了脸上,澈凉刺骨,沈炼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背靠着树干平复着心绪。 沐氏江山近在咫尺,一步错失实在太可惜。筱儿…沈炼低喃了声,半城烽火我只为你拔剑,策马天下我也只是为了你…到那时…就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筱儿… 沈炼的十指抠弄着斑驳的树干,扯下一片片粗糙干硬的树皮,他惯是桀骜的眸子隐隐有些异动,那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异动。 涟城外,镜湖边 龙希风陪着沈炼来到城外,见他指名要来镜湖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眼见沈炼已经在湖边站了许久不语,龙希风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沈炼眼睛不眨道:“听辰世子说,大少爷你曾经嘱咐他带话给我,要我一定要来涟城?如今我就在涟城镜湖边,大少爷是有事要和我说么?” 龙希风也见过不少场面,觉察着沈炼话里的异样也没有慌张,仍是笃定应道:“此一时彼一时吧,筱儿投湖我这个做大哥的才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沈爷,做大哥的不懂妹妹的心意,所以就想辰世子带话,想沈爷来涟城让妹妹瞑目罢了。沈爷惊闻筱儿自尽,悲痛之下难以踏足这块伤心地也是正常,何况国事繁忙,沈爷是大燕栋梁,身上的胆子也越发重了…” ——“此一时彼一时?”沈炼落下眉宇侧目看向龙希风,“难道…今日的大少爷不想我再思念筱儿?如今我就在涟城,却已经不能让筱儿瞑目?” 沈炼的话含义不明,龙希风一时也不敢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强撑着镇定道:“从你踏进涟城的那一刻起,筱儿一定知道你是来看她,她在天之灵…” ——“龙大少爷?”沈炼高声打算他,幽幽的黑目像是要洞穿身边这个老练的男子。沈炼手指镜湖平静的水面,“龙筱,就是在这里投的湖?” “是。”龙希风缓缓闭上眼睛。 ——“龙筱没有死。”沈炼低幽发声,声响犹如镜湖荡起的涟漪悄然细微。 第141章 一眼万年 ——“龙大少爷?”沈炼高声打算他,幽幽的黑目像是要洞穿身边这个老练的男子。沈炼手指镜湖平静的水面,“龙筱,就是在这里投的湖?” “是。”龙希风缓缓闭上眼睛。 ——“龙筱没有死。”沈炼低幽发声,声响犹如镜湖荡起的涟漪悄然细微。 “她已经死了。”龙希风昂头对峙着沈炼的咄咄逼人,“沈爷,龙筱已经死了。” “你本来是想点拨我来涟城找龙筱,就连你上京在端王府遇见我时,大少爷也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我实情?”沈炼注视着湖面上越来越密集的涟漪,涟漪变作层层的漩涡像是想卷走什么,“但你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告诉我,不管你到底是因为什么,龙筱,一定没有死。” 龙希风还没来得及回答,眼中突然溢出惊恐,不是因为沈炼的戳穿,他看见了数十个手执各色兵器的蒙面人急促的从镜湖边的密林里窜了出来,脚步轻盈身法灵敏,像道道闪电一般。 ——“什么人!”龙希风指着逼近的蒙面人,“涟城境内竟敢如此大胆。” 沈炼回头去看,眨眼间腰间的佩剑已经在手,龙希风是贵族少爷,又是在自家守了百年的地方,出来踏湖怎么会随身带着兵器?他虽是也会些拳脚,可眼见逼近的蒙面人眼神绝情凶悍,身法步伐又是高手模样,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沈炼面无惧色,剑指为首的那人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俩是谁?他是龙府的大少爷,我是当朝骁武侯,举剑对着我俩?你们是不想活了么?” 蒙面人的步子没有停下,剑锋离沈炼和龙希风越来越近,首领低哑道:“要是不知道你俩是谁,我们兄弟也不会跋山涉水到这里来。沈啸天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龙家更是燕国沐氏的走狗,困住夏族数百年不得前进一步,你们该死。” ——“夏族人!?”龙希风惊呼道,“我与你们夏夷欢夏将军是朋友…” “燕国和夏族是世仇,怎么会做得成朋友?”首领哈哈笑道,“龙大少爷怕死怕的紧,死到临头还敢和夏将军套近乎,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利器的青光已经杀到了眼前,沈炼一剑挡开,冲龙希风喊道:“大少爷,这时候还和夏族人谈什么朋友?杀出去再说。” 龙希风夺过利器一剑割断那人的咽喉,与沈炼贴着背环视着逼近的蒙面人,握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杀了他们。” 首领手臂振落,刀光剑影扑面而来,将沈炼和龙希风团团围住。 密林里,哒哒的马蹄声踩踏着满地的落地,龙筱低头看着绿中带黄的树叶,见它们一片片被马蹄踩碎,又被风卷起在自己眼前不停的打着转。 ——“看什么呢?”夏夷欢这一路的话都很少,他害怕听到龙筱的声音,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龙筱带往涟城,他生怕自己听多了这个少女灵雀一样的声音就会不再舍得,哪怕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只要日日能看着她,也是好的吧。 见龙筱看着打圈儿的树叶发呆,夏夷欢笑了声道:“叶子落了还会再长出来,黄了就自然会落下来,你要是为这几片叶子就感伤了去,可就不是夏大哥认识的那个龙筱了。” “我是在想…”龙筱轻轻拨弄着马缰,“这条满是叶子的路,我是不是不会再重走了…” 夏夷欢心里一颤,把身前的龙筱又搂紧了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道:“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的么?可以和你朝思暮想的沈炼重逢,走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关系?这条路满是荆棘,能不走,就不要走了…” 龙筱仰头看向夏夷欢,她才觉得自己很少仔细看这个男人,他明明是俊武非凡的大英雄,可为什么自己总是害怕看见他… ——“驾!”夏夷欢策马扬鞭,“出了林子就是镜湖,沈炼只要还没离开涟城,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们相见,这是夏大哥答应你的。” ——“要是他走了呢?” “要是他走了…”夏夷欢垂眉对视着龙筱有些闪烁茫然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回头…先到了镜湖再说吧。” 镜湖边,沈炼挥剑又砍倒几人,眼见蒙面人已经杀红了眼誓要取了自己的性命,沈炼执剑抵住一人的刺来的剑锋,咬牙怒道:“我来涟城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们远在夏族,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夏族细作遍布苍都,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夏族龌龊,你们该死。”沈炼奋力挥开剑刃刺向那人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 林子里,枝叶渐渐稀疏,夏夷欢知道,他们已经出了夏族的境内,出了林子就是涟城的范围,他们会看见一汪镜湖,镜湖后面不过五里,就是古老的涟城。 夏夷欢忽的勒紧马缰顿住前进的步子,侧耳仔细听着什么,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对刀剑铁器的声响格外敏感,这声音虽然轻微,可夏夷欢还是可以确定是镜湖边传来的打杀声。 龙筱胳膊肘顶了顶他,“夏大哥,怎么不走了?” 夏夷欢将龙筱留在马上,自己翻下马背又朝前头走了几步,细细听了片刻,“镜湖边好像有些异样。” 夏夷欢不放心带龙筱过去看个究竟,可又不放心把这丫头一个人落在林子里,略微犹豫还是翻上了马背,拉住马缰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镜湖边已经倒了数具死尸,沈炼骁勇,龙希风也有些身手,可还是敌不过有备而来的刺客,龙希风喘息连连,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惯是镇定的脸上溢出些许慌乱,招式也散乱了下来。 首领知道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冷冷振臂挥下,龙希风一脚已经踩在了湿滑的泥沙里,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吁…”坐骑扬起前蹄停下疾驰,夏夷欢搂紧龙筱,鹰目闪出锐利果决之色。 龙筱看见刀剑相撞碰擦出的点点火星,她看见自己的大哥被人逼到了镜湖边,她看见了…一个银衣裹身的俊武男子,手执长剑面无惧色,男子一剑击下蒙面人手里的武器,还不等龙筱眨眼,又是一剑割断他的咽喉,男子挥汗转身,四目相视,世间万籁无声。 ——“筱儿…”沈炼怔住动作,恍如隔世。 龙筱跳下马背,才要迈开步子已经被夏夷欢死死拉住,“沈炼…沈炼!” 她的声音和分别时一样悦耳动听,那一声娇唤,沈炼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听见,多少次在梦里他被这个声音唤醒,睁眼却是无尽的失落悲痛。 ——“筱儿。”沈炼眼睛一道剑光闪过,锋利的剑刃划向他的肩膀,沈炼侧身躲闪,血溅飞扬不由得疼喊了出来。这不是梦,龙筱就在自己百步之远,就在那里。 “夏大哥。”龙筱拉住夏夷欢的衣袖,“他们寡不敌众,怕是撑不住了…求你…” 夏夷欢没有应龙筱,他更想知道,这帮蒙面刺客是什么人。他们身形高大魁梧,手中兵器虽然以长短剑居多,也不乏夏族人擅长的锋锐暗器,弯弩…难道是夏族人?昆鹏派来的? 不该是。要真是自己族里的调遣,自己不可能毫不知情。不是夏族人。 ——“夏大哥…”龙筱哀求着道,“你那么好的身手…救我大哥呐。” 龙希风已经有些招架不住,沈炼虽还顽强,可每使出招式,手臂的伤口就溢出血来,不过是咬牙强撑罢了。他可以救,也可以缓一缓再救。 夏夷欢摸向腰间的软剑,手腕一个使力软缎已经变作利剑,“站在这里不要走出半步。”夏夷欢执剑朝镜湖边步步走去,鹰目深邃。 龙筱头一回见到近在眼前的厮杀,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怕的,她拉住骏马的缰绳给自己鼓着气,大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沈炼,眼眶忽然一热。 ——“夏夷欢?”沈炼捂住伤口怒视走近的夏夷欢,“欢爷,真是你的人?” 夏夷欢也不搭理他,冷酷的软剑一下捅进蒙面人的胸膛,拔剑而出不见半点怜悯。沈炼神色有些错愕,才要说话又是几人被夏夷欢一剑封喉,轰然倒地。沈炼顾不得再说话,咬牙砍杀着所剩不多的蒙面人。 首领见杀出个夏夷欢,慌乱之下看见了林子边的龙筱,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的拔腿冲向她那头。 ——“筱儿!”沈炼惊呼失色。 夏夷欢眉头紧蹙,手指塞进口中鸣出驭马之音,坐骑通灵性,听见鸣音高高扬起前蹄挡在了龙筱身前,铸铁的马蹄直朝那提剑杀来的蒙面首领心口踢去,首领躲闪不及,一口血呕出倒在了地上。 龙筱腿肚子一软抱住了马脖子,脸上都吓没了血色。 沈炼吁出一口气,朝夏夷欢投去感激之色,夏夷欢的脸仍如冰块一般,让人无法看出他此时的情绪。 一剑刺穿最后一个蒙面人的胸膛,沈炼连剑也顾不得拔出,朝着龙筱大步疾奔去,“筱儿…” ——“筱儿…”夏夷欢凝视着沾满血迹的软剑自嘲的垂下头,“他这一声筱儿,是我怎么也比不上的吧。” 第142章 情义两难 沈炼吁出一口气,朝夏夷欢投去感激之色,夏夷欢的脸仍如冰块一般,让人无法看出他此时的情绪。 一剑刺穿最后一个蒙面人的胸膛,沈炼连剑也顾不得拔出,朝着龙筱大步疾奔去,“筱儿…” ——“筱儿…”夏夷欢凝视着沾满血迹的软剑自嘲的垂下头,“他这一声筱儿,是我怎么也比不上的吧。” “欢爷。”龙希风顿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炼托起龙筱的脸蛋看了又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染血的掌心又狠狠揉了揉龙筱柔软的脸蛋,一把按在了自己的怀里,“筱儿,真的是你。” 龙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沈炼见她不笑反哭,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赶忙松开手抹了抹她湿哒哒的脸,“我是一身血吓到了你,还是弄疼了你…筱儿你哭什么?” 见龙筱只是哭着也不说话,沈炼只得紧紧搂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抬头见夏夷欢幽幽看着自己,朝他微微颔首唇齿轻动。 夏夷欢甩下手里的软剑,背身望着平静的镜湖水面,脸上满是落寞。龙希风跟着他转过身,愧疚道:“欢爷…筱儿她…我对不住欢爷…” “不关你的事。”夏夷欢冷冷道,“是我带她回来的,之前种种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欢爷…” 夏夷欢示意龙希风不要再说,单膝着地捧起一汪镜湖水,“我还记得,镜湖是涟城的神湖,会给人带来福泽,是不是?” ——“是…” 夏夷欢咕噜喝下几口,仰头大笑出声,“今天我喝了这神湖的水,便也会有取之不尽的福泽了么?” 龙希风一阵感伤,垂眉低声道:“欢爷情义双全,上天绝不会辜负你。” 龙筱低声哭了很久,沈炼只觉着胸口的衣衫也湿了个透,沈炼低低笑了声,扳过龙筱的头哧哧笑道:“哭完了没有?我拼了命回来见你,可不是想见你哭个不停。你再哭,我可要走了。”见龙筱还是不做声,沈炼又轻轻抱住了怀里温热的身体,劝哄着道:“我这不是在你眼前么,你就没有许多话对我说?” 龙筱抬起哭肿的眼睛,“你几个月前就回了苍都,这都过了多久?你才想到来找我么?” 沈炼张了张嘴也是一时说不出什么,捏了把龙筱的腮帮子岔开话,“还说不开心的旧事做什么?这会子你在我在,才是最该高兴的。筱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龙筱憋忍住想哭又不想哭的脸,那模样着实逗乐了沈炼,沈炼扯过她攥紧的手,朝着镜湖大步走去,龙筱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后头,朝着他的背影不满的挤了挤鼻头。 二人携手到了跟前,夏夷欢也没有起身去看,手指划弄着镜湖水,沉静的犹如一尊石雕。 ——“欢爷,大恩不言谢。”沈炼抱拳恭敬道。 夏夷欢轻笑了声,弹着水滴道,“不敢当,骁武侯刚刚还说那些刺客是我派来,这会儿变脸改口倒是很快。” 沈炼瞥了眼东倒西歪的刺客尸首,脸颊微热,“他们说自己是夏族游勇…情况凶险我也是有些犯糊涂,欢爷,别放在心上。你护下筱儿,又帮了我…这样重的恩情…” “别说了。”夏夷欢厉声打断,“你不欠我什么,是我心甘情愿。我夏夷欢不喜欢欠人什么,也不愿意让别人欠着,骁武侯,你我没有交情。” 沈炼碰了钉子也不尴尬,仍是满脸笑容将龙筱又拉近了些,龙筱揉着发梢偷偷瞄着夏夷欢,嘴里嘀咕道:“他就是那个样子,冷的像块冰,就算用火烤也化不了…” 话还没说完,夏夷欢忽的扭头瞪了她一眼,那一眼异常凶悍,龙筱禁不住哆嗦着退后了半步。 龙希风凝视着拉着妹子不肯撒手的沈炼,见他脸上满是发自肺腑的欢愉,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替他们高兴还是替自己担忧,龙希风挤出笑道:“筱儿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沈爷总算也不用日日不欢自责…后头…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沈炼攥着龙筱的手微微一凉,龙筱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期盼的看向沈炼。 夏夷欢捡起一个石子抛向湖面,水漂接连泛起,涟漪层层不绝。 龙筱见沈炼手臂的伤口还渗着血,撕开卦裙替他包扎住剑伤,伤口一阵钻心的刺痛,沈炼一个激灵眼前有些恍惚——“打算…” ——“别乱动。”龙筱嗔恼道。 “筱儿。”沈炼低头看着动作着的龙筱,怜意涌上心如刀割,“我是一定要带走你的。” “傻。”龙筱止住动作刮了刮自己的鼻头,“夏大哥把我带回涟城,就是让我能跟着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夏族不错啊…”龙筱故意抬高声音,“只是不知道,那个冷的像冰一样的人,愿不愿意收留咱们…” ——臭丫头。夏夷欢暗暗恼了句,白眼狼就是你了。 “筱儿。”沈炼托起龙筱的脸久久不忍挪开目光,“你还活着,我该知足。只是…” 一句“只是”让夏夷欢绷直了身子,手里摸着的石子不住的在掌心打着转,他缓下呼吸静静等着沈炼说下去。 “只是什么?”龙筱有些茫然的拉了拉沈炼的衣角,“沈炼,你不想带我走吗?” 沈炼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他求救似的看向沉默的龙希风,他记得自己答应过龙希风什么,他和龙筱的大哥已经商议好——借冰窟玄机倾覆大燕王朝,这一天来的太晚,自己已经知道了冰窟之谜,他们…还有的选么… “沈爷。”龙希风艰难的张开嘴,眉宇抽搐着道,“你和我妹妹多不容易才能重逢…你带她去哪里都可以,我只求你今生都好好待他,绝不要辜负了她…” ——“大少爷…” 龙希风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淡声道:“有些事沈爷不必记在心上,看过见过都是过眼云烟,你和筱儿还有大好的光景,其余的事,人各有命,你不必顾虑。” 龙希风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弃了自己和昭阳公主的可能,他放弃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次,这一次,他不想再做一个愧疚的兄长。 沈炼摩挲着龙筱的发丝,他的眼前忽然又弥漫起冰窟出来之后就久久不散的迷障,世人传说的不错,龙家的冰窟里藏着魔,那是魔,是魔呐!他不会把你嚼碎吞吃,他会一点点诱你入心,让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让你觉得自己离欲望那么近,那么近…近到轩辕殿的盘龙椅就在自己的一步之遥,你一步走去,就是锦绣江山,君临天下… 他拔剑而起就是为了怀里的龙筱,如今抉择…也是为了龙筱… ——“筱儿…” 龙筱抿唇笑着露出满满的期待。沈炼拾着衣袖按了按她的眼角,温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做…苍都后头怕是有些不太平,你…”沈炼看了眼身姿不动的夏夷欢,“你先留在夏族…等我做完事,我一定会去夏族接你…” 龙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龙希风脸色一变,看着沈炼的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沈炼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朝着愣住的龙筱试探颔首,“筱儿,能和你一起是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龙筱皓齿咬唇撇过脸不去看他,鼻子里憋忍不住的发出惹人心疼的低低抽泣,龙希风揉了揉妹子的肩头,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人或多或少有些私心,他当然希望最心爱的小妹妹可以幸福,但沈炼要真是撒手和龙筱远走高飞…自己和昭阳也是今生无望。 一直没发声的夏夷欢跳起身子,无情的寒眸扫了扫沈炼高昂的脸孔,冷笑道:“果然是一国侯爷的做派,今时今日的沈爷已经不是当年苍都了无心机的少年。果然离权力越近,人总是会变的。” 龙筱听的伤心,抽泣声又大了些。沈炼恼视夏夷欢,“我舍不得筱儿跟着我颠沛,苍都的事耽误不了多久,欢爷这么上心做什么?” 夏夷欢冷冷看向不远处的密林,手指着道:“出了林子就是夏族,我保你们俩可以安居,谈何颠沛?” 沈炼放声笑道:“你我同为男人,我和龙筱为什么受你的恩惠?欢爷热心不假,可也别热心过了头,惹人生厌就不好了。”沈炼隐约看出些什么,朝龙筱走近几步挡在她身前,“欢爷收留筱儿,此恩沈炼铭记于心,但其余太多,还是算了。” 夏夷欢在沈炼灼灼如日的眼睛里看到了胜过昔日桀骜的霸气自信,又看了眼旭日笼罩下的涟城龙府,微微思索心里已经有数,再看龙希风闪烁躲避的不安,夏夷欢长睫覆目幽声道:“大少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把一切告诉了沈炼。怪不得沈爷一副运筹帷幄的表情,非要再回苍都一趟…看来沈爷要把冰窟里的宝贝昭告天下,让这天下易主?” 龙希风脸色发白,艰难启齿道:“欢爷知道看到多少,他便也是。龙家蛰伏屈辱多年,我龙希风不稀罕这份富贵。” “哈哈哈哈。”夏夷欢冷笑出声,露出洞悉一切的神色,“大少爷并非完全不贪恋这份富贵,而是,沐氏在一天,你和昭阳公主就不可能在一起。公主年龄渐长不可能一直等你,你这才孤注一掷和沈炼一起…正好骁武侯有鸿鹄之志,和你一拍即合。沈家有人马,又手握燕国沐氏卑贱出身的证据…成事大有可能。大少爷这个赌注下的极准,一定是不会输的。” 夏夷欢注视着被沈炼挡在身后的龙筱,声音顿显落寞,“偏偏我是最蠢的那一个…” 龙筱泪眼朦胧看不清夏夷欢有些消沉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又哽咽在喉。涟城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隐隐看去像是一队金刀护卫,龙希风知道一定是自家听到了打斗的动静派人来看,他有些焦虑的看向沈炼,急促道:“沈爷,龙家的人来了…” 沈炼挽起龙筱冰冷潮润的手心,贴着自己的面颊爱怜的抚蹭,几欲放下却都是舍不得,这双手重过千金,又怎么会比锦绣河山轻半分。 第143章 刀光剑影 龙筱泪眼朦胧看不清夏夷欢有些消沉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又哽咽在喉。涟城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隐隐看去像是一队金刀护卫,龙希风知道一定是自家听到了打斗的动静派人来看,他有些焦虑的看向沈炼,急促道:“沈爷,龙家的人来了…” 沈炼挽起龙筱冰冷潮润的手心,贴着自己的面颊爱怜的抚蹭,几欲放下却都是舍不得,这双手重过千金,又怎么会比锦绣河山轻半分。 沈炼薄唇微动,不等他开口,龙筱抽出被他拉着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径直转身,提起被泥地沾的有些湿的裙角,一步一步朝着密林走去。 ——“筱儿。”沈炼高声喊着,“苍都,等我办成了苍都的事,我去接你。” ——“筱儿!” 大风刮过林子里茂密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了沈炼的呼喊。 ——“办成苍都的大事,我一定会去接你。”沈炼追出去几步又顿住了脚步,“我一定,会去接你。” 凉风凝住了龙筱脸上的泪痕,刮的她的腮帮子泛起红色。 “你知道我讨厌苍都。”龙筱的声音低过了呼呼的风声,“我讨厌苍都。”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护卫腰间金刀的亮色,夏夷欢大步追上龙筱,粗粝的大手牵住了她的手腕,朝着林子边正搓着前蹄的坐骑鸣起哨音,骏马嘶鸣一声朝他俩驰骋过来,夏夷欢揽住龙筱的腰身一个提气跃上马背,一手执缰一手扬鞭,尘土高高卷起,风沙久久不散,龙希风和沈炼并肩看着,却都没有看清什么。 十余名金刀护卫见着镜湖边满地的尸体都是吓白了脸,又见沈炼这个骁武侯手臂受伤见了血,赶忙跪地请罪,领头那人见密林方向像是有人过去,疑道:“大少爷,要不要属下去把那活口逮回来?” ——“不用了。”龙希风剑眉凝重,“不过是没有主人的马驹…” 沈炼忽然扯下龙筱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衣角,愤愤看着上头大片的血迹,眼神郁郁。龙希风低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炼没有应声,指尖按进衣角果决转身,抖开衣襟大步朝涟城走去。 林子里,夏夷欢跳下马背,牵着马缰不急不缓的踱着步子,他是高兴的,就算马上的龙筱不属于自己,能多在身边待一日也是好的。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笑容,还回头看了眼龙筱。 龙筱眼睛通红,见这人的笑容只觉得是有些嘲讽自己,执着马鞭就要朝他甩去,夏夷欢单手攥住朝自己甩来的马鞭,不过稍许使力已经夺了过来,嘴角的笑容更加得意。 ——“我还记得你说。”夏夷欢低头笑着看向脚下熟悉的小道,“你一个时辰前还说,怕是再也不会走上这条路,这才过了多久?咱们就走了回头的路。” 龙筱心里难过,当着大哥和沈炼的面不过是强撑着默默落泪,被夏夷欢这么一戳,哇的一声大哭的出来,哭的身子抽动连身下的马儿都扭头去看。 夏夷欢落下长睫也不劝她,好一会儿见她哭声终于止住,松开马缰走向小道边,俯身摘下一簇绚烂的野花,朝着马上的龙筱递去,“我不会哄人,反倒是老说错话让你不爽利。花好看,女孩子该是都喜欢,你拿去,当我是说错了话向你赔罪。哭过这一次,往后绝不让你流一滴泪,这是我答应你的。” 这簇野花各色都有,看着实在算不上好看,上面零星的枯叶昭显着这个男子对情/事的笨拙,龙筱有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沉默片刻接过花簇,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花虽然不好看,气味倒是沁人,龙筱瞥了眼夏夷欢,扭头不再看他。 马蹄踏花又是往南去,这一路是夏夷欢从没有过的欢畅,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算一直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结,他也心甘情愿。 涟城 行刺的蒙面人身上并没有带任何可以查明身份的物件函书,但沈炼还是从他们虎口处厚实的茧子看出了他们的来历——虎口深茧,只有久在军中历练的军士才有,既然刺客不是夏族派来,那只会是…沈炼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一而再再而三要置自己,置沈家于死地的人。 ——沐容若,只有他了。 难道沐容若猜出了自己来涟城龙家的真正目的,这才要杀自己灭口?不会,祭拜龙筱的理由没人会怀疑…沈炼缓缓闭上眼,看来沐容若是担心自己手握重权,一府一王一侯,权力做大让他这个太子难以控制,这才要先杀了自己。 沐容若啊沐容若,你害的我和筱儿差点今生不得相见,但我却又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苦苦相逼…又怎么会逼着我改了沈家的命数。 还以为沐氏皇族九代尊贵…沈炼又想起冰窟玉盒所见,眼中溢出鄙夷之色。沐氏都是珠胎暗结的后裔,这个的出身,该是连燕国最卑贱的奴役都不如吧。沈炼想起沐容若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厌恶的摇了摇头。 沈炼没有在涟城多待,次日就谢绝了龙戎的挽留,快马往苍都而去。 苍都,皇宫 沐容若惊闻刺客失手,愣的半晌没有说出话,脸色苍白如绢,连呼吸声都微弱了许多,沐延朗抖抖霍霍的缩着身体大气也不敢喘,不时擦着额头的汗水,狭目闪着惊恐的光。 ——“事先我已经交代过他们,自报是夏族人…眼下他们失手,沈炼…应该也只会以为是夏族人要他的命吧…”沐延朗哆嗦着道。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蠢?”沐容若兽一般的怒视二弟,“先不说他们是不是有活口被沈炼盘问出来,沈炼鬼精,就算眼前只有尸体,他也一定可以看出什么。你别忘了,他沈家也是军中的人。” 沐延朗挤了挤狭目,狐脸耷拉着把身子又缩紧了些。 见沐容若来回踱着步子,沐延朗也很少见这个骄傲的皇兄这样惊慌,想到自己和沐容若已经绑在了一起,沐延朗舔了舔唇试探着道:“皇兄,照你来看,沈炼回京会不会把此事禀报父皇?要他真是把尸体带回来…拉到军营一定会被人认出来…顺藤查去不难查出…”沐延朗窃窃窥视着沐容若,咬牙又道:“虽然皇兄没有出面,可父皇知道我和皇兄您最最要好…我一个小小的二皇子…何苦置沈炼于死地…皇兄你说呢?” 沐容若知道沐延朗话里的意思,刺杀沈炼虽然没有经过自己的手,但要是查到了沐延朗头上,这个靠不住的弟弟是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的。沐容若有些后悔没有听玉修罗的话,这个女人已经劝自己不要对沈炼起杀心,保住储君伺机早日上位才是上上之选。可自己怎么就没有照她说的去做? 沐容若耳边又响起来玉修罗的劝说——“皇上的身子…您还不清楚?太医院看了许久,除了开些补汤也是毫无办法,我看在眼里,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沐容若一个激灵顿住来回踱着的脚步,抑郁发声道:“沈炼回苍都,需要多少时日?” ——“要是快马加鞭,最多三四天。” “三四天…”沐容若喃喃自语,如果父皇查出真是自己指使人刺杀沈炼,在父皇看来,自己就是残杀兄弟…储君之位是一定保不住的,震怒之下杀了自己也说不定。沐容若倒吸凉气目光阴森定住,沐延朗见他似乎有了法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当夜戌时,御花园深处。 沐容若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入秋微凉,就算披了件斗篷也是有些发冷,更多的是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惧寒意。他已经往小径入口看了多次,可还是不见玉修罗婀娜摇曳的身影,沐容若有些恼火,莫非这个女人料到自己这个太子前途堪忧,也是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不成? 在来御花园之前,沐容若去锦绣宫看望了母妃,往日骄纵跋扈的瑛贵妃已经不复华彩,宣离帝数月没有再踏进锦绣宫半步,母妃竟然连自己的容貌都弃了去,不施脂粉不换缎裙,一身绢白的中衣蜷缩在寝屋的榻椅上,眼角的纹路深刻,双目黯淡憔悴,见了他这个儿子也没有抬眼,像一个已经痴傻无望的女人。 母妃是指望不上了,几个弟弟蠢的蠢庸的庸鬼的鬼,也是没有一个可以派上用处,朝臣多是墙头草,父皇要真的决定惩治自己,沐家不缺儿子,朝中大臣附庸哪个皇子都可以,断断不会为他这个失势的太子说半句话… 沐容若忽然有些后悔在涟城没有坚持要娶龙络,怎么说那也是龙家的嫡女,有龙家的支持自己也不至于被孤立成这样,至少父皇废除储君之前,还会考虑龙家这个古老亲贵的颜面… 他更后悔没有听进玉修罗的劝说,她字字珠玑料事如神,自己怎么就走错这一步?想到玉修罗,沐容若不禁又伸长了脖子朝小径口看了看。 轻缓的步子不急不缓的走近,沐容若眼睛一亮,借着小径零星的灯火终于看清了那张媚脸,笑目弯弯眼神多情,虽然还没有开口说半个字,沐容若仿佛已经听到她嘴里宛如仙乐的动听娇唤——“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沐容若一阵恍惚也忘了让她收起礼数,玉修罗盈盈轻笑径自直起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沐容若的脸上流转缠绵。 ——“还以为你避开本宫不过来了。”沐容若回过神。 玉修罗掩唇一笑,“太子不知道么?皇上今夜留宿在柳堤轩。” ——“父皇在柳堤轩?”沐容若身子一紧,紧张道,“那你也敢摸出来和本宫会面?” 看沐容若有些慌张,玉修罗哧哧又笑了几声,不慌不忙道:“你父皇…几度欢愉身子乏的很,睡过去耳边打雷都醒不了,我都不怕,太子你怕什么?” 几度欢愉…沐容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玉修罗,这副水蛇般的媚人身段,就在刚刚,承欢在父皇老迈的身体之下…想到玉修罗樱唇里唤出的娇喏嘤嘤,薄衫下玲珑如玉的滑软肌肤…沐容若喉结不住的颤动,身体那处有些不听使唤的有了动静。 ——“那就好。”沐容若挤出话来,“看来你对父皇的身子了如指掌,真不愧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沐容若稳了稳心绪,今夜还有大事要和玉修罗商量,就算馋着她的媚术,可也不能忘了关系自己生死的要是。沐容若匆匆把涟城刺杀沈炼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见玉修罗脸色微变,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生怕连她都想不出法子。 玉修罗打量着沐容若,这个太子比她想象的还要不成器。沐容若见她不应自己,急着上前扣住她的指尖,贴面低声道:“玉嫔,你要帮我。” 玉修罗已经连着月余在自己寝宫的香炉里加重了毒香的分量,宣离帝的面色已经有发黑的迹象,玉修罗知道,他的身体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只需微微使力就会弦断命丧,玉修罗不傻,别人说自己狐魅祸主也好,可皇帝决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宣离帝在柳堤轩一命呜呼,自己难辞其咎一定不会有翻身的机会,那时就算沐容若有心救自己,自己最多保住性命,却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为夏族所用… 她幽幽把控着宣离帝顷刻就会崩塌龙体,等待着恰到好处的时机。 沐容若给自己惹下的祸事,就是玉修罗最好的机会。 第144章 虎.狼之君 玉修罗不傻,别人说自己狐魅祸主也好,可皇帝决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宣离帝在柳堤轩一命呜呼,自己难辞其咎一定不会有翻身的机会,那时就算沐容若有心救自己,自己最多保住性命,却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为夏族所用… 她幽幽把控着宣离帝顷刻就会崩塌龙体,等待着恰到好处的时机。 沐容若给自己惹下的祸事,就是玉修罗最好的机会。 见沐容若想说有有些不敢说,玉修罗浅笑挪身,凑近他的耳背呵气如兰,沐容若陡然绷紧,贪婪的嗅吸着奇异的幽香。 ——“太子已经无路可走,终于…是下定决心了么?” “是…”沐容若忽然猛烈的摇着头,“…不是…他是我父皇,是我父皇…是我父皇呐…” “北国之战太子用霍城害沈家父子。”玉修罗娓娓道,“回朝时,沈啸天说霍将军战死…不过是沈啸天这个做爹的不想自己桀骜不羁的幼子借霍城这个人证和太子结仇,大事化小罢了。沈炼遵从父亲的意思没有在皇上跟前提起,但心里一定是憋了这口气。” 沐容若后背又是一冷,僵硬的靠向了身后的树干。 ——“这一次,太子公然派人刺杀沈炼,沈炼还会就这么算了?如果他真是又算了…我只会觉得沈炼比太子想的更加有城府,绝对,绝对不可以小觑。” “你说下去…” ——“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沈炼是皇上的沧海遗珠,太子谋杀兄弟,皇上绝不会轻饶了你,瑛贵妃又失了宠爱…满朝文武没人保得住殿下您。太子此刻唯有一条路可以走…此举可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就看…”玉修罗挑逗的看向沐容若苍白的脸,“就看殿下敢不敢。” 玉修罗句句骇人有理,沐容若已经有些听懵如同入了魔怔一般,点头喃喃道:“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也只有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本宫该怎么做?” ——“送你父皇一程…让他上路。”夜色里,玉修罗声音幽缓惊悚,沐容若寒毛竖起,看着玉修罗白皙的像鬼魅一般的脸,抖着薄唇吓得说不出话来。 “弑君弑父…会死的…”沐容若蜷起十指发出颤声,“会死的…” “他不死,就是殿下您死,沈炼活,殿下死后,沈炼会霸了您的位置,他会享尽荣华,坐拥天下…殿下,这就是您想看见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个女人。她每句话都是为了自己筹谋,她说的太有道理,让沐容若无法抗拒。 ——“该怎么去做?” 玉修罗扳弄着葱段般细长的手指,媚笑不语。沐容若强撑着太子最后的气概,“靠玉嫔媚术惑君?父皇就算已经如强弩之末,毕竟也是男子的身躯,一时半会儿还掏不死吧…沈炼三日后就会回来苍都…” 玉修罗咯咯笑着打断了沐容若,指尖伸进口中吮吸着,泛起眼睑道:“殿下真是傻气到好笑,要皇上死在妃嫔的床上?殿下是要我死么?我要是死了,陛下凡是还能和谁商量?” 沐容若脸上露出不解之色,玉修罗也不再吊着他的胃口,柔若无骨的身子娇羞的蹭了蹭他的臂膀,喏声道:“殿下知不知道,男子纵情床/事,体虚气乏是最难治的,这也是宫里的太医拿皇上身子毫无办法的缘由。除非皇上两年不碰女人,才能慢慢调养恢复,但皇上是虎狼之君…” ——“该是玉嫔媚术天成,让人豁出命去也不忍舍弃才对。” 玉修罗嗔怒的看了眼沐容若,低眉一笑又看呆了沐容若,“皇上精气散乱,却还是不知收敛,精气提不起的人,最怕的就是一味猛药,此药服下,虚体承受不住,必然血崩而亡,太医院倾尽所有的医术也是一定救不回来的。” ——“猛药?什么猛药?哪里去找?”沐容若接连发问,眼神发亮。 玉修罗眼波流转,“不是药材,是食补。这味药就在上林苑,獐子,殿下一定猎过不少吧?” ——“獐子?”沐容若若有所思,“獐肉滋补…” “岂止滋补?”玉修罗笑吟吟道,“是大补才对。獐肉腥热,民间古方还说獐肉汤有回魂续命的功效,一斤獐肉值十金不止,精贵无比。一碗獐肉汤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你父皇便会吐血暴毙…” “妙计,妙计。”沐容若惊愕的凝视着玉修罗自若的脸,“玉嫔,你怎么会知道?” 玉修罗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问,笃定道:“殿下忘了修罗女的出身么?修罗女深林长大,自幼和野兽为伴,獐子尔尔,我连虎肉都吃过,哪有不知道肉食功效的道理?” 沐容若听着有理,忽的又道:“你的法子是不错,只是,这只獐子,决不能由本宫这个太子猎了送给父皇…父皇驾崩要是被人查出是喝了本宫送去的獐肉汤…弑父的罪名一定是会扣在本宫的头上。” ——“当然不能由殿下猎得。”玉修罗咬唇轻笑,“想猎这只獐子的…一定大有人在…殿下何不把这份人情送给他?” “你是说…他?”沐容若顿悟大笑,“好,好,就是他了。一箭双雕不能再好,玉嫔,你真是本太子的福星,大福星。” 玉修罗微微屈膝,娇媚发声,“太子谬赞,修罗女不过是略近绵薄之力,只盼着太子登基后,不要忘了对修罗女说过的话。夏族人耿直实诚,太子几句戏言,修罗女可是都一一都记在心里,时时想着回味。” “哈哈哈哈哈。”沐容若轻抚着玉修罗的脸颊爱不释手,“难怪父皇疼你宠你,你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待我得了你,一定立你为后,共享天下。” 夜风吹起了玉修罗的裙角,沐容若克制着自己的情/欲转过身去,天边紫微星骤暗,沐容若信心大增,紫微星是王者之星,看来父皇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次日午时,二皇子沐延朗提着一只獐子兴冲冲的阔步走在宽敞的宫道上,迎面走来的小弟沐丹决激动的指着獐子喊道:“二皇兄好厉害,獐子狡猾厉害,皇兄们已经有几年没在上林苑猎到过了,你是怎么猎的?” 沐延朗昂头得意笑道:“这可难得,也得多亏了太子告诉我,獐子这活物喜欢麝香气味,我昨天半夜就让人在上林苑备下了几只麝鹿,獐子嗅到麝鹿的味道还不跟了来,你皇兄我早已经等候多时,一箭穿心毫不客气,哈哈哈哈哈。” 沐丹决听的出神,忙不迭道:“二皇兄威武,不不不…太子皇兄也是神武…” 沐延朗见这个小弟笨拙的奉承模样,收住大笑做出傲娇状,不在应他,大步往御膳房去了。 御膳房里送来了一只才被猎下的獐子,几个打下手的宫人围着血淋淋的死獐子啧啧不已。獐子出了名的跑的快藏的好,宫里一年半载都难见。 听说这只獐子是二皇子沐延朗亲自去上林苑猎下,一箭穿心好生威武,宫人们又是赞叹大起,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二皇子孝顺,知道皇上身体虚乏,大早深入上林苑给父皇猎物补身,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孝子呐。 獐子皮厚肉糙,烹煮难嚼,火烤味腥,唯有煮汤最好,獐肉汤是世上少有的鲜美,喝上一碗还有延年益寿的疗效,闻着厨房里弥漫出来的诱人肉香,满院子的宫人都不住的吞咽的口水。 晚膳时分,一盅冒着热气的獐肉汤被送到了宣离帝的宫邸,宫道边,沐容若唤住了疾步匆匆的送食太监,指着渗着白雾的八宝匣子道:“好重的腥香,是什么吃食?” ——“都是些寻常的吃食,多了碗二皇子猎的獐肉汤。”小太监俯身道,“听说獐肉汤可是大补,御膳房还留了不少,太子殿下用了晚膳没?奴才回头差人给殿下您送一盅?” 沐容若蹙眉道:“蠢笨,你忘了本太子不喜欢吃兽肉么?” 小太监一个哆嗦赶忙跪地,“奴才该死,怎么竟忘了…太子恕罪。” 沐容若拂袖转身离开,唇角溢出阴暗骇人的笑意,再抬头看向繁星渐起的天空,紫微星已经是寻不到了… ——今晚该出大事了…自己该去哪里等着这个让皇宫战栗的大消息?沐容若略微思索已经有了主意,没有比母妃的锦绣宫更合适的地方,父皇驾崩之时,太子在锦绣宫陪伴母妃以尽孝道…哈哈哈哈哈,沐容若简直要为自己的智慧击掌叫好,就是锦绣宫了。 不到子夜,皇宫里传来宫人惊恐的喊叫声,太医院倾院而出,十几个太医院大汗淋漓的朝宣离帝的寝宫疾奔去。 锦绣宫里,半睡半醒的瑛贵妃披衣而起,推开屋门仿若一个幽灵,守门的宫人揉着睡眼哆嗦起身,伸手去扶步履蹒跚的主子。 瑛贵妃推开宫人的手,朝着宫门道:“什么时辰了?本宫好像闻到了一股子浓药味儿,太医往哪个宫去。” 瑛贵妃这数月来不是痴傻发愣,就是怨气上来把屋里摔个底朝天,在宫人的印象里,这个往日雍容华贵的主子已经很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见她今夜口齿清晰语调低缓,小宫人一时有些惊诧,顿了顿忙道:“好像是太医院的人,十几个太医齐齐过去,怕是什么大事吧?沿着锦绣宫过去,除了皇后娘娘的凤鸾宫,该就是…”小宫人脸色一白。 ——“皇上…”唐瑛眸子忽亮,喉咙仿佛被撕裂,“皇上,是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谢谢大家一年的相伴!!! 今天留言的作者君全部发红包!!! 祝大家新的一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新文《千金买骨》三月开文,求收藏!!!嗷嗷嗷嗷嗷!!! 第145章 紫微星殒 瑛贵妃这数月来不是痴傻发愣,就是怨气上来把屋里摔个底朝天,在宫人的印象里,这个往日雍容华贵的主子已经很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见她今夜口齿清晰语调低缓,小宫人一时有些惊诧,顿了顿忙道:“好像是太医院的人,十几个太医齐齐过去,怕是什么大事吧?沿着锦绣宫过去,除了皇后娘娘的凤鸾宫,该就是…”小宫人脸色一白。 ——“皇上…”唐瑛眸子忽亮,喉咙仿佛被撕裂,“皇上,是皇上!” 翠儿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主子失宠,这个得力机敏的贴身婢女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锦绣宫,见瑛贵妃披散着长发挥舞着双手,翠儿按住她的手腕道:“娘娘,奴婢出去打听打听。” ——“打听做什么?”沐容若负手踱步,冷冷挡在了就要起步的翠儿身前,“母妃还当锦绣宫是昔日的模样么?安心待着,该来的消息迟早会来。” “容若…”唐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抖着步子按住了沐容若的肩,“你来看母妃怎么也不让人知会一声,母妃好想你,好想你…” 沐容若注视着自己母妃失了华彩的憔悴面容,低叹道:“容若来时,母妃睡的正熟…” 唐瑛抽泣出声,“自此只有咱们母子了,皇上心狠绝情,自此母妃只有你了…” 沐容若回望紫微星,见天空密云盘旋,不光紫微星,竟连刚刚还亮着的几颗也都找不到了,夜色遮住了沐容若脸上满意的笑容,他轻轻抚着唐瑛瘦骨伶仃的脊背,犹如爱抚一只猫。 宣离帝不过喝了小半盅獐肉汤,才又看了会折子就呕血不止,太医赶到的时候,这个中年帝王已经躺在龙榻上气息微弱,脸色紫中发黑。最年老的白发太医看着宫人递上的染了血的折子,抖霍着把血折子塞到身后太医手里,其余人都围涌了上来,见折子上的血带着发黑的血块子,面面相觑满是惊恐——只有气血凝结已久的人才会呕出这样的血块,但凡到了这一步,没有暴毙已经是奇迹,就算还残存着几口气,怕也是时日不多了… ——“皇后娘娘驾到。” 龙梨身着拖曳的靡丽长裙端庄的走进寝屋,长裙上绣着的金丝霓凰映的昏暗的里屋闪起熠熠的光色,晃花了几个老太医的眼睛。年轻的几人见龙梨深夜探望皇上竟然穿的如此明艳,再看龙梨的双颊泛红,像是擦了胭脂一般,太医们心里哆嗦,屈下膝盖齐声道:“属下见过皇后娘娘。” 龙梨缓缓走近宣离帝的龙榻,细细看着他黑紫的脸色,宣离帝凹目紧闭,不仔细听还以为他已经没了气息,他干裂的唇艰难的像是想努力张开,嘴里闷哼了几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龙梨厌烦的撇过脸,正要起身,落在床榻上的裙摆被宣离帝无力的按住,宣离帝听出了龙梨的声音,他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喉咙里嘶嘶发声,像是希望龙梨留下听他把话说出。 龙梨推开宣离帝枯柴一样的手背,起身道:“太医们看出什么?皇上身子要不要紧?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你们是连一张药方也没开出来么?” ——“娘娘…”白发太医埋下头,“皇上龙体本来就气血极虚,臣等已经竭力给皇上调理,道道也和皇上说了许多…可是…”白发太医摇头大叹,“皇上固执,弄的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会子气血攻心…只怕是…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皇上呐!”一旁守着的崔公公哀嚎着噗通跪地放声大哭。 龙梨沉默片刻,扭头又看了眼干唇颤动着的宣离帝,忽的走近白发太医压低声音道:“真是已经回天乏术?” 几个太医哽咽着不再发声,龙梨咬唇低语:“还有多少时日?” 白发太医抹了抹眼泪,抬头道:“古参续命,只怕…最多也就两三日。” ——“皇后既然关心皇上生死,为什么不去查查皇上病发的缘由?”龙樱一只脚迈进高高的门槛,声音虽不大,但一字一句很是刚硬。 龙梨凤目掠过大侄女柔美的脸,“太医说了,皇上是虚乏已久,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病发不过是早晚的事。本宫知道皇上怜惜淑贵妃,淑贵妃才生下女儿不久,当然比旁人更加要倚重皇上的宠爱…” “皇后。”龙樱毫不示弱的又上前几步,“臣妾前几天才见过皇上,皇上身子虽不如以前,但也绝不会这样快,臣妾觉得其中有蹊跷。”龙樱看着白发太医道,“气血攻心?本宫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也知道,惹的气血攻心的不外乎几个理由——国事紧急皇上受惊,可如今南北平定没有战事,朝野也算是祥和无忧,皇上能为什么事急火攻心?” 太医对视几眼没有说话,龙梨抬起眼睑看着自己有些不认识的大侄女,鼻子里哼了声,“急火攻心不必一定是国事,家事人事也会惹皇上不快。也许是…皇上自己个儿想到了什么也是可能。淑贵妃忘了么?皇上之前在锦绣宫大怒着出来,你我有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帝王心海底针,咱们姑侄琢磨不出的。” 龙樱径直走向宣离帝的龙榻,虽然她从来没爱过这个要了自己的男人,但见他今日奄奄一息的模样也是有些伤怀,龙樱俯身低呼了几声,宣离帝手心紧握,拼尽力气睁开了失色的凹目,喉咙里发出近乎嘶哑的喊声:“樱儿…樱儿…” 龙樱眼睛一眨落下两行清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龙梨见宣离帝病入膏肓,刚才见着自己倒还是一动不动,当着许多太医宫人的面,竟是拼力喊出了“樱儿”,自己这个六宫之主还有什么颜面?龙樱强忍着怒火道:“淑贵妃回吧,太医说了,皇上要好好歇息。” 龙樱身子不动,见宣离帝动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身子又压低了些,宣离帝刚刚一声“樱儿”已经竭力,喘了一阵还是说不出半个字,眼神涣散着瘫在床榻上。龙樱隐约闻见宣离帝口中的肉腥气,这不是寻常宫里吃的猪牛肉,倒像是…罕见的兽肉… 花银每月几次进出长春宫,教导小厨房的宮婢制作药膳,龙樱跟在后头也是听会了许多,她聪颖过人,母亲又是杏林薛氏的女儿,自然融会贯通知道很多药膳的说法。药不可以作为饭食,但饭食却可以当药疗身。龙樱想起初进宫时听到了宫廷旧事——皇后心爱的鸿皇子,就是被一碗心机深重的鹿肉汤谋取了性命…鸿皇子染了天花,脓痘久久发不出来,鹿肉性子剧热,三岁的小孩子一碗鹿肉下去,身体康健的也会流鼻血发热疹,何况是憋了多日脓痘的病童? 宣离帝体虚气乏,身体的热火难以发出,与当年的鸿皇子是一样的道理…龙樱手心汗湿似乎想到了什么… ——“皇上今夜…”龙樱捻紧手里的帕子,“用了什么晚膳?” 崔公公止住大哭,干瘪的瘦脸动了动道:“就是些寻常膳食…不对…还有…”崔公公亮起眼睛,“二皇子早上在上林苑猎了头难得的獐子,獐子大补,御膳房晚膳多了碗獐肉汤,皇上吃着觉得不错,喝了有半盅…” ——“獐肉汤…” 皇后龙梨刹那间想起旧事,抹了胭脂的双颊血色顿失,“獐肉汤…” 白发太医惊的倒退了好几步,“獐子肉大热的性子,属下等人已经提醒过御膳房,皇上膳食一定要主清热去火…獐子肉…皇上吃了可是大凶啊。” 另一位太医叹息道:“獐子罕见,御膳房那帮子人只以为是难得的好东西,忙不迭的给皇上送来…谁又知道…” “沐延朗送来獐肉,其心可诛,来人!”龙梨怒声道,“传二皇子过来。” ——“等等。”龙樱喊住崔公公,“二皇子不擅狩猎,怎么会忽然给皇上送来獐子?皇后,这事没那么简单。” 龙梨冷笑道:“沐延朗一贯是谄媚奉承的小人姿态,见皇上体虚,就想借机讨好,谁知道弄巧成拙害的皇上性命堪忧,这样的蠢儿子,必须重罚。” 龙梨不肯侄女再说下去,愤然拂袖转身离开,“传本宫的意思,让二皇子速来凤鸾宫见本宫。” ——“皇后…”龙樱喊不住龙梨,正要起身去拦,指尖被宣离帝死死扣住,宣离帝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不想龙樱离开自己。龙樱心尖一软,含泪按住了宣离帝的手背,低声道,“臣妾在,臣妾陪着皇上。” 宣离帝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含糊许久只唤得出“樱儿”两个字,他咬牙憋着一口气,咬牙等着那个人。 龙樱见宣离帝凹目溢出浑浊的泪水,攥着的手又用紧了些,凑近他耳边道:“皇上,樱儿在这里,您是有话要说么?还是,您想见咱们的小公主?” 宣离帝绷紧身子,牙尖深深的咬进干裂的下唇,额头青筋凸显像是要爆裂而出。宣离帝僵硬的摇着头,口中仍是喊着“樱儿”。 龙樱隐约明白了什么,含泪的眼眸幽幽定住,宣离帝口中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瑛儿”,他想见的是瑛贵妃,是唐瑛。龙樱眼神隐带怨念,“皇上虽然冷落她那么久,但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她吧。” 龙樱抽出手站起身,落寞的望着半掩着的屋门,门外的芳嬷嬷赶忙探出半个身子等着主子的吩咐。 ——“嬷嬷,去锦绣宫,皇上要见瑛贵妃。” “娘娘…”芳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赶紧去吧。”龙樱挥了挥手,“本宫不想皇上最后也见不到自己真正想见的人…抱憾终身…” 瑛贵妃失宠多时,皇上病危的消息各宫都已经多少知道,只剩锦绣宫没人来报。子夜时分,锦绣宫终于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斜躺着小憩的沐容若蹭的跳起,听这声音又急又重,心里知道一定是来报信的宫人,赶忙理了理衣襟准备受传面圣,去见自己的父皇…最后一面。 ——“皇上病危…”唐瑛身子一软倒在了翠儿的身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才来告诉本宫?” 崔嬷嬷谦顺的垂下头道:“娘娘赶紧去看皇上吧。”见太子沐容若幽幽缩在后面不远处,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这个老奴,崔嬷嬷弓身又道,“太子在锦绣宫就好,之前宫人去东宫传话不见太子,正急着呢。太子赶紧和贵妃娘娘一起去吧。” 唐瑛数月不曾外出,整日披头散发很是颓废,忽然要去面圣也是慌了手脚,她生怕宣离帝见她一身邋遢厌烦了去,可她更害怕自己耽误了时候见不到宣离帝最后一面。唐瑛伸手摘下翠儿发髻里的素玉钗子,草草绾起自己的齐腰长发,也顾不得去换件衣裳,蹒跚的朝宫门外疾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发财么么哒!!!爱你们!!! 第146章 沧海遗珠 唐瑛数月不曾外出,整日披头散发很是颓废,忽然要去面圣也是慌了手脚,她生怕宣离帝见她一身邋遢厌烦了去,可她更害怕自己耽误了时候见不到宣离帝最后一面。唐瑛伸手摘下翠儿发髻里的素玉钗子,草草绾起自己的齐腰长发,也顾不得去换件衣裳,蹒跚的朝宫门外疾步走去。 沐容若原地踱了几步,不急不缓的跟在母妃的身后,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天,见消失半夜不见的紫微星若隐若现,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沐容若唇角漾笑,露出得意之色。 苍都外百里,沈炼马不停蹄已经赶了一天一夜,他知道自己要快,沐容若刺杀不成,指不定还要在半路给自己设下什么埋伏,他要在所有人意料之前赶回苍都。 漆黑的夜空亮起点点的寒星,沈炼抬头看去,见北方的紫微星异常明亮,给苍茫大地上的自己指着苍都古城的方向,沈炼策马扬鞭来了劲头,“驾”的一声在天地间回荡不止。 宣离帝的寝宫里,烛火摇曳很是骇人,已经有宫人在窃窃议论着皇上的后事,宣离帝病发的突然,又是在子夜时分,皇后匆匆离开,东宫又不见太子,无人下令也是没人敢出宫宣朝中重臣进宫。见瑛贵妃和太子出现,宫人们赶忙列做两队迎接。唐瑛发髻被夜风吹乱,顾不得许多已经扑在了宣离帝的龙榻边,冰冷的手不住的摇晃着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大哭出声。 龙樱见沐容若也不上前,秀眉微蹙道:“之前东宫不见太子,太子深夜去哪里了?” 见龙樱敢问起自己的去向,沐容若挑目不喜道:“母妃积郁成疾有些日子,本太子在锦绣宫探望母妃,怎么?也要告诉淑贵妃一声?” 龙樱垂眉不语,回头看着宣离帝道:“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太子去看看你父皇吧,你是储君,他一定有不少话要叮嘱你。” 沐容若才迈开一步就顿住了动作,他有些不敢上前,想起父皇平时阴沉的凹目,沐容若英挺的身子不禁哆嗦了下,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机敏的龙樱收进眼底。 ——“母妃难过,让母妃多陪会儿父皇吧。”沐容若转身道。 唐瑛承宠多年在后宫不可一世,宣离帝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更是她赖以生存的命,二十年前她初进宫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少女,宣离帝宠她疼她,唐瑛在他的羽翼庇护下从少女长成美妇,她少时被家中教导的些许人情世故早已经被隆宠磨的干干净净,只剩跋扈嚣张,恃宠生娇。 在失宠的几个月里,唐瑛忽然发现她竟然什么都不会做,这个男人铁了心对自己绝情,她竟然没有法子去重新博宠,因为她从来没有想法子博过宠,都是宣离帝打心眼儿的包容自己,疼惜自己…失了自己依赖二十年的男人,她居然什么都不会做。 唐瑛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发自肺腑,她深爱这个把自己宠到心尖上的男人,这是她的命,她的命。如果他死了,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 ——“皇上…皇上看一眼臣妾。”唐瑛摸向宣离帝僵硬干涩的脸,泪湿的腮帮子轻蹭着他的额头,“臣妾有罪,臣妾已经知错,皇上,求你,求你再看一眼臣妾…” 龙樱同情的看着这个哭岔了气的女人,她知道,皇后对宣离帝没有感情,虽是结发夫妻,还曾经生下一个孩子,但正是因为这个莫名死去的孩子,龙梨对自己的丈夫只有恨,奈何不得的恨。龙梨不在意丈夫的生死,甚至盼着他早些咽气。 自己呢?龙樱感慨着自己的命运,宣离帝对这个年轻的龙女也算是亲厚,他不爱自己,但怜惜自己年少进宫,又是难得的温婉贤淑,男子可以不爱一个女人,但却会情不自禁的心疼一个无辜却懂事的女人。龙樱心底是感激宣离帝的,至少他给了自己一个女儿,一个可以陪着自己下半生的珍贵女儿。宣离帝死后,自己总不会寂寞到老吧。 唐瑛…又一声尖利的哭喊响起。龙樱看着她因大哭不住抽动的肩膀,她清减的身子因为流了太多眼泪好像变得更加单薄。唐瑛才是真正爱着宣离帝的女人。她白纸一样的迈进深宫,自此就被宣离帝珍宝一样宠着,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宣离帝不尽的宠爱,这是她漫长一生里唯一的东西。 唐瑛有一个被立为储君的儿子,但这个女人更在意宣离帝的宠爱,不然她也不会失宠后数月不曾踏出锦绣宫半步。在她的心里,失了这份恩宠,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昏睡了一阵的宣离帝被唐瑛的哭声喊醒,他有些不满的睁开困顿的凹目,他看见了一张魂牵梦萦的熟悉面容,泪眼婆娑的凝视着自己,滚热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顺着鼻梁的沟壑滑入唇角,咸涩却又甘甜。 ——“瑛儿…”宣离帝像是被这为自己留下的眼泪注入了力量,他抬起了手臂去摸唐瑛的脸,“瑛儿,是你吗…你终于来看朕了。” “臣妾思过数月,终于知道是臣妾错了。”唐瑛凄声哭道,“臣妾该知足的,皇上待我那么好,我该知足的。” “你没有错。”宣离帝晦暗的脸上似乎有了精神,“你没有错。是朕负了你,是朕对不起你,瑛儿,要是能重活一次,朕弃了天下也不会弃了你,绝不…绝不负你。” 唐瑛绝望闭眼,她听出宣离帝恍惚间把自己当做了花银,但她没有戳穿,她贪恋着宣离帝对自己的亲昵深情,这数月里,她没有一刻不在回忆昔日宣离帝对自己种种的宠爱,就算明知道自己二十年都是别人的替身,她也心甘情愿。 唐瑛低低叹了声,握着宣离帝的大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止住抽泣温声道:“要是真有来生,臣妾也绝不会离开皇上,生生世世,为奴为婢,绝不后悔。” 龙樱听着这二人的神情话语隐隐有些感伤,按了按眼角正要出屋避开,忽的见宣离帝强撑着要坐起身,赶忙走近几步想去扶他。 宣离帝大口大口的喘着深重的气息,闭眼平复了些许,拼尽力气道:“虽然你从没有承认,但朕知道,朕心里清楚…沈炼,沈炼…” 龙樱心头一紧,这个时候宣离帝提到沈炼做什么,龙樱定住动作想听下去。 ——“沈炼…”宣离帝才一张口又吐出黑血,唐瑛拾着衣袖替他擦着嘴角,眼圈哭的通红,“朕知道,沈炼是朕的骨肉…” 龙樱一阵头晕目眩… ——“沈炼是朕的骨肉。” ——“樱儿,瑛儿…银儿…”龙樱扶住床沿才没有瘫软倒地,不是自己,不是瑛贵妃,是银儿,是花银…花银… 唐瑛的泪水簌簌滑落,才要抽出手去却被宣离帝死命拉住,宣离帝哀求着道:“银儿,你才说绝不离开朕,银儿,陪着朕,陪着朕…你听朕说完…” 唐瑛的心肠还是柔软的,她僵着身体不再动弹,涣散失神的眸子也看不见龙樱的存在,温顺的俯下身子靠在了宣离帝的膝盖上,等着他所剩不多的话语。 ——“朕这阵子一直在想。”宣离帝絮絮的沉浸在被爱人陪伴的满足里,“你恨朕是对的,炼儿是你好不容易生下,却只能冠着异姓养在侯府,他是最像朕的儿子,却只能一辈子做个臣子…你应该怪朕,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们的儿子。” “皇上别说了。”唐瑛怨声道,“别说了。” ——“朕必须说下去。”宣离帝粗喘道,“容若资质平庸,又自负妒才,实在不适合做大燕国的储君…” 门边沉默听了许久的沐容若脸色笼上阴霾,将身后半掩着的门轻轻关上,负手冷冷的注视着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父亲。 ——“朕打算…”宣离帝摸向枕下,“朕打算,废太子,改立咱们的儿子为储君。诏书…诏书朕几日前就已经写好…”宣离帝嘴角又涌出黑血,“要不是炼儿忽然急着去涟城…朕早已经要告诉他…”见唐瑛眼神顿暗,宣离帝有些慌张以为她不信自己,颤着手抖开诏书,“银儿,你看,你看呐…朕没有骗你,朕…朕再也不会骗你…” 唐瑛面无表情的接过诏书——“太子容若,才能平庸,心性愚钝,不听仁义,疏远正人,不足以担储君之重任,废储君之位,封做忠王。朕沧海遗珠,藏居襄王府上,沈炼还姓沐氏,归于沐氏皇室,才德兼备,立奇功于北国,堪当储君。特立为太子,朝臣皆全力辅佐…” 唐瑛闭眼又溢出泪水,下唇被皓齿咬出血来,滴在了摊在手里的诏书上,血珠绽开触目惊心,“皇上。”唐瑛哀声不甘,“臣妾二十年韶华半君,就算恃宠,却从没有对不起皇上,整个后宫,没有人比臣妾待皇上更加真心。您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命,臣妾愿意为皇上去死…可是皇上,你心里藏着别人二十年,今天是要把太子之位也让给那个孽种吗?!太子被废,和被赐死有什么分别?沈炼是你和别人的骨肉,容若也是我和你的骨肉,也是我豁出命生下来的…你废太子立沈炼,我唐瑛,不服。” 宣离帝耳边一阵轰鸣,他终于认清了床边这张酷似花银的脸,那不是花银,是唐瑛,是唐瑛…宣离帝骤然倒在枕头上,怒指唐瑛道:“是你,是你!你骗朕,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滚,滚出去…滚,滚出去…朕要见银儿…来人,来人,宣襄王府…宣沈啸天和沈夫人入宫,宣!来人…宣…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第147章 莲子诀 ——“沈炼是你和别人的骨肉,容若也是我和你的骨肉,也是我豁出命生下来的…你废太子立沈炼,唐瑛,不服。” 宣离帝耳边一阵轰鸣,他终于认清了床边这张酷似花银的脸,那不是花银,是唐瑛,是唐瑛…宣离帝骤然倒在枕头上,怒指唐瑛道:“是你,是你!你骗朕,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滚,滚出去…滚,滚出去…朕要见银儿…来人,来人,宣襄王府…宣沈啸天和沈夫人入宫,宣!来人…宣…宣…” 寝宫空空荡荡没人应答,太医早已经被支了出去,崔公公去了凤鸾宫,其余宫人见瑛贵妃母子进来也是避让出去,偌大的屋里哪里还有可以宣旨的宫人… ——“来人…来人…宣…宣襄王…”宣离帝挥舞着双臂无望的哑声喊着,“来人呐…” “来人…呐…”宣离帝的喊声越来越微弱,却没有人应他一声。 唐瑛缓缓站起身,“嘶”的一声将手里的诏书扯做两半,又一片一片的扯成碎片,扬手飘飘荡荡的挥下…落在了宣离帝盖着的被褥上,染着点点乌黑色的血水… ——“来…人…呐…” 唐瑛看见了床沿边脸色煞白的龙樱,戚戚低笑道:“我虽非贵族重臣的出身,却一直自认皇上宠爱,贵过了所有的妃嫔,包括贵不可言的龙家女儿。天不怜龙女,更误我一生,淑贵妃,我惨过你。皇上不爱你,却没有骗你,他却骗我一生,到死都要作弄我们母子,为了那个得不到的女人…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你刚刚一字一句听见,你觉得是我对不起皇上,还是皇上对不起我们?” 龙樱再是大家出身宠辱不惊,也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一时间怔的说不出话来,见宣离帝已经气如游丝,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皇上…” 沐容若走上前几步,拂袖冷傲道:“父皇弥留之际,身边也缺不得妃嫔守着,淑贵妃,父皇也算是对你宠爱有加,不如,就由你看着父皇。你的云凰公主…就暂时由锦绣宫替你照顾,待父皇走完这最后一程,本太子顺利登基…再把公主交还给长春宫,如何?” 龙樱瞥了眼撒落一床的诏书碎片,埋下头低声道:“臣妾…一定会好好陪着皇上,绝不离开半步。” 唐瑛飘忽着步子走到沐容若身边,沐容若低声道:“母妃,这会子,你是真的死心了么?” 唐瑛眼角又红却没有回答自己的儿子。 次日,宣离帝病情危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苍都朝野,天才刚亮就有多位重臣求见皇上,却都被沐容若一一挡了去。凤鸾宫皇后那头,听说是二皇子猎下的獐子害的皇上如此,皇后连夜宣了沐延朗,一碗毒酒逼的他自裁谢罪。沐延朗出身不好,母妃又没有显赫的母家支撑,匆匆赴死也是没有敢嘀咕半句,何况是他害的父皇垂危,这样的孽子也不该苟活在世上。可怜沐延朗一个燕国的二皇子,活着不受人待见,死了也是无人觉得可惜。 轩辕殿外的汉白玉石阶上,几个大臣已经踱步了许久,端王爷沐文睿眉宇紧锁,不住的击着掌心大声叹息,身后的世子沐青辰也是有些焦虑,口中嘟囔道:“父王,怎么说您也是皇上的亲弟弟,其他人可以不见,太子怎么能把父王您挡了去?不如,咱们再去一次?” ——“放肆。”沐文睿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胡言乱语?” 沐青辰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说的不对,几步走到沈啸天身旁,凑近道:“襄王爷,您说句话,我哪里说错了?现在站着的不是亲贵就是燕国元老,皇上垂危哪有不见大臣的道理?” 沈啸天看了眼端王,摇头道:“这的确有些不好说,也许是皇上病的太重,太医让他好好休息吧…” 沐青辰顿显沮丧,他有些怀念沈炼在的时候,那小子敢说敢做,如果有他在,这个得志的骁武侯一定不会如此窝囊,把太子沐容若喊出来质问几句也好。 急促的步子传来,沐青辰抬头去看,只见崔公公掸着拂尘小跑过来,朝诸位大臣鞠了一躬,“各位大人请回吧。” 沐青辰急道:“皇上到底如何?” 崔公公露出哀色,“如何?昏昏沉沉说不出几个字,世子放心,皇上身边有淑贵妃守着,淑贵妃细心妥当,把皇上照顾的很好。诸位大人就算这个时候进去面圣,皇上也是交代不了什么,安心先回去吧。” ——“淑贵妃照顾皇上?”沐青辰略微松了口气,龙樱是出了名的贤淑,他信不过沐容若,却对龙樱放心,有这个龙家的女儿在,沐容若应该使不出什么阴招,“那就好,那就好。” 几人对视了几眼,一起往朱雀门走去。轩辕殿外只剩崔公公老迈的身影在初秋的风中摇摇欲坠,崔公公忽的喊道:“辰世子,请留步。” 沐青辰顿住步子,扭头道:“公公喊我?” 崔公公点了点头,“前几日您说世子妃觉得淑贵妃送去的姑苏嫩莲子很是美味,您问老奴宫里还有没有,世子您忘了?” ——“额…”沐青辰眨眼一愣,“嫩莲子?…好像有那么回事。” 崔公公又走近了几步,低声沉稳道,“宫里这几日事多,可世子嘱托老奴记在心里,那蜜饯宫里已经没有,但是…襄王妃喜欢吃嫩莲子,当时该是送了她许多,世子可以去找襄王妃问一声,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见沈啸天走出去挺远,崔公公压低声音提醒道:“世子记住,去找襄王妃拿嫩莲子,王妃热心又懂药膳,她一定可以帮到世子。” “我记住了。”沐青辰若有所思道,“我会去的,多谢公公。” 望着沐青辰走向朱雀门的背影,崔公公不禁垂目唏嘘:“皇上,老奴只能做到如此…见不到花银最后一面,您是一定不会合眼的…” 沐青辰回味着崔公公的话——“嫩莲子”?怎么会有人喜欢吃嫩莲子?他也算熟知龙络的口味,这丫头喜欢甜食,怎么会喜欢吃心蕊苦涩的嫩莲子?难道是崔公公记错了?不该啊,他可是宣离帝身边跟了几十年的内侍,自小服侍的妥妥当当深得皇上信赖,要是连旁人一句话都记错,怎么可以在圣上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不对。沐青辰顿悟出什么,分到各府邸的物件都是内务府操持,嫩莲子而已,哪里犯得着皇上的内侍挂心?自己问谁也不会问到崔公公身上…难道,这个老仆…话里另有深意? ——嫩莲子,襄王妃…去见襄王妃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一定要去见襄王妃。 襄王府 花银也一早得知了宣离帝垂危的消息,她整整半日都独自待在别苑里,淡漠的眉眼里看不出波澜,像是一切都和自己没有问题,又似乎藏着没人可以察觉的深续。 世子沐青辰对妻子龙络体贴入微是苍都出了名的,见沐青辰来王府讨嫩莲子也是没人觉得奇怪,花银见世子到访,抿了口已经有些凉的淡茶,竭力让自己和平日一样自然。 ——“嫩莲子?”花银眉心轻动,“辰世子从哪里知道妾身有嫩莲子?” “崔公公啊。”沐青辰脱口而出,见别苑也没有旁人在,沐青辰走近一步低声道,“襄王妃,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蠢钝不记事,可也记得自己没问他要什么莲子。崔公公再三暗示让我来找王妃您...是有别的事么?” ——嫩莲子… ——“你剥了一个时辰才剥出这么一勺莲子芯?既然你说莲子清火,朕就赏给你吃,你要是一口都吃了,往后你送来的吃食,朕一定都吃的干干净净;要是你不吃…你就把这些个吃食都原封撤下去,看太后怎么罚你。” ——“银儿,朕逗趣你呢,你怎么都吃了?死犟的臭脾气,莲子芯有多苦,你…朕拿你怎么办才好!吃吧吃吧,苦死你才好,你记着这个味,朕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朕…” 花银抬起眼看向有些茫然的沐青辰,“世子和王爷他们没有见到皇上?” “没有。”沐青辰露出沮丧,“在轩辕殿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子说皇上病重昏睡,无法见任何人。父王和其他人担忧皇上龙体但又是没有办法,听太医院传来的话,皇上…怕是没有多少日子…” 花银面色苍白,扶住石桌低缓道:“皇上身边是哪位娘娘守着?皇后?还是玉嫔?” “都不是。”沐青辰脸色缓和了些,“是淑贵妃。淑贵妃是个得体的人,有她在皇上身边照顾,该是能踏实些吧。” 见花银随口问了些话,却是一句都没有重点,沐青辰有些疑虑也不便直接问,踌躇的眨着眼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告辞。话是带到了,可自己哪有什么意外收获? 花银看出沐青辰想问又问不出的窘态,略微想了想道:“辰世子这两日有事么?沈炼约莫这几天就要到苍都,他这回是独自去涟城,孤身回苍都…辰世子方便去城外迎一迎么?” 沐青辰一拍大腿,“差点忘了沈炼就要回来,我和他情同兄弟,王妃不说我也会出城十里迎他,王妃放心。” 见花银说完话,沐青辰看着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只当自己被老糊涂的崔公公摆了一道,抱拳鞠了一躬就告辞离开。别苑里,花银眸子里闪出晶莹的亮色,含着滚滚泪水却怎么也没有落下。 ——“你记着这个味,朕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朕…” 你都要死了,还记着我做什么…你怎么就要死了呢…你欠我那么多,一死就是扯清了么… 花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伏在冷冰冰的石桌上饮泣出声。 暮色时分,天边晚霞渐落,弯月轻起,色泽淡的让人难以看清,夜空竟是一片荒芜,让人涌起莫名的伤怀。 第148章 血诏 你都要死了,还记着我做什么…你怎么就要死了呢…你欠我那么多,一死就是扯清了么… 花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伏在冷冰冰的石桌上饮泣出声。 暮色时分,天边晚霞渐落,弯月轻起,色泽淡的让人难以看清,夜空竟是一片荒芜,让人涌起莫名的伤怀。 长春宫外,崔嬷嬷见是襄王妃花银到访,赶忙请进里屋,花银不见龙樱,也听不见云凰公主的啼哭,露出疑惑之色。崔嬷嬷叹了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家娘娘昨夜去看望皇上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半步,太子让人传话,说是娘娘照顾妥当,让皇上再也离不开,是皇上要娘娘留在身边。老奴回来不过半刻,锦绣宫又差人把小公主抱了去,说是长春宫没有娘娘在,锦绣宫嬷嬷婢女多,可以帮着照顾小公主…” ——“妾身听说…”花银温声试探着,“瑛贵妃已经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怎么…她和皇上已经和好如初?淑贵妃和她一样的位份,也是要听锦绣宫的意思行事么?” 芳嬷嬷又鞠了个礼道:“襄王妃有所不知,昨夜老奴亲眼所见,瑛贵妃急匆匆去了皇上身边,虽然奴婢们即刻就退了出去,老奴掩门时,见皇上忽然睁眼看着赶来的瑛贵妃,口中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情意感人…就算冷落了数月,皇上心里该是没有忘情吧。”见花银听的有些恍惚,芳嬷嬷急急屈膝道,“老奴年纪大了,总是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王妃恕罪。还有就是,虽然瑛贵妃和我家娘娘位份相同,可是…她诞下的是当朝太子呐…” 花银扶起芳嬷嬷,环顾着冷清的长春宫若有所思——龙樱名为侍君,可女儿却被锦绣宫带走,看来龙樱已经被太子和瑛贵妃软禁在皇上身边,小公主不过是要挟龙樱的筹码…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来长春宫之前,花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见宣离帝一面,来这里不过是少许打听些消息,险或不险,她都一定要去。年少情真,哪里是说忘就可以忘的,她恨这个男人负自己,强自己,但在他咽气之前,自己一定要去见他,花银要亲口告诉他,自己有多恨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我想去见淑贵妃。”花银轻声道,“嬷嬷帮我。” 芳嬷嬷面露难色,这个老奴当然猜出主子被困必有内情,只是苦于长春宫一帮奴婢又可以做什么。见襄王妃主动提出要去见龙樱,芳嬷嬷当然愿意,只是…连端王爷他们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能如何进去? 花银看出芳嬷嬷的为难,垂眉淡笑道:“我自有办法,不过是,向长春宫的小厨房借些东西,再,借个奴婢就好。” 夜色渐深,龙樱已经守了宣离帝一天一夜,她感慨着这个男人坚韧的生命力,他已经气如游丝,心口却憋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像是要顽强的等着自己想见的那个人。龙樱拧了把帕子擦拭着宣离帝滚热的额头,希望可以减轻些他的痛楚。宣离帝喉咙里不时发出低哑的呜咽,龙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龙樱知道,他不过在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结束他辉煌却又悲哀的一生。 屋门咯吱打开,走进来两个提着八宝匣子的宫人,龙樱知道是晚膳到了,头也不抬道:“放下就走吧。” ——“娘娘,芳嬷嬷说您日夜不眠照顾皇上,让奴婢看着您把她备下的晚膳吃的干干净净。” “小舞?”龙樱抬头去看,前头那奴婢是小舞不假,怎么后面还跟着一人?龙樱细细看着,忽的大眼定住,怔怔指着那人,“是你…是你…” 花银穿着厨房膳食婢女的粗布蓝衫,朝龙樱屈膝道:“御膳房膳食宮婢,见过淑贵妃娘娘。” ——“是你…”龙樱扭头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宣离帝,“皇上…她…她来了…” 小舞退后到门边,故意高声道:“娘娘瘦了好些呢,赶紧趁热把晚膳用了,不然奴婢回去,嬷嬷可要好好训奴婢…” 龙樱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花银,她一次次进出自己的长春宫,自己竟然没有仔细的端详着这张淡漠秀丽的脸,怪她如此素雅,而唐瑛又竭尽奢华艳丽,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两张脸,自己…居然那么久没有看出其中的玄机。 “皇上心上的人,是沈夫人…”龙樱唏嘘长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羡慕,“皇上贵为天子,他宠着你的替身二十年,就像宠着沈夫人你一样。皇上挺着一口气到现在,也是为了你。” 花银像是没有听见龙樱在和自己说话,她走近宣离帝的龙榻,垂目看着榻上面色发黑已经几乎没了气息的男人,她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女人的心肠让她还是湿了眼眶。 ——“皇上…如何了。”花银轻声问。 龙樱摇着头道:“已经两天不吃不喝,药汤也灌不进,太医也说不过是这几日的事…皇上隔上几个时辰就会晕乎乎的吐出几个字,也唯有沈夫人你还在皇上的心上。” 花银伸手轻抚着宣离帝滚热的额头,才一碰上,一声“银儿”从昏迷的宣离帝干唇里唤了出来,花银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花银转身走到桌边,打开自己带进来的八宝木匣,从里面端出个碗盅回到宣离帝榻边,碗盅掀开,一股子沁人的清甜涌了出来。龙樱见是一盅冰糖莲子羹,垂眉道:“沈夫人,皇上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碗莲子羹…怕也是白劳你费心。” 花银也不应他,将碗盅塞进龙樱手里,拼力把宣离帝的身子支撑起,她的身子孱弱,一个踉跄坐倒在榻上,宣离帝沉重的头颅斜斜的倚靠在她的心口,喉咙里痛苦的呻/吟着。花银看向龙樱,“有劳淑贵妃…” 龙樱也只得靠坐在榻上,玉勺搅了搅莲子羹,半信半疑的凑近宣离帝,勺起汤水送进他的唇边。宣离帝抿了少许,两行苍泪从枯凹的双目簌簌落下。 ——“银儿恨朕,心里…还是有朕…”宣离帝睁开的凹目闪烁着最后的亮色,摸索着花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心,拼尽全身的力气揉搓不放,“你能来见朕,朕死也无憾。” 花银想痛斥他,大声的告诉宣离帝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是他的女人。但这一刻,花银环抱着他干瘦软绵的身体,觉察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散去,但宣离帝的眼睛带着神采,仿若回光返照一般。 龙樱见花银含泪不语,起身想避开些,正要动作宣离帝按住了她的衣角,看着她摇了摇头,龙樱知道宣离帝有话要对自己说,赶忙放下碗盅,拾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宣离帝想努力直起背,使了几下力气便作罢了,他有些欣慰的看着龙樱为自己落泪的眼眶,哑声道:“龙戎有三个女儿,长女纯良贤淑,次女活泼灵动,幼女筱儿…坚贞不屈…朕后宫数十妃嫔,皇后凶戾,唐瑛跋扈,玉嫔娇媚…朕垂危之时,身边为朕落泪的妃嫔竟只有淑贵妃…淑贵妃,你要帮朕。” ——“帮…?”龙樱有些不大明白,但隐约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宣离帝凹目炯炯,像一根就要燃尽的蜡烛在绽放着仅剩不多的光亮,“改立储君的诏书被毁,但朕还没死…”宣离帝切齿怒道,“朕,要废太子,废太子…” 龙樱惊慌的看着宣离帝,又向上掠过垂泪的花银,“皇上…臣妾,可以做什么?” 宣离帝指着悬挂在床边的金黄龙袍,剧烈喘息着道:“撕下袍布,朕…要重新拟诏…” 龙樱是大家出身,就算见过了再多的大场面,也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她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妃嫔,不给母家招来祸事,能保住龙家荣光就好,这一次…她要做什么?瑛贵妃母子已经毁了易储的诏书,把自己软禁在宣离帝身边,自己要是再有什么异动,裳儿恐怕就有生命危险… 龙樱虽有些怕,但还是顺从的走近龙袍,皓齿咬开口子,用力扯下一块袍布。宣离帝气息渐渐平缓,抬起手想去碰碰花银的脸蛋,手才伸到一半就乏力的落下,软软的掉在了被褥上。 ——“这是朕最后能为你做的,为你们母子做的。”宣离帝沙声喃喃,“虽然你从没有告诉朕,沈炼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孩子,但朕知道,他一定,一定是。他那么像朕,他是最像朕的孩子,炼儿文武双全,又有显赫的军功…沈家已成气候,朕…朕给炼儿铺好了一切…他…他,一定可以…可以…”宣离帝心口一阵血腥涌上,又是一口黑血吐出,宣离帝颤抖着朝龙樱伸出手,“快…快…” 袍布在手,可寝宫里没有笔墨,龙樱正在犯愁,宣离帝已经咬破了食指,大颗的血水涌出,在金黄的绸布上绽出让人心痛的殷红色。 ——“皇上…” ——“皇上…”花银痛喊出声,攥着宣离帝被虚汗浸湿的中衣低声抽泣,“算了,算了…我们母子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算了…什么都算了吧。” 宣离帝重重按下食指,用咬牙挤出的血水在袍布上疾书几行,艰难落下最后一笔,终于筋疲力尽的瘫软在花银的怀里,眼睛里光彩尽失,瞳孔渐渐涣散…“淑贵妃,龙樱,涟城龙氏嫡长女,朕血立的遗诏…龙女为证…龙氏子孙…皆顺新君…” 第149章 情两难 “算了,算了…我们母子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算了…什么都算了吧。” 宣离帝重重按下食指,用咬牙挤出的血水在袍布上疾书几行,艰难落下最后一笔,终于筋疲力尽的瘫软在花银的怀里,眼睛里光彩尽失,瞳孔渐渐涣散…“淑贵妃,龙樱,涟城龙氏嫡长女,朕血立的遗诏…龙女为证…龙氏子孙…皆顺新君…” ——“臣妾龙樱…遵旨。”龙樱跪地埋下头。 花银没有看血染的诏书一眼,只是怀抱着宣离帝哀声低哭,宣离帝缓缓张开枯唇,嘴角竟是快活的笑了出来,“我留不住银儿…只…盼…银儿一生无忧…就…就好…” 宣离帝一口长气吐出,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上…”龙樱伏着龙榻哀恸哭喊着。 门边的小舞听到屋外有些动静,赶忙道:“娘娘,您今天胃口不错呢,嬷嬷总算不会责怪奴婢无能了,那…奴婢先行退下?” 龙樱扯了把花银的手臂,“沈夫人,再耽误外头的侍卫要起疑心了,你收好皇上的诏书,赶紧离开。” 花银怔怔搂着宣离帝冷却的身子,僵硬的犹如一尊雕像。龙樱是清醒的,起身拽开花银单薄的身体,又急促的把碗盅收回八宝匣子,想了想又把宣离帝血写的遗诏也塞进了匣子里。龙樱把花银推到小舞身旁,低声嘱咐道:“小舞你听好,朱雀门关闭前一定要把沈夫人送回襄王府,你亲自送回,绝不能闪失。” ——“小舞知道。” 屋门推开,花银最后看了眼龙榻上已经咽气的宣离帝,咬紧下唇迈过了门槛。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宣离帝的寝宫传来悲恸的哀哭,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了苍都的夜空—— “皇上殁了…!”“皇上殁了!” 苍都,襄王府 戌时将至,见花银入宫还没有回来,沈啸天已经猜到妻子一定是想设法见宣离帝一面,这个隐忍内敛的男人深眉紧锁,对着空旷的院子短叹长嗟,沈追几次经过见父亲都是同样的姿态,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声。 府门打开,花银才迈进家中已经倚着墙软软倒地,沈啸天抱起心爱的妻子,还没开口花银已经哽咽哭出来,扯着丈夫的领口低低道:“他…死了…” ——“皇上驾崩了…”沈啸天刚毅的身子猛的顿住。 王府书房里,案桌上摊放着宣离帝临终时咬破手指用血写成的遗诏,沈啸天凝视许久,大手忽的把遗诏拧作一团,另一只手拔起燃着的蜡烛,眼瞅着就要烧着那块袍布,花银大哭着扑向沈啸天执着蜡烛的手臂,沈啸天手一松,蜡烛坠地熄灭,只剩下几缕黑烟… ——“要这个做什么?”沈啸天一脚踩碎蜡烛,仰头吼道,“炼儿是我的儿子,哪里稀罕他的东西,我沈啸天不稀罕。”沈啸天怒视花银,他从没有这样暴怒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听着,我不稀罕,我的儿子也绝不会稀罕!” 花银护住遗诏藏在身后,泣声道:“他弥留之际咬指立诏,你身为臣子哪有毁了诏书的道理,就当…他不是因为我…只是为了大燕的江山…” ——“荒谬。”沈啸天露出嘲讽唏嘘之色,“他有五个儿子,觊觎我的儿子做什么?太子已经册立了十多年,要真是为了大燕的江山,临终易储才是祸乱朝政。遗诏的事只有你和淑贵妃知道,我毁了遗诏,淑贵妃是龙家出身,知晓大义,应该知道国家安稳的道理,她一定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炼儿文韬武略,哪里都胜过沐容若许多,何况太子妒恨沈家,太子登基…一定不会放过炼儿。皇上尚且知道保住炼儿和沈家,你…”花银低下声音,“你怕的不是易储祸乱…你是怕天下人知道炼儿的身世…自此襄王脸面尽失…” 沈啸天沉默着沧然泪下,花银几十年都没有见他这副模样,慌忙摇晃着他魁梧的身躯,哭声道:“我胡乱说的…王爷…王爷…” 沈啸天哀声大叹,炯目凝视着被花银紧紧攥着的遗诏,沙声道:“炼儿生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了男子最要紧的脸面。我沈啸天深爱的女人,却日日被另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放在心尖上…沈家所有的荣宠富贵,我沈啸天一身的功名利禄,都是靠着他对这个女人难以忘怀的情爱和一生一世的愧疚…他时常进出沈家,名为君臣来往,还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府中下人聪敏,人人看透不说透,却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追儿七八岁时就曾经问我这个爹——皇上每每来咱们家,为什么都喜欢逗弄弟弟,却很少看一眼我这个哥哥?” 花银再难抑制的痛哭出声,缓缓跪在丈夫脚边。 “我这个做爹的只有告诉他,炼儿聪慧,皇上当然喜欢。追儿懂事,自长大后就再没有多问一句,但他是不是就真的什么也觉察不到?”沈啸天自嘲低笑,“一切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事到如今,我还用怕什么天下人耻笑,我已经笑了自己二十几年,还用怕被旁人嘲笑?真到那时,我是天子养父,谁又敢笑我半句?银儿,你小看了你的夫君。” ——“银儿知错。”花银抱住了丈夫抽泣道,“银儿知错…” 沈啸天缓缓抽出花银手里的遗诏,摊放在手心低头看去,“恢复沐姓…?炼儿在沈家长大,自小由我亲自教养,他说改姓就改姓?这是要捡个便宜做爹不成?我沈啸天窝囊半生,绝不会输了自己心爱的儿子,拿天下来补偿,我也不稀罕。” 沈啸天一贯是稳妥谨慎的顺从模样,花银在他身边那么久,只当他的锐气早已经被皇权磨平,今天见自己熟悉的丈夫像是变了一个人,花银惊讶之余也是感动不已,花银抬头看着高大英挺的丈夫,止住哭声道:“炼儿自小你就严苛待他,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沈啸天扶起跪在自己脚下的妻子,爱怜的抹去她满脸的泪水,“以为我盼着他奋发进取,一朝夺了沐家的东西?你错了。从他出身之日起,我就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天赋高,性子顽劣,有这样的儿子哪个当爹的还不是一样?他不思进取整日晃荡,我担心他误了天赋蹉跎一生;他上进心起来奋发努力,我自然怕他锋芒太露落了旁人的红眼…做爹的只想他平平安安,能小有所成固然最好,要是没有,那就和追儿一样做个平庸之人吧。” ——“真是我想多了…”花银摇着头道,“是我太在意炼儿的出生,才觉得怎么看你都待他不同…像是另有所想一般…怪我…怪我…” 沈啸天搂住妻子的肩膀,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清醒,清醒的想把所有话都和心爱的人一一吐出,这是他们夫妻二十年的心结,他们竭力回避着这个死结,直到今天。 ——“我知道你恨他,恨他背弃对你的誓言把你指给别人,你该是有些不甘心的。龙女显赫神秘,皇上不得不娶。你鼓励炼儿和龙筱一起…便是暗示予他,他有着不输沐氏子弟的尊贵,当年你得不到的,想让炼儿一一拥有…我看得出…但我不怪你…”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沈啸天顶住花银的额头,低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说,你自小就犟的要命,很多事得你自己想通才行呐。” 花银伏在丈夫肩上又哭了阵,忽的抬起头担忧道:“可是…太子和炼儿不和已久,上回北国又想出毒计谋害你们…太子登基,怕是不会善待沈家。” “我已经想好。”沈啸天胸有成竹道,“太子登基后,我就上奏赐官离京,带着你和两个儿子一起,放掉苍都的一切,我们回老家去,好不好?新君登基,对朝中重臣一时绝不会动作,我们沈家父子辞官他一定求之不得,定是会顺水推舟放我们全家离开。” “怕是太难…”花银担忧道,“之前皇上已经秘密立下诏书易储于炼儿,他昏迷的时候误把瑛贵妃当成了我,诏书的内容瑛贵妃母子已经知道,瑛贵妃悲愤之下当着皇上的面撕毁诏书…他们母子已经知道炼儿是沐家的子嗣…又知道皇上已经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他俩心狠手辣,就算毁了诏书,可为保万无一失,应该还是不会留炼儿在世上。” ——“所以更要快。”沈啸天按了按花银的肩膀抚慰道,“国丧在即,太子为安抚朝臣子民该是不会轻举妄动,国丧期间我就会和太子谈及辞官的事,你悄悄把家里打点妥当,等炼儿从涟城回来…”沈啸天环顾着熟悉的书房物件,低下声音,“我们就离开苍都。” “你真的舍得?”花银含泪看着丈夫果决的眼睛,“你为大燕殚精竭力,一夜之间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沈啸天捋起妻子耳边散落下的发丝,隐约见着黑发里夹杂着几丝白色,温声怜爱道:“当年我夺了武状元得了县令的举荐进宫做侍卫,也不过是想离你近些,看着你这个毛躁犟气的丫头,等着你到了年纪一起出宫,回老家置地成婚。如今你就在我身边,去哪里,有没有什么根本不重要。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不顾一切的带你走,只希望这个决定还不算晚。” 见花银才忍住的泪又哽咽着落下,沈啸天知道她已经释然了和宣离帝的恩怨,拖着她的手走近燃着的蜡烛,注视着晃动的火苗道:“烧了这个遗诏,沈家和朝廷就没有瓜葛了。” ——“等等。” 见燃动的火苗烤糊了袍服的丝线,花银又是伸手拉住了丈夫的手腕,“沈家可以不觊觎任何东西,但却不能不为自己做一点打算。我不放心瑛贵妃母子…遗诏留在我们身边,要是他们还是起了杀心,咱们留着也可以做自保…” 沈啸天垂下手腕,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我鲁莽了。既然我们夫妇已经有了决定,遗诏藏在我们身边也无妨。” 沈啸天见花银眉间仍有些忧色,捏住她的手心道:“你…是怕炼儿不肯离开?” 花银先是摇头,踌躇着又点头道:“龙筱自尽和沐容若有扯不清的关系,我怕炼儿放不下…” 沈啸天安抚道:“人家太子就要登基称帝,他一个骁武侯还能和天子论仇?炼儿虽然难驯,却是个聪明人,以卵击石的道理他懂。没有皇上纵着他,他哪里还是什么小霸王?你多虑了。” ——“但愿吧…”花银嘴上说着,心里却实在难以有多少把握。 眼看子时都到了书房的烛火还是亮着,沈追不禁多看了几眼,见屋里爹和娘的人影像是在小声商议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忐忑。沈追幽幽走在熟悉的小径上,宣离帝骤然驾崩,也不知道沈家的荣宠在沐容若手上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不求富贵,但求安稳吧。沈追低声自语着往屋里走去。 第150章 意乱情迷 眼看子时都到了书房的烛火还是亮着,沈追不禁多看了几眼,见屋里爹和娘的人影像是在小声商议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忐忑。沈追幽幽走在熟悉的小径上,宣离帝骤然驾崩,也不知道沈家的荣宠在沐容若手上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不求富贵,但求安稳吧。沈追低声自语着往屋里走去。 皇宫,锦绣宫 ——“娘娘,皇上…驾崩了…”翠儿惊惶的跪在了瑛贵妃脚边,她等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响起,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响,翠儿屏住呼吸抬头看去,只见瑛贵妃还是和自己进屋时一样的姿态,慵懒的倚在她最喜欢的那张软榻上,媚目幽望着屋梁上悬挂着的琉璃铃铛,口中喃喃数着“一,二,三…” ——“娘娘…”翠儿又抬高了些声音,“皇上,驾崩了。” ——“…七…八…不是,不是…”瑛贵妃恼怒的瞪向跪地的翠儿,“都怪你,本宫都不记得数到哪里了,六,七…” ——“皇上驾崩了。”翠儿埋下头嚎声哭道。 瑛贵妃怔住媚目,微亮的眸子闪着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的光色,映着琉璃铃铛露出些许的茫然,“驾崩了?驾崩了。他不是死撑着一口气要见那个女人,怎么,人没见到就一命呜呼了?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实在太可笑了…”瑛贵妃笑的前仰后合,手心按在翠儿的肩上不住的摇晃着,“翠儿,他死了,他一定,一定死不瞑目吧…哈哈哈哈…” 翠儿大气也不敢喘,她觉得自己的主子一定是疯了,而且还疯的很厉害。瑛贵妃盘弄起满手的指环镯子,指肚摸向自己已经有了纹路的脸庞,幽幽笑道:“死了就死了吧,他不死,本宫的容若还怎么活,死的好,死的好呐。” 柳堤轩 乌雅快步走进寝屋,跪地叩首道:“娘娘,皇上…殁了…就是刚刚的事。” 屋里只有乌雅,玉修罗也懒得挤出眼泪做出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垂下眼梢淡淡道:“皇上闭眼时,谁陪在身边?” ——“淑贵妃一人。” “只有淑贵妃在?”玉修罗眉间轻动。 乌雅也不知道她想问什么,点头道:“听消息说,只有淑贵妃在侧,皇上病发后一直昏昏沉沉说胡话,太医老早就说,皇上已经大限将至,不过是一口气吐不出来这才死熬着闭不了眼。皇上床边有谁,应该…不打紧吧。” “谁知道呢。”玉修罗低声应道,“予我这个小小的玉嫔来说,哪里还有什么打紧的事?” 乌雅冷静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笃定的主子,轻声道:“娘娘聪慧睿智又远见灼灼,于您而言自然什么都是顺通无阻,别的宫里乱作一团哭个不停也好,您定是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你抬举我呢。”玉修罗泛起眉哧哧笑道,边说着,边站起身拾起榻边搭着的斗篷。 “娘娘要出去?”乌雅疑道,“这么晚了,皇上又刚没…” 玉修罗自顾自的披上斗篷,“就是这样才要出去走走,各宫的人一定都围在龙床跟前大哭呢,乱成一锅粥谁会记得一个玉嫔?明天我躲也躲不掉披上素服,还不趁今晚好好出去透口气。” ——“奴婢陪您?” 玉修罗摆了摆手,像一个幽灵闪进了暗夜,她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阵阵哭声,这每一声哭喊,都是尖刺大过了悲恸,不,她根本听不出哭声里的悲恸。玉修罗朝着宣离帝寝宫的方向同情的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如同一块绢布。 宣离帝的龙榻边,一众皇子妃嫔已经嚎哭了许久,皇后龙梨抬头掠过每一个人哭的变形的脸,却寻不到两个人,龙梨蹙眉道:“皇上仙去,怎么不见瑛贵妃和玉嫔?当真这两个人的心是被狗吃了?来人…” ——“慢着。”沐容若毫不示弱的对峙着龙梨,“母妃悲痛欲绝已经不能自己,正在床上卧着难以起身,玉嫔也是如此。” “笑话。”龙梨冷冷训斥,“皇上仙去,她们俩就算爬也爬到这里,来人…” 几个小太监才要起脚,冷不丁被沐容若刀子一样的眼神挡了去,窃窃对视着缩回脚。龙梨见满屋没一个人听自己,苍白的脸庞有些发热。 “皇后还是算了吧。”沐容若挑眉道,“父皇仙去,皇后一定也是伤心,何必再急坏了身子呢?少管事才能少烦心,您说是不是?” 眼前的沐容若脸上并没有父皇驾崩的悲痛,他年轻俊美的面容似乎还藏着得逞的快意,宣离帝殒命,太子理应顺势即位,沐容若是大燕国下一任皇帝,一个没有龙女血脉的新帝。龙梨身子微微哆嗦,半张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见皇后龙梨被自己不动声色的震慑住,沐容若心里也觉得有未有过的痛快,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头顶不再有人压着,他的耳边不再有人呵斥,他已经是燕国最至高无上的君主,人人都将跪倒在他的脚边——臣子,龙氏,还有…沈炼。 沐容若简直要笑出声,他要赶紧离开这个满是压抑的寝屋,他要,去见一个人,在这座深宫里,只有那个人懂自己,自己满腹的得意和喜悦也唯有她一个人可以分享。沐容若已经迫不及待了。 御花园深处 玲珑池边,玉修罗捻着鱼食喂着拥簇过来的锦鲤,锦鲤欢腾,溅湿了她的裙角。 ——“都说玉嫔天姿国色,引的锦鲤也要来一睹她的芳容。去年的中秋月圆夜,她们是不是这么说的?” 玉修罗听着渐近的熟悉声音,唇边勾着意料之中的笑容,但身子却一动不动,“皇上尸骨未寒,太子殿下不在皇上身边以示孝心,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好好跪着,您可是太子。” “就因为本宫是太子。”沐容若仰头笑了声,“本太子终于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怕任何人,任何事。”见玉修罗还是不看自己,沐容若以为她有些怪自己溜了出来,收住笑容道,“好了好了,这么正经可就无趣了。本太子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该做的场面一个不少,你不用担心。反倒是你?”沐容若走近她,“刚刚皇后可以提了玉嫔你,皇上驾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玉修罗掩唇一笑,“有人自然会替我挡了去,玉嫔对皇上情深,哪里受得住皇上忽然离世,哭的死去活来晕厥了去?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这样说的?” 沐容若出神的盯着她的妩媚笑容,忽的一把将玉修罗揽进怀里,掌心摸向她的领口朝着她胸前的软糯大力揉去,才一碰上粗喘声已经大起,不等玉修罗发声,他的唇已经狠狠贴上,贪恋着那份红软咬紧不放,肆意的伸了进去缠弄着。 ——“殿下好大的胆子…”玉修罗推着他沉重的身体娇声连连,“皇上还没入棺,您也太放肆…” “本太子要的就是这份胆子。”沐容若拉扯着玉修罗往林子深处缠绕过去,“父皇不在,本太子就是天,就是地,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什么?”沐容若喉咙里发出饥饿的嘶声,“父皇驾崩,除了皇后,没有子嗣的妃嫔都要去皇陵守墓,那里又冷又苦,你花儿一样的娇人受得了?我答应过你,让你一生滋润,受尽情露,父皇不能给你的,我给,我给…我给你…” 说话的工夫,沐容若已经把玉修罗按在了一颗老树干上,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已经衣衫半落的玉修罗,半边白嫩的胸/脯在月色下半隐半现,那一抹嫣红傲立,如同一颗才长成的嫩果子,引的人想一亲芳泽,吮/吸不放。沐容若浑身都在颤/栗,他难以自制的埋下头亲吻上去,先是浅尝辄止,才一沾上就欲罢不能,用力按着玉修罗丰/满的脊背,恨不得把那颗嫣红塞进自己的心里才好。 沐容若吮/吸了好一阵已经大汗淋漓,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襟带,一个使劲襟带已经掉地,不过几下动作,他的罩衣已经扯下,露出绢白色的中衣,他已经没工夫把自己脱个干净,急的褪下半截裤子直把那早早昂、起的物事往玉修罗那里顶/去。 动作了几下却没有反应,玉修罗噗嗤一笑,沐容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意乱情迷之下,竟隔着一层布料就往里塞。 玉修罗轻轻推开他炙热颤抖的身子,竖起食指道:“太子身份尊贵,修罗女这样的人,太子殿下不怕污了自己?我,可是你父皇的人…” ——“那又如何?”沐容若喘着粗气,“你是火,是妖,父皇受用不起,就由我来替他…也只有做了本太子的人,我才可以…才可以…”沐容若捣弄着她的身下,口齿已经开始含糊,“才可以润你一生,一生…” 终于揉/搓到了那一簇茂密,还有…悄然绽开的花蕊,花蕊含羞含情,水嫩欲滴,沐容若才一碰上已经激动的要涌/出,生怕被玉修罗笑话赶忙顿住动作,掐了把腿肉努力平复着就要喷/涌的精华,沐容若忽然有些紧张,眼前的女人还没有任何动作自己就已经兴奋不已,要真是她使出手段,自己还不得化在她身上? 玉修罗不再推就,一副任他摆弄的淡定笑态,只是媚眼如丝的怵着就要发狂的沐容若,勾着他往魔窟里步步走近... 第151章 帝王星 沐容若忽然有些紧张,眼前的女人还没有任何动作自己就已经兴奋不已,要真是她使出手段,自己还不得化在她身上? 玉修罗不再推就,一副任他摆弄的淡定笑态,只是媚眼如丝的怵着就要发狂的沐容若,勾着他往魔窟里步步走近。 沐容若低吼一声把玉修罗转过身按在了树干上,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对准自己,胯部一个挺立深深的弄了进去,才一进去已经吼声连连。 沐容若没有宣离帝的雄伟,但他却给了玉修罗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有着他父亲没有的热情,一种对她压抑很久的渴求,也许是从沐容若第一次在长廊撞见自己,就深藏在他心里的欲/念。 也许是积攒的太久太久,也许是眼前的娇嫩身体实在是太慑人魂魄,不过才动了百十下,沐容若就嘶吼着狂/泻如注,他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与身前的这个女人相比,东宫那些个女人竟是连她皮毛都比不上,沐容若开始明白为什么父皇会贪恋着玉修罗的身子,她天生就是沐家父子的克星,也许是燕国欠夏族太多,上天就是派这个女人来索了沐家男子的精魄。 沐容若甘愿死在她的裙下。 湿滑的液体顺着玉修罗修长的腿潺潺流下,她也没有扭捏作态,自若的拢紧被沐容若撕扯开的缎裙,夜风吹起撕裂的玫红裙角,露出白皙滑嫩的腿/肉,在夜色里如玉石一般晶莹。 沐容若把头深深的迈进她的颈涡,深吸着气道:“你要真去了皇陵守墓,我该也是活不成了,修罗女,你是我的…是我的…” 玉修罗捋了捋沐容若颈边黏腻的黑发,娇声道:“只怕…修罗女先侍先皇再侍储君…世人一定会说我妖妃祸国,到那时…殿下如何保我?” ——“保不住就一起去死。”沐容若啃咬着她的颈肉狂声吼道,“一起,去死。” 涟城,龙府 龙戎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宿也是没有睡意,心里莫名的有些七上八下,披衣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见月暗星稀,像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坏兆头,龙戎不由得心又沉了些。 龙戎看向冰窟方向,不自觉的朝那头走去,守着入口的金刀护卫见城主半夜出现,也是有些奇怪。龙戎深目注视着狭小的冰窟入口,咳了声道:“这阵子,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异样。”首领不假思索,“连只靠近的鸟雀都没有,除了大少爷几日前进去过,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也就出来了。” ——“希风?”龙戎先是一愣,随即又定下心绪。自从龙筱在冰窟失踪,这个做兄长的看着就沉默寡欢了许多,他该是怪自己无力护下亲妹子,这才去冰窟伤怀吧,“除了我和大少爷,任何人只要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都要事无巨细禀告给我,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属下遵命。” 龙戎正要抬步转身,天边黯淡的紫微星忽的发出耀目的亮色,一闪一闪在夜空里格外醒目。 “紫薇显,帝皇运…”龙戎低声轻咛,“难道是沐氏的国运…要有改程?” 密林那头是夏族的土地,龙筱抱着膝盖坐在将军府外的小山坡上盯着紫微星看了好一会儿,夏夷欢也不知道这丫头眼睛不眨的看着颗星星做什么,心里又想也许女孩心思就是这样,悲秋伤怀,望星思人…夏夷欢解开披风轻轻搭在龙筱的背上,嘴里却没有催她一句早些回去。 龙筱扯住披风的系带,一只手指着紫微星道:“夏大哥,你知道那一颗是紫微星么?” 夏夷欢抱肩看了看,摇头坦诚道:“夏族人不懂天文天象,你看了好久的东西,我不懂,也不敢乱说。” 龙筱缓缓低垂下手,沉重道:“紫微星是帝皇星,主帝皇命数的。今晚我就觉得紫微星不大一样,刚刚消失不见,这会儿你看,又亮起来了。” ——“暗了又亮,是好事。”夏夷欢低声道,“算算日子沈炼也差不多该到苍都,也许…是他要成事的兆头。” 龙筱脸上不见喜色,“夏大哥有所不知,紫微星虽贵为帝座,是众星的主宰,但坐命、身宫并不表示一定会君临天下,还需参看同宫、相邻宫、对宫及三合会宫中的诸星曜吉凶而定。 这会儿紫微星亮过了月亮,但周围却群星无光…” “这代表什么?”夏夷欢看着龙筱煞有其事的模样,心里情潮涌动。 龙筱没有察觉夏夷欢炽热的情意,继续认真道:“主帝位者孤立无援,后头的路不好走。”龙筱忽的转头看向凝视着自己背影的夏夷欢,脆声道,“可是夏大哥,我爹和我说过,紫微星逢凶化吉,遇吉更吉,既然是命定如此,就一定不会有事。” “龙筱。”夏夷欢落下手臂负手而立,“你从来不信命,为什么这次愿意为沈炼信所谓的命数?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甘愿为他背弃一切…” 龙筱听出他话里掩不住的落寞神伤,夜色下,夏夷欢英俊坚韧的脸上露出罕见的迷茫,他束着黑衣迎风傲立,像一棵挺拔的树,楸树林里,那棵最高最好看的神树。 见龙筱看着自己出神,夏夷欢当自己的失态又吓到了她,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瞧人有些本事,沈炼面相贵不可言,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沈家有兵权,又手握沐氏皇族不可对外人言的龌龊秘密,这样的把柄落在谁手上都是必胜,何况是锐不可当的沈家?” ——“夏大哥是第一个知道秘密的人。”龙筱嘴巴漏了似的怔怔道,“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夏夷欢哈哈笑道,“我是瞧不上沐家这个软肋,并非不贪恋天下。他日等沈炼上位,我和他还有的战。” 龙筱知道他不过是硬着气说给自己听,鼻头恼恼一挤低下头,咬着手指不再发声。夏夷欢抬头又看了眼紫微星,朝龙筱伸出手道:“走了。” 龙筱松开皓齿,将自己柔软的手心搭在了夏夷欢粗粝刚硬的手掌上,才一触上已经被这个男人用力攥住,一个恰到分寸的使劲,龙筱已经被他拉了起身,夜色下的将军府,像一个坚固的堡垒,身前这个黑衣男人,比楸树林里自己喜欢的那棵神树还要好看。 ——“他要是不来接你,你就留在夏大哥身边,好不好。”夏夷欢的声音沉寂如水。 龙筱没有应他,可湿润的指尖却不由自主的缠紧了他满是茧子的大手,像是怕他放开自己,丢下自己。 夏夷欢满足欣慰的低叹了声,只希望脚下这条回去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燕国苍都 天色微亮,映着苍茫的大地显出初秋的寂寥,苍都城楼在日色里有些模糊,马背上的沈炼遥望着若隐若现的苍都城,驾的一声狠狠抽着马鞭。 这几日他几乎没有歇息,只是在喂马的时候咬上几口干粮,沈炼知道,沐容若一定得到了刺客失手的消息,照他的狠辣作风,一定会再次设下埋伏不让自己活着进苍都,自己孤身一人必须要快。快马加鞭也要三天多的脚程,沈炼竟然两天就到了苍都城下,城门还没开,守城的将军认识沈炼,赶忙招呼军士打开城门,骏马箭一般的冲进城里,几个军士指着沈炼的疾风闪电似的背影道:“骁武侯进城这样急,该是得知了皇上驾崩的消息,赶来奔丧吧。” 沈炼没有先回自己府邸,而是往端王府沐青辰家驰骋去,端王府里,得知沈炼过来,穿着一身素服的沐青辰大步迎了出去,指着沈炼道:“你是插了翅膀飞来不成?一来一去才几天?” 沈炼见沐青辰素服披身,可偌大的端王府却不像是有丧事的样子,沈炼动了动嘴露出不解,沐青辰看出沈炼的疑惑,走近几步低声道:“你去涟城也不过三五天,燕国却是大变天了…皇上…昨夜已经驾崩…” ——“皇上…驾崩…” 这趟回来,如果是沈炼还有最后的纠结,那就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宣离帝。沈炼不怕父兄的谨慎胆怯,也不怕沐容若的手段毒辣,他唯独怕看见宣离帝对自己拔剑相向时的失望,平心而论,宣离帝对沈家仁厚,加官进爵从来爽利,对他这个沈家幼子更是宠爱有加,沈炼恨沐容若,却对他的父皇恨不起来。 ——皇上驾崩…沈炼最后的顾忌不见,真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片刻的悸动过去,沈炼对宣离帝忽然离世又生出些哀意,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从涟城回宫面圣,宣离帝暖意绵绵的话语还在自己耳边响起——“男子要是娶不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还不如不娶的好…” 他的话,像极了父亲对儿子的叮嘱。沈炼心里有些怅然,沐青辰看着他眉梢隐隐的哀容,劝慰道:“皇上待你亲厚,你心里难过也是正常,皇上知道你能赶回来送他最后一程,也会觉得欣慰。回来的正好,走,咱们一起进宫,皇上还没进棺木,你还来得及见他一面。” 沐青辰还没迈开步子,身子被沈炼沉着的挡了回去,见着沈炼左臂染血的伤口,沐青辰惊道:“怎么还受伤了?涟城一行遇上山贼不成?” ——“要是我和沐容若只能活一个…”沈炼侧目幽幽注视着沐青辰,“你站在哪边?” 第152章 逆天改命 沐青辰还没迈开步子,身子被沈炼沉着的挡了回去,见着沈炼左臂染血的伤口,沐青辰惊道:“怎么还受伤了?涟城一行遇上山贼不成?” ——“要是我和沐容若只能活一个…”沈炼侧目幽幽注视着沐青辰,“你站在哪边?” 沐青辰哑然失声,愣了好久眨巴着纯良的眼睛,怔怔道:“龙筱的事…多大的深仇你都要藏住,沐容若…皇上驾崩,他可就是大燕的皇帝。他是君,你是臣,沈炼,收着你的性子…就当…是为了你爹娘和大哥…算了…” 天色尚早,端王府里只有零星的下人打扫着庭院,他们对经常拜访的沈炼早已经见怪不怪,见自家世子和这个骁武侯神情严峻的像是说着什么大事,下人们都刻意的远远避开。 沐青辰按了按沈炼坚定不动的肩膀,恳切道:“你已经去过涟城,龙筱也该瞑目了。死者已矣,生者必须往前看。沐容若就要登基,昨夜我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心里还想着后头怎么替你们俩人化解些旧日的仇怨。沈炼啊沈炼,你可千万别给我出难题,自小我什么都跟着你,你懂我…”沐青辰脸一红,“我哪有什么大本事,不过想安安稳稳陪着洛儿…” ——“如果是沐容若…要杀我呢?”沈炼眼中露出寒光,看的沐青辰一阵哆嗦。 沐青辰俊脸吓得煞白,摆着手慌道:“不可能…你俩那些个年少仇怨哪至于要夺人性命?他皇帝都做了,还揪着以前的事做什么…沈炼你想多了…等我,等我从中化解斡旋,绝不会有事。” 沈炼没有发声,一只手摸向自己左臂的伤口,咬牙扯下龙筱给自己包扎着的衣角,伤口长约无寸,深可见骨,还没有愈合的刀口血肉模糊,疼的沈炼倒吸凉气,可眼神依旧坚韧。 沐青辰倒退着步子,“是沐容若干的?” ——“涟城镜湖边,三十多黑衣刺客扮作夏族游勇要杀了我…龙大少爷也差点死在他们剑下。”沈炼冷冰冰道,“夏族军士都是使轻器弯弩,这些刺客个个虎口都有握重剑的老茧,一看就是燕国军营训练有素的得力勇士,沐青辰,苍都能知道我去涟城的有几人?这几人里,能派出这么多刺客敢杀新晋封骁武侯的,又会有谁?”沈炼逼近有些发抖的沐青辰,“沐容若,只有他,他要我死。” 沐青辰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难以置信耳边听到的话,“他是储君,他非要你死做什么?我不信…我不明白…沈炼…”沐青辰发白的脸抽搐着,“要是你真要杀储君,他可是储君…你一个臣子,又要做什么?” 沈炼等的就是沐青辰这句,他桀骜的脸上飞扬起傲视的神态,黑目闪亮似火,“逆天改命,如何?” ——“你疯了。”沐青辰脱口惊呼,抱拳向天道,“大燕有神谕护国,北国攻不进,夏族屡战屡败,没人可以夺了沐氏的江山,沈炼,你是真想死。” 沈炼仰头大笑,他笑沐青辰煞有其事的惶恐模样,他笑沐青辰混混沌沌的活在沐氏显赫的皇族光芒下,他笑沐青辰坐拥一个尊贵的沐氏皇姓,却不过是…沈炼忽然对这个善良单纯的年轻世子生出大片悲哀的同情,这个披着世子外衣的男人,也不过是…龙小蝶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珠胎暗结生下的后裔,一个被昌武帝暗授苟且生下的后裔。 ——仅此而已。 听着沈炼神秘的笑声,沐青辰愈发紧张,拉了拉沈炼的衣袖道:“不如…你走吧。沈家是有功的重臣,我和父王也会向新帝求情准你们平安离开…” 沐青辰虽然有些胆小,但对他这个朋友倒是很有担待,沈炼止住大笑,撕开一块衣角扎紧伤口,“我已经有了决定,要真是有了变数,端王府静观不动就算是帮了我大忙,沐青辰,你只需要做这么多。” ——“静观不动?”沐青辰有些听不懂,“沈炼,我和父王也是沐家的子孙,你要逆沐家的天…” 沈炼笃定的注视着沐青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所谓命数的可笑。辰世子还记得么——涟城龙府,那晚在别苑我和你说过的:你我受师傅教导饱读书文,你该不是真的觉得,龙府脚下藏的是上古神物吧?” 沐青辰眼神微动若有所思,“我没胆子夜探龙府,难道你沈炼…探出了什么?” 沈炼挑眉一笑转身离开,“你告诉你父王,沈炼要改的是燕国的命数,不是改端王府,你娶了龙家的二小姐为妻,龙女,是有大福气的,你沐青辰也占尽了福泽。” 沈炼的声音渐渐飘远,沐青辰怔在原地好一会儿也回不过神来,端王爷沐文睿披衣走进院子,见儿子发傻的模样蹙眉道:“听说骁武侯才到,怎么走的这么快?” ——“父王。”沐青辰掐了把大腿告诉自己不是梦,“苍都,怕是要有大事了。” 天才刚亮,苍都的长街不过只走着稀稀拉拉的早市小贩,襄王府外,沈追推门走出,远远看见弟弟沈炼牵着筋疲力尽的坐骑朝自己走来,沈追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惋惜之色。 ——“大哥这么早,去哪里?”沈炼拢了拢披风没有让兄长看见自己左臂的伤口。 沈追回头看了眼襄王府的金漆匾额,低声道:“去城外军营。你进了城该是得到消息,皇上驾崩。爹让我去军营张罗些事务,皇上国葬就在这几天,新君即位还是要小心些。” 沈炼微蹙眉头,“大哥升了将军不假,可肩上还担着皇宫半数禁卫军,皇上驾崩,大哥不该守着皇宫么?军营有爹在,自然是镇得住。” ——“你有所不知。”沈追露出些想不通,“皇上驾崩的当夜,我急匆匆去宫里待命,可太子把我又差了回去,说是宫中安稳不需要我守着,太子还说,沈家肩上担子重,后头要忙的还有不少,无须耗在宫里…” 沈炼才听了几句,就知道沐容若已经想不动声色的慢慢卸去兄长手里半数禁卫军的军权,皇上骤然去世,这个太子倒是清醒果决的很,看来他已经在为除去沈家做准备,皇上刚驾崩,他暂时也不敢对朝臣大动干戈,后头…就是非动不可了。 沈追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就是…爹娘今早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 沈追凑近弟弟,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俊脸,“爹今早交代我的,都是军中细节,像是…打算把军权弃了交还新君,还有娘亲…”沈追朝自家王府瞥了几眼,“我出门的时候,瞧见娘往库房去了,库房是什么地方?爹娘几年都不会亲自去看一眼,库房打点…娘是要收拾细软带着咱们离开么?昨夜爹娘在书房谈到三更,我隐约听到岭南二字…那里是爹娘的老家…” 沈炼听的发呆,顿了顿道:“要是他们正要带着咱们兄弟辞官离开,大哥怎么想?” 沈追自嘲一笑,垂目看着脚尖道:“我资质平庸,皇上封我做了三品大将已经是抬举,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我是无所谓,只是可惜了你。”沈追抬眼看着弟弟道,“你文武全才,还有的是做大事的机会,要是爹也硬要你辞了爵位…也是朝廷的憾事。” ——“大哥也是高抬了我。”沈炼注视着一脸耿直的兄长,忽的一只手重重的按在了他的肩上,“大哥,我在军中的人马,爹有没有和你交代什么?” 沈追想了想摇头道:“沈炼你一定是奔波了几日累坏了脑子。军中将士是认符不认人的,你手上的人当然听你调遣,就算是爹也动不了。” 沈炼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兄长往府里大步走去,沈追还想喊弟弟一声,可看着他有些异样的背影还是咽下话去。 见沈炼大步流星的走进府里,花银也是有些惊讶他的脚程,沈啸天一身黑色锦衣,腰间束着白色的麻布正要进宫奔丧,冷不丁看见脸色严峻的幼子忽然回府,半愣着说不出话来。 沈啸天心绪是复杂纠结的,沈炼是宣离帝和花银的骨肉,生父去世,儿子当然要披麻戴孝送他最后一程,就算沈炼不是宣离帝能见光的儿子,血脉亲情却是无法更改。他原本以为沈炼还在涟城回来的路上,赶不上也只能作罢,可沈炼竟然如同从天而降,恰恰在国丧之前赶回了苍都…难道,这是天意…老天也要这个沧海遗珠去拜祭自己的父皇,让宣离帝瞑目上路。 沈啸天重重哀叹,深目涌出愁绪。 花银眼圈泛红,从管家手里抽出块白色麻布,走近多日不见的儿子温柔的束在了他的腰上。沈炼怔怔看着母亲的动作,待她做完一切,才轻声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花银抹了抹眼角克制着悲恸,“皇上殁了…你爹正要进宫祭拜,你和他一起…”花银艰难说着,带着恳求看了眼站立不动的丈夫。 沈炼拾起腰间的白麻布,不解的看向母亲,道:“炼儿不明白,臣子给皇上送葬,穿黑袍就可以,爹和皇上是年少的交情,当做是挚友送行也系的了这白麻。我…为什么也要系?” 花银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沈炼看着母亲噙在眼眶的泪水,茫然的看向没有发声的父亲,沈啸天走近几步,干粗的大手替儿子把白麻又束紧了些,厉声道:“天地君亲师,君主大过亲,皇上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替先帝系麻也是应该。” 沈炼张了张嘴觉得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回忆起宣离帝待自己的亲厚,确实和自己的父亲有几分相似,自己年纪轻轻得了这骁武侯的一品爵位,也是先帝所赐。沈炼松开指尖,俯首顺从道:“炼儿知道了,这就跟爹进宫。” 沈啸天拂开黑袍,带着沈炼直往皇宫而去,花银倚着长廊目送着丈夫儿子,噙着的泪珠掉了线似的簌簌落下,口中低喃出声:“炼儿去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不枉你惦念着这个儿子。你在天之灵也要护住炼儿,他因你而生,决不能因你而死。” 第153章 天地君亲师 沈啸天拂开黑袍,带着沈炼直往皇宫而去,花银倚着长廊目送着丈夫儿子,噙着的泪珠掉了线似的簌簌落下,口中低喃出声:“炼儿去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不枉你惦念着这个儿子。你在天之灵也要护住炼儿,他因你而生,决不能因你而死。” 皇宫 踏进朱雀门,沈炼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之感,远远的汉白玉长阶不见了往昔的奢华,满目的白色带来的只有萧条肃穆,让人生出没有尽头的悲哀感觉。 沈炼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忽然沉重下来,宣离帝是赏识自己的君上不假,可自己对他从来只有臣子对帝王的敬意恭顺,就算再无话不谈也好,君是君臣是臣,君王殒命,自己一个臣子怎么会有说不出的沉重哀意,随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近,这种心情就越加明显,沈炼想求父亲让自己不用去祭拜宣离帝,可话到嘴边又是说不出来。 ——天地君亲师。他无法去驳,更或许,他心底也是想再见宣离帝一面。 宣离帝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座巨大的金丝楠木棺里,棺木前跪着一众儿女,为首的太子沐容若一身素服,更衬的他面容白软喜怒难测,身后的小皇子沐丹决已经哭哑了嗓子,宣离帝身前并不喜爱这个有些木讷的幼子,可在他死后,哭的最最伤心的却是沐丹决,昭阳公主眼睛红肿,抚着沐丹决瘦削的脊背低声劝着什么。 皇嗣身后是数列朝中重臣,一个个身着黑袍面容哀伤,几个年迈的老臣不时干嚎着“皇上”,其余人都是沉默的站立在两侧,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长阶传来刚毅的脚步声,后头的臣子转身去看,见是襄王府沈啸天父子,都纷纷抱拳示意,又见这对父子腰束白麻,眼尖的几人面面相觑,点头低声道:“沈家深受皇恩,竟然能为先帝系麻,真是难得啊。” 跪在前头的端王爷沐文睿听见动静,扭头看了眼系麻的沈家父子,低声对身旁跪着的沐青辰道:“看见了没有,也难怪沈家上位,都已经是先帝了,还能做的如此妥当,此乃权术,你可要多学着些。” 沐青辰心里是有些慌的,匆匆点着头把身子又埋低了些。 沐容若拂袖起身,桃花眼叵测的打量着走近的沈家父子,眼神定在了沈炼镇定的脸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又落在了他腰间系着的白麻布上。 沈炼神色出奇的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发生涟城镜湖边差点被刺身亡的事,他笃定的对视着走向自己的沐容若,抱拳俯首道:“惊闻皇上驾崩,太子节哀,保重身体。” ——“骁武侯深受先帝恩宠,父皇离世,骁武侯心里的哀恸应该不逊于本太子吧。”沐容若幽声凑近沈炼的耳背,“骁武侯也千万别过度悲伤,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如果说上回沈家北国凯旋,沐容若奸计不成对沈炼还有不少惧怕担忧,此时刺杀沈炼失败的沐容若,脸上微毫不见惊恐后怕,他不动声色的脸上隐隐还有着兴奋,一种无人可压,就要君临天下的兴奋。办完了宣离帝的国丧,他就是大燕国的新帝,他可以接受万民朝拜,他可以亲临涟城一睹龙家冰窟的奥秘,他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谁死谁活谁兴谁亡,都在他弹指之间。 沐容若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兴奋的不能自己,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眼前的沈炼对他而言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没有了宣离帝的庇护,他只是臣子,伴君如伴虎的臣子,只要等自己坐上了帝位,要卸去沈家的兵权,杀了这个碾压了自己无数次的苍都小霸王又有何难。 既然如此,就让这沈炼再得意几日,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沈炼拂开黑衣跪在朝臣当中,对着宣离帝的棺木重重的磕了三头,沈啸天目光深邃的看着不知内情的幼子,心底又是阵阵唏嘘。 ——“臣子系麻?”沐容若意味深长道,“沈家这个礼数够重,襄王夫妇也是费心。” 不等沈啸天开口,端王爷沐文睿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系麻虽然是重礼,但臣子为先帝系麻也是常有的事,古人圣贤常说——天地君亲师,天地为大,君次之,却胜过亲人师长,可以为亲人师长披麻戴孝,当然也可以为君王系麻。襄王和骁武侯深受先帝知遇之恩,为先帝系麻也是情理之中,足矣昭显沈家对大燕的忠心,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沐容若不悦的瞥了眼说的煞有其事的端王爷,冷冷道:“王叔倒是知道很多,辛苦你一句句对本太子说这么多,竟还像是把本太子当不懂事的孩童。” 端王爷脸色微白,悻悻抱了抱拳退后了几步不敢再说,沐容若瞅了眼不语的沈炼,低哼了声又走到棺木前,屈膝跪下又恢复了阴郁的冷面。 沈炼抬起埋下的头颅,有些出神的看着宣离帝的棺木,长睫颤了颤,“爹,皇上予我有君主识臣的恩情,给皇上系麻我也甘愿,只是…” ——“只是什么?”沈啸天跪地不动。 “只是。”沈炼的心忽然莫名的跳的很快,“我心里有些异样的不舒坦,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祭拜礼毕,十六个金甲护卫齐齐抬起宣离帝沉重的棺木沿着汉白玉长阶往朱雀门外走去,沐容若带着弟妹绕着棺木缓慢走了一圈,挨个儿抚住棺木的棱角,几人又哀声大哭了出来。后宫除了诞下子嗣的妃嫔,其余妃子都身披麻布跟在棺木后头排上几列,韶华如花的女人们一个个眼睛哭的通红,更有人嗓子已经喊哑挤不出半滴眼泪。她们不是为死去的宣离帝流泪,为的是自己不见尽头的后半生都要在荒凉的皇陵度过,生不如死。 皇后龙梨凤目掠过后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群守陵的妃嫔里,少了一个人。玉修罗,柳堤轩的玉修罗并不在守陵的队列里。 龙梨身后的侄女龙樱也觉察出了异样,姑侄二人幽幽对视,龙梨叹了声道:“此一时彼一时,龙女沦落至此,就算淑贵妃这样高的心气,也要开始看旁人的眼色度日了。” 龙樱眼眶里喊残留着泪渍,可盈盈的眸子依然坚韧,“姑姑就要做大燕的太后,太后都能隐忍,侄女一个小小的太妃又何须忧心什么。” 龙梨忿忿扭头,齿间咯吱作响。 ——“纵使君临天下,终究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沈啸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儿子听。再看沈炼目不转睛的送着宣离帝的巨棺,干唇无力的缓缓合上。 沐容若的即位大殿定在三日之后,但他已经等不及的奔去柳堤轩,皇上驾崩,自己俨然已经是大燕的主宰,又哪里需要害怕被别人发觉什么。乌雅见太子急冲冲的大步走近柳堤轩,匆匆屈膝知趣的支开院子里的下人。 沐容若顶住屋门,瞅着梳妆台边不紧不慢缠着发辫的玉修罗大口的喘着气,忽的像一只觅食许久的豹子窜上她的颈脖,白牙贪恋的啃咬上去。 ——“粗野,真是让人讨厌。”玉修罗想推开他,可沐容若的身体却是纹丝不动,“其他姐妹都跟着先帝去了皇陵,你独独留下我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上了先帝的遗腹子,太子这才护下。” ——“遗腹子?”沐容若低喘着笑出声,“玉嫔这个主意好,不如,你我就弄出一个娃子,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 “呸。”玉修罗羞恼的啐了口,“原来太子还是只想把我当做先帝的人留下,真是…让人寒心。” ——“三日。”沐容若大汗淋漓道,“朝臣们已经定下日子,三日后就是登基大典,等我坐上了帝位,自然会给你一个归宿。每个人…朕都会给他一个归宿…” “包括沈炼?”玉修罗咬唇低笑,沐容若热烈的动作骤然停下,火一般燃烧的身体也渐渐冷却,玉修罗感受着他在听到沈炼名字时的变化,扭头冲沐容若眨了眨眼,“怎么,到了这一步,太子还有些忌惮沈家?” 沐容若眼露凶光,“怪就怪父皇太过抬举沈家,战功赫赫还给了他们不少兵权,北国的战功要是我这个太子的,本太子哪里还需要怕沈炼?你不知道,今天父皇出殡,沈啸天和沈炼竟然为父皇系麻…臣子为君主系麻是极大的情意,沈家此举博得满朝文武一致赞赏感慨,连端王爷都在本太子耳边狠狠夸了几句。沈家是祸患,必须除去,却又不能搞出风浪,新帝根基不稳,权臣手握重兵,难,难啊…” “还有就是。”沐容若继续道,“燕国祖规,新帝即位必须亲临涟城龙家的冰窟祭祀,这大事一桩接着一桩,倒是无暇速速铲除沈家了…玉嫔,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玉修罗嫣然一笑,沐容若看她的样子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有了主意,松开缠着她的臂膀,轻轻抬起她柔软的腰肢倚坐在自己的腿上,指尖勾起她才辫好的发辫,脸颊蹭着她的红唇温柔的催促着。玉修罗嗅着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温声道:“太子的刺客被沈炼一一杀死,沈炼回来苍都竟然可以当做没事发生?皇上猝亡让人震惊不假,沈炼城府日益深厚也是事实,他当做若无其事,心底一定已经有了对策,太子对他的杀心已起,换做谁也会想着自保不是。” ——“你的意思是…”沐容若后背一冷,“沈炼一定在暗中谋划,先本宫一步?” 第154章 戏之密语 “太子的刺客被沈炼一一杀死,沈炼回来苍都竟然可以当做没事发生?皇上猝亡让人震惊不假,沈炼城府日益深厚也是事实,他当做若无其事,心底一定已经有了对策,太子对他的杀心已起,换做谁也会想着自保不是。” ——“你的意思是…”沐容若后背一冷,“沈炼一定在暗中谋划,先本宫一步?” “先发制人也好,急流勇退也罢。”玉修罗语气依旧平缓,“太子已经知道沈炼是自己的弟弟,是先帝的血脉,光凭这一点,就不能让沈炼活在世上,就算。”玉修罗声色骤亮,“就算沈家辞官隐退不再问政事,沈炼也留不得。” “玉嫔果然够狠。”沐容若击掌道,“本宫今天见沈炼淡漠谦和,脑中还闪过如果沈家不问政事愿意交出兵权,本宫刚刚登基,不如就放了他们离开,终身不踏进苍都就是。想不到…”沐容若低叹着摩挲着玉修罗的秀发,“反倒是你一定要他死。” “修罗女不是狠毒。”玉修罗做出委屈的表情,嗔怒着掐了把沐容若的手臂,“还不是为了太子的江山。要成大事,怎么能留下祸根?” 沐容若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优柔心慈难成霸业,当时拿沈炼的血为本宫的帝位铺路吧。只是…”沐容若忧容又起,“登基大典一过,本宫就要亲赴涟城,一来一去又是七八日…耽误的起么?若是中途生变…” 玉修罗掩唇噗嗤一笑,葱段般的玉指点了点沐容若白净的额头,“太子真是傻气,离登基大典还有三日,三日呐。三日之内,还除不去一个沈炼?太子就不想高枕无忧的登基称帝?” ——“三日…”沐容若听着玉修罗颇具意味的话语,忽的眼睛骤亮,拍着玉修罗的手背惊呼道,“登基之前新帝要宴请群臣,那一宴,襄王和骁武侯这样的爵位都在入席之列…好一个修罗女,夏族把你献出真是助本宫来了,你是本宫的福星,大大的福星。深宫夜宴,几盏鸠酒,这个好,这个好。” 玉修罗美目盼兮对沐容若含情流转,绕着发梢点弄着他袒露的颈口,喏声道:“鸠酒最好,悄无声息也不会脏了太子殿下就要登基的地方。只怪族人把我送来,让修罗女成了无依无靠的人,这才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太子青云之上,修罗女的下半生才有指望,还望太子怜惜,给修罗女一个好归宿。” 沐容若心里一阵狂喜,抱起身上柔若无骨的玉体迫不及待的朝床褥走去… 院子里的乌雅听着屋里传来的声声低吼,夹杂着女人毫不避讳的浪/声娇唤,这个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姑姑也是有些臊红。玉嫔一身媚骨,宣离帝之死多少也有被她掏空了身子的缘由,这老子去了,儿子急巴巴的又扑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沐氏的劫数。 乌雅低低叹息,轻步走出院子。 苍都,襄王府。 沈啸天已经看了几遍宫里送来的帖子——太子登基前夜,请朝中肱骨重臣进宫一叙,以亲君臣之情。帖子附带的名册了,不光有自己的名字,沈炼也昭然在列。 见丈夫脸带踌躇,花银端着茶盏走近,低头看了眼道:“你不想去?不想去就推说病了,沈家就要辞官离京,去与不去太子也不会计较,该是巴不得沈家不出现吧。” 沈啸天摇头道:“这几天宫里忙着皇上的丧事,我还没寻到机会和太子细说辞官的事,何况,新帝还没登基,襄王府一门三辞也是对新帝的不敬,我本来是想等登基大典过后…也罢。”沈啸天放下手里的折子,“那就趁夜宴众臣都在,我当着大家的面向太子提出辞官,那么多人都在,我沈家走的干干净净,太子日后也不好再为难沈家。银儿,你觉得如何?” 花银拾起帖子又看了眼,淡眉微动却又在这几行字里看不出什么异样,“新帝登基,都要设宴款待大臣?” “额。”沈啸天应道,“也不是一定要有这个规矩,皇上宴请大臣多是为了以示亲厚,新帝这样做,更是为了拉拢群臣,后头理政也麻利方便些。咱们这个太子平时傲气,这档子倒是得体妥当,也是难得。” 花银眉间溢出疑虑,“太子和炼儿不和已久,宴请名册里也会有炼儿?” “银儿有所不知。”沈啸天端直了身子,“骁武侯是一品爵位,皇家宴请漏了谁也不能漏了王侯,太子就算对炼儿心存芥蒂,也不能逆了朝堂的规矩。” ——“这样…”花银隐隐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听丈夫说的认真,便没有再追问,花银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推到沈啸天手边,忽的抬眼道,“说到炼儿…从你们父子打宫里回来,他怎么就像是没着过家?” 发问的档口,长子沈追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厅里,咧嘴笑道:“娘亲问的好,我就是来和爹娘戳这弟弟一脚。沈炼啊…”沈追狡黠一笑也不急着开口,慢悠悠的端起父亲手边还没动的茶盏,美滋滋的抿了口,不急不缓道,“沈炼啊,这几天穿梭在苍都几个出名的戏台子里,看着快活的很。” ——“戏台子?”沈啸天剑眉一蹙。 沈追见父亲好像起了怒意,赶忙放下茶盏辩解道,“爹先别急,沈炼没有入了哪个戏子的魔障。我是觉得…自打龙三小姐去世,沈炼就没有一天快活过,这回他去涟城,临行前您和娘不也是日夜担心,生怕他去了涟城触景生情更加走不出来。难得他又有兴致和辰世子游荡苍都,去听听戏也好,总比每天闷在家里苦思亡人好上许多吧。” 见爹娘还是不做声,沈追又道:“爹,何况还有辰世子在,沐青辰家那位龙二小姐可泼辣的很,有她在,沐青辰还敢跟着沈炼瞎混?只是听戏而已。” 花银沉思片刻道:“涟城回来,你弟弟和你提起过龙筱没有?” ——“没有。”沈追斩钉截铁道,“只字未提。” 沈啸天起身扶住花银,低声道:“也许去涟城也是为了解脱心中情魔,这样看来,倒是好事,你也不用太担心炼儿。” 沈啸天看着沈追道:“不用多久咱们就会一起离开苍都,你弟弟爱去哪里也不用多管他,只要别生出什么事端就好。” ——“追儿知道。” 看花银有些发怔,沈啸天扳过她的颈脖温声道:“你有心事?” 花银沉默许久,终于挤出话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心里有些发慌,你们父子这几天都留心着些吧…” “娘是舍不得苍都吧。”沈追哈哈笑道,“山高水远,我倒是想到处游历看看,爹操劳半生,也该带着娘四处逍遥,不用舍不得苍都。” 看着长子喜乐无忧的笑脸,花银勉强露出笑来,冷不丁又扫见茶几上放着的帖子,心头阴霾一片。 苍都,妙乐斋 妙乐斋是苍都最大最好的戏社,这几日都被端王府的辰世子包了去,说是要给太子登基大典摆一场好戏,戏资百金之多,让人无法拒绝。 空旷的台下,沐青辰打着呵欠道:“你沈炼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那天染着血来找我,还口口声声和太子势不两立,转眼可好?又要给他登基送这样的大礼?”见身边的沈炼也不应自己,沐青辰晃着脑袋又道,“还好有钱能成事,就两三天工夫竟被你赶了出来,刚刚我瞧了几眼,不错,真是不错。” 沈炼幽然发声,“你也喜欢这出戏?” 沐青辰嘻嘻笑道:“我不爱看戏,锣声一响我就犯困,你这出戏说的什么我是不懂,不过瞅上几眼倒是挺精致,太子向来喜欢玩乐,尤其是没见过的趣子,你这出戏,他一定满意。”沐青辰说着又扯了扯沈炼的衣袖,挤眼道,“这样才好,小霸王也要服个软示个好,太子是新帝,根基要扎实也得指望着沈家,他啊,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你真的不先看上一遍?”沈炼看着戏台上拾掇着道具的戏子。 沐青辰摆着手道:“不看,这会子看了,明晚的宴席我准得睡着。太子要是看着喜欢,可别忘了给我这个世子也记上一功。” 沈炼淡淡一笑,“有个事真得麻烦你。你也知道,太子和我之间有些芥蒂难解,我是想服软示好,可也得太子接受。他就要是当朝天子,只怕更加不会给我台阶走。总得有个人穿针引线帮我一把才好…” 沐青辰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道:“只要你们不斗个要死要活,我沐青辰当然愿意做个和事佬。你说,要我做什么?” 沈炼澄定的指了指戏台,“三日赶出一场戏,其中辛苦你知道,我的苦心你也知道。我贸贸然带着一帮戏子进宫,太子要是还记着旧怨,他们定是上不了台的。只能…”沈炼垂眉低声道,“挂上端王府的名号…” ——“端王府?”沐青辰吞咽着喉咙。 沈炼点头道:“太子看得高兴,自然会知道是沈家的一片心意。沐青辰,如何?” 沐青辰一拍大腿,“当然好,可你就不怕我赖了你的功劳?” 沈炼笑了几声,“这份功劳,你辰世子还真是赖不走。但你对沈家的情义,我沈炼记在心里,绝不忘记。” 沈炼说的认真,沐青辰倒是有些不大习惯。自打沈炼这次回来,他就觉得这个挚友兄弟不似以往率真不羁,眉宇里有些深邃,像是藏着很多心事。龙筱自尽,沐青辰只当他思念至爱一时走不出来,可涟城回来,沈炼身上莫名的多了些让人畏惧的戾气,就算是平平淡淡的简单话语,也隐约带着锋利的刀子一般。 沐青辰和沈炼自幼相识,熟悉的好似一个人,也正是这份相熟,他可以觉察到沈炼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也是这样的熟悉,让他可以为沈炼的异样找到各种理由。痛失所爱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事,沈炼因此变了些性情也是正常,自己身为他的好友,更要能帮就帮才对。 沐青辰站起身挺直脖子道:“你放心,端王府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沈家的事包在我身上。” 沈炼注视着最后一个离台的戏子,眉峰凛冽,浅笑不语。 第155章 夜宴 沐青辰站起身挺直脖子道:“你放心,端王府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沈家的事包在我身上。” 沈炼注视着最后一个离台的戏子,眉峰凛冽,浅笑不语。 苍都皇宫,轩辕殿。 宣离帝才下葬几日,就算宫中设宴,也是肃穆低调的摆设,大殿铸金门上坠着缕缕的白色麻布,映着渐暗的暮色很是落寞。受邀入宫的群臣也都是着黑白两色的袍服,乍一看去都不像是赴宴,俨然一幅幅几日前给宣离帝奔丧的模样。 端坐在大殿正中的沐容若一袭绢白绣龙袍,腰间系着盘龙纹的襟带,发束鎏金冠,金冠当中的玛瑙珠子衬得他面色有光,不但不像是刚刚丧父,反倒有几分得志的喜气。沐容若掠过大殿上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孔,唇角含笑却竭力保持着淡定。 收到帖子的王侯众臣已经来的七七八八,大殿上还空着几个位子,其中两张案桌间站着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内侍,手里执着一盏镶珠玉的镀金酒壶,甚是扎眼。对面几个大臣已经认出那个老内侍是宣离帝昔日的旧仆崔公公,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宣离帝驾崩之时,这个老仆并不在他龙榻边,主子殒命,这个伺候了他几十年的内侍自然也要跟去守陵到死。崔公公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内侍,沐容若和瑛贵妃以宫廷事宜还未交代妥当为由,将他又留下些日子,说是等一切交代完毕再送去皇陵。在和玉修罗定下设夜宴这个办法,沐容若便想到了这个老内侍的用处——给沈家父子执壶斟酒。 崔公公手里的这个珠玉酒壶有一个神奇的构造,壶有两胆,壶柄上的一个凸起连接着双胆和壶嘴的活动机关,凸起按下,便是沐容若给沈炼父子准备的鸠酒,反之无恙,则是无毒的上好佳酿。 沐容若已经和崔公公说好,只要他轻敲三下自己的案桌,崔公公就会按下壶柄的凸起给沈家父子斟满鸠酒,鸠毒狠辣,一盏下去必死无疑。沐容若不放心宫里任何一个内侍婢女做这样的大事,思前想后只有一人,他历经浮沉见惯狠斗,也只有他在众人跟前敢对一王一侯做这样的事。这人,就是老仆崔公公。 崔公公跟在宣离帝身边多年,与沈家父子也很是相熟,由他给这俩人斟酒也不会有人觉出异样。沐容若要的就是这份稳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襄王,骁武侯到。” 沐容若顿住思虑,桃花眼幽幽看向大殿门口——沈啸天一身黑甲庄严坦荡,不失大将本色,身旁的幼子沈炼身穿黑色裹身锦衣,腰束白带傲立殿中,俊眉谦顺中带着果敢,略显消瘦的脸颊更显英俊冷冽。 “襄王,骁武侯,坐。”沐容若拂袖浅笑,看着如同忘了昔日和沈炼的过节。 已经入座的沐青辰见太子含笑,也为沈家微微吁出一口气,对着沈炼挑了挑眉,竖起了大拇指。 ——“崔公公?”沈炼见着座位边执酒的崔公公,有些意料之外的吃惊,“我还以为你也去了皇陵,想不到…” 崔公公满是纹路的脸皱了皱,低头道:“老奴也想早些去皇陵陪着先帝,宫里还有些内务没有交办妥当,也没有人比老奴更了解其中,太子殿下便留老奴多待几日,过阵子还是要往皇陵去的。” 沈炼颔首道:“崔公公鞠躬尽瘁几十年,沈炼也常常念着你的提点。听说皇陵寒冷,你年纪大了,走时别忘了去太医院求些药材带着。我娘会调制些暖身的药膳,回去我问她要几个方子带给公公。” 崔公公身子一抖,颤声道:“多谢…多谢侯爷。” 沈炼挥开衣襟端坐下,拾起个果子剥开皮,扳做几瓣却也不入口,悠悠的像是等着什么。 沐容若不动声色的看着剥着果子甚是自若的沈炼,自打他知道沈炼是自己的弟弟,他就越发觉得沈炼长的很像沐家的男子,沈炼的眉眼和沐容若有几分相似,只是沐容若阴柔俊美,沈炼更多了些男子的英气俊朗,将门长大也比深宫出生的沐容若多了许多果决潇洒。 ——父皇觉得亏欠你们母子许多,居然想到把皇位传给你。沐容若心底咬牙叹着,父皇以为是宠你,却是害你了,沈炼,别怪兄弟狠心,你今天是一定活不成了。 沐容若见诸臣已经到齐,举起酒盏道:“父皇走的仓促,留下江山给本宫这个儿子,大燕还要仰仗诸位肱骨重臣,本宫先干为敬。” ——“臣惶恐。” 崔公公小心翼翼的给沈炼的酒盏倒上美酒,沈炼扬唇淡笑,低语了声“多谢公公。”崔公公手腕一抖,溅出几滴酒水来,赶忙用袖子擦了擦退到一旁。 沈炼挥袖举起面前的酒盏,冲沐容若坦荡举起,仰头一饮而尽。沐容若捋袖掩唇也悠悠喝下,桃花眼扫过喝干酒水的众人,对着沈炼微微一笑。 ——“听说。”沐容若看向端王府沐青辰父子,“皇叔和辰世子还给本宫明日登基准备了大礼?说是要给大典锦上添花,可有这回事?” 端王沐文睿侧眼瞥了瞥沐青辰,沐青辰起身对沐容若抱拳鞠了一躬,“大礼倒也算不上,不过是臣子的一片心意。臣这几天走遍了苍都的戏院,给殿下精心选了出大戏,太子久居宫里,看的多是唱烂了的戏板,臣这一出戏精致生动,太子肯定喜欢。” ——“本宫最喜欢看戏。”沐容若击掌道,“辰世子有心了,不愧是自家人,总能想到本宫的心坎里。传戏班上来,给大家演一出。” 沐青辰重击掌心三下,轩辕殿外候着的戏班一个个走了进来,齐齐跪在了大殿上。端王爷见这些戏子眉眼秀丽妆容得体,戏服也精致贵气,也算是上得了台面,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凑近儿子低声道:“真是你想的主意?这帮戏子靠得住么?” 沐青辰满是自信道:“当然可靠,儿子一家家寻了许久,父王放心。” 端王爷知道自己儿子老实胆小,一贯都是循规蹈矩行事,居然能想到给沐容若送份大礼,莫非真是娶妻之后长进了不少?端王爷正有些犯疑,又见沐容若看着这帮戏子很是期待满意的模样,便也不再多想,直了直背等着大戏上演。 “这出戏,你也有份吧?”沈啸天身姿不动对沈炼低沉道。 沈炼咬下口果子,蜜水四溅很是美味,“不过是给辰世子指点一二,爹看的认真些,我还从没有看过这么有意思的大戏。” ——戏中女主是个娇美清丽的红衣少女,眼波流转勾着沐容若的黑目,沐容若定睛看去,只觉得这个少女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 “这个女戏子可是花了大工夫才找来。”沐青辰和端王小声道,“沈炼说戏魂就在她身上,父王觉得如何?” 端王爷抚须点头道:“美而不艳,出尘脱俗,选的好,选的好。” 这出戏不难看懂——少女芳心暗许一个英俊男子,二人你侬我侬让人羡慕,可就要大婚之时,少女的父亲与她彻夜长谈了什么,少女落泪整夜,次日委身男主,又与男子挥泪诀别…男子一步三回头,却再也不见心爱的女人。少女的父亲忽然出现,匕首寒光惊现,刺进了男子的心口… 沐青辰看的出神,低呼道:“死了?怎么就杀了他?” 端王爷瞪了眼莽撞的儿子,沐青辰赶忙捂住嘴,可眉间还是震惊不解的模样。沐容若笃定的看着戏中所演,可一眨不眨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他的入迷,他像是也好奇戏中的故事,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最后的结局。 少女换上了绣着霓凰的绣袍,凤冠霞帔变作美艳动人倾世新娘,但微肿的眼圈却昭示了她的委屈悲伤,台下几个臣子也窃窃交谈着,像是也为戏中人坎坷的命运唏嘘动容一般。 少女要嫁的夫君从幕后步步走来,虽然是男儿的装扮,但这妆容却有些奇怪。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在燕国当红的戏板里,演男人的戏子都要黏上胡须,可少女的夫君却唇角干净,连一根胡子也看不见。 沐青辰只顾着看戏没有留意许多,端王爷捻须蹙眉觉察出了不妥,可再看这帮戏子娴熟老练,明明是老戏骨,怎么会犯这样的差错?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端王爷瞥向儿子,沐青辰一向心思简单,不会是他的所为。难道是… 端王爷幽幽看向对面的沈炼,沈炼神色轻松,眉间竟也是看不出异样来。端王爷隐隐觉得这出戏不简单,但心思如自己也是费解的很。端王爷可以肯定,这出戏绝不是自己儿子所想,而是…沈炼所为。 太子登基在即,沈炼意图何在?居然还是打着端王府辰世子的名号…端王爷脊梁骨阵阵发冷,老辣的身子也禁不住抖了抖——要真是发生什么,就凭刚刚沐青辰几句话,端王府上下已经是逃不掉的干系…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本该小心伺候着的崔公公也看的有些出神,其余伺酒的宫人都低着头动也不动,崔公公却鬼使神差的抬起半边脸,凹陷的双目死死盯着那个没有胡须的男子,愣了些许忽然露出惊恐之色。自己五岁入宫净身,活到五十岁也是没有长过一根胡须。太监,只有净身失了宝贝的太监才会这样…戏中少女的夫君,是个太监! ——少女腹部隆起俨然是有了身孕,却日日以泪洗面看起来很不快活,夫君徘徊在她的屋外面容沉重,却没有踏进屋门一步…临盆之日,少女艰难的产下一个孩子…父亲和夫君在屋外窃窃密谋,面无表情的父亲大步走进产房,冷酷的夺走新生的孩子,少女哭喊着跪倒在父亲脚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带走。 沐青辰眼眶有些发红,他有些不明白沈炼为什么要给太子挑一出这样的戏,太子登基是喜事,看出悲剧做什么,戏是好看,可却和本该有的气氛不搭。也不知道太子看了会不会觉得堵心,沈炼啊沈炼,你可别害了自己才好。 ——面容冷漠的宫人给卧榻的少女端来一碗汤药,少女注视着黑色的药汁良久,两行清泪缓缓落下,终于仰头喝下药汁,不久便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沐容若死死看着戏中少女的脸,他终于想起了那张脸——涟城龙府那个暗夜里深藏的祠堂,夜风窜进吹起了半边掩绢的白纱,画中女人有一张和她酷似的脸:黛眉细弯,杏眼俏丽,有着倾世的美貌和雍容的贵态。是她…沐容若记起了那个名字——蝶妃,龙小蝶。 戏子有一张可以任意雕琢的脸,却故意化妆得酷似龙小蝶,就是为了让自己认出。龙小蝶,世间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个死了数百年的女人,自己却偏偏见过,在龙家神秘的祠堂里,那个只供奉着一个女人的祠堂,一个嫁给皇家的女人。 第156章 戏如人生 画中女人有一张和她酷似的脸:黛眉细弯,杏眼俏丽,有着倾世的美貌和雍容的贵态。是她…沐容若记起了那个名字——蝶妃,龙小蝶。 戏子有一张可以雕琢的脸,却故意化妆得酷似龙小蝶,就是为了让自己认出。龙小蝶,世间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个死了数百年的女人,自己却偏偏见过,在龙家神秘的祠堂里,那个只供奉着一个女人的祠堂,一个嫁给皇家的女人。 沐容若蜷起手指,他已经和崔公公反复交代,自己只要轻敲案桌三下,这个老内侍就会按下手里酒壶的机关,给沈家父子斟满剧毒的鸠酒。沐容若本想等看完这出戏在伺机动作,但他忽然涌出大片莫名的害怕,他还没有完全看懂这出戏,但他已经察觉到步步逼近自己的阴霾,他忽然有种惊悚的感觉,大戏落幕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 沐容若竭力平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见崔公公也偷看着殿中上演的戏,不满的低咳了声,指尖点住冰冷的案桌,一下,两下,三下。三下敲完,崔公公却保持着姿势像是没有听见,沐容若又重咳了声,崔公公一个激灵抖直身子,惶恐的看向台上端坐着太子,苍老的头颅微微动了动。 ——一下,两下,三下…沐容若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眼中暗藏狠意。 崔公公见沈炼面前的酒盏已经喝空,颤着腿肚子上前半步,指肚摸向酒壶柄上那个凸起,闭目按下…沐容若注视着他的动作,唇角泛起丝丝毒辣的笑容。 酒水倒进沈炼的空酒盏,沈炼低头看了眼,对崔公公轻笑示意。 ——戏中少女的尸体被几个宫人面无表情的抬了下去,那个襁褓里的新生孩子很快便长成了俊逸的少年。少女的夫君弥留之际把自己的岳父唤到身前,将一个金黄色的锦囊塞进了他的手里,又耳语了几句垂头咽气。 殿中的大臣有些按耐不住的小声议论起来,一人指着那锦囊疑道:“那里头会是什么?” 老太傅抚着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该是玉玺吧?少帝年幼,一定是委派老岳父辅佐才对。” “有道理,有道理…”身旁有人附和道。 ——戏中少年身披黄袍意气风发,外公藏起锦囊谦顺跪地,少年目露不舍,招手让身后的宫人送给外公一个物件,外公感恩戴德潸然泪下。少年起身退下大殿,偌大的戏台上只剩下一人,手执一卷白绢,眼神深邃莫测。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了那卷神秘的白绢,男子高高执起白绢,指尖一松坠下画卷,沐容若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椅子上——龙小蝶,是龙小蝶。 锣声一响大戏落幕,男子收起白绢,朝殿上的沐容若跪地磕了三头,又向两边坐着的亲贵重臣鞠了几躬,把手里的白绢呈到沈炼手里,恭顺的缓缓退下轩辕殿。 轩辕殿一片寂静无声,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懂了戏中所说,每个人都觉得这出戏虽然好看但很是奇怪,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 沈炼忽的笑了几声打破了大殿的沉寂。老太傅看向他道:“老夫有些看不明白,骁武侯要是看的明白,能不能和老夫说说?” 沈炼指着对面坐着的沐青辰道:“老太傅,我笑的是,戏中那个美貌女子,有几分像辰世子的夫人呢。” ——“龙家二小姐?”——“龙家二小姐?真是有些像呐。” ——“龙家的女儿容颜都有几分相似,既然像龙二小姐,肯定和淑贵妃也有些相像吧。”又有人摇头晃脑道,“龙女倾国倾城,戏子空有形似,却没有龙女的贵气。” “那是当然。”沈炼高声道,“龙女世代为后,显赫不可方物,哪是一个戏子可以相比的。”沈炼说着站起身,“不知道太子殿下看懂没?若是看懂,不妨和大家说说。” 沐容若冷冷一笑,举杯道:“本宫好像也有些没看懂,还等着骁武侯给大家解惑呢,大家先干了杯中的酒,在让骁武侯给咱们细细说说那戏里说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举起面前的酒盏,齐齐饮下。沈炼也淡定的仰头一口喝干,将空酒盏按在了桌上。 沐容若心中大石落下,他仿佛已经看见沈炼吐出黑色的鲜血,捂着心口痛苦的挣扎到死…就是这样想着自己也觉得痛快解恨。沐容若吐出惬意的气息,滴溜溜的转着手里的酒盏。 ——“骁武侯。”沐容若笑着露出骇人的一口白牙,“辰世子献上的这出戏很是精彩缠绵,可好看归好看,本宫有几处地方没有看明白,一,少女父亲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和女儿相好的情郎?二,戏中君上没有亲近那个少女,为何能容忍那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诞生,竟还把帝位传给了他?他大可以一早就杀了这对母子。三,也是本宫最好奇的地方,那个锦囊里,装的是什么?” ——“太子说的也是老夫没有明白的地方,还望骁武侯解惑。”老太傅点头道。 沈炼掸了掸衣襟走到大殿中央,荣辱不惊气度非凡。端王爷暗叹着这个年轻骁武侯过人的胆识风范,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有他一半本事,该有多好。 沈炼昂头自若道:“戏中一切,都是少女父亲和那位君上的谋划。君上无子帝位不稳,急需一个有他人有身孕的妃嫔替自己生下皇子堵住悠悠之口,少女父亲是军士的谋士,便献出了自己的女儿为君上排忧。少女和情郎私通怀孕,再被送进君上身边,情郎被杀死无对证,世人自然以为这个腹中的孩子就是君上的骨肉。” ——“荒谬。”老太傅摇头道,“堂堂君上怎么会没有子嗣?后宫佳丽无数,一儿半女怎么会生不出?就算身子一时不好,宫中民间医者无数,总有法子产子。纵容妃子与别的男人珠胎暗结生下孽种,还扶持孽种继承大统?骁武侯,看来你也没有看明白呐。” “老太傅。”端王沐文睿低哑发声,“骁武侯刚刚说的虽然大胆又有些荒谬,但本王觉得倒是有些道理。老太傅留意没,戏中那个君上下巴光洁,燕国戏板里,男子都是蓄须的,无须男子…便是…便是…”端王爷没有说出口,苍目瞥了眼沈炼座位后面的崔公公。 ——“太监!”沐青辰一拍大腿大悟道,“哎呀,父王看的真是仔细,我说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对,戏中男子没有胡须,可又是一身男子打扮,太监,只有太监了。妙啊,这出戏真是精妙新颖,有趣,有趣。” 沐容若冷漠道:“这戏是辰世子给本宫备下,怎么辰世子恍然大悟和旁人一样,难道…辰世子事先没有看过么?” 沐青辰挠了挠头站起身,不好意思道:“殿下恕罪,青辰不过引荐而已,其中心思…是骁武侯所出,他连着几天走遍苍都戏台,心意可贵。” ——“骁武侯?”沐容若大笑出声,“到头来居然是骁武侯的心思,果然有心。” “太监也可以做君上?”老太傅露出迷茫之色,“这戏写的倒是有些古怪,但这样一看也是说得通。借种产下皇嗣,也算是为了天下安生…可悲可叹。那这锦囊里,装的又是什么?” 沈炼淡笑道:“这个君上是个心系苍生的明君,他借种生子是为了天下,留下锦囊的东西给自己的岳父,也是为了天下。锦囊里的东西可以制衡自己身后的帝王,要是后世帝王昏晕无道,自己的岳父就可以凭借把锦囊里的东西昭告天下,倾覆孽种统领的江山。敢问老太傅。”沈炼冲老太傅抱拳道,“如果您也在刚刚那出戏里,自己效忠的君上并非是先祖血脉,您会怎么做?” 老太傅不假思索道:“肮脏之后,怎么可以继续效忠?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要是一朝知道…定是耻笑自己眼瞎心盲,孽种能做君上,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取而代之?戏中君上留下可以制衡后世的东西,也是和老夫想的一样。” “太傅贤明。”沈炼鞠了一躬,“锦囊里装的,就是那位君上净身时留下的宝贝。” ——“啊?”——“啊!” 轩辕殿上一片哗然。——“原来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沐容若刺耳的笑声忽然响起,“本宫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诞无稽的事。骁武侯好本事,可以搜肠刮肚想出这样的戏,实在太有趣。大家看的高兴,本宫该怎么赏骁武侯才好?” 沈炼故作惋惜的叹了声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哪里想得出这样的剧情,不过是遂了先帝昌武帝的意愿,将故事说给后世听罢了。” ——“昌武帝…”——“先祖昌武帝?” “白绢上那个美貌女子,殿下觉不觉得有些眼熟。”沈炼挑眉道,“太子殿下,您应该见过的。”见沐容若沉默不语,沈炼抬高声音又道,“臣提醒下您,涟城龙府,您才去过不久…” ——“龙女?难道是龙女?”殿中有人低声交谈着。 “沈炼,你到底想说什么?”沐容若厉声道,“看来骁武侯一定是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沈炼高高举起手里卷起的画绢,重力挥下展露在众人眼前,沈炼走近首座的老太傅,低眉一字一字道:“老太傅请看,这画绢上写着什么?” ——“忠烈圣皇后,龙小蝶。”老太傅眯眼仔细看着,忽的露出虔诚恭敬之色,“蝶妃娘娘,是先祖皇帝的蝶妃娘娘。这里还有燕国玉玺的印记,绝不会有错,太子殿下,这画中所绘,就是先祖皇帝的蝶妃。” 沈炼将白绢对着面容抽搐的沐容若,“龙家的人告诉我,太子殿下去涟城时,龙家二少爷明明带殿下去过龙家祠堂,蝶妃的画像,殿下是见过的,为什么轩辕殿上要当做没见过此画?” 沐容若冷漠道:“本宫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见过一幅画?是蝶妃也好,不是也罢,你到底…想说什么?本宫也想问你,龙家是什么地方,没有历朝皇帝的亲允,哪个臣子敢往涟城龙府去?龙家和沐氏皇族关系密切,你亲近龙家,又有什么意图?竟还偷出龙府祠堂供奉的蝶妃画像在戏子手里把玩?沈炼,你是不想活了么?” ——“殿下恕罪!”沈啸天急的起身道,“孽子无礼…” “你住嘴。”沐容若怒斥道,“子不教父之过,沈炼有大罪,襄王身为人父也是一定逃不掉的,本宫惩治完你儿子,就会来和襄王爷算上一笔。” 沈炼面无惧色道:“臣亲赴龙府,先帝是知道的,可惜先帝猝亡,口谕已经没有对证。” ——“那你还敢得意?”沐容若冷笑了声。 “但太子要说蝶妃娘娘的画像是我从龙府偷的,那还真是冤枉了我。”沈炼将画绢对向自己,凝视着龙小蝶酷似龙家姐妹的脸低低的叹了声,“蝶妃的画像,是龙家大少爷龙希风让我带来苍都…” ——“龙家大少爷?”——“龙家的人?!” 第157章 斗转星移 “但太子要说蝶妃娘娘的画像是我从龙府偷的,那还真是冤枉了我。”沈炼将画绢对向自己,凝视着龙小蝶酷似龙家姐妹的脸低低的叹了声,“蝶妃的画像,是龙家大少爷龙希风让我带来苍都…” ——“龙家大少爷?”——“龙家的人?!” 沈炼看着沐容若渐渐变色的脸,不急不慢的卷起龙小蝶的画像,环视着轩辕殿上一众朝臣的各色脸孔,沈啸天冲着儿子狠狠的摇着头,可沈炼只是沉着的掠过父亲惊慌的脸,眸子微毫不动。 ——“太子要是亲赴涟城进了龙家的冰窟…”沈炼垂眉一笑,“就一定会更加明白刚刚哪出戏其中的深意。没有去也不要紧。戏里所演,就是龙家和皇家的过往,也是冰窟玄机的所在。”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沐容若已经奋力甩下手里的酒盏,沐容若暴怒起身,指着沈炼高挺的身躯道:“放肆!轩辕殿上你敢如此污蔑嘲讽沐氏皇族?本宫早觉得沈家有谋逆之心,不过念及你家的功绩不想早早追究,沈炼,你为了倾覆大燕竟然想出这样荒谬的说辞?其心可诛,必诛。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沐青辰脸色骤白,扑通跪在殿上,埋头惊慌道:“殿下恕罪,骁武侯失了心中至爱,这阵子心绪难安很是恍惚,怕是得了失心疯也说不定。殿下恕罪啊。” ——“青辰,闭嘴,这里哪有你胡言乱语的份。”端王爷呵斥着自己的儿子,“闭嘴呐。” “荒谬的说辞?是可笑的事实吧。”沈炼挥手指向涟城方向,“真真假假,龙家冰窟就收着最好的证据,太子恍然如梦不敢相信,是因为太子还没来得及进去冰窟。我敢找人演出这样的剧情,是因为…”沈炼扬起桀骜的剑眉,“此次涟城之行,我已经进去过龙家冰窟,龙大少爷让我见到了玉盒里藏着的东西,还亲手把蝶妃的画像让我带来苍都呈现给诸位朝臣亲贵,龙家守着这个龌龊数百年,男子不得进取,女儿不得善终,龙家已经不想再守,今天,就是龙家秘密昭示天下的日子,太子不信,可要即刻就往涟城去,带着在场所有人,去看个究竟…” ——“你想死!”沐容若蹭起身子踢开身前的案桌,涨红了脸拔剑指向站立不动的沈炼,“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死…”沐容若看向蜷缩在墙边的崔公公,颤声道,“你不应该…不应该还活着…鸠酒,你明明喝了那杯鸠酒…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鸠酒?”——“鸠酒…”大殿一片哗然,沈啸天更是吓白了刚毅的脸,盯着安然无事的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鸠酒?”沈炼有些不解,回头寻着给自己执酒的崔公公,“崔公公,鸠酒?” 崔公公手心松开,手里的酒壶哐当坠地碎做几瓣,酒壶里的暗格显露无疑,一边流出潺潺的酒水,一边的已经嘶嘶冒出泛着恶臭的白沫… ——“鸠酒,真的是鸠酒…”老太傅指着白沫惊呼,“这…襄王和骁武侯是国家重臣,难道…太子殿下一早便已经打算在今天的宴席上…毒杀他们父子…” “你为什么不死…”沐容若已经听不清什么,他气急败坏的想掐住沈炼的脖子,他亲眼看着沈炼喝下了鸠酒,难道真是天命佑他…“你不可能还活着…” 崔公公软软的跪倒在大殿上,埋下头颅哀声道:“先帝器重沈家,和老奴也念过骁武侯许多好处,骁武侯大胜北国更是大燕的功臣,老奴不忍照殿下的吩咐毒杀襄王和骁武侯,老奴该死…太子殿下恕罪啊。” 沈炼心思再缜密,也没有想过沐容若敢在轩辕殿的宴席上当众毒杀自己,看着地上的鸠酒也是倒吸凉气,要不是崔公公手下留情没有按下机关,自己只怕早已经命丧殿上… ——“为什么要毒杀沈家?”沐青辰爬起身子,“襄王抗夏族,沈炼战北国,大燕江山都是靠沈家守护,太子为什么不顾一切都要取了他们的性命…涟城镜湖,太子派死士刺杀沈炼,差点连龙家大少爷一并丧命…沈炼从涟城活着回来,太子就非要取了他的命么?还是…沈炼真的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太子决不能让他活在世上?太子不说清楚,我沐青辰第一个不服。” ——“涟城刺杀?”又有人低呼出声,“怪不得龙大少爷要倒戈骁武侯…” ——“难道…骁武侯刚刚所言都是真的…”有人凑近老太傅耳边压低声音,“太子生怕他泄露冰窟之谜,这才非要他死?老太傅,这…” “不是…不是…”沐容若挥舞着手臂惊恐道,“本宫根本不知道什么冰窟之谜,沈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不可信,不可信。杀了他,来人,杀了他!沈家意图谋反,罪该诛杀,灭了九族,杀了他,杀了他们…” 命令下达,但轩辕殿上却没有进来一个禁卫军。沐容若嘶吼着发出让人颤栗的声音——“来人呐…” 沈炼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朝沐容若晃了晃道:“太子统领皇宫半数禁卫军,我兄长手里也有半数。沈炼知道今日的夜宴风险太大,便向兄长借来这块驭兵的令牌。果然排上了用处…太子的人马正和沈家的人对峙着,不知道…算上苍都外的五万守军,太子殿下有没有把握拿下沈家?” ——“沈炼,你想造反?”沐容若咬牙喝道,“大燕沐氏,你也敢反!” “沐氏并非昌武帝的后裔皇族,我为什么不敢反?”沈炼哈哈笑道,“你贵为太子,却根本不是沐氏的子嗣,你是姓李,还是姓什么?与蝶妃珠胎暗结的那个男人,才是你的先祖,可惜,你连他姓什么都是一无所知。沐家的子嗣?太子,龙大少爷已经和我说好,苍都一起变数,要是朝中大臣心存疑虑,他便会即刻公开自家冰窟之谜,昭告天下当朝沐氏不堪的出身。到那时…太子殿下,你觉得世上还有几人认你是大燕的储君,明日的新帝?” 沐容若心口一阵绞痛差点昏厥在地,他忽然想当众揭发沈炼——他也是父皇的儿子,他也是。自己出身不堪,沈炼算是什么?他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自己不知道先祖真正的姓氏,他沈炼不也是如此么? 话到嘴边沐容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不能说…不能说…也许这就是沈炼策划的一个深局…他引诱逼迫着自己亲口向所有人说出他的身世——他也是先帝的皇子…如果别人知道了自己和沈炼是兄弟,自己谋害弟弟的动机更是惹人遐想…这个储君,更是做不成了… ——不能说,一定,一定不能说。 “你如此逼宫,意图何在?”沐容若强撑着储君风范道,“冰窟之谜还没有揭开,在本宫看来一切都是你逼宫的手段。沈炼,你是要自立为帝么?你爹是我父皇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你娘不过是龙太后身边一个低贱的婢女…你也配?” “沈炼无意自立为帝。”沈炼淡笑道,“不过是,也看不惯太子为帝。今□□宫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太子你想多了。冰窟之谜昭告天下,是不是还拥立沐氏为帝,朝中大人还有天下百姓自会定夺。只是明天的登基大典…怕是不能如期进行。” ——“皇叔。”沐容若看向脸色错愕的端王爷,“沈炼大胆质疑沐氏皇族的真伪,其心叵测,罪当抄斩满门,眼下更是用重兵要挟本宫这个太子。皇叔,你作何打算?竟然一言不发任凭沈炼这个外人嚣张。” “这…”八面玲珑如端王,这一刻也是有些不敢说话,沈炼刚刚句句振聋发聩,每一字每一句都戳着沐家的死穴,虽然听着荒诞如戏,但手握蝶妃的画像不假,环环相扣又是让人无懈可击,更何况…龙家嫡长子已经站在了沈炼这边,要真是如沈炼所说,冰窟之谜被龙希风昭然天下…自己这个姓沐的亲王,也是沦为草民也不如的孽种后代…荣华富贵,名声地位都将烟消云散,什么王爷世子…都只会成为世人的笑柄。 端王爷虎躯一颤,鬓角留下汗来。 ——“皇叔!你就坐看沈炼放肆妄言么?”沐容若高呼道。 端王爷拾着衣袖擦了擦鬓角的汗,咳了声道:“这…老夫一个小小的王爷,也从没踏进过龙家冰窟,那里头藏的是不是骁武侯所说,老夫也不敢确定…要是当真如此,老夫也只有深深的汗颜,如何定夺也只能由着殿上诸位还有天下子民…” 自己的儿子沐青辰和沈炼交好,二人和兄弟一般,这出戏能在轩辕殿上演,也是借了端王府的名号…端王爷已经想好,傍着沈家这棵崛起的大树,该是怎么也不会错的。何况儿子娶的是龙家的二小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端王暗暗吁出一口气,只想为自己的睿智击掌叫好。 ——就算沈炼做大,端王府也只会还是昔日的端王府;若是沐容若弄死了沈炼,自己怎么还是姓沐的… 沐容若听自己的皇叔到了这一刻还是如此圆滑,白牙都要被自己咬碎,难道真是连老天都要亡自己。 ——“老太傅。”沈炼朝首座的老者抱拳道,“您是燕国历经三朝的老人,不知道沈炼刚刚所言您赞不赞同?” 老太傅沉思片刻,“骁武侯深受皇恩,没有理由逆先帝叛大燕,也不过一日的工夫…老夫觉得可以。推迟登基大典,以待涟城龙家的消息。要是戏中真是重演昌武帝的旧事…臣等定当好好商议。” ——“太傅…”沐容若俨然失去了最后一根可以拯救自己的稻草,眸子溢出绝望,“沈炼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老太傅也要姑息纵容么?” “老夫没有觉得骁武侯是犯上作乱。”老太傅摇头道,“老夫只看见殿下要毒杀功臣,骁武侯不过是陈述往事,何时拿剑指着殿下?殿下稍安勿躁,不过一天而已,骁武侯所说是造谣还是事实,自然会大白天下。” 沈炼不等沐容若再次发声,振臂道:“来人,送太子殿下回东宫歇息。” 一队金甲卫士雄赳赳的走近沐容若身边,沐容若怒视沈炼,咬牙狠狠道:“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第158章 惊/变 沈炼不等沐容若再次发声,振臂道:“来人,送太子殿下回东宫歇息。” 一队金甲卫士雄赳赳的走近沐容若身边,沐容若怒视沈炼,咬牙狠狠道:“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送太子回东宫。”沈炼决然下令,背过身没有再看沐容若。 夜色深沉,皇宫看似风平浪静,却早已经如变天一般。几个皇子聚在一处窃窃议论着轩辕殿惊/变,脸上满是恐惧。二皇子沐延朗服毒而亡,剩下几个弟弟常年被沐容若压制,也多是胆小怕事的孩子,最小的皇子沐丹决更是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听骁武侯说,明天就有消息从涟城传出来。”三皇子抖着唇,“难道咱们都不是沐家的皇子?昌武帝真是…真是太监?” “我是不信。”四皇子虽然这样说,可话语里也没有什么底气,“是沈炼要造反想出来的说辞吧。皇子非昌武帝血脉,他才能堂而皇之替天易主,自己取而代之。沈炼好狠的心,为了一个龙筱竟然要夺了沐家的天下。要我说,咱们几个筹措些人马,围了襄王府杀了沈炼。解了太子的困,太子也会记着咱们几个弟弟的好处…” “你疯了。”三皇子怒道,“沈家有的是兵,太子五千禁卫军都被压制的动惮不得,就凭我们几个手里百余名内卫,也想杀骁武侯?你去送死,我可不去。” 沐丹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两个哥哥听的心烦,四皇子摊手恼道:“那就真的如同案上的鱼肉,等着沈炼宰割,他要是下了狠心,咱们一个都活不成,等死,一起等死就是。” 三皇子摇头道:“照我来看,骁武侯并非要我们死,他恨的是太子,又不是咱们。如果冰窟之谜是真的,我们不过是披着皇族外衣的草民,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你执剑抵抗才是必死,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反而能活。太子平日怎么对咱们?他那个性子做了皇帝也不会善待弟妹,反倒是骁武侯…”三皇子啧啧道,“骁武侯要是真打算取而代之,也许还需要用上我们兄弟…” 四皇子听着像是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不管太子了…三哥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了。”三皇子按桌道,“自保尚是未知,腾不出手管闲事。” 沐丹决止住哭声,也赶忙点着头附和着三哥。夜色幽幽,人心也如那月色一样冷淡哀默。 转眼已是子夜,沈炼今晚没有回家,以护国的名号留在皇宫里,沈炼在凤鸾宫和长春宫外加派了不少人手护卫,生怕有人会拿龙女为质要挟龙家。等明日涟城传来消息,守了数百年基业的燕国就会顷刻崩塌,沐容若是一定不能即位了,新帝?沈炼冷冷一笑,燕国外有邻国虎视眈眈,内有天灾连连民心不稳,那些朝中臣子都不想拖得越久引来祸事,国乱事小,荣华事大,这帮人一定会尽快拥立新君□□朝堂,安定民心。而他沈炼,手握重兵又是护国先锋,一定会是满朝文武力举的对象。到那时…沈炼忽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半推半就,还是严词拒绝… 揭开冰窟之谜比沈炼想象的要顺利,一切因为沐容若毒杀自己不成,胜利的天秤已经倾向了自己,可就在帝位唾手可得的时候,沈炼却忽然生了退意。 自己登基称帝,龙筱立为皇后。龙女为后是一代代的命数,龙筱从不信命,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沈炼仰天唏嘘,他知道龙筱厌恶苍都,她不喜欢阿谀心计的世故,不喜欢你争我夺的争宠,她不喜欢皇宫弯弯绕绕的宫道,那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引的你步步沉迷却再也挣脱不出。 龙筱不喜欢这里。沈炼倚着长春宫的宫墙低叹了声。他没有告诉别人,龙筱还活着。沈炼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回来,如果镜湖边他带着龙筱策马离开,现在相依相伴不知道有多快活。 ——“骁武侯离轩辕殿的宝座只差一步,怎么看起来有些心事?” 月亮隐入密云,所剩不多的微弱星光映在走来那人艳丽夺目的脸上,似笑非笑,音色如魅。 “玉嫔。”沈炼沉重的面色霎时恢复白日的冷峻,“今夜特殊,早已经下令所有人宵禁不得外出,玉嫔胆子不小,竟然从柳堤轩走来这里?” 玉修罗也不见害怕,嫩柳身段朝沈炼屈膝行礼,盈盈笑道:“夜宴□□,斗转星移,太子毒害骁武侯不成,反被骁武侯一戏逆转,真是让人震惊。” 沈炼盯着玉修罗倾城的娇容,意味深长道:“先帝驾崩,没有子嗣的妃嫔都跟去了东山守陵,玉嫔也没有所出,居然还能留在皇宫?看来玉嫔果然是有些远见,也知道进退吧。深夜敢独自出来,还能猜到来长春宫外找我?看来我低估了玉嫔,你有话要对我说?” 玉修罗掩唇一笑,目光如水,“轩辕殿夜宴那处大戏,宫里已经传开,柳堤轩偏僻消息却不闭塞,修罗女听到这样的故事也是称奇。” ——“那不是故事。”沈炼拂袖道,“是事实,昌武帝无后,沐氏早已经不是先祖血脉,而是连…草民都不如。” 玉修罗收住笑容,水眸幽幽打量着意气风发的沈炼,从她第一眼见到沈炼,玉修罗就看出了他的暗藏锐气,她再三提醒沐容若要绝了沈炼这个后患,但她没有想到,沈炼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厉害到连自己也招架不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沈炼冷冷避开她的眼神,“玉嫔勾魂摄魄,掏空先帝龙体,又能迷的太子庇护,太子崩塌在即,玉嫔是又要为自己择木而栖?” ——“骁武侯至爱一人,哪里正眼看过别的女人。”玉修罗窈窕转身,“我来是想提醒您一句,人生如戏不假,我也没有怀疑冰窟之谜的真假,世间有太多荒诞的难以置信的事,如果还有更加荒诞的事,骁武侯又信不信?” “还有更荒诞的事?”沈炼低笑了声,有些嘲弄的看向玉修罗,“还有比沐氏非皇嗣更加可笑的事?玉嫔说来听听。” 玉修罗玉指贴唇,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说给你听,你一定是不会信的。骁武侯有没有胆量去见一个人。” ——“谁?” “太子殿下。”玉修罗红唇微张气息悠荡,“由他说给你听。” 沈炼差点就笑出声,“沐容若?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天么?他要真有本事,夜宴那么多人都在,他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自保?他说给我听?他是想让玉嫔骗我过去,伺机杀了我么?” “不能当众说。”玉修罗低嘘了声,“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太子还能怎么做困兽之斗?太子不说,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骁武侯。” ——“为了我?”沈炼嘲笑了声,“他恨不得我死,任何能置我于死地的事他都会去做。玉嫔,你高估了自己,我不会去见沐容若。” “骁武侯必须去见太子。”玉修罗星眸闪出不容置疑的光,“听修罗女一句,血,浓于水呐。” ——“血,浓于水…” 东宫 沐容若平日里束的一丝不苟的发冠散落着几缕消沉的碎发,手边是几壶已经喝干的烈酒,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沐容若没有抬眼,无力的瘫坐在软榻上,坠着的手里捏着还剩半口的酒盏,浑浊的酒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玉修罗步步生莲,沈炼脚步如风,沐容若挑眼窃笑,松开酒盏滑落坠地,凄厉的笑声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玉修罗遣散守着的宫人,转身关上屋门,静静站立在门边,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对异母兄弟。 ——“你有话要对我说?”屋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酒气,沈炼没有走近沐容若,他谨慎的站在几步之远,冷冷看着这个像一滩软泥的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沐容若眸子微亮,“玉嫔连你都能说服,果然是夏族送给燕国的至宝。” 玉修罗喏声道:“骁武侯能来,不是被我说动。而是…”玉修罗低扫着沈炼看似笃定的脸,“骁武侯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谜团,一个他想不通却又不敢想的谜团。恰恰修罗女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当然会来见太子。” 沈炼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低声道:“有话就赶紧说吧,天一亮,你我都不得清闲。” 沐容若撑起熏熏然的身子,他不想在沈炼看来自己已经难以扶起,玉修罗想去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可迈开步子又生生顿住,沐容若竭力维持着一国储君的尊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这里只有知情人,本宫终于可以告诉你。”沐容若忽然大笑道,“沈炼,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夜宴上,你献上处心积虑的大戏,昭告群臣沐氏皇族并非昌武帝的血脉,沐氏子嗣是珠胎暗结的孽种,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哈哈哈哈哈…沈炼,你一定会后悔。” ——“昌武帝和龙渊桐说过,沐氏后人如果不堪为燕国君上,龙家可以解开沐氏后人的身世,择明主护国。沐容若,你妒恨谋害功臣,与先帝嫔妃苟且私通,你不配为帝。我和龙希风此举也是循了昌武帝的意思,为的也是大燕天下。”沈炼铿锵说出,见沐容若脸上满是嘲意,心里忽然涌起难言的怒火,“你说我会后悔?夜宴所为,我沈炼绝不后悔。” ——“哈哈哈哈哈…”沐容若大笑的差点匍匐在地,指着沈炼看向玉修罗,“玉嫔,你看他,真是傻气的好笑,绝不后悔…沈炼,沈炼…你活到弱冠,深受先帝隆恩,五岁可入宫伴皇子读书,得太傅亲自教导;十六岁得金督令牌进出皇宫犹如无人之境;十八岁就得先帝派遣去涟城龙府迎娶淑妃;不到二十岁,统领十万大军去北国打一场必胜的仗…骁武侯…你是什么身份,一战竟可封侯?沈炼…”沐容若戳指着沈炼的鼻尖,“你真当自己是旷世大才,先帝无人可用,把你这个苍都小霸王捧的上天入地?” 沈炼按住剑柄镶嵌的金玉珠,却没有打断沐容若几近疯癫的话,剑眉不动像是等着他说完。 沐容若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仰头又笑了几声,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父皇知道你我水火难容,本宫是他亲立的储君,即无过错他也是废我不得,等我登基一定不会放过你,父皇护不了你一辈子,就竭尽所能给你自保的筹码——王侯爵位,驭兵虎符,镇国功劳…甚至,只要你开口,他也会答应把龙筱许配给你…龙女为后,龙女为后…沈炼,父皇就差废了我这个太子,把储君的位置给你…沈炼,你还不明白么?” ——“本宫有今日,被你踩在脚下,都是拜父皇所赐,是他一手酿造了今天的局面。父皇要是知道自己的沧海遗珠如此厉害狠辣,会不会后悔扶持着你青云之上…沈炼,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却亲手毁了沐氏的一切…” 第159章 修罗煞 ——“本宫有今日,被你踩在脚下,都是拜父皇所赐,是他一手酿造了今天的局面。父皇要是知道自己的沧海遗珠如此厉害狠辣,会不会后悔扶持着你青云之上…沈炼,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却亲手毁了沐氏的一切…” ——“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却亲手毁了沐氏的一切…” 一道青光划过,沐容若还来不及眨眼,沈炼手里的利剑已经脱鞘而出直指他的咽喉,剑气逼人。 “太子煞费苦心诌出这样的故事,也真是被逼到绝路了。”沈炼厉声道,“我也是先帝的皇子?太子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制止龙希风揭露冰窟之谜?” ——“这不是故事,是事实。”玉修罗幽声道,“骁武侯心里明明一直有这个疑团,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真的是一个普通臣子,先帝五位皇子,血浓于水,他为什么要把你捧到手心?就算你和太子有过节,君是君臣是臣,太子又何须忌惮到要置你于死地?因为你身上流的也是和太子一样的血,这才是太子非要你死的原因。” 沈炼握剑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可却没有离开沐容若的咽喉,沐容若忽的一把抓住锋利的剑刃,皮肉战栗涌出大滴血水,触目惊心。 ——“殿下…”玉修罗惊喊出声。 “本宫知道自己是一定活不成了。”沐容若握紧剑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灼灼的逼视着沈炼起了波澜的眼睛,唇角勾笑,“本宫不说,储君不保,沦为让人唾弃的孽种,本宫说出一切,你恼羞成怒一剑杀了我也不定。横竖都是不得善终,本宫一定要全部告诉你:你是父皇和宫中贱婢苟且生下的儿子,沐家的人并非皇族血脉,你沈炼又算是什么?你连孽种都不如,你,是刍狗。” “你再说下去,我就杀了你。”沈炼的剑锋又近了半寸,“沐容若,你疯了。” “本宫从来没有这么清醒。”沐容若没有躲避,血肉的绽开没有让他害怕,反而让他有了不顾一切的大胆,“你可以不信我,你回去问问你的娘亲,父皇亲封的一品贞夫人。父皇每隔一阵就要去你家,真的是为了和臣子商议国事?沈炼,你如此聪慧,你家下人都能略窥一二的事,你真的毫不知情?你娘和先帝有二十年的私情,你爹憋忍屈辱枉为大丈夫,而你沈炼,不过是个私生刍狗,沈家一门的荣光,都是建立在你娘的身子上。本宫和弟妹出身不堪,你沈炼才是最让人嗤笑唾弃的那一个。” 沐容若喉咙一凉,刀口渗出滴滴血珠,沈炼颤动着剑锋又逼近半步,喘着气道:“将死之人,胡言乱语。” “本宫还要胡言一句。”沐容若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白袍,嗔笑着道,“父皇临终之时,恍惚中把我母妃认作了你娘亲,他老眼昏花还以为是贞夫人来了,父皇把早就立好的诏书交给了我母妃,诏书上说——”沐容若挤眼一笑,“立沈炼为太子,立,你为太子。” 沈炼耳边一阵嗡嗡,眼前的沐容若幻做数个人影,哧哧嘲笑着自己。 “贞夫人是他挚爱又如何?”沐容若大笑道,“却一辈子只能活在暗处,生下的孩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种。就是这样的贱种,还处心积虑的让自己变得更加下贱。沈炼,你还说自己绝不后悔?本宫要是你,该是已经一墙撞死了。” 沈炼怔怔抽出被沐容若徒手抓住的佩剑,每抽出一寸,就伤的沐容若的手心越深,沐容若面无痛色,沈炼脸无血色如同一尊雕像。玉修罗撕开衣角替沐容若包扎住流血的伤口,斜目看着发呆的沈炼,低声道:“太子之前没有在朝堂上说起此事,也是不想沐家所有的儿子都沦为贱民没有希望。骁武侯也是皇子,自揭丑事还怎么立足朝堂?骁武侯,你说是不是?” ——“他要是真的当众说出。”沈炼身姿凛凛眼神幽暗,“那就是残杀兄弟,忤逆先帝遗诏。他敢说么?” 玉修罗只当沈炼心神必定恍惚无措,不想他陡然就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倒是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沈炼擦拭着剑刃的血水,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费尽心思诱我来东宫听了这么多肺腑之言…该是另有所图。” 玉修罗止住手里的动作,美目闪动。 ——“走投无路,当然要另辟新生。”沈炼晃了晃手里的宝剑,“先不说太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太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该是希望我念及血脉之情,放他一条生路吧。” 玉修罗扎紧沐容若的伤口,理了理玫红色的缎裙直起身子对向沈炼,“骁武侯,太子也并非走投无路,就算沈家有城外数万大军,可其他城池还有边关也屯了不少守军,倘若他们打着勤王的旗号杀入苍都,你再善战又能有必胜的把握?太子说出实情,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你不妨一听,骁武侯不会吃亏。” “和我做交易?”沈炼扬唇低笑,“听听也不碍事。玉嫔巧舌如簧,我也想再见识一番。” 玉修罗按了按沐容若的脊背,不慌不忙道:“冰窟之谜昭显天下,太子这个储君一定是做不成了,满朝举荐新帝,呼声最高的一定是骁武侯。可若是大家知道骁武侯也是先帝血脉,就算你再有权有势,也堵不住悠悠之口,还会给那帮冥顽不灵的臣子留下话柄。可要是太子不做声,骁武侯自然可以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太子所求,对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要什么?” 玉修罗浅笑道:“太子愿意让出储君之位,带着几个弟弟南下,还求骁武侯划沐氏子弟几个贫瘠的小城得以度日,仅此而已。” ——“南下?划城度日?仅此而已?”沈炼回味着玉修罗看似简单的几句话,黑目微动。 沐容若有些紧张的看了眼玉修罗,玉修罗神色自若,纤细的手掌轻轻抚着他有些发抖的背。等了些许不见沈炼应答,玉修罗扬眉又道:“骁武侯不过几天就可以坐拥大燕江山,区区几座贫瘠小城,沐家几个皇子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难不成要他们变作庶民日日劳作?善待他们也可以给骁武侯挣来不少仁德的口碑,于情于理,你都不能做的太绝呐。” 沈炼微微思索,审视着玉修罗美艳的脸庞道:“刚刚太子说你是夏族送来的至宝,果然不假。玉嫔有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肠,真是替旁人,替自己打算的好呐。” 玉修罗俏脸昂起带着魅惑的笑意,一副纯良不知沈炼话中意味的表情。 ——“南下?夏族在南方,南边除了涟城,确实多是贫瘠不成器的小城,可你们要是把涟城吞下,龙家承皇恩百年,府中积累不输国库,夏族和几座小城把涟城围住,顷刻就可以吞下涟城自成一体,财力足矣和大燕抗衡。”沈炼敲着手心澄定道,“夏族有兵,涟城藏富,他日挥师北上绝非难事。玉嫔,你心思深重滴水不漏,果然是夏族至宝。” 见玉修罗默不作声,沈炼嘲讽的看着沐容若道:“沐氏天下真是活该要易主,太子被一个夏族女人牵着鼻子打转,你不会真的以为,玉嫔给你出的主意,真是为了给你留一条活路,以求他日匡扶你沐氏的江山吧。” 沐容若抖着唇坚持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嫔不过是为了回报先帝宠爱,替沐家几个儿子寻个活路而已。” 沈炼幽幽叹息,“玉嫔有谋略有胆识,确实是不可多见的奇女子,她是夏族至宝,自始至终都在替自己的族人打算。我真给你几座南方小城,也是替夏族做了嫁衣,挥师北上的只会是凶如猛兽的夏族人,太子你…也不过是个被夏族扶持的傀儡而已。” 沈炼环视着东宫沐容若奢靡的里屋,“沐容若,你真该庆幸是我赢了你,要不是这样,就算你继承了先帝的皇位,也只会把大好河山输给异族。玉嫔根本就是夏族派来的细作,如果我没有猜错…先帝暴毙…她也有份吧。” 沐容若惊恐的看了眼玉修罗,是她的主意让自己用獐肉汤送父皇一程,可她都是为了自己能早日登上帝位,她没有错,没有错。 沈炼像是看出了沐容若所想,摇头叹气道:“先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多半也是耗损在玉嫔身上。先帝猝死,新帝即位仓促必然根基不稳,这个时候再怂恿新帝掀起事端,正是他国进犯大燕的最好时机。玉嫔的主意打的极好,你,我都在他的棋盘之中。之前我只当玉嫔聪敏,在宫里游刃有余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直到今夜她把握说服过来东宫…我才知道,原来太子背后的军师,竟然…是这个夏族献给先帝的女人。” 沐容若摇着头茫然失神,口中呜咽着道:“不是…玉嫔懂我,知我,没有人比她更懂我的心思,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为了我…” “玉嫔唯一没有算对的。”沈炼继续道,“就是她倾力相助的太子并非皇室后裔,就算她把所有的智谋都倾注在你身上…也是难以成事。也不知道是太子的不幸,还是夏族的悲哀。” 见沐容若已经几近绝望,玉嫔水一般平静的站立着也不出声,沈炼又道:“还有一件事,沐容若,龙筱…没有死。” ——“龙筱没有死?”——“龙筱…没有死…” “筱儿被夏夷欢带去了夏族。”沈炼的眼里忽然蕴起温情,“龙女为后,你得不到龙筱,早在那时,你就该预料到自己今天的下场。” ——“欢爷…”玉修罗低念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白皙的脸上溢出不知喜忧的复杂神色,像是心痛,又像是最后的欢欣,“修罗女无能,还怎么去见你和昆将军…” 沐容若惊闻玉修罗喃喃低语,桃花眼似要瞪出满是血丝的眼眶,“你…你…你真是细作…是你…怂恿我毒死父皇…是你…” ——“毒杀父皇…”沈炼倒吸凉气,“沐容若,你弑父大罪,禽兽不如!” 第160章 灰飞烟灭 沐容若惊闻玉修罗喃喃低语,桃花眼似要瞪出满是血丝的眼眶,“你…你…你真是细作…是你…怂恿我毒死父皇…是你…” ——“毒杀父皇…”沈炼倒吸凉气,“沐容若,你弑父大罪,禽兽不如!” 沐容若失声说出真相,自己像是也不敢相信,一个踉跄绊倒在地,先是瞪大双目,忽的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了眼眶,“毒杀父皇…我毒死了父皇…沈炼,要不是你逼我,我沐容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沈炼拔剑指向沐容若的心口,只要一个咬牙就可以杀了他,但他却愣了许久没有刺进,手中的剑从来没有这样沉重的难以握起,见沈炼不敢下手取了自己的性命,沐容若嘲弄的看着他复杂纠结的神色,嗔嗔道:“还以为苍都小霸王有多大的本事,本太子就在你剑下,你却还是没有胆量杀我,抑或是…”沐容若大笑了几声,“你才说本宫弑父大逆不道,自然不敢给自己担上残杀手足的罪名,沈炼,本宫说的对不对?” 沈炼深喘着气,忽然收起剑锋负手背过身,凛凛看了眼口中低喃的玉修罗,冷郁道:“太子是死是活,玉嫔又该怎么惩处,自会有人定夺。”言罢沈炼推门而出,门外守着的金甲护卫将屋门死死锁上,留下一屋的肃杀。 见沈炼离开,沐容若顾不得自己还在滴血的伤口,爬向玉修罗摇晃着她的肩膀,急道:“你是细作,是细作就一定有和你族人来往的法子。救我,救自己…玉嫔聪明绝顶,你一定有法子救本宫…” 玉修罗犹如一座石像,嘴里低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字句,冷冷抽出肩膀转过脸,“没有法子,细作入了敌营已经是必死,修罗女能活到今天…就没有再幻想可以出的去苍都…太子殿下还是祈求沈炼顾念手足血肉的情分,留着你一具残躯吧。” 听着玉修罗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凉话语,沐容若这才感到了最后的绝望,忽然哀哭声大起,匍匐在地上犹如真正的刍狗。 襄王府 苍都北街的襄王府,灯火彻夜未灭。烛火通明的正厅里,管家推开厅门颤声道:“王爷,王妃,侯爷,侯爷回来了。” ——“炼儿回来了。”花银和沈啸天同时直起身子。 沈炼迈进厅门,见偌大的厅里安置着若干樟木大箱,花银让下人忙乎收拾了数日的金银细软,宣离帝这么多年对沈家明里暗里的赏赐,应该都在里头吧。沈炼阴郁的黑目让话到嘴边的花银也是有些不敢开口,夫妻二人对视了眼谁都没有出声。 沈炼看过一排排樟木大箱,“爹娘早就打算带儿子一起离开苍都?” “你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回来的正好,爹正要去宫里找你…”沈啸天起身走近儿子,厚实的掌心朝他肩上按去,沈炼一个闪身让沈啸天怔住了手腕悬在半空。 “爹和娘当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沈炼幽幽发声,眼神仍是定在箱子上。 花银欲言又止,沈啸天蹙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宴上你搬出个鬼戏是要逆天么?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今夜,我们一家非走不可,即刻就走。” “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沈炼自嘲一笑,“爹和娘当年非要把我生下来,是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早在襁褓里爹就应该掐死我吧。” “放肆。”沈啸天怒喝道,“涟城一行你愈发大胆妄为,你当自己是什么?天命不予沐氏,难道在你沈炼手上?速速和爹娘离开苍都,不要再牵扯进洗不干净的浑水里。” “这么多年…”沈炼闭目幽叹,“我也想知道,爹把我当是什么?爹说天命不予沐氏,也不会在我沈炼手上,是不是因为爹知道…”沈炼心痛的凝视着面容绷紧的父亲,他有些不敢说下去,但他忍不住的要说,“爹知道,他养育二十年的小儿子,身上淌着的也是沐氏的血,天命当然也不会在他这个沐氏遗珠的手里。” 花银耳边惊雷乍响,眼前一阵发黑,手腕倾倒了茶几上的茶盏,脆响落地碎做了数片。沈炼没有像以往那样担忧的去看母亲,他和沈啸天对峙着倔强的脸,面容苍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啸天负手望向窗外,口吻低沉却带着遮不住的慌乱。 “你知道。”沈炼平静着道,“自己的儿子深得皇恩,做爹的不引以为傲,却总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皇上猝亡,爹身为朝廷重臣,不想着为国尽忠,却急着带全家离开京城…我早该想到的,爹严苛待我,却又怕我青云之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爹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放纵一个皇子,却又怕这个皇子身份特殊给自己带来祸事…你半生隐忍,怕的就是这个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银饮泣出声,“炼儿,你爹当你是亲生骨肉…” ——“银儿!”沈啸天苍声惊响,“你胡说什么!” 花银蹒跚着走进丈夫,摇着头哽咽道,“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你还瞒着他做什么?天意如此,谁也逃不了。”花银拉住沈炼的手心,“娘对不起你爹,你确实是娘和沐寒武所生…你是…沐家的儿子…” ——“沐寒武…”沈炼有些怔住,这是沈炼第一次听到别人直呼宣离帝的名字,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的娘亲敢这样喊他吧。沈炼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熟悉的母亲,她是那么温柔贤淑,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和一个威严冷酷的帝王扯上什么关系,直到母亲亲口承认之前,沈炼还幻想着一切只是个骗局,是沐容若意图乱了自己心智的骗局… ——“银儿…”沈啸天苦撑的堡垒骤然崩塌,这个刚毅隐忍的男人苍目颤动,一拳重重的击在了墙上,血迹斑驳。 “你真的很像他。”花银抖着手抚触着儿子的脸庞,她触到了温热的湿润,花银抬起头,自己心爱的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眼眶,年轻英俊的脸上挂着的是深重的痛苦,他强忍着满腔的翻滚,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你一天天更像他,一天天胜过沐家所有的儿子,娘高兴,却也害怕。娘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宮婢,身份卑微不能留在宫里,但娘有你,娘曾经幻想着有一天这个儿子可以夺回所有的荣光,让沐寒武悔不当初。娘错了…”花银顿住冰冷的指尖,轻柔的擦拭着沈炼终于夺眶的男儿热泪,“娘错了。争取龙筱,利用龙家…” ——“娘没有错。”沈炼张开手心按住眼角,脸孔瞬时恢复了自若,“你儿子如同池中蛟龙,他要跃出入天,不论娘有没有鼓励教导我做什么,都左右不了任何事。” “收拾东西,即刻离开苍都。”沈啸天哀声果决。 沈炼有些恍惚的看向父亲,“我已经知道一切,你还要带我离开?” 沈啸天齿隙血红,每一个字说的艰难却又坚决,“你是我沈啸天养育成人,就是我的儿子,任何人,天王老子都不能把你从爹和娘身边夺走。苍都凶险,就算你搬出龙家,爹也不想你收拾一个烂到骨髓的摊子。咱们一家安乐才是爹一生所求。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父亲的养育恩情,就赶紧和我们一起走。” ——“爹…”沈炼眼眶又溢出湿润,声音微弱沈啸天却听得很清楚,沈啸天心头一热按住了沈炼的肩膀,这一次沈炼没有再躲开。 “沐氏是正统皇族也好,是与人珠胎暗结的后裔也罢。”沈啸天低沉道,“你只是爹和娘的儿子。” ——“只差最后一步。”沈炼还是有些不甘的,“只差一步,沐容若已经承认自己毒杀父皇,他这个太子是一定活不成了…” “你想伺机称帝?”沈啸天眼中流光似火。 “原本不曾想过。”沈炼声音渐渐低下,“可眼下朝中无君,事情因我而起,我就这么一走了之…怕是会给大燕招来祸事。爹…我才是无路可走,儿子自小就多惹你生气,这一次…怕又是对不住你了。” 沈炼寻着父亲身后的母亲,注视着这个几日老了好几岁的孱弱女人,像是希望从她嘴里得到对自己的鼓励,花银动了动唇,眼神复杂。 “爹一定觉得好笑。”沈炼隐隐叹了声,“这个儿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本也算是金贵的出身,却自己倾覆了皇族的血脉,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先祖与人珠胎暗结的后人…沐氏最看重血统,却偏偏毫无血统而言,往上追寻,竟是连父姓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鄙夷沐容若,他却…是我嫡亲的兄弟手足…上天到底是庇佑我,还是戏弄我…” 沈啸天一时无言,花银默下决心,从怀里摸出一块染着血迹的黄帕走近沈炼,沈啸天看出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块帕子已经映入沈炼的眼帘,沈炼看清那上面的血迹是一个个艰难写下的字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花银摊开黄帕递向沈炼,沈炼眼中溢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着。 ——“先帝的血诏…立…我为…储君…” “我儿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花银捧着血诏的手心抖动着,“你刚刚说,不论娘有没有鼓励教导我做什么,都左右不了任何事。血诏就在这里,该怎么做,娘都不会拦你。只要…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沈炼太熟悉宣离帝的字迹,他依稀记得,自己五六岁时,宣离帝亲临定远侯府,就常抱着年幼的自己习字为乐,十几岁进出皇宫陪皇子们读书,宣离帝也总爱把自己的字帖拿去审阅,还会执笔批阅几句… 沈炼看见了沈啸天悲恸伤心的脸,他似乎害怕自己的儿子接过这重过千钧的遗诏,他害怕有什么会夺走自己心爱的儿子。 沈炼骤然攥住这方黄帕,猛的撕做两半走近燃烧的烛火,嘶嘶灼烧的声音划破了屋里的诡异沉默,一股子焦糊味弥漫开去,火苗吞噬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直到一个不剩,变作一撮黑色的灰烬。 ——“炼儿…”花银气如游丝的唤了声,扶着长椅软软的倚坐下来。 沈啸天哀伤的脸被这一幕生生定格,他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宣离帝打算昭告天下的血诏,竟然沈炼看了一眼就毫无犹豫的烧成灰烬…这血诏,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毁了去。 沈啸天握住沈炼顿住不动的手腕,低沉试探道:“你烧了血诏,可是决定…离开苍都?” 沈炼幽幽回望着父亲期待的神色,顿了些许摇头道:“我不走。一切因我揭开冰窟之谜而起,大戏才揭开,岂能就这么离开?”沈炼掸了掸散落的焦灰,“爹,我姓沈,不姓沐。这辈子我只会认您一个父亲,沐氏皇族也好,贱民也罢,都和我毫无瓜葛。” ——“炼儿…” 沈炼挥开束身的黑色锦服,背对着沈啸天看向窗外就要落下的弯月,“我沈炼要取沐氏代之。” ——“我沈炼,要取沐氏而代之。” 第161章 殇国 沈炼掸了掸散落的焦灰,“爹,我姓沈,不姓沐。这辈子我只会认您一个父亲,沐氏皇族也好,贱民也罢,都和我毫无瓜葛。” ——“炼儿…” 沈炼挥开束身的黑色锦服,背对着沈啸天看向窗外就要落下的弯月,“我沈炼要取沐氏代之。” ——“我沈炼,要取沐氏而代之。” 次日,轩辕殿 众臣神色各异的迈上轩辕殿外的汉白玉长阶,端王沐文睿和儿子沐青辰脸色晦暗,父子二人埋头走上长阶,在殿外对视着叹了口气。 沐文睿复杂的看着殿中那张金灿灿的龙椅,那张龙椅一直离自己父子那么远,这会子看去,金光晃眼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父王。”沐青辰低唤了声,“该进殿了。” “这一声父王…”沐文睿摸了摸袖子里今早才收到的涟城龙府书信,“怕也只有今日喊喊了。” 大殿上,沐容若一身白袍单薄的站立在中间,身后是两名执兵器的护卫,沐容若手上的伤口还有些渗血,染在白袍上很是骇人,更衬的他面容苍白毫无神采。老太傅见昨日风光无限的太子竟成了这副模样,惊的战战兢兢上前几步,“骁武侯,怎么说这也是昨日的太子殿下,就算侯爷昨天夜宴所言属实…这…也不能如此待人呐。” 沐容若身旁两侧站着几个弟弟,几人都是深埋着头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低缓了去,听老太傅替自己大哥说话,更是没人敢附和一句。 沈炼站在沐容若三尺外,别着手幽幽注视着老太傅有些惊慌的脸,不急不缓道:“老太傅说的不错,今日殿上的皇子就算不是先祖皇帝的血脉,怎么说也是当金枝玉叶供奉长大,这样待他,确实有些不妥。” ——“那你还…”老太傅跺着脚。 “太傅大人,我还没有说完。”沈炼打断道,“皇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者无错,自然不该受到薄待。但要是…”沈炼看向沐容若抽搐的脸,“皇子弑父,可是犯了大罪?” 殿上诸人都是一个哆嗦,老太傅愣了些许,退后半步道:“弑父弑君乃是不可恕的大罪,骁武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傅该问问眼前的太子。”沈炼冷冷指向沐容若一阵风就可以刮倒的身子,“皇上为什么会突然驾崩,他比谁都清楚。” 沐青辰嘴巴半张,“皇上是喝了獐肉汤急火攻心大损龙体,獐子是二皇子所猎,已经被皇后查明赐死…这…与太子也有关系?” ——“这就要太子告诉你了。”沈炼走近沐容若,“太子昨夜亲口承认,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上一遍。” “本宫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沐容若挑眉阴声道,“弑父?这你也敢赖在本宫身上?” 沈炼早就料到沐容若会矢口否认,才要开口忽的被人脆生生的嗓音打断,只见小皇子沐丹决走出几步,沮丧着脸像是顷刻就要哭出来,“獐子是太子皇兄出的主意…”大殿一片哗然。 ——“胡言乱语!”沐容若脸色骤变,“你敢污蔑本宫?” 沐丹决抽着鼻子憋住眼泪,“那天我遇见二皇兄,他说是太子皇兄让他去上林苑猎只獐子去给父皇补身…獐子难觅,还是你教他用麝香引獐子,二皇兄这才…”沐丹决哇的大哭出身,摇晃着沐容若的肩膀哭道,“是你,是你谋害父皇,还害死二皇兄,是你…” 沐容若一把推到瘦弱的沐丹决,戳向他的鼻尖厉声道:“沐氏还没被逼到绝路,你这个孽障就要帮着外人陷害大哥么?沈炼许了你什么好处!” 老太傅仰头哀叹:“太子弑父,其罪当诛,当诛。” 沐文睿趁着这档口摸出袖子里的书信,走到大殿中央呈到沈炼手边,“骁武侯说的不错,今日一早端王府就收到了涟城龙府的来信。信是龙大少爷亲手所写,家中龙二小姐验过,的确是她大哥的笔迹。信中所写…”沐文睿弓起身子,“信中所写,和侯爷昨天夜宴所说完全一致…” 大殿众人又是惊声大起,窃窃声不绝于耳,目光齐齐凝聚到沐文睿手里的信上。 沈炼摊开双手,“王爷还是呈给老太傅看吧,老太傅是公卿之首,龙家的书信不用经过本侯,老太傅看后再和殿上各位商议便是。” 沐文睿顺从的把书信递给太傅,老太傅有些昏花的凹目死死盯着一字一字看去,怔住半晌未动,良久回过神来,扭头看过沐家剩下的几个儿子,那一张张清贵雍容的皇子面容,恍惚间灰飞烟灭一般。 ——“昌武帝残缺之身,竟能筹谋数百年江山不倒…”老太傅仰头长叹,“谋术,此等谋术,天下还能有谁可比…大燕数代忠臣良将,俯首效忠的却不是开国帝王后裔…悲乎哀哉,哀哉啊…” ——悲乎哀哉! 沐丹决嘶裂的哭声在宏伟的轩辕殿里回荡不止,一声,又一声,这个少年哭岔了气般抽吸着喉咙,身后的三皇子四皇子忽然也跟着大哭起来。 ——“哭什么!你们哭什么?”沐容若窜起身子掐住三皇子的颈脖,“你哭什么?本宫还没死,你们一个个嚎哭崩丧么?住嘴,住嘴,不许哭,不许哭啊。” 三皇子拉扯着沐容若的手腕,哭的更加大声,沐容若茫然松手,又去掐四皇子的肩,四皇子闪身推开他的手臂,鼻涕眼泪混杂着糊了一脸,嘶哑着喉咙生怕被三哥和五弟比了下去。 这两人都不傻,太子弑父已是事实,照着大燕律法也是难逃一死,端王爷手里的龙府书信已经确定了沈炼所言属实,自己所谓皇子身份根本只是个笑话,哪里还可以傲娇着和这大殿上的人作对。收起尾巴为先帝哀哭几声以显孝道,太傅为首的群臣看在先帝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薄待了自己,要是跟着沐容若一样死撑,那才是真的活不成。 哭喊一声高过一声,已近疯癫的沐容若尖叫着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锋利的剑锋直朝哭的最伤心的沐丹决刺去。剑锋未到,沈炼已经拔剑挥开了沐容若,沐容若心神不安本来就撑不起摇摇晃晃的身子,手腕一软佩剑被击倒在地,哐当一声震得群臣又是一惊。 ——“他可是你亲弟弟。”沈炼冷冷道,“你也要杀他?” “亲弟弟…”沐容若恍惚着大笑了出来,“是啊,他是我亲弟弟…我怎么能杀他?血浓于水,浓于水啊。” 沈炼似乎预料到沐容若要说什么,含义深刻的对视着沐容若的眼睛,意味深长道:“可惜你明白的太晚,要早知道血浓于水的道理,又怎么会做出弑父杀弟的事。” 沐容若止住狂笑,转身看向大殿高处的龙椅,又嗔笑着回头瞥看沈炼,“骁武侯,要是本宫现在明白,还算不算晚?” 沈炼的剑锋随意的晃过三位皇子,手腕轻转垂下长剑,低声道:“你能为沐氏余下的子嗣着想,现在明白还不算晚。先帝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原谅你。” 沐容若大笑几声,拂开血迹斑斑的白色绣龙袍服,又正了正发束上的乌金冠,神情骤然庄严,如同一个就要登基的帝王。 ——“今天,本该是本宫登基为帝的日子。”沐容若注视着龙椅一步步走上台阶,端王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箭步上前拦住他的步子,却被沈炼伸手挡开,“本宫十岁被立为太子,至今已过十年,十年储君,本宫无时无刻不再等着今天,君临天下。”沐容若走近龙椅,摸着金灿灿的雕龙双目炯炯,抚触良久,忽的抖袖转身,桃花眼扫过殿上众人或厌恶或惊恐的脸孔,“冰窟之谜被昭告天下,人人都会笑我沐氏出身肮脏无名无份,不配做大燕皇帝。” 沐容若声音阴晦,胆小的朝臣哆嗦着退后了几步。 ——“但本宫要告诉你们每一个人。”沐容若张开一口白牙,犹如被逼至绝境的兽,“本宫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本宫身体里的血高贵过你们每一个,活着是如此,死了…也是。” 众人还来不及眨眼,沐容若袖口滑出一把匕首,猛的刺向自己的心口,血肉绽裂。沐容若软软的扑倒在龙椅上,滴血的手指点住活灵活现的龙首,脸上溢出神秘的笑容。 ——“父皇…”沐容若顶住最后一口气,“他们真是太蠢…容若自行了断…他们当真就以为沐氏…沐氏弃了这天下么…哈哈哈哈….”沐容若气如游丝的浪笑着。 殿下朝臣死死注视着心口插着匕首的沐容若,见他濒死之时竟还面露嗤笑,个个都是寒意大起,沐青辰脸色发白,背靠着墙壁抵住了自己发抖的身体。 沈炼走上台阶,单膝着地却没有言语,沐容若撑直颈脖邪魅一笑,挣扎着凑近沈炼的耳边,低笑着道:“你看他们…他们真的是愚蠢之极…大燕江山…兜兜转转还是…还是会在咱们手里…父皇…父皇在天之灵…也会,也会觉得欣慰…是不是…是不是…” 沐容若一口血水吐在龙椅上,双目圆瞪就要支撑不住,沐容若拼尽最后的力气紧攥住沈炼的领口,血水渗进沈炼的衣襟,像一朵朵绽开的血梅。 ——“弟弟…你说…是不是…” ——“是。” 第162章 君临天下 沐容若一口血水吐在龙椅上,双目圆瞪就要支撑不住,沐容若拼尽最后的力气紧攥住沈炼的领口,血水渗进沈炼的衣襟,像一朵朵绽开的血梅。 ——“弟弟…你说…是不是…” ——“是。” 沐容若干笑一笑,手腕一松僵住身子,仰头倒在了龙椅下,一命呜呼。 沈炼缓缓起身,黑目灼灼似流火一般,“太子沐容若,自知弑父死罪,已经自行了断。他已经…死了。” 老太傅腿肚子一软就要跪倒,身旁几个朝臣赶忙扶住这位花甲老者,对他使着眼色,沐家出身如此,沐容若也不算是大燕名正言顺的储君,朝臣哪里还需要跪拜? 几个金甲护卫抬走了沐容若还温热的尸体,龙椅前的血水顺着台阶流淌下来,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沉默片刻,端王沐文睿擦了擦额头上前道:“太子自尽,大燕已经没了储君,沐氏既然非正统皇族,殿上诸位大人还是该早些商议君主一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燕北有强敌虎视眈眈,南有异族蠢蠢欲动,君主一日不定,民心一日不稳,也给了南北双雄伺机攻燕的机会。沐氏非皇族,可燕国还是燕国呐。” 朝臣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张口说一句。端王看向龙椅前站立的沈炼,抱拳道:“骁武侯是大燕肱骨重臣,战功赫赫文韬武略,骁武侯怎么看?” 沈炼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黑目深邃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几个机灵的大臣对视一眼,附和端王道:“襄王战夏族有功,骁武侯平北国凯旋,沈家一门忠烈,襄王和侯爷说什么咱们都会听,今日的燕国,也唯有指望沈家了。” ——“是啊,是啊…”其余人跟着道。 沈炼冷峻道:“先帝驾崩,我爹惊闻噩耗这几日身体一直不好,今日也没能上殿议事。” ——“不要紧。”端王摆着手道,“骁武侯的意思,就是襄王的意思,襄王既然病了,就先好好休养着,不必让琐碎国事误了他的病情。骁武侯有什么就说出来,本王第一个赞同。” ——“端王爷说的不错。要不是侯爷解开冰窟之谜,咱们还眼瞎跟着所谓沐氏皇族,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夫等一定附议。” 沈炼也不再推辞,锐目看向沐家剩下的三个儿子,三人对视着沈炼都是有些慌张,怯怯把身体又蜷缩了下,腿软的差点就扑通跪地。 沈炼的眼神定在最小的沐丹决身上,眨眼微思,拂袖转身道,“端王爷说的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沐氏非皇族,可燕国还是燕国,在座诸位还都是燕国的臣子,一样还是要为燕国尽忠。” ——“侯爷说的不错。”——“侯爷说的对呐。” 沈炼长睫覆目,“这几个皇子虽然并非先祖昌武帝的血脉,可帝位延绵至今,他们几人也是当皇族培育,也称得上是清贵尊雅的出身,老太傅教导他们几人长大,也该清楚他们的品性资质。” 老太傅点头道:“太子傲慢自负,品行不端。这几人虽然资质不算上乘,但自小精心教导也算是胜过寻常少年许多。” 沈炼看向小皇子沐丹决,“沐丹决刚刚不惧太子兄长,当众说出皇上是被太子兄长指使二皇子所害,年纪虽小,也算是有胆识辨的清是非,太傅觉得沐丹决如何?” 老太傅略加思索:“沐丹决心性纯良,确实与他兄长很不一样。” 沈炼淡淡一笑,“既然老太傅也觉得沐丹决不错,以我之见…不如拥立沐丹决为帝,如何?” 群臣一片哗然,人人都以为骁武侯沈炼居功至伟,一定会顺势自己做大称帝,不料他居然提议拥立沐氏丹决为君,这倒是让殿上一众老辣世故的臣子有些招架不住。 老太傅忽然双目赤红含泪,跪地俯首高声道:“苍天垂怜,大燕有骁武侯这样的忠心臣子,苍天垂怜呐。” 端王爷拂开衣襟单膝跪在沈炼跟前,埋头道:“骁武侯情义双全,居功却不自傲,如今沐氏已经落得这样不堪的境地,骁武侯居然还维护拥立沐氏子孙。这样高洁的胸襟,我沐文睿第一个服。端王府一众愿为骁武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臣附议。”——“臣也附议。”…… 泪流满面的沐丹决噗通跪地,哽咽着道:“丹决已经不是正统皇族的血脉,怎么能再做燕国的君主。丹决能保住性命也是骁武侯所救,和几位兄长日后也都要靠侯爷您庇护,丹决何德何能,根本做不了燕国的君主,也不配再留在皇宫受子民俸养,只求出宫做一个平民,安乐度日已经是上天恩赐,绝不敢奢望太多。” ——“丹决皇子这又是何苦。”沈炼伸手去扶沐丹决,沐丹决挪后几步没有起身。 沐丹决伏地道:“骁武侯才德兼备,胸襟宽广,没有人比侯爷更有资格做燕国的君主,丹决和兄长拥立侯爷为帝。” 端王爷等了许久也就是等这句话,见沐丹决顺势推举沈炼,端王爷赶忙高喊出声:“本王也拥立骁武侯!” ——“臣等附议。” 沈炼背过身摇头低沉道:“我深受先帝隆恩,却揭开冰窟所藏害先帝蒙羞,我愧对先帝,没有脸面做大燕的君主,你们还是另择他人吧。” ——“若非沐容若逼人太甚,侯爷也不会如此。”端王爷急道,“燕国如今的情势可危,也只有侯爷可以力王狂澜镇定朝野上下,侯爷,正是因为您深受先帝隆恩,才更要替先帝守住江山,才能让先帝瞑目呐。” ——“侯爷三思,侯爷三思!”高呼声直冲屋顶,贯彻云霄。 “大人们不必多说了。”沈炼振臂厉声道,“要真是听我的意思,就由丹决皇子登基,君主年幼,我等暂且忠心辅佐就是。” 沐丹决忽的捡起地上沐容若掉落的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角含泪凄声道:“丹决出身不堪,怎么还能做燕国的君主?血脉不正百姓还怎么臣服效忠?侯爷要是坚持如此,等于是让燕国成为天下的笑柄,也是把丹决和两位兄长逼至绝路…丹决无能,更是不配呐。” 沐丹决手心一个使力,颈边渗出滴滴血珠,见这个少年神色刚烈句句恳切,众人对视着也是不住的点头,窃窃窥视着沈炼的态度。 沈炼朝沐丹决伸出手去,温声道:“把剑给我,万事都可以商量…” ——“除非侯爷答应做燕国的君主,替父皇守住江山。”沐丹决泣声道,“不然…丹决怎么替长兄洗清罪过,怎么让父皇含笑九泉!” 沐丹决说的又使了些力气,颈脖的嫩肉绽开一道细长的血口子。 ——“我…答应你。”沈炼箭步上前夺过沐丹决手里的宝剑,眼神烁烁。 沐丹决直直跪地埋下头颅,“丹决,叩见…燕国新君。” ——“臣等,叩见新君!”山呼海啸般的高喊直要掀翻轩辕殿的屋顶。 沈炼挺拔站立,黑衣凛凛,在群臣中央感受着从天而降的万丈荣光。沐青辰怔怔望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沈炼,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男子,竟成了万人拥戴的燕国新君…沐青辰不敢眨眼,他生怕一个恍惚沈炼身上覆盖的金光就会骤然消失。沐青辰终于缓缓闭眼,再睁开时,沈炼还是傲立朝堂的青松之态,黑目沉静镇定,仿佛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刻。 千里之外,夏族 秋日惊雷,是夏族极少见到的景象,干雷滚滚,却不见落下一滴雨水,劳作着的百姓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露出诧异不解之色。 将军府里,龙筱仰头望天,她不知道秋日惊雷是什么兆头,她已经心悸难眠了多日,只要一念起沈炼的名字,她的生活就失去了平静,忐忑异常。忽的传来几声黑鸦的叫声,不等龙筱反应过来,黑鸦扑翅落在了长廊边默默看着龙筱的夏夷欢手腕上。 这是玉修罗和自己传信的黑鸦。皇宫玉修罗的密信来的比普通驿报要快上许多,这密报来的仓促,夏夷欢知道,信中所写一定是关于朝堂的大事。 ——“苍都惊/变,沈炼昭告冰窟所藏,沐氏倾覆,太子性命难保,其余子嗣也难承大统。修罗女倾力太子,奈何太子远不敌沈炼,已是回天乏术。沈炼已经戳穿修罗女细作之身,再无回转之力。” “玉修罗…”夏夷欢心头一紧。 ——“若沈炼称帝,此人心如明镜,有勇有谋,燕国将绝非如昔日老兽,必将呈欣欣向荣之态。欢爷务必劝住族长和昆将军,不可再妄图谋算燕国。一定要与燕国修好才能保夏族安乐。切记切记。修罗女曾经说过:要助欢爷踏平燕国,以博欢爷一笑。如今无能不能助欢爷如愿,修罗女也无颜再见欢爷。欢爷珍重,修罗女…绝笔。” ——“修罗女…绝笔…”夏夷欢惯是沉寂淡漠的脸上闪过大片的哀色,将手里的密信攥作一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龙筱扳开夏夷欢的手指,抚平密信看去,就算信中所写已经昭明了沈炼必胜,可龙筱却是没有半点快活,她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恍惚如梦。 “玉修罗…”龙筱低声道,“是必死了么?” 夏夷欢倚着墙哀声道:“从我们送她进苍都,谁都没有想过有天她可以活着离开。可就算明知道会有今天,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是我把她送到大燕皇帝身边…是我害了她。潜入冰窟,原本是夏族谋事的大好时机,我们几人自小立誓要携手灭燕,她执着为我,我却弃了她,弃了一切…”夏夷欢缓缓屈下身体,倚坐在墙边垂下了高傲的头颅,稳如高山一样的肩膀忍不住的耸动着。 龙筱注视着哀恸的无法自己的夏夷欢,抱着双膝在他身边坐下,帮了一个人,就注定要负另一个,夏夷欢是人不是神,他是一块寒冷刺骨的冰,可当冰块融化时,就会变作大片的雪泪,胜过了世上最柔软的心肠。 第163章 命定为后 夏夷欢缓缓屈下身体,倚坐在墙边垂下了高傲的头颅,稳如高山一样的肩膀忍不住的耸动着。 龙筱注视着哀恸的无法自己的夏夷欢,抱着双膝在他身边坐下,帮了一个人,就注定要负另一个,夏夷欢是人不是神,他是一块寒冷刺骨的冰,可当冰块融化时,就会变作大片的雪泪,胜过了世上最柔软的心肠。 夏夷欢忽然抬起头执着的盯视着龙筱,“冰窟带走你,我从没有后悔过,就算明知道这一步走错很可能万劫不复甚至丢了性命,我也要你活着,好好活着。龙筱,如果你有一天真的从我身边离开,你也不要觉得愧疚,知道你一生安好,就已经够了。” 二人沉默的坐了许久,傍晚时分,夏夷欢终于站起身,露出了凹陷发红的眼睛,扭头看着龙筱道:“沈炼成事在望,很快就会来接你吧。看来就算龙家冰窟崩塌,龙女还是改不了为后的命运,三小姐不信命都不行。” 龙筱忽然涌出莫名的感伤,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夏夷欢已经直立起身子,如行尸走肉般朝府外走去,龙筱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喊住他。 苍都 三日之后,九月初十黄道吉日,沈炼登基称帝,取沐氏而代之,改国号为梁。沐氏伪皇族的身份几日就传遍了燕国各处,百姓提起就露出鄙夷之色,纷纷以身为燕国人而觉得耻辱,见改国号由沈家继位,人人念起沈家两代护国的功绩,都是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更是为改燕为梁觉得欣慰。 沈炼称帝,没有兵变没有见血,朝野上下也不见丝毫异动,堪称旷古奇谈。 登基那日,沈炼下旨文臣武将皆官升一级,端王沐文睿和世子沐青辰仍不改册封,父亲沈啸天母亲花银也没有晋封太上皇和太后,仍是襄王和一品夫人,以示对先帝的尊敬。沐丹决等三位昔日皇子除去皇族身份,赏赐金银送往沐氏老家,那家是荒芜旧城,金银可以度日,却不足以汇聚成危害梁国的祸事。沈炼待旧主遗脉的宽厚仁慈也让大臣百姓交口称赞,才登基几天,就已经得了“贤君”的口碑。 皇宫,锦绣宫。 沈炼即位仓促,宣离帝后宫数十名宫妃还没来得及安排,就算是太子沐容若的母妃唐瑛,也暂且还安置在锦绣宫。虽然外头传闻这位新君仁德施政,连沐家的几个儿子都保住了性命得了不错的去处,可锦绣宫的宫人还是日日难安,瑛贵妃是太子生母,太子弑父,就算和这个母妃没有关系,可二人血脉紧连,唐瑛又与龙家姐妹不和已久…人人都在偷偷议论:瑛贵妃怕是难以善终了。 唐瑛已经三天没有迈出过里屋半步,就连儿子沐容若出殡,她也没有去看最后一眼。翠儿知道,自己的主子早已经心死,在宣离帝震怒拂袖离开的那天,她的心就已经死了。谁主沉浮,何去何从,唐瑛早已经不在乎,她爱宣离帝入骨,也恨他灼心。她的心已经不知道痛楚,儿子自尽,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苟活数日直到燕国变成了梁国,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等着那个人来见自己。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 ——“翠儿姐姐,来人了,来人了。”小丫头惊惶无措的小跑进屋。 “什么人,慌慌张张的。”翠儿回过神来。 小丫头指着院子紧张的说不出完整的话,翠儿看清了那个缓缓走近的人影,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唤那个人什么——襄王妃?贞夫人?太后… 花银一身清淡的素色缎裙,缎面素净的不见花样,明明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女人,却还是一副家常模样,可虽然看着是温婉可人,她孱弱的身影还是让锦绣宫一众宫人有些莫名的心慌,连见惯了场面的翠儿都不禁有些哆嗦。 ——“奴婢,见过…襄王妃…”翠儿硬着头皮鞠了个大礼。 花银淡淡一笑轻抬手心,“我来见你家娘娘,她在屋里么?” ——“娘娘她…这几日病着…”翠儿颤声道,她不知道该不该让花银去见瑛贵妃,她凝视着花银酷似自家主子的脸,瑛贵妃已经多日不曾装扮,她不沾脂粉的素颜像极了眼前这个女人,恍如一人。 “梁国一品贵妇到了锦绣宫,你这个贱婢怎么能随意挡了去。”屋里穿来尖利刺耳的声音,“襄王妃所到之处皆是荣光,她大驾光临,锦绣宫也是要大喜了。贱婢不懂事,襄王妃请进。” 翠儿轻轻推开紧闭的屋门,怯声道:“襄王妃,我家娘娘病了几日,她说些什么您姑且听着就好…” ——“贱婢嘀嘀咕咕什么,还不滚得远远的。”翠儿话还没说完,里屋怒骂又起。 花银迈进昏暗的里屋,示意自己的婢女和翠儿不必跟着进来。里屋窗户关的严实,已经多日没有打开,整个屋子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气息,花银一个不适应,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王妃身子还没有大好么?”娇声从屋子深处的软榻上幽幽传来,屋门轻掩,窜进的微风摇曳着屋梁上的琉璃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衬得这娇声愈发惑人。 花银循着声音走近,看清软榻上斜卧的唐瑛,也不知道她这个惬意的姿势躺了多久,唐瑛身上盖着一方绣金丝孔雀的毛毯,身上裹着件绛红色的缎服,长发披散坠地,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花银注视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女人,犹如对着一面铜镜。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枯白,混杂着缕缕黑发更显沧桑衰老,哪里还有往昔半点的风姿。花银一阵错愕——这个宣离帝后宫占尽恩宠的女人,竟然几日就白了一半的青丝,已经是个就要枯竭的老妇。 唐瑛抚摸着自己的长发,笑盈盈道:“襄王妃还没有回答本宫,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么?” 花银垂目道:“都是旧疾,不碍事。” ——“旧疾?”唐瑛若有所思,“本宫听说,王妃的旧疾是因为当年生幼子时难产,这才落下的病根,本宫可有说错?” “娘娘说的不错。”花银点头道,“产子艰难,那一胎确实不容易。” 唐瑛托腮嗔咛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痴痴道:“本宫生容若时,也是凶险万分。本宫还记得,皇上在屋外守了本宫好几个时辰,容若一生下来,皇上顾不得产房不吉利,直直奔到本宫床边,握住本宫的手心不放。他对本宫说…瑛儿,朕的好瑛儿,朕这一生都会守着你们母子,守着你们母子…”唐瑛眼神闪烁,忽的看向花银道,“襄王当年,也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花银同情的看着这个有些痴傻的女人,她们有着同一双倔强痴情的眸子,她仿佛是世上另一个活着的自己,替自己活在宣离帝身边,被爱,被恨。 花银沉默片刻,抬起眉眼道:“他也在屋外守了很久,一天一夜?两天一夜?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何瞒过众人的眼睛来到我床边,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觉得手心有些湿润,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汗水,可那不是,我看见他在流泪,他流着泪说他对不起我,他不该那样对我…” 见花银忽然停下,唐瑛绷直了身子掀开腿上搭着的毯子,急促道:“说下去,说下去,他还对你说了什么,说下去!” ——“他说,他会补偿我们母子,今生偿不够,还有来生,生生世世…我以为是自己快要死了,这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可等我醒过来,我确定我看见的是他,他真的在我身边…” “他对你真好。”唐瑛露出艳羡,发自内心的艳羡,她搓弄着自己的白发,怨恼着道,“可他对我也好,也好呐。” 唐瑛死死盯着花银的脸,神情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你说…如果他从未见过你,选秀那天初次见我,他会不会爱我如命,把所有的情意都倾给我,会不会?” 见花银不应自己,唐瑛嘟囔着委屈道:“我猜一定会,一定会的,一定会…” 唐瑛脸上露出失败者的沮丧,忽然指着花银尖声笑道:“他死了,他死了,没有人再来爱你,没有人。他一声声喊着你的名字,可你却到不了他身边,他濒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离他那么远,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他恨你,他恨自己爱你那么多年,最后却不是你陪他到最后。本宫看着他慢慢死去,本宫才是最值得他爱的女人。” 唐瑛蹒跚的走向站立不动的花银,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她澄静的面容,像一只胆怯极了的猫,盼着她流露出和自己一样的挫败感。 花银嘴角勾起深远的梨涡,她明明在笑,可眸子却满是哀色,“娘娘错了。” ——“本宫错了?” “我见到了他最后一面。”花银一字一句道,“他死在我的怀里,看着我吐出最后一口气。自始至终,我都是她最爱的女人,娘娘是我的影子,娘娘本该是完美的影子,却非要避开阳光证明自己的存在,却不知道阳光不见,影子也会消失,再也不会被人惦起。” “我不是影子,我不是啊…”唐瑛撕扯着自己披散的长发,“是你,是你夺走他,是你害了他…我心里只有皇上,这一生都因他活着,皇上不在,我孤零零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思…” 她的倔强和自己那么像,难怪宣离帝会把她当做自己。花银哀叹了声想转身离开,忽的被唐瑛冰冷的手拉住了臂膀,她的脸苍白如纸,琉璃铃铛又叮当响起,像是唱着一首不为人知的古老歌谣。 ——“嘘…”唐瑛竖起食指贴着自己干裂的唇,眼神狡黠,“本宫还知道一个秘密,本宫告诉你,告诉你…” ——秘密… 唐瑛唇角漾着得意疯傻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你的儿子,你拼了命生下的儿子,和本宫的容若,是兄弟,亲兄弟呐…那些傻子,天下怎么会遍地都是傻子…”唐瑛哧哧耻笑着,“那些傻子以为沐氏皇族不复存在,他们真的好傻…本宫知道…燕国不在,可梁国…梁国还是沐家的天下,还是沐家的…”唐瑛觉得这实在是好笑极了,按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花银冷冷抽出被她拉住的臂膀,镇定道:“娘娘犯糊涂了,什么秘密?什么兄弟?炼儿,是姓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尾声,大约还有2-3万字完结,这也是韶华百年三部曲的终章。 韶华百年系列有三本,《雍华谱记》写命,《猎君心》写情,《良宵渡》写欲。是情/欲,是权欲? 如果问我三本里最喜欢哪本,我想说,读者最喜欢的是猎君心,因为柴少主深宠岳蘅,俩人满满都是情意绵绵。 我最喜欢的是雍华谱记,也是写完感觉像剥了一层皮,太深重的命运感。 基友最喜欢的是良宵渡,因为他们时时刻刻等着我被吐槽......哈哈哈哈哈哈 新文《千金买骨》会尝试一种新的风格,剧情是宫廷悬疑,风格偏明快。希望大家提前收藏,继续支持!感谢大家! 第164章 七窍散 唐瑛哧哧耻笑着,“那些傻子以为沐氏皇族不复存在,他们真的好傻…本宫知道…燕国不在,可梁国…梁国还是沐家的天下,还是沐家的…”唐瑛觉得这实在是好笑极了,按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花银冷冷抽出被她拉住的臂膀,镇定道:“娘娘犯糊涂了,什么秘密?什么兄弟?炼儿,是姓沈的。” ——“姓沈?”唐瑛挠了挠杂乱的灰白发丝,露出迷茫之色,“他姓沈?哎呀,他姓沈呐…本宫又错了…”唐瑛懊恼的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本宫又错了…又错了…” 花银推开屋门,刺眼的阳光照射着唐瑛憔悴不堪的脸,唐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突如其来的日色让她惊恐的大声尖叫着,跌跌撞撞的扑向她的软榻,拾起地上的毯子包裹住了发抖的自己,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娘娘…”翠儿低呼了声。 “瑛贵妃病的很重。”花银低声道,“身子虚弱不说,嘴里胡话也是不少,你说的不错,她的话,我听过也就过耳而已。” “您说的是。”翠儿恭敬道,“奴婢们也是一样,当是胡话听着,进不去心里。” 花银对翠儿的回答很是满意,顿了顿道:“怎么说也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照顾好她。” ——“奴婢替娘娘谢过王妃。” 花银走出锦绣宫时,几只黑鸦扑着翅膀飞上了屋檐,粗哑的叫声让人捂耳皱眉,几个宫人拾着石子就朝屋檐上扔去。花银没有回头,她一步一步笃定的走在青石板筑成的宫道上,从二十年前无邪纯真的小宮婢,走到华服锦衣的侯府夫人,再到可以和宫妃比肩的一品贵妇,直到今天——皇宫最显赫高贵的女人,大梁君主的母亲。 花银忽然落下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是为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么。 ——“夫人是去见一见皇上,还是…先回府去?”身后婢女小心翼翼试探着。 “出宫,回家去。”花银按了按眼角。 “皇宫也是夫人的家呢。”婢女轻声道。 花银温婉浅笑,映着落日的余晖朝朱雀门缓缓走去。 当夜子时,锦绣宫忽然传来宫人的阵阵惨叫——瑛贵妃唐瑛缎裙悬梁,自缢身亡。 凤鸾宫 皇后龙梨一身绢白素服,凤冠髻里斜斜的戴着支素玉簪子,虽然是丧期装扮,但龙梨的脸上却不见死了夫君的哀伤,白皙的脸上隐隐还有红润泛着,眉眼藏不住泄愤的快活。 龙梨刚刚得到瑛贵妃自尽的消息,这个和自己斗了二十年的女人,庇护她的男人死了,养到弱冠的儿子死了,自己…也悬梁身亡。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么?龙梨只是独自想着,就差点要笑出声来。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孤立无助的可怜女人,燕国一夜易主,她这个前朝皇后,还能有什么去处。 龙梨想不到这么远,她为曾经蔑视自己的人不得善终觉得兴奋,尤其,她的凤鸾宫里又来了一个客人。 龙梨脚下,跪着一个宮婢,俯首谦卑,但镇定的姿势昭显着她历经许多的宠辱不惊,即便面前是曾经的皇后,她也不觉得怯懦。 宮婢缓缓抬起头,春柳认出是柳堤轩玉嫔身边的贴身侍女——“乌雅?”春柳低喊出声。 乌雅梳着干净的发髻,不卑不亢的冲垂柳颔首示意,又眼神明亮的看向端坐着的龙梨,却没有急着开口。 ——“柳堤轩的红人乌雅姑姑?”春柳窃笑了声,“怎么有工夫来咱们这里?看来是玉嫔被软禁等待发落,乌雅姑姑闲的发慌就来凤鸾宫串门了?之前柳堤轩热闹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走动?” 乌雅也不觉得羞愧尴尬,笃定笑道:“宫里每个奴婢都有自己服侍的主子,身在哪里,自然就要替那主子做事,春柳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若是早先奴婢就到处走动,柳堤轩那位又怎么会轻饶了我?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娘娘…”龙梨有些恍惚的听着这个称呼,“江山忽然易主,本宫这个皇后,也喊不了几天了,去哪里蹉跎,又有谁知道…” 春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龙梨,只得收起对乌雅的嘲弄,眼中涌出对主子感同身受的哀色。 乌雅浅浅笑着,声音清亮道:“娘娘,奴婢听说,大梁这位新陛下对宫中旧人很是仁厚,连几位沐家子嗣都得了去处,端王爷和辰世子更是保留了爵位府邸,娘娘与沈家没有仇怨,又是龙家的人,陛下自然会念及故人,善待娘娘您的。” 乌雅说的得体,语调轻盈软糯,龙梨听在耳里也觉得舒坦,不禁对这个柳堤轩的宫人生出些好感来,冲她招了招手道:“你倒是懂事,难怪玉嫔器重你。靠近些,说给本宫听听,你大早往这头来,一定不是为了刚刚那几句舒心话吧。” 乌雅顺从的往前挪了几步,又朝龙梨磕了个头,不急不慢道:“娘娘睿智爽快。乌雅便有什么说什么了。娘娘应该多少知道些,太子生前和玉嫔走的很近…玉嫔机敏,一直在为先帝驾崩后打算,太子贪恋玉嫔美貌…这二人…” ——“有私情?”龙梨眼睛一亮,咬牙道:“玉嫔该死,先帝这样宠她,她竟无耻到和太子苟/且,其罪当千刀万剐。” “还不止。”乌雅继续道,“这位夏族娘娘身份堪疑,奴婢认为她远不止一个普通妃嫔那么简单。” ——“哦?” “奴婢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心里一直觉得古怪。”乌雅吸了吸鼻子,凤鸾宫里也时刻都点着香炉,可这香气很是寻常,远不如柳堤轩玉修罗所点的异域熏香,自己在玉嫔身边待的久了,竟也是迷上了那股惑人的气味,“每每先帝驾临,玉嫔都会点上她从夏族带来的异香,这香气诡异,先帝每次闻了都会欲罢不能,恨不能瘫软在玉嫔身上才好。” ——“说下去…” 见龙梨听的入神,乌雅直起身子又道:“太医说先帝身子亏空,根本就是被玉嫔掏了去,玉嫔对先帝用药,娘娘…这可是死罪吧。” “玉嫔千娇百媚,本来就很是勾人。”春柳不解道,“对先帝用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雅瞥了眼春柳,眼中带了些不屑,“春柳姑姑,先帝是被一碗獐肉汤谋了性命不假,可要是先帝身体康健,又怎么会急火攻心病入膏肓?獐肉汤谋命不假,可先帝这副身子板,又是哪里来的?” ——“啊…”春柳捂着嘴大惊失色,“玉嫔…” 乌雅继续道:“原本奴婢也没有想得这么多,只以为玉嫔贪恋荣宠,要勾住先帝为自己打算。直到先帝忽然驾崩,玉嫔又继续和太子勾结,奴婢后知后觉,这才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说,说出来。”龙梨催促着她。 “玉嫔…”乌雅微微一顿,“应该是夏族派来的细作,要谋了先帝和太子,谋了大燕吧…” 龙梨凤目打量着乌雅自若的脸,这宮婢娴熟的姿态和精明的头脑,胜过了自己身边每一个人,龙梨忽然生出要让乌雅为自己所用的念头,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柔和起来。 “你对本宫说了这么多,对本宫又有什么好处?”龙梨扳弄着玉扳指幽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新帝登基,后宫一帮子女人早已经没了用处,何去何从都等着新帝一声令下。就连本宫这位皇后,只怕也待不了皇宫,是去给先帝守陵,还是回涟城老家?都是未知之数呐…” “娘娘。”乌雅又上前了半步,“你刚刚说的不错,可要是您能帮陛下解决一个烫手山芋,您说,他又会不会记您一个大人情?娘娘远离涟城老家多年,要想在龙府挺直腰板,有陛下支持岂不是更好?” 龙梨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乌雅咬唇道:“玉嫔是夏族送来的女人,事关两国干系,就算陛下知道她是细作,也不能随意处置了她伤了两国看似平静的态势。新帝登基,决不允许立刻就有战事发生。因此玉嫔就成了陛下眼中一个拔不去的钉子…” 龙梨顿悟点头,“但要是…玉嫔谋害先帝,就是不可恕的死罪。不是细作之罪,但却是让夏族无话可说的死罪…证据,本宫要证据…乌雅,你有玉嫔的罪证,是不是?” 乌雅淡淡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春柳碎步上前接了去,急急的打开看去——油纸包里是一撮不曾见过的粉末。春柳低头嗅了嗅,双目泛起痴醉迷离之色,她见过那么多名贵的香料,却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独特诱人的神秘气味。 ——“奴婢想出其中蹊跷后,就留意起这位主子。”乌雅又道,“主子凡是都经奴婢的手,唯有这一撮熏香从不让旁人染指。这几天玉嫔被人看着行动不便,奴婢寻了个机会终于找到了她藏着的熏香,奴婢托人带了些去宫外找人查验…娘娘…这熏香里有一味七窍散,可以乱人心智,勾魂摄魄…大损男子身体,长期使用可是会死人的…” ——“玉嫔够狠。”龙梨暗叹道,“七窍散损男身,也伤女体,她这样做,是要和先帝玉石俱焚么?” “娘娘只需要知道,把此物呈给陛下,就说是娘娘探查到的。玉嫔谋害先帝证据确凿,陛下即刻就可以治了她的死罪,夏族那头也有合理的说法,岂不是一举两得。”乌雅露出得意之态。 “你这样帮本宫,又是为了什么?”龙梨示意春柳收起熏香,凤目一挑注视着乌雅。 乌雅又朝龙梨鞠了个大礼,含笑温声道:“我家主子就要性命不保,奴婢还能有什么去处?不过是早些为自己打算,跟着娘娘您也好,出宫也罢,总比陪着玉嫔殉葬好上许多。” 龙梨沉思片刻,忽的厉声道:“玉嫔初进宫时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异族女人,你老道精明,该是多少主子想要的奴婢,怎么会被内务府派去伺候玉嫔?如果本宫猜的没错…你是旁人安插在玉嫔身边的人吧?宫里能伸这么长手的,除了本宫,也只有那个死了的贱人,你是唐瑛的人。” 乌雅身子微动,可面容仍是不慌不忙,“娘娘见笑了,往事不可逆转,娘娘只需要知道,生者必须活着,还得好好活着,娘娘如此,奴婢…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龙梨尖利的笑了几声,指着乌雅道,“你性子爽直不藏着掩着,本宫倒是觉得不错,罢了,就照你所说。等玉嫔的事了结,本宫去哪里,你就也跟着一起吧。” ——“多谢娘娘。”乌雅屈了屈膝,还不忘看了眼春柳。 待乌雅离开,龙梨授意春柳留了些熏香收起,见春柳有些疑惑,龙梨慵懒道:“这七窍散可是寻常人难得的东西,留些收着,没准哪天…能派上用场呢?” ——“奴婢知道了。” 次日,玉修罗担上毒害宣离帝的罪名被关入天牢,听后发落。金甲护卫押走玉修罗时,淑贵妃龙樱在宫道上远远瞧见——这个美艳倾城的夏族女人几天里消瘦的如同一匹绢布,眉眼也不似以往勾画的妩媚俏丽,龙樱是第一次看见玉修罗的素颜,但依然是那么美丽夺目,她的眼睛幽黑明亮,就算是就要成为阶下囚的罪妇,她也高贵过了苍都的一切。她挺直脊背,凸起的颧骨昭显着她的倔强,宁死也不后悔的倔强。 龙樱见过太多这样的神色——宣离帝弥留之际时的花银,伤心欲绝痛彻入骨的唐瑛,满腹怨恨永不妥协的龙梨…还有…还有自己的三妹龙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筱儿… 龙樱忽然为自己感到哀伤,自己还好好活着,但却好像已经死了很久,再无生气。 玉修罗看见了宫道上望着自己的龙樱,见龙樱好像是往御书房去,玉修罗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冲龙樱漾起笑容,亦如平日,仿佛她不是被押入天牢,而是在宫道上漫步一般。 ——“修罗女见过淑贵妃。”玉修罗高声喊着。 芳嬷嬷有些害怕玉修罗这会子和龙樱扯上瓜葛,低声劝道:“娘娘,咱们快些走。” 龙樱静静伫立在宫道边,对玉修罗微微颔首,玉修罗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护卫不耐烦的推了推她的背,玉修罗媚目含意深刻,最后看了眼龙樱,转身飘然离开。 第165章 完璧归赵 龙樱静静伫立在宫道边,对玉修罗微微颔首,玉修罗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护卫不耐烦的推了推她的背,玉修罗媚目含意深刻,最后看了眼龙樱,转身飘然离开。 御书房 ——“淑贵妃求见。” 沈炼放下狼毫笔,黑目微动。身后侍奉的崔公公俯身道:“皇上,后宫先帝这些女眷该早些安置到别处去了。您后宫尚无一位娘娘,奴才听着这一口一个贵妃皇后的,也是觉得有些怪异。” 自打崔公公夜宴立下功劳,沈炼就把这个深宫老奴留在自己身边,听他这样说,沈炼眉心蹙起,但并没有应他。 龙樱独自走近御书房,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中年男子在这里埋首批折子,一月不到,竟换做了年轻得志的新君,一个,姓沈的新君。龙樱注视着沈炼的面容,依稀看见了宣离帝的影子,一时感慨万千。 沈炼喜怒莫测的神色让侍君多年的崔公公也是看不出道道,崔公公机敏,见龙樱孤身见新君定是有话要说,拂尘一掸示意宫人们都随自己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只留下沈炼和龙樱二人。 屋门掩上,沈炼收起淡漠含起笑容,“龙大小姐今天才来见朕,朕还以为…你早该来了。” 龙樱听一声“朕”从沈炼嘴里自若的说出,就算早知道今天的沈炼已经是至高无上的梁国皇帝,可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龙樱微微屈膝,神色谦恭。 ——“皇上叫我龙大小姐。”龙樱轻声道,“是不是皇上,打算遣我和女儿回涟城?” 沈炼淡淡一笑,“大小姐归心似箭,在苍都真是没有留恋了么?” “举目都是落寞往事,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所幸还有一个女儿,总不至于孤独一生。”龙樱眼中满是温顺,让人不忍拒绝,“既然皇上提到,我就斗胆求皇上让我和幼女回涟城老家…今生都不会再回苍都…” “朕确实想过让你回涟城。”沈炼看着龙樱,低沉道,“先帝驾崩至今发声了那么多事,你身为龙家长女,又是先帝临终前守在身边的人…”沈炼声音又低了些,“娘亲都告诉了朕,那天夜里,也是长春宫的人帮朕的娘亲见了先帝最后一面,先帝临终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你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但你心如明镜,知道轻重,你这几天待在长春宫半步未出,朕和娘亲都记着你的好处。” ——“皇上。”龙樱娇弱的身子有些难以站稳,沈炼话语平淡,可一字一句又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他话里说对自己心存感激,但似乎又在暗示着什么,“龙女答应过先帝,龙家子孙皆顺新君,您就是天定的新君,龙女绝不敢做出逆天之举。” 沈炼见她有些害怕,声音又平和了些,缓和着道:“朕能做这个新君,你大哥居功至伟,淑贵妃也帮了许多。冰窟之谜天下已知,龙家虽然没了可守的东西,但仍是大梁的功臣,朕不会忘记。” 龙樱见沈炼的话像是发自肺腑,略微松下气,“那不知道皇上准我们母女什么时候离开…” “朕也要去涟城一趟。”沈炼黑目掠过柔情。 ——“皇上也要去涟城?” 沈炼嘴角扬起露出遮不住的喜色,他已经是大梁的皇帝,没有什么可以再左右他的情绪,可唯独在想起龙筱的时候,他的欢愉都是尽显脸上,他也乐于让所有人感受到他的快乐,就要见到龙筱,拥有心爱女子的快乐。 “朕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涟城了。”沈炼面色红润满是喜意,“朕要去接一个人。” ——“接一个人?”龙樱更加不明白。 “筱儿。”沈炼站起身爽朗的笑出声,“有件事朕还没有告诉你,筱儿没有死,她还活着。” 龙樱惊的倒退几步,“筱儿没有死!?” 沈炼击着手心道:“龙三小姐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胆子大过了天,竟然独自偷偷进了你家冰窟,其中凶险就不与你多说了,总之苍天庇护,筱儿机缘巧合被夏夷欢所救…就是那位夏族的将军。夏夷欢把筱儿带去了夏族,之前朕和你大哥去涟城,镜湖边…我见到了她。”沈炼轻轻握住手心,眼前浮现起龙筱娇俏可人的脸孔,一时有些恍惚神迷,“朕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朕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她…她是命定为后的女人,为了她,朕愿意夺这天下。” ——“皇上…”龙樱轻喘着气,“筱儿真的还活着?” “千真万确。”沈炼回过神笑道,“朕亲眼所见还会有假?筱儿不方便留在家中,之前种种束缚,你爹和大哥都知道她还活着,对外谎称龙筱自尽也是为了瞒住她潜入冰窟,如今什么秘密都已经破解,燕国也已经改作了梁国,你妹妹自然可以活着现身,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 “筱儿。”龙樱眼眶湿润,“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些许,龙樱抬头又道:“姑姑…皇上打算也让她回涟城么?” ——“龙梨…”沈炼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朕和筱儿在一起,龙家所有人也就都是朕的亲人,凡是姓龙的,朕都会善待。何况龙梨献上证据让朕治了玉修罗的大罪…你姑姑既无子嗣,回涟城龙家也是最好,她和你一起走就是。” “那我就替姑姑谢过皇上。”龙樱屈膝道。 龙樱离开时,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沈炼,他是宣离帝和花银的儿子,他是沐氏的儿子,天下人都以为沐氏倾覆,可如今坐在轩辕殿龙椅上的,还是沐家的血脉,还是昌武帝和龙家先祖处心积虑诞下的子嗣… 龙樱见到沈炼之前还是有些害怕的,知道内情的人或是已死,或是将死,剩下的唯有自己,宣离帝临终前守在他身边的淑贵妃。她不知道沈炼会不会害怕自己泄露出去而把自己软禁在宫里,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沈炼根本不会担心她的离开会泄露什么。 二妹龙络就在苍都城的端王府里,三妹龙筱就要被沈炼带回皇宫册封为后…沈炼又会担心她说出什么?龙家最珍贵的女儿就在沈炼的眼前身边,就算自己走得再远,也绝不可能背弃这个新君,绝无可能。 龙樱心头涌起难以言明的感觉,昔日的龙女是沐氏的质子,今天的龙女又是什么? 至少他深爱着自己的妹妹——龙樱默默的安慰着自己。迈出门槛时,龙樱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坐下执起狼毫笔的沈炼,他低垂着长睫,虽是专注的看着折子,可眉角还含着就要和龙筱相聚的笑意。龙樱渐渐宽下心来,转身走了出去。 三日后,沈炼御驾亲赴涟城,龙樱龙梨还有昭阳公主都在这一行人里,昭阳掀开车帘回望古老巍峨的苍都城门,眼角热泪滚滚。龙樱逗弄着小舞抱着的沐裳儿,全无就要离开皇宫的不舍。 另一辆马车里,龙梨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原本以为沈炼念她有功,赐她个一品夫人也好,谁料竟一口让她跟侄女龙樱回涟城老家。能全身而退回到涟城并不算坏事,但她龙梨已经不是皇后贵躯,她只是一个远离家族二十多年的中年女人,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骄容。冰窟崩塌,宣告着自己大哥的落幕,龙府的掌舵者已经是大侄子龙希风无疑,他们和这个二姑姑没有多深的感情…什么叫没有感情?龙梨嘲笑着自己——自己从未提携过这几个小辈,他们哪里会待见这个失了一切的姑姑? 龙梨捋弄着颈边的碎发,二十多年,自己蹉跎二十多年,没有一儿半女,没有母仪天下的口碑,有的只是一个夭折的儿子,还有已经开始苍老的面容。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姐姐龙怡悠,她仿佛看见了龙怡悠纯良如水的眼睛,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的人,没有喜怒,没有怨恨。 她为什么有些羡慕这个疯傻二十年的姐姐?就像当年暗暗嫉妒她胜过自己的容颜气度一样。二十年过去,自己还是那么艳羡她。 同是蹉跎,自己却惨过她太多,太多… 龙梨胡乱想着,眼睛有些发红。坐在一旁的乌雅适时的给她递去帕子,关切道:“娘娘看着有些不大舒坦,可是要回涟城的缘故?”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本宫不再是皇后,只是一个…少小离家的可怜女人,又能有什么快活。” 乌雅宽慰着道:“龙府上下还会得到皇上的倚重,您这次回去,还是府里举足轻重的姑姑,这不还有奴婢在么?” 春柳有些不高兴的瞥了眼乌雅,龙梨收起落寞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夏族 得知沈炼登基为帝御驾亲赴涟城,夏夷欢没有丝毫的震惊,早在镜湖边他就看出了沈炼暗藏的勃勃雄心,他也料定沈炼此役必胜,也…一定会亲赴涟城,等着自己送回龙筱。 唯一让夏夷欢没有想到的,是龙筱没有他想像中的兴奋。她圆润了些的脸上微微动了下,像是一笑,又像是有些犹豫,夏夷欢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 见夏夷欢扎着马背上的物件要带龙筱远行,拿着信笺走近的金磐有些错愕,金磐探头往屋里看了看,低声道:“真要把她送回去?” ——“这是我答应她的。”夏夷欢转身抽出金磐手里的信笺,声色沉郁,“族长的信?” 夏夷欢抖开信笺,扫过道:“昆鹏也要去涟城…” ——“昆将军去涟城?”金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龙家人人得而诛之的贼人,这也敢去那里?” 夏夷欢仰头望天道:“龙家当年要杀他,是因为他诱龙怡悠意图揭开冰窟之谜,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他是夏族神武大将军,新帝沈炼的南方盟友,龙家哪里还能动昆鹏。” 金磐顿悟点头,踌躇片刻欲言又止,夏夷欢看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淡淡瞥了眼涨红了脸的金磐,开口道:“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欢爷…”金磐咬了咬灰红色的唇,堂堂络腮大汉,竟露出理不清的愁绪来,“我听苍都的探子说,她…” ——“玉修罗。” “玉修罗…”金磐哀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媚术宣离帝,被关在天牢里…欢爷,大家一起长大,玉修罗为咱们付出一切…既然她还没定死罪…求您...” 夏夷欢抚了抚爱驹的鬃毛,一双冷峻的鹰目看不出任何喜怒,金磐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嘴巴动了动没有再敢多求,铜铃大目蓄着豆子似的泪水。 ——“沈炼是梁国新帝,这会子变作什么姿态谁也不知道。”夏夷欢挺直身体道,“且行,且看吧。” 金磐脸上溢出狂喜,颤抖着不住道:“有欢爷这句话就够了,我替玉修罗谢过您。” 夏夷欢没有再言语,他望向龙筱住着的院子,心一点一点沉入湖底。 离开那天,太阳升起龙筱却还没有出屋,夏夷欢在院子里等了阵,终于迈开脚步走到门边,指节轻敲低声道:“龙筱,你走是不走?” 第166章 欢心漾 夏夷欢没有再言语,他望向龙筱住着的院子,心一点一点沉入湖底。 离开那天,太阳升起龙筱却还没有出屋,夏夷欢在院子里等了阵,终于迈开脚步走到门边,指节轻敲低声道:“龙筱,你走是不走?”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应答,夏夷欢咳了声抬高嗓门,“龙筱,我可进来了。” 门咯吱推开,龙筱一身粉衫端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连有人到了自己身边都没有动一下。 夏夷欢端详着已经梳洗妥当的龙筱——她盘着弯月双髻,颈边是一缕粉缎扎起的秀发,圆圆的鼻头不时抽动着,眸子晶亮仿佛可以渗出水来。 夏夷欢只听说女人爱美,常为戴什么首饰犯愁,可龙筱整日素净清丽,发髻上连个多余的簪子都没有,还能犯什么愁?夏夷欢看向梳妆台,只见台子上只摆放着一支红宝蝶簪。 “三小姐是手生了不会戴簪子了么?”夏夷欢低低笑了声,“不戴就收起来,别落在了这里。” 龙筱泄愤似的忽然拣起蝶簪,看也不看铜镜直直扣进一边的发髻,对着铜镜里夏夷欢高挺的身子道:“拿来。” 夏夷欢一向不会装傻充愣,听龙筱问起,从怀里摸出白帕包裹着的另一只红宝蝶簪,托在掌心里爱惜的凝望着,看了片刻,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的执起簪子,稳稳的扣进龙筱的发髻,双宝对映红光,很是动人。 龙筱按住簪子,大眼闪烁着晶光像是要哭出来。 夏夷欢背过身道:“你快些收拾,涟城…还有的走,摸黑在林子过夜被野兽叼了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龙筱扭头看他,可夏夷欢却没有转身。 将军府外,龙筱看见了排列整齐的夏族武士,为首的黑衣将军不正是嚷着要自己命的昆鹏么? 龙筱咬唇道:“夏族要和梁国新帝交好,这样大的阵势送我回涟城?” 夏夷欢目光直视着深不可测的密林,冷冷道:“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拔剑而起我也不会后悔。我是遵从你的意愿让你和沈炼相聚,并非是为了向他示好。龙筱,你太轻看我。” 龙筱为自己的失言露出愧意,低头轻声道:“那昆鹏…也去涟城?” 夏夷欢瞥了眼马背上昆鹏强作镇定的脸,执起马鞭道:“他要去见那个二十年不得相见的女人,你的大姑姑,龙怡悠。” ——龙怡悠。 阳光照射在昆鹏凶悍坚韧的脸上,岁月像刀子一样剐割着他二十载痛难回首的生命,他的眼睛从果决变作戾气,他英雄的容貌化作狰狞的恶神,苦等着复仇的那天。复仇的机会像是再也不会到来,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踏进离开多年的涟城,走进原本再也进不去的龙府,去见那个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昆鹏粗粝的掌心按住自己的额头,他不知道二十年的折磨会把心上的女人变成什么模样,他更不知道龙怡悠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自己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豪杰,只是一个…满腹仇恨只知厮杀见血的…蛮人。 ——怡悠,我来了。 涟城 涟城外,龙戎率族人亲出十里恭迎新帝沈炼。车帘拉起,一身金色龙袍的沈炼含笑走出马车,他腰间系着绢白色的玉带,坠着墨玉龙首,显出年轻帝王的桀骜姿态,他虽是带着笑容,可那微笑里不见温情,让人看着还是不敢亲近,心里更是生出几分畏惧来。 ——“龙戎叩见皇上。” 龙戎单膝才触到地面,沈炼已经伸手扶住了他有些发抖的手肘,沈炼低头打量着今日的龙戎,不过一月未见,这个男人竟是变作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深目凹进了眼窝,眼角的皱纹也愈加深刻,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沈炼知道他一定是为冰窟之谜破解伤神,担忧着龙家后头叵测的命运。 ——“龙城主不必拘礼,今日的龙府,荣光该更胜以往才对。”沈炼高声道。 后头的龙希亭听沈炼这样说,替自家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刚要和大哥示意,却见龙希风伸长了脖子朝马车后头寻着谁一般,龙希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清风扬起掀开后头马车的车帘,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露出白皙秀雅的容貌,看着龙希风的星眸滚落下两行泪水。龙希风眼睛一红,鼻子抽动着发出哽咽的声响。 ——“大哥?”龙希亭碰了碰他,“那个人我怎么好像没见过?是…大哥…她是先帝的昭阳公主么?” 龙希风沉默不语,龙希亭顿悟道:“我明白了,大哥…怪不得你会背弃先祖的誓言,背弃爹做那样的事…昭阳公主,你是为了昭阳公主…” 龙希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终于来到自己身边的昭阳,就算倾尽一切,他也心甘情愿。 “大哥太自私。”龙希亭不甘道,“就算新帝许诺龙家更大的荣光又怎么样?大哥拿什么脸面去见先祖?龙家只会成为世人的笑柄,生生世世都是苟且小人,都抬不起头来。” “先祖就不自私?”龙希风低喘着道,“我宁愿浴血沙场,或是靠双手起家,也不愿坐享靠一个龌龊物件谋来的万世富贵,碌碌无为,郁郁而终。” “又有什么区别?”龙希亭冷笑了声,“大哥刚刚听见了么?皇上许诺给龙家胜过以往的荣光,又是因为什么?因为龙家背弃沐氏,转投沈家。推翻一个龌龊,去换取另一个龌龊…大哥,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伤了爹的心,也对不起龙家的列祖列宗。” 龙希风也没有想过一向文弱顺从的弟弟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还想为自己分辩几句,龙希亭已经转过脸不去看他,龙希风低叹了声,又看向朝思暮想的昭阳。 龙府外,沈炼凝视着铸金大门外的汉白玉龙首,栩栩如生似要破风跃起。沈炼看了许久,淡淡道:“还记得和辰世子第一次来龙府,这一对汉白玉龙首真是有苍都皇权之风。听说这是沐氏先祖皇帝让御工坊给龙家特意打造的,可见皇恩浩荡。” 龙戎有些老迈的身子微微一抖,弓着身子谦卑道:“这一对汉白玉龙首贵气过重,实在不适合龙家,老夫看不顺眼多时,早想挪了去…”龙戎抬头令道:“来人,设法拖走这对龙首,要是太沉挪动不了…就砸了它…” ——“龙城主不觉得可惜?”沈炼自若笑道。 “不可惜。”龙戎摆着手,“老夫早就打算这样做。” 人群后头,春柳和乌雅搀扶着龙梨缓缓走着,乌雅是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龙府,见着这不输帝王皇宫的气概,心底也是啧啧称奇。 正挽着长女龙樱小声说话的薛毓秀看见小姑子龙梨慵懒的模样,松开手走近她,屈了屈膝道:“知道娘娘要回来,特意让人收拾了座幽静雅致的别苑…” ——“大嫂太客气了。”龙梨挑眉笑道,“不用叫什么娘娘,不过一个前朝什么都不是的妃子,难得大哥大嫂愿意收留,该是我念着你们的好处才对。幽静别苑?大嫂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贤惠懂事,知道我在苍都就惯是幽静,回到自己母家,也要守着这份幽静…” “姑姑…”龙樱张口要为母亲说些什么。 龙梨凤目幽幽扫过这个大侄女,龙樱垂眉不再说话,薛毓秀按了按女儿的手背,仍是满脸得体从容的笑容,“都是一家人,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龙戎见沈炼笑而不语似乎在等着自己说些什么,赶忙示意龙希风上前,龙希风会意点头,走近沈炼低声道:“皇上,夏族那头传来的消息,筱儿这两日就要回来了。” “大少爷有心。”沈炼眉宇欢愉,“还惦记着朕和筱儿的事。” “老夫之前有罪,差点必死筱儿。”龙戎说着又要跪地,“多亏皇上和筱儿的深情感动上苍,保住了筱儿的性命和皇上重聚,否则老夫真是万死难恕。” “若非因为筱儿,朕也不会有今天。”沈炼扶起龙戎,“龙城主,朕和你就快是一家人。” 龙戎不住的点着头,哽咽的有些说不出话俩。龙梨冷眼看着兄长诚惶诚恐的模样,鼻子低哼了声。 ——“这两日…”沈炼低声念着,“筱儿,朕一日都等不了了…” 密林里 这是一条熟悉的路,连不大认路的龙筱都已经熟悉起这条路。这条路上,夏夷欢抱着自己步步走过,草木杂生的小径上似乎还留着他的脚印;龙筱仿佛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夏夷欢弯腰采摘着一朵朵各色的野花,抬头送到自己手边,那蹙花真是不怎么好看,可怎么在他眼里像是美过了天上的云霞… 马背上,龙筱记得自己说过: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走上这条路。到底哪次才会是真正的最后一次? 这次,又会不会是? 马背颠簸,龙筱腰上的狼首木雕也跟着晃荡着,夏夷欢摸向狼首,指肚轻轻摩挲着怒视的狼眼,像是自言自语道:“记着我这个夏大哥,日后他要是欺了你,就回来找我。” ——“夏大哥。”她的声音像极了林子里的百灵鸟。 ——“额。”夏夷欢松开指肚,恍惚的应了声。 “昆鹏逼你以血洗罪那次。”龙筱轻声说着,“那匕首再深半寸你就必死无疑,你真的不怕死么?你是英雄,我知道你战死沙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我龙筱…哪里值得你这样。” 夏夷欢多想摸一摸龙筱柔滑温热的脸,把她按进自己的深怀再也不放开,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拉紧了马缰,强撑着青松一样挺拔的身体。自己是龙筱的铠甲,永远都是。 “夏大哥半生为别人活着。”夏夷欢晃着手里的马缰,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平和低缓,“不过是想任性一次。你不也是这样,龙女命运早已注定,偏偏你这个龙三要走自己的路,你,就不怕死么?” ——“我怕死。”龙筱低下头,“但我更怕不能好好活着。” 第167章 恍然如梦 “夏大哥半生为别人活着。”夏夷欢晃着手里的马缰,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平和低缓,“不过是想任性一次。你不也是这样,龙女命运早已注定,偏偏你这个龙三要走自己的路,你,就不怕死么?” ——“我怕死。”龙筱低下头,“但我更怕不能好好活着。” 夏夷欢俯首贴住龙筱发髻上的闪着光亮的红宝蝶簪,缠绵着幽香的发丝,执马缰的手背青筋尽显,依稀可见白骨。 涟城,镜湖 镜湖边,昆鹏忽然勒住了马缰,凝视着平静的如铜镜般的湖面,沧桑的眼睛露出恍惚——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踏出过夏族的密林,镜湖只有在他的梦里才出现过。他记得那年的自己,就站立在这个位置,静静看着在镜湖边梳洗的龙怡悠,她是那么美,美到让自己忘记了一切,国仇家恨,豪情抱负…他只想带着这个女人远走高飞,抛尽一切,只为龙怡悠。 但是他没有,他幻想着世事两全,带走龙怡悠,带走冰窟之谜,老天却没能让他如愿,到头来他只能两手空空,二十年痛彻心扉。 龙府就在镜湖外十里,他已经可以看见连绵不绝的金色屋瓦,直冲云霄的飞檐…昆鹏想起了自己初入涟城时,看着龙府望不到头的府宅的震惊模样,这样的阵势,就算是今日过了四十的自己,还是一阵激荡感怀。 ——龙府这样不输皇族的荣光,一定深藏着可以倾覆燕国的力量。 燕国改朝换代,确是因龙家发生。可惜,却不是倾覆在夏族的手上。昆鹏忍不住一声叹息,转身去看后面的夏夷欢,见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将却是神色镇定,他没有对龙府恢弘的惊叹,也没有对江山错手而过的懊恼。他深邃黝黑的眼睛里只有马背上的龙筱。 ——你为这个女人倾尽天下又如何,老天却还是负了你。昆鹏暗暗自语,像是给自己的安慰。 “镜湖就在前头。”夏夷欢低声道,“你要不要去梳洗下再回去,神湖福泽深厚…” 龙筱忽的扭头抬望着夏夷欢的脸,夏夷欢顿住话,闪烁着避开龙筱的眼神,他没有再发声,但龙筱却听见了他心底的叹息。 龙府外 接到消息的龙戎夫妇和两个儿子迎出了门外,看见龙筱的薛毓秀泪水纵横,高喊着“筱儿”甩开丫鬟的手直扑向龙筱,后头站着的龙樱也是伤怀落泪。 龙筱一声“娘亲”哽咽在喉,看着不远处父亲苍老了十岁的脸孔,心里五味杂陈。夏夷欢抱下龙筱,薛毓秀顿住步子,怔怔看着见过的夏夷欢,忽然朝他鞠了个大礼,抽泣道:“多谢夏将军救下筱儿,此等大恩,妾身永不忘记。” 夏夷欢没想到龙家的夫人会对自己行这样的大礼,他也从未想过龙家会有人感激自己救走龙筱,见薛毓秀如此,夏夷欢倒是有些感动,赶忙抱拳颔首,把龙筱轻轻推到她身边。 薛毓秀拉紧龙筱,生怕这个女儿再离开自己一步。母女二人经过龙戎身旁,龙戎低低咳了声,龙筱停下步子,眉心动了动,轻轻喊了声“爹。” 龙戎脸颊抽动了下,深目定在小女儿清瘦了些的脸上,又意味深长的看向夏夷欢,夏夷欢身姿傲立,冷冷对视着这个掌管着龙府二十余年的男人。一旁的龙樱执起妹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上下看了又看,还没张口已经哽咽,姐妹二人无言对视着,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龙戎注视夏夷欢片刻,忽的隐约看见了一个旧识,他有些慌神的不敢相信——是那个人!不…二十年了…他遍体鳞伤逃出涟城,怎么可能活着穿过那片林子?可就是他…龙戎到死也不会忘记那张脸,那张迷惑了自己的妹妹,也骗过自己的脸…——昆展,昆展。 昆鹏见龙戎看向自己,拂开黑色的披风跃下马背,理了理一身劲装走近这个故人,还故意凑近了些,指着自己刀刻一样的脸,笑了声道:“龙城主,你可还记得我?” ——“你…你…是你…”龙戎想高声大喝让府里的金刀护卫一拥而上拿下这个龙家的仇人,可才要下令忽的明白了什么,燕国改朝,冰窟已经没了秘密…夏族人送回龙筱向梁国新帝示好,他们是梁国的盟友,是新帝沈炼将来要交好的异族…自己哪里还杀得了他?“是你…昆,昆展。” “龙城主错了。”昆鹏又走近半步,“我是昆鹏,夏族的神武大将军,昆鹏。” 龙戎抖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看着昆鹏的眼睛闪出惊恐之色,昆鹏毫无退让的意思,像是要逼着这个男人,昆鹏瞥了眼龙家的铸金大门,冷笑道:“龙城主,你家门口那对白玉龙首怎么不见了?燕国易主,连你引以为傲的镇府龙首都易去了么?”见龙戎神情更加忐忑,昆鹏贴近他的耳背,压低声音道,“你的亲妹子龙怡悠,还好吗?” ——“怡悠…”龙戎腿肚子一软差点摔倒,身后的次子龙希亭眼疾手快扶住父亲,“怡悠…二十年了…你还记着怡悠…” 昆鹏挺背敲击着自己的心口,“怡悠刻骨铭心,我昆鹏此生不忘,这次我来涟城,就是要带走她。” ——“带走她…” 一众人各怀心事的走进龙府,幽远的长廊边,龙筱看见了沈炼,她不禁揉了揉眼睛,那耀目的金色有些晃花眼睛,那个身披绣金蟒的男子,真的是沈炼么? 龙筱透过揉眼的指缝,她看见沈炼对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自己初见他那次——这个陌生的男子比满城的男子都要高贵,眼神澈亮锐利,挺直的鼻梁刚毅如铁,又隐含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温柔,他含笑的时候,眼中就像是只有他看着的那个人,也只会对那一人温柔。 ——“筱儿。”这一声呼喊无数次在龙筱的梦里响起,可当她睁开眼,却空空的什么也看不见。见龙筱有些迷茫,沈炼顾不得自己帝王的身份,拂开龙袍大步朝龙筱走去,“筱儿,是欢喜的不认识我了么?” 龙筱还来不及眨眼,沈炼已经到了自己跟前,一手紧攥住她柔软的手心,一手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黑目爱意满满只有宠溺,全然不顾还有那么多人齐齐看着。 “好筱儿。”沈炼一把抱住龙筱,深吸着气道,“我没有一天不在感谢上苍让你还活着。” 夏夷欢冷峻的脸上覆满深深的落寞,他才转过身,只见昆鹏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夏夷欢只得又转回身子,低头看向脚下斑驳的土地。 觉察到龙筱有些尴尬,沈炼只当她害羞有这么多人看着,笑了声松开手,贴着龙筱的额头道:“知道你羞呢。” 沈炼牵着龙筱的手走向人群里的夏夷欢,挑起黑目道:“欢爷言出必行,不愧男子汉大丈夫。这份情义朕绝不忘记。” 夏夷欢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龙筱,竭力保持着镇定道:“三小姐人在夏族,心却从未离开过这里,早些回来,也是她的意思。” 沈炼垂眉轻笑,捏了把龙筱的手心,“还敢说你不惦记我?”沈炼收住兴奋,注视着夏夷欢的眼睛道,“朕新登基,还有很多边境的事要和你商议。欢爷诚意满满,朕知道该和你怎么谈。” 夏夷欢扭头寻着昆鹏,“国事自有昆将军和您谈,我此次只为了护送三小姐,再无其他。” 沈炼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说了。 见沈炼走去哪里都紧拉着龙筱的手不放,像是生怕她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龙戎低低的吁出口气,最近总是紧绷着的脸露出些许缓和。 昆鹏像鬼魂一般紧紧跟在龙戎身后,低低一笑道:“龙城主此刻一定在想,总算皇上对自己的女儿情深似海,龙家没了赖以生存的冰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指望,总不会荣华尽失吧。龙城主,我说的对么?” “你!”龙戎一时哑然,忿忿拂袖道,“胡言乱语。” ——“昆…昆,昆大哥…”长廊深处传来有些急促的碎步声,龙梨纤弱的手臂搭住廊柱,盼目满是惊喜之色,她轻喘着气,脸颊泛着潮红的喜意,“是你么?昆大哥。” 昆鹏循着声音看去,他似乎见过那张脸,就算这张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还是美艳不可方物,像一朵绽开的牡丹。但昆鹏又有些不记得这个女人,她是…昆鹏皱眉沉思着,她是怡悠身边的哪个人么?昆鹏忽然想起什么,这一瞬让龙梨很是期待,她盼着昆鹏喊出自己的名字,她要昆鹏记得自己,就像他刻在自己的心上一样。 昆鹏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她长的有几分像龙怡悠,她是…昆鹏清了清嗓子,沙声道:“你是…龙…龙…”昆鹏实在记不得她的名字。 ——“我是龙梨,龙梨啊。”龙梨扶着廊柱又走近了些,“昆大哥,我是龙梨。” “怡悠的妹妹?”昆鹏颔首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怡悠的妹妹。” 第168章 隔世情 昆鹏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她长的有几分像龙怡悠,她是…昆鹏清了清嗓子,沙声道:“你是…龙…龙…”昆鹏实在记不得她的名字。 ——“我是龙梨,龙梨啊。”龙梨扶着廊柱又走近了些,“昆大哥,我是龙梨。” “怡悠的妹妹?”昆鹏颔首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怡悠的妹妹。” ——“龙怡悠的妹妹…”龙梨涌出大片的失望,他记起了自己,他只记得自己是龙怡悠的妹妹,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龙梨发愣的空荡,昆鹏看向龙戎道:“我要去见怡悠。” 龙戎一个哆嗦,“你害了她半生还不够么?见她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往事随风而去,都忘了吧。今天的怡悠已经不是当年你见到的风华绝代,就让她留在当年最好的年华里吧。” “在我心里。”昆鹏仰头哀声道,“不管怡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最好的。”昆鹏一拳重击自己的心口,“是我,是我害了她。” ——“都是…最好的…”昆鹏的话语在龙梨耳边幽幽回荡,龙梨身子一软抱住廊柱,口中喃喃低语,“她是最好的,那我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二十年,就算到了今天,就算龙怡悠已经如此不堪落魄,我还是比不上她…” 见丈夫闷不做声,薛毓秀幽声道:“昆将军,怡悠她住在偏院,妾身带你去见她。” ——“毓秀!”龙戎跺着脚道,“你疯了么?” 薛毓秀神色淡漠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水袖扬起指着前头道:“就在那里。” ——“大姑姑…”龙筱低喊了声,抬起步子就要追上去。 “筱儿别去。”沈炼拉住她道,“昆鹏已经不是龙家当年必杀的仇人,他今日进龙府没有其他企图,为了,只是你的怡悠姑姑。而你大姑姑,等了这么多年…就算已经神志不清,但你知道,她还记着昆鹏。” 龙筱担心昆鹏的突然出现扰了大姑姑的心智又犯起病来,但她知道,龙怡悠时常划弄着的字迹,是一个“昆”,她忘了一切,唯独记得那个男人,只差一步就要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 明知相见会大痛一场,痛过之后,也许会苦尽甘来呢。龙筱还是有些犹豫的,她见识过昆鹏的野蛮狠辣,她怕龙怡悠惹恼昆鹏,想了片刻还是追出去几步。 夏夷欢适时的挡住了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定,“昆鹏是夏族最凶猛无情的豹子,也是最深情不渝的男人,他可以杀了任何人,却唯独对你大姑姑是一副绕指柔肠。就像…你见过的那头野狼,他又可曾想吞吃了你?” 龙筱怔怔抬眼望着夏夷欢冷峻如冰的脸孔,皓齿咬唇收回了已经迈出的步子。 ——就像你见过的那头野狼,他又可曾想吞吃了你…沈炼不动声色的回味着夏夷欢的话,长睫覆目,不由得把龙筱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龙府,偏院 “一个,两个,三个…”龙怡悠数着碗里的豆子,把它们一个个捡了出来排在床褥上,大眼茫然的看着一排豆子,“哎呀…一个,两个…” 屋门咯吱推开,龙怡悠却没有抬头,她拾起一个最大的豆子放进嘴里,欢快的咀嚼着,豆子的香甜让她莫名的兴奋,总是无神的眸子闪起了光泽。 门槛外,昆鹏两行浑浊的苍泪落下… ——“怡悠…怡悠。”眼前二十载未见的龙怡悠,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细眉弯弯,眸子清澈,五官绝伦,气度贵雅。她肤白如雪,眼神纯真,她被定格在了二十年前最好的年华,最最干净的年华。昆鹏痴痴看着苦思多年却不得相见的龙怡悠,他筹谋多年,与其说是为了逐鹿天下倾覆龙家,更是为了夺回被家人囚禁的龙怡悠,这个因为自己半生疯傻的可怜女人,“怡悠…我的怡悠…” 几步之外,龙梨悄悄站在昆鹏的身后,探着修长的脖子张望着屋里喃喃不知嘟囔什么的姐姐,龙梨看见龙怡悠数着碗里的豆子,竟还捡着豆子吃的如同佳肴一样满足。龙梨为这个姐姐觉得悲哀,二十年过去,昆大哥还是神武挺拔,自己也算是风姿犹存,怎么这个姐姐变成这样见不得人的丑态被昆大哥瞧见? 龙梨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她猜测着昆鹏的反应,昆鹏一定会懊恼自己当年怎么会喜欢上这个邋遢愚蠢的女人,他所有的幻想都会在这一霎那破碎,碎到无法拾起,只有深深的悔恨。 龙梨静静的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捋了捋头发,等待着昆鹏的忽然转身,就可以看见美艳动人的自己。 昆鹏没有转身,他抽了抽发酸的鼻子抬起深重的脚步,他走进了这个有些简陋的偏屋,走向朝思暮想的女人。 龙怡悠没有抬头,她已经数到了第七个豆子,没有什么可以打断她。 ——“八个…九个…”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碗里,竭尽温柔的包裹住了龙怡悠微冷的手心,拾起一颗颗圆润的豆子,整齐的放在了床褥上,“十个…” 龙怡悠露出笑容,她数了那么久,还没有数到过第十个,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帮助自己的人,乌黑的瞳孔里映着他坚韧却有些抽动的脸,她好像见过这个人,却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龙怡悠指尖翻滚着碗里的豆子,欢喜的摸出一个最大的递到昆鹏嘴边,咧嘴笑道:“你吃。” 昆鹏攥紧的指节发出骨头战栗的声响,他不能原谅自己,他希望自己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如果他死了可以换回当年的龙怡悠,即使要他死千次万次,他也心甘情愿。 龙怡悠见他不动,茫然的收回手指,把豆子塞进自己嘴里吧唧嚼着,埋头又数起豆子来,嘴里嘀咕着没人听得懂的话,像是责怪这个古怪的人竟不知道豆子的好处。 昆鹏疯了似的抓起一大把豆子,拼了命的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咽下,他握住龙怡悠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呜咽的道:“怡悠,怡悠,你看着我,你是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昆大哥,你的昆大哥啊!” 龙怡悠惯是胆小,可今天见着这个陌生人却没有害怕的蜷缩到床角,她凑近直勾勾看着昆鹏满脸的泪水,半晌慢悠悠道:“昆…大哥?” ——“昆大哥,昆大哥!我是昆大哥!”昆鹏拼了命的点着头,他看到了一丝被龙怡悠记起的曙光,他迫切的等着龙怡悠想起自己。 龙怡悠蹙眉像是想着什么,摇了摇头委屈道:“我只知道筱儿最疼姑姑,昆大哥?不知道…” 昆鹏心如刀绞,他失态的扳正龙怡悠的头死死贴着自己的额头,他一字一句道:“我是昆鹏,你一定可以记得,二十年前,你我说好,幽径尽头会面,我带你去一个世上最好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有望不到头的大林子,我和你朝朝暮暮长相厮守,这一生都不会分开。怡悠,你好好想想,你一定记得的。” 龙怡悠顺从的咬唇又想了好一会儿,可还是摇着头道:“没有山,没有水,也没有林子…没有朝朝暮暮,也没有长相厮守…没有在一起,当然也不会分开呐…”龙怡悠忽然歪着头指着昆鹏的鼻尖,哧哧笑道:“你是个骗子,骗子,你啊,骗我呢。” 龙怡悠背过身去摩挲着手里的豆子,口中囔囔道:“不能信,谁也不能信…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除了筱儿,都不能信…” 昆鹏知道不能强逼了她,按了按眼角转身看向守在门边的薛毓秀,薛毓秀像是早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提起曳地的缎裙缓缓走了进来。 昆鹏苍声道:“龙夫人知道我的来意?也愿意帮我?” 薛毓秀看了眼龙怡悠,点头道:“二十年了,我为了丈夫,为了龙家,忍受良心的折磨已经二十多年。如今一切不过是场笑话,荒谬的让我夜半都会哧哧笑醒…这么多年,为了守住那个丑陋的东西,我顺从着丈夫的意思,看着小姑子这副模样却不能相救,再不得不接受心爱的女儿一个个离开自己…筱儿自尽…为了冰窟的东西,他们连筱儿都可以不要…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我唯一可以恕罪的…也只有如此了。只盼着怡悠好起来之后,不要过于怨恨我这个无情的大嫂。” 昆鹏已经提不起对薛毓秀的恨意,刚毅如他,在龙怡悠面前已经是世上最脆弱无助的人,他已经无力拔出腰间的宝剑,无力去和任何一个人言及仇恨。一个本身就犯了深重罪孽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却向别人报复? ——昆鹏筹谋多年的复仇意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作了灰烬。他只要龙怡悠好起来,只要她还能记得自己,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薛毓秀从袖子里摸出早已经备下的药丸,温声道:“知道夏族人要来涟城,我就打算治好怡悠,这是解瘴毒的药丸,怡悠中瘴毒多年,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痊愈,但只要加以时日慢慢调理,半月左右定会好起来。” “我知道龙夫人你是江北杏林薛家的女儿,你说怡悠有的救,就一定可以。”昆鹏看着薛毓秀手里的药丸感激道。 ——“不可以!”屋外有人尖利绝望的大喊出声,“不可以…” “你在胡说什么?”昆鹏向龙梨掷去不满之色,“龙夫人救你大姐,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龙梨忽然觉得周身冰冷,抱着瘦削的肩膀低低的蹲在了地上,气如游丝,“不可以…” “难道你不想你大姐好起来?”昆鹏眉头一皱。 ——“不可以…”龙梨忽然惊惶的哭了出来,她控制着不想在昆鹏面前崩溃失态,但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昆鹏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他起身走向有些哆嗦的龙梨,锐目灼厉逼人。龙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打自己十几岁初见他那时起,龙梨就渴望着有一天这个英武的男人走到自己身边,像对姐姐那样对自己,眼含柔情。昆鹏朝她越来越近,龙梨惊恐的退后着步子,她无路可逃。 龙梨凄戚的看着昆鹏骤然凶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温柔,他可以把所有的情爱倾注在姐姐身上,却从没有分一丝一毫给自己,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自己和龙怡悠是嫡亲的姐妹,自己到底差姐姐多少…龙梨不明白,直到今天她还是不明白。 第169章 带我走 龙梨凄戚的看着昆鹏骤然凶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温柔,他可以把所有的情爱倾注在姐姐身上,却从没有分一丝一毫给自己,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自己和龙怡悠是嫡亲的姐妹,自己到底差姐姐多少…龙梨不明白,直到今天她还是不明白。 昆鹏正要开口逼问龙梨,床褥边的薛毓秀已经把药丸喂进了龙怡悠口中,药丸苦涩难咽,龙怡悠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哼声,昆鹏转身箭步走近她,轻抚着她瘦弱的脊背,温声劝道:“怡悠,吃了药就会好起来,到那时,你就会记起昆大哥。” 龙怡悠捧着茶盏咕噜喝干,虽然也听不大懂昆鹏在说些什么,可还是顺从的抱住了膝盖,歪着头细细端详着昆鹏沧桑老去的脸,神色安详。 昆鹏如同手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小心翼翼的搂住了龙怡悠的身子,试探着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龙怡悠没有吓得大叫或是躲开,她像一只温顺的猫,蜷缩进主人的怀里。 龙怡悠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润,她迷惑的抬起头,昆鹏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自己的脸上,龙怡悠孩子气的张开嘴,泪水入口咸涩的很,龙怡悠抿了抿唇露出恼意,伸出手摸着昆鹏粗糙的脸。 薛毓秀顿感伤怀,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起身离开,看见门口还在不住哆嗦的龙梨,薛毓秀低低叹了声,拢着衣口悄然离去。 水榭边 回到自家已经大半日,龙筱也不知怎么的,觉得满是陌生之感,自己对父亲的生疏,大哥对自己的愧疚,沈炼…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但自己握着他滚热的手,心里却没有那时的暖意。 龙筱坐在水榭边,晃荡着双腿看着池子里的锦鲤,翠雀绕着她的头顶打着转儿,龙筱却是懒懒洋洋的不去搭理。 ——“三小姐会鸟语?” 龙筱有些恍惚,低着头没有开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炼含笑看着怔怔的龙筱,指着翠雀道:“三小姐会鸟语,翠雀叽叽喳喳叫了半天,它啊替我叫你呢,三小姐怎么不理睬?还是…”沈炼低笑了声俯身贴近龙筱,“还是你不打算理我?” 龙筱绕着发梢看着池子里俩人的倒影,明月皎洁,映着两张美好的脸孔。沈炼探头盯着龙筱的眼睛,手指竖起在龙筱唇边,眨着眼道:“我来猜一猜,你在怨我?怨我那天在镜湖边离开你?是不是?” ——“不敢怨皇上。”龙筱只觉得皇上二字实在是晦涩拗口,对着沈炼从嘴里说出来也不是滋味。 “皇上?”沈炼哈哈笑道,“我在旁人眼里是皇上,在筱儿眼里才不是。我只是苍都小霸王沈爷,要和筱儿厮守一生的沈爷。” 不等龙筱开口,沈炼温热的唇已经贴住了她的额头,轻柔的蹭弄着。沈炼双手托着龙筱的脸,出神的看着月色下她清丽绝伦的脸,良久低缓道:“苍都一别几近一年,筱儿瘦了,也长大了。我出征时你还满是孩子气,这会子重逢,筱儿倒是有了满腹的愁绪,怪我。” 沈炼的唇滑向她圆润的鼻头,轻吻着幽声道:“分别这么久,筱儿,我好想你。” 龙筱也是想他的。龙筱木刻般一动不动,她也不知道,这份思念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强烈,也许就是镜湖那次,他明明可以带着自己走,就像苍都时他对自己的许诺,但是他没有。他离开是为了再回来,但是自己从未希望他这样。 温唇小心翼翼的滑到她的红唇上,这是沈炼痴恋的柔润,无数个夜晚里,他祈求着上苍让龙筱回到自己身边,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龙筱,他最心爱的女人,终于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恍如隔世。 ——“筱儿,筱儿…”沈炼低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舌尖试探的想穿过她细密的皓齿,探寻深处。 龙筱忽然扭过头去,沈炼一个恍惚贴上了龙筱缎子一样的秀发,“筱儿?你不喜欢?” 她该是喜欢的。在苍都时,她从不躲闪自己的亲近,她虽然是养在深闺的龙女,但性子火热无拘无束,她爱一个人就会毫无保留的去爱,她恨一个人就绝不会逢迎谄媚。苍都时她爱着自己,难道…现在的龙筱… 沈炼心里微凉,却不敢细想。 沈炼平复下澎湃的情/欲,靠着龙筱坐在水榭边。龙筱是一块顽固坚韧的璞玉,自己用不得强。 等了许久,沈炼低声道:“这阵子你担惊受怕吃了许多苦,你心里多少有些怪我,我知道。等回了苍都,我每天陪着你,咱们再去栖霞山,檀幽谷…你最喜欢看栖霞山的日落,我答应你,往后只要你想,我每天都带你去。” ——“做了皇上也可以这么自在么?”龙筱歪头问道。 沈炼微微一愣,随即道:“当然。没人敢管皇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我想的事,都可以去做?” ——“明知是错,也可以去做?”龙筱追问着。 “明知是错?”沈炼笑了声,“我要做明君,我也一定可以做明君,是对是错我了然于心,错的事我绝不会去做。” ——“带我回苍都,就是错。”龙筱缓缓道,眼神一如往昔的明亮纯良。 沈炼的心骤然下坠到谷底,他以为自己听错,龙筱,龙筱怎么会不想和自己回苍都,“筱儿,你还在和我赌气是不是?”沈炼扳过龙筱的肩膀,“你气我那回让你去夏族等我?你怪我没有即刻带走你?筱儿,我有苦衷,有不得不去解决的事,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沈家,也为了…你们龙家。” “不得不去做的事,就是用龙家的冰窟之谜谋了沐氏的江山?”龙筱从来都是这样的大胆,眼前是苍都小霸王也好,是新帝也罢,想说的话她一定是会说出来。 沈炼爱她的率真直白,此刻却被她的直白抽打着脸,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讨厌苍都。”龙筱扭头又看向池面,“我再也不要回去。” “筱儿。”沈炼急道,“苍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我是苍都的主人,是大梁的新君,今日的苍都没有什么人会为难你我。你回去那里,一定会慢慢喜欢上…” 龙筱摇头道:“那里到处都是一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宫里的路弯弯绕绕,我待了一年也是认不清宫里的人…我不想再困在那里。” ——“筱儿…”沈炼从没过这样的挫败,他已经天下在握,却带不走自己心上的人。 龙筱跳下石凳,捋了捋发辫背身道:“天色不早了,皇上早些歇着吧。我路上颠了几天,也是累了。” ——“筱儿。” 龙筱手指拌做鸟雀扑翅的模样,枝杈上歇息的翠雀蹭了飞起停在了龙筱的肩上,还不忘瞪着圆眼看了看一脸难以置信的沈炼。 ——“筱儿。”沈炼不甘的又喊了声。 “雀儿,咱们回去睡觉喽。”龙筱逗弄着肩上的翠雀,嘻嘻笑着快步走远。 水榭边的树丛里,一个人影已经窥视了沈炼和龙筱许久,见龙筱转身离开,人影也借着夜色的掩护飘然离去。 龙筱没有回屋,她在自家走不到头的宅子里漫步目的的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寻着什么,又能不能寻到。 悠扬的笛声忽然荡起,龙筱身子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脸上溢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他这几日都对自己淡淡的,才不要去找他。龙筱傲娇的想转身走开些,可脚却不自觉的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苍都皇宫里,自己也是被同样的笛声吸引。龙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有韵味的音律,尤其,是一个看似无心无情的男人。如果真是无心无情,怎么可能吹出这样饱含情绪的笛音,他明明有一副世上最温柔的心肠,才可以用一支短笛牵引着别人的情感,走进他的心底。 龙府灯影阑珊,照着夏夷欢挺拔如松的身姿,龙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像是又看到了林子里那棵最美的神树。 龙筱又听见了那个古老的声音,那个神谕一般的声音像风声一样在她耳边低呼——“你必须走向那棵树。” ——“你必须走向那棵树。” 龙筱倚在大树边,她屏住呼吸细细听着,她看着夏夷欢低垂紧闭的鹰目,他看起来那么忧伤,却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坚韧隐忍。 笛音戛然而止,夏夷欢缓缓抬起头,看见龙筱他没有吃惊,他早就知道龙筱悄悄靠近着自己,静静聆听着自己为她吹起的短笛。 他看见龙筱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却含着笑。 夏夷欢从怀里摸出当宝贝珍藏的白帕,递近龙筱道,“怎么还哭上了?三小姐胆子大性子烈,怎么也不像是悲秋伤怀的弱女子。” 见龙筱也不接帕子,夏夷欢执起衣角轻轻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低笑着哄道:“怎么,有些舍不得我回夏族?要是舍不得,和我一起走呐?” 龙筱含住泪水,眼睛里带着一种期待。夏夷欢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愣,自嘲道:“我说笑的…” ——“夏大哥。”龙筱忽然开口,“带我走吧。” 风声划过夏夷欢的耳畔,他再也听不清什么。 第170章 滴水穿石 龙筱含住泪水,眼睛里带着一种期待。夏夷欢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愣,自嘲道:“我说笑的…” ——“夏大哥。”龙筱忽然开口,“带我走吧。” 风声划过夏夷欢的耳畔,他再也听不清什么。 夏夷欢就这样注视着她,渴望着从她的嘴里再说一遍,龙筱鼓足勇气拉了拉夏夷欢的衣角,“带我走吧。” 夏夷欢曾经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梦想可以实现,孔明灯许下的心愿也不过是让自己空欢喜一场,都是骗人心安的把戏,他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上。可刚刚那一瞬,他由衷的感恩着所有存在或不存在的神灵,他想起了林子里那棵神树,他忆起了神树对自己的呼唤——“龙筱对抗不了她的命运,你就是她的命运”。 ——你就是她的命运。 夏夷欢按住龙筱的肩,他想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迷了心智说着胡话,她那么想回来涟城,见到沈炼,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要跟自己离开。她一定是糊涂了,一定是。 龙筱从怀里摸出那个粉色的如意结,捻着绾扣递近夏夷欢眼前,须穗晃动着夏夷欢暗暗悸动的心,晃花了他的眼睛。夏夷欢喉结动了动,他不敢伸手去接,他害怕,害怕一伸手就触碎了这个绚丽的美梦。如果这是个梦,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夏大哥。”龙筱有些哽咽,“你是不喜欢它么?” 夏夷欢扯下如意结,就像那天一样,不再犹豫。他握住了龙筱有些发抖的手,他想抱一抱龙筱,他从未这么怯懦过。 他看见龙筱落下泪来,赶忙拾着袖子无措的替她抹着泪水,“怎么又哭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你再哭个不停,我的心都乱了。” 龙筱看着这个英武将军的拙态,含着泪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我?”夏夷欢凑近龙筱湿漉漉的脸,眼睛满是快慰之色,触着龙筱脸上的湿润,他终于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龙府深处的六角亭里,夏夷欢和龙筱贴着背倚坐望月,今夜明明不是满月,可夏夷欢从没觉得月亮这么圆满过,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圆最美的月亮。龙筱紧贴着他宽阔坚实的背,犹如靠着一副最刚硬的铠甲,世间多艰难,但这么人多难也不会抛下自己。 ——“龙筱,龙筱…”夏夷欢攥着龙筱的手心一声声唤着这个融了自己心肠的名字。 夏夷欢想做一件事,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做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敢,他怕自己的莽撞笨拙吓到龙筱,虽然冰窟寒潭那夜他已经做了,但那时的龙筱已经失了意识,自己也是为了救她不得已才…夏夷欢给自己鼓着气,转身张臂温柔小心的搂住龙筱,她没有闪躲,夏夷欢受到了鼓励一般,僵硬着动作俯身贴近她的脸颊,有些干燥的唇摩挲着她柔滑如玉的肌肤,他感受着龙筱红唇微喘的柔香气息,唇尖就在眼前,但他还是有些不敢触碰。 终于,他只是轻轻吻了吻龙筱的额头,如同面对着拿命换来的至宝,爱惜如命。 夏夷欢低低喘着气,克制着自己又转过身,攥着龙筱的手心湿的可以滴出水来。龙筱暗笑着他的胆怯,却还是保持着自如傲娇的姿态,仰头望月不去理他。 夏夷欢顿觉不甘,这丫头一定嘲笑自己呢。不等龙筱反应过来,夏夷欢骤然转身,轻巧快速的扳过龙筱的身体,捧起她精致的脸对着红唇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唇香甜过了山野最好的蜂蜜,惹的人想一再品味,碰上就难以放开,龙筱逗趣似的咬紧皓齿,夏夷欢尝试着想穿过那排细密,可他初尝美好,自己又是全无经验,舌头也怎么也打不开龙筱的紧闭,这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急的额头都渗出汗来,很是窘急。 ——“龙筱…”他喘息着低呼道,“让我…好好亲你。” 龙筱忍不住笑了声,只是这刹那的松开,他的舌已经迫不及待的穿过了皓齿,和少女的温柔紧紧缠绕不放,他这辈子都不会放开这份香甜。 皎洁的月色锁住了两个人缠绵的姿势,风声过耳像是也觉得羞怯一般,不远处的枝叶被风吹散,一个人影露在了月色下,可那两人相拥亲吻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悄然的注视着自己,沙场好手夏夷欢也是全然没有发现。 人影又看了阵,转身飘然离开。 龙府,龙梨住处。 ——“龙筱拒绝了皇上?要和那个夏族人走!?”龙梨激灵着抖动着身体,一字一字吃力的吐出。 乌雅点了点头,走近一步低声道:“不错,是奴婢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水榭边,龙筱说不会和皇上回苍都,随即龙筱就去找了夏夷欢,俩人…俩人…” ——“说下去…” “俩人…喜极相拥,缠绵难舍…”乌雅缓缓说出,还不忘窥视着龙梨的脸色,“都是奴婢亲眼看见,绝不敢胡乱造谣生事。” “皇上如何反应?”龙梨难掩惊恐追问着,“是不是震怒极了?” 乌雅回忆着道:“皇上倒没有震怒…只是…好像有些难以置信,看起来很是失望。” “那是当然。”龙梨扶着椅子坐下,“他坐拥一切,却唯独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偏偏这个女人原本和他已经私定终身,却阴差阳错到了那个夏族人身边,还被人滴水穿石动了心肠…换做哪个男人,都是接受不来的,何况,还是个皇帝。” ——“夫人如何看待三小姐的事?”一旁的春柳逮着空档道,“咱们又该怎么做?” “能怎么做?”龙梨哀声叹道,“龙家已经没有了世代荣华的资本,予梁国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世家,换句话说…”龙梨脸色愈加难看,“这么大一个华丽府邸,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不过是个靠皇族赏赐过活的冗大负担。之前还指望着皇上喜欢龙筱,龙筱入宫为后,龙家还是皇亲国戚,坐享皇恩也是当然。可是…龙筱不打算做皇后,皇上还怎么会善待龙家满门?这一大家子人,还有什么指望?” 乌雅跟着叹了几口气,“夫人说的不错,原本还以为回母家也算是个倚靠,如今看来,也未必是好事呐。” 龙梨脑子里闪出许多画面——白日里,昆鹏抱着龙怡悠落下男儿的泪水;薛毓秀喂龙怡悠吃下可以解瘴毒的药丸,昆鹏步步逼近自己,眼神凶狠… 如果龙筱不做皇后,执意要和夏夷欢去夏族,沈炼失望之下龙家是一定没有好日子过,难道自己这个宣离帝的皇后要和一大家族人依仗夏族过活?夏族贫苦不说,昆鹏…若是龙怡悠恢复神智告诉昆鹏当年是自己的妹妹向父兄告密,害的他们分开二十年,差点这辈子都不能相见…昆鹏性子如火,一定会杀了自己,一定会。 春柳一时也没了主意,又见主子神色阴沉,额头汗湿,看着乌雅急道:“你心思鬼主意多,跟着夫人回到涟城,夫人没的好过,你也好过不了,你有什么法子帮夫人?” 龙梨期待的看向澄定的乌雅,她能悄无声息的打探来消息,也一定会有法子帮自己。 乌雅也不急着说出来,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髻,不急不慢道:“奴婢记得,宫里那会儿,奴婢给您呈上玉嫔狐媚先帝的罪证…那些七窍散,娘娘该是收起了些吧。” ——“七窍散?”龙梨身子一动,看着春柳道,“我让你收起些,你收在何处?” 春柳顿了顿,慌忙道:“夫人吩咐,奴婢好好收着呢,要给夫人取来么?” 龙梨又幽幽看向站立不动的乌雅,猜到了什么道:“七窍散?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玉嫔用它狐媚祸主,这妖孽的东西,你是想我也死么?” 乌雅向龙梨屈膝鞠了个礼,淡定道:“奴婢的命和夫人连在一起,哪有不盼着您好的道理。夫人有所不知,七窍散虽然是媚药伤身,可先帝身子掏空,是因为玉嫔纵药所致,若是偶尔用之,七窍散不但不是□□,还是怡情欢愉的珍贵东西…偶尔一次,绝不会伤了人的身子,自然绝不会连累了夫人。” 见龙梨还有些犹豫,乌雅又劝道:“夫人,奴婢看得出来,龙筱不愿回苍都,皇上的伤心失落难以言喻,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动用皇权硬把她抢走。您这个小侄女性子倔强,不管家人怎么劝说也一定不会改变主意。皇上情深,龙筱极犟,外人又使不上力气…可要是…”乌雅低下声音,“生米煮出熟饭…皇上得了龙筱的身子…女子清白贵重,事已至此,龙筱不想为后也不行,毕竟她对皇上也有往昔的情分,既然如此,她就一定会和皇上回苍都。” 春柳听着也有些道理,怯怯窥着龙梨的神色,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做什么打算。见龙梨久久不语像是还有些纠结,乌雅又道:“夫人,此举虽然有些下作…可您也是为了龙家好呐。总也算不上是害了这个小侄女…况且,皇上一定会感激您,您往后在龙府,也不用多看旁人的脸色不是?” 龙梨眉心微动,终于道:“可这事又该怎么去做?龙府人多眼杂,稍有不慎落了旁人的眼,可是会损了皇上的名声,到那时可就弄巧成拙了。” ——“一切交给奴婢。”乌雅自信一笑。 第171章 双雄 龙梨眉心微动,终于道:“可这事又该怎么去做?龙府人多眼杂,稍有不慎落了旁人的眼,可是会损了皇上的名声,到那时可就弄巧成拙了。” ——“一切交给奴婢。”乌雅自信一笑。 六角亭里 夜色深沉,亭子里俩人却还是难舍难分,夏夷欢一遍遍亲吻着龙筱的脸,捋着龙筱的发丝爱不释手。 龙筱对视着他饱含情绪的眼睛,歪着头道:“怎么看着还有心事?不如,我来猜猜?” 夏夷欢握着龙筱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沙声道:“你说。” “你是…担心玉修罗么?”龙筱轻声道。 夏夷欢鹰目没有波澜,低声道:“龙筱鬼马精灵,你猜的不错。玉修罗被人发现用媚术惑主,证据确凿被沈炼关进天牢,虽然未判死罪,但进了天牢的人多半是出不来的…玉修罗至死都没有背叛夏族,却就要被族人抛弃…我来涟城时,金磐求我逮着机会拜托沈炼放过玉修罗。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我也不忍心看玉修罗不得善终…” 龙筱托腮道:“你是担心…原本沈炼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你开口向他要人,他总不好意思驳了你的意思,该是会卖个人情给你。可这会子你要带走我…你觉得沈炼一定不会答应…” 夏夷欢握着龙筱的手又紧了些,亲吻着她的手背道:“这两件不是一回事,该提的我还是会提,玉修罗对沈炼而言已经没有用处,就算是为了向夏族示好,他应该是会答应我。” ——“如果…”龙筱抬起眼,“沈炼心有不甘,日后和夏族为敌…你会不会后悔带走我害的族人难得安宁?” “龙筱。”夏夷欢鹰目闪出光来,“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又怎么会怕因为你和梁国为敌?我是夏族的屏障,沈炼真要和夏族为敌,我自然会挡住他,绝不会让族人受难。” ——“夏将军神武过人百战百胜,当然是什么都不怕的。”龙筱哧哧笑着,眼中溢出对这个英雄的敬仰来。 龙筱靠在夏夷欢的怀里,毫无半点睡意,望着月亮悠悠道:“还有就是…到了夏族,怡悠姑姑身边还有我在,我总还能陪着她,姑姑最怕生人了…” ——“好你个龙筱。”夏夷欢装作恼道,“说到底,你去夏族是为了你姑姑,还是为了我?” 龙筱也不应他,攀上他的肩头皓齿轻轻咬下,在他光洁的肩上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夏夷欢低喘出声,紧紧搂住了怀里的爱人。 次日 龙府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沈炼的阴郁不快,明明昨天还是欣喜若狂的模样,不过一夜工夫,沈炼像是变了一个人,眉宇深锁只字不语,眼中隐约有着骇人的戾气,没有人敢问,也没人敢猜。 龙戎拉过龙希风,窃窃问了几句,龙希风摇着头也是回答不了父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炼变得判若两人,能左右他情绪的,也只有自己的妹子,龙筱吧。 ——“龙府门口的那对白玉莽龙,已经毁了吧?”龙戎急问长子。 “毁了。”龙希风道,“昨天已经让匠人碎了莽龙,皇上也是知道的。” “那怎么会…”龙戎轻轻跺着脚,“龙家已经毁了莽龙以示忠心,莫不是皇上对龙家还心存忌惮,却是因为筱儿的缘故又不好跟咱们明说?” 龙希风沉默着没有出声,他想到了什么,却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 龙戎沉思着道:“希风,趁着皇上还在涟城,咱们父子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龙戎凹陷的苍目露出深深的恐惧,他默默转身望向自家冰窟的方向,忽的抬手指向冰窟,苍目灼灼。 龙希风顺着父亲手指的地方看去,挺拔的身子也不禁哆嗦了下,“爹…你是想…” 龙戎垂下沉重的手臂,幽声道:“皇上心底想着,却不好对你我父子说出来。皇上郁郁不喜,该是觉得龙家的冰窟总还是个心里的疙瘩,咱们有你妹妹龙筱还不够,要让皇上彻底宽心踏实,咱们还要…”龙戎咬牙艰难道,“还要毁了冰窟,毁了供奉龙小蝶的祠堂…” ——“爹…” 龙戎示意龙希风听自己说完,“希风,你想想看。不管和蝶妃珠胎暗结的男人是谁,燕国沐氏皇族,都有龙女的一半血脉。皇上不毁了龙家,一是你有功,二,还不是看在筱儿的份上?可卸磨杀驴的事自古皇帝做的还少么?你的功劳已成,皇上日后怕也是没有什么用得上龙家的地方;筱儿…那丫头性子犟脾气烈,要是有一天惹恼了皇上…君心难测啊…希风,要想皇上对龙家彻底安心,把龙家当做梁国最普通的一脉,必须毁了旧日的一切…” ——“先祖祠堂爹也要毁了?”龙希风有些不敢相信。 “必须一并毁了。”龙戎斩钉截铁道,“蝶妃是造物者,没有她就没有沐氏后裔,她的祠堂必须当着皇上的面毁了去,以示龙家对梁国的忠心。你去召来涟城所有的匠人,务必在皇上离开前…毁去一切。” 龙府别苑 这座虽是别苑,却是龙家特意为历代亲临的帝王准备,奢贵华丽不输苍都皇宫,沈炼此次也被安置在这里。 鸟语花香如仙境一般的院子里,沈炼独自坐在小亭里饮茶沉思,茶盏执在手里,却久久没有贴近唇边。 ——“朕早就猜到欢爷会过来。”沈炼忽然按下茶盏,却没有转身,“欢爷终于来了,坐。” 夏夷欢不卑不亢的走进小亭,也不与沈炼客气,拂袖在他对面坐下,执起茶壶给自己斟满茶水,贴近鼻尖闻着茶香,露出惬意之色。 “梁国富饶,欢爷要是喜欢这香茗,回头朕让人每年给欢爷送去。”沈炼扬唇笑道。 夏夷欢饮下茶水,鹰目里并没有对这位梁国新君的敬畏,就像是看着当年的苍都小霸王,眉间的傲意丝毫不减。 “欢爷是朕的恩人。”沈炼给夏夷欢斟上茶水,“你救下筱儿,危难之时又替朕守护着她,欢爷义薄云天,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朕铭记于心,绝不忘记。欢爷,不知道…你想要朕回报你什么?” “龙筱跟着我初到夏族时。”夏夷欢低沉道,“她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到你身边,冰窟里我救她出来,恍惚中她叫着你的名字…她知道自己该是活不成了,却还担心你怎么逃出去…” 沈炼面色顿显愧意,垂头道:“她差点因我而死,我每每想起都是阵阵后怕。” 夏夷欢继续道:“她一直坚信你会去找她。” 沈炼惆怅道:“凯旋之时惊闻筱儿自尽,我满心仇恨再也听不进什么。我害怕回到涟城这个伤心地,龙希风暗示过我一些,可我还是没有敢去夏族…是我对不起筱儿。” 夏夷欢并不理会沈炼的悔意,又道:“龙筱知道你跟她大哥往涟城来,她执意要去见你,纵使我有再多的不舍,但我不想看着她每天被相思煎熬,就算我可以困住她一生,但我不愿意伤了她的心。我带她去涟城见你,去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你们愿意,我夏夷欢倾尽力量也要护下你们。你却说…你有大事未成,让她暂且再跟我回去…” ——“别说了。”沈炼一拳重重砸向桌面,“早知道这话会伤了她的心…什么大事…哪里有什么大事…” 夏夷欢鹰目似火,他没有为后面要说出口的话有一丝胆怯,夏夷欢沉默片刻,注视着沈炼有些失态的脸,低沉着声音道:“见了你这一面,我就要带龙筱回夏族。” ——“回夏族?”沈炼抬起眼睑,“跟你?” “跟我。”夏夷欢镇定道,“这也是筱儿的意思。” “怪不得…”沈炼想起昨夜龙筱对自己的生疏冷淡,“她说自己讨厌苍都,不愿意跟着我…看来…就算我不回苍都做这个皇帝,她也是不打算跟着我。筱儿并非因为不喜欢苍都才不肯跟我走,而是…”沈炼幽幽打量着夏夷欢冷峻的脸,“而是因为你。” 沈炼骤然站起身,冷冷拂袖背过身,“朕原本还当欢爷是恩人,如今看来,真是看错了人。” “既然我要带走龙筱,也不介意你怎么看我。”夏夷欢自若道,“你当我趁人之危也好,还是你自己错失所爱也罢,结局已定,各有得失而已。” ——“各有得失?”沈炼仰头大笑道,“欢爷话里满是对朕的嘲讽呐。” 夏夷欢轻转着手里的茶盏,顿了少许道:“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欢爷终于还是有事求朕了。”沈炼低笑着转过身来,忽的脸色一沉化作冷酷,“这会子的欢爷,还好意思求朕?” 夏夷欢长睫覆下,声音仍是低缓沉静,“玉修罗,她对梁国已经没有危害,求你放她回夏族,我可以和你保证,这一生她都不会离开夏族半步。” “哈哈哈哈哈…”沈炼笑道,“我能笑欢爷也是个多情之人么?朕只怕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你竟然还会为了一个废卒开口求朕?玉修罗要是知道,该是死也瞑目了。” “你和玉修罗没有仇,今时今日的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放了她,我感激你。”夏夷欢抬高了声音。 沈炼握拳忿忿道:“别以为朕不知道。沐容若那边,玉修罗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朕可以不杀她,也可以杀了她。你欢爷万事顺心,到头来朕又落得什么下场?” 夏夷欢张口想说些什么,见着沈炼的愤怒又咽下话去,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沈炼口中的趁人之危,但他毕竟得了龙筱的心,予沈炼而言,他已经赢了。 ——“你走吧。”沈炼冷冷道,“你已经不是朕的恩人,是不是仇敌…真的很难说。” 夏夷欢没有再坚持,他起身走出几步,顿下步子道:“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要是夏某不幸成了你的眼中钉,他日沙场相见,你我再拼上一场也无妨。”夏夷欢侧身又看了眼沈炼,“我等着你。” 第172章 就在今夜 ——“你走吧。”沈炼冷冷道,“你已经不是朕的恩人,是不是仇敌…真的很难说。” 夏夷欢没有再坚持,他起身走出几步,顿下步子道:“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要是夏某不幸成了你的眼中钉,他日沙场相见,你我再拼上一场也无妨。”夏夷欢侧身又看了眼沈炼,“我等着你。” 沈炼又是一拳击打在石桌上,却是对他无可奈何。 午时用膳,乌雅避开侍卫闪进龙筱居住的院子,轻轻推开屋门又小心掩上,龙筱没有点熏香的习惯,因此房间里并没有香炉,乌雅环视屋里有了主意,她从袖子里掏出装着七窍散的香囊,捻起一撮洒在了蜡烛上,白色的粉末缓缓融进蜡油,不过一会儿就已经看不出痕迹。 乌雅挑唇轻笑,收起香囊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离开。 暮色时分,龙希风和龙希亭已经召集了涟城所有的匠人,龙希亭落下男儿热泪,带着哭腔道:“爹,真要…毁了,毁了冰窟?” 龙戎长叹道:“冰窟已经毫无用处,不过是一个大笑话,留着它除了让皇上厌嫌忌惮,还有什么用处?毁了,都毁了去吧。” 龙希亭直直跪地,埋下头道:“可是爹…这是龙家守了九代的冰窟,就算没了用处,却还是龙家的根基,皇上又没有开口,不是一定要毁了的。爹三思啊。还有蝶妃祠堂…蝶妃和先祖在天之灵,绝不会原谅我们。” “你是要好好活着,还是要原谅?”龙戎怒视次子,“照我说的去做。” 龙希亭忽的瞪向龙希风,哀声不甘道:“都是因为你,本该是多好的一切,都被你一手毁了。你献出冰窟之谜又怎么样?还是能护住龙家百世?你太自私,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龙希风没有话可以斥责弟弟,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微微抽搐着脸,“都是空一场,就照爹的意思去做。” 秋夜干雷滚滚,如天公震怒,惊起了整个涟城。 龙戎在蝶妃祠堂外站立许久,深吸了口气终于大步迈进,他不敢正视龙小蝶恬静淡泊的眼睛,他一把掀开掩着白绢的纱帘,大手按住了龙小蝶的画像,像是下着最后的决心。 龙戎怒吼一声,指尖一个用力扯下悬着的白绢画像,闭上苍目拔起燃着的白蜡,烛火轻晃着逼近龙小蝶,滋哑一声点燃了白绢… 火苗蔓延向上,转眼昌武帝的题字印鉴已经烧去,龙小蝶曳地的裙角熊熊燃烧,映红了她绝美的脸。 祠堂外,龙希风和龙希亭齐齐跪下,眼中含泪。 龙戎攥着燃烧的白绢走出祠堂,不远处,沈炼平静的注视着他的举动,脸上看不出喜怒。龙戎忽的向天挥开就要燃尽的白绢,漫天飞舞的火星像一只只火蝶,在空中绽放着最后的振翅。终于,画像烧做片片灰烬,无力的落在干裂的泥土上… 龙家的人闻讯都从府中各处聚到了祠堂前,年老的仆人纷纷跪了下来,掩面拭着泪水。 龙怡悠挤到了人群最前头,指着天上的火星子挥舞着手臂道:“烧了,都烧了,烧得好,烧得好…烧死这些蝴蝶,烧死它们。” 龙樱沉默的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身后的芳嬷嬷眼看着落下泪,可龙樱却像是没有丝毫触动,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和她没有一点关系。龙樱看了片刻,拢着衣襟转身离开,低声吟道:“早就该烧了去,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龙筱面色苍白,她仰头看着夜空里燃烧的蝴蝶,那一张张飞扬的蝶片,拼成了龙小蝶的娇容,又变成了怡悠姑姑落寞的脸,再一眨眼又化作了姐姐龙樱哀伤的容颜,最后灰烬慢慢散落,定格在自己的脸上。 龙筱恍然觉得脸上冰冷,伸手摸去全是被夜风吹凉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何时落下的。龙筱转身要走,迎面直直对上沈炼意味深长却仍含爱意的面容,他的黑目在夜幕下灼灼发亮,似乎可以洞穿她的一切。 龙筱咬唇低头,擦过沈炼身边时被他灵巧的攥住手腕,龙筱拽了拽,沈炼使着十分的力道,像是怎么也不打算放手。 ——“跟我回苍都,再也不分开。”沈炼低声坚决。 龙筱没有应他,只是扭头看着最后一片火蝶骤然烧做灰烬,夜空一下子黯淡下来,犹如在场每个人暗下的心肠。 ——“纵使灰飞烟灭,也算是璀璨活过。”龙筱轻声像是对着自己说话,“皇上想起往昔旧事,如果还能情不自禁笑出来,也不枉我们曾经倾心相待,又何必强了筱女的意思?至少我想起苍都种种,还是会对皇上心存感激。” ——“筱儿。”沈炼张口顿住,微微颤动的手指不甘的少许松开,只是这一个空档,龙筱已经抽出手腕,沈炼忽然想再拉住她的手,但却一手拉空,抓住的只有满满的冷意。 这一幕被龙梨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的对乌雅道:“都准备妥当了?” ——“夫人放心。”乌雅胸有成竹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就在今夜。” 龙樱目送着小侄女倔强不改的背影,低笑了声幽幽道:“怎么说也有旧情在,事成之后你也不会怪姑姑害了你,你,还有整个龙家,都要感谢我才对。” 小葵默默跟了龙筱一路,见四下无人,鼓足勇气走近半步道:“三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和沈爷…不不不,是皇上,你真不打算和皇上回去?而是…而是要去夏族么?” ——“你也嫌弃夏族困苦,没有苍都和涟城繁华么?”龙筱装作不高兴的瞪了眼小葵。 “不是不是。”小葵忙不迭的给自己辩解,“只要能和三小姐一起,哪里小葵都愿意去的不得了。只是…”小葵低下声音,“我瞧皇上的样子,挺可怜…” “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会可怜?”龙筱低垂下头,“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别多想了。” ——“是。”小葵忽的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冰窟方向,压低声音道,“三小姐,奴婢听说,老爷召集了许多匠人,要把冰窟给凿了…今夜怕是有的折腾了。” 龙筱没有转身,轻轻叹了声道,“冰窟无稽,早在几百年前就该毁了。可是…”龙筱涌出莫名的伤感,“没了冰窟,涟城的龙家又算是什么?也该是什么都不是了…” ——龙家也该什么都不是了。 “我困了。”龙筱揉了揉眼睛,“明天醒来,就当之前种种,都是一场梦吧。” 龙筱的寝屋就在前头,小葵快步上前替主子推开屋门,又熟练的摸出火折子,点起了案桌上的白蜡,兹的一声白蜡燃起,带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香气,小葵嗅了嗅气味,心里暗猜一定是家里夫人知道主子几日没有睡好,这气味该是给她调制的香蜡安神用的。小葵略微一想还觉得自己挺机灵,挑着火折子又点燃了余下的白蜡,屋里香气四溢,很是怡人。 龙筱这几日有许多心事,闻着白蜡带出的香味也没有多想,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龙筱脑中一闪而过也没有心思细想,对小葵挥了挥手道:“你去歇着吧,我这就睡了。” ——“要奴婢给您打盆热水么?”小葵替龙筱铺着床褥道。 “不用了,你出去吧。”龙筱拉起小葵,一咕噜翻到在床上。 龙筱平日也经常这副不管不顾的性子,哪里像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小葵捂着嘴偷偷笑着,掩上屋门时还不忘又嗅了几口——这样好闻的香烛,明天可得去问问夫人。 冰窟外 沈炼扫视过冰窟外只等着一声令下的匠人,看向龙戎道:“龙城主,你忠心可昭日月,朕心里深信不疑。毁了龙家冰窟?你不必如此的。” “老夫必须如此。”龙戎坚持道,“冰窟是前朝的东西,如今留在世上也只是一个笑话。” “既然是笑话。”沈炼道,“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龙城主实在不用多此一举。” 龙戎朝沈炼单膝跪地,道:“对皇上而已没有分别,但对老夫而言,确是必须这样做心里才完全踏实。就请皇上准老夫毁了冰窟,还龙家一个安生。” 沈炼思索片刻,挥手转身道:“那就…任龙城主如何去做。” 龙戎见沈炼不再反对,缓缓站起身,深目望着冰窟狭窄的入口,忽的振臂挥下,咬牙高声道:“毁了它!” ——毁了冰窟。 早已经在冰窟几处埋下的火药被齐齐点燃,“轰”的一声震的地动宅摇,四周的泥土草木也被齐齐掀倒,尘土纷飞。 寝屋里,睡下的龙筱被这惊雷一样的轰鸣声震的直起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龙筱按住剧烈跳动的心口,她的心忽然跳的很快,越来越快,体内一股子热流四处窜动,惊的浑身直出虚汗。龙筱抹了抹汗湿的额头,她想唤小葵进屋,可心想着这丫头一定已经睡倒,龙筱便没有喊她,倚着床檐低低的喘着气。 幽长的龙府小道,一个婢女拦在了沈炼前头,朝他屈膝拘礼,那礼数很是恭敬,比皇宫里的宮婢还要老道妥当。 沈炼身后的侍卫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挡皇上的路。” 沈炼看清拦住自己的是龙梨带回家中的宮婢乌雅,挥手示意侍卫不用多问。乌雅拘着礼,镇定自若道:“奴婢才从三小姐那头经过,听小葵说,三小姐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奴婢斗胆来禀报皇上一声,皇上可要去瞧瞧?” 沈炼听到龙筱的名字心头一揪,可面色仍是笃定道:“筱儿身子不适,来禀告朕的也该是她的贴身婢女小葵,怎么能劳驾到乌雅姑姑身上?” 乌雅早已经料到他会这样质问自己,她平静着音色不慌不忙道:“听三小姐的意思,像是打算自己熬着不让小葵惊扰到别人。龙府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三小姐面上看不出什么,她性子极犟一定是什么都藏在心里。就像…她也许明明很想见皇上,却憋着一口气对您避之千里…皇上…”乌雅故意慢下语调,“女人心海底针,皇上这时候去探望三小姐,也许正好遂了她的心思也说不定。” 乌雅说完话,朝沈炼又屈了屈膝,浅笑着转身离开。沈炼良久驻足,终于朝着龙筱的住处踌躇而去。 第173章 命中注定 “三小姐面上看不出什么,她性子极犟一定是什么都藏在心里。就像…她也许明明很想见皇上,却憋着一口气对您避之千里…皇上…”乌雅故意慢下语调,“女人心海底针,皇上这时候去探望三小姐,也许正好遂了她的心思也说不定。” 乌雅说完话,朝沈炼又屈了屈膝,浅笑着转身离开。沈炼良久驻足,终于朝着龙筱的住处踌躇而去。 屋里,龙筱觉得周身发热的厉害,中衣已经被汗水打湿,难捱的缠在自己身上。龙筱想唤人进来替自己换身中衣,可深喘声让她已经有些喊不出声,她想爬起身,可一个动弹浑身已经酥软,哪里还能迈的开步子。 她又闻到了那股幽香,只是她终于想起了这股熟悉的味道——苍都皇宫,玉修罗的柳堤轩里,就是这一模一样的香气。 只是这熏香怎么会出现在涟城的龙府里? 龙筱渴望着有人进来救下自己,她感觉着自己像是被烈火灼烧着,烧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身体越陷越深,像是要酥化在暖床上,化作一汪泉水。 院子外,小葵正坐在石阶上托腮打着盹儿,隐约听见走近的脚步声,小葵眯眼去看,一个激灵跳起身,扑通跪在地上埋下头,口中打着愣道:“奴婢…叩见沈爷…不不不,皇上,叩见皇上。” 沈炼没有理她,黑目望着龙筱紧闭的屋门,低下声音像是怕惊扰到她:“筱儿这么早睡下了?是病了么?” 小葵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着沈炼忧伤失落的脸也是有些不忍,才要开口又想起龙筱对自己说的话,暗暗嘱咐自己千万不要多嘴,稳了稳气息道:“回皇上的话,三小姐已经睡下了。病了?奴婢看着该是没有病,只是…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吧…小姐该是不想亲眼看见城主让人凿了冰窟…这才…这才…” 沈炼无声的凝视着屋门,像是渴望着屋门忽然打开,龙筱露出半张俏脸,对自己顽皮一笑揪起鼻头,可他等了好一会儿,屋门还是紧紧关着,沈炼的低叹被小葵听在耳里,小葵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俨然变作了个失意不快的普通男子,心软如她,鼓足勇气轻声道:“皇上,三小姐兴许还没睡着,要不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沈炼转过身,“她心里不痛快,见到我怕是会更加不痛快,让你家小姐好好睡上一觉,筱儿…为我吃了太多苦…我又怎么忍心…” 沈炼渐渐走远,小葵抚着廊柱目送着这个熟悉的小霸王,嘟着嘴又几步蹦跶到院子外,见天色也不早了该是不会有什么事,小葵倚着墙角眯起眼睛,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夜路上,迎面走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月色照在他冷峻沉静的脸上,幽幽对视着沈炼阴郁不喜的黑目。 冰窟方向传来阵阵凿墙开挖的巨大声响,沈炼听在耳里觉得有些烦躁,又见着夏夷欢更是涌出说不出来的抑郁,沈炼正要转身,夏夷欢沉沉开口道:“龙戎烧了蝶妃画像,又毁了百年冰窟,都是为了向你表忠。可龙家的人却没有一个快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沈炼侧眼锐利,暗夜里的眼睛闪出让人无法琢磨的光泽,“一切都是龙城主自愿去做,朕没有要求,也没有逼他。夏夷欢,你管的太多了。” 夏夷欢不再应他,径直往龙筱的住处疾步走去。沈炼看出他的去向,高声道:“欢爷男子心肠,也知道去宽慰佳人么?”说着还低笑了声,“这还是苍都朕认识的那个欢爷么?” “夏某从不会什么蜜语甜言。”夏夷欢冷冷应道,“我只知道,自己总不会伤了龙筱的心。” 沈炼指节咯吱作响,一股子妒火从心底涌上,他扭头望着消失在暮色里的夏夷欢,深深的吸了口气。 已近子时,院子外,小葵已经睡的歪倒在墙角,唇角憨厚笑着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夏夷欢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的走近龙筱的寝屋门外,一只手摸向闭着的屋门却没有去敲响。 ——她该是已经睡着了,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半夜想来见她?夏夷欢缓缓垂下手腕,背过身靠在了屋墙上,仰头靠着冰冷的墙面,心里却荡漾着暖意。想到龙筱就要和自己回夏族,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这个纵横沙场铁石心肠的男人竟是笑了出来。 夏夷欢难以自禁的扭头又贴上屋门,一股幽香渗出门缝,夏夷欢闭眼深嗅,笑容忽然凝固在了脸上——这是七窍散的气味。 他太熟悉七窍散,这是玉修罗离开夏族时,族里巫医亲手给她调制的迷情熏香。玉修罗一身媚骨定然可以得宣离帝盛宠,而要算计宣离帝的性命,让他精尽亡在玉修罗的软榻上,就要靠这七窍散的功效。 ——七窍散!?龙筱的屋里怎么会燃起七窍散? 夏夷欢一个使力推开屋门,才走近半步,愈加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惹的人一阵晕眩。 夏夷欢顾不得许多,箭步走到龙筱床边,俯身打量着龙筱,见她面色潮红,鼻子里不住的发出低喘声,再握起她的手心,手心汗湿赤红无比。一切都是中了七窍散的症状。 夏夷欢环视着龙筱寝屋,屋里并无香炉,只有几支点着的白蜡,夏夷欢略加思索走近白蜡,凝如羊脂玉的蜡油里还残留着七窍散的粉末,呲呲燃烧释放着诱人入心惑人入骨的魔力。 飘起的青烟化作灵狐妖娆的姿态,在夏夷欢眼前冉冉挥散,夏夷欢稳住心神,吹灭了燃烧不尽的白蜡。 床上的龙筱像是听见有人进来,她支撑着爬起身子,眼前一片漆黑哪里看得见什么,龙筱有些喊不出声,才要下床一个踉跄已经滚落下床,“是小葵么…”龙筱按着摔疼的胳膊唤了声。 夏夷欢抱起倒地的龙筱,龙筱攥住他的衣袖,她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只有他,只有他身上有这样的气味——草木的幽香,野兽的淡腥。 龙筱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忽然全身都羞臊起来,自己才和夏夷欢倾诉心声,就这副狼狈不堪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把自己笑到了骨子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龙筱知道,他一定会狠狠的笑话,他就是这样。 龙筱黏腻燥热的难受,可又不敢解开紧紧勒着脖子的绾扣,夏夷欢看出她的痛苦,手指摸向精致的绾扣,笨拙的一颗颗解开,他触到了少女温热柔滑的肌肤,犹如一块深藏的珍贵璞玉,等着他的珍视爱护。 他的指尖滑过玉石,热浪里的龙筱忽的感受到阵阵让人舒爽的凉意,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声音。夏夷欢惊的要收回手指,却被迷迷糊糊的龙筱无意识的按住,她需要这份凉意安抚着燥热的身子,她不想夏夷欢离开。 ——“夏大哥…” 幽黑寂寥的子夜里,龙筱的声音像一首神秘的歌,一声“夏夷欢”,荡漾了这个男子的心神,他仿佛回到了冰窟寒潭里,自己一颗颗解开龙筱的绾扣,用自己滚热的身体包裹住了就要冻成冰块的龙筱,龙筱藕节般粉嫩的臂膀无助的抱紧了他,和他缠绕在一处,犹如连根长成的树枝,再也不会分开。 ——“龙筱…”夏夷欢回应着龙筱的呼喊,他低哑好听的声音让龙筱笑了出来,他痴迷的吻住龙筱的笑涡,甘愿为之沉沦。 他干燥的唇寻着龙筱的柔软,爱怜的吮/吸着龙筱的红唇,粗粝的掌心揉摸着龙筱柔滑的肩膀,光洁的颈脖,再到…夏夷欢忽然止住向下的动作,暗夜里响起了他痛苦难捱的喘息。 龙筱热烈的回应着他有些狂野的吻,这份回应给了纠结的夏夷欢许多鼓励,他小心翼翼的拂向少女的凸起,他从来没有抚摸过这样的美好,美好到让人生起入天之感,让人甘愿死在这一刻。 七窍散的幽香在屋里冉冉不散,迷失了两个人相倾的心肠。夏夷欢抱起怀里的龙筱,一步一步走向她有些散乱的床褥,他把龙筱小心的安置在被褥上,月色透过窗户缝恰到好处的扫在龙筱美丽的身体上,她面颊泛红,红唇微张,胸脯上下起伏轻喘着,她朝夏夷欢伸出手去,嘴里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召唤着他不要离开。 夏夷欢攥住龙筱中衣的领口,俯身亲吻着她的唇,低声喃喃道:“我射中了你的如意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人。”咔吱一声中衣被他温柔的撕开,像是暗夜里最好听魅人的声响。 他一寸寸亲吻过少女珍宝般的胴/体,他触碰到了那让人心颤的花朵,在月色下像是最娇贵的宝石,他的眼前闪过龙筱最喜欢的红宝蝶簪,就像蝶簪上那抹嫣红。 这样亲吻了许久,他身下的勃发让他再也控制不了,夏夷欢缓缓解开自己黑衣的襟带,腰间的软剑滑落坠地,黑衣也跟着无声的落了下来,他穿着洁净的白色中衣,他看见龙筱睁开眼睛含笑望着自己,他们的眼睛里映着彼此,也只有彼此。 龙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是夏夷欢,只是夏夷欢。龙筱从来没有把他看的如此清楚,她一直是有些怕这个男人的,他杀过太多人,说过太多狠话,他凶过自己,笑过自己,欺负过自己,他藏起了自己的雀鸟,想困住自己一生一世… 可等自己终于可以这样安静认真的看着他,龙筱忽然发现——自己害怕他,是因为他对自己实在太好,自己生怕会喜欢上他。 她已经喜欢上了这张脸,楸树林里,他看着自己选中的神树,鹰目如火,他张开大弓一箭射下了自己的如意结,漫天飞扬着箭雨为他们庆贺… ——“我真的很喜欢那棵树。”龙筱扣住夏夷欢的手指。 “龙筱。”夏夷欢缀吻着她温热的手背,“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日大戏,早点来看。 .......作者顶锅盖来说几句—— 也许有的人无法接受欢爷上位,但作者君还是。。。这样坚持了....沈炼是龙筱的初恋,就像龙筱说的那样:我们曾经倾心相待过。 但是人会成长,会经历很多,当年互相倾心的两个人,又是不是真的会很适合的在一起共度一生? 这个答案真的很难说。 所以:在一些读者的提议下,我在考虑写要不要一个双结局番外。 番外会在正文完结后发,标题上会标注。不知道有多少读者愿意看另一个版本的结局,评论里可以和我说下,我会根据大家的意见决定。 如果有双结局的话,番外章节不会收晋江币,大概需要一个晋江币好像。(正文字数大概控制在140字,因为少于一百多发表不了。然后文章会写在作者有话说里。)感谢大家支持,这也是作者君唯一可以回馈大家的了。 第174章 良宵渡 她已经喜欢上了这张脸,楸树林里,他看着自己选中的神树,鹰目如火,他张开大弓一箭射下了自己的如意结,漫天飞扬着箭雨为他们庆贺… ——“我真的很喜欢那棵树。”龙筱扣住夏夷欢的手指。 “龙筱。”夏夷欢缀吻着她温热的手背,“我喜欢你。” 夏夷欢脱下裹身的中衣,覆上了龙筱起伏的身体,他压上了那份软糯,无法自持的呻/吟了声。 他未经情/事,沙场悍将在男女事上不过是个懵懂的少年郎,他隐约知道那种事会让男人觉得快活,但他却不知道怎么才会让龙筱也快乐。 ——“我要是做的不好,你别怪我。”夏夷欢托起龙筱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龙筱忽的昂起头亲了下他的脸颊,哧哧笑出了声。夏夷欢摸住被她亲吻的地方,顶住龙筱的额头恼道:“好你个龙筱,既然你我早晚有这良宵,今夜…我也顾不得什么了。” 夏夷欢强作温柔的分开龙筱的双/腿,顺着内侧颤动的摸寻着,龙筱哆嗦了下想合上腿,夏夷欢却不容分说的跪在了她的腿/间,对这丫头使着男子的硬气。 他碰到了那片芳草林,夹杂着让人难耐的湿润。七窍散可以让男女动情,男子雄姿英发,女子荡浴欢愉。既然如此,龙筱应该不会有太多疼痛,自己是可以进去了吧。 夏夷欢的勃发抵住了龙筱的入口,那里那么小,能受得住自己的粗鲁么?夏夷欢的额头上滴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已经有些受不住,可他实在不敢冒失冲进去伤了身下的爱人,他宁愿什么都不动作,也不想她受苦挨痛。 龙筱等了片刻,汗水又起,有些不满的动了动腰肢,这几下动作恰好蹭磨着夏夷欢的勃发,夏夷欢眉头紧揪,一个激灵差点缴枪弃械。他伏倒在龙筱身上,贴着龙筱的耳根低声叹道:“我该怎么做?到底会不会弄疼了你?” 龙筱哪里懂什么,只觉得身上的人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想推开夏夷欢,可手心才沾上他的肩膀,他已经把自己压迫的更沉,像是要把自己按进自己的身体。 入口的润湿像是吮/吸着夏夷欢的那处,他明明没有动作,但顶端已经滑进了入口,被紧密的包裹住,夏夷欢倒吸一口凉气,狠狠掐了把自己才没有不管一切的一贯捅入。 应该不会很疼吧。夏夷欢端详着龙筱的脸,她没有蹙眉,也没有喊疼,夏夷欢略微放下心来,抬起窄腰使了少许力气,可才进去半寸,龙筱秀眉紧蹙呜咽了声——“好疼…” 夏夷欢赶忙止住动作,龙筱闭着眼睛,汗水顺着鼻尖滑进了嘴角,夏夷欢低下头舔起她的汗水,摩挲着她的软糯温声哄道:“旁人说这事快活,你要是觉得疼,不做了就是。” 他正要弓身出来,龙筱像是感觉到他的离开,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颈脖,红扑扑的脸蛋柔蹭着他的心口。 夏夷欢带着痛苦的叹了声,“龙筱,我到底该怎么做?” “罢了。”夏夷欢下了决心,“等我进去了,你再喊疼我立刻就出来。” 夏夷欢顶住入口蓄势进发,他感受道薄膜的阻隔,才想要控制住自己,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直直冲了进去,似乎里头有什么在吸允着他的勃发,要把他带进龙筱的深处… 龙筱低低的喊出声,十指死死掐进了夏夷欢的后背。 那里的热乎湿软让夏夷欢忍不住低呼出声,紧密的嫩肉缠裹住自己,犹如有无数吸盘般。夏夷欢吻住了龙筱的唇,轻抚着她潮湿的秀发低声宽慰道:“不动了,绝不再动了,好龙筱,好龙筱…” 说的容易,可静待着不动实在为难了这个英武的将军,夏夷欢等了阵,见龙筱蹙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嘴里也不再喊疼,慵懒的半醒半睡像是接受了自己的侵入,夏夷欢猜想,女人该是就疼这一下吧… 他缓缓小心的退出半截,又尝试着慢慢进入,薄膜的阻隔不见,进出艰涩但却有着神秘的快意,引得人一入再入,越入越深… 夏夷欢是初次尝荤的男人,虽有龙虎之力却耐不住头一回的悸动,虽然想着永无止境的进入挚爱女人的身体,但却控制不了进出的轻缓节奏,不由得越入越快,难以自制… 龙筱一声声娇唤仿佛世间最美的仙乐,夏夷欢尾椎一紧涌出喷/薄之感,才喊了声“龙筱”,热流已经喷/涌而出,低吼着SHE进了她的最深处。 龙筱酥软的身子涌进湿滑的热意,她舒展开无力的身体,在夏夷欢眼里像极了盛放的花朵。 夏夷欢伏在龙筱的身上大口的喘息着,忽然怕自己压疼她,赶忙抽出身子翻到了一边,仰面望着天花板,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 他扭头看向就在自己身边的龙筱,她是真实的存在,就在自己一手可以抓住的地方,就在刚刚,他彻底拥有了这个女人。 ——“龙筱。”夏夷欢抱住身旁的龙筱,吻着她的发丝欣慰的低喊着,“冰窟寒潭,良宵一度,原本我也以为是一场梦,可当我抱着你跳进冰湖里,寒冷刺骨,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你就在我身边。镜湖是神湖,它带着我们顺流向上,把我们带去最好的地方。我原以为…那就是我人生最好的一夜,原来那不是。”夏夷欢把龙筱抱得更紧了些,“我原以为上天从不会眷顾我,其实我一直都是它最怜惜眷顾的人,上天把你带到我身边,它指引着我射中了你的如意结,让你终于真正成了我的女人。” 七窍散的药性渐渐散去,龙筱艰难的睁开眼睛,她觉得身子有些酸痛,腿/间更是疼的难以动弹。她惊闻到身边熟悉的男子气味,夏夷欢仰面卧着已经睡着,唇角笑意绵绵,还不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夏夷欢骤然睁开眼,半起身凝视着醒来的龙筱,旭日初升,和煦的阳光映照在她姣好动人的脸上,她隐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红润的双颊让她散发出长成的韵味,她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自己的惊恐害怕,她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成为夏夷欢的女人。 ——“七窍散诱人入心,你虽然中了七窍散,但我此举也是不应该。”夏夷欢生怕龙筱恼恨自己,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怪不怪我?” 龙筱垂下眼睑,脸颊又是绯红一片,夏夷欢见她不做声,赶忙低头去看,龙筱拢着被褥转过身,肩膀不住的耸动着。 夏夷欢只当她伤心落泪,惊的翻起身子去扳她肩膀,口中急道:“你恼我打我都行,怎么又哭了,好龙筱,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啊。” 可扳过的那张脸哪里有半点泪痕,龙筱正瞪大眼怵着发愣的他,眼睛里没有怨恼,宛如波光熠熠的镜湖水,纯净的一览无遗。 ——“你没哭?你…不怪我?” 龙筱忽的拉住夏夷欢的手腕,贴近嘴唇皓齿咬下,夏夷欢没有半点痛感,怔怔看着龙筱的动作。龙筱抬眼注视着他,咬着的皓齿慢慢松开,摸着深深的咬痕低声道:“你不觉得疼?难道我们真是在做梦?” ——“疼…疼…”夏夷欢忙不迭道,“不是做梦,龙筱,我们不是做梦。” “那你咬我一口。”龙筱朝他伸出臂膀。 夏夷欢托起她的酥臂,犹豫的贴近唇,他哪里敢用力咬下,正踌躇着该怎么才好,齿间才一碰上,龙筱已经一嗓子喊出——“好疼。” 夏夷欢慌忙推开她的手臂,再看龙筱噗嗤大笑,知道这丫头在戏弄自己,羞恼的按住她的双臂,俯身装作凶道:“龙筱,你敢戏弄我?” 龙筱也不出声,大眼直直看着他的鹰目,抿唇憋忍着笑。夏夷欢快慰大起,翻身又倒在了床上,躺了片刻披衣起身,走近昨夜燃着七窍散的白蜡,低头仔细看着。 ——“七窍散?”龙筱托腮想着什么,“我记得这股味道,玉修罗的柳堤轩里,就是那里…是玉修罗的东西。” ——“不错。”夏夷欢蘸起一点七窍散,若有所思道,“你姑姑龙梨带在身边的宮婢乌雅,原先是玉修罗的贴身婢女,玉修罗的东西也只有她可以偷偷藏起…乌雅,一定是她。” “她往我屋里点七窍散做什么?”龙筱不解道,“龙府又不是皇宫。” ——沈炼…夏夷欢回忆起昨夜遇到的沈炼,看他走来的方向,正是才从龙筱的院子出来。莫非是为了…成全沈炼? “昨天,沈炼也来找过你。”夏夷欢把遇见沈炼的事一一告诉龙筱,“看来…是你二姑姑龙梨知道你不肯和沈炼回去,执意要跟着我这个夏族人,为了自己和龙家能有个当真靠得住的依仗,她谋算着用七窍散促成你俩…要是事成…你不跟着沈炼怕也是不行了…” ——“皇后姑姑…”龙筱凉下心,“是她…只有她了…” “玉修罗谋害宣离帝证据确凿,看来也是这七窍散落在了别人手里。”夏夷欢掸开手指上的七窍散。 见龙筱想的出神,夏夷欢走向床边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看来真的是天意。龙梨处心积虑也促成不了你和沈炼,兜兜转转,你龙筱终究该是我的。” 梳妆台前,龙筱盘起发髻,指尖划过满台子的发饰,才要捡起红宝蝶簪已经被身后的夏夷欢抢先攥在手里,夏夷欢俯下高大的身子,端详着替龙筱戴进发簪,下巴轻蹭着她的发丝,幽声道:“到了将军府,我日日都替你绾发戴簪,好不好?” 话音才落,屋门咯吱推开,传来一声懒懒哈欠——“三小姐,您是醒了吗?小葵怎么听着屋里好像有动静?” 小葵挤了挤惺忪的睡眼,看着眼里二人惊的一蹦老高,指着夏夷欢结巴起来:“你…你…欢爷…您是啥时候进来的呐…”小葵腿肚子一软跪在了地上,“三小姐饶命…小葵…小葵明明守了一夜…这…这…” 龙筱指尖贴住唇,“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喊出声,小葵吞咽着喉咙捂住半张的嘴,抖抖霍霍的爬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挺立在屋里的夏夷欢,忽的想起什么鬼使神差的扭头看向自己主子的床褥,只见床褥拱做一团,隐隐还能闻见迷离的男人气息… 小葵不敢再看,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喘,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哪里敢问自己主子,她只知道…这会子自己是非去夏族了。 一夜凿毁,龙氏冰窟已经变作一片废墟,残存的瘴气让匠人们弯腰作呕,寒意大起。龙希风陪着龙戎沉默的看着,低声道:“匠人们说,最多三日,就可以铲平一切。” “额。”龙戎冷冷应着,“早些铲平,皇上才能安心,龙家才能踏实。” “还有就是。”龙希风有些不敢告诉父亲,“筱儿,好像要跟欢爷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羞射....... 第175章 不悔终身 一夜凿毁,龙氏冰窟已经变作一片废墟,残存的瘴气让匠人们弯腰作呕,寒意大起。龙希风陪着龙戎沉默的看着,低声道:“匠人们说,最多三日,就可以铲平一切。” “额。”龙戎冷冷应着,“早些铲平,皇上才能安心,龙家才能踏实。” “还有就是。”龙希风有些不敢告诉父亲,“筱儿,好像要跟欢爷走…” “筱儿要跟去夏族!?”龙戎面露震惊之色,“跟着夏夷欢?皇上…筱儿不是和皇上情投意合…” “筱儿只要一颗真心。”龙希风低下声音,“欢爷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若非欢爷替咱们瞒着冰窟所藏,龙家满门早已经被尽数抄斩也说不定。欢爷一定会善待筱儿,爹…” ——“皇上那头怎么办?”龙戎看着变作废墟的冰窟惊恐道,“原本还指望筱儿在皇上身边,龙家这个前朝臣子还能得皇上青睐庇护…筱儿惹怒皇上…就算我毁了冰窟,龙家在皇上看来只怕也还是一颗眼中钉…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龙希风看着父亲的眼睛露出鄙夷之色,事到如今,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龙家的荣华富贵,他从不悔恨龙家送出的一个个女儿,龙家男子一个个被蹉跎耗尽的年华,直到今天,自己的父亲想着的还是如何靠自己的小女儿博取圣心。 龙希风想对父亲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冷漠的背过身子,不再去看老迈父亲近乎绝望失措的脸。 ——“龙家该怎么办才好!?” 龙府别苑,龙梨正悠悠端起手边的茶盏,茶盖拂开茶叶,凑近鼻尖惬意的嗅闻着茗香,仿佛也嗅到了昨夜龙筱屋里冉冉飘起的七窍散。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龙梨止住要迎出去的春柳,半眯着眼睛道:“等等,让我猜猜,莫非…是皇上?” 一旁的乌雅会意的掩面轻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见进屋的不是沈炼,而是满面愁容的大哥龙戎,龙梨定格住神色,不喜的放下手里的茶盏,“大哥慌什么?怎么说你还是涟城的城主,就算没有冰窟,别人也动不得你。” 龙戎顾不得与这个二妹妹寒暄,急急道:“你知不知道,筱儿…不打算和皇上回苍都…” ——“还有这种事?”龙梨装作惊讶,“大哥这个宝贝女儿当初和皇上立下海誓山盟,哪有背弃皇上的道理?女儿家使些性子也是正常,皇上哄上几句就是。” “筱儿性子如磐石一般,我这个爹最最清楚。”龙戎叹了口气,“之前发生那么多事,筱儿这次回来已经与我这个做爹的有了生分,毓秀和希风樱儿也跟我生了说不清的嫌隙…你大哥我虽然还是龙府的掌舵人,但他们一个个怀着自己的心思,这个掌舵人也是空有外壳,难以有什么用处…” ——“所以大哥想起了我这个二妹?”龙梨掩唇一笑,“你思前想后,终于发现还是只有我这个妹子可以帮着筹谋?” “龙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回来涟城,不也是指望倚靠母家么?”龙戎拂开衣袖,深目意味深长的看着嗔嗔笑着的龙梨。 见龙梨和身边两个婢女都是镇定轻松的模样,龙戎心里越发有些不快,可却又对这个厉害的妹子说不出重话。龙梨看着这位兄长好一会儿,终于不打算再耗着他,眼珠子盈盈晃动着道:“大哥不必多虑,你最大的筹码筱儿,是一定会和皇上回去的。” ——“一定?”龙戎难以相信的摇着头,“她这样的性子,能扭的过来?” 龙梨幽幽一笑,对乌雅使了个眼色,乌雅会意的走近龙戎,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龙戎脸色一变,错愕的抬起深目,见龙梨的笑容愈发得意,心里虽是有些发憷,可还是流露出得逞的快感。 ——“已经成事?”龙戎低声问道,“你肯定?” 乌雅屈膝道:“昨夜奴婢亲眼看见皇上独自往三小姐的屋里去了,七窍散勾魂摄魄,奴婢可以肯定。城主就等着好消息吧。” 看着大哥复杂却不失喜意的神色,龙梨啧啧道:“今日我才知道,龙家百年的荣光与其说是建在冰窟之上,倒不如说是倚靠着一代代龙家的女儿,大哥,你说呢?” 龙戎回过神,掠过妹妹看着自己带着不屑的眼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龙梨绕着手里的帕子,斜目看着屋门外高耸入云的古老屋檐,声音悠远绵长,“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和爹逼劝我代替姐姐入宫为后,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 ——“你要是执意不肯入宫,龙怡悠就是你的下场。” ——“怡悠就是你的下场…” 龙梨收回望向屋外的眼神,注视着面容抽搐的大哥,缓缓道:“二十年来,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越想越觉得实在有趣,我忆着自己在深宫活着的每一天,心想自己再惨也好过疯傻的龙怡悠吧,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欣慰,我欣慰她惨过我,这辈子都跌在谷底不得翻身。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龙怡悠,才是最大的赢家。” ——赢家… “如果…”龙梨抖了抖水袖婉婉起身,春柳赶忙扶住她的臂膀,龙梨踱近龙戎,带着幽香的发梢拂过龙戎的耳边,轻声道,“如果,当年我没有向大哥告密…龙怡悠和昆大哥把冰窟之谜昭告天下…今日种种在二十年前就该了结,我也不会代龙怡悠入宫为后,沐氏江山倾覆也好,苟延残喘也罢,每个人的命运都会改变…就算我洗尽铅华做一个普通女子,也该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 “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龙戎强撑着道。 “憋在心里那么多年,不说不快呐。”龙梨嗤嗤笑着,“怡悠疯病治好,便会被昆大哥带走,昆大哥该会用后半生疼她宠她,把能给的一切都给她。等着我的又是什么?龙府不过是除了皇宫外另一个华丽坟冢,都是一样的。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大哥,梨儿如今和大哥你一样,只有靠着龙家,只有龙家。梨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和大哥一样的目的。” 龙戎覆下深目,沉默着没有发声。 一个嬷嬷探进身子,“城主,夫人,三小姐和夏将军来了。” ——龙筱?夏夷欢? 龙梨生出疑惑,凤目看向乌雅。乌雅眼珠子动了动,低声道:“夫人见过他们再说?” 龙梨冲嬷嬷点了点头,嬷嬷弓身出去,片刻夏夷欢和龙筱执手走进,龙戎转身见他俩这样亲昵,深目颤动着看向之前胸有成竹的龙梨。 ——“爹也在姑姑屋里?”龙筱对视着父亲有些不自然的眼睛,揉着发梢道。 “筱女也会主动来见我这个二姑姑?”龙梨挤出笑道,“我还以为,筱女亲近的只有大姑姑呢。” “都是姑姑,都是一样的亲人,血浓于水呢。”龙筱浅笑着道,“之前筱儿和长姐在宫里,也是对亏了皇后这位亲姑姑的照应。” 龙梨脸色微白,悻悻的不再接话。乌雅打量着龙筱,见她双眸含情带笑,白皙的面颊渗着春/潮蜜意,她和那时的玉修罗一样,龙筱昨夜一定中了七窍散,一定是。 可再看夏夷欢,他就那么自如的牵着龙筱的手,比起前几日的含蓄内敛完全不同,他不再深藏着自己的情感,像是打算昭告所有人自己对龙筱的心意。 ——怎么会?绝不可能。 龙筱朝端坐着的龙梨鞠了个宫廷里的大礼,龙梨挑目道:“居然行了这样的礼数?我这个姑姑真是不敢当。” “姑姑担的起。”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夷欢颔首低哑道。 ——“姑姑?”龙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夏将军也管我叫姑姑?” 夏夷欢环顾着四周,执着龙筱的手又走上前几步,鹰目灼亮,“相信屋里的都是知情人,姑姑又何必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昨夜龙筱房里的白蜡,该是被…”夏夷欢冷峻的眼神定在乌雅的身上,“柳堤轩的乌雅姑姑?是你做的吧。” 一贯镇定老练的乌雅腿肚子一个哆嗦,怯怯低头不敢看夏夷欢的眼睛。 “姑姑慌什么?”夏夷欢低笑了声,“我和龙筱是来谢姑姑成全。” ——谢姑姑成全?…… 龙筱脸颊微红,但眸子里却是浓浓的羞喜。 ——“他们?”龙戎指着龙筱和夏夷欢扭头看向龙梨,“怎么会是他们?你明明说,你刚才明明说,是筱儿…和…和…” “阴差阳错,上天注定。”夏夷欢长睫覆目,“姑姑千算万算,却把我和龙筱谋到了一处,成了我们两个的媒人。” 龙梨手肘一抖,手边的茶盏脆声一响摔碎在地,嘴唇颤动的说不出话来。站着的乌雅扑通直直跪在了地上。 第176章 兄妹 ——“他们?”龙戎指着龙筱和夏夷欢扭头看向龙梨,“怎么会是他们?你明明说,你刚才明明说,是筱儿…和…和…” “阴差阳错,上天注定。”夏夷欢长睫覆目,“姑姑千算万算,却把我和龙筱谋到了一处,成了我们两个的媒人。” 龙梨手肘一抖,手边的茶盏脆声一响摔碎在地,嘴唇颤动的说不出话来。站着的乌雅扑通直直跪在了地上。 龙戎怒指龙梨,大喝了声愤然离开。 龙梨一步一颤的走近亭亭玉立的小侄女龙筱,有些涣散的凤目怔怔打量着她红润透情的脸颊,指着她道:“你…你…和他…已经…已经…” 龙筱脸颊微红,夏夷欢挽起龙筱的手转过身,只留给龙梨一个含义深刻的笑容。春柳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晃晃就要倒地的龙梨,龙梨突然仰面凄笑出声,谁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七窍散…” 已成废墟的冰窟边,沈炼的脸色白过了满地的残冰,他的指节吱吱作响,白骨似要爆裂而出。身后的龙戎腿肚子哆嗦着退后了半步,惊慌失色不敢去窥探沈炼的表情。 沈炼深吸了口气抬起头,侧脸幽幽看向龙戎:“听龙城主的意思,筱儿是非去夏族不可了?” 龙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黄豆大小的汗珠一个个滚落下来,埋下头道:“老夫不敢隐瞒皇上,都是如实禀告罢了。筱女已经和夏将军行了周公之礼…老夫要是瞒着皇上,可是欺君大罪!皇上恕罪…” 沈炼忿忿甩袖,他想起了昨夜乌雅对自己的暗示,他悔恨自己为什么到了龙筱的屋门前又折返离开,他悔恨自己没有挡住夏夷欢的去路…但他无力去怨恨什么,他隐隐听见上苍的低语——就像他驰骋回苍都时,一路都有紫微星的指引那样。 ——紫微星可以引导他走向轩辕殿的龙椅,也自会有什么指引着夏夷欢走近龙筱。 沈炼想杀了夏夷欢,杀了设下谋算弄巧成拙的龙梨,但他握紧的手心还是慢慢松开,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冷却,他的头脑却从没有这么清醒,沈炼终于明白:龙筱,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已经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沈炼久久不语,龙戎也是不敢起身,他老迈的身体哆嗦的愈发厉害,却只能怯怯祈祷着这个年轻的帝王不要把失去爱人的震怒倾泻在自己的身上。 沈炼的黑目闪过犀利,惊的龙戎又是一阵战栗,“皇上…恕罪呐…”龙戎哀声求着。 沈炼咬牙道:“七窍散…是龙城主的妹妹带回来…” ——“是…”龙戎忙不迭的点着头,“龙梨是先帝皇后,久居皇宫知晓了这些歪门邪术,竟然敢带回龙府用在自己的亲侄女身上,罪在龙梨,在龙梨!” ——“确实罪在龙梨。”沈炼胸中怒火涌动,若非龙梨对龙筱用药,反使夏夷欢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事,自己和龙筱并非没有转机,如今一来,却是再也不可能带走龙筱…沈炼想到龙梨的名字,手心又不由的攥紧,“罪在龙梨…可是…” ——可是?…龙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沈炼望着眼前的冰窟废墟,低声道:“龙梨是先帝皇后,又是朕亲口允诺让她回来涟城母家。她就算犯下罪过,朕也是不便处置责罚她,落下不能善待先帝妃嫔的名声。龙城主,你知道朕的意思么?”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龙戎顿悟过来,“皇上放心,龙梨伤的是老夫的亲生女儿,此事不需皇上责罚,自有龙家的家规在,龙梨…我这个兄长绝不会轻饶了她。” 沈炼幽幽垂目,“朕见过龙城主的大妹妹龙怡悠,知道龙家的家规有多重,朕相信,龙城主知道该怎么做。” 龙戎后背一凉——“老夫,明白。” 午时刚过,龙梨住着的别苑传出凄厉的惨叫声,下人们窃窃议论着,龙皇后带回来的那个叫乌雅的宮婢,犯下死罪却不肯赴死,被几个金刀护卫用弓弦活生生勒到咽气,死相狰狞很是可怕。 可那乌雅犯下了什么死罪?下人们猜测着却又不敢肯定,今时今日能让龙城主这般开了杀戒的,也只有最宝贝的小女儿龙筱了吧… 别苑里,乌雅的尸首被金刀护卫抬了下去,龙梨瘫软在地,白色的纱裙无力的散乱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朵就要凋残的花。 ——“大哥好狠的心…”龙梨戚戚道,“杀了我的婢女,该是要轮到妹妹我了吧。” 龙戎面颊抽搐,“府中用药谋害亲人,送到官府也没有好下场,国法家规你心里清楚。” 龙梨匍匐着拉住龙戎的衣角,凤目凹陷溢出不甘,“皇上答应过我,我是立下功劳的人,可以荣归母家,坐享荣华,这是皇上亲口答应我的,大哥惩治不了我,惩治不了…” ——“皇上?”龙戎冷笑了声抽出衣角,“二妹,你是傻了么?你成全了筱儿和那个姓夏的,让皇上和筱儿再无可能,世上最恨你怨你的,又会是谁?” “皇上…”龙梨哀嚎出声,“是皇上让你杀了我们?是皇上让你杀了我们…” “皇上没有让我杀了你。”龙戎垂下苍目,口吻冷漠薄情,“死罪可免,也是看在你我兄妹的份上,活罪难逃,却并非是大哥我不想帮你。”龙戎俯下身体贴近妹妹,压低声音道,“二妹,你知道的,龙家可以指望的只有一个筱儿,你把她推给姓夏的,让龙府上下都依仗不了皇室…你的罪过有多大,是大过了天呐。” 龙梨斜斜瞥视着让她厌恶的兄长,低幽道:“大哥说不要我死,那打算如何惩治我?是和龙怡悠一样?她疯傻半生,剩下那半生,就是由我这个二妹承担么?可是这样?” 龙戎直起脊背转身看向昏暗的窗外,“瘴毒已散,已经没什么再让你做一个疯子。疯子又怎么会是惩治,糊涂半生无忧无虑,该是恩赐吧。清醒无奈的活着,才是最大的煎熬。二妹,你比我清楚。” 龙梨苍白的脸上溢出越来越多的绝望,俯下头颅道:“妹妹但求一死了结。” 龙戎幽声道:“毓秀告诉我,怡悠的疯傻这几天就会好起来。我打算告诉昆鹏,当年…当年是你向我和爹告的密。是你…害了他俩半生…” ——“啊….啊….”龙梨捂住耳朵尖利的喊叫出声,“啊…啊…春柳,春柳…杀了我,杀了我…” 春柳奔上前抱住浑身发抖的龙梨,“夫人,夫人…春柳在这里…” ——“杀了我…”龙梨蜷缩在春柳的怀里,瑟瑟抖动着呜咽道,“让我死…昆大哥…昆大哥不会原谅我,他会恨我一辈子…一辈子…是我…是我告的密…是我…害了他们…” 龙戎冷冷看了眼这个妹妹,面对着她瞬时的崩溃,这个兄长没有半分的怜悯。二十年里,他常常在想,如果进宫的是大妹子龙怡悠,一切会不会改变。怡悠气度非凡品性高洁,远远胜过这个跋扈戾锐的二妹。 他怨念着龙梨,就像龙梨怨恨着他一样。何况今天的龙梨,只是龙家的负担。 ——“昆大哥…”龙梨痴痴朝着屋门外喊了声。 龙戎和春柳转头看去,屋门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可龙梨却推开春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摸索着朝屋门外走去,脸上还挂着温柔羞涩的笑意。 龙戎眨了眨眼睛,龙梨那份久违的羞笑,自己该是在二十年前才见过。时光荏苒,改变了一切。他仿佛回到了久远的旧时光里,两个妹妹在院子里欢声笑语,咬着耳朵说着女儿家的心事,见到他出现在远口,嬉笑着唤他赶紧走开些… 龙戎一个恍惚,眼前的二妹龙梨,不知道什么时候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夹在在漆黑如段的乌发里,戚戚诉说着二十年蹉跎难捱的岁月。 ——“昆大哥…”龙梨一手摸空,跌倒在门槛边,可双手还是不甘的朝外用力伸着,像是要拉住什么人,让他再也不离开自己,“昆大哥不要走…不要走…” “昆大哥不要走啊。”龙梨伏在了门槛上绝望的哭喊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昆大哥…都是我的错…” 春柳跌跌撞撞的爬近龙梨,环抱住了有些魔怔的主子,哀声劝慰着和她哭成了一团。 ——“昆大哥…” 龙梨的凄喊声穿过屋顶,如一声惊雷。 第177章 龙怡悠 “昆大哥不要走啊。”龙梨伏在了门槛上绝望的哭喊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昆大哥…都是我的错…” 春柳跌跌撞撞的爬近龙梨,环抱住了有些魔怔的主子,哀声劝慰着和她哭成了一团。 ——“昆大哥…” 龙梨的凄喊声穿过屋顶,如一声惊雷。 龙戎跨过门槛边的主仆二人,没有再转身去看——“传令下去,封住这座别苑,里面俩人不得踏出半步。” ——“不得踏出半步。” 下人们绘声绘色的传说着龙梨的骤然疯傻,几个嬷嬷更是比划着龙梨像极了当年忽然疯了的龙怡悠,这姐妹二人就连哭喊的都是一样的人名——“昆大哥。” ——“昆大哥…”龙筱抬起眼睑看向柔情注视着自己的夏夷欢,“二姑姑她…和怡悠姑姑芳心暗许的,是同一个人?” 夏夷欢拢住龙筱的身子,贴着她的耳垂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害龙怡悠疯傻,龙梨也有份,其中恩怨情仇说也说不清。往事惊心,只庆幸你怡悠姑姑总算疯病可以医好,昆鹏痴心不改,总会用下半生好好待她。” 龙筱闭上眼,她耳边响起了长长的宫道上,撵轿上的龙梨嗔笑着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当年,本宫也幻想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没有梦想可以实现,龙筱,本宫告诉你,龙女没有任何梦想可以实现,天佑大燕,却不佑龙女,本宫如此,淑妃如此,你龙筱,也是如此。” 龙筱终于明白了那些话。 夏夷欢见龙筱好像想起了什么,捋了捋她的发丝温声道:“这几天你大姑姑的病就会痊愈,到那时,我们几人一起回去,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龙筱面上隐隐带着愁绪,夏夷欢知道她担心沈炼不会善待她还留在涟城的家人,涟城是沈炼的王土,君心难测,实在难说。夏夷欢垂眉想了片刻,握住龙筱的手心道:“你要是还担心什么…不如,把你的家人一起带去夏族…” ——“夏大哥…”龙筱眼中闪动着泪光。 夏夷欢的指尖轻轻贴住龙筱的唇,“我自幼孤零零,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再是一个人,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庇护家族是男人的责任,只要他们愿意,我一定护住龙氏全族。” 龙筱哽咽道:“娘和长姐该是愿意离开,爹和两个哥哥…爹是一定不会离开涟城的…等过两天,我再去和娘提一提吧。江山易主,龙氏已经没有用处…伴君如伴虎,还是远远离开的好。” 不远处,茂密的草木遮掩住了沈炼阴郁的脸色,他沉默注视着这对缱绻羡人的眷侣,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妒火冉冉而起。 龙府深院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龙怡悠喝下最后一副汤药,薛毓秀拾起汗巾抹了抹她嘴角的药渍,急切的盯着龙怡悠还有些懵懂的眼睛,颤声喊着她的名字,“怡悠,怡悠?你还认得我么?” 站立着的昆鹏看起来是屋里最紧张的那个人,他铁塔一样的身躯从来没有这样颤抖过,就算当年被龙府的金刀护卫团团围住,命悬一线,他也没有这样的慌乱无措。他紧张的不敢走上前,他怕龙怡悠的疯病还是无药可治,龙怡悠还是认不得自己,这是他比死还害怕的事。 夏夷欢走近昆鹏,掌心按住了他不住耸动的肩膀,低声道:“薛家是杏林高手,龙夫人定是有把握的。” 昆鹏感激的看了眼夏夷欢,干燥的唇微微动了动。 龙怡悠抬起有些胆怯的眼睛,循着薛毓秀细细打量着,懵懂的眸子忽的顿在她的脸上,像是认出了什么。昆鹏心头一紧,不禁走近了几步。 ——“怡悠,还认得大嫂么?”薛毓秀轻轻抚摸着龙怡悠的手背。 龙怡悠张开红唇露出白玉一般的皓齿,晶亮的眸子闪出久违的光泽,“大…嫂…” 薛毓秀眼睛一动落下泪来,“诶,诶,大嫂,我是大嫂,怡悠,你是都记起来了么?” 薛毓秀的脸比起二十年前苍老了许多,脸上深深浅浅的纹路昭显着她对龙氏前途的忧心忡忡,但龙怡悠还是认出了她,她是兄长娶进的夫人,自己的大嫂。 龙筱疾步上前拉住了龙怡悠的手,把脸凑近她的眼前,“怡悠姑姑,我是筱儿啊。” ——“筱儿…”龙怡悠低呼了声一把抱住了龙筱,珍珠一样的泪水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好筱儿,姑姑的好筱儿,姑姑怎么会不认得筱儿…” 龙怡悠字字清晰明了,不再有往日的迷糊茫然,昆鹏心中大石落地,她好了,她不再是一个疯傻的女人,她记起了大嫂,感激着龙筱…她,一定还记得自己。 姑侄二人相拥而泣,龙怡悠抹去龙筱脸上的泪水,贴着她的脸面低声道:“要不是筱儿用心陪着姑姑,姑姑该是早就活不成了,好筱儿,好筱儿…” 夏夷欢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姿不动沙声道:“昆将军,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龙筱竭尽心力照顾这位大姑姑,如果当时你真的杀了龙筱,龙怡悠清醒后问起这个小侄女,你才是真的无颜见她吧。” 昆鹏深目彷徨,浑浊的泪水在凹陷的眼眶里打着转,却克制着没有落下。 夏夷欢继续道:“你恨龙家每一个人,誓要杀了他们以解心头之恨。可龙戎毕竟没有要了这个妹子的性命,龙夫人袖手旁观多年,可也是她倾力治好了龙怡悠…如今龙怡悠恢复如初,不知道昆将军你是不是还痛恨着龙家?” 昆鹏蓦然侧身逼视着夏夷欢冷酷凌厉的脸,沉默片刻一声嗟叹,所有的仇怨像是都在这一声深重的嗟叹里,烟消云散。 姑侄二人止住哭声,龙筱转身指向身后站立的昆鹏,吸了吸鼻子道:“姑姑,他?你还认得么?” ——他? 龙怡悠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本该有一张英俊朝气的脸,剑眉飞扬入鬓,鹰目灼灼似火,鼻梁高挺,双唇温柔。可眼前的这个人,刀刻的纹路在脸上蔓延,凹陷的眼睛里深藏着还没有散尽的戾气…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如多年之前的初见,从未改变。 昆鹏的喉结滚动着,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昆…”龙怡悠眼角渗出晶莹,“昆…大哥…” 她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昆鹏看见了烟火的绚烂,耳边呼啸着万箭冲天的回声,他孤独煎熬的活了二十年,为了就是这一天。 昆鹏不敢迈出步子,他生怕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只要动一下,这个梦就会碎成一片。 ——“昆大哥…”龙怡悠饮泣出声,“真的是你…” 这一年,像是隔了一万年。昆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痴恋多年欲爱不得的女人,她像一块璞玉,深藏多年珍稀不改。 龙怡悠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身躯颤动的昆鹏,她迟疑的伸出手去,仿若眼前是水月镜花般。她温润的手心摸向昆鹏粗糙的脸,她拂过一条条岁月的深痕,划过他高挺的鼻尖,干裂的唇角,就在她的手滑落的那一刻,昆鹏终于紧紧握住了这双刻骨铭心的手。 ——“怡悠…”昆鹏沙哑的喊着,一声又一声,“怡悠…” 薛毓秀抹着眼角走出门去,夏夷欢朝龙筱伸出手,龙筱看的出神好一会儿才发现,赶忙勾住夏夷欢的指尖携手离开,还不忘替屋里俩人掩上了屋门。 龙筱回望深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爱人,“如果...我死在冰窟里,夏大哥也会带走我么?” ——“燕国满是污浊,筱女像莲花般高洁,我怎么会把你留下。” 龙筱落下弯眉,婉婉偷笑,夏夷欢桀骜的剑眉挑的高高的,眼角藏着快慰的笑意。 深院屋里 龙怡悠依偎在昆鹏的怀里,二人诉了好一阵的衷肠,他们有太多话要对彼此说,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所幸他们还有数十年的光景,上天垂怜,昆鹏暗暗发誓,绝不再让怀里的女人离开自己半步。 昆鹏以指为梳,轻柔的梳理着龙怡悠的长发,就算已经年过四十,她的乌发如瀑,没有一丝白发,再看看自己,发束黑白斑驳,竟像是年过半百一般。 昆鹏嘲笑着自己道:“二十年光阴,怡悠面如羊脂仍像少女一样清丽美好,我却已经垂垂苍老,再不是当年爱慕你的年轻护卫。” 龙怡悠拂过昆鹏鬓角的白发,眼神盈满深情,“怡悠混沌度日不知相思苦痛,昆大哥日日受着仇恨煎熬,才会老的这样快。” 昆鹏按住龙怡悠的手,踌躇着低声问道:“有一件事…我原本已经打算放手不问,但每每想起我们分隔二十载,这一口气我还是咽不下。怡悠…当年,你爹和大哥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打算?你是不是…与谁无意中提起过什么?” ——“长姐走之前,会留一件礼物给你。梨儿有了长姐的大礼,今生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再任人主宰无从选择。终有一日会觅得萧郎,快活一生。” —— “长姐,你要去冰窟么?” ——“嘘…万无一失,你信长姐。” ——“除了爹和大哥…谁可以…” —— “你乖乖的,可要替长姐保守秘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长姐与你说,也是舍不得你…” ——“我不会说的…绝不会告诉旁人…绝不会…” 龙怡悠像是想起了许多旧事,她的柔情凝固在了脸上。 第178章 夜半歌声 —— “长姐,你要去冰窟么?” ——“嘘…万无一失,你信长姐。” ——“除了爹和大哥…谁可以…” —— “你乖乖的,可要替长姐保守秘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长姐与你说,也是舍不得你…” ——“我不会说的…绝不会告诉旁人…绝不会…” 龙怡悠像是想起了许多旧事,她的柔情凝固在了脸上。 “怡悠。”昆鹏追问道,“你想到了?是谁?” 龙怡悠抬起眉眼,摇着头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昆鹏不甘道,“这个人害的我们如此,要是知道她到底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龙怡悠拉了拉昆鹏因愤怒而绷紧的手,“如今我们好好的重逢,已经够了。” 昆鹏仰头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所幸如此,那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龙怡悠轻伏在昆鹏坚实的肩膀上,她的眼前闪过妹妹龙梨俏丽美艳的脸孔,龙怡悠垂下睫毛,不想再记起什么。 龙怡悠疯病治愈,龙府上下都为这个可怜了二十年的女人感到高兴,瘴毒可解,但龙梨的疯病不是瘴毒所致,又能不能治好? 龙梨住着的别苑被数十名金刀护卫团团围住,除了一日三餐,再没有人去看这个宣离帝的皇后一眼,兄长大嫂如此,几个侄女侄子也是。下人们暗暗揣测,这个女人在苍都到底和两个侄女结下了什么仇怨,连最贤淑仁慈的龙樱也不去看这个皇后姑姑一眼? 门可罗雀的别苑外,今天却忽然来了一个人。 龙怡悠一身白绢长裙,未嫁之身没有盘发,黑发绾做斜髻,耳边垂荡着缕缕青丝,看起来和龙樱龙筱一样的青春样貌,红唇皓齿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守在别苑入口的金刀护卫有些发愣的看着清醒如常人一样的龙怡悠,竟忽然想到了前几日被龙戎烧毁的祠堂画像——龙小蝶。这二人亦真亦幻,竟恍惚重叠到了一起。 护卫回过神,赶忙给龙怡悠打开门,还不忘提醒她里头的龙梨已经成了个疯妇,可得小心些才是。 龙怡悠走近院落,她听见飘近的低声吟唱,像是一首古老的孩童歌谣,在许多年前,自己和她一起哼唱过的歌谣。 春柳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急急推门去看,这个婢女生生惊呆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怡悠,是被自己和主子嘲笑讽刺了多年的龙怡悠…她气度清雅高贵,容颜秀美绝尘,就算只是一件素净平凡的白裙,穿在她的身上也胜过了最艳丽奢靡的凤袍。 ——“大…大小姐…”春柳惶恐的喊出这个久远的称呼。 龙怡悠对春柳浅浅一笑,春柳有些恍惚,她不知道龙怡悠是不是记起了她,她对人还是那么谦和温柔,对妹妹是这样,对婢女也是。 龙怡悠迈过门槛,她闻到了一股多日不见阳光的难闻气味,她看见了盘做在床褥上低声哼唱的妹妹,龙梨灰白的长发垂落在混杂的被褥上,昔日满是风采的凤目已经不见半点光亮,憔悴的像是一个花甲的老妪。 听见脚步声,龙梨缓缓抬起头,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溢出惊恐,直勾勾瞪着走向自己的龙怡悠,枯瘦的手指伸向她的脸,“昆大哥,你来看我了么?” 春柳只当龙怡悠是来找自己主子寻仇,几步上前挡在了龙梨身前,哀声道:“大小姐,我家夫人今时已经疯了,她已经得了惩治,您…您就饶了她吧。怎么说她也是您的亲妹妹…大小姐,您最疼爱的也是这个妹妹…” 春柳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龙梨一把狠狠推开,龙梨伸长脖子嗤嗤笑看着龙怡悠,啃咬着手指道:“昆大哥,你终于还是来看我了,你是要带我走么?昆大哥?” 龙梨忽的哇一声嚎哭了出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道:“不是,你不是来带我走的。你是…是来杀我的对不对…昆大哥…”龙梨跪在了床上,不住的磕着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告诉的大哥…是我…昆大哥,昆大哥不要怪我啊…” ——“是你…”龙怡悠喃喃自语,她张开手心想碰一碰这个最心疼的妹妹,可指尖还没碰到什么,龙梨已经触针一样闪躲开来,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可怜的猫,“真的是你…” 龙梨抱着双膝,埋下的头颅悄悄抬起,大眼嗔嗔凝望着她眼里的昆鹏,发白的唇微微张开,带着恼怒低幽出声:“昆大哥…怪你。你为什么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龙女世代为后,你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龙梨魔怔一般绷直身子,凹陷的凤目流转打量着她以为的昆鹏,“你应该喜欢我的,你要是喜欢我,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你不该怪我,你要怪的是自己,是自己呐。” 龙怡悠闭眼长叹,咬唇低声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我走之前,会留一件礼物给你。梨儿有了这份大礼,今生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再任人主宰无从选择。终有一日会觅得萧郎,快活一生。”龙怡悠捋开龙梨掩面的白发,直视着她迷离的眼睛,“二十年前,如果不是你向爹和大哥告密,冰窟之谜早已经大白于天下,我不会进宫为后,你也不用替我进宫蹉跎,就算失了荣华富贵,总也可以得一世的自由快活。贝阙珠宫,不过是龙氏女的华丽坟冢,我龙怡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也不会在那里郁郁一生。” 龙梨歪着头像是在听龙怡悠絮絮的给自己说着故事,神色安静宛如孩童。 “梨儿。”龙怡悠抚摸着龙梨灰白的长发,“我不会怪你。” ——“昆大哥不怪我?”龙梨露出孩子一样欢快的笑容,“昆大哥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你。”龙怡悠眼眶有些湿润,“真的不怪你。” “那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龙梨攀上龙怡悠的肩膀,期盼的看着她的眼睛,“梨儿知道你从夏族来,人人都说那里荒蛮困苦,但是梨儿不怕,梨儿跟着你,去哪里都不怕。” 站在一旁的春柳已经哭出了声,生怕被主子看出,赶忙背过身去。 “是要走了。”龙怡悠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再也不回来?”龙梨拍起手,“再也不回来!” 龙怡悠扶起妹妹的身子,单薄的身体转向院子。 ——“昆大哥。”龙梨痴痴喊了声,“你不要忘了…不要忘了来接我啊。” 龙怡悠没有再应她,屋外的阳光洒在她隽永的脸上,一如她光明的后半生。屋门咯吱关上,床褥上的龙梨含糊不清的哼唱声又幽幽响起,龙怡悠终于想起了这支歌,可惜,已经太晚。 冰窟的废墟前,龙戎每日都会久久徘徊,他眼前满是龙府当年的恢弘,帝王亲临,赏赐不绝,满目看去都是贵不可言的荣光,一切,都是仰仗着冰窟里的秘密。而今秘密化为灰烬,冰窟也在自己手里毁灭,龙戎苍老的脸颊动了动,这张脸每天醒来都会多上几条深纹,龙戎知道自己已经老去,一如再也无法崛起的龙氏。 龙戎看了废墟许久,蹒跚转身看见了一个走向自己的身影,那身影娉娉婷婷,宛如画中复生的龙小蝶。 ——“是你…”龙戎终于看清,那不是龙小蝶,是自己的亲妹妹龙怡悠,治好疯病的龙怡悠。 龙戎不敢再看,慌忙背过身望向废墟,可龙怡悠绝尘美好的脸庞却在眼前挥之不去,恍如魔影。 “怡悠是来和大哥告别的。”龙怡悠沉静发声,“二十年幽幽岁月,怎么说大哥也有照顾我的情意,大哥有苦衷,有忌惮,怡悠…并不怪你。” “怡悠…”龙戎还是不敢去看自己的妹妹,“大哥不是一个人,大哥肩上…是龙氏全族…当年种种…” “当年…我已经不记得了。”龙怡悠看着满目废墟,犹如显赫龙府永远不会愈合的疤痕,“大哥,珍重。” 龙戎等了好一会儿身后不再有动响,他终于转身去看,暗夜里不再有人影闪烁,幽径深远,诉说着这座大宅太多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他眼前又闪过龙小蝶澄定温婉的面容,身子不禁一个哆嗦,在夜风里抱紧了双肩。 第179章 成败 “当年…我已经不记得了。”龙怡悠看着满目废墟,犹如显赫龙府永远不会愈合的疤痕,“大哥,珍重。” 龙戎等了好一会儿身后不再有动响,他终于转身去看,暗夜里不再有人影闪烁,幽径深远,诉说着这座大宅太多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他眼前又闪过龙小蝶澄定温婉的面容,身子不禁一个哆嗦,在夜风里抱紧了双肩。 已近戌时,龙府六角小亭里,龙氏人正在商议着各自的去向。 龙筱是跟定了夏夷欢,昆鹏也是一定要把龙怡悠带走。薛毓秀已经抹了好一阵的眼泪,踌躇再三她还是决意陪着丈夫龙戎留在涟城,毕竟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要她半百年纪去别处生活,她实在放不下太多牵挂。 龙希风打算带着昭阳远走他乡,龙府烧祠堂毁冰窟,这个血性男子已经不想再留在废墟斑驳的涟城,他宁愿带着心爱的女人浪迹一生,也不愿受家族过往屈辱的庇护。 龙希亭不愿意离开涟城,他立誓要守住龙氏最后的尊严,就算前途叵测,他也绝不后悔。 龙筱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长姐龙樱,挪近她拽了拽她的衣角,轻声道:“长姐,带着裳儿,跟我们去夏族吧。” 龙樱的脸庞一如往昔的澈静,她掠过对面夏夷欢恳切坦荡的眼神,爱怜的按住了龙筱的手背,摇头温声道:“筱儿和夏将军的好意,长姐心领了。可我们母女只想留在这里,长姐在这里长大,也想自己的女儿长在这里。”见龙筱像是要哭出来,龙筱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发梢,扳过她的头,道,“娘亲和二哥都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和裳儿。夏族和涟城离的也不算远,你要是想我们了,让夏将军陪着你回来就是。” ——“睁眼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龙筱哽咽道,“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荣光可失,根基却不可断。”龙希亭高声道,“筱儿,你跟着欢爷走吧。” 龙筱还想说些什么,龙樱又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说,龙筱咽下话去,眼圈通红。 长夜漫漫,龙筱徜徉在自家熟悉的每条小径,虽然并非不会再见,但这次离开也是对过往一切的割舍,龙筱走的极其缓慢,慢到希望今夜长一些,再长一些。夏夷欢走在她一步之后,英武的身躯默默守护着他视之为命的女人,今夜过后,他就会带着龙筱回到夏族,再也不会分开。 水榭边,龙筱停下了步子,她看见水榭里站着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正幽幽对望着自己,神情怨念复杂。 龙筱蓦然转身,那人的声音已经响起——“筱儿真的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么?” 翠雀鸣叫清脆,像极了那晚俩人在水榭的偶遇,苍都小霸王已经是一身龙袍,发束金冠面容锐利,眼中虽然深情不改,但却没有了昔日的了无心机,满满的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阴郁。 见龙筱顿住脚步,沈炼走出水榭,迎着夏夷欢的眼色缓缓走近,夏夷欢脸上也没有半分退让,面容镇定。 ——“你们明日就要走?”沈炼幽声发问。 “额。”夏夷欢点头道,“明日离开。” 沈炼覆目一笑,又抬起眉宇审视着夏夷欢平静的脸,低声道:“朕还记得,欢爷向我求过一个人。朕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现在欢爷佳人在怀,还愿不愿意再求朕一次?” ——玉修罗…龙筱看向夏夷欢。 见夏夷欢沉默不语,沈炼昂首走开几步,望天道:“朕知道欢爷傲气,不会轻易求人,玉修罗是夏族的细作,朕也不能随便就放了她。不如这样…”沈炼低笑了声扭头看了眼夏夷欢,“之前在苍都校场比试,朕败在了欢爷的软剑下,一年过去,朕每每想起都是有些意难平。不如今夜,你我再比试一场?如果你赢了,朕回去苍都就放了玉修罗。如何?” 见夏夷欢眉心微动,沈炼继续道:“如果你输了,玉修罗就会被困在苍都,死在异国的天牢里。” 龙筱知道,玉修罗是个至情至性的刚烈女子,虽是细作,却也是无奈赴燕,至少,她从未想害过自己姐妹。玉修罗困在苍都生死难料,夏夷欢心里一定很是愧疚,龙筱虽然不想这俩人再次拔剑相对,但却无法开口劝阻夏夷欢。 踌躇片刻,夏夷欢鹰目逼视着含笑的沈炼,“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沈炼一字一字道,“有筱儿在,朕从不会对筱儿说慌,有她为证,你担心什么?” 夏夷欢摸向腰间的软剑,“那我愿意一试。” 沈炼笑了几声,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佩剑,道:“还记得上回,朕使的是辰世子的宝剑,要不是沐容若使诈,朕应该未必会输给你。今夜朕带的是自己的剑,不知道欢爷还有几分把握?” 夏夷欢软剑在手,面容不再像当时校场上那样自负把握,情是盔甲,也是软肋,那时沈炼情系龙筱,才会被沐容若趁机使诈,如今情感的天秤倾向了自己,刀剑相向谁胜谁败,夏夷欢心里真的没有把握。 ——“玉修罗要是知道你愿意为她拔剑,一定会很欣慰。”沈炼话语刚落,脱鞘绝响宝剑已经出鞘,剑锋直朝夏夷欢的心口刺去。 夏夷欢回过神来,脚尖一点退出去一丈之远,踩着水面点出圈圈涟漪,侧身又躲过沈炼的剑锋,衣角划破落下一片黑布。 ——“欢爷心绪不宁,情系红尘,你还拿什么和朕斗?”擦身之时沈炼厉声划耳,夏夷欢的软剑划过水面,手腕一个使力,软缎已经变作了不输铁器的利刃。 月色皎洁,映着二人的兵器闪出骇人的青光,龙筱看的眼花,瞪大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下,夏夷欢和沈炼缠斗的不可开交,龙筱不懂打斗武功,也不知道谁更占些上风,但她记得,那次校场比武,夏夷欢像一只出笼的恶狼,招式凶悍不留情面,可今天的夏夷欢,招式含蓄隐忍,面对着沈炼凌厉的剑招,却是步步退让,全然没有了那时的对抗。 沈炼也看出夏夷欢没有拼尽全力,他忿忿的使出狠招逼迫着夏夷欢,剑刃挥开直刺向夏夷欢的咽喉,龙筱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见夏夷欢一个大力挡开沈炼逼近的剑刃,这一招发力甚大,震的沈炼虎口阵阵发麻,金刚石铸成的宝剑竟被一把寻常软剑碰撞出火花来。 沈炼被激起怒意,剑锋映月连绵不绝的刺杀开去,夏夷欢长睫幽然覆住眼睛,一个失手被沈炼击落软剑,眼见剑锋又朝自己刺去,夏夷欢手腕一转握住沈炼的剑柄,沙声道:“皇上,到此为止吧,我认输了。” 沈炼收回剑锋,低喘着背过身去,虽然夏夷欢已经认输,但他心里的怒火却一点也没有散去。他看见了龙筱朝自己奔来,眼里满是关切。 ——“筱儿…”沈炼低喊着伸手去拉龙筱,可龙筱却只是擦过他的衣襟,像极了温柔的夜风,过而无痕。 夏夷欢朝龙筱伸出手,爱怜的包裹住她的身子。 沈炼死死咬住唇,他没有再回头,拖着长剑缓缓走进了暗夜里。 龙筱绕着夏夷欢走了好几圈,见他真的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龙筱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软剑,不解道:“夏大哥,你明明可以不输他,为什么…” 夏夷欢看着沈炼消失不见的背影,低声道:“他已经失了你,总得让他赢上一回吧。我虽然没有对不住他什么,却也总好像问心有愧一般…” 龙筱攥着软剑,低下头道:“夏大哥一个大英雄,竟还有情怯的时候?你输了,玉修罗怎么办?” “玉修罗…”夏夷欢嗟叹了声,“沈炼该是知道我并非技不如他,盼他自己想通,放玉修罗回来才好。” 第180章 逍遥梦 龙筱攥着软剑,低下头道:“夏大哥一个大英雄,竟还有情怯的时候?你输了,玉修罗怎么办?” “玉修罗…”夏夷欢嗟叹了声,“沈炼该是知道我并非技不如他,盼他自己想通,放玉修罗回来才好。” 龙筱转身望向暗夜里的小径,她忽然想起了也是在这样的晚上,沈炼从怀里摸出金督令牌,捻起须穗子在她眼前得意的晃荡着… ——“沈炼,你真的有御赐的金督令牌么?” 沈炼一步一步缓慢沉重的走着,他不知道那夜龙筱为什么会问起自己的金督令牌,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龙筱会选择和夏夷欢离开… ——“筱儿…”沈炼难以自制的回头去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十日后,苍都 天牢里,玉修罗正以指为梳,绾着一根根细辫,风姿依然绰约动人,就算在最深重的苦痛里,她仍然是最美丽坚韧的花朵。 铁锁打开,走进来一个狱卒,狱卒闷不做声,半蹲下地替玉修罗打开脚链手链,两声脆响,挣脱了数月的禁锢。 玉修罗揉了揉手腕,抬起眼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皇上是要送我上路了么?” ——“不是上路。”狱卒慵懒道,“皇上开恩,要放了你呐。” ——“放了我?”玉修罗柳眉蹙动。 “还不走?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了?”狱卒不耐烦的挥着手。 玉修罗站起身,有些难以相信的迈出牢狱,忽的顿住脚步,问道:“皇上从涟城回来,是一个人回来的么?” 狱卒挠了挠头道:“宫里宫外都以为皇上会带龙三小姐一起回来,可出人意料皇上竟是独自回来,还是不见龙三小姐的影子。都说龙三没有死,莫不是…还是死了?” ——龙筱没有回苍都…沈炼怎么会放了自己…他该是恨欢爷入骨才是。 玉修罗一步一顿的走出天牢,日光刺目,在黑暗里待了许久的她赶忙用手背遮挡着灼人的太阳。 天牢外,她看见了龙袍裹身的沈炼,他像是天降的神明,头顶周身都笼罩着熠熠的金光,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天子,命定的帝王。 ——“皇上真的打算放修罗女回夏族?”玉修罗咬唇低问,“你就不怕…” “朕有什么好怕的?”沈炼仰面笑了声,“怕你对夏夷欢说出实情?朕,也是该姓沐的?” 玉修罗听沈炼毫不避忌的说出来,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出去,是不是落入了眼前年轻帝王的陷阱。玉修罗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想夏夷欢和她的族人受到伤害。从她踏进苍都起,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朕不怕。”沈炼看出玉修罗心里所想,走近一步道,“朕知道你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只会烂在自己心里,到死也不会说出来。” 玉修罗不自觉的捋着颈边的发辫,她确实没打算把实情说出去,夏夷欢早在潜入冰窟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决定,他放弃了挥师灭燕的梦想,自己承欢宣离帝身下,甘心做一个细作,也是为了替他达成夙愿,灭燕也好,弃之也罢,只要是夏夷欢的选择,她都义无反顾,既然夏夷欢已经有了龙筱,其他什么都该是无欲无求,自己又何苦用一个真相打扰了所有人的生活。 沈炼自信道:“就算,你有一天说出来,朕也不怕。众臣推举朕做这个皇帝,不是因为朕的姓氏,沐氏也好,沈姓也罢,只是因为,朕这个人可以扛起大燕。要是沐氏皇族里有这样的人物,就算冰窟之谜昭告天下,天下人又能把沐氏怎么样?玉修罗,你是个聪明人,朕的意思,你明白。” 玉修罗垂眉不语,沈炼继续道:“你们的神武大将军昆鹏历经苦难终于和龙怡悠重逢,他只想陪着龙怡悠安乐的过完下半生,仇恨是什么,昆鹏已经不想追究。夏夷欢求朕放了你,他心如止水也不想再掀起战端,朕雄心勃勃,今日的梁国已经不是摇摇欲坠的燕国,哪里还是北国夏族可以觊觎的?玉修罗,朕放你走。” ——“欢爷求皇上放了我…”玉修罗喃喃自语,眼梢流露出欣慰。 沈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在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 玉修罗柳枝一样的身段缓慢的朝城外走去,牢中数月,牢外早已经变了一个人间。苍都城外,疾风骤起,卷起的沙尘迷花了玉修罗的眼睛,她赶忙捂住眼睛,透过指缝她隐约看见一个人欣喜若狂的跳下马背朝自己疾奔而来… ——“玉修罗…玉修罗!”金磐粗野的高喊声惊天动地,每一根络塞胡须都因为狂喜不住的颤抖着,“玉修罗,是你…玉修罗!” 金磐一把抱住玉修罗纤细的身体,迎着疾风欢喜的打着转,“欢爷料事如神,他说沈炼一定会放了你,果然…果然,玉修罗,你还认得我金磐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里进了沙子,玉修罗的眼眶竟是泛起了湿润,金磐和她一起长大,还从没有见这个坚韧的女人流过泪,金磐有些紧张,当时自己莽撞弄伤了她,赶忙松开手退后了几步,吞吐着道:“是我不好…怪我…” ——“你在城外等了几日?”玉修罗凝视着金磐涨红的脸。 “整整五天五夜了。”金磐掐指算了算。 “要是欢爷预料错,沈炼根本不会放我走…”玉修罗窥视着金磐,“你还会等下去么?” “会。”金磐不假思索,“五天,十天,一月,半载…我金磐都要等到你为止。” “真是个棒槌。”玉修罗指尖戳向金磐的脑门,金磐也不躲闪,哈哈干笑着像个欢喜的不知该怎么好的少年郎。 落日下,玉修罗和金磐策马疾驰在不见尽头的荒野上,玉修罗转头道:“欢爷…和龙筱…好不好?” ——“哪能是一个好字?”金磐哈哈大笑道,“简直是不能再好。你我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喝上欢爷的喜酒。” ——“吁…”玉修罗勒住马缰骤然停下脚步,金磐不见身旁的人影,赶忙调转马头寻着人。 “怎么不走了?”金磐执着马缰靠向玉修罗。 “金磐。”玉修罗怅然的望着夏族所在的南方,落日余晖美好,她的心里也是从没有过的平静释然,“是不是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 “刀山火海,龙潭虎穴,绝不皱眉。”金磐拍着胸脯高声道。 “那倒不用。”玉修罗盈盈一笑,甩着马鞭指向东方道,“我不想再为别人活着,天高地阔,我想自己痛痛快快活上一回,金磐,我们去别处,可好?” ——“别处?去哪里?”金磐冷不丁玉修罗这样问自己,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你不想回去见欢爷了?” “见他个锤子!”玉修罗扬起马鞭直朝东方驰骋而去,“你去是不去?” ——“去,我去。”金磐不再犹豫,夹紧马肚紧紧跟着玉修罗的马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千里之外,夏族 传信的黑鸦停在夏夷欢的肩上,夏夷欢看完书信所写,棱角分明的侧脸顿时显出快慰的柔和。一只灵巧的小手噌的抽出信笺,闪出去好几步,“看什么看的这么高兴,我瞧瞧。” 夏夷欢无可奈何的摇着头,面对着龙筱他永远都是毫无办法。龙筱匆匆看完,眼中溢出喜悦,“沈炼真的放了玉修罗?可是…”龙筱又蹙紧黛眉,“都过去十几天了,金磐就算是走,也该把玉修罗带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他俩?” 夏夷欢接过龙筱手里的信笺叠好收起,望向窗外若有所思道:“如果我估料的不错…他们俩该是远走高飞,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远走高飞?”龙筱露出诧异之色,“这里是玉修罗的根,她会舍得不回来?何况…”龙筱故意流露出些许暧昧,“她舍得不再见你一面?” 夏夷欢像是没有听错龙筱话音里的醋意,“修罗女是乱世浮萍,眼下时局算是安稳,她也该有自己的路去走。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回到原点。”夏夷欢沉默着,忽的捏住龙筱的腮帮,凑近贴上她的鼻尖,“好你个龙筱,你是试我么?” 龙筱才想闪开身子,腰身已经被他紧紧抱住不放,炙热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听的人血脉贲涌,恨不得做些什么才好。 ——“龙筱。”夏夷欢喘息着低哑耳语,“虽然明天就是你我成亲,可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龙筱推开他的唇,故意傲娇道:“都入夜了,一个男人哪有还逗留在女儿家闺房的道理?出去,赶紧出去。” 夏夷欢忍不住低笑出声,狠狠亲了口龙筱,道:“良宵一度,不悔终身。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一声女儿家,真是逗死人。好好好,姑且就再等上一天,明天,绝不饶你。” 龙筱连拖带拽的把夏夷欢赶出屋门,后背贴着屋门笑弯了腰。夏夷欢粗粝的掌心轻轻抚摸着屋门上的纹路,鹰目缱绻的注视着屋里闪烁的烛火,屋里笑个不停的女人,明天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 ——“龙筱…”夏夷欢才要转身,一只酥手忽然贴住了自己的掌心,就算隔着屋门,他也能感受到那只手传递的温情蜜意。夏夷欢一把推开屋门,不等龙筱喊出声,已经把她横抱在怀,低笑着抱着她往床上大步走去。 第181章 与筱长乐 ——“龙筱…”夏夷欢才要转身,一只酥手忽然贴住了自己的掌心,就算隔着屋门,他也能感受到那只手传递的温情蜜意。夏夷欢一把推开屋门,不等龙筱喊出声,已经把她横抱在怀,低笑着抱着她往床上大步走去。 怀里的龙筱轻捶着他的心口嚷着放下自己,夏夷欢温柔的扳按下她的手腕,不容分说的低头吻住了她的红唇,龙筱止住声音,大眼痴痴看着这个浑身满是霸道的男人,红晕浮上了脸颊。 夏夷欢凝视着怀里的女人,他的眼前浮现起许多画面——龙府初见之前,他无数次在脑中勾勒过龙女的容貌,可龙女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自己第一眼看见龙筱,她从铸金大门里探出脑袋,静逸了喧嚣的时光;启程去苍都上,车帘被风卷起,他看见了马车里神情复杂不喜的龙筱,龙筱带着艳羡望着头顶盘旋的翠雀,那一刻,夏夷欢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自己要让这个女人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深宫里,他的短笛声让龙筱湿了眼眶,他忽然觉得无比的欣慰,他吹了许久的短笛,只有龙筱听懂了他的笛音里深藏的情绪。 冰窟寒潭,冻僵的龙筱倒在了他的怀里,像一块冰,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女人,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恐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滚热的身体包裹住了怀里的寒冰,蓦然他觉得就算死在冰窟里也好,那样也算是一种拥有吧。 ——“龙女踏入冰窟,便没有回头的路,今日之后,你只有跟着我了。” “龙筱。”夏夷欢含吻着她的唇,“你只有跟着我了。” 龙筱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又看见了无数飞向天空的箭雨,她看见一支箭脱弦而出,正中她的如意结,箭雨剧烈的颤动着,像极了她当时的心跳。她从心底燃起难以言喻的快活——夏大哥也喜欢那棵树。 夜色深沉,龙筱朦胧的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男人单膝跪在自己床前,喃喃低语像唱着一首古老神秘的歌。他心里明明是一团火,脸上却只有冰。 ——“我射中了你的如意结,今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夏夷欢温柔的把怀里的龙筱放在了床褥上,龙筱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她触着有些嗑手的胡渣,哧哧笑道:“夏将军大婚在即,还留着胡渣惹人笑话呢…” “谁敢…”夏夷欢大手骤然撕/开龙筱粉色的卦裙,露出雪白的中衣,美好的凸,起随着她的轻喘起起伏伏,引着年轻炽热的男人步步沉沦。 夏夷欢不愿意再等待,他一把掀开中衣,把头深埋进那片凸/起,嗅着幽幽的少女体香,额头渗出一颗颗难耐的汗水。 上回龙筱中了七窍散,二人情/迷之下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夏夷欢每每想起都觉得像是梦中一般,那种美好的滋味惹得人想一尝再尝。和龙筱成亲的日子定下,夏夷欢克制着自己的情/欲倒数着日子,没几天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再等上几天也无妨,可今夜,他实在是等不了。 龙筱偷偷睁开眼睛,见夏夷欢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剑眉皱着像是苦思着什么,龙筱指尖戳了戳他,轻轻唤了声。 ——“额…”夏夷欢恍惚应着。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明明已经做过,可怎么又像是头一回披甲上阵,难道,上回真的是做梦不成? 龙筱见他一动不动傻傻看着自己的身子,扯过锦被就要盖在身上,羞恼道:“冷呐…” ——“别动。”夏夷欢挡过龙筱的锦被,他缓缓站起身,解开腰间的襟带脱下黑色的锦服,白色的中间裹着他英武挺拔的身躯,龙筱才一个眨眼,中衣也慢慢落下,露出男子微黑精实的光洁身体,龙筱吁出口气正要扭头不敢细看,夏夷欢已经翻上床褥覆在了她的身上,突如其来的滚热让龙筱低低喊出声,这一声娇喏让夏夷欢全身绷紧,腿/间的物事雄姿勃.发。 那物事顶的龙筱有些难受,她顽劣性情也顾不得什么,屈起膝盖顶了把,鼻子里发出不满的闷哼声。夏夷欢被这一下弄的低吼出声,无意识的往前一挤,硕大的前端挤进了软嫩的花、蕊里… “疼啊…”毫无准备的龙筱痛喊了声,皓齿死死咬了口夏夷欢的肩头,“你出去。” 夏夷欢被她绞的发紧,一时间哪里出的去。进又怕伤了她,退又退不出去,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急的鬓角都渗出汗来,他用手肘撑起上身,焦急道:“怎么比上回还疼?上回都已经成了…不是说就头回难些,怎么后头还是会伤着你?” 龙筱看着他拧成一团的俊脸有些哭笑不得,带着哭腔委屈道:“傻,傻子,死棒槌…” “傻?”夏夷欢更是不解。 龙筱下面疼的紧,心想也要不了脸面了,总比被这棒槌疼死好。龙筱支起身子环搂着夏夷欢的颈脖,一个闭眼吻上了他的唇,温热柔滑的舌头拂过他的齿间,夏夷欢一个激灵愈加勃/发,死死和龙筱缠,吻到了一处… 顶着花/蕊的勃发忽然感受到一股涌来的湿润,夏夷欢又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慢慢的又进去了半寸,这会子不再觉得干涩难进,身下的龙筱也不喊疼了。夏夷欢顿时明白,大手在她嫩软的身上慢慢柔柔的捏,弄着,湿润愈加涌动,像是有无数嫩嘴吮/吸着诱他深入… 该是可以了。夏夷欢一个使劲尽/根没入,闭紧双目享受着被包裹住的感觉。汗湿的额头抵在一处,夏夷欢睁眼看着香汗淋漓的龙筱,低哑道:“还疼么?” 龙筱红着脸摇了摇头,夏夷欢一声低笑大力动作起来,伴着龙筱高高低低的喘息呻/吟,不知疲倦的耸,动着… 龙筱惯是随性,弄得舒服了就娇声哼哼,使力重了就捶肩轻咬,夏夷欢也乐得她的直白坦率,摸索着她的喜好深入,浅出,快活的恨不得融在彼此的身体里。 夏夷欢是武将,又是初尝情,爱满是龙虎之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连红烛都快燃到了尽头,可他还是没有要完事的意思,见身下的龙筱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索性把她的双/腿搭在了自己肩上,窄腰奋力动作着没个尽头… 龙筱恼恼的掐了把他,“不要了,受不住了…” 可这声音实在太低,正奋勇搏杀的夏夷欢只当她又惬意的娇声哼哼,低吼了声动作丝毫没有停下的兆头。龙筱眯眼看着他不住动着的身体,颈口延绵向下的伤疤像一条游动的蛇,龙筱的眼神定在了他心口的伤疤上,那是他为了自己差点丧命的一刀,迷离的龙筱伸手摸着那块凸,起,撑起身吻了上去… 这忽如其来的紧搅让夏夷欢禁不住大吼了声,“别…筱儿…别动…” 龙筱才不理他,继续含吻着他心口的刀疤,夏夷欢突然燃起喷/薄之感,窄腰急促的耸,动了数十下,“啊…筱儿…筱儿…”夏夷欢有些狂乱的低吼着,一道一道的热流涌进了龙筱的深处… 夏夷欢疲惫的伏在了龙筱身上,还不忘吮,吻着她的颈脖,“要不是你忽然勒着,哪会这么快就饶了你。” “再久就要死了…”龙筱推了推他沉重的身子,“现在就要被你压死了…” 夏夷欢翻到一边,仰面不住的大声喘息,脸上满是饕足,忽的转身捧起龙筱潮红汗湿的脸蛋狠狠亲了几口,“好龙筱,上回恍然像是做梦,直到这回我才觉得,你真真是我的人了。” 不过亲了几下,夏夷欢腿/间那物事隐隐又有了勃发的势头,龙筱觉察着暗叫不好,翻身钻进了锦被里蜷紧,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哈哈哈哈…”夏夷欢看着龙筱的窘态爽朗大笑,红烛骤然暗下,暗夜里,只听见俩人起伏的喘息声… 次日 龙筱的爹娘没有来夏族,婚宴上,龙筱的长辈的只有大姑姑龙怡悠,茶水斟上,龙怡悠看着跪在地上满脸喜色的小侄女,眼眶有些湿润。 龙筱身旁一身喜服的夏夷欢格俊武非凡,龙怡悠看着高兴,抿下茶水扶起新婚的夫妇,才想张口就哽咽住。 昆鹏站在边上环视着这座喜庆的将军府,深目定格在龙怡悠的脸上。龙筱瞥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昆鹏,“姑姑,昆将军等了你这么多年,筱儿什么时候可以喝上姑姑的喜酒?” 昆鹏听在耳里,低笑着咳了声,龙怡悠抚了抚龙筱发髻上的红宝蝶簪,看了眼昆鹏,道:“姑姑和昆大哥已经说好,也是懒得成婚,要不是等着筱儿给姑姑行礼,我们早就远走逍遥去了。” ——“昆将军要走?”夏夷欢有些诧异。 昆鹏点了点头,沙声道:“原本想等你们完婚后再和你说,既然怡悠提到,和你直说也无妨。光阴如梭,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和怡悠相守,我俩被困住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去别处看看。你可别怪我撂下担子甩给你。” 见夏夷欢有些愣住,昆鹏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笑道:“族里有欢爷在,我撂下担子族长也大可以放心。” ——“姑姑要走…”龙筱有些不舍的拉住了龙怡悠的手腕。 龙怡悠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眼睛里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泽,“一生那么长,又那么短…姑姑真羡慕筱儿,最好的年华里,身边陪着最好的人…” 昆鹏的深目眨也不眨的循着龙怡悠,像是沉醉在世间最美的风景里。 数月后,涟城,龙府 秋雷轰鸣,惊醒了本来就睡的不踏实的龙戎,龙戎翻坐起身,擦着额头的冷汗瑟瑟发抖。一旁睡着的薛毓秀支起身子,“又做噩梦了么?” 龙戎也不应她,裹着单薄的中衣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推开窗户朝外张望着,夹杂着雨滴的秋风窜进屋里,床上的薛毓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怎么就突然打雷下雨了呢…”龙戎喃喃自问着,“都进了深秋,不该啊…” “深秋惊雷也是有的。”薛毓秀道,“外面风大雨凉,赶紧关上窗户睡吧。” 龙戎拾了件罩衣披在身上,关上窗户朝屋门走去。 “老爷,深更半夜的,您去哪里啊?”薛毓秀想起身拉住龙戎。 龙戎冲妻子摆了摆手,摇着头深思着道:“我有些胸闷的慌,外头凉爽,我去走走,去走走就好…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龙戎推开屋门,蹒跚的迈过门槛,捡起门边府里下人放着的油纸伞,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捂脸 第182章 问别 龙戎冲妻子摆了摆手,摇着头深思着道:“我有些胸闷的慌,外头凉爽,我去走走,去走走就好…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龙戎推开屋门,蹒跚的迈过门槛,捡起门边府里下人放着的油纸伞,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夜里。 也不知道有什么在指引着龙戎,他竟走到了昔日龙小蝶的祠堂外,自从数月前他亲手烧了龙小蝶的画像,这座祠堂就成了龙府的荒屋,连下人们都不敢随意经过,听几个年老的嬷嬷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祠堂外隐隐有女人唱着听不懂的歌,还有酷似龙小蝶的魅影飘过,很是瘆人。传说散开,这里就更少有人敢来,龙戎虽然厉声呵斥了荒谬的谣传,但他也总是刻意避开这里,龙希亭曾提过是不是干脆拆了祠堂,但龙戎不敢,他已经烧了龙小蝶的画像,实在不敢再动了这座祠堂。 可怎么现在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这里?龙戎后背有些发冷,赶忙扭头就朝别处走去。他的耳边划过谣传里女人的歌声,凄凄切切婉转柔情,可他听不清到底在唱些什么,只觉得莫名的惊恐。 ——他要离开这里,离的远远的… 龙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想回去自己屋里,那里总不会有鬼魅幻影吧。可等他抬起头,腿肚子惊的直打转——他走到了冰窟的所在,一大片不见尽头的废墟之上。 ——“龙氏冰窟…龙氏冰窟…”龙戎喃喃低呼着,他弯腰捡起一块还染着霜雪的石子,指尖一松石子落下,滴溜溜的在地上转动着,“龙氏嫡女,世代为后…世代为后啊…怎么就在我手上毁了呢…不该,不该呐…” 龙戎长叹着想转身赶紧离开,他忽然看见废墟中央出现了一个人影,娉娉婷婷,浅笑动人。龙戎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可天色实在太黑,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 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动听,惹得人一定要看个究竟,龙戎魔怔似的的踩上了冰窟的废墟,朝着人影慢慢走去。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黛眉弯弯,笑目似弯月一般,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眼睛像极了城外的镜湖,清澈的可以一见到底。 ——龙小蝶!?龙戎屏住了呼吸,不是…不是她。龙戎又走上前几步,“是樱儿吗?”龙戎喊了声,“樱儿,大半夜你跑出来做什么?跟爹回去。” 人影也不应他,仍是欢盈的笑个不停。 “洛儿?不是…”龙戎死命的瞪大着迷茫的眼睛,“筱儿?不是…” “你猜啊,猜啊…”人影盈盈笑着。 “怡悠…是怡悠…”龙戎有些害怕,“是怡悠么?你回来了?” ——“怡悠在里面,怡悠在冰窟里!你让开,里面是你妹妹,是你亲妹妹啊!” ——“爹,不能进去!绝不能进去。怡悠已经见到冰窟里藏着的东西,她…不能活着出来…绝不能…” ——“怡悠是你亲妹妹…亲妹妹呐…” ——“龙氏那么多人,都要为怡悠殉葬么?列祖列宗在上,爹是要背弃在冰窟许下的誓言么?” ——“怡悠…爹的女儿啊…怡悠…” “怡悠,你说过不怪大哥的…”龙戎流下浑浊的泪水,“大哥也是不得已…不光是你,筱儿潜入冰窟,就算她是大哥的最心爱的女儿,大哥也是不得已啊…” 人影骤然止住笑声,沉默的注视着这个无助惶恐的男人,绝美的脸孔忽然变作狰狞的魔影,朝着哭泣的龙戎扑了过去。 龙戎大叫一声转身仓皇想逃,一个踉跄跌倒在废墟上,头颅重重的撞在了一块大石上,血花四溅… 涟城城主,龙氏第九代掌舵人,失足摔死在了自家的冰窟废墟之上。 光阴荏苒,弹指已经过去五年。 密林边,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草地上嬉闹个不停,男童约莫四五岁,正是撒欢淘气的年纪,女童年纪小些,才刚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追着玩闹的哥哥,嘴里咿咿呀呀很是可爱。 数十步外,龙筱抬头寻着两个孩子,指着男童道:“轩儿,妹妹跑不快,你慢些走,妹妹要是又哭了,看你爹饶不饶你。” 唤作轩儿的男童冲龙筱拌了个鬼脸,顽皮笑道:“爹才舍不得凶我,娘你才最蛮,连爹都怕你呢。” “嗨。”龙筱黛眉一蹙就要去教训他,忽的密林里传来大片渐近的马蹄声,龙筱止住步子,冲两个孩子招手道,“快,到娘身边来。” 百余名黑衣护卫急促的挡在龙筱和两个孩子身前,执着兵器齐刷刷对向密林。山坡上,一匹黑色的骏马朝龙筱驰骋而来,马背上的夏夷欢额前束着黑色的缎带,鹰目冷峻锐利,英武更胜从前。 夏夷欢跳下马背,一手拉过龙筱的手腕,另一只手抱起那个蹒跚学步的女童,亲了口女童的脸颊,“玥儿,叫爹。” ——“爹。”女童奶声奶气的喊了声,还不忘搂住夏夷欢的脖子也亲了口。 ——“乖。”夏夷欢爽朗笑着把女儿又抱高了些。 轩儿见爹抱妹妹不抱自己,委屈的低哼了声,龙筱看在眼里,嘻嘻道:“你爹不是舍不得凶你,他啊,是没工夫凶你呢。” 夏夷欢鹰目注视着枝叶摇曳的密林,若有所思道:“这样大的阵势,会是谁?” 数百匹骏马驰骋出林子,为首那人“吁”的一声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对望向山坡上的夏夷欢。 龙筱挤了挤眼睛,指着马背上的那人道:“是他?辰世子?夏大哥,是沐青辰呐。” ——“辰世子?”夏夷欢击掌三下,黑衣护卫放下武器让出路来,夏夷欢拖着龙筱的手腕走向沐青辰。 沐青辰跳下马背,身后百余名随从也跟着跳了下来。沐青辰欢喜的疾步走上前,抱拳高声道:“欢爷,许久没见了。” 夏夷欢把怀里的女儿递给龙筱抱着,打量着沐青辰风尘仆仆的俊脸,数年未见,沐青辰还是当年俊逸翩翩的模样,眉眼间多了许多干练,一看就是在梁国朝中的得志模样。 “的确很久没见了。”夏夷欢点头道,“听说辰世子已经被封做英王,已经是梁国的肱骨重臣。” 沐青辰颔首一笑,“说起来欢爷和我还是连襟兄弟,青辰脸皮薄,欢爷可别笑我。”沐青辰看向一旁抱着女儿的龙筱,又低头看了眼带着委屈的男童,惊喜道,“儿女双全?欢爷好福气。龙三筱儿也长成了大姑娘,比起当年小丫头模样可是大不一样了。” 龙筱冲沐青辰挤了挤鼻头,逗趣着女儿道:“辰世子做了英王,却还是当年的少年性子,看来二姐也是没有把你管教好呢。” “你…”沐青辰指着龙筱又羞又恼,“你二姐和我琴瑟和谐,哪有什么管不管教?欢爷,你看你把龙三宠成什么样子,我可是英王,也是她的姐夫呐。” 夏夷欢低笑着拍了拍沐青辰的肩膀,“我还听说,龙络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可美的英王了。” 沐青辰收起羞恼,脸上溢出掩不住的得意,忽的想起什么,退后一步道:“见着故人太高兴,差点忘了皇上交代的正事。” ——“正事?” 沐青辰恢复正经,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道:“听闻欢爷被禅让为夏族族长,皇上特派本王亲赴夏族,恭贺新任族长,愿梁国与夏族世代交好,边境子民齐享安乐盛世。” ——“恭贺?”龙筱眨了眨眼,“他派你千里迢迢过来,不过口头几句嘘话,也不见诚意?” “龙三大小姐,你还要皇上拿出什么诚意来?”沐青辰戳了戳龙筱的脑门,“若是皇上看到你和欢爷过的这样幸福,一双儿女活泼可爱,皇上一定会觉得欣慰高兴。” 见沐青辰有即刻离开的意思,龙筱指着不远处道:“英王不住上几日么?” 沐青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林子,摇头道:“不住了,涟城离这里不远,你二姐还是想我在涟城多待几日,替她多陪着母亲和大姐,也好回苍都和她好好说说。皇命已经达成,我也该早些走了。” “既然你还有别的事,我也不多留你。”夏夷欢也看了眼枝叶摇摆鸟雀飞起的密林,高声道,“替我谢过你家皇上,夏族和梁国一定会世代交好,绝不侵犯。” 沐青辰跃上马背,又冲夏夷欢和龙筱抱了抱拳,调转马身又驰骋进了茂密的树林里。 ——“真是奇怪。”龙筱瞥了眼沐青辰的背影喃喃道。 “奇怪什么?”夏夷欢牵起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了龙筱的腰身,“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不出的奇怪。”龙筱忽然想转身看一眼密林,可夏夷欢搂的那样紧,龙筱动了动便不再想看了,亲了亲女儿,歪着头靠在了夏夷欢的肩膀上,“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傻气。”夏夷欢亲吻着肩上女人的额头,二人迎着落日朝坡下的宅子并肩走去。 密林里,一个穿着明黄色袍服的男子终于执着马缰转过身去,扬起了手里的马鞭策马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正文完结,会有双结局明天发布(欢爷党就不要购买了)。感谢大家九个月的陪伴,鞠躬! 作者有话要说:  历经九个月,九个月!人生有多少个9个月!!! 《良宵渡》正文终于完结了!不容易,擦擦汗!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陪伴! 没有君子,不养写手,多亏了诸位君子读者,才能鼓励着我坚持自己的写文梦想。 当然...单纯码字谋生作者君已经饿死街头了,我是苦逼的上班狗,白天工作,晚上码字...所以不可能做到日更5000+,但我已经很努力的几乎天天码字了。望大家体谅。 这篇文作者君是想写一个“欲”,情也好,权也罢,都逃脱不了一个“欲”字。 所有的爱恨情仇,也都因这一个字而起。沈炼,龙筱,夏夷欢,玉修罗,龙梨,昆鹏... 作者君尽量给了每个人一个结局,有喜有悲,肯定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作者君在这里向部分读者道歉,原因你们懂的.... 答应过大家写一个番外双结局,说到就要做到!番外会随后发出来,在此之前文文不会标注完结,还会是连载状态。 如果不想看另一个结局的,就别点开了,其实正文结局也很美好,至少是最最适合的。 新文《千金买骨》下周开文,没几天了...这会是一个基调轻松,内容多多的古言宫廷文。很甜很甜,很宠很宠,很好看很好看...这回的甜是真的!骗人我去吃一斤翔!!!立誓!!! 最后还要推荐下我的两本完结文《雍华谱记》,《猎君心》。雍华谱记是我有把握不好看可以退钱的文,真的非常好看,作者力推!!! 猎君心偏甜宠,作者都常常会YY柴少主的柔情,完了完了又开始了..... 新文《千金买骨》要正式开文啦!求收藏求支持!!!拜托收藏!泣谢! 宫廷甜文《千金买骨》 第183章 双结局(慎购!) 答应好的双结局,送来执着到感人的读者——柒柒de七(如果你看到,给我留个言,不枉我花了一下午写了这个结局)。 因为少于150个字,新章节无法发布,所以我就借这个地方说说话,凑凑字数吧,哈哈~ 盗文读者看到估计会比较无奈,说真我也不知道盗文能不能看到作者有话说......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看盗文也罢,别在盗文下面骂我。作者君虽然不指望靠码字吃饭,但也是靠辛辛苦苦的码字改善伙食的! 天天吃馒头怎么写出好东西,怎么也得吃上肉才能灵感爆棚吧! 再次给新文《千金买骨》做个广告,文案有链接,跪求大家去点击收藏下,数据决定文文的生死,看在作者君诚意码字的份上,希望大家支持一下我的新文,已经存稿几万字了,预计这周开新!!!!撒花花!!! 双结局希望大家喜欢,我尽力了,写完之后发现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你们觉得呢? 最好的结局,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你若喜欢,我就心安。 祝作者君所有的读者天天开心,我爱你们!!!因为榜单字数没有完成,(字数不满会被黑三期)。所以一部分内容我会放在正文里,之前答应过大家,双结局会送给你们,购买这章所花的晋江币,我会根据后台的购买记录以红包的形式归还给大家。 《良宵渡》 双结局: 龙筱每每醒来,都像是一场梦。她最厌恶的苍都皇宫,怎么变得不像是从前的地方,许多宫殿都空了出来,凤鸾宫、锦绣宫、长春宫、柳堤轩…不再有争奇斗艳的各色妃嫔,有的只是像夏族那样的平静,她可以听清翠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好听极了。 沈炼住在宣离帝当年的宫殿里,他改去了宫殿的名字,唤作“关雎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炼和龙筱说起关雎宫名字的来历,说着就搂着龙筱大笑了出来,他说龙筱娇蛮倔强,哪里称得上是淑女。龙筱咬唇嗔怒,说沈炼霸道,非要把自己带回苍都,也不是君子所为。 沈炼捏住龙筱的腮帮,灼灼黑目凝视着龙筱的脸孔,看的龙筱的脸阵阵燥热,红的像天边的朝霞。 ——“筱儿。”沈炼炙热的唇缀吻着龙筱的额头,“我不是君子,我只是爱慕筱儿的普通男人,天下最最普通的男人。答应我,这一生都不要再离开我。” “我…”龙筱低低喘息着,“不离开你。” ——“筱儿。” 龙筱睁开眼,这样咋呼的声音,也只有二姐龙络了。龙络推开门闪进身子,嘴角溢出艳羡快乐的笑容,“看你还落的几日闲,等明天你和皇上大婚,看你还天天赖到日晒三竿。” 龙筱跟着沈炼回到苍都,大婚之前多是住在端王府里,由世子沐青辰和二姐照料着,沈炼当然希望每一日都把龙筱带走身边,但他要给龙筱一个崭新的住处,一个没有昔日痕迹的苍都皇宫。 龙络笑着和妹妹咬起了耳朵,哧哧笑道:“皇上大早就来了端王府,说是和青辰商议明日大婚的事宜,其实…还不是想见你。明天之后就可以日日厮守,皇上连一天都等不了,真是…少年性情。” 龙筱恼恼的推了把龙络,披衣起身走向梳妆台,龙络跟在她的身后,拾起那对精致的红宝蝶簪,拂拭着簪子上的红色宝石,“二姐替你挽髻,还是戴这对簪子?” 龙筱想起了夏夷欢——涟城外,龙筱以为他会送一送自己,但是他没有。夏夷欢看着自己上了金顶流苏的马车,他忽然看向自己的手腕,龙筱替他包扎过的手腕,手腕的伤疤一直都在,就像烙在心上一样永远都不会褪去。但是夏夷欢再也看不清那道伤疤,不知道哪一天伤疤忽然消失不见,再也寻觅不到。 龙筱眼里噙着泪水,唇角动了动。夏夷欢勒紧马缰,骏马嘶鸣高高扬起了前蹄,风沙骤起,遮挡住了这个男子满目的不舍。 夏夷欢调转马头转过身去,没有再看龙筱一眼。 ——“欢爷。”马背上的沈炼对着夏夷欢冷傲的背影抱了抱拳,“此恩此义,我沈炼永不忘记。” 夏夷欢没有应他,扬起马鞭朝着密林的方向驰骋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龙络替妹妹绾好发髻,又细致的戴好簪子,左右端详着满意道:“好看。” 屋外传来试探的敲门声,“筱儿梳洗好了么?” 龙络噗嗤笑道:“皇上果然还是等不及了,这会子就露了馅,就是为了筱女来的呢。好了好了,皇上的筱儿已经梳洗好了。” 屋门咯吱推开,和煦的阳光洒进了女儿家的闺房,映的龙筱的俏脸愈发明艳动人,眸子亮过了日色,溢出五彩的光泽。 龙络看了眼沈炼,憋忍住笑悄悄退了出去。沈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龙筱,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手心先是搭在了她的肩上,爱惜轻柔的抚摸着,沈炼俯下身子,下巴蹭弄着龙筱的脸颊,轻声道:“筱儿的眉毛好像淡了些。”说着执起台面上的螺子黛,“我替你画眉。” 话音刚落,他的脸已经贴近了龙筱,黑目里闪着让人无法躲闪的火光。“明天,就是我和筱儿的大婚之日。往后的每一天,我都要替筱儿画眉,直到白发苍苍,至死不渝。” “筱儿。”沈炼低呼着心上的名字,把龙筱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龙筱张开臂膀环搂住沈炼,她的动作让沈炼感到无比的欣慰,他忽然又感到一阵后怕,如果那天龙筱真的不愿意跟自己走,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的余生又该陷入怎样的绝望里。坐拥天下又如何,没有心爱的女人在身边,再恢弘的帝王生涯也是一样的无味无望。 沈炼指尖松下,螺子黛落在了梳妆台上,沈炼捧起龙筱湿润的脸,对着红唇轻轻吻下,“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后悔自己的选择,你信我。” 龙筱才“嗯”的一声就难以自制的哽咽住,日色锁住了两个人痴恋缠绵的姿势。 红烛摇曳,春怀缱绻。 摘下戴了一整日的凤冠,龙筱这才轻松的低吁了声,起身好奇的环视着这个陌生的宫邸。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关雎宫。”沈炼站起身挽住龙筱的手,拉着她走出门槛,指向“关雎宫”的金漆匾额,“关雎宫,我们的关雎宫。” ——“关雎宫。”龙筱轻轻念着,“过了今天,我会住到哪里?凤鸾宫和关雎宫最近,我是要住到姑姑当年的凤鸾宫么?” “傻筱儿,当然不是。”沈炼捏了捏龙筱的鼻尖,宠溺道,“你哪里都不去,就和我住在关雎宫里,我们的关雎宫。” 龙筱眨了眨眼,像是有些听不懂沈炼的话,沈炼忽的横抱起龙筱,贴近她的耳根道,“我再说一遍,你就住在关雎宫里,一生一世,只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一生一世,只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红烛油一滴滴滚落,床上发出吱吱呀呀的羞人声响,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声响伴着一声低低的吼声忽然止住。 锦帐里,沈炼的鬓角流下一颗颗汗水,滴在龙筱惑人的沟壑里,凝聚成一小泊晶莹的水涡。沈炼惬意的伏在龙筱的身上,他终于做成了那件事,檀幽谷底,懵懂的自己想做却又舍不得去做的事,他只是有些恼火,盼了许久的事,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筱每每醒来,都像是一场梦。她最厌恶的苍都皇宫,怎么变得不像是从前的地方,许多宫殿都空了出来,凤鸾宫、锦绣宫、长春宫、柳堤轩…不再有争奇斗艳的各色妃嫔,有的只是像夏族那样的平静,她可以听清翠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好听极了。 沈炼住在宣离帝当年的宫殿里,他改去了宫殿的名字,唤作“关雎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炼和龙筱说起关雎宫名字的来历,说着就搂着龙筱大笑了出来,他说龙筱娇蛮倔强,哪里称得上是淑女。龙筱咬唇嗔怒,说沈炼霸道,非要把自己带回苍都,也不是君子所为。 沈炼捏住龙筱的腮帮,灼灼黑目凝视着龙筱的脸孔,看的龙筱的脸阵阵燥热,红的像天边的朝霞。 ——“筱儿。”沈炼炙热的唇缀吻着龙筱的额头,“我不是君子,我只是爱慕筱儿的普通男人,天下最最普通的男人。答应我,这一生都不要再离开我。” “我…”龙筱低低喘息着,“不离开你。” ——“筱儿。” 龙筱睁开眼,这样咋呼的声音,也只有二姐龙络了。龙络推开门闪进身子,嘴角溢出艳羡快乐的笑容,“看你还落的几日闲,等明天你和皇上大婚,看你还天天赖到日晒三竿。” 龙筱跟着沈炼回到苍都,大婚之前多是住在端王府里,由世子沐青辰和二姐照料着,沈炼当然希望每一日都把龙筱带走身边,但他要给龙筱一个崭新的住处,一个没有昔日痕迹的苍都皇宫。 龙络笑着和妹妹咬起了耳朵,哧哧笑道:“皇上大早就来了端王府,说是和青辰商议明日大婚的事宜,其实…还不是想见你。明天之后就可以日日厮守,皇上连一天都等不了,真是…少年性情。” 龙筱恼恼的推了把龙络,披衣起身走向梳妆台,龙络跟在她的身后,拾起那对精致的红宝蝶簪,拂拭着簪子上的红色宝石,“二姐替你挽髻,还是戴这对簪子?” 龙筱想起了夏夷欢——涟城外,龙筱以为他会送一送自己,但是他没有。夏夷欢看着自己上了金顶流苏的马车,他忽然看向自己的手腕,龙筱替他包扎过的手腕,手腕的伤疤一直都在,就像烙在心上一样永远都不会褪去。但是夏夷欢再也看不清那道伤疤,不知道哪一天伤疤忽然消失不见,再也寻觅不到。 龙筱眼里噙着泪水,唇角动了动。夏夷欢勒紧马缰,骏马嘶鸣高高扬起了前蹄,风沙骤起,遮挡住了这个男子满目的不舍。 夏夷欢调转马头转过身去,没有再看龙筱一眼。 ——“欢爷。”马背上的沈炼对着夏夷欢冷傲的背影抱了抱拳,“此恩此义,我沈炼永不忘记。” 夏夷欢没有应他,扬起马鞭朝着密林的方向驰骋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龙络替妹妹绾好发髻,又细致的戴好簪子,左右端详着满意道:“好看。” 屋外传来试探的敲门声,“筱儿梳洗好了么?” 龙络噗嗤笑道:“皇上果然还是等不及了,这会子就露了馅,就是为了筱女来的呢。好了好了,皇上的筱儿已经梳洗好了。” 屋门咯吱推开,和煦的阳光洒进了女儿家的闺房,映的龙筱的俏脸愈发明艳动人,眸子亮过了日色,溢出五彩的光泽。 龙络看了眼沈炼,憋忍住笑悄悄退了出去。沈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龙筱,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手心先是搭在了她的肩上,爱惜轻柔的抚摸着,沈炼俯下身子,下巴蹭弄着龙筱的脸颊,轻声道:“筱儿的眉毛好像淡了些。”说着执起台面上的螺子黛,“我替你画眉。” 话音刚落,他的脸已经贴近了龙筱,黑目里闪着让人无法躲闪的火光。“明天,就是我和筱儿的大婚之日。往后的每一天,我都要替筱儿画眉,直到白发苍苍,至死不渝。” “筱儿。”沈炼低呼着心上的名字,把龙筱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龙筱张开臂膀环搂住沈炼,她的动作让沈炼感到无比的欣慰,他忽然又感到一阵后怕,如果那天龙筱真的不愿意跟自己走,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的余生又该陷入怎样的绝望里。坐拥天下又如何,没有心爱的女人在身边,再恢弘的帝王生涯也是一样的无味无望。 沈炼指尖松下,螺子黛落在了梳妆台上,沈炼捧起龙筱湿润的脸,对着红唇轻轻吻下,“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后悔自己的选择,你信我。” 龙筱才“嗯”的一声就难以自制的哽咽住,日色锁住了两个人痴恋缠绵的姿势。 红烛摇曳,春怀缱绻。 摘下戴了一整日的凤冠,龙筱这才轻松的低吁了声,起身好奇的环视着这个陌生的宫邸。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关雎宫。”沈炼站起身挽住龙筱的手,拉着她走出门槛,指向“关雎宫”的金漆匾额,“关雎宫,我们的关雎宫。” ——“关雎宫。”龙筱轻轻念着,“过了今天,我会住到哪里?凤鸾宫和关雎宫最近,我是要住到姑姑当年的凤鸾宫么?” “傻筱儿,当然不是。”沈炼捏了捏龙筱的鼻尖,宠溺道,“你哪里都不去,就和我住在关雎宫里,我们的关雎宫。” 龙筱眨了眨眼,像是有些听不懂沈炼的话,沈炼忽的横抱起龙筱,贴近她的耳根道,“我再说一遍,你就住在关雎宫里,一生一世,只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一生一世,只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红烛油一滴滴滚落,床上发出吱吱呀呀的羞人声响,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声响伴着一声低低的吼声忽然止住。 锦帐里,沈炼的鬓角流下一颗颗汗水,滴在龙筱惑人的沟壑里,凝聚成一小泊晶莹的水涡。沈炼惬意的伏在龙筱的身上,他终于做成了那件事,檀幽谷底,懵懂的自己想做却又舍不得去做的事,他只是有些恼火,盼了许久的事,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自己是舒服不假,可身下的龙筱,刚刚咬唇忍着痛迎合着自己,才顺畅几下自己就酣畅的交代了,龙筱黛眉微蹙,看着还是有些疼。 ——“筱儿。”沈炼低咛着握紧了龙筱的手心,“我做的不好?” 龙筱睁开迷离的眼睛,要说好,自己明明疼的紧,刚刚那忽然一下自己疼的痛喊了出来,像是被撕裂一般,才有些顺畅之感,那里骤的烫了一下沈炼就倒在了自己身上;可要是说不好…龙筱偷偷瞥了眼沈炼满是期待的脸,伏在自己身上的可是梁国天子,这一句不好…他还哪里有帝王的颜面。 沈炼像是从龙筱犹豫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低低喘着气,咬牙道:“我不甘心,筱儿,你不许笑我,我…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话还没说完,还留在龙筱身体里的那处霎时雄姿英发,龙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胀的惊呼出声,她哪里知道男子的冲动来的这样快,才结束就又开始,还是…更加猛烈的进入。 沈炼支起身体,环抱住龙筱汗湿的脊背贴向自己的心口,龙筱身子一颤,那处夹的沈炼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又交代出来,沈炼倒吸一口凉气,攥紧拳头恼道:“好筱儿,别夹,想要舒服,就别夹呐。” 龙筱哪里懂其中的道道,在这事上,娇蛮如她也是对抗不了男子,沈炼一下一下霸道的进出,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盼着他和之前那次一样快点完事放过自己才好。 可这次却比第一次漫长许多,沈炼一下比一下用力,他也想怜惜身下心爱的女人,可不知怎么的,自己一进去就控制不住的想要用尽力气,恨不能进去的更深更重。他喜欢看龙筱涨的通红的可怜小脸,想求自己却又绷着不肯开口,倔强的像一块石头。 “筱儿。”沈炼低喘着道,“求我,求我给你。” ——“不…不求…”龙筱咬唇坚持着。 沈炼又是狠狠一下,龙筱“啊”的喊出声,湿漉漉的手指按进了沈炼的背。 “求我…”沈炼沙哑着不断动作着,窄腰动的越来越快,“求我…” “不…”龙筱的坚持开始有些无力。 沈炼尾椎一阵发麻,像是有什么要倾泻而出,沈炼大吼一声将龙筱抱起,霸道的扳弄着她的双/腿缠绕在自己腰上,龙筱早已经使不上力气,只得任他摆/弄着,沈炼向上顶/弄着愈加深重,他几近疯狂的吮.吻着龙筱的颈脖心口,“筱儿,叫我,叫我的名字…快…快…” ——“沈炼…”龙筱低低呼喊着,“沈…炼…沈炼…” “啊…啊…”沈炼死死搂紧龙筱,最后几下像是要贯穿她的身子般,“筱儿…啊…出来了…” 一股接一股的热流贯入了龙筱的体内,龙筱被烫的一阵酥麻,低喊着软倒在沈炼的怀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像是从河里捞起,湿漉漉的如水草般缠绕着。 ——“舒服么?”沈炼仰面深深的喘息着。 “舒服。”龙筱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片流光飞舞。 “往后每一次。”沈炼抓过龙筱的手不住的亲着,“都会这么舒服。” 一年后,龙筱产下梁国的皇长女,取名沈乐,封做永乐公主。沈乐百日那天,夏夷欢让人捎来给小公主的贺礼,那是一个乌木刻成的狼首木雕,栩栩如生挡煞辟邪。 “这东西能给小公主戴上么?”龙络拿着狼首看了又看,“看这对狼眼睛怪吓人的。” 沈炼从龙络手里接过狼首木雕,抚了抚那对狼眼,“欢爷有心,还记着咱们的女儿,欢爷义薄云天,可以护下筱儿和朕团聚,朕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他。”沈炼说着,捻起狼首冲襁褓里啼哭的女儿晃了晃,“乐儿,喜欢么?” 说来也怪,刚刚还哭个不停的女儿看着狼首忽然止住哭声,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狼首,咯咯的笑了出来。 “乐儿喜欢呢。”龙筱面露喜色。 “看来乐儿和我的筱儿一样,都是倔强丫头。“沈炼把狼首塞进女儿的襁褓里,脸上露出幸福快慰的笑容。 之后几年,龙筱又相继诞下两位皇子。夫妻琴瑟和谐,不能再好。 弹指之间,便是十六年过去。 ——“驾!驾!”镜湖边,一个红衣少女策马扬鞭,在宽阔的天地间自由驰骋着,清脆的驭马声响彻云霄,荡起好听的回音。 “公主慢些啊,慢些。”一个瘦小的丫头生疏的骑在马背上,哭丧着脸追赶着前头的红衣少女,“前面就是好大一片的林子,皇上皇后交代过,去不得,去不得呐,林子里有恶狼,有猛兽,公主,公主别去了啊。” “驾…”红衣少女偏是这样的犟脾气,马鞭甩的更加用力,转眼就把小丫头落的无影无踪,少女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尘土,得意的笑了声。 可这笑也没有持续太久,少女忽然缓下步子,密林不比外头,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连来时的路都忘得干干净净。少女暗叫不好,勒住马缰不再敢朝前走。 她正要调转马头寻找离开林子的路,忽的听见林子深处传来好听的竹笛声,音色缱绻缠绵,悦耳里带着丝丝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哀愁,还是释怀。 她想快些走出密林,可腿脚却不听使唤的朝笛声传来的方向寻觅过去,她拨开茂密的枝叶,她看见了,一个镌刻进心底的身影。 那是一个英武俊朗的男人,长睫覆目掩住了深邃的眼睛,她看不出这个男人的年纪,眼角稀疏的几道纹路昭显着他已经不再年轻,但他分明干净的棱角使他看起来是那么成熟英俊,他贴着竹笛的双唇微张,像是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诉说。 少女曾经以为,世上最俊武非凡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梁国至高无上的帝王,但这一刻,她忽然被这个神秘陌生的男人吸引,少女曾经那么羡慕自己的母亲,她被世上最好的男人宠爱着,这个男人权倾天下,却只有一个女人。 少女觉得,自己一定找不到比父亲更好的男人。 笛音嘎然而至,男人睁开眼睛看向偷窥者,少女脸一红,退后着步子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碎枝,脚踝一崴跌倒在了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脚踝疼死,可她张口却是向男人道歉,生怕他误会了自己,“你的笛子,吹的真好听。” “是你!?” 男子站起身走向少女,她有一张让自己刻骨铭心的脸,她长的那么像,那么像…龙筱,“龙筱?是你?” ——“龙筱?”少女咧嘴笑了出来,“你认识我母后么?”少女看着男子异族的装扮顿悟出来,“我知道了,你是…你是他,是欢爷吗?” “欢爷?”夏夷欢微微怔住,鹰目打量着眼前清丽逼人的红衣少女,“你父皇母后和你提起过欢爷?” “当然。”少女顾不得自己脚踝还疼着,瞪大眼睛道,“不光提起,还是时常提起,他俩都说,欢爷是义薄云天的大英雄。”少女想起了什么,手指摸索向腰间,摸出系着的狼首木雕,冲夏夷欢得意的晃了晃,“你看,这是欢爷你送我的礼物吧。” 夏夷欢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那一刻斗转星移,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夜——“你看,我也有一块呢。” ——“欢爷,我是沈乐,你可以叫我乐儿。” ——“乐儿…” ——“我来涟城看望外婆和姑姑。”沈乐偷偷瞄着夏夷欢有些恍惚的眼神,“欢爷?乐儿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能送我回去么?” 夏夷欢回过神,他走近揉着脚踝的沈乐,鹰目逼视着她酷似龙筱的脸,看的沈乐的脸颊都泛起了红。 “欢爷?”沈乐扯了扯夏夷欢的衣角,口吻直白里带着炙热。 夏夷欢抱起了这个红衣少女,一如当年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冰窟抱起了中了瘴毒的龙筱。 ——“到了涟城,欢爷可以再给乐儿吹一曲竹笛么?乐儿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笛音。” 夏夷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低头又看了眼怀里的沈乐,冷傲的眉眼露出些许微笑,“狼首煞气,你不怕么?” ——“不怕。”沈乐不假思索,“就像第一眼看见欢爷,我也不怕。” 夏夷欢抱着沈乐翻上马背,驾的一声朝涟城方向扬鞭而去,马蹄踏花,像极了过往。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