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容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良辰 作者:蜜糕 文案: 生在一个爹是懦弱爱哭驸马,娘是暴躁跋扈公主之家,温良辰怎么看,将来都会变成纵横京都的骄横郡主。 多年后秦元君痛定思痛,心有感慨: 原本天真烂漫、顽皮淘气的她,为何会长成一个内心强悍霸道,外表温良恭淑的伪闺秀? 这是一个,男主女主合力复仇逆袭的故事…… ☆、第1章 儿时乐   俗话说三岁看老,七岁看大,温良辰如何瞧着,长大都该继续肖似其母襄城公主。   不过,人都道女大十八变,多年后秦元君痛定思痛,心有感慨——原本天真烂漫、顽皮淘气的她,为何会长成一个内心强悍霸道,外表温良恭淑的伪闺秀?   *   大越朝,虽说与前齐朝同样为男权社会,但历经事态变迁,上至皇室公主摄政,下至平民女户现世,女性地位拔高不少,可谓是远超先人,自成一派新气象。   当朝凶残的女子分不同类别,榜上有名者莫过于皇室女子,如公主、郡主一类,或是豪门家族中,不出世却出名的才女,或是商海浮沉,手腕高超的商女。除开后者地位不高,以至于前两类女子更加受人艳羡,她们既有无比荣耀的地位,又富有独特的底蕴,如何不吸引他人的关注?   其中,皇室女子中,以襄城公主名声为最。   驸马向来便是最憋屈职业,无风险,无自由,无理想,堪称三无人士,而襄城公主家的温驸马,不仅三无属性俱全,还需执行其他义务,那便是:尊公主,敬公主,仰公主,凡事不得逆其左右。   襄城公主飞扬跋扈之名,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如雷贯耳。   襄城公主坐拥富贵和俯首称臣的夫君,本该人生美满,儿女绕膝,可叹老天公平,给了你一样东西,其余便吝啬了。年方二十五襄城公主的膝下,唯有一女温良辰而已。   温良辰没有实现祖父赐名的美好愿望,人不如其名,从小便发扬其母风范,调皮捣蛋,逗鸟养狗,人小鬼大,乃是远超闺秀圈的存在。   温良辰年方七岁,便做下诸多令人眼珠子脱眶之事。   夏日炎热,她嫌纳凉无趣,甩了身边的丫鬟和婆子,偷摸至公主府后花园玩耍。   谁知转过一堵墙后,见一名婆子拿长竿捅一棵大树,原来是竿上糊了面筋,再粘知了下来烤来吃。   温良辰好奇心作祟,现身寻婆子讨要过来,婆子哪里敢拦,对上这位小魔星,也只有自甘倒霉的份,恭恭敬敬地剥壳撵头,将抹了盐巴的肥肉呈上。   她也不怕恶心,将烤肉送入嘴中,只觉其外酥脆里鲜嫩,干香味美,比平素清淡饮食好吃不知多少倍。   温良辰斜睨婆子一眼,鼓着腮帮子笑道:“难怪你们要躲在角落吃,合着是怕人抢了呢。”   接着,她屁股往下一坐,一副大爷我不走的架势,顺手赏了偷吃婆子一小包银锞子,板着小脸吩咐道:“你再给我抓几只来吃。”   其他高门闺秀锦衣玉食,唯独她癖好奇葩,自吃过一只知了之后,每日便要吃上好几十只,闹得公主府夏日死寂,一丝旁的声音也无。   襄城公主听闻此事,颇为头大,哪有姑娘家喜好吃知了,毫不犹豫下令禁止女儿继续胡闹。   温良辰调皮捣蛋惯了,越是不让吃,偏要吃。因口腹之欲叫嚣得厉害,她便生出其他法子:钻进其父书房,翻出各类奇谈,意图寻找偏方。   她三岁开蒙,念过几本书,又聪明伶俐,习得不少字,读书不在话下。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她寻着一本宝典——《吕氏春秋》有言:“今夫爚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   “火”和“蝉”二字她认得,粗略读一遍,便知其方法要领。   于是,待得半夜丫鬟睡熟,温良辰执火折子翻出了窗户,行至隔壁院中一棵遍生知了的大树下,堆起干草燃火,玩起了熏烤知了。   她有样学样,学着古人方法,以脚踹向大树,满树的知了受惊,尽数被她摇了下来。知了扑棱棱四处乱飞,大多数进了火堆,温良辰心道可惜,兜兜转转几圈,顺手将近旁未飞进火堆中的知了尽数扔进去,不浪费任何一枚食材。   干草燃尽后,她又不怕脏不怕疼地拨拉出烤好的美味,将知了摔两下,碰掉壳上的灰沫,剥了皮便吃,不一会,吃得满嘴黑乎乎。   毕竟孩童年幼,顾得吃不顾后,温良辰沉浸于偷吃事业之中,待得解决完四十只美味后,发觉脑后的风携着一股热流而来,烫得后背汗水淋漓,她心头一惊,猛地一回头,见树下火焰高升,干草堆已经自燃了起来!   夏日干燥,未燃尽的火苗碰上了干草,又有东风做引,走水是十分常见之事。   “糟糕,若是被人发现,母亲岂不是要被我气死?”温良辰吓得一个哆嗦,置身于火焰边,通身却如同坠入冰窖。   公主府各院落均有水缸,这间院落也不例外,她迈着小短腿奔向远处的水缸,捡起水瓢,踮起脚尖,卖力地瓦了满满一瓢水,又往着火草堆回奔而去,将为数不多的水倒在干草堆上。   “滋啦……”水浇在火上,冒了一缕烟后,随着东风过境,又哗地生出好几蓬来。见状,温良辰跺了跺脚,又迅速跑回去。   小姑娘来回浇水,心系救火,却终究力不从心,瓢中水犹如杯水车薪,火势不减反涨,连旁侧的竹子和雕栏都开始着了起来,大有往耳房烧去的势头。   温良辰大呼不妙,心道,众丫鬟婆子们均入睡,若自己就此逃走,岂不是会伤及无辜?!   眼见自己人小力薄,无法了事,温良辰咬咬牙,登时下定决心:被发现又如何,顶多挨母亲一顿骂!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耽搁了救火和救人!   “走水了,走水了!”温良辰急忙奔至隔壁院落,扯着嗓子叫嚷开来。   孩童的声音尖利刺耳,顺着东风扬至更远处,将酣梦中的人们惊得差点丢了魂,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后又有巡逻婆子铜锣声敲起,诸人们惊觉此事不小,纷纷赶至事发地点,待见东院落那火光冲天之景,三魂七魄被吓飞了天外。   两间院落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乎烧掉半个后院,幸亏下人们抢救及时,加之东风大发慈悲,于后半夜给停了下来,否则,整个公主府的基业便要化为一摊黑灰。   襄城公主得知此事的缘由,气得肝火直蹿,指着温良辰便开骂:“你如今倒是越发荒唐,昨儿拔了老太太院里鹦哥儿的毛,今儿你又烧了屋子,大家闺秀的规矩何在?!我若是再不管教你,只怕你要捅破了天!”   襄城公主自顾骂了半天,却无人应她,转头一看,却见女儿小身子歪在榻上,衣裳褴褛,小绣鞋破了一个洞,露出光溜溜的脚趾头,再往她脸上看,那满脸黑灰的模样,如同街头小乞丐般狼狈。   温良辰神情恹恹,似乎马上要晕厥过去,但手上却未松开,依旧死死捏着那只破旧的木水瓢。   襄城公主心中一痛,原本训人的言语,尽数被堵回了肚肠。   “母亲,女儿认错,是女儿不对……”温良辰眸色一黯,瘪起了小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水雾,看起来可怜得紧。   襄城公主又心痛又好气又好笑,刚想再骂几句作为教训便罢了,谁知温良辰忽地抬起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声音清脆:“母亲,女儿知道错了,可是母亲,一事归一事,求您今后莫要拦着女儿吃点心,可好?”   眼见被熏成了个小黑炭的女儿,居然还惦记着吃,襄城公主怒目圆睁,一口气上不来,胸腔中被堵回去的怒火一冲而出,远超方才的大火,携着狂暴的东风,终于爆发个彻底。   温良辰七岁,头次挨打,记忆尤为深刻。   襄城公主二十五,头次打女儿,记忆比之更深刻。   自此之后,温良辰贪玩脾性越发不可收拾,襄城公主打女儿同样不可收拾。   但是,温良辰发现,只要父亲在旁苦口婆心地劝着,母亲便不会打自己。掌控了此免死令牌的秘诀,发展到后来,一旦长公主河东发威,她便头也不回地往父亲院子跑。   温驸马是个斯文人儿,性格懦弱,没甚主见,偶尔还会挨夫人骂,但唯一一点好处,同时也是令温良辰十分羡慕的一点,那便是——襄城公主从不打他。   温驸马胸怀宽广,时常爱心泛滥,女儿哭一哭,他便抱着她一起哭,待得襄城公主匆匆赶来,见着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声音震天,差点没气昏了头。   温良辰抬眼一看,见襄城公主喘着粗气,着一袭鲜艳的红衣堵在门口,枣脸铁面,手执青色戒尺,如同威震天下手握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在世,她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忙往父亲怀中靠了靠。   “不肖女,你快出来,给我跪下!”襄城公主跺脚吼道,显然已濒临极限。   “母亲,我不跪,我没错!”温良辰梗着脖子抬起头,抽了抽小鼻子,分辩道:“母亲,阿白不是故意的,是二姐姐拿热茶泼它,还拿脚踹它,阿白才发怒咬人……”   说到后头,连她自己都未发觉,言语中竟带了几分委屈。   听闻隔壁二房姑娘温良夏被温良辰的狗咬一事,襄城公主怒意直冲头顶,鉴于女儿淘气的前科,哪还顾得上审问,直接几巴掌下来,不管如何,阿白伤人便是温良辰的不对。温良辰一挨打,便往父亲院子跑,娘俩一前一后,追了半个公主府。   温驸马平日怂蛋惯了,见女儿话中有隐情,模样又可怜,登时爱心作祟,竟鼓起了勇气,对着襄城公主便道:“我看辰儿此言不似作假,兴许是误会,殿下不妨去查验一番,再说不迟。”   襄城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时气已消了大半,之所以未松口,大多是看不惯温良辰的怂样。如今七岁已然不小,居然还要父亲庇佑,今后是要当郡主的人儿,骨气都上哪儿去了?   襄城公主再如何暴跳如雷,也不可能暴打驸马,她可劲儿鼓着眼珠子瞪女儿,疾言厉色道:“你先出来!”   温良辰哪敢从父亲怀里出来,抬着小胖手儿,圈住他白细的脖子,死活不肯松手,只管闷头大叫道:“母亲不还我个清白,我便不出来!”   温驸马抚了抚女儿的背,柔声劝了几句,温良辰得了劲头,哭闹得越发厉害了。   “哟,你还能屈能伸……”襄城公主气得脸皮直抽,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想法。   看看自己养的好女儿,没想到如今长成,竟结合了双方的优点,不仅耍得一手好无赖,还知道以势压人?   只要襄城公主着手调查,即便温良辰的狗当真蓄意伤人,温府都不可能将此事怪罪于四房头上。   襄城长公主抿了抿嘴,仔细凑了过去,侧着头,盯住温良辰的眼睛,温良辰吓了一跳,忙撇过头,掩饰自己乱转的眼珠子,将毛毛的小脑袋塞进温驸马的颈窝。   女儿可爱的神态引得襄城公主“噗嗤”一笑,但那笑容只是一闪而逝,片刻后,她又恢复了一张冷脸,道:“既扬言要还你清白,便要自己亲力亲为,假借他人之手,你不觉太过于懦弱?”   襄城公主话音一落,温良辰果然停止了哭闹,安静了下来。若是细细观之,便能瞧见她粉嫩的小耳朵竖得老高,正仔细听着周围动静。   见状,襄城公主又添一把火,脸上挂着坏笑,嘴里却冷冷道:“既然你打算装鹧鸪,今后莫要再言是我的女儿。”   襄城公主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笼着裙大摇大摆地离开,背后忽地响起一道意料之中的声音,只听温良辰大声道:“母亲稍等,我和您一道过去。” ☆、第2章 醒时言   行走一路上,母女二人闭口无言,直至荣禧堂院门不远处,襄城公主方站住了脚,转头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之所以将女儿冷着,襄城公主便是想瞧清楚,温良辰对此事的态度。   温良辰抬起小脑袋,抿着红润的嘴唇,脸上露出与以往调皮不一样的认真:“女儿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   襄城公主微微勾唇,锋利的眼角露出几分满意,声音却依然冷静,道:“再想。”   温良辰揉了揉小帕子,皱着黑粗的眉毛,心道,母亲是让她想什么呢?   夏日的微风拂过小路旁的树林,嫩叶被吹得沙沙轻响,挠得人心中痒痒,斑驳的阳光透过叶子洒下,在温良辰粉色的裙摆上映出一朵朵奇形怪状的花来。   忽地,她福至心灵,乌黑的眼中划过一道亮光,不禁疑惑道:“母亲,女儿想出了应对办法,您可是此意?”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襄城公主抚了抚鬓角,淡淡的光泽勾勒出她的侧脸,这位霸道高贵的公主,此时竟被衬得多了几份柔和。   温良辰咬着下唇瓣,想了片刻,方认真答道:“母亲是想告诉女儿,若是硬碰硬,未必会有好结果,采取谋略,反而能出奇制胜。”   襄城长公主不禁笑了起来,伸手依次拂过女儿头顶上的两个小包包,声音淡淡,道:“那辰儿可知,该如何运用此法?”   襄城公主每一次发问,都问得极为深刻,远超普通孩童的接受范围,恐怕成年人碰上了,都不一定能回答上来。   温良辰虽年幼调皮,但在见识上,自与普通闺秀不同,随着年纪增长,她还能想出各色歪理与母亲顶嘴,襄城公主问题虽难,却有多种解法。   温良辰小脑瓜转得飞快,仔细思量许久,终于忍不住答道:“女儿会用文和之典,离间马韩。”引用的乃是曹操采用贾诩之计,离间马超和韩遂,摧毁十部联军。   襄城公主摇头道:“未免太毒,非君子所为。”   “那母亲,我该如何?”   襄城公主道:“文和之胜,盖因孟德,若你处不利之地,当如何?”   温良辰垂着小脑袋,苦思冥想许久,半天想不出答案。   襄城公主笑道:“唯忍而已。”   温良辰不明白。   忍,有何用?   忍,可能摧毁敌人?   只怕还未成功,自己便要被气死了罢!   见女儿露出一脸苦瓜样儿,甚是逗人,襄城公主闷笑道:“好罢,你年纪尚小,今后自然会明白。”   荣禧堂是温家老太太的院子,地处于北后院,两边是抄手游廊,再经过穿堂的大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厢房外梁子下挂满了鸟笼子,内有鹦鹉、画眉鸟等,不过,待温良辰经过之时,那最大的金色笼上的鹦鹉竟抖起了筛糠,犹如见了猫般。   温良辰抬起头,笑靥如花,露出一口白牙。   绿鹦鹉立即转过身去,骄傲地朝着温良辰露出光秃秃的屁股,嘴里尖声叫着:“小魔星!小魔星来啦!”   “再叫将你煮了喂阿白。”温良辰眯着眼儿,小声威胁。   谁知那鹦鹉耳朵颇灵,煽着翅膀,竟学着叫喊:“将你喂阿白!”   “休要胡闹。”襄城公主颇觉无语,抬了抬眼皮,瞪了她一眼。   见母亲眼神如刀,温良辰被吓了一跳,忙吐了吐舌头,朝鹦鹉做了个鬼脸,垂头蔫了。   她们此行,在外人眼中是来赔罪,而在襄城公主心中,充分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来致歉,而是要将事情说清楚。   门外早有美貌丫鬟迎接,在前开路,美人伸着素白的手挑开帘子,襄城公主携温良辰进门,堂内檀香味儿甚浓,引得温良辰打了个喷嚏。   温老太太坐在椅中,左下手是温大太太曹氏,堂内还坐着二太太和三太太,而本次狗咬事件的“受害者”二姑娘温良夏,着一身水蓝衣裙坐在小绣墩上,蜷在温老太太的腿旁,脸上泪痕明显,应是还未哭完,便被强行打断。   襄城公主方一进门,温大太太及二太太、三太太等人皆起身行礼,温大太太主动让了位置,另有丫鬟搬了座椅过来,和温老太太并排而坐。   温良辰站在一旁,并不落座。温良夏委屈地抬起头,恨恨地看了温良辰一眼,接而瘪了嘴,往温老太太怀里靠了靠。   还是温老太太最先开口,神色淡淡,道:“近儿天气炎热,劳烦公主来往走动,来人,给公主沏茶。”   襄城公主抬着下巴,同样淡淡道:“老太太传唤,媳妇自是要来的。”   “老太太方还说着,许久未见良辰,一直念叨着她呢。”温大太太笑道,看向温良辰的眼神,带着几分喜爱之意。温大太太是个爽利人儿,在温家向来拥有话语权。   换做是娘家低了一截的二太太,绝不敢在公主和老太太交锋时开口。   温家算不上根基深厚王侯公爵,但也是京都中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温家世代书香门第,多年来不温不火,自温老太爷出世,温家方才开始发迹。   温老太爷乃宏光二十三年进士,官至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曾任当今东宫辅臣,后患病致仕,退居家中养老。   温老太爷下共有四子,除开弟三子为庶子外,其余三个儿子均是嫡子。温大老爷温知书继承温老太爷事业,如今任正三品礼部侍郎,风光正隆,为家族顶梁柱,妻子曹氏为太子妃娘家国公府嫡女;次子温知礼虽饱读诗书,却官运不通,如今近不惑之年,方还在清流末端,堪堪从八品翰林院典籍而已,常年郁郁不得志,二太太出身于另一大世家,娘家实力雄厚,立志要将二老爷捧上大官;三庶子温知墨人如其名,只知笔墨书香,最后竟读成了个书呆子,于府中存在感极低,但三房太太家族曾是皇商,嫁妆丰厚,有她打理,三房吃喝不愁。   老幺便是温良辰的父亲,温知文,此人身无长物,窝囊至极,仅有一张漂亮面皮而已,否则也不会委身当驸马。   他除了当驸马以外,好像的确没有旁事可做,因此,整个四房,支撑者唯有襄城公主而已。   待长辈们落座之后,温良辰垂着头走出来,朝着温老太太,及各位伯母们见礼道:“见过祖母,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   她又转了一半圈儿,朝着各位堂姐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   温良辰排行老五,上头有温良春、温良夏、温良秋、温良冬四位姐姐,其中春、夏、秋三位姐姐均是二房所出,冬属于三房姑娘,大房没有嫡女和庶女,这也是为何温大太太格外喜欢温良辰的原因。   “唉,好孩子。”温老太太半捂着脑袋,紧锁眉头,看着眼前突然变乖的温良辰,一时竟毫无办法。   昨儿温良辰寻温良春玩耍,见院子中那鹦鹉口出恶言,实在引人讨厌,便将它屁股毛给拔了个精光。   这只绿鹦鹉是温老太太的掌上宝贝,腹部斑点圆润均匀,头顶一撮油光水滑的蓝毛,绿尾薄而亮泽,堪称鹦鹉品种之精品,光这一只,市面上价值两千两,端的还是有价无市,如今却被温良辰弄成个秃毛公鸡,温老太太知晓此事后,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今儿温良夏又被温良辰的狗咬了一口,温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便传了襄城公主过来,想借机敲打一番。   谁知襄城公主气场太强,方一落座儿,温老太太原先打好的腹稿,一句都吐不出来,只能冷着温良夏在一旁默默垂泪。   温老太太不开口,襄城公主却率先忍不住,她转过头,盯着温老太太膝下的温良夏,故意问道:“二姑娘,你为何哭泣?”   温良夏冷不丁被公主提问,惊得身子一颤,过了许久后,方抬起小脸,红着一双秋水眸,哑声道:“回、回公主,五妹妹的狗伤了我……”   温良夏一开口,温老太太便硬接下去,道:“辰儿,为何你不管好狗,令它出来伤人?”   只见温良夏裙子下露出的半截小腿儿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从脚踝包至更上的地方,看似十分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瘸了腿呢。   温良辰心中一个咯噔,好家伙,终于进入了正题。   襄城公主摇了摇头,微微抬眸,面有威严之色,道:“那请二姑娘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于本宫,若是有半分假话,本宫必定严惩,你可要想好了。”   温良夏吓得脖子一缩,哪里还敢再说话,只顾垂头不语,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活似被襄城公主和温良辰合伙欺负似的。   温良辰的生母温二太太脸颊通红,哪里忍得女儿被欺负,也顾不上害怕,抬头挺胸道:“殿下,夏儿被伤后,吓得不行,殿下岂能、岂能如此吓唬她?”   “吓唬她?”襄城公主一挑眉,脸色骤然垮了下去,“本宫只是公事公办,若是良辰有半句假话,本宫同样严惩不贷。”   温大太太忙站出来,打着圆场,朝着温二太太道:“二妹莫急,夏儿,你便交待了事情的原委,殿下自会评判。”   襄城公主双眼微眯,心中哂笑。其实此事甚小,权当给女儿长见识罢了,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在场诸位都是大人,心中还会不清楚?   真正缘由是,老太太欲借着孙女的引子,来敲打他们四房罢了。   毕竟,当今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襄城公主亲兄长东宫太子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遥,温家恐四房骄傲自满,便想提前警告她,管束女儿,更要律己,莫要为家族引来祸端。   温良夏抽抽噎噎,将事情断断续续说完,隐去了阿白发狂的原因,只说自己好端端坐那,一只狗便冲过来咬她。   温良辰鼓着腮帮子,歪着头,故意露出一副得意样,哼道:“二姐姐此言差矣,我放阿白出来散心,当时它并没有发怒迹象。二姐姐,虽然我隔得远,却也瞧见你往阿白身上泼热茶,还踹了它好几脚,我倒想问问二姐姐,它为何会发怒?”   “谁知你的狗为何会发怒乱咬人?!养这种畜生在家中,今儿不长眼咬我,明儿便发疯咬别人!”温良夏毕竟还是孩童,被温良辰一激,便开始口不择言。   果然,温老太太脸一黑,重重一拍扶手,铁青着脸喝道:“夏儿!莫要胡言!”   温良夏何时见过祖母对自己疾言厉色,当下呆在原处,片刻后,只见脸上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小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晕倒过去。   温良辰忙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自顾盯着脚尖不说话。   “好了,”襄城公主斜睨她一眼,往后靠了靠,寻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二人口供不同,那便上证据罢。”   见状,温良夏撅了撅嘴。   阿白被丫鬟抱了上来,两只水汪汪眼睛瞪着温良辰,朝她嗷嗷地叫了两声,温良辰偷偷瞄了它一眼,两个眼珠子又看脚尖去了。   阿白是时下宫廷中流行的狮毛狗,身材娇小,性情温和,广受公主贵女们喜爱,这类犬不会胡乱咬人,此是众人所知之事。   “阿白身上有脚印。”温良辰好心提醒道,忍耐好一会,如今终于瞅到机会,哪能不上去踩两脚。   果然,阿白的白毛丛中,在肚子上显眼的位置,有几道黑色的脚印,温良夏蠕动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襄城公主最见不得这些小把戏,她右手摸着扶手,冷声道:“此事不须本宫多言了罢。”   荣禧堂一片静默,温二太太干巴巴地张着嘴,唯余喉管中浅浅的呼吸声。   温老太太脸色忽明忽暗,叹了一口气,道:“夏儿,是你不对在先,罚你抄经二十篇,老二媳妇……你近日要好生管教她,令她收一收性子。”   温老太太尚且不知,襄城公主会如此不给面子。   不过也好,如今将温良辰拖下水,温良夏也不算白白牺牲。   “姐妹同心,有难同当,辰儿也一道抄经。”襄城公主毫不犹豫地接话道,若要等温老太太开口,只怕又要损几句良辰的不是,再牵扯至四房上来。   要如何管教女儿,是她襄城公主之事,和主院无关。   温老太太皱眉道:“辰儿的狗咬伤了人,怕是今后……”   襄城公主面色一黑,斜睨温良辰一眼。   “祖母!”温良辰忽地站出来,伸手指着阿白,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地道:“阿白咬伤人实属不对,作为主人,我难逃责任,孙女请求将它送往庄子上孤独终老,以示惩戒!”   温老太太老脸皱了起来,看温良辰的眼神,居然带着股不可思议。   一般说来,狗咬伤了千娇玉贵的大家姑娘,必要打死才算完,如今温良辰抢先一步“大义灭亲”,惩罚的力度又被描绘得如此之“重”,她这个祖母的,若要再加码,岂不是显得小气?   温家主院对四房的敲打,又奇迹般回到小姑娘争斗上。   襄城公主端着茶杯,满意地笑了。   送去庄子上,他人便再也拿不出阿白生事,温良辰显然也料到这一点,今儿阿白咬伤了人,明儿便能撞倒孕妇,是是非非,永永远远无穷尽也。   忍一时之气,将自身代价降至最小,挡回对手全盘招数,何乐而不为?   襄城公主一错眼,不小心瞧见温良辰的眼眶红了一下,她心中微动,怅然一叹。   怕是舍不得阿白出府罢……   良辰啊良辰,你何时才能长大? ☆、第3章 初相见   襄城公主素有跋扈凶悍之名,但在对待女儿上,不得不说,是极其溺爱的。   因答应老太太将阿白送至庄上,襄城公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了女儿的意,全家一道去庄子送行,顺便放风散心。   大越朝有此殊荣的狗,非阿白莫属。   听闻能再和阿白呆上一段时间,温良辰立即从低谷走出来,毕竟还是孩童,喜不自胜收拾完行李,挽了自家爹爹的手,大摇大摆出门,随母亲前往庄子避暑。   至于抄经……嗯,那是度假回来之后的事。   襄城公主此举,无疑给主院一个警告,要想敲打四房,你们打错了主意,我襄城公主虽无嫡子,却也不是任意欺负的主儿。   襄城公主的庄子,乃是皇家分配的陪嫁庄子,地处于京都西郊,背靠山,南环水,风景秀丽,鸟语花香,远离人烟,清静自在。附近为前朝西山大营遗址,还有不少文物古迹可供参观。   温良辰被放逐至庄子,如同老虎入驻森林,顺利成为一个快乐的……小野人。   为了方便玩耍,她脱去繁复的女孩装束,换成一身男儿衣衫,于后背悬一只小弓,手上拿弹弓,逢鸟雀便射,扰得林中鸟不得安生。当然,若是碰上知了,她还要射下几只打牙祭。   温良辰小腿儿跑得飞快,身边的大丫鬟鱼肠跟在后方,一边抹汗,一边急匆匆追着:“姑娘,您慢些,莫要摔了!”   鱼肠之所以名为鱼肠,乃是因为她身形瘦小,某一日,温良辰从书中读到“使专诸置鱼肠剑炙鱼中进之”的典故,便大发癔症,将贴身丫鬟赐名为鱼肠,白白浪费她一副好颜色。   鱼肠不明其意,屡屡被院中下人们嘲笑,便寻机问温良辰:“奴婢这名儿像是吃的,莫非是姑娘饿了?”   温良辰手执一书,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鱼肠为世间极细之匕首,可藏置于鱼腹中,乃古时名剑也!岂能与俗食相比?”   鱼肠方才觉悟,每逢他人嘲讽便道:“姑娘说了,我是匕首,还是那什么‘勇绝之剑’,谁笑我便是笑姑娘,笑姑娘的人,都要被鱼肠给刺破肚肠!”   鱼肠如今十二,在公主府住几年下来,饮食结构得以改善,导致本身营养过剩,原本苗条的身子逐渐吹胖,变得高大威猛,温良辰见了,又琢磨着改名,道:“你如今体型不像鱼肠,倒像巨阙了。”   “巨阙是何物?”鱼肠问道。   温良辰伸出一双小胖手儿,十分夸张地,从脑袋顶画了个大圆至腰上,比划道:“就是这么大的剑。”   鱼肠似懂非懂,直至某日午夜梦回,方从梦中惊觉:姑娘这是变了法儿说她胖呢!   自此之后,鱼肠每日便减了一半的食量,大半年调理后,又恢复从前那般纤细的体型,瘦身期间,她不知受了多少罪,对于此,温良辰这位主子功不可没。   温良辰射了大半日,弄死数只小鸟,不知为何,她对鸟类动物总有奇怪的执念,究其根本,怕是老太太院中,那只讨厌的鹦哥儿带来的阴影。   全不似那诗中之言,“安南远进红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文章辩慧皆如此,笼槛何年出得身?”,老太太的鹦鹉,既不聪慧也不喜人,活该被拔成秃毛公鸡。   此时,温良辰正坐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嚼着果子,双腿乱晃。自一年前,她便无师自通地学会爬树,如今越爬越高,将近约两丈的高度,丫鬟们怕她摔伤,便在下边布置了棉花填充的软垫。   所谓登高便能看远,温良辰品着美味,忽见远方有一队人往自家庄子而来,浩浩荡荡,架势颇大,她微眯双眼,仔细观察,只见那群人衣着华丽,步履缓慢,绝不是自家庄上的下人。   “莫不是二舅家?”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小脑瓜子飞快地回忆起来,她依稀记得庄子地图附近,好像是其他几个公主和藩王地盘。   不过,能赶在第一时间便前来拜访的,除了自己的亲二舅家,还能有谁。   温良辰将果核一扔,利索地从树上滑下,鱼肠和小丫鬟们一拥而上,握着温热的毛巾和帕子,将温良辰收拾干净,又理了理头发,才放她从原处离开。   “走走走,莫要磨蹭,我要去见二舅舅。”   二舅其实本不是二舅,和郡王排行老七,理应是七舅,但因温良辰未生于皇宫中,在宫外,想如何称呼都随她,为表示亲切,温良辰一直称呼和郡王为二舅。   至于她的大舅舅,自然是当今东宫太子。   来到主院落门前小石子路上,远远便能听见襄城公主爽朗的笑声,温良辰心中好奇,撒丫子奔了进去。   进了屋中,堂上却只有两位衣着鲜丽的贵妇人,分别是襄城公主与和郡王妃,温良辰又扫了旁侧那几位小少年一圈,却未发现和郡王的踪影,她心中失望,不由地瘪了瘪嘴。   “良辰竟长这般大了,瞧瞧,竟快要赶上宸佑了呢。宸佑,你还不快出来见礼。”和郡王妃伸出一只素手,将温良辰拉了过来,仔仔细细瞅了一番,心中甚为满意,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和郡王妃出自长兴侯府,为侯府嫡长女。她生得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眼角上挑,看起来显得机敏强干,她身上着大衫桃花色褙子,下为青色鞠衣,行动大方端庄,硬是将那股精明妇人之气给压了下去。   和郡王妃口中所提的秦宸佑,便是和郡王府的嫡长子,温良辰也知此人,她转头望向公子堆,见一名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年站了出来。   按理说,温良辰比秦宸佑年幼,合该温良辰先行见面礼,秦宸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母亲的吩咐,依言来到她的面前。   少年着红衣玄纹交领曳撒,黑色束腰,背脊挺直如白杨树,步伐稳健,他端着一张严肃脸,弯腰下去拱礼:“见过良辰表弟。”   襄城公主一听这称呼,立即笑出了声来。   和郡王被派往封地多年,因皇帝病重之故,方回京探望父皇,秦宸佑一直生长于封地,对于温府之事不大了解。   温良辰愣了片刻,见母亲没有解释之意,反而还露出一脸调笑模样,当下也不戳破,学着他的动作,似模似样地回了一礼道:“宸佑表哥。”   两个孩子互相见礼,惹得襄城公主将眼泪水笑了出来,和郡王妃也是一样的动作,自顾捂着帕子掩面闷笑,两个贵妇人笑得前仰后合,一屋子的孩子则是一头雾水。   他人不懂得何意,但温良辰心中却明镜似的,小丫头心中窘迫,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习惯性地开始揉帕子,动作便显出几分扭捏。   秦宸佑目光炯炯,自是将她动作收入眼中,他微微皱眉,觉得这位“表弟”似乎太过柔弱,心中倒是有些不喜。   “你们互相见过了,今后便要好生相处。”襄城公主朝着和郡王妃使了个眼色,和郡王妃立即端了身子,嘴角带笑道。   二人眼神在她和秦宸佑之间扫来扫去,笑容奇怪,温良辰心中狐疑,却又不知何缘由。   “好了,好了,倒将你其他表哥晾在一边了,你们都出来见见良辰。”   秦宸佑往后退了一步,其他的三位少年依次而出,分别是庶二子秦安佑,庶三子秦守佑,及庶四子秦元君。   温良辰初见秦元君,他尚且是一只温顺柔软的小绵羊。   这位四表哥,和其他三位表哥气质迥异,也可以说,甚至是别具一格。   和郡王一生戎马,镇守边关,子嗣大多习武练弓,而秦元君却是一位孤瘦雪霜姿少年,一身白色直裰,衬其肤色如玉,脸如桃杏端美仪,姿态娴雅可入画。   他动作极慢,就这般悠悠而来,微垂着头,低眉顺目,温良辰皱了皱眉,这神态,似乎和她那位懦弱的父亲,有那么几分相似。   谁知她一错眼,便瞧见他眼神变了一瞬,那双垂下的黑瞳,犹如夏日黑暗的苍穹,忽尔闪过一道星辰微光,虽短暂,却耀眼。   仅仅只有一瞬,他又重回原来的模样,眼神清澈如镜,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自有一股说不出柔顺。   “良辰表弟。”   不知怎么回事,温良辰的脸蓦地一红,不敢再看他,慌忙垂眸道:“四表哥。”   正在此时,和郡王妃忽地抬手,指着堂上两个小娃娃,笑道:“哎呀,皇妹你看,他们俩是不是很相像?”   襄城长公主转过头,抬眼往两个孩子身上瞧去。温良辰与普通女孩不同,眉粗眼大,着女装时便是一身英气,今儿一身白袍子,以青带束发,倒显得极为合身,是个外人见了,怕都要赞一声好个俊俏的小公子。   而秦元君虽为男子,但气质文弱,令其男子气减了三分,可正是这三分,和爷们气息的温良辰诡异地合拍,二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对亲兄弟。   “哎哟,哎呦,乐死我了。”襄城公主捂着肚子,笑得胃里抽痛。   温良辰被笑得有些尴尬,而今脸上红潮早已褪去,无聊之际,竟抬起瞧起秦元君来。她歪着小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眼前玉做的人儿,心道,哪里相像了,她没有他生得好看。   秦元君始终不发一言,兴许是两位妇人笑闹声过大,加之他身子单薄,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堂中,看起来有几分怯怯。   可是,温良辰却不作此想,俗话说看人看眼睛,二人又距离相近,他眼中分明没有半分羞赧和胆怯。   感受到温良辰的注视,秦元君忽地抬起头,大大方方与她对视。   又是清澈无波的眼神,温良辰心中疑惑,难不成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   等到姑嫂二人笑闹完毕后,该是时候散了,襄城公主作势挽留,和郡王妃却婉拒道:“今儿是我唐突,来拜访前未提前告之,不劳烦皇妹摆饭,我和这几个猴儿还要再住些时日,今后自有机会叨扰。”   话已至此,襄城公主自当放人,传身边嬷嬷备礼。   众小少年们依次出去,唯独秦宸佑一人吊在后头,等到兄弟们和温良辰走得远了,他又一人转进了堂屋。   襄城公主与和郡王妃揽手而出,却见秦宸佑堵在门前,襄城公主脚步一顿,嘴角带笑,道:“宸佑,你去而复返,可是想在姑母处吃饭?”   听见此话,秦宸佑面上一窘,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忙摇了摇头。   襄城公主心中疑惑,问道:“那是为何?”   秦宸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捏紧着小拳头,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抬头问道:“姑母,我想问问您,表妹去哪儿了,为何不与您一道来呢?”   和郡王妃“哎呀”一声,伸出纤手,以指点向秦宸佑的小脑门,嗔怪道:“我之前便告诉过他,今后表妹是要做媳妇的,你看看这孩子,竟还惦记着。”   “哦?你竟然说了。”襄城公主眉毛一挑,露出惊容,声音却是带着股玩笑的意味,“良辰尚且年幼,我可舍不得,你且死了心罢。”   温良辰出生后,和郡王便向襄城公主提出娃娃亲,当时恰逢就藩,襄城公主舍不得兄长,心中疼惜,未曾多想,便随口应了下来,没想到和郡王府竟当了真。   秦宸佑仰着脖子,没注意其他言语,却唯独却将“良辰尚且年幼”给听了进去。   他睁着一双大眼,心中乱如线团,良辰……良辰不是表弟么? ☆、第4章 怜卿姿   温良辰和三个表哥一道出门,表哥们见她生得漂亮,活泼不拘谨,心中喜欢,对其态度良好。大家都是小少年,随便说几句,便热络地聊在一起。   不过,秦安佑和秦守佑二人,均是有品级的妃子所生,虽不是嫡子,却也尤为自信,秦安佑问道:“表弟平素练习弓马,或是读书?”   温良辰思索片刻,读书,她自然是什么都读,开蒙夫子便是他父亲,书房随便她翻……至于弓马,小弓她倒是有一把,马尚未骑过,襄城公主以她年幼为故,未曾令她去马场学习。不过,将来定是都要会的。   于是,她很想当然地挺起小胸脯,答道:“二表哥,三表哥,我两样都学。”   听见此豪言壮语,秦安佑和秦守佑张大嘴,眼珠子差点脱了眶。   二人所言的弓马骑射,在少爷群中意义不同,不仅是要拉弓射箭,还要学习十八般武艺,通过武举考试;读书,便是考了贡生,去国子监上学。   秦安佑看温良辰的眼神瞬间不同,心道,她两样都学,莫非她想一并中状元?!牛人啊,牛人!   果然不负襄城公主高调之名!   对于王府庶子来说,长大后承不到王爵,若是运气好,也能捞个男爵混混。但是,和郡王府各妃均出自名门,自然不愿儿子靠爵位混日子,从小便悉心培养,武举科举挑一行来,有王府照看,今后还能捐个官当。   秦安佑和秦守佑二人为讨父亲欢心,自小练武,弓马骑射样样都会,是故养的颇为壮实。   “表弟当真厉害,表哥我自愧不如。”三表哥秦守佑惊愕的表情一直维持在脸上,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温良辰依旧不明所以,生受了两位表兄的夸奖,心中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道:“表哥们谬赞了。”   她心道,读书有何好厉害,父亲满屋子的书,也瞧不见他在母亲面前有多厉害。射箭是为了打鸟,莫不成表哥们都射不中?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温良辰猛然发现,四表哥秦元君坠在后头,从房中出来后,竟未开过尊口。   秦元君好似不愿见人般,故意躲着,畏缩地躬身,无时无刻不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再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眼神,他比之在堂中显得更加怯懦,仿佛他们大声笑上一声,便能将他的骨头给震散了。   分明是,一副文弱无力弱鸡书生的模样。   奇怪,真是奇怪。   温良辰抓了抓头,难不成自己真出现了幻觉?   她心中疑惑,便容易胡思乱想,猛地想起一事,一合手掌,问出了一直纠缠于心的问题:“四表哥,你为何与三位表哥名字不同?”   此言一出,秦安佑和秦守佑均色变,就连秦元君本人,足下的脚步也顿了一下。   和郡王府字辈以“佑”字排名,秦家五位公子,四位皆带“佑”字,唯独秦元君特立独行,名字与和郡王府完全不沾边,谁知是哪家贵胄公子。   那三个字的名儿,唯独那国姓最尊贵了。   见二人表情怪异,温良辰忽然福至心灵,心中大叫不好,小脸露出惊慌之色来。   秦元君名字和其他表兄不同,那便代表着身份不一般。试问个人身份,无非只有高和低两种,秦元君作为庶子,低的概率性为九成。   得出此结论,温良辰差点没被自己气得暴跳,她为何会一时糊涂,问出此荒唐话,开罪于这位表哥。   果然,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秦安佑冷哼一声,满脸都是不屑,指着秦元君哼道:“他是奴婢生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秦安佑的母亲是郡王府柳侧妃,这位柳侧妃甚于美貌,颇受和郡王喜爱,因此,除了秦宸佑以外,府中老二秦安佑地位最高。   “……”温良春默默地瞥向秦元君,小嘴往下瘪着,脸上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她绝不是有意戳人伤疤。   谁知秦元君立即低了头,面上硬是没露出半分不满,居然还应了一声,缩了脖子,垂头小声道:“二哥说的是。”   声音细软,如招风受气包。   姿态卑微,似要到泥里去。   可见即便是郡王之子,生存依旧艰难,温良辰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倒是比之多了几分同情。   “知道就好!”秦安佑高高昂起下巴,眼中满是厌弃,朝着秦元君指指点点,“你只不过是婢生子,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莫以为考上童生,便了不起了,以你的身份,莫要出去给父王丢脸才是。”   秦元君将身子弯得更厉害了,他静静地等待对方说完,直到秦安佑没了话说,方抬起头来,聚焦眼神,慢吞吞地答了一句:“二哥教训的是。”   “二表哥!你……”温良辰皱了皱眉,欲打断秦安佑之言。即便秦元君身份不高,却也是堂堂正正郡王之子,大家都是庶出身份,二表哥和三表哥何故如此贬损他人?   “表弟莫要和他多说话,我嫌不干净。”见温良辰帮着秦元君说话,秦安佑心中不满,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不作多余分辩,竟拂袖离去。   秦守佑侧着头,也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秦元君,直到秦安佑在前唤了半天,方和“表弟”温良辰告别,急匆匆往前奔去。   眼见以至此,温良辰颇觉无语,心中一股内疚袭来,若不是她多嘴,秦元君便不会遭受侮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像父亲院内的竹子,有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坚韧气节,心下忐忑不安,生怕将他给折了。   “四表哥,你没事罢?”温良辰往前走一步,抬头想看他的脸。   她自小锦衣玉食,未曾受过艰难辛苦,外界风波,都被母亲一力扛去,不知他人艰难,说的便是她。   虽然她调皮捣蛋惯了,却知晓同情他人,包容他人,从放火反救火一事便能看出,她是一个本心善良的姑娘。   小良辰伤害了他人,却哑口无言,落入两难境地,于是,她蔫了,彻底蔫了。   秦元君微垂着头,看着她肉嘟嘟的小脸,面色风平浪静,全无丝毫波澜。   唯于那眉间清淡的一丝褶皱,暴露出他此时的情绪,似乎,并不大美妙。   温良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感觉到表哥身上投下来的阴影,仿佛令整片晴空都消失了,转为成幽暗夜空。   那阴影分明不是黑暗,而是从四方涌来的绵密潮水,堵得人胸口窒息,毕竟温良辰年幼,张了张嘴,如同濒死的鱼,竟不知该如何接下话。   温良辰心口砰砰直跳,出自本能想要继续道歉,却见秦元君错过她的眼神,以一种极为平淡的神态,看向远方二人的背影。   她仿佛有一种错觉,对方不是竹子,而是一块包着温暖外壳的冰雕,站在他身边,无形中有一股刻骨的冰凉,深入她的骨髓之中。   即便他一身鲜衣,状似淡然。   “四表哥,我不是故意……”温良辰急忙开口,却突然被秦元君挥手打断。   这一次,速度似乎快了一倍。   “本是事实,不必介怀。”秦元君淡淡道,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干净得几乎透明,如明镜面,如无暇玉,瞧不见丝毫杂质。   温良辰歪着头,总觉得他的气质突变,与方才完全不同,但有什么不同,她又回答不上来。不过,运气好的是,她终于能感觉到身体中传来的暖意。   “表弟,我先走了。”秦元君垂着头,恭谨地弯身,遂行了一礼。   然后,温良辰便瞧见,他依旧是那副慢动作,一板一眼地转过身,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离开,踽踽独行。   庄外平坦的大路上,黯淡夕阳下,唯余他一人的背影,孤独,却不寥落。   温良辰喉头一动,心中莫名的,多了一股难过的酸楚。   *   自告别了诸位表哥,温良辰抄小路回去,心中索然无味,一路上,那些花草、虫鸟,一瞬间都变了味失了宠,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   这种低迷的状态,持续至用完饭,襄城公主一个细节不落,将她行动尽数收入眼中,心中不禁怀疑:莫不是方才出去,被人欺负了不成?   襄城公主朝温驸马使了个眼色,温驸马呆愣了片刻,犹犹豫豫地顺着妻子的眼神,看向一脸落寞的女儿,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   襄城公主严肃地抿嘴,温驸马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声问道:“良辰,你在想什么?和为父说说看。”   “啊?”温良辰猛地抬头,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她瞪着大眼睛,干笑两声,掩饰性挥了挥手,“父亲,我什么都没想。”   那做贼心虚的表情,跃然脸上。   襄城公主双眼微眯,显得眼神越发锋利,她冷声道:“你回来是否碰见了宸佑,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宸佑表哥?我并未碰上他。”温良辰眨了眨眼,这句话答得却是十分坦然。   不过,她却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主儿,见襄城公主口气不悦,心道,母亲为何会提起宸佑表哥,莫非是怕他和我说什么事儿?   “女儿不明白,母亲这是何意?”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人小鬼大地开始套话。   襄城公主却哼了一声,忙撇过脸去,故作正常道:“你别理这个小子,没得便宜了他。”   温良辰却觉得,母亲似乎生气了,以致于声音不稳。   温驸马却是闷声一笑,看向女儿的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揶揄之色。   温良辰嘟着小嘴,挠了挠头,愈加不明所以。 ☆、第5章 命悬线   而今处于尚未开化年纪的温良辰,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自家二舅和她娘定过口头亲事。   她自幼聪明机灵,越是不得而知之事,偏要费那个脑筋去细想,谁知在此事上碰了壁,父母皆守口如瓶,令她心中急如火烧,夜幕降临,捂在被中小丫头眼神亮如星辰:   宸佑表哥的身上,到底有何秘密?   这秘密挠得她全身痒痒,半日都不得解脱,最终,温良辰干脆掀被子坐起,一拍自个儿的小脑袋:“他不来,我自去!”   她转了转眼珠子,心道:“听说表哥会在西山围场练箭,母亲不允许我入内,我在附近转转,总能碰上他。”   于是,便有了第二日,温良辰前去围场一事。   西山围场原本是前西山大营后的两座小山罢了,内无猛兽,风景秀丽,适宜踏青,之所以唤作围场,乃是纪念前朝几位将军及女将军,毕竟,女将军曾经打过鸟的地方,不好意思叫座山罢。   西山围场夹在襄城公主与和郡王御赐庄园之间,距离不远,行过去极为方便,温良辰平素野人惯了,襄城公主从不拘着孩子,说是去访景,勉强同意了,命嬷嬷和小丫鬟四人好生跟着。   庄子内有巡逻,即便有事,唤上一声,便有人来瞧。   西山围场远远没看上去那般小,温良辰玩得意犹未尽,运气好逮到一只山鸡,心中得意,将其扔给嬷嬷拎着,交待着回去给母亲炖上,顺便补补身子。   路上又踩了十几朵蘑菇,她曾从附插画的书上得知,此蘑菇可食用,温良辰准备寻厨子瞧瞧,若能吃便一块炖了。   玩了一大清早,并未瞧见秦家表哥的身影,温良辰蔫蔫地坐在树下,往后一翻,躺在软垫上,打了一个盹儿。   谁知这盹儿甚是久,期间,居然还做了一个梦,梦中甚是诡异,暗夜下,有一双眸子黑沉如渊,仿佛吸尽了整个世界的光亮般,她心中猛地一突,黑夜短暂聚拢,接而消散,散落点点星光,美得仙境。   等她醒过来之时,天色果然有些黯了,温良辰揉了揉脑袋,转头问时辰。   鱼肠蹲了下来,绞干帕子,轻轻擦她汗湿的额头,关切道:“姑娘,您方才流汗得厉害,鱼肠不敢唤您,如今您终于醒啦,咱们得赶紧回去。”   “是时候该回去了。”温良辰捂嘴打了个哈欠,从垫子上起身。   一路回去甚是无话,大约是小路的缘故,起风之后,吹得人身上发凉,温良辰一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道奇怪,怎么还在流冷汗。   脑海中不断传来微弱难闻之声,温良辰皱起了眉头,心中甚为古怪,转身面对路旁的茫茫草丛,指着草丛道:“你们可有听见声音?”   鱼肠摇了摇头,面露疑惑之色,道:“未曾听见。”   温良辰只觉那声音怪异,但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凑过去,她拨开路边的草丛,侧耳倾听,挥手道:“你们过来,真有声音。”   鱼肠和嬷嬷均过来瞧,不过一会儿,鱼肠捂嘴惊道:“姑娘,奴婢也听见了。”   大约是人的闷声。   人为何会发出闷声?   温良辰心脏突突直跳,没来由觉得紧张,她并未细想,只顾挥手吩咐道:“都跟上,莫要发出声音。”   嬷嬷是温良辰院里的老人了,听见温良辰的命令,赶紧小声劝道:“姑娘,天将黑,咱们别过去了,万一碰上了,碰上……”   “胡说!”温良辰小脸一黑,转过头来,气势陡然拔高,神色不悦:“你爱去不去,我是定要去的。”   她今日来此游玩,是想寻宸佑表哥了解情况,这片围场也只有他们两户人,前头有人的声音,万一是宸佑表哥,她为何不过去碰碰运气?   再加之她如今年幼,本身便有浓浓的好奇之心,连父母躲闪言辞都不放过,何况是送来眼前的异状?   嬷嬷被唬得一愣,惊觉自己失言,忙垂头不语,等回味过来之后,又叹:方才姑娘那模样,和公主殿下真相像了,女大肖母,果然不错。   温良辰领着嬷嬷和丫鬟们进入草丛中,轻手轻脚,未发出半点声音,连拨草之声都被风吹沙沙响也盖了过去,足下偶尔有湿黏之地,她们尽量小心避开。   距离越近,那闷声越明显,听起来还像是人难过的叫声。   莫非是有人溺水?   温良辰心中兴奋,颤抖着右手,拨开眼前最后一蓬草丛,远方豁然开朗。   只见不远处一片泽上,一名高大强壮的黑衫男人,正抓着一名少年的脑袋,用力往水里按。   “唔……咳咳咳……”   少年的双手拼命挣扎,将自己抬起来呼了一口气,又被男人死死摁下去,他往男人手使劲掐抓,不过,其动作已然无力,根本对男人造成不了任何损伤,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温良辰脸色“唰”的一白,双腿发软,吓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连想都未曾想,也不管那少年是谁,转头低声吩咐道:“救人!”   鱼肠见此情此景,吓得嘴唇发白,拉着温良辰的右手,哆哆嗦嗦小声道:“我们唤人过来罢,兴许那人被吓着了,便跑了?”   温良辰直觉有些不对,摇了摇头,心道:我若是杀手,胆敢杀害富家少爷,便定要杀死了的,岂会单独逃走?   况且那少年身形小,凭借男人的力道,完全可以将其扛起,再行逃走,待得二人跑出了一定的距离,便能发现她们使诈。   一旦发现没有威胁,少年的性命堪忧。   为今之计,只有从男人手下救出他!   温良辰眼珠子转得极快,她看向在场的四人,板着小脸,一个个分配任务:“我们在他后方三尺之地停下,大喊一声,再一涌而上吓他一跳,鱼肠你个高,你负责砸晕他。”襄城公主给女儿挑的丫鬟都是大高个儿,除了鱼肠之外,另外生的两个膀大腰圆,平日水都能提两桶。   鱼肠小脸一白。   少年眼看便要呛死,温良辰已经迈步走了出去,随手捡了草地上一块大石,将其递给身后的鱼肠。   鱼肠紧张得快要昏死过去,只觉得手中握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烫手山芋,想丢又不敢丢,生怕坏了姑娘的救人大计。   五人小心翼翼,在男人后站好了位置,男人心中怪异,忽觉得身边多了些什么东西,待一回头,温良辰恰好下了命令,清喝一声:“冲!”   只见五个小丫头和老嬷嬷扑了上来,因为人多兼冲力太大的缘故,男人竟然被四人给扑倒在地,待得反应过来想要抬手抬脚,后背却传来几下剧痛。   温良辰手握金钗,咬着牙根,在他后背狠扎三下,面上慌乱,心更乱如麻。   她不停地说服自己,此人乃行凶暴徒,罪不可赦,理论当诛,扎几个窟窿而已,算是为死在他手上的人讨点利息!   金钗磨得锋利,温良辰又是下了重手,男人身上窟窿血流如注,即便如此,两个丫鬟和嬷嬷与他奋力扭打在一起,眼看便要压不住地上挣扎的男人,皆转头望向手握石头的鱼肠。   “鱼肠!”温良辰红着眼睛,转过头去,对手足无措的鱼肠吼道。   鱼肠吸了吸鼻涕,以袖子擦了下糊了一脸的泪水,忽然尖叫一声,抖着筛糠便冲了过来。   她绞尽了右臂的力气,一石头猛砸下去,谁知老天不公,竟让她给砸偏了,石头在男人头侧鹅卵石地撞出一道火花,接而飞了出去,滚出了老远的距离。   男人一脚踹向嬷嬷的肚子,嬷嬷瞬间被踢开老远,温良辰见状不妙,连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男人的腿上。   “啊——!”   男人吃痛之下,怒嚎一声,一下便将两个丫鬟弹开,温良辰一口咬完,又凶猛地拿金钗扎下,那钗刺入他手臂,拔都拔不出来。   鱼肠见自己犯错,赶紧往下一扑,丫鬟和嬷嬷此时也冲了过来,如同叠罗汉般压在他身上,四人的重量不轻,男人本挣扎得半爬起来,复又被压了下去,差点没被气得吐出一口血。   谁知这时,不知脑袋被谁屁股一闷,对准着湖里扎去,呛了一鼻子的水。   “姑娘啊啊啊……”   男人力气极大,乱动起来四个人都压不住,温良辰一屁股坐了上去,压得下边的鱼肠一口气吐不出来,混乱之间,她从丫鬟脑袋上拔下一支银簪,对准了他的大腿侧划了下去。   “嗷!”   男人痛得尖叫一声,心中痛不欲生,当了小厮多年,第一次发现有这么难对付的丫鬟!   众人齐心协力,又咬又扎,拼的便是体力和蛮力,温良辰眼冒金星,右手酸麻,都忘了自己使了多少力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捉坏人!送去官府!   乱象之中,她脑海中尚有一丝清明,猛然回忆起还有一位少年,她们方才打得欢快,倒是忘记了他的存在。   温良辰蓦地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的心脏瞬间跳漏一拍,几乎惊呼出声——秦元君?   还未等她张嘴叫唤,下边的男人忽然发动猛攻,翻身便要将她们抖下来,温良辰“啊呀”叫了一声,扶着身下丫鬟的膀子以免摔倒,她眼角一瞥,忽见一身水的秦元君冲了过来,手上举着什么东西。   随着他手臂一道弧线下去,“砰”的一声闷响,男人闷哼一声,立即歪头不动了。   感觉到下边停止了闹腾,丫鬟和嬷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纷纷愣在当场,直过了许久之后,都未曾有人开口。   宽阔的小湖边,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余沙沙风声。   温良辰全身血液凝固,全身发凉,被风一吹,愣是打了一个哆嗦。   秦元君乌发湿答答地黏在脸颊上,嘴唇被他咬得红艳一片,而他原本干净的眼眸,此时却有短暂的迷茫,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   他右手指节毕露,以至于泛出青白之色,饶是如此,却依旧死死扣住那枚石头。   石头上那抹鲜艳,在青灰的天色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温良辰瞪大双眼,大着胆子垂下头,去瞧身下的情景。只见男人脑门上赫然开了一个大洞,殷红的血水喷涌,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大片的青灰色湖水。   后知后觉的她,只觉呼吸发紧,右手一抖,沾血的银簪“叮”的一声,掉落在鹅卵石地上。 ☆、第6章 惊时言   随着男人头上的破洞流血逐渐增多,青白色湖水上如同燃起一片赤色火焰,众丫鬟见其惨状,吓得一哄而散。   更有甚者,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居然忍不住,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温良辰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她抬起小脑袋,望了呆立的秦元君一眼,又转而盯向男人的身体,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心中为自己开脱:“他没死,他只是被砸昏了头而已!”   温良辰瘪了小嘴,朝秦元君露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无人胆敢前去验明男人的死活,秦元君作为在场唯一的男子,理应担负起验尸的职责。   秦元君嘴唇发白,眉头紧皱,忽地,他猛咳一声,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声。   “咳唔咳咳……”   秦元君捂着肚子,将腰弯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他脸颊通红,鼻水泪水横流,肩膀瘦得只剩骨头,那副难受颤抖的模样,看起来令人心疼极了。   方才那凶猛的劲儿,皆是强忍着,如今这股呛水来势汹汹,秦元君只觉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双腿发麻,即便如此,他依旧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他又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谁知眼前顿时一亮,只见一只葱白的小手儿,捏着一方白净的帕子伸至他眼前,帕子边角绣着一朵粉嫩的桃花,形象逼真,因距离较近,那帕子还飘出一股淡香,颇为好闻。   秦元君蓦地抬头,见温良辰露出无辜的眼神,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瞧,刚想抬手推脱,忽然,他心中没来由地一软,心道:温良辰是表弟,借张帕子无妨,更何况方才是她救下他的性命。   报恩且不说,至少待她态度,要与旁人不一样。   心中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暖意升上来,习惯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突然鬼使神差,应了下来,轻声道:“咳,多谢表弟。”   秦元君右手接过帕子,温良辰垂眸一瞧,只见他右手颤抖,却尤自强撑着轻轻拿下,还朝她投来一个状似感谢的眼神。   “四表哥当心!”温良辰一个错步,右脚顶在他的膝盖上,一边撑住他,将摇摇晃晃的他给扶稳了。   不过,待得温良辰触碰他之时,发现他手臂冰凉,身体绵软,整个人仿佛使不上劲般,往她身上栽倒下来。   “哎呀。”   毕竟秦元君比她年纪大两岁,又是个真男儿,这样一整个人重重地压下,温良辰躲都没法躲,生生受了下来。   秦元君的脑袋砸在她颈窝上,幸亏那是块软肉,若是下巴上,温良辰心道,只怕自己的下巴得脱臼。   身下是一片鹅卵石地,温良辰腰肢虽软,知道以手臂缓冲,且倒下时注意保护头部,也被磕得后背生疼,归根结底,是秦元君压在她上边呢。   秦元君晕了片刻之后,回了零星的神智,只觉自己躺在一个软绵绵、温热热的东西上,还有一股温暖的异香传入肺中,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鼻端旁那段白如玉质的脖子,双目一瞪,顿时愣住了。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脖子。   温良辰被他喷了几口热气,脖上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疙瘩密密麻麻,还古怪地痒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心中尴尬,伸出小手锤他后背,艰难地吐出声:“你好生重,快自己爬起来。”   听见脖子会说话,秦元君猛然惊醒,顺着声音一抬眸,谁知却对上温良辰愠怒的眼神。秦元君心中一跳,羞愤欲死,不敢再唐突了对方,忙撑起双手,想从原地爬起来。   不过,因他被男人打了一顿的缘故,又呛水差点断了气,此时双臂无力,仅仅抬了半寸,又哗啦一下倒下去,这此情形比方才还严重,半边脸直接贴温良辰脸上去了。   他的脸,好冰。   温良辰被冷得一个哆嗦。   “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过来帮我!”温良辰心中恼怒,顿觉头大,只好求救于那群傻丫鬟。   嬷嬷和丫鬟们七手八脚,将秦元君扶起来,又有人给他擦额头和头发,弄了好半天,好歹将他弄得半干。   而在此时,秦元君已恢复了小半体力,他强撑着身子站起,往温良辰处走来。   只见他面如红霞,眼含愧疚,尴尬地看了温良辰一眼,十分认真地拱手道:“唐突了表弟,表弟可有受伤?”   温良辰嘟着嘴,揉了揉自己的小腰,心道,我对付坏人都未有事,谁知碰上了你,倒还真受伤了。   “无妨无妨,等回庄子再瞧。”温良辰摆摆手道,忽地想起一事,转头望向湖边的男人,吓得龇牙咧嘴,“你可否过去看看,他是否活着?”   即便温良辰年纪小,却也知道,人流血过多或太久,会变成死人,只不过她是女子,对死亡有些惧怕。   秦元君诧异片刻,方才表弟扎男人之时,那股狠辣的劲儿令人望而却步,不就是查验男人是否死了,她竟然会害怕?   不过,人是他砸伤,理应由他负责。   温良辰捏着小拳头,满怀希冀地望着他走远,伸手去查验男人的呼吸,片刻之后,又见他折返回来,朝她摇了摇头:“死了。”   “……死……了。”温良辰整个人如遭雷劈,不知为何,她眼眶酸涩,喉咙发紧,心道,就这般好好的人,竟然被他们联手弄死了?   秦元君见她马上要哭了,心中慌乱,也顾不上想太多,出声安慰道:“表弟,此人是恶人,若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温良辰瘪起小嘴儿,委屈地开始掉豆豆,不知是真愧疚,还是因为后来的害怕所致。   秦元君当场愣住,他何时见过弟弟哭成这般,登时手足无措,只好求救于丫鬟和嬷嬷,鱼肠站了出来,声音清脆:“少爷,人不是咱们杀的,是表少爷杀的。”   “……”秦元君无奈地瞪她一眼,这缺心眼儿的丫鬟是怎么养出来的?   鱼肠惊觉自己说错话,忙呸呸呸了几声,吐了吐舌头退了下去,以眼神示意秦元君继续。   秦元君心中懊恼不已,却还是硬着头皮,朗声道:“表弟此言差矣,伯仁乃纯善良友,岂能与此宵小之辈相比?”   温良辰听闻此话,果然不哭了,拿着手背抹干眼角的珍珠,心中想道:也是,那人做尽恶事,他们此举,权当是为了除暴安良。   见“小少年”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影儿,秦元君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应该是后续事宜。   温良辰很大度地表示,表哥一人回去不大安全,干脆与她们同行回去。   秦元君低头沉默了片刻,温良辰以为他不好意思,忙拉着他袖子,兴奋地笑道:“表哥莫要想多,母亲好客,你愿意过去,她高兴还来不及。”   秦元君转过头,心中犹豫万分,但看着她一脸笑靥,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如同宝石,他心中一动,只挣扎了片刻,便咬牙道:“好。”   温良辰却毫无所觉,欢呼雀跃地收拾东西。   “表弟稍等,我去去就来。”秦元君似是想起什么事,转头便往树林中去了。   待得众人整装待发之时,秦元君气喘吁吁跑回来,脸颊通红,额上满是汗水,可见他跑得速度极快。温良辰视线往下移,见他手上提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上有盖子,却看不见里头的东西。   她心中奇怪,却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温良辰将秦元君领回家中庄子,头个知会了母亲此事,襄城公主听闻后大惊,顾不得斥责温良辰,急忙遣人去寻尸体。   秦元君垂首立于堂下,温良辰依旧是一副做了好事的模样,襄城公主的火气顶在胸口,心中大骂一句女儿你好糊涂,却还得强装笑脸,温和道:“元君今晚便住在姑母处,若有什么不便,大可和姑母提。”   温良辰平素机灵,就是太过于善良,她将秦元君带回来,可不就是实打实的,承认了她也参与此事?   先不说被拖下水,此事今后若是传了出去,她这个姑娘家,脑袋扣上一顶凶悍的帽子,该怎么说亲事?   襄城公主心中怒火中烧,全然忘记自己的名声也温柔不到哪里去。   襄城公主揉了揉眉心,命丫鬟将温良辰送下去换衣裳,只单独留下秦元君问话。   秦元君自是猜到襄城公主的顾忌,当下将计就计,态度陈恳道:“多谢公主殿下收留,只是此事,劳烦公主莫要告知母亲,引她担忧侄儿。”他可不敢唤她姑母,姑母那是嫡子秦宸佑的专属称呼。   “哦?”襄城公主眉毛一挑,觉得此话中有话,这小子倒好意思得很。   秦元君温温一笑,脸上笑容十分无害。   他顶着那股强大的压力,勉力保持自身不动,泰然自若地抬起头,平静地与对方探究的眼神对视,道:“殿下,母亲对我关怀备至,我岂能用小事扰她心烦?”   “……心烦。”襄城公主瞧他的眼神,立即一变,心中猛跳,只觉得站在堂下的不是一个如竹般的少年,而是一个心智足以与她匹敌的男子。   心烦,可不是就是要引她心烦。   好小子,当真聪明,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本宫瞧你今儿精神气不佳,待会传郎中来瞧瞧,莫要病了,”襄城公主笑得和蔼可亲,眉眼间的凌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姑母稍后便传人将你的行头拿来,你好生养病罢。”   秦元君微微一惊,这是打算让他长住于此?   襄城公主和太子生母因患有癔症,多年前被皇帝削去皇后之位,降为李妃,终日于朝凤宫养病。后来,皇帝扶了无子的曹后,将太子寄于她名下。谁知曾经的太子妃季氏难产亡故,此名头方落在了侧妃曹氏身上,曹氏扶正为正妃。   如今,皇后和太子妃二人,同出于一个家族,对于东宫太子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等到太子登基,太后姓曹,皇后也姓曹,后宫岂不成了曹家人的天下?   更何况和郡王妃贾氏出自长兴侯府,与当今太子妃曹氏为表姐妹,自小交好,关系匪浅。   是故襄城公主,对于曹家族人和长兴侯府贾氏族人,均带有一股天然的敌意,她不信自己的二哥,也就是和郡王会全无想法,否则,便不会纳了两位名门侧妃,来分割和郡王妃的权力。   秦元君被刺杀一事,不管与和郡王妃有关或是无关,都能在和郡王妃心中种一颗钉子。秦元君人若是回去了,此事便握在和郡王妃手中,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人若是没回去,此事将变得扑朔迷离,若真是和郡王妃做下,把柄捏在襄城公主手中,估计会吓得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对于此,襄城公主简直是喜闻乐见。   襄城公主眯了眯双眼,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心中赞叹:这小子,口口声声莫要让母亲担心自己,实则满肚子坏水儿,将把柄送来给她,借她之手来整治和郡王妃。   不过,小子倒是看重她,只是区区一个杀手罢了,她襄城公主还受得起。   眼看襄城公主抛出橄榄枝,秦元君哪里会不接,忙红着脸颊,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殿下,侄儿无以为报。”   “不必客气,都是姑母该做的。”   襄城黑着一张俏脸,咬咬后牙槽,心道,下次莫要将我家良辰拖下水,便是报答了我。 ☆、第7章 祭亡母   秦元君被安置于庄园东面的一个空置院落,内有一间正房,正房中卧房和书房齐全,两翼并两间厢房,院内树有葡萄藤架,架下为石桌椅凳,道路两侧摆放着时兴的夏花,清香扑鼻,足见襄城公主排场之大。   襄城公主尊重秦元君的提议,将其贴身小厮从和郡王府调过来,并未再生旁支,另又从自家庄园中拨了两个婆子过去打扫看门,就此安排完毕。   秦元君站在空旷的院内,再转头瞧小厮背上的小包袱,心中汗颜:“这位‘姑母’好生大手笔,他姑且只是一个孩子,居然受到隆重的礼遇,说是对待高官家眷,也不为过了”。   襄城公主心中却又另一层计较,秦元君还不到十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算计,若给他机会,极有可能一飞冲天。郡王只是个爵位,若是放在无能人身上,顶多混吃等死,但若是其子能出仕,郡王府的出身便是一层极佳的助力。   就如同前太子妃娘家季家二老爷季闻达,身为庶子,却任职朝廷三品吏部侍郎,仅凭一人之能,将衰落的季家给抬了上来。   她看人向来极准,如今只是费些银钱和人情罢了,对于财大气粗的襄城公主来说,仅仅是小意思而已。   派去郡王府传信的温家下人回来之后,情理之中领回一名和郡王府的管家,管家向襄城公主致谢后,尊郡王妃之令,要求见秦元君,襄城公主犹记得与他的约定,以其歇下为由,就此将人给打发了回去。   至于管家回去之后,和郡王妃如何作想,便是她无法估料了。   温良辰洗了个松快澡,吃下厨房送来热腾腾的饭菜,饱腹后实在无聊,便寻人去打听秦元君的下落。   “表哥住在我隔壁院子?甚好,今后我便随时寻他玩耍,也不怕无聊寂寞了。”   听闻“客人”已经住下,温良辰平素无姐妹兄弟玩耍,心中起了好奇和玩闹的心思,前去隔壁院落寻他。   谁知进了院落之后,不见秦元君,只有两名年迈的的婆子,婆子恭恭敬敬行礼:“回姑娘,您来晚了,表少爷出门散步去了。”   温良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方才不是传话告知我,表少爷在回来的路上着凉,还请了郎中来瞧,他如今在病中,竟然还有力气出门?”   “这……表少爷心思,奴婢不知。”婆子表示自己不知情。   温良辰来回转了两圈,又问婆子方向,婆子随手指了指,温良辰思索了片刻,带着鱼肠便追了出去。   傍晚庄内的大院落了锁,只有后方一个小园子可以逛,温良辰计算着方位,想必秦元君是去了那处。   温良辰兴致勃勃地想道:“方才回来之时,他手中便提着一个竹编篮子,莫不是里边有什么好吃的野味不成?”   难道比知了还好吃些?!   鱼肠摇头道:“瞧着篮子普通,里头也无香味,不定是吃的罢……”   一想到夏日里的烤知了,温良辰便有些馋,她吸了吸嘴中的口水,心中更加坚信不疑,嘴上道:“那是你不知道,偷吃的东西,比送上门的更好吃!”   秦元君身上的衣裳皆是浅色,在夜色中极为好寻,温良辰提着一盏大红灯笼,好远便瞧见了他,登时大嗓门唤了一声“四表哥”,撒丫子往他处奔去。   秦元君顿了一下,方慢腾腾地转过头来,见是一身锦服公子打扮的温良辰,身子蓦地一松,微吐出一口气。   见“小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身前,秦元君惊讶道:“表弟,你为何会在此地?”   温良辰未察觉到对方语气的变化,比之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感完全不同,犹如老友般的熟稔,当然,此时的温良辰只顾伸头瞧他手中的篮子,并未关注其他,她抬着眉毛,兴奋地说道:“我去寻你,见你不在,便追过来了,母亲说你病了,你为何不好生养病?”   “咳。”秦元君冷不丁被自己呛到,看着温良辰亮晶晶的眼中,心中那股愧疚之意,如潮水般涌上胸膛。   “表弟勿要担心,郎中,郎中来瞧了,说是吃些药休息便好,我未有不适之感。”秦元君顿了好半天,方才犹疑答道。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心虚,他还将手中的篮子往背后一带。   不知为何,秦元君在温良辰面前,总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想到即将对她说谎话,他心中便开始不适,甚至还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幸亏今夜夜色迷离,瞧不清他发红的脸色,不过,不巧的是,他那微颤不定的声音,倒是没骗过心细灵敏的温良辰。   “表哥,那你要去作甚,带上我可好?”   温良辰以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他,毕竟装病逃学的事儿,她曾经可干过不少。她心中猜想着,兴许是秦元君不愿回家,想在外玩上一段时间,不得已才对外宣病。   对于此,她表示十分理解。   不过,前提是,对方偷吃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他。   听见她要与他同去,秦元君皱了皱眉,眼神坚定,毫无从前犹豫和懦弱之色,果决地摆手道:“不可,表弟。”   温良辰年纪尚小,还不知男女大防,只明白对方是自己亲戚,行事便有些无端,听见秦元君要拒绝自己一人吃独食,眼珠子一转,便开始动用秘密武器——撒娇。   此法对于男性长辈,从未有失策,连东宫太子大舅都曾抱头求饶,何况是还是少年二郎的秦元君。   温良辰两步上前,捏着秦元君的袖子,小身子摇晃起来,抬头糯糯道:“表哥,你莫要丢下我,我要与你一道儿。”   秦元君被她软言哄了几句,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活了快十年,何时有人朝他撒过娇,温良辰可是头一遭儿。   被她又扭又晃数十下,秦元君心脏猛跳,脑袋发晕,如同中了暑般,再任她摇晃下去,恐怕真要病倒了。   他又见她模样实在可怜,最终经受不住败下阵来,就差那么一瞬,他便要举手蹲身投降。对比起东宫太子来说,秦元君姑且还不算最狼狈。   秦元君心道:算了,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她不介意,那便带着一同去,说不定待会她嫌烦,自己走了也未可知。   他青白着一张脸,按着额头,虚弱地回应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便是。”   温良辰听见他答应,登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秦元君背过身去,暗自抹了一把汗,小表弟当真厉害,这数十招娇嗔攻击下来,招招毙命,简直比走完一个西山围场还要累。   秦元君选了一块空地,先是蹲下来,再打开手中那曾经捂得死死的竹篮子。   温良辰好奇地凑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偷吃,谁知他动作爽利,如流水般拿出白瓷盘,然后放好白面馒头和水果等物,直到他拿出香炉、香筒、烛台和木香碟后,温良辰方后知后觉——这玩意人吃不得。   是给鬼吃的。   秦元君垂眸不语,手上动作麻利,他极为熟练地将东西一一摆好,最后在正中央放置一尊小小的黑木灵牌,温良辰抬眼望去,见那牌位漆黑,上无痕迹。   婢女无名,死后不得录入族谱,她曾经听二房太太说过。   他先是拿火折子点燃蜡烛和香,接而开始烧纸钱。   温良辰微蹙眉尖,若是她未曾跟来,他怕是准备孤身一人,在此地祭拜亡母了罢?   秦元君面容严肃,神情专注地摆弄祭拜之事,动作小心翼翼,好似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物事,这一刻,仿佛世界其他之事都与他无关,唯有他一人而已。   月下,他孤单冷清的身影,如同微弱萤火,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微闪,留下一路沉痛的光点。   温良辰心中忽地一堵,横生出诸多莫名的悲凉之意来。   秦元君嘴里小声嘟哝些什么,又朝东面硬邦邦地磕头三响,接而正了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阖上双目,静默不语,全然忘我地陷入祭奠亡母的思绪之中。   温良辰呆呆地蹲着,转头瞧向他,只见少年侧脸俊秀异常,肤质如同美玉,长睫毛如扇般在眼下绘出两道漂亮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红润,如沾晨露,方才那浓到刻骨的悲意,浑然不似他身上所出。   而在她所看不见另外一半脸上,秦元君猛地睁开双眼,神情有一瞬可怖的决绝。   秦元君本以为温良辰回自动走开,谁知她竟不嫌弃,手中捏着纸钱,学着他的动作将三张折好,依次往火中添去。原本瘦弱明灭的火焰堆,被她添得逐渐旺起,火星是明亮的橙色,小少年的脸颊是如日暮般的红艳。   秦元君盯着她瞧了半晌,心底的那蓬火苗瞬间被引燃,久跪于地冰冷身体渐渐回暖,如浸入温水般舒畅。   “多谢你。”秦元君闷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句话。   温良辰被他瞧得呆了片刻,忙笑了起来,表情单纯地叹道:“无妨,表哥你生得如此好看,你的母亲定是个大美儿。”   不知为何,秦元君不觉得她言语童稚,反而还觉得十分熨帖,他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犹如雨后初晴,一派霁月风光,温良辰甚至看呆了。   秦元君沉浸于对母亲的思念之中,朝着温良辰温声道:“因她有一副好嗓子,母亲便被赐名为莺儿。她声音悦耳,歌喉婉转,梦里她曾唱歌给我听……”   温良辰托着下巴,大眼睛满是神往之色,听见他的母亲会在梦里唱歌,顿时露出笑颜,赞叹唏嘘道:“你的母亲唱曲儿定是极为好听,我也想听。”   秦元君露出无奈的笑容,脸颊因兴奋而泛红,抿嘴道:“可惜你不能去我梦里。”   “这又有何难,”温良辰抖了抖手上的飞灰,站起身来,挺着小胸脯,十分豪迈道,“你可以唱给我听,就这般说定了。”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点摔碎了白瓷盘。   二人说说笑笑之间,已经将东西收拾完毕。   回去的路上,温良辰一个劲儿地要求秦元君唱,秦元君心中大窘,当下慌慌张张拒绝:“我不会。”   温良辰努着嘴,眯眼一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总该练过琴罢,听二表哥说过,你可是童生。”   童生走的是科举路子,本朝闻名的才子,均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精通,想来秦元君身为郡王之子,不可能一味地死读书,更何况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死书呆。   果然,秦元君硬着头皮答道:“只通晓些皮毛罢了。”他就知道,这位“表弟”和牛皮糖一样,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温良辰一合手掌,凑着头过来,笑得眉眼弯弯:“那敢情好,表哥先准备几日,再唱弹给我欣赏,可好?”   秦元君盯着她的脸,透过那一汪涟漪发亮的湖水,直看入她眼底的坚定,自知若是拒绝,恐怕她又要痴缠上来,瞎折腾至半夜,没准会惊动襄城公主,闹得二人不好收场。   山风拂过他身,人却在风中飘摇,越显得人在世间的无奈,无助,秦元君的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他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苦哈哈,表面却要作从容之色,在“小少年”欢呼雀跃之声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歇息了,表哥,你且要尽快谱曲儿练曲儿,我等着你。”   温良辰手舞足蹈地交待完毕,接而蹦蹦跳跳地离去,独留一脸尴尬的秦元君在原地,他苦笑一声,终是摇了摇头。   “莫要忘了哦……”温良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远方。   秦元君站在院门口,定定地看着她,直到远方红灯笼的光亮消失之后,他方才不舍地转过身,迈步进入黑洞洞的门。   那霜雪少年的身影,瞬间被阴影吞噬,全然融入黑暗夜色的怀抱中,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第8章 女儿身   自秦元君住下之后,其院子便无一日不闹腾,温良辰隔三差五来寻他,不是拎着蝈蝈蛐蛐篮子,便是提来一盒盒奇怪的食物。   庄上的下人都知晓,他们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为秦元君的小跟班。   眼看被她闹得终日不得安宁,秦元君痛定思痛下,终于总结出一个妙招,只要扬言自己即将练琴,温良辰便会乖乖撤走,拒绝听他提前泄露曲儿。   “表哥,你要尽快,我们在庄上只住一个月。”温良辰小脑袋从院门外伸进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尽是一片单纯而简单的希冀。   秦元君忙侧过头,不去看她,红着脸闷声道:“知晓了,表弟快过去罢,若是听见了琴声,之后别怪我弹得不好听。”   不知为何,每次对着她说谎,秦元君便会生出一股浓重的包袱,兴许是对方的眼神太亮太刺眼,或是太澄澈干净,总而言之,他心中都觉得愧疚得不行。   “表哥真好。”温良辰乖巧地点点头,轻轻一带门,一溜烟逃开了。   秦元君缓缓低头,从袖中掏出一本卷好的书籍,脸上浮上一层苦笑,本还想来公主庄上读书复习,却还要躲着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表弟。   不过,秦元君自是肖想,没有温良辰来叨扰,也会有和郡王妃及一众兄弟们。   秦元君虽是庶子身份,不必嫡母亲自过来瞧他,但襄城公主住在附近,和郡王妃身为二嫂,两户不可能不相往来。   于是,在四日之后,和郡王妃亲身过来造访,她与襄城公主在前院闲话的同时,打发秦宸佑探来秦元君的虚实。   而温良辰恰好在秦元君院中,听见大表哥即将前来,忙将秦元君往房中塞,小姑娘推着他的腰,露出兴奋又慌张的神情:“表哥快去装病,莫要让大表哥看出端倪来。”   她一直以为秦元君甘愿在襄城公主庄子内装病,缘故是为了逃学,全然忘记他因为外出祭拜母亲,被杀手给盯上跟踪,获救之后才来此暂住。毕竟温良辰年幼,脑子尽想着玩乐,尚无法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处儿。   秦元君被她推搡了几下,全身不适,他忙往旁侧避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温声道:“表弟莫急,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温良辰眨了眨眼,懵懵懂懂道:“好,表哥你快换。”   “……表弟。”秦元君脸色一白,低头看她清亮的眼睛,支支吾吾道:“表弟可否出去,为兄好换一身衣裳。”   “好,我出去,表哥你等我。”温良辰眼珠子转了两圈,忽地想起什么来,“嘿嘿”笑了两声,忙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二人相处时间渐长,互相了解逐深,秦元君望见她那副古怪的神色,心中便是一纠,心道:估计她又想出什么歪主意了。   最终,秦元君还是听从温良辰的建议,换了一身睡袍躺回榻上,他心中忐忑,又唤来贴身小厮,命他和婆子去煎药,将院子弄出些药味儿来。   他和衣躺下不久,温良辰狂奔进了屋子,直冲榻间而来,谁知她“哇呀”一声,脑袋磕到他的身上,秦元君捂着肚子巨咳一声,眼泪水都被痛了出来。   秦元君翻身坐起,掀开薄被,嘴角抽搐道:“表弟!你真想将我弄病了不成?!”   他又使劲咳了两声之后,不用镜子来照,他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定然十分苍白,眼眶估计还红了一大圈儿。   温良辰扶着他的右手,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来,她揉了揉脑门,十分无辜道:“表哥,我不是故意。”   接着,她双手一抬,将一个红色绣花样缎面儿袋子往他榻上一放,里头叮叮咚咚响了数声,秦元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警惕地问道:“表弟,这是何物?”   “表哥,做戏要做全套,我给你捎了香粉和眉石,你且稍等……”温良辰打开袋子,从里头拿出数个青花瓷瓶碟,以及一根极细的毛笔。   秦元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睁大双眼问道:“表弟,你这是要作甚?”这是要将他扮作妇人,施以粉黛不成?   “表哥,你躺着莫要动,我给你上妆!”温良辰笑嘻嘻地将他一推,自顾开始理着手中的眉笔。   秦元君被她按在榻上,忙又弹了回来,他伸手抓住她动来动去的左手,强行打断道:“表弟,这是哪位姑娘家的东西,快给人家送回去。”   “是我之物,你莫要多管,先躺好,否则大表哥要过来了。”温良辰甩开他的手,握住眉笔一头,从一支瓶中蘸上清香的露水,将笔尖浸湿。   秦元君十分不理解,心道,表弟小小年纪,居然喜好收藏女子之物,若是任由她发展下去,今后岂不是要成为一个偷香窃玉的纨绔?   一想到此,秦元君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据他观察,温良辰平素只知晓玩闹,偶尔看几本书,既不练武也不考科举,今后怕是要一无所成。   不行,他既然受了襄城公主之恩,便得负起规劝表弟之责。秦元君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许久,直到一双温暖又柔软的小手覆在脸上之时,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温良辰小脸凑在他的脸边,二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秦元君眯眼瞧着,见她抿着樱唇,神情专注,他甚至能看见她皮肤细腻的纹路,以及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   她的睫毛很弯,很翘……不知为何,秦元君突然呼吸一紧,心脏跳如擂鼓,脑中思绪更是纷乱,原本的神智已升腾至辽阔的云端,早将劝导“表弟”之事扔至了九霄云外去了。   “表哥,你且闭上眼睛,万一粉儿迷了眼睛,你这几日别想练琴看书啦。”温良辰伸出圆润白嫩的小胖手儿,在他眼睛上随意抹了一把,遂轻声笑了起来。   秦元君只觉她声音十分柔软,柔软得好似流连于脸上笔刷的细毛,一下,又一下拂在他脸上和心上,引得他得心浮气躁,心中犹如小猫乱抓,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他贴在榻上的后背,居然起了一层薄汗。   见秦元君脸颊绷紧,全身笔直地躺着,如同一块僵硬的大石头,温良辰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脸绘制完毕,拍手嘻嘻笑道:“表哥这模样好似上酷刑,好了好了,我弄完了,你睁眼看看罢。”   其实她不大精通此道,仅知晓个大概流程罢了。   脂粉一类的东西,每年襄城公主都会送来不少,不是为了让处于孩童期的女儿上妆,而是要让女儿知道她是一名闺秀,这些东西乃是必备。   秦元君睁开双眼,视线笔直地望去,恰好对上见温良辰伸过来的小圆镜。镜中的他,此时脸色惨白如缟素,眼睛下还有一层明显的青黑,直拉到笑肌上,看起来比死成尸体的黑衣人还像尸体。   这哪是偶感风寒,说是病入膏肓、即将猝死,也不为过。   “……表弟,你……好厉害。”秦元君心中大窘,实在是……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夸奖她。   温良辰昂起下巴,眉花眼笑:“表哥,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人傅粉添妆呢。”   秦元君闭口无言。   又见她认真地摆弄脂粉盒子,他全身如遭雷劈,心道,完了完了,表弟再这般下去,今后怕只能成为一名纨绔公子,身上挂一个闲散爵位,成天坐在家中给妻妾描眉。   “表少爷,大表少爷来啦。”这时,院门口响起了婆子的通传声。   秦宸佑的待遇不如温良辰,温良辰成天进进出出,婆子从来不通传她的行踪,给在读书期间的秦元君带来好大的不便,总有一种被偷窥的奇怪之感。   温良辰忙将榻上的袋子收好,朝四下看了一会,撒丫子往他卧房的床扑去,她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将袋子塞进叠好的被下。   等她转身回来之后,恰好碰上刚进门的秦宸佑。   见温良辰从秦元君卧房中杀出,秦宸佑先是震惊,后又转为惊喜,大声呼道:“表妹,你为何在此?”   他上次沿路寻温良辰,并未碰见她,本想着今日来寻“未来媳妇”说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在秦元君的屋中。   秦宸佑还琢磨着去何处堵她,谁知恰巧又遇上她,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想到今后表妹会成为他的媳妇儿,秦宸佑脸颊发烫,双手不自然地搓来搓去,只顾瞅着温良辰的白净小脸,嘴成了锯嘴葫芦儿,不舍得说半句话。   秦宸佑却不知他这一声称呼,差点惊掉榻上那位“病人”的三魂七魄。   秦元君身子一抖,如鬼魅般坐起身来,感觉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僵硬着脖子,古怪地转过头,嘴唇翁动,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一身男装月白撒曳、头扎一个小包包的温良辰。   听闻秦宸佑的称呼,温良辰只消愣了片刻,便自如地回答道:“大表哥,你得空过来了,先坐坐。”   完全没有拒绝对方的称呼,秦元君顿时傻眼了。   表妹。   表妹?!   秦元君脑海中“轰隆”一声,只觉眼前一片花花绿绿,耳边无数蜜蜂嗡嗡直响,整个人濒临虚脱的边缘。   片刻后,他呼吸急促,直挺挺地栽倒在榻上,这次,他不用再装病。   他是真的病了。 ☆、第9章 情窦开   秦宸佑坐在榻边瞅着温良辰,来来去去还是那几句话,早将和郡王妃吩咐的任务抛到脑后,直到温良辰催他离去,秦宸佑方才想起来,傻乎乎地笑道:“表妹,那我先走了……”   然后,他又惊奇地瞪大双眼,露出一脸疑惑:“咦,四弟你为何还躺着?”   秦元君方才被“表弟变成表妹”一事打击得不轻,此时正全身无力歪在榻上,听见秦宸佑的问话,哪里还会理会他,他微微抬眸,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坐在一旁的温良辰捂着翘起来的小嘴儿,心中想道,四表哥当真会演戏,看那虚弱快断气的模样,若是她不知道他身体无碍,还真以为他病了呢。   “大表哥,你莫要问了,四表哥病得不轻,让他休息罢,你快些走。”温良辰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   秦宸佑伸出右手抓了抓头,眼神又盯在温良辰脸上去了,心神聚在一处儿,置奄奄一息的弟弟秦元君于不顾。   他心中琢磨着,若是离去也好,便能和她说多说几句话,他忙点了点头,随即道:“表妹与我一道走罢。”   温良辰还想等他走后,自己再与秦元君玩闹,当下一撇嘴,不乐意道:“大表哥你先走,四表哥的药还未煎好,我得给他瞧着。”   “表妹,你居然还要帮他煎药?”秦宸佑露出震惊之色,表妹贤惠虽然是好事,但烫着了白嫩的小手便不好了,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此事交给下人办,怎能令你亲自动手。”   “我看着他们,你莫要多管。”温良辰撅着嘴,皱着小眉头,明显已经不耐烦,脸上还浮起一层愠怒之色。   秦宸佑见她脸颊绯红,小模样俏皮可爱得不行,整个都看傻了眼,哪里还会逆了她的意,他神色慌张地站起身来,道:“表妹莫气,我走还不是?”   他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朝着温良辰支支吾吾道:“表妹,你看完了他们煎药,便离开罢,莫要沾了四弟的病气。”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罢!”温良辰急不可耐地摆摆手。   直到婆子进来报,秦宸佑已经离开返回主院,温良辰才终于露出一个笑影儿,在房里蹦蹦跳跳两圈,乐不可支地道:“表哥,可以起来了。“   秦元君侧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片死寂。   他睁着眼睛,宁愿望着墙壁的花纹,也不愿去瞧她。   直到温良辰的小手儿推在他肩膀上,秦元君才猛然惊醒,于是,温良辰瞧见他好似被动物咬了一口,如闪电般弹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缩至墙上靠着。   “表哥,你怎么了?”温良辰侧着小脑袋,扑闪着长睫毛,有些手无无措。   方才他明明装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情绪激动?   “……你是个姑娘家?”秦元君紧抿薄唇,抬起头好似想看她,却又不敢看她,最后挣扎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蓦地睁开双眼,以一种,极为冷淡的眼神盯着她。   温良辰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后背好似吹过一道冰凉的冷风,他曾经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又再次出现,迎面朝她扑来,她张嘴想要说几句,零零碎碎的话毫无用处,被顶在喉咙口,半天吐不出来。   最终,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襄城公主和女儿戏谑,她扮作少爷,便能继续捉弄秦宸佑表哥,谁能想到,秦宸佑居然提前知晓此事。当然,温良辰自然不会知道,秦宸佑得知的缘由,根源是和郡王妃的泄密。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秦元君捂着左胸,觉得那里很闷,很痛,令他许久都吸不上一口新鲜气息,而漂浮在他身边的,仿佛不是虚无的空气,而是暗沉沉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他,纠缠他,硬生生将他挤压成一滩烂泥。   二人相处许久,本以为已经无话不谈,互相交心,未曾想到,温良辰竟瞒着她女子的身份!   世人骗他,欺他,辱他,没想到她也如此。   “表哥,我不是故意……”温良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想有心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本无心捉弄他,谁知秦元君竟如此在意。   她如今年幼,不懂得正因为在意,所以才在意。   秦元君眉头紧蹙,面色惨白,他咬住自己的下唇瓣,逃也似的撇过头去,心中想着:要离她远一点,不去瞧她的神情,他才能……才能静下心来。   “表妹。”直过了许久,秦元君抬起头来,那双眸子早已不见任何光亮,犹若一潭死水。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心中萧索了几分,她甚至能瞧见他的绝望,他的无助,好似随着他这一声唤出,他们之间便横生出一道万丈鸿沟。   “表妹身为女子,应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秦元君薄被单往榻上一扔,径自走了下来,踏着方步在门边站定,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温良辰道:“此是男子房舍,表妹为了闺名,理应离去。”   “表哥,我喜欢和你在一处儿,为什么不可以?”温良辰皱了皱眉,觉得难以理解。   她如今年纪尚小,男女之事未曾开化,只知道亲戚便要亲昵,她又天生喜欢他,哪里懂得那么多。   秦元君心痛如火烧,身子却又冷如冰窖,一冷一热之间,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开来,若是温良辰再站在他面前,只怕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摆了摆手,艰难地张开干燥的嘴唇,以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冰冷地说道:“表妹,你先走。你若再不走,我走。”   “表哥……”温良辰瘪了瘪嘴,十分委屈地看着他。   母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若是让他静一静,说不定便会转好了。   温良辰心道,表哥定是受了刺激,若是自己今日退上一步,说不准待他消了气,二人又如从前那般好?   想到此,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从善如流地答道:“那我先走,表哥莫要生气,待你气消了,我再来找你。”   她向来惯会哄人,且灵活应战,眼见秦元君此路不通,便玩一招迂回战术。温良辰垂头捏着衣角,又回头看了静默不语的他一眼,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秦元君方跌坐下来,迷茫地张开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发不出半丝声音。   过了一盏茶时间,他猛然回过神,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又再次垂下头来,静默地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突然间情难自已,眼睛酸涩,猛地爆发出一声无声的吼叫:“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庄园的主院堂屋中,襄城公主品着茶,有意无意试探着和郡王妃的底细,奈何和郡王妃死活不松口,如同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话里话来尽是客套话,最后,就连襄城公主也败下阵来,完全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参与暗杀秦元君一事。   说对方完全不知情,襄城公主倒是不信。   那具男尸的容貌,她已经寻人画了下来,这几日遣人去暗访,还真查到了他的底细。   此人乃是和郡王庄上的一名小厮,小时被庄上下人捡来养大,无父无母,与和郡王府侧妃、妾室毫无瓜葛。   背景简单至斯,其人必有蹊跷。   一个人无缘无故,不可能前去伏击郡王府的儿子,即便是庶子,身份同样尊贵,除非是这位小厮不想活了,才会胆大包天干出这等丢命之事。正常贼子都通晓一个道理,求财也要有命享用,比起常人来说,他们反而更怕死。   襄城公主将纷乱的思绪按了下去,面露微笑,客客气气地道:“时候不早了,嫂嫂便在我这边用饭罢。”   和郡王妃美目流转,往秦宸佑身上停留片刻,又自如地说道:“妹妹,良辰是否会过来和我们一道吃?”   “不了,良辰近儿黏她的父亲,与他在前头一道吃。”襄城公主礼貌地拒绝道。   在郡王府,姑娘和少爷吃饭采取分桌制,秦宸佑从未与女子一道用饭,连姐姐妹妹都不曾,他本以为来庄上会有机会,谁知良辰表妹竟然要陪同父亲,他眼神一黯,心生失望。   夜幕逐渐降临,山林中夏日的夜,格外地温凉清爽。   而没有她的夜晚,却异常寒冷,有如数九寒天。   秦元君和幽魂似的,着一身白衣长袍,在院子里来回转圈,飘来飘去,直到贴身小厮催他睡觉,他才不甘愿地收回望向院外的眼神,忍住心中的难过,走进空无一人的卧房。   他僵硬地躺下,随意地扯过被子,谁知此时,他猛然一惊,又低头嗅了嗅,发觉自己的被子与今日早晨不同,似乎……格外地香。   那股淡淡的暖香,他曾在温良辰身上闻过。   若是,若是……能亲自闻闻便好了,只求一炷香的时间,不,一瞬间也可,他宁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股奇怪的想法自心底而生,直入脑海,待他望见黑暗中那摇曳不定的蜡烛之时,残存的理智终于被拉回现实,刺得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他自我放逐般伸直双腿,足下却踢到个什么东西,他将那物事拎出来一瞧,借着昏黄的烛光,秦元君心中猛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表妹装脂粉的袋子么!   秦元君吓得右手一抖,将袋子往旁侧案台上一扔,好似在逃避什么,又急忙揽过被子,将自己头往枕下一塞,让自己闷在其中。   他紧紧闭着双眼,想要强迫自己入睡,而那股挥散不去的清香,仿佛有了某种奇怪的魔力,融入他四肢百骸,令他神智不多的脑海被温良辰填满,满世界都是她亮晶晶的眼睛、她甜美的笑靥、她动人灵活的身姿,二人亲密相处的一幕幕回放在眼前,折磨得他近乎疯狂。   转眼间,又是一个天明,他依旧睁着双眼,如同死鱼般躺在床上。   与一夜无眠的秦元君相比,温良辰却是一夜好眠。   她自小养成一副通达的性子,秉承着等表哥安静便能消气的原则,她昨晚早早地歇下,清晨早起又继续活蹦乱跳,全然不知自己昨晚变身梦魇,将秦元君折磨了一个通宵。   温良辰正往脸上抹花露,却瞧见襄城公主的贴身丫鬟来传:   “姑娘,殿下命奴婢前来告之姑娘,近儿陛下病重,太子殿下急召公主殿下进宫,殿下交待今儿得起身离开庄子,前往京都,请姑娘收拾物事,咱们午后便出发。 ☆、第10章 少年穷   躺在榻上的秦元君尚且不知公主即将离去的消息,依旧躺着出神,这时,门外发出轻轻叩响声,接着,温良辰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表哥,你还气着呢?”   秦元君顿时一惊,险些掉下床。   “表哥,母亲马上要带我回京,你莫再气了可好?下个月是我的生辰,你好生练曲儿,那日唱给我听罢?”   听闻此告别之言,秦元君呼吸急促,半天抽不上气儿来。   她竟然……要走了?   他们日后便不能像这般经常见面了罢?这股奇怪的思想陡然升起,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居然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唇,撕扯着干燥的喉咙,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嗯。”   温良辰将话说完之后,听见他同意的声音,乐得咯咯地笑出声来,忙顺坡下驴道:“表哥你莫要忘了,我即刻启程,你好生歇着。”那焦急的声音,好似生怕他反悔。   小姑娘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秦元君揉了揉太阳穴,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起身走出门框。   他的视线穿过院门,眺望更远之处,只见那道粉红色的身影俏丽如夏,于小道花丛中如蝶般快乐飞舞,看得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公主府撤离之后,秦元君就这般大大咧咧在庄上住了下来,既然和郡王府不管他,他也不用管和郡王府,反正襄城公主家大业大,不会在意他这么点开销。   原因无他,考试来临,他需要一个清静之地温书。   下个月便是岁试,通过岁试的优秀者,方能参加科试,继续往上考乡试成为举人。   他的目标不仅仅在秀才上,而是一举夺得贡生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肄业。虽说和郡王曾和他谈过,若是他想进学,完全可以通过例贡,即捐资“援例捐纳”取得贡生资格,但秦元君拒绝此等优待,他要凭自身才学进学,以证自身实力。   又在庄上呆了二十多日,秦元君磨磨蹭蹭地回了郡王府,一落下马车,便有小厮来传,和郡王妃要求见他。   后院主母正房里,和郡王妃坐在上首位置,表情客气而疏离,眸子泛着显而易见的冷漠,全无面对外人那般和蔼可亲。她轻轻将茶杯往案台一放,垂眸望着指尖的丹蔻,吩咐道:“元君,你近日便要参加岁试,这两天务必要勤勉致学,莫要辜负了你父王的期望。”   秦元君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惶恐之色,深深作了一揖,小声回道:“母、母妃,孩儿知道了。”   和郡王妃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一名美貌丫鬟,道:“本妃见你成日苦读,你这孩子又实诚,身边没个伶俐人儿照顾,粗手粗脚的小厮哪里成,晴嫣是我房里的人,从今往后便去你院子,跟在你身边照料你。”   美貌丫鬟抬起那张艳丽的瓜子脸儿,又眨了眨水灵灵的眸子,朝他柔身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四少爷。”   “本妃还交待厨下,近儿你房里的膳食开销加倍,每日还会炖些补品送过去……好了,你先下去罢。”和郡王妃将事情一一说完,挥手赶他离去。   秦元君领着丫鬟晴嫣离去,刚巧踏出门槛,便听见厅中传来一名少女尖锐的冷哼,只听那少女又继续嗔道:“母妃,那小子明明不领您的情,您对他好作甚?分明就是白眼狼……”   秦元君垂头行走,于心中冷笑一声,人与人果真有差距,二妹秦敏欣和温良辰同样年纪,本性却天差地别。   良辰,比她们这群女子,单纯美好得太多……   秦元君的院子就在秦宸佑的隔壁,地处于左前院一个宽阔幽然之处,晴嫣一进门,立即被闪瞎了眼睛。   秦元君的院子不比秦宸佑差多少,花草树木,廊亭雕栏,古董摆设,样样都是精致的,样样都是顶尖儿的,他分明和西面儿身为庶子的二少爷、三少爷待遇不同,相差岂是一点半点,就连下人数量和打扮都有巨大差异,院中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役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你从今儿起,便在院子里跟着阿福扫地,不许踏入书房一步。”秦元君忽地转身,对着晴嫣冷漠道。   晴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水灵灵的眼睛瞬间迷了一层雾水儿,她委屈得好似要哭出来:“四少爷,奴婢是来贴身服侍您的,您若是嫌弃奴婢粗笨,可否让奴婢给您磨墨……”   “不必,我书房的物事贵重,万一你洒了墨弄污了我的书本,我三日后考不上,你担当得起?”秦元君横了她一眼,遂而拂袖离去。   晴嫣的眼睛又大又有神采,委屈的模样惹人怜惜,不知为何,在秦元君的眼里,她的一言一行却极为矫揉造作,如同那门外旮旯里的狗粪一般,看一眼便觉得恶心,为了他今晚的胃口着想,他还是打发此女扫地罢,省得见面会吐出来。   秦元君走进自己的正房,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丫鬟婆子们都知晓他平时吃饭的习惯,纷纷退了出去,谁知他突然开口道:“慢着。”   “嬷嬷,这席面果然丰盛,鸡鸭上头都是油,看起来好吃得紧……”秦元君手握筷子,腼腆地笑了起来,“劳烦嬷嬷替我传话,感谢母妃的优待。”   “四少爷喜欢便好。”厨下领头的嬷嬷“哎”了一声,客气地笑了笑,赶紧退了下去。   待所有人离开之后,秦元君面色一沉,看着满桌油荤重的食物,心中想道,莫非她又想让自己出不了府?   当年他七岁参考府试,考试早晨突然上吐下泻不止,养了近三个月才恢复了身子,否则也不会直拖至今年三月应试,终于得中童生。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谁出手对付他?   总之,和郡王妃是打了主意坐山观虎斗了。   秦元君伸出筷子,随便在菜里搅了搅,又将饭上挖出了个洞来,不过许久,他传来小厮进来收拾,顺手将饭菜赏给下人吃。   院中的人下人们见惯四少爷的打赏,欢天喜地聚众抢菜去了,吃饱喝足后,一群人窝在抱厦中打盹,或是在墙角聚众赌博,热闹非凡,唯独院中庭空落落的,正房黑漆漆有如冷冷森森鬼屋。   恰好在此时,一束温暖的光自黑暗中燃起,接着是一道,两道,三道,好像毫不吝啬蜡烛似的,最后,一整书间房亮如白昼,秦元君吹熄了火折子,端正头颅,笔直身子坐下。   他伸出双手,从书桌下抽出一个大盒子出来,打开盒子厚重的盖儿,盒子的左边摆放的是一方梨花木雕蝴蝶穿花纹妆匣,令整个盒中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而在盒子的右边,却垒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大饼。   这些鼓囊囊的饼子,是他在公主庄上命厨下烙的,以精麦子面制作烙熟,外酥里脆,可保存多日,秦元君拿出一个,嗅了嗅饼上熟悉的暖香,面上浮起一起笑容,混茶水吃了,俨然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茶水也是他自己亲自提来烧制,下人弄来的茶,他连嘴唇都不敢碰。   就这般安然度过两日,秦元君在房里守株待兔,没想到,竟然真被他等来了一只“兔子”。   厨下的婆子提来一个食盒,笑眯眯地跨进秦元君的屋子,弯腰朝他道:“少爷,这是王妃命咱们给您炖的燕窝羹,您趁热吃了罢,保管您明日才思泉涌,金榜题名呐。”   下人们不懂科举,以为考出来什么都是金榜题名,秦元君听闻此话,笑而不语,金榜题名,那是今后十年的目标。   “好,替我唤晴嫣进来。”   晴嫣扫了两日的地,委屈得不行,听闻少爷传唤,忙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红着眼眶进来了,见着秦元君一脸淡定地坐在书桌后,她瞅着他轻轻啜泣了两声,接而又垂头道:“奴婢见过四少爷。”   “本少爷见你辛苦,将这碗燕窝羹赐于你。”秦元君上半身不动,只是以目光示意。   晴嫣是王妃院子里出来的,这两日极为看不惯秦元君院子里奴仆们偷吃的行径,不愿与其为伍。对于吃喝一事,她眼力甚高,燕窝羹什么的不觉得如何,待今后成了少爷们的妾室,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晴嫣柔柔弱弱道:“四少爷明儿便要去考试,奴婢不敢,还是四少爷吃了补身子罢。”   没想到这丫鬟眼皮子还挺高,不愧是出自王妃亲手调教,秦元君眯了眯眼睛,心道,如同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般,人也不可能全无弱点。   “我晚饭已足矣,此羹汤是母亲交待厨下炖制,倒掉未免太过可惜。”秦元君叹了一口气,以一种极为惋惜的神色看着食盒,忽地,他好似想起了什么,惊喜地瞧着晴嫣,“不若如此,二哥和三哥成日练武,此时恰好下场,你送去给他们喝了罢,也算成全母妃的心意,保准两位哥哥受了福气,前程似锦。”   “少爷,我……”晴嫣睁大双眼,四少爷哪里是吃多了,方才那一桌子菜分明就没怎么动,她亲眼瞧着下人抬着满满的饭菜下去。   不过,四少爷为何要让她将燕窝羹送给二少爷和三少爷?   “哎,晴嫣你想想,我这院子虽看着光鲜,实则内里破落,我这成日的读书,也没个前程,咱们王府出身,走武举才有出头之日,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秦元君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继续抒发着心中的苦闷,“我多想像二哥和三哥一样,有母妃和两位侧妃关照着,就连父王,父王对他们也是寄予厚望……”   秦元君自顾往下怅然而谈,晴嫣却是眼珠子乱转,等到他停下来喝茶之时,晴嫣终于想明白,灿烂一笑,上前拎起食盒,道:“那我便替四少爷送过去。”   秦元君微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摆了摆手道:“去罢,可要快些,莫要凉了,否则便没了味儿。对了,莫要提你是我院子的人,两位哥哥怕见你是我的人……”   “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就去。”晴嫣心中门儿清,若是她自称是秦元君房里的人,其他的少爷哪里会再碰她。她忙点了点头,扭了纤细的身子,飞快地离开了屋子。   秦元君预料的没错,晴嫣的美色果然起了作用,喝掉燕窝羹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当温良辰面羞辱他的二哥秦安佑。   说来秦安佑也倒霉,练了一日的武下场而来,全身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谁知路旁忽然蹿出来一名送羹汤的美貌丫鬟,对他又是抛媚眼又是软言相哄,秦安佑心中无不舒坦,又看她长相是王妃身边之人,登时便没了戒心,豪气干云地抬头,将一碗燕窝羹一饮而尽。   这一碗羹汤下肚去,当晚秦安佑便闹起了肚子,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晚,险些去掉半条命,心疼得柳侧妃差点随儿子一道死了。   和郡王妃命人彻查,自然顺藤摸瓜至秦元君身上,想到次日他便要应考,给她百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扰了这个祖宗,万一没考上赖在她头上,挨和郡王一顿训斥都算好的。   奈何柳侧妃如同打了鸡血,坐在她房里兴师问罪,不给交待便不走,和郡王妃头痛不已,想赶人也不是,撕破脸皮更不是。究其原因,乃是这位柳侧妃受宠,平素在和郡王面前说得上话,背后家族强硬,得罪狠了,吃亏终究是自己。   和郡王妃无奈之下,只好抓来晴嫣问罪,晴嫣迷迷糊糊被纠起来,得知自己害得二少爷病重,被吓得魂飞魄散,少爷妾室的梦没做成,反倒变成了替罪羊,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和郡王妃后又命人彻查厨下一顿,罚了婆子又罚晴嫣,鸡飞狗跳闹了一整夜,才草草收了场。   秦元君安然睡了一晚,一大清早神清气爽地套车出门,他掀开帘子,回望和郡王府一眼,嘴角勾起一道莫名地笑意。   “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 ☆、第11章 宫中变   庆德十年九月,庆德帝日益病重,国事均交予太子之手。   庆德帝子女齐入宫,与曹皇后日夜轮值,照料身体每况愈下的皇帝,身为嫡公主的襄城公主自然入宫伴驾,亲手羹汤,侍奉父皇,直到李妃身边的林女官提醒,明儿是温良辰的生辰,襄城公主才恍然惊觉。   李妃乃是太子、和郡王及襄城公主生母,因年轻时患有癔症,多年前被皇帝削去皇后之位,如今身子瞧着康健,清醒日子逐渐增多,竟记起了外孙女的生辰。   “李妃娘娘近儿想瞧瞧五姑娘。”前来递话的林女官,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性子,说话不紧不慢。   襄城公主就着丫鬟递来的白巾,擦干玉手,看了龙榻上昏迷的庆德帝一眼,小声道:“待下了值,本宫便去禀明皇后娘娘。”   “是。”林女官退了下去,并无多话。   温良辰着身素净的衣裳,头戴一副简单的首饰,跟随传召的宫人入宫。此次并不是她头一次进宫,对于皇宫富丽的景致,她不觉有何稀奇之处,因此,她表现十分镇定,令周围宫人惊讶不已。   温良辰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的一角,望见城门的侍卫比上次少了些,她心中疑惑,又不知到底是何缘由,只好掩了帘子作罢。   下了马车便需要步行而去,温良辰踩在台阶上,抬起小脑袋望天。只见今日天气诡异,皇城上拢了一层驱而不散的阴云,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死咬着地面的建筑不放。   而在此时,周遭又连半丝风都没有,巨大的压力自层层叠叠的阴云倾泻而下,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进宫之后,首先要拜的是皇帝,温良辰站在襄城公主身边,朝着昏睡的皇帝行了大礼,又说几句吉祥话儿。   庆丰帝依旧着那身亮眼的明黄色,但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从前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在,变成了一名苟延残喘的老人,温良辰简直不敢相信,这位鬓发斑白,两颊深陷的枯瘦的老人,竟会是她曾经的皇外祖父。   温良辰瞅着暮气沉沉的庆丰帝,心中泛酸,这位外祖父虽然与她接触不多,但她记得,年前她给他请安之时,他都会抱起她,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再赏赐好吃的点心和新奇玩具。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恐怕很难再回去了。   “辰儿,你过来。”襄城公主叹了一口气,轻声提醒道。   曹皇后和李妃今儿都在皇帝养心殿坐镇,倒省下温良辰四处走动,给皇帝行礼完毕后,自得参见皇后,皇后作为她名义上嫡外祖母,温良辰还得磕头行大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   曹皇后淡淡地抬眉,见温良辰礼数周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起来罢。襄城,你这女儿越长越可人了,本宫甚是喜欢。”   皇后的称赞既刻板又单一化,语调低沉,自成一股威严,听起来令人心生敬畏,温良辰不自觉地身子一颤。   “这孩子猴精,平时顽皮捣蛋得很,皇后娘娘过奖了。”襄城公主客气地笑道。   温良辰起了身,往后退了一步,偷偷瞄向坐在皇后下首的李妃。   这位李妃才是她的亲外祖母,此时,李妃正笔直地端坐着,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若是细细观察之,便能发现她双手骨节发白,垂下的眸子,直愣愣地瞅着温良辰,眼底还带着几分渴望之色。   “给李妃娘娘请安。”   李妃如今是庆德帝后妃,温良辰只须福身便好,她行完礼站直身子后,便瞧见李妃笑着点点头,那笑容中既感动,又带着几分辛酸。   “唉,好孩子。”李妃叹了一句,不敢多有言语。   然后,温良辰又是见过太子妃娘娘,太子妃与曹皇后同出一个家族,也是曹氏女。   太子妃服饰精巧,妆容细致,举手投足间,无不有高雅风范,但其神态刻板,表情泛着股冷漠的疏离之气。   在温良辰小小的心中,从未曾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大舅妈,在她的心里,大舅妈应是襄城公主口中那位季氏。季氏温柔端庄,大度贤惠,偏生命不大好,季氏舅妈生表哥之时难产薨了,而那位可怜的表哥也随她一并去了。   “良辰瞧着又长高了些。”太子妃捏着帕子,稀松平常地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话。   大约是皇帝病情愈发严重之故,众人都没有开口谈笑的心思。   襄城公主松了一口气,携着温良辰往旁边退了,正想着领女儿下去说话,谁知此时,宫中异变陡生。   “杀人啦!”   随着一声尖叫穿透空气而来,紧接着,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各种奇怪的叫声绵延不绝,如同开了匝的潮水,绵绵密密从四方涌来,刺得人心脏快了几拍。   众人正疑惑揪心着,只见一名太监跌跌撞撞滚了进来,朝着曹皇后叫道:“皇后娘娘,陈将军率兵、率兵逼宫造反!二皇子正带着人马杀过来啦!”   太监此话一出,整间养心殿中所有人陡然一惊,就连皇后的身子都有些不稳,更何况宫女和太监,人人脸上皆露出惊恐和迷茫之色。   “什么?!”曹皇后双目圆睁,一掌拍向案桌,大喝道,“岂有此理!皇帝尚且病中,此逆子竟胆敢密谋造反!”   “皇帝的武骑常侍何在?”曹皇后扫了养心殿众人一圈,面容肃穆,沉声开口道。   “回娘娘,武骑共有二十人,御前带刀侍卫共有四十人……”   “通通给本宫召集至养心殿,速速领命去办!”   太监歪歪斜斜地出门奔去,紧随而来的是整齐而有力的步伐之声,然后有人喝出一声“停”,那步伐声又立即消失,显然是已经集兵完毕。接着,“唰唰唰”声不断从外传来,应是大刀出鞘之声。   整个养心殿气氛骤降,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曹皇后面沉如水,眉聚阴云,她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掩不住微微颤抖的袖口。   温良辰如今年纪尚小,尚且不知逼宫危险,她被襄城公主的右手死死攥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母亲……”   她抬起小脸,瞧见母亲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珠子,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   “良辰,待会若是乱了,你一定要跑,不要管母亲!”襄城公主蹲下来,掰住温良辰的肩膀,红着眼睛,厉声喝道,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答应母亲!”   历来逼宫造反,最倒霉之处便是皇帝身边,更何况二皇子想要夺得皇位,养心殿简直就是靶子。   襄城公主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结局如何,总之,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定是没有错的。   即便是自己身死,她也一定要保住女儿。   温良辰被母亲的表情吓呆了,哪里还容细想,愣愣地点点头。   忽地,只听外头传来兵器交战之声,无数吼杀声四起,两方显然已进入了酣战状态,只听“噗”一声水响声,那白纱窗户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红痕,温良辰被吓得小脸一白。   “啊——他们杀进来了!”   不知是谁嘶吼一声,养心殿瞬间混乱,各个太监宫女四处冲撞,保护皇后的保护皇后,保护太子妃的护着太子妃,人挤人,人踩人,正殿冲散得乱七八糟。   二皇子的刺客长驱而入,挥刀进门砍人,襄城公主心中焦急,将温良辰往人群里塞,不知哪位太监浑身是血倒了下来,恰好将母女二人隔开了。   温良辰回过头,脸露惊恐,尖叫一声:“母亲!”   襄城公主被人流往后一推,踉跄倒地,她见温良辰独自一人站在空处,吓得肝胆俱裂,大吼道:“良辰快跑!”   电光火石之间,一刺客朝温良辰头顶劈下一刀,襄城公主不知哪来的力气,飞快弹起来,疯了般朝那刺客撞过去,二人顺势滚做了一团。   刺客被襄城公主抱住腰,半天动弹不得,正想一刀了结此女,举刀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谁知刀还未落下,却被一名冲来侍卫的架刀挡住,侍卫虎吼一声,手中刀往上一挑,“铛”的一声,护卫和刺客武器双双脱手。   “良辰!”襄城公主得势脱身,又就地滚了两圈,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头发散乱却还支撑着身子,想要冲至温良辰身边。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温良辰挥舞着双手,小脚被踩了好几下,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她在人群中被挤得头晕脑胀,就要摔倒下去,恰在此时,一只有力而枯瘦的手臂自后伸来,抓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提,又将她往一个香软怀里塞去。   李妃眉目肃然,眼神坚定,对着抱着温良辰的林女官命令道:“在珠帘后的案几下,有一处暗室,你速速带良辰入内躲避!”   “是!”林女官垂首领命,扭身便钻进人堆,她身形极为灵巧,闪避到位,不过片刻至珠帘前。   在皇帝龙床旁,一处摆放着大花瓶的案几之下,有一扇极为难以瞧见的白色木质小门。   她一掀了帘子,看也不看龙床上躺着的皇帝一眼,先将温良辰塞进去,再猫腰钻入内。   温良辰被摇得头晕目眩,直到眼前的小门关上,她才反应过来,嘶吼一声“母亲”,作势往外一扑,想要脱身奔逃而出,谁知林女官力气极大,一把便将她捞了回来。   “温姑娘莫要乱动!”   林女官两只手臂如铁圈,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温良辰小身子扭动半天,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放开我,我要去寻母亲!”温良辰尖声叫道,在她身上拳打脚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框,透过窄小的缝隙瞧着外边的情形。   她一开口尖叫,林女官心中慌张,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   温良辰想要躲避,林女官便直接将手塞进她嘴里,她哑着嗓子道:“姑娘要咬便咬我,只求您莫要开声,否则,您便是辜负了李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呜呜……”温良辰不敢下嘴咬人,又没法开口说话,眼睛一酸,委屈地流下泪来。   她睁大着双眼,透过缝隙,看见母亲仓皇逃跑的身影。   此时,太子妃距离襄城公主最近,被三名太监护在中间,并未派人救她,李妃形容更惨,直接被人撞晕了过去,幸亏有一名女官倒在她身上,以双手护住她的身体。   温良辰心中一片悲凉,心脏仿佛被刀一片片刮下来,令她痛不欲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处于危难之间,却又无计可施!   母亲……   温良辰热泪滚滚,全身颤抖,心痛得几乎晕厥。   刺客们清剿完殿中的侍卫之后,一名皇子打扮之人披头散发冲了进来,他顺手劈死两名太监,刀起刀落,血染一地,待杀进女眷从中,他狞笑一声,往人群中一探,便要去擒太子妃。   太子妃推太监出去,左挡右闪,二皇子心中烦躁,一刀将挡路的太监劈死,太子妃神色慌张,慌不择路,一把抓住从方从地上爬起的之人,顺势将她推至二皇子的怀里!   “母亲!!”   被推进二皇子手中的,赫然便是襄城公主!   见母亲被凶神恶煞的二皇子揪住,温良辰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牙齿往下紧扣,竟将林女官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二皇子本想抓太子妃,却没想到捞到襄城公主,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道,襄城公主同样有作用。   二皇子反手将刀架在襄城公主脖子上,对着门外大声笑道:“太子,我的好哥哥,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否则,我便杀了你的妹妹!”   “二弟!放开孤的皇妹!”   只见一身盘领窄袖蓝袍,胸纹金蟠龙之人飞快踏步入内,他右手握剑,一路砍杀进来,其勇猛凶悍程度,丝毫不输于皇帝近身侍卫。   此人,赫然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与太子同入内的还有和郡王,和郡王见襄城公主落为质子,吓得从地上一跳,赤红双眸便要冲过去,却被身侧的太子一把拦住。   “哈哈哈,太子,你若愿意修改诏书,将皇位传于我,我便饶她一命!”二皇子眸光深沉,神情狠戾,穷途末路之下,却尤自贼心不改。   “放肆!”曹皇后忽地喝道,声音中期十足,“如今陛下尚在病中,皇位岂能落入你这奸臣贼子手中!你若放下屠刀,陛下醒来后,自会饶你一命!”   “太子,你考虑得如何了?!”二皇子压根没理曹皇后,他微勾嘴角,手中的刀稍稍用力,在襄城公主脖颈转了一圈,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接着,他铁青着脸,朝着太子嘶吼道:“你究竟答不答应!”   见襄城公主血染衣襟,太子镇定的神色终于松了一道裂缝,他眼神冰冷,死死地盯住二皇子,嘴里却不松口,抬剑指他,沉声喝道:“放开孤的皇妹!你若再动她,孤要将你碎尸万段!”   “好!好!好!”二皇子仰头,连说三声“好”字,最后,他的冷笑之声竟带着一股悲凉,“都道皇家最是无情,我今日才知道,最薄情寡义者方为帝王,你,你才是那个最自私最冷酷之人,哈哈哈哈……”   二皇子扬刀狂笑,身体左侧空门大开,忽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射入二皇子肩头。   二皇子垂头闷哼一声,看向自己肩头的长箭,心中顿生怨愤,手上刀锋一转,直接往下捅去,刺入襄城公主的腹部。   “哈哈哈,我死,也要,拉一个人垫……背……”   二皇子双目圆睁,表情狰狞,将襄城公主往外一推,狠狠地抽出红色长刀,对准着太子方向冲去。   他尚未近太子之身,便被和郡王一招撂倒在地。   “母……亲……呜……”   在暗室内的温良辰心如刀绞,目眦欲裂,她看见,她曾经霸道强悍的母亲,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温顺的姿势,如同一丝脆弱的浮萍,又好似一根无助无力的柳絮,软软地,静静地,倒在一片可怖的血泊之中。   襄城公主直到坠地的那一刻,眼睛依旧望向女儿藏身的方向,温良辰甚至能穿透黑暗,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   那眼里分明是不舍,留恋。   好似能看透温良辰的恐惧一般,襄城公主抽动嘴角,露出一个既像哭又像笑的微笑,她嘴唇翁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对她说:“不怕。”   温良辰哭得撕心裂肺,牙关紧阖,将林女官的手咬得血肉模糊。   “姑娘,奴婢最后还有几句话要提醒您。”林女官幽幽开口,声音多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凉,“您醒来之后,装作自己都没瞧见,知道么?”   温良辰一动不动,只顾盯着正在痉挛的襄城公主,拼命地摇头,嘶哑嗓音痛哭不止。   林女官见状,怅然一叹。   不过片刻,她再抬头望向门外李妃,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高抬右手,一掌携风势,往温良辰后脑勺劈去。   温良辰发出一声闷哼,歪身倒地。   “姑娘,您保重。”   林女官慢慢垂眸,望着变得乖顺的温良辰,仅仅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猛地拔下发间的金簪,银牙紧咬,果决地往自己心窝扎去。 ☆、第12章 心难耐   梦中,温良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她游离于黑暗之中,寻不到任何人,任何物,诡异的安静和空洞,所有前尘仿佛离她而远去。   不过片刻,那股孤单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空中的雨滴淅淅沥沥,冷冷清清,冰凉刺骨,直刺得她浑身哆嗦,不自觉地抱成一团。   好冷。   为何她能感觉到自己已被所有人抛弃?   “良辰,不怕。”   记忆中的女子,嘴中虽然无声,但那熟悉的嗓音,仿佛从心底深处传来……   “母亲!”   温良辰蓦地睁开双眼,直挺挺地从榻上翻身而起。   “郡主醒啦!”   不知哪位宫女叫唤了一声,周围立即响起了无数道交谈声、脚步声,嘈嘈杂杂混在温良辰的脑海中,竟让她迷糊了片刻,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温良辰垂下头来,见自身的打扮已然焕然一新,穿的是白绸面寝衣,袖口处细花儿是石青色的芙蓉菊,腿上盖的是鹅黄绣百蝶穿花锦被,青撒花帐子银线挑的花纹不带重样,连帐下装点的玉佩,都是上等的雕兽青玉。   仰头呆呆地望向周围,看着眼花缭乱的装饰,温良辰有一瞬的怔忪。   忽然,心底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浓重的悲凉顺着胸膛涌了上来,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放着襄城公主的死前惨状。   她浑身是血,形容悲惨,倒在血泊中,无助而又凄凉,唯有那双眼睛,永永远远地,以一种极为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温良辰紧紧地咬着后牙槽,眼中热泪滚滚而落。   母亲。   她的母亲,恐怕已经永远离开她了。   这个念头升起之后,温良辰抱住自己的双腿,难以抑制地呜咽起来。小小的人儿孤独地坐在帐中,小声啜泣,却无人前来瞧她,只顾往外头激动地递话。   “良辰竟醒了?”   沉稳的男声自外而来,偏殿中宫女和太监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声音饱含着敬畏和欣喜:“奴婢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陛下?   温良辰眉毛微皱,立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着素白的男人迎面而来,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子,能望见他熟悉的面容以及胸口的以日易月的图样。   大行皇帝于当晚驾崩,新帝百日内缟素,百日释服后,二十七月内素服。   温良辰微惊,心头一跳,忙想要下床,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手臂,再往上一提,利索地将她塞进榻里。   宣德帝眼神和煦,垂头看着温良辰,声音哪有方才般威严,温柔得好似关怀女儿的父亲,“良辰,你可醒了?朕派太医来瞧过,你这几日要好生休养,恐怕还会昏沉几日。”   温良辰呼吸不畅,有片刻的呆滞,看着自己这位近在咫尺的大舅,虽说他一身戴孝素白,眼眸温润,却也盖不住通身的气度,即便他故意摆出来温和与仁慈,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大舅终于登基为帝,本该高兴的母亲,却再也看不见了。   而她,再也高兴不起来。   “……大舅。”忆其亡母,温良辰心中悲痛,小嘴一瘪,顿时眼泪汪汪。   “哎,我的好外甥女。”宣德帝上前一步,将温良辰拢在怀中,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莫要太过伤心,大舅,大舅今后会照顾好你,令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唔……母亲,母亲为何会……”   温良辰眼泪水好似洪水崩堤,在这一刻,终于全部倾泻而出。   因为皇帝哀伤之故,偏殿中各个宫女也作势垂泪,掩面哀戚不止,直过了半柱香时间,温良辰停止了抽泣,宣德帝才道:“好了,良辰乖,莫要再哭了。”   偏殿的哭声仿佛训练有素般戛然而止。   “……嗯。”   宣德帝又安慰了温良辰一番,将她抱了起来往旁边一放,自己也坐下来:“朕已封你为郡主,你这几日挑个喜欢的封号罢。”   “外甥女不懂,皇帝舅舅决定便好。”温良辰摇了摇头,嘴上称呼顿时一变。   “好,那今后,良辰便住在宫中,陪伴太后可好?朕必定将你当做亲女对待。”宣德帝敏锐地察觉到称呼的变化,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对于温良辰的聪明,他心中颇为满意。   “皇帝”二字带着距离,而“舅舅”又是亲人之间的称呼,二者结合起来,虽怪异,却令人心中妥帖。   襄城公主死于宫变,于情于理来说,皇室终究欠了她,更何况她是宣德帝亲妹,温良辰作为襄城公主独女,抱来宫中养大,不算逾礼之事。   温良辰抿了抿唇,心道,太后?   自己的大舅成为皇帝,太后……岂不是曹后?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李妃娘娘为太子亲母,理应被封为圣母皇太后,宣德帝所说陪伴于太后身边,应该是养于李太后膝下。   若是今后生长在宫中,她怕是要天天瞧见如今的母后皇太后曹太后,以及原来的太子妃当今的皇后——曹皇后。   她尤自记得,那时曹皇后身外有三名太监护着,却只顾自保,不愿对母亲施以援手,二皇子本想生擒曹皇后威胁尚是太子的宣德帝,慌乱之间,曹皇后竟将她的母亲推了出去!   曹皇后!   若不是她的见死不救,若不是她的小人行径,母亲岂会死于二皇子这个疯子之手?!   而此人经历宫变,却能安享太平,坐拥富贵,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她不服!   温良辰不服!   温良辰双拳紧握,眼角欲裂,那被刘海掩盖的黑瞳中,忽地划过一道与年龄极为不相称的尖锐厉色。   “……我。”温良辰倒吸两口气,自觉不妥之后,又忙垂头掩住自己的情绪。   感觉到温良辰的不对劲,宣德帝心道奇怪,忙问道:“良辰可是不舒坦了?”   “让皇帝舅舅忧心了,外甥女并无不适。”温良辰依旧低着头。   “哦?”宣德帝一挑眉,状似无意地问道,“良辰可是忆起了过往?当初朕发现你藏在暗室中,林女官却是死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女官竟死了?   温良辰身子微颤,心脏猛跳,她是如何死的……   正在此时,林女官死前所交待的话,适时在耳畔响了起来。   “您醒来之后,装作自己都没瞧见,知道么?”   为何,为何林女官独交待了此话?   温良辰皱着眉头,脑瓜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林女官是李太后贴身女官,李太后为襄城公主亲母,乃是她的亲外祖母。在养心殿一片混乱之中,李太后宁愿牺牲自身陷于危险,却也要将生的希望给她。   林女官之言,绝无害她之意。   温良辰尚且来不及细想,面对着压力极大的宣德帝,她甚至不敢暴露出任何破绽。   她紧紧咬着后牙槽,使劲深吸了两口气,哀哀戚戚地抬起头来,露出清清澈澈的眸子,面带迷茫之色,状似无辜道:“我晕了过去,什么都没瞧着。”   宣德帝细想了片刻,眉宇间疑云密布,若是温良辰什么都没瞧见,为何会知晓襄城公主薨了?   “方才皇帝舅舅说,母亲九泉之下……大舅,母亲真的离我而去了?”温良辰扯着宣德帝的衣角,不可置信地哭道,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宣德帝叹了一口气,露出悲伤之色,沉声道:“是。”然后状似无意,以眼角瞟着温良辰脸上的表情。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幸亏她听信林女官之言,否则便要露出了马脚。   可是,宣德帝到底在忌惮何事?   害得母亲被推入二皇子之手,并不是他,而是曹皇后,被她知晓了曹皇后行为,又能如何?难道,宣德帝是想保住皇室清静,方故意以此试探她?   温良辰脑中好像有一道灵光闪过,但却被宣德帝突然出声而打断,等她再想重新拾起来之时,那道灵光不知飘向何方去了。   “良辰,这是你母亲留于你之物。”宣德帝摊开手,往温良辰手中塞了一团黄色的布条,“你可知其中含义?”   当时,襄城公主还有一口气在,在他袍角上以血写下一个字,嘴里声说了一句“吾儿”,话还没说完,便垂头去了。   温良辰颤抖着双手,将布条展开,只见那黄色绣金的布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淸”字。   “皇帝舅舅,外甥女不知。”   见温良辰打哈欠的模样,宣德帝也不好多问,又命太医再来诊脉,后又传宫女细心服侍,喂药喝粥闹了好一阵子,温良辰方才安安心心躺了下来。   看着宫女们那冷漠的眼神,以及那一声声“郡主”羡慕的尊声,温良辰往里侧躺了躺,觉得浑身发凉。她在心中苦笑,皇宫中当真半分怜悯也无,他们的眼中永远是他人荣耀,却看不见她背后的辛酸。   若是能换回母亲的性命,她还当什么劳什子郡主!   老天便是如此不公平,让苟且者好生好活,无辜者却家破人亡。   温良辰忍痛不哭,死死地咬着下唇瓣,不过片刻,口中便传来一片血腥之气。   她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块布条,心道,独独一个“清”字,母亲到底想表达何意?   又想了恨了怨了许久,她终于全身乏力,瘫软在榻上。   温良辰揉了揉眉心,心中想道,暂且先睡上一会儿,待午后李太后休息完毕之后,再去寻她问上一问。 ☆、第13章 彷徨悟   温良辰午间休息了大约一个时辰,醒来穿戴完毕后,递话的太监至,命其起身前往李太后朝凤宫。   当年李太后患癔症被削去皇后之位,大行皇帝顾惜旧情,一直未遣其搬离皇后中宫坤宁宫,如今,李太后升太后时日较短,并未入住至西六宫。   温良辰至坤宁宫主殿门口,便有女官前来相迎,迈步踏入殿门不久,便听闻李太后一阵难过而压抑的哭音传来:“我苦命的女儿,苦命的孙女……”   “皇外祖母!”   此声情真意切,温良辰心中大恸,提起裙角,急忙奔入殿内,待转过一道珠帘,瞧见一名干瘦妇人白衣素裹,两鬓斑白如雪,比昨日见更显老态。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仰头哭道:“外孙女不孝,令皇外祖母忧心。”   如今世上,真正为母亲哀伤之人,恐怕不多了。   李太后升为太后,其子登上皇位,按理说无事可忧,安享富贵便可,谁知她竟如此伤心,实属爱女入骨。   李太后低头一瞧,望着酷似女儿的外孙女,只见温良辰一身苍白的孝服,更显身躯瘦弱,小脸巴掌大,下巴尖尖,泪目红肿,看起来可怜不已。   她忙伸出两只干瘦的手,将温良辰托了起来,如护崽的母亲将她揽在怀中,痛苦流涕:“外祖母如今就剩你了,我苦命的女儿啊,你为何抛弃哀家而去了……”   温良辰喉头哽咽,脑袋搁在李太后的颈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张开嗓子,彻彻底底哭了个痛快。   祖孙二人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嘶哑而忍耐的声音,好似钝刀子割在人心,朝凤宫内气氛低迷至冰点,旁边的宫女太监愣了片刻,忙附和着哭起来,声音嘈杂,直掀殿顶。   哭了好一阵子,温良辰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心中悲哀地想道:真正哀伤至心底之人,是万万哭不出来的,而装模作样者,其动作反而更夸张。   “皇祖母,莫要再哭了,”温良辰抬起小脑袋,拿着帕子帮李太后擦了擦眼泪,懂事地说道,“母亲不在了,您更要保重身子,今后孙女会陪伴在您身边,可好?”   李太后嘴角下垂,心中感动不已,含泪点了点头。   祖孙二人就着宫女递来的巾子擦了脸和手,方抽着气儿坐了下来,温良辰吸了吸鼻子,转头巡了殿内的宫人一圈,又朝李太后使了个眼色,李太后心中明了,知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吩咐下去:“你们都下去罢。”   “是。”宫女和太监行了礼数,纷纷退离当场。   “皇祖母,您看,这是皇帝舅舅给我的。”温良辰将布条拿了出来,塞入李太后手中。   布条上是一个“凊”字,温良辰心中忖度,母应是想她将她托付于何人。   李太后展开布条,眉尖微皱,沉默了片刻后,眼睛突然一亮。   “皇祖母可知晓其中含义?”温良辰拉着李太后手,眉眼间满是紧张之色。   她心道,若是李太后都不猜不出,那她只能回到家中,询问自己的父亲,万一连父亲都不知,何人能解母亲之意。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不大自然地握住温良辰的左手,以宽大的袖口作掩,右手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写下二字:“老师。”   “老师”二字,应是襄城公主之师的名讳。   温良辰顿时恍然,原来,母亲想让自己寻找她从前的老师。   不过细细忖度之后,温良辰觉得颇为在理,她一直是母亲亲自教授,如今母亲身故,她今后从师便成了问题。   常言道,名师方能出高徒,可见,庸师断是教不出好徒弟的,若是无师,更是两眼一抹黑。温良辰心中顿悟,母亲并未交待她如何处理财产,也未曾将她托孤给任何人,便是想让她知道,真正依靠之人,可信任之人,唯有她自己。   而如今她尚且年幼,最缺乏的,便是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有寻名师教导,方能令她丰满羽翼。   “良辰,皇帝可和你说过,让你入宫陪我之事,你可有此意?”李太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惧意。   温良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李太后在胆怯何人?   “孙女知晓了。”温良辰紧张地转了转眼珠,文不对题地答上一句,忽地,她又转向表面的正题,故作犹豫不定的语气,道,“皇祖母,母亲薨逝,父亲心中定是极难过,偌大的府里只有他一人,孙女不放心他,但是,皇祖母也是一人,孙女也想陪伴于皇祖母身边,孝顺祖母。”   温驸马软弱无能,全京城有名,温良辰在习惯如此,并不觉得如何。   李太后眉眼中满是忧色,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你父亲膝下仅你一个女儿,哀家却还有两个儿子,你家去罢,每月记得递牌子,来瞧瞧哀家。”   二人一言一语间对答如流,可真正的对话却盖在袖下。   温良辰的小手指在李太后掌心写写画画,简略地写下昨日与林女官所见所闻。   温良辰正抬头瞧李太后的神色,谁知她身子忽然一颤,双目圆睁,好似被谁掐住了脖子,急促地道:“你忘了此事罢!快走!”   李太后的眼神逐渐浑浊,在仅剩最后一丝清明之时,她一手将温良辰从榻上推下,又飞快地往后一缩,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哀家什么都不知!”   温良辰冷不丁被猛推,侧身滚下榻,滚了两圈停下。她心中巨震,为何,为何此事会引发外祖母的癔症?!   她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人还未爬起来,珠帘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女官极快地从旁掠过,展身扑向榻侧,双手往前一探,将李太后死死摁在榻上。   “来人,送药来!”女官回过头来,对着后方宫女们吩咐道。此人为最殿中位高者,施令调度间颇有威严。   温良辰觉得对方眼生,她犹自记得,只有死了的林女官和吴女官才是李太后的心腹,这位女官却从未出现在李太后身边。   “放开我!走开!”李太妃浑身抽搐,双手乱抓,状似疯魔,发病当场极为可怖。   她面露狰狞之色,眼底已然一片浑浊,见人凑来便咬,那女官见状,嘴里说着“得罪”,伸手抓过一团棉布,塞入李太后口中,又和几名宫女合作,用布条将她给捆了。   殿内宫女和太监乱成一片,来来往往,等李太后安静之后,又强行撬嘴灌药,或是推拿按摩,温良辰在旁看得泪水涟涟,终是忍不住跌跌撞撞离去。   她独自一人从内殿出来,待行至门槛边,那名引路的太监适宜出现,低眉顺目地问道:“郡主可是要回去?”   “是,劳烦这位公公带路了。”   她抬头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一颗心也同那天色一般,笼上一层惨淡的阴翳。   *   宣室殿。   宣德帝一身常服坐在龙椅上,垂头俯视下方跪倒在地、如山般的高大男人,他神色冷漠如冰,黑沉的眸中却好似燃着一团火焰,熊熊的怒意仿佛要冲破而出,席卷燃烧世间这一切。   “秦世勋!你好大的胆子!”宣德帝胸脯剧烈地起伏两下,猛地一拍龙头,铁青着脸,吼出声来。   和郡王身子一颤,旋即又垂下头,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他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臣弟,臣弟请求前往封地,求皇兄成全!”   宣德帝嘴角下抿,脸颊边出现一条浅浅的法令纹,宣告其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望着执拗的和郡王,宣德帝无力地埋下头,声音携着一股难掩的失落和痛楚,沉痛出声:“你,可是怪朕没有答应二皇子的要求,先救下皇妹?”   和郡王依旧虔诚地垂着头,嘴里却说着令人想要撕心裂肺之言:“臣弟不敢。”   接下来,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和郡王宛如一尊雕像,执拗冷硬,不动如山。   宣德帝抿唇不语,眼神幽暗,沉默得可怕。   “对,你并未猜错,那箭,的确是朕下令放的。”宣德帝咬牙,蓦然开口。   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坦然承认此事,和郡王紧咬下唇,浑身犹坠冰窖。   宣德帝咬牙切齿,眸中渐渐溢上一片雾气,他指着和郡王,眼眶微红,失声吼道:“朕又何尝,何尝不愿皇妹好生活着!但是,二皇子狼子野心,谋权篡位,朕乃是一国太子,断无戏言!“   “国无儿戏,若朕答应他修改诏书,你让朕今后如何处之!”   和郡王不应声,忽地倒下,以头触地,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闷响。   “臣有罪,臣对不起皇妹,请皇兄成全。”   随着时间流逝,和郡王额头下的那片地砖上,赫然出现一小片血印,血迹红得妖艳,反射着奇怪的光泽。   宣德帝嘴角抽动,不忍地侧过头,垂下的眼眸中,其情绪如暴风般汇聚于一处,刹那间轰然散开,宛若易逝的烟花般,终留下一道道冷寂的残烟。   “好,朕答应你,你自去西北罢。”   宣德帝肩膀搭下,无力地倒在椅上,仰起头,轻声开口道。   和郡王眼角溢出晶莹,依旧不敢抬头看他,沉声道:“多谢皇兄成全!”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一股古怪的磨耳之感,刺得人心脏生疼。   “朕不日后便封你为和亲王,由郡王府搬至亲王府,你家眷不必跟去边关受苦。”   宣德帝轻声开口道,疲倦地挥了挥手。   和郡王双拳紧握,不过片刻,又松了开来。   他深吸了一口泛着血腥味的空气,又伏下腰,解脱般磕下最后一个响头,哽咽道:“谢主隆恩。” ☆、第14章 浮生叹   逢大行皇帝大殓,温良辰着麻布大袖长衫,头饰麻布制盖头,由西华门入宫,至思善门外哭临,因其母亡故,每日前往一次便可,不必如其他文武官及命妇早晚各一次。   宣德帝感念襄城公主之德,特抬其丧葬规制,堪比亲王级,由礼部奏遣掌管行使丧葬之礼,工部制造铭旌,钦天监官占卜葬期,国子监监生报讣各王府,另外,皇帝还要御祭一次,东西两宫皇太后、中宫皇后、公主各祭一坛,无东宫太子不祭,文武百官均不祭。   温良辰哭完了外祖父,还得回府哭生母。   温家大房坐镇公主府,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温良辰才入得正堂,便见自家父亲虚弱无力地趴在漆黑的棺椁旁,哭得如同一滩烂泥。   昨日是襄城公主小殓,温驸马已经哭晕两次过去,今日大殓,逢众人前来安慰,他心中悲痛愈甚,竟比昨日更加悲惨。   “父亲。”   温良辰紧紧咬着唇瓣,眼眶湿润,却掉不下一滴泪来。   温驸马泪珠哗啦啦直掉,抬头瞧见温良辰在身边,顿时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中,身子颤抖,嘶哑着声音哭道:“殿下前日好端端的进宫,没想到,没想到竟遭逢不测,我心痛如刀绞!良辰,父亲今后便只有你了……”   温良辰任由他抱着,仰着头不让泪滴下,等到温驸马哭得快要背过气之后,温良辰方一言不发地轻手推开他,拖过白色的蒲团,双膝跪在上头。   温驸马拿着帕子擦干净脸,又端跪下来,痴痴望着棺椁,如同没了魂般。   “父亲,”温良辰木然转过头,平静地问道,“父亲今后可会再续弦?”   “女儿,为何你会如此问为父?”温驸马愣了片刻,待回过魂来,猛地脸色一僵,阴柔而白净的脸颊上腾起一片火红的云彩。   “父亲,你会吗?”温良辰的声音虽轻,若如同雷般劈在温驸马心头。   温驸马几乎要跳起,紧张地挪过来,握住她的双手。   他蓦然抬头,和温良辰相似的美目中满是无助,眼神却是少有的坚决:“我心属于殿下,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我与殿下成婚当日便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只有殿下一人。”   听闻此话,温良辰阖上双目,心生感动。   父亲虽软弱没用,可对母亲的情义却是真,二人夫妻之情,倒合了那句唱词:地老天荒情凤永配痴凰,愿与夫婿共拜相交杯举案*。   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必将十分欣慰。   “父亲可曾想明白了?”温良辰复又认真问道,她不介意父亲寻找一名女子依靠,毕竟,温驸马孤零零活在世上,实在太可怜。   “我甘愿为公主守寡。”温驸马含泪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温良辰紧紧捏着小拳头,猜到温驸马之意。本朝规定,若驸马不续娶,那公主府一切财产照旧,皇家不会收回,公主府永远不愁银子。   “父亲,待母亲下葬之后,您上朝罢。”温良辰垂着头,顺手接过鱼肠递来的纸钱,往火盆中丢掷而去,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淡之事。   温驸马神色僵硬许久,接而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温良辰。   本朝驸马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一,从一品官阶,虽为虚职,却有上朝发言之权。   大行皇帝在时,温驸马总是大小病不断,待身子好了些,又遭逢大行皇帝病危,京都如搅浑的水般,襄城公主放心不下,以其病为由,请假在家躲避。   总而言之,温驸马几乎是每日窝在家中,坐等朝廷俸禄二千石砸在头上,堪称京都头号闲人。   温良辰将纸对折,轻放如火中,火苗簇地蹿起老高,吓得旁侧鱼肠一抖,而温良辰却岿然不动,盯着面前的火堆,慢慢道:“父亲,您如今是公主府的支柱,您若是不站出来,公主府危矣。良辰年幼,尚不能为父分担,只希望父亲站稳脚跟,待几年过后,请父亲从族中择一子过继,以免断了母亲的香火。”   温驸马呆呆地望着温良辰,脸上还糊着泪水,模样既狼狈又吃惊,好似第一次瞧见女儿。   “父亲平素身子不好,莫要伤心过度,母亲泉下有知,必定不愿父亲如此。就如父亲所说,如今公主府剩你我相依为命,我们更应好好过日子,不令母亲失望。”温良辰转过头来,神色坚定,“您说是吗?父亲。”   温驸马身子一震,全身如遭雷击。温良辰之言,犹如重锤击鼓,仿佛比任何劝慰之言都有用,令他脑子豁然清醒过来。   如今,他再如何伤心,公主都不会再活过来。   眼前之人,只有女儿。   为了他和公主的女儿,他只有振作一条路可走。   温驸马紧紧地捏着拳头,犹豫了许久,终于再抬起头来,直视温良辰的眼睛,轻轻抽了一口气,道:“……好女儿,为父听你的。”   温良辰磕头烧香烧纸,又带着鱼肠绕至后堂,去瞧后面各项事宜。   后堂之中,温大太太如同一个旋转陀螺,简直忙翻了天,坐都不曾坐下片刻,见温良辰进门,忙将她抱入内室,放至榻上坐着。   温大太太眼底尽是怜惜之色,急急忙忙朝着丫鬟指挥道:“良辰,你受苦了,来先坐会儿,稍后再前去。来人,给五姑娘沏热茶来。”   温大太太交待一句后,温良夏之母温二太太乘隙扭了过来,拿帕子拭泪,呜咽一声,接而喊声震天,对着温良辰便道:“我苦命的侄女哟!公主殿下怎如此狠心……”   温良辰抿着唇,斜斜地瞅着她,未曾开口说话。   谁知温二太太又上前一步,想抓住温良辰的手,来哭诉一番她与襄城公主之间的妯娌情深,谁知温良辰右手一抬,顺势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淡淡地抿了一口。   “侄女儿……”   温良辰此举太不给面子,温二太太声音猛地被掐断,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尴尬地捏着帕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平素二房便与四房不对盘,二房对于四房甚至是有些嫉妒,还混杂着某些瞧不上之类的古怪情绪。原因无他,温二老爷才学满腹,却官运不济,爬了半辈子还是从八品翰林典籍,而温知墨,也就是温驸马,因为生得一张俊脸,尚主后加官进爵,官居从一品。   所谓考得好,不如长的好,正是此理。   温大太太清了清嗓子,不悦瞪了二太太一眼,温二太太忙往后一缩,挥着帕子道:“良辰你好生歇息着,二伯母去前头忙了。”   语气轻佻随意,俨然一副哄小孩子的模样。   若不是在众人眼前,指不定温二太太怎么笑呢。   温良辰银牙紧咬,生硬地侧过头,将茶水往案几上轻轻一放,掩住眸中深深的怒意。   “公主府的丧事,如今都赖大伯母操持,侄女不胜感激。”温良辰从榻上跳下,默默垂头,朝着温大太太行大礼。   温大太太出自曹家二房,虽不是曹家主支,也是嫡系,与曹皇后乃是堂姐妹。兴许是温家大房无嫡女和庶女的缘故,温大太太自小便对她极好,为人宽厚友善,温良辰再如何憎恨曹皇后的无耻行径,也对温大太太半分恨不起来。   温大太太被温良辰的神来之笔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起来。   温大太太面露悲伤之色,哽咽道:“殿下平素待我不薄,此事,此事本该是我这个做姐姐应该做的,良辰你不必言谢。”   若是没有温大太太操持公主府事宜,母亲的丧事还不知会乱成何模样,即便温大太太是为了应付,却也不必如此精心细致。   温良辰却不肯起来,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坚持道:“大伯母尽心尽力,侄女看在眼中,此等大恩,侄女无以为报。”   “哎哟,你这固执的孩子,哪有似你说的这般操劳,你大伯父理公主丧仪,我只是恰巧搭把手罢了,算不得事儿。”温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垂头望着温良辰,忽地想起什么,吓得面色苍白,手忙脚乱提她起身,“你赐封不日后便下来了,对我可行不得如此大礼,你若还认我这个大伯母,便快快起身。”   温大老爷身在礼部,皇家消息灵通,昨日晚上还提点过温大太太,必要好生对待温良辰,又悄悄告知于她,宣德帝命礼部制金册,温良辰禄二千石,待遇照公主来。   此话含义,不言而喻。   温良辰舅舅乃当今天子,亲外祖母为当今西宫太后,还有一位舅舅和亲王,母族背景雄厚,郡主界绝对为独一份,说是公主之尊也不为过。   若是真以为温良辰失怙无依,随意欺凌她弱小,她只消入宫随便张张嘴,就能让人掉脑袋。   温大太太又是拉又是劝,温良辰只好站起身。   温大太太这才破涕而笑。   又与温大太太说一会话,温良辰放下心来,领着丫鬟鱼肠,走上后堂的一条偏僻小路,待通口气儿之后,再回正灵堂祭拜。   温良辰方才动作,既是感激其行为,还存着拉拢大房,寻求依靠的心思。   父亲即将上朝履行驸马之责,而内里却全无政治素养,须有人从旁指点,温大老爷身为正三品礼部侍郎,与父亲同朝为官,若是四房主动交好,温大老爷必会对父亲照料一二。   她要为母复仇,必先自保,丰满羽翼,再徐徐图之。   温良辰垂头思考,恰好绕过一块大石,谁知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娇笑,那声音听起来,倒颇像是……温良夏。   温良辰眉尖蹙起,心中不悦甚浓。   只听得温良夏“哎呀”轻呼一声,接而又柔柔弱弱地嗔道:“世子,你踩脏我的裙子了。”   *《帝女花》 ☆、第15章 阴阳错   温良辰年纪虽幼,男女之事尚处于懵懂阶段,但是,她却对他人之事极为敏感,尤其是丧母之后,她的心智陡然成熟,分析起事情来,倒是思路清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男子抬开了脚,又听温良夏轻声吸了一口气,声音自带一股娇嗔和愠怒:“世子,你瞧我脸作甚,莫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温良辰猛地豁然开朗,大彻大悟,温良夏……是和男子在此地私会?   母亲曾教导,大越女子从小便学习妇德,和男子苟且偷摸拉扯,乃是降低自身身份和颜面之事,但母亲又曾交待过,若是碰上真心喜欢之人,切莫要太拘于礼教而错过了良人,相处间须得把握分寸。   她如今不懂得其意,更不懂分寸是何物。   不过,温良夏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好不舒坦。   她心中好奇,又有些气愤,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可能是温良夏声音太过甜腻柔软,引人无限遐思。   躲在大石后,温良辰悄悄伸出头,透过叶片的缝隙,瞧见温良夏站在一名男子身前不远处,正娇羞地低着头,肤色如玉,两颊绯红,芊芊手指微弯,状似无意地拨弄着一朵粉红月季花,人比花更娇艳。   男子身材魁梧,高大而木讷,虽只有一个熟悉的侧脸,却也瞧得十分清晰,温良辰心中一咯噔,这不是大表哥秦宸佑吗?   秦宸佑扭捏片刻,忙摆摆手,神色慌张道:“二姑娘,我,我没有……只是踩脏了你的裙子,望你莫要生气,我赔给你可好?”   温良夏抿了抿红唇,翦水双眸湿润,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柔弱哭泣的姿态,令人倍增怜惜。   秦宸佑被唬了一跳,红着一张脸,激动得几乎要吼出声来:“你莫要哭啊,我这人不会说话……”   温良夏依旧垂头,小声啜泣,不发一言。   “好妹妹,我错了。”秦宸佑又是哄又是劝,差点没表演爬树装猴子,直到说了十声好妹妹,温良夏这才破涕为笑。   温良夏年方十一,和秦宸佑同年,容色已长开,属于娇弱美人,偏生秦宸佑自边关回来,见过的外女只有温良辰,而温良辰年纪小,又习惯女扮男装,她这位八岁的小孩即便再生得好,此时在秦宸佑心目中,二人相对比,容颜盛开的少女温良夏,的确比温良辰更动人。   温良夏柔柔弱弱的眼神递过来,看得秦宸佑呆愣在地,几乎酥麻了半边身子。   “望世子今后莫要如此唐突。”温良夏垂下美目,转身折下身侧的月季花,顺手别在鬓边,回眸一笑,“世子,良夏此去了。”   温良夏在花丛中,娇美的笑容令整个花圃都失了颜色,她复又回过头,施施然离去,空留秦宸佑一人在原地。   “良夏……原来二姑娘叫良夏。”秦宸佑喃喃道,傻傻地抬起头,望着温良夏离去的方向。   温良辰看得实在无趣,见秦宸佑还干站着,便懒得再看,她随即转身,猛然一抬头,整个人却被笼在一团阴影中。   “唔!”   “表妹噤声!”   秦元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温良辰瞪大双眼,正想尖叫,却被他伸手捂住嘴。   “何人?!”秦宸佑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面色一僵,心中大叫不好,登时便大步迈了出来。   秦元君一把抓住温良辰的右手,将人飞快地往反方向拖去,寻了一片茂密的草丛,先将温良辰塞入,随后自己也蹲了下来。   秦宸佑走出小路,在大石旁绕了一两圈,左顾右盼之时,发现路拐角处丫鬟打扮的鱼肠,他犹犹豫豫上前去问,鱼肠向他行了一礼,镇定自若道:“表少爷,奴婢去后院取纸钱回来,您是寻不着路了吗?奴婢带您去前院?”   鱼肠方才给温良辰把风,见秦元君来寻温良辰,考虑到二人相熟,便未多作阻拦。如今,看温良辰的模样,是想躲着秦宸佑,她身为婢女,为主子引开他,实属分内之责。   “好。”秦宸佑又转过身,四处扫了一圈,还是没瞧见任何人,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跟着鱼肠离开了。   温良辰长吁一口气,抖掉脑袋上的叶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道:“表哥,你可吓坏了我。”   秦元君顿时哭笑不得,他从下人口中打听到温良辰的行踪,沿路而来寻她,却见小姑娘站在大石后偷听,本想过去打招呼,谁知她反应如此剧烈,差点暴露二人的踪迹。   他拉着温良辰从草丛中走出,又拾掇干净身上的碎屑,方仔仔细细瞅向她。   小姑娘一个多月不见,秦元君差点认不出她来。温良辰原本胖嘟嘟的脸颊早已凹陷下去,下巴尖得能戳死人,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一身麻衣孝服挂在她身,显得人如同纸片般,好似一阵风刮过来,便能将人给吹走了。   秦元君下定决心来瞧她,心中还做了不小的心理斗争,如今见温良辰可怜成这般模样,二人之前的误会早已被吹至漠北去了,哪里还有半分不适,皆数化作心疼了。   本以为重逢相聚,便是感情和好之日。   没想到再见之时,她却遭逢人生大变,可叹老天狠心,竟让善良的姑娘,受尽恁多苦楚。   “表妹,你……无事罢?”秦元君垂下头,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眼底露出浓浓的疼惜之色。   温良辰瞧他神情,以为他同情自己丧母,心中顿时一暖,冰冷许久的身体,逐渐回暖,犹如泡入温水池子。   前来吊唁母亲之人,表面虽哭得撕心裂肺,眼底却少有真实情感,而此时,她却能确定,秦元君是真心为她母亲伤心,真心在担忧自己。   温良辰摇摇头,嘴角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淡笑:“表哥莫要担心,我会好生活下去。”   瞧她那副明明脆弱,却要装出坚强的模样,秦元君神情一黯,心中刺痛莫名。   幼年失母和少年失母,概念完全不一样。   秦元君每年虽伤及亡母,好歹连人都不知长何模样,哭几下便好了,而温良辰这种,是结结实实的失去依靠。   襄城公主对于她来说,是天是地,更是整个家的支柱,是温良辰心中的支柱。   秦元君甚至不能想象,若是自己亲眼面对母亲冰冷的尸体,会是如何的绝望和悲伤,所以,他能理解温良辰的心情。   秦元君垂眸看着她,眼睛逐渐湿润,良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哽咽地吐出两个字:“我懂。”   “表哥……”   温良辰抬头望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苦还是释然,痛苦的是,自己的情感被他看破,她被拉回现实,终得面对失去母亲的事实,而那股释然,却是被人理解,有人与自己同感的欣慰。   就好像,终于有人,和她呼吸到了同样的空气,那空气在他的感染下,是清新的,而又富有淡香的味道。   她觉得,周围的景色终于鲜活了起来,青草红花,红墙绿瓦,整片天空不再是从前的灰与白。   温良夏眨眨眼睛,两行泪从脸庞滑落,忽然,她觉得自己这样哭,似乎太没有用,遂赶紧抬起头,勉强笑道:“表哥,你还会唱曲儿给我听吗?”   望着她眼中泛着希冀的波光,秦元君心中一动。   “会,你何时想听?”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打扰到她的眼泪。   她的眼泪美如莹莹珍珠,却会让他心痛。   而他……竟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   “再过几日罢,我生辰那日母亲遭遇不测,我这辈子,宁愿不过生辰……”温良辰捏紧小拳头,眉头紧紧蹙起,眼眶使劲地收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再掉下来。   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   “我在庄子祭拜那日,便是我母亲死去之日,我母亲,在生我那日便去了。”秦元君苦笑一声,他那日刚好满十岁。   温良辰却恍然大悟,原来秦元君之母莺儿,是难产而亡。   “王姨娘对我说,我母亲曾是王妃身边大丫鬟,父王前去边关,王妃便给母亲开了脸,遣至边关照顾父王。”秦元君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难过,“母亲喝避子汤,却不小心怀上我,王妃以为母亲背叛于她,对我颇有微词。”   秦元君右掌抚在她额头,原本脸上的温顺如同暴风过境,留下的是罕见的刚毅和坚强,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好似从嘴中蹦出:“他人骂我低贱,我却从不如此觉得。难过之时,痛苦之时,便想想母亲。她拼下性命生下我,便是希望我今后出人头地,希望我能齐家安康。表妹,今后莫要说此丧气之言,即便无人为你过生辰,公主殿下也盼你过生辰。”   “良辰,寓意良辰似锦,纷繁美好,无论公主殿下在何方,她都望你一生幸福和乐。”   一股热流自他掌心发出,自眉心浸入她心底,温良辰感受着额头上他的肌肤,心中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没有比今日更令人觉得舒坦。   “表哥,多谢你。”   温良辰不知如何开口。   秦元君收回了手,全身气质一变,恢复成从前那身书生文弱的模样,和和气气道:“表妹,去前头罢,他们都等着你。”   温良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抬头真心地笑了起来:“表哥,还要恭喜你得中案首。”   秦元君负手看她,眸中泛着一股温柔,他将头侧过来,狡黠地笑道:“若是不中,可有脸来见你。”   温良辰和秦元君见过一面后,只觉心中那股浓重的阴郁,仿佛被他一扫而净,连走路都轻快不少,待行至灵堂之时,却好巧不巧碰上和郡王妃。   如今和郡王升为亲王级,和郡王妃自然改称为和亲王妃。   和亲王妃脸上挂着泪水,见着外甥女温良辰前来,哭喊了一声,便扑上来抱住她,道:“良辰,舅母来了。”   “舅母莫要太伤心。”温良辰小声道。   和亲王妃握着温良辰的手臂,哭着点点头,随后又红着双眼,抬头道:“良辰,在你出生不久后,你舅舅与你母亲曾经将你和宸佑亲事定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亲王府半个人了,若是有何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于你,让你觉得委屈,定要和舅母说,舅母为你做主。”   温良辰听闻此话,浑身有如雷劈,猛震了一下。 ☆、第16章 夜冷面   秦元君见过温良辰之后,又绕至前头祭拜襄城公主。   此时,和亲王妃正抱着温良辰说话,而她的表情却十分奇怪,眼中既迷茫又震惊,好似受到某种极大的打击般。   秦元君看了她一眼,表面维持镇定,往前走几步,跪在蒲团上行礼,心中却疑惑不已,最后忍不住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和亲王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宸佑这孩子心地实诚,必不会亏待于你……”   秦宸佑?   亏待温良辰作甚?   秦元君皱皱眉,将三柱香插在炉中,撩清下摆,慢慢起身。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舅舅正有此意,怜你无依靠,怕你受了欺负,便让我来与你说……”   “待你重孝去了,你舅舅便递旨上去。陛下若能金口赐婚,于你今后也是好的,你及笄之后成亲,由舅舅和舅母照顾你……”   秦元君刚巧站直身子,听闻此话,膝盖一抖,惊得差点往前扑了过去。   “少爷!”小厮被唬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秦元君给及时稳住了。   “少爷,您怎么了?”   方才他差点摔倒,引了不少人回头,秦元君垂下头,掩住眼底的慌乱,抬手挥了挥道:“莫要惊慌,我无事。”   四周投来的疑惑目光,这才纷纷散了去。   被刘海掩盖的阴影之下,秦元君激动得双目圆睁,眼角欲裂。   他使劲地深吸两口气,压抑着心跳,蓦地转过身,闷头便往门外冲去,小厮“哎哟”一声,不解地摸了一把脑袋,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等到上了马车,将帘子拉好之后,秦元君才回过魂来。   良辰……竟与秦宸佑曾经定过娃娃亲?   看和亲王妃的模样,和亲王府似乎是定了主意,想借此次将婚事达成。   他双拳握紧,指甲几乎要在肉中掐出血来。   不行,良辰不能嫁给大哥!   秦元君呼吸不稳,一拳锤向向马车墙壁,马车微微晃了下,外头的马儿“吁”了一声,不过片刻,车把式的向里头递话:“少爷,方才怎么了?”   秦元君使劲喘了两口气,平复心境,竭力使自己声音维持镇定:“无事,方才不小心撞在案几上。”   车把式“哎呀”了一声,声音带着一股担忧:“少爷,您小心,小的将马车赶慢些。”   “嗯。”秦元君无力地靠在壁上,嘶哑着嗓子闷声应道。   右手传来一阵尖锐的痛苦,秦元君“嘶”了一声,垂头望去,手背上竟然磕破了皮,殷红的血慢慢地浸了出来,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沾湿了雪白的袖口。   他顾不上疼痛,艰难地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一抬头,咕咚咕咚狠灌下去。   清冽的水入喉中,令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秦元君抹了一把脸,终于淡然下来,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何会如此气愤?”   为何要气愤?   他素来心若死水,直到碰上温良辰之后,便总会忍不住激动,他顿时觉得,最近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秦元君摇了摇头,破罐子破摔般往后一倒,将身体躺平,随后阖上双目。   谁知等到他沉入黑暗中后,脑海中景色更为纷繁,一幕幕都是温良辰长大后,身穿红艳嫁衣,头戴凤冠,嫁给秦宸佑作娘子的场景,气得他将牙齿咬碎,几乎吐出血来。   内心的煎熬,折磨得他痛苦万分,最终,秦元君只好翻身坐起,撑着下巴,呆望着绣在藏青色帷幕上精巧的暗花。   入夜,和亲王传秦元君前去书房。   秦元君心中疑惑,他得中案首之后,和亲王都曾有所表现,为何却在今晚起意,突然想要见他?   一路上碰上不少仆役,见秦元君慢慢走来,纷纷投来艳羡的眼神,问安之声络绎不绝,与从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之前下人见他身份卑贱,懦弱可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秦元君走过身边,他们都懒得支会一声,实在是面对面碰上,没办法之下,才敷衍地唤上一声“四少爷”。   而此时的秦元君,得以考中案首,顺利为国子监监生,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二少爷、三少爷同样是武秀才,都没他名次高。   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逢高踩低之辈,如今瞧着气质不改的他,突然无比顺眼起来,秦元君虽温文病弱,此时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斯文知礼,脚踩七彩祥云,光芒万丈的大官,岂是二少爷、三少爷等武夫蛮子可比。   “四少爷,您来了,王爷在书房等您。”伺候和亲王的是一位管家,这位柳管家早早地便等在院门前,见秦元君走来,神色恭谨,态度殷勤。   “四少爷,也只有您来,王爷才交待咱们准备齐全呢。茶是新沏好的,还有四色点心,您若是吃着好啊,稍后命人给您再多送些过去。”   “多谢柳管家。”   见柳管家笑得和朵花似的,秦元君点点头作为回应,轻车熟路地往书房内走去。   和亲王坐在长案之后,见秦元君进门,侧头朝椅子上看去,道:“坐罢。”   “见过父王。”   秦元君先是一板一眼地行礼,再慢吞吞挪步退后,最后缓缓坐下,动作不是一般的拖泥带水,看得习惯带兵打仗的和亲王心中焦躁,眉头皱成一个明显川字。   二人的话皆不多,和郡王不挑头说话,秦元君也不张口。   和亲王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刀锋削出来的侧脸,却少了几分平日光亮下的坚毅,倒显出几分落寞和无助来。   他长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秦元君的眼神,带着几分满意,却又有熟悉的疏离之意。   秦元君定定地望着他,心道,又来了。   自从小时候起,他便深深地觉得,和亲王平素虽然对他关怀备至,远超于其他庶子,而看他的眼神,却尤为不同。和亲王将视线投向秦宸佑时,是父亲般的仰仗和器重,就连同是庶子的秦安佑、秦守佑,也比他收到更多鼓励的眼神。   而他,在和亲王眼中,倒像一个麻烦,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包袱。   可能是自己母亲,当真太过低贱。   也有可能如下人所说,母亲逆王妃之意,用狐媚手段怀上他,导致和亲王和王妃决裂,而母亲又难产而亡,和亲王又愧又无奈,最终形成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   “你如今得中案首,给为父长了不少脸面,下个月,可要去国子监上学?”和亲王脸部表情僵硬,还带着几分古怪之色。   以征战出身的和亲王府,居然出了一个走科考的案首,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是,父王。”秦元君垂下头,慢慢回答道。   秦安佑和秦守佑二人中武秀才,和亲王可不是这副像是和自己无关的表情,秦元君心中默默道。   “你这孩子,可要大胆些。”和亲王皱了皱眉,“不过我瞧你得中之后,倒比以前大气不少,实在是件好事。去国子监之后,若是缺什么短什么,都记得与王妃说明,可不要亏待了自己。”   和亲王喋喋不休地说着,秦元君恭敬顺从地听着,父子之间的对话,几乎只有和亲王一个人自说自话,等他停顿下来喝茶,气氛顿时静谧得可怕。   和亲王终于恍觉不对,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近日可有何难处不曾?”   秦元君弓着身子,摇摇头道:“未曾,王妃对我极好,从不短了我的吃食。”若是王妃不使绊子,或是不隔山观虎斗,他的生活可能会很寂寞。   所以,还是赞扬一番王妃的行为罢。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   和亲王想与温家结亲一事,弄得他心烦气躁,却又无可奈何,只想一人独处于黑暗之中,就像墙角那根破扫帚似的,安安静静地发霉。   和亲王见他发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忽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该给他什么。   “……”   和亲王看着一言不发,沉默而温顺的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郁气,却又无可奈何。   “出来罢。”   和亲王忽地抬头,朝着一团漆黑的空中道。   秦元君眉毛一挑。   只听“咻”的一声,一道黑影从房顶的某处角落飞出,极快地从眼前闪过,片刻之后,一名黑色紧衣男子半跪于地,声音冷漠,带着挥之不散的幽森寒气:“见过王爷。”   秦元君眉尖微蹙,此人武艺高超,绝非等闲之辈,他和和亲王说话许久,都未发觉有人埋伏于房中。   和亲王点了点头,朝秦元君道:“我不日后便去封地,他今后便跟着你。”   秦元君抿着嘴,木讷地点了点头。   和亲王不愿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离去。   秦元君带着影卫离开,在走回院子的一路上,总感觉身旁无人,好似跟丢了般,待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发觉影卫明明就在他附近。   秦元君迈上两步,影卫也走上两步,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脚步整齐有致,恰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如同幽灵魂火。   “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秦元君盯着对方,心中疑惑丛生。   他曾经见过秦安佑的武师傅,那几位武师傅皆是悍勇之辈,不过,其中能力最为高强的武师傅,走路都未必有这位影卫轻巧,暂且不说双方功夫如何,至少他没见过武师傅能跳上房梁。   影卫摇摇头,漠然答道:“标下未有姓名。”   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不愿意告之其来历,秦元君心中不满,和亲王既然将此人赐予他,对方便要对自己忠诚,否则,他如何敢用?   “你抬起头来。”   影卫利索地抬起头,秦元君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肤色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不见阳光的鬼魅,他那双黑洞洞的双眼全无半分神采,在冷寂月光下,尤自泛着诡异的森光,健硕的身材如一根利剑,好似随时要出鞘喋血。   明显是一位手下冤魂无数,生性残忍之辈。   秦元君不禁怀疑和亲王的用意,到底是派此人来保护他,还是让他去杀别人?   他不知和亲王哪来这么大能耐,居然训练出此等名义上的“影卫”,实际上的“杀手”出来。   若是秘密训练出庞大的一群人,说不定能趁机杀入皇宫,把皇帝拉下马自己当,都是极为可能之事。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只在心底想一想,嘴上却不敢说,和亲王与宣德帝兄弟情深,怎会干出造反之事。   秦元君抬着眸子,看着影卫不发一言,良久之后,似是想起什么,方回过身,平淡地吩咐道:“今后,你便叫巨阙。”   “是。”巨阙垂头答道。 ☆、第17章 缠似魔   从和亲王书房返回至院中后,秦元君只令巨阙安守在院外,并不令其进门。原因无他,此人武艺逆天,却来历不明,无法令人放心操控。   就当……就当养了一只鬼罢。   秦元君四仰八叉地躺着,待烛火熄灭,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中时,头痛欲裂的感觉又重新袭来。   他如同魔怔般,眼前各处都是她。   男装的她英气可爱,女装的她娇俏柔美,她偶尔跳脱欢快,于花丛中拈花微笑,或静静伫立,对月神伤,温良辰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秦元君辗转难眠,直折腾至月上中天。   “唉,不管如何,良辰不能嫁大哥。”   梦中,秦元君如是道。   和亲王下月即将离京奔赴封地,宣德帝特地免其上朝,下令和亲王整编军队,稳固西北边疆,于是,和亲王便节省出这段难得的清闲时间,将其用于子嗣教育上。   每日清晨,儿子们早早起来,陪同父王在前院用饭,至于侧妃妾室及女儿,则依照本朝权贵礼数和规矩,前往后院和亲王妃处请安。   秦元君平素睡眠极浅,又遭逢温良辰定亲一事打击,晚上几乎只眯眼三个时辰,早起便耽搁了,待他踩着卯时的点进门,兄弟们已经坐齐整了。   三位兄长皆为练武出身,习惯早起活动拳脚,男孩子们精神头极好。   对比秦元君,只见他身形不稳,走路虚浮,眼下还有一片浅浅的青黑,因为皮肤白的缘故,看着十分明显。   秦安佑大马金刀地坐着,神采奕奕道:“四弟昨晚读书如此用功,早晨竟然起不来?我听说,你们读书人经常看话本子,莫不是想美人去了。”   前个月,秦元君房里的丫鬟晴嫣送秦安佑一碗燕窝羹,差点折腾掉他半条命,如今新仇又加旧恨,秦安佑看秦元君越发不顺眼。   老三秦守佑“噗嗤”一笑,挤眉弄眼地附和道:“看起来当真像是用功过度,哈哈。”   听闻二人调笑,秦元君身子瑟缩一下,战战兢兢好半天,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般,鼓足勇气在秦守佑身边落了座。秦守佑嫌弃地瞪他一眼,抱起圆凳挪着屁股,往秦安佑身旁靠了靠。   秦元君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为弟不敢瞒二哥,昨晚的确读到一段有关美人的段子。”   “四哥,我要听!”老五秦宝佑小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好,那我便念于你听。”秦元君微眯双眼,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悦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那故意拖长的,抑扬顿挫的语调,以及那副掉书袋子的书生呆样,简直惊掉了在座诸人的下巴。   秦宸佑被他读得昏昏欲睡,几欲倒头就走,另外三人皆是两眼翻白,头痛莫名。   和亲王府的四位兄弟皆走武路子,平素便不爱上学堂,虽然武举要求做时文,秦安佑和秦守佑也习得平平,更何况尚在孩童期的秦宝佑。   秦元君这般喋喋不休老夫子式的念叨,众人哪里经受得住,再美的情诗,也被他读成令人痛苦的经文。   年纪最小的秦宝佑捂着耳朵,撅嘴呜咽道:“四哥不要念啦,你今后定能考上状元。”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秦安佑被气得直抽抽,黑着脸哼道:“状元?他也配!他那是读书读疯了。”   见众兄弟叫苦不迭的模样,秦元君在心底直乐,心道,你们哪知其中含义。直到现在,温良辰意外留下的那盒胭脂水粉,他依旧舍不得送回回去,原因便是……美人之贻。   最后,秦元君在众人仇恨的目光中,状似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秦宸佑似是有何心事,突然犹犹豫豫地开口:“二弟,你总提美人,莫不是纳了通房?”   秦元君趁机插话,摇头道:“非也,二哥乃是思慕……”   “你住嘴!”秦安佑瞪了秦元君一眼,若此时不在父王院中,他定会狠揍秦元君一顿。   秦宸佑的突然提问,令他顿时来了兴趣,秦安佑挑眉答道:“侧妃曾与我提过此事,让我不必着急,待我十三岁,才允许我碰房里的通房。”柳侧妃为秦安佑生母,十几年来极为受宠,导致秦安佑在和亲王府内的地位水涨船高,仅次于世子秦宸佑。   “我还未梦泄呢,哥哥们倒早些。”秦守佑十分感兴趣地插言道,他和秦元君同年,都是十岁年纪,而秦宸佑和秦安佑,均是十一岁。   少年人身体强壮,又至年龄,早已知晓许多大人事。   “你懂些什么。”秦安佑砸吧砸吧嘴,笑得洋洋得意,“大哥,莫不是王妃与你说过,要赐通房于你?”   “不,不是,哪有这回事!”秦宸佑不知想到什么,整张脸立马红了起来。   “噢~那便是了。”秦安佑笑了起来,揶揄地眨了眨眼,“大哥,哪个丫头竟有如此好运气,给你当通房?难道,那丫头生得国色天香?”   “二弟,二弟你莫要胡猜!”秦宸佑慌乱地摆摆手,忽然神色一黯,“若纳了通房,今后娶夫人,她岂不是会怪我?”   问话之时,他的脸色极为纠结,而那双乌亮的眸中,却又带了几分莫名希冀。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点将茶泼在衣上,他急忙垂下头,用碎发挡住自己阴晴不定的脸色,以免他人瞧出什么端倪。   他自知秦宸佑是何想法,无非是看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秦元君不发一言,斜眼瞅着秦宸佑,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秦安佑好笑地转过头,右手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眼神高傲,声音从容:“试问世间男儿,何人不三妻四妾?身为女人,便得瞧清楚事实,谁让她是女人?咱们男人在前头赚名利,难不成享福的不是她,谁家没几个妾室……”   听闻此话,秦宸佑眼睛一亮,立即点了点头,赞同道:“二弟说的极是,若是瞧中两个,大可都娶回来。”   温良辰是和亲王妃瞧中的媳妇,他不敢违抗母命,不得不履行婚约,但是,在他的心中,他其实更喜欢温良夏。   有了秦安佑的法子,此事便好办许多。   娶回温良辰做世子夫人,而温良夏则抬为妾室,正妃掌家,侧妃貌美,他只管坐享齐人之福。秦宸佑只要想上那么一想,心中便乐得不行,近日催生的那股两难的郁结,此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大哥,何止是两人,再多的女子,咱们王府未必容不下?”秦安佑兴致勃勃调侃道。   今上天下初定,借外戚之力,整顿吏治,重用曹国公、长兴侯等文臣砥柱,改革致新,和亲王妃出自长兴侯府,与当今曹皇后为姨表姐妹,秦宸佑继承王位,自是板上钉钉之事,是故他们几位庶子从未肖想,亦或是打过爵位的主意。   和亲王府家大业大,几个妾室罢了,终归养得起。   秦宸佑抿嘴笑了起来,神色间颇有些自得。   而在旁观察的秦元君,此时却是目眦欲裂,心中怒火滔天,他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心中早已将秦宸佑骂上几百遍。   他的表妹温良辰,乃是世间最可爱、最善良的女子,秦宸佑三生有幸与她结为娃娃亲,不仅不好生珍惜,居然还肖想旁人?!   秦宸佑,你实在是,罪无可赦!   秦元君猛地一抬头,恰好又对上秦宸佑的那张兴奋的脸,他气得咬牙切齿,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跳起来给这混账来上一拳。   正在兄弟几人皆聊得尽兴之时,和亲王的脚步声适宜传了过来,少年人耳力极好,急忙收拾妥当,挺直身子,起身迎父王。   和亲王跨过门槛,扫了堂中诸子一圈,最终却将眼神落在秦元君身上,见他精神不济,脸颊发红,和亲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又迅速恢复镇定,淡淡道:“坐罢。”   *   且说温良辰听闻自己与秦宸佑订立婚约,惊得是魂不附体,成日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良辰不敢逆襄城公主之意,毕竟是其亲口答应下来的婚事,必有其内在理由,再说,母亲怎会害她?   于是,温良辰痛苦地纠结大半个月,直到将母亲葬入郊外公主陵后折返而归,她的心,依旧无法平静。   无论如何百般说服自己,她始终秦宸佑提不起半分兴趣。   想到今后要和他拴在一辈子,温良辰便痛苦万分,她甚至能想象到今后王府中的无趣,以及那束缚重重的生活。   等到诸事解决完毕之后,温良辰终于按捺不住,寻温驸马询问缘由。   温驸马惊讶于和亲王府的决心,又见温良辰闷闷不乐,神色憔悴,心中顿时焦急如焚,忙出声安抚女儿,顺嘴便说出了真相:“当年亲王受二皇子陷害,大行皇帝将他发往西北边疆就藩,公主殿下心疼哥哥,便顺意应下。但是,待你长大之后,殿下便生出悔意,想趁机辞了此事,可惜……”   想到襄城公主不幸遇难,温驸马便心中绞痛,眼眶一红,不自觉掉下泪来,猛然又想到女儿在身边,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忙抬起手臂,以袖掩面拭泪。   “……原来并不是母亲本意,那此事……尚有转机。”温良辰脸色骤然转晴,思索片刻,顿时计上心头,她上前一步抱住温驸马的腰,抬头求道,“父亲,若是今后二舅向你提起此事,帮女儿拒绝了可好?”   温驸马愣了片刻,犹犹豫豫道:“我,我怕和亲王……万一,万一他发怒,我该如何是好……”   “父亲!”   温良辰大喝一声,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来。   她心中明了,自己的父亲恐怕又犯了老毛病,害怕得罪人,又想当老好人,若不坚定他的意志,没准他同情心泛滥,又被人三言两语忽悠过去。   机会便在此时!   温良辰倏然抬头,脸色黑沉如锅底,一双黑眸如刀,死死地盯着温驸马的眼睛,她坚定地开口,一字一句道:“若是父亲同意这门亲事,女儿便剃了头当姑子,日日夜夜守在母亲陵寝旁,一辈子不嫁人!”   守在襄城公主陵寝旁……   一想到母女俩站在一处,合伙破口大骂他的场景,温驸马顿时冷汗直下,腿脚一软,“砰”的一声坐倒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温良辰,双眼发直,只顾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女儿,父亲绝不答应!” ☆、第18章 殿惊魂   重孝期已过,温良辰催促温驸马上朝,温驸马虽害怕胆怯,却也挨不住女儿的催促,向朝廷递上申请,次日被批准入朝。   温良辰寅时便起了身,披星戴月赶往温驸马的前院,待跨过门槛,温驸马已在小厮的伺候下拾掇完毕。   他着一身赤罗青缘朝服,头戴七梁无雉尾冠,腰悬玉革带,脚上白袜黑履,一身精致的行头下来,为其人徒增几分阳刚之气,不见从前柔弱。   温良辰眼前一亮,不禁称赞道:“父亲真好看。”   不过片刻,她又有些暗自神伤,可惜母亲看不见了。   温驸马脸色微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扭扭捏捏道:“良辰,先用饭罢。”   早饭清淡简约,父女二人一人一小碗飘着葱花的白粥,主食为花篮烧卖和白色雪团状的艾窝窝,并几样果仁蜜糕、夏日薄荷糕之类的小点心,皆为襄城公主贴身嬷嬷白嬷嬷所备,虽然口味极好,温良辰和温驸马却都未吃饱。   因为卯时之时,温良辰要前往老太太处请安,与众婶婶姐妹再吃一顿,若是此时吃得太撑,怕容易露馅。温驸马则是由于太紧张,食不知味,实在是吃不下。   父女二人一同出了府,大房的马车恰巧刚到,温大老爷着一身三品官府下了车,见温驸马慢吞吞出门,也不催他,耐心地伫立等候。   “大伯好。”温良辰牵着温驸马的手出来,规规矩矩朝温大老爷行礼。   温大老爷神色讶异,抬头望了一眼星月未散的夜空,又低头看向淡淡灯笼暖光下,身着孝服瘦小的温良辰,他眉头微皱,略有些心疼地道:“良辰你年纪尚小,大可不必起得如此早。”   温良辰自知大伯父担忧她身子,心中暖暖,立即报以微笑:“今日是父亲头次上朝,做女儿的想送父亲,也好瞧瞧大伯父。”   “倒是苦了你。”温大老爷微微颔首,心道,若不是温良辰年幼丧母,怎会沦落至送父亲上朝的地步,作为四房唯一的嫡女,当真不易。   “父亲,”温良辰捏了捏温驸马的手,朝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女儿在家中等你。”   温驸马抿唇,看着女儿清秀的小脸,镇重地点了点头。   “四弟,走罢,否则便来不及了。”温大老爷催促道。   温驸马回过身,摸了摸温良辰的脑袋,轻声道:“女儿,父亲下朝便回来。”   “父亲,您去罢。”温良辰仰着头,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去,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忽地一阵凉风吹来,温良辰被冷得一哆嗦,她裹了裹身上的薄披风,遂转身离去。   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有温大老爷看顾着,她便放心了。   马车赶至皇城之后,温驸马随温大老爷落下马车,由西长安门步行入内。   温驸马紧张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尽是虚汗,温大老爷皱皱眉,忍不住提醒道:“四弟莫要太紧张,稍后跟着诸人便是。”   “多谢大哥提醒。”   温驸马虽然懦弱无用,但脑子却不糊涂,该说什么该不说什么,不必他再多言,温大老爷颔首,与温驸马分开,进入文官队伍中。   见温大老爷走远,温驸马喉头动了动,暗地抹了一把汗,艰难地迈着腿儿,迈入武官堆。   他身前站的是卫将军,按照规制,将军比温驸马先入内。   “温驸马,许久不见。”卫将军友善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这位卫将军是朝廷中老人了,曾率兵攻打西北,功封武昌侯,他自然认得温驸马,也知襄城公主遇难一事。   温驸马的来到,令武官人群出现短暂的骚动。   见这位脸生,品级却不低的武官,其余官员皆露出莫名、或是震惊的表情,这不怪他们不识人,主要是温驸马从未上朝,又不出门交际之故,后十年入朝为官之人大多不认识他。   “卫、卫将军。”温驸马磕磕巴巴说道,不自觉想要行礼,猛然又觉不对,幸好卫将军一个错步,及时将他虚扶住。   “温驸马小心,稍后跟着本官便是。”卫将军不露痕迹地往后一退,小声提醒道。   温驸马忙垂下头,窘得脸颊发红。   时辰至,文官由左掖门入内,武官则行右掖门,众官员先于金水桥南立,重新编队,卫将军品级为正二品,比温驸马低一级,依照排序,此时由温驸马在前。   温驸马垂头,冷不丁斜眼瞧见路旁竖着的大红牌子,只见上方用凌厉的笔画写道:大小官员面欺者,斩!   那可怕而血腥的字眼,吓得他差点跳脚。   温驸马在心中作揖,不断地安慰自己,我不说谎不说谎不说谎……   他一路碎碎念而去,最后,直接变成了“我不说话,总行了罢?”   宣德帝安座后,再次鸣鞭,文武官员分左右两班进入御道,再排班,行一拜三叩之礼后,温驸马依规入勋戚班,兜兜转转一路,又绕至身为武昌侯的卫将军身后。   皇宫大庭,礼仪繁多,气氛森严,温驸马大气不敢出一口,只顾闷头跟着他人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温驸马小心翼翼垂着头,看也不敢看自家大舅子一眼。   他好似抓着根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地绞住那块笏板,浑身冷汗直下,双腿不住发抖,幸亏朝服宽大,才没显出他奇怪的举动。   温驸马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整个上朝期间,宣德帝说什么、大臣奏什么,他半句话都没听清。   直到宣德帝宣布退朝,温驸马方才回了神。   人群整整齐齐,犹如规律的潮水退散,温驸马扭头便走,一脚深浅一脚,走得那是一个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正在他游离之际,耳畔忽地传来卫将军的声音:“……驸马,驸马,公公唤你呢。”   “啊?”听见此声,温驸马猛地一抬头,恰好瞧见廊道跑来一名太监。   太监急急忙忙奔过来,喘了两口气站定,一甩手中的浮尘,讨好地笑道:“驸马爷,您走路真快,奴婢跑了一路都跟不上。”   温驸马认出此人是宣德帝的太监总管,立即挂上笑容:“方才走得太急,对不住公公。”   “驸马爷客气了。给驸马爷传话,是奴婢的荣幸,劳驾驸马爷跟奴婢走一趟,陛下赐您御宴呢。”   本朝有朝罢赐宴的习惯,并非所有官员都能享受偏殿吃宴,一般来说,官卑者、薄禄者不得进入,但是……   看对方的意思,并不是去偏殿赴宴。   “温驸马还不过去,莫让陛下等急了。”卫将军好心提醒道。   温驸马两眼翻白,这次是真想要昏死过去才好,谁能想到,这顿宴席……居然要和皇帝一道吃!   “许久不见妹夫,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宣德帝端坐在椅中,接过常喜手中递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今日早朝,宣德帝一抬眼,便瞧见勋贵堆中的温驸马,不是他眼力太好,而是温驸马实在太打眼。   从前他从未正眼瞧过这位妹夫,直到现在,宣德帝这才恍然大悟。连他都不禁要赞一声温驸马潘安貌,他的皇妹当真好眼光,难怪温良辰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原来是温驸马之故。   此时,温驸马正坐在御赐的椅上,双手僵硬地放至于腿上,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因为……腿部已经打颤至麻木。   待这位大舅子问完良久之后,温驸马才小声地答道:“……回、回陛下,臣身体尚佳,愿为陛下分忧。”   “嗯,先吃罢。”   常喜卷起袖子,极为有眼色地夹了一块穰卷儿,轻手递了过去,宣德帝帐嘴,满意地吃下。   温驸马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吃下一团圆状糕点,混着清香的茶水,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谁知食物倒霉地卡在喉咙里,温驸马顿时猛咳一声,连茶水一块喷了出来。   宫女惊得伸筷的右手一抖,神色慌乱地放下手中事,上前为他端茶递水,又擦嘴又整衣,闹腾许久,方才安定下来。   宣德帝安静地坐着,偶尔吃上一两口,等着他收拾完毕。   兴许是宣德帝表情太亲民太柔和,温驸马收拾完毕后,居然没有感觉到那股令人尿裤子般的紧张了。   也有可能是紧张过度,才感觉不到紧张。   宣德帝脸色温和,与温驸马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话锋一转,往温良辰身上而去:“良辰近日过得可好?回去可有好生睡觉,是否还哭得和花猫似的?”   “良辰尚好。”温驸马纠结地捏紧拳头,硬着头皮答道。   从前,他回复庆丰帝的简单问话,来来回回只有“吾皇万岁”、“臣遵旨”、“臣告退”三句,使用范围之广,频次之高,从未改变,如今面对宣德帝的复杂提问,他顿时傻了眼,除了顺着话回答,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良辰,朕有一事想要问你,”宣德帝用帕子擦了擦嘴,转头淡淡问道,“皇弟向朕提过,想让朕给宸佑和良辰赐婚,你觉得如何?”   听闻此话,温驸马脑中“轰隆”一声响,全身如遭雷劈!   和亲王速度如此之快,竟已经向皇帝提了亲事!   温驸马整个人打起了哆嗦,皮肤被汗水浸湿,湿答答地黏在后背,蒙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断回响着“怎么办……”   温驸马几乎要哭了出来,本能地不想再反抗。   “你觉如何?”   宣德帝似乎等不及了,竟然出声再提一遍。   他刚想张嘴应下此事,可脑中突然闪过温良辰坚定不移的神色,耳旁飘着“剃头当姑子”、“守在母亲陵寝旁”的狠话,惊得温驸马浑身战栗。   他好似中邪般,猛地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做出这辈子最为大胆之事,喊出这辈子声音最大的一句话。   “回禀陛下,臣,臣斗胆!臣不同意!”   宣德帝右手不小心一颤,茶杯“砰”一声轻响,摔碎于地,整间殿中气氛一滞,太监宫女吓得浑身颤抖,膝盖发软,哗啦啦跪成一片。   看着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温驸马,宣德帝莫名地收回手,表情顿时一变,面露愕然之色。 ☆、第19章 脱束缚   自襄城公主薨逝之后,四房便没了依仗,温良辰作为温家的姑娘,重孝四十九天已守毕,无理由不前往主院晨昏定省。   一身素色圆领夹袄的老嬷嬷站在老太太院门口,为温良辰重新拢好丧髻,整清斩衰衣裳,忍不住小声叮嘱道:“姑娘今儿起太早,瞧着精神头儿不好,稍后进去请安,您守着礼便是了,莫要累着自己。”   “嬷嬷太过忧心,我还不算最早的呢。”温良辰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微笑道。幸亏温府距离皇城不远,给温驸马上朝提供方便,住得更远的小官员,可不是摸得更黑便要起来了。   这位白嬷嬷是襄城公主的心腹嬷嬷,自小跟着襄城公主长大,她生着一张宽厚的圆脸,性子沉稳,做事却精明老练,如今公主府没了女主人,温良辰便将诸事交予其打理,毕竟她年纪小,只能在旁跟着学。   白嬷嬷依旧忧心忡忡,心疼地说道:“老太太若有为难,姑娘先忍着,出来便往宫中递信。”   温良辰微微颔首,温老太太的脾性她懂。   大约是年轻时历经坎坷所致,随着年纪的增长,温老太太越发放不开手,府内大大小小所有事,若是让她知晓了,必定前来插上一脚。   归总说来,温老太太虽是一位合格的主母,但对于温家子孙来说,她控制欲太强,令人无所适从。   “走罢。”   温良辰抬眼瞧了院门一眼,率先跨了进去。   如今已渐入秋,晨有薄雾,且微凉,厢房外的鸟笼被收了起来,悬挂在窗户后,温良辰透过打开的窗户,瞧见了那只惹人厌恶的鹦鹉。   “小魔星!小魔星来啦!”鹦鹉翘起秃毛屁股,扇着鲜艳的翅膀,嘶哑着嗓子尖叫道。   温良辰斜睨鹦鹉一眼,扭头便走。   若是从前,她必要与这不知好歹的鹦鹉争论一番,而今她遭逢大变,心智陡然成长,倒没了这份玩闹心思。   不过细细想来,温良辰又明白诸多事。这鹦鹉好端端的,为何一见她便口出妄言,必定是他人授意教唆。不管是否为老太太安排,总之,这鹦鹉养在荣禧堂中,便代表着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约是想借鹦鹉的口舌,来趁机敲打四房。   那么,她曾经拔光鹦鹉屁股上的毛,当真不算做错。   温良辰苦笑一声,自己成熟的蜕变,痛苦得虽然残忍,却不得不承认也算一件好事……她无法反抗,只能坦然接受。   美人丫鬟此次并不出门迎接,而是站在门口朝温良辰迤逦行礼,然后挑开帘子。   温良辰进入荣禧堂之后,发觉有二人比她更早到。   这二人是温大太太和大少爷温仪华,大哥温仪华见温良辰入内,朝她温和一笑。   比起温驸马这一代,温家下一代子息尤为不丰。大房仅一名嫡子温仪华,连个庶子也无;二房更加艰难,多年来仅有一位庶子温仪升;三老爷本身便是庶子,虽说有一位嫡子温仪博,却也不算主支;至于温家四房,襄城公主薨了,温驸马一个人也生不出来。   因此,嫡长孙温仪华,成为全家人的眼珠子,更是老太太的心头宝。   不过,温仪华却从不恃宠而骄,占着长房嫡孙的位置,也努力尽大哥哥之责,对弟弟妹妹们向来宽厚,温良辰对他颇有好感。   温大太太站在老太太边上,脸上露出笑容,朝温良辰招了招手:“良辰来了。”   “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温良辰缓缓移步走来,朝老太太和温大太太行礼,动作行云流水,与从前跳脱的模样相比,如今大为不同。   温老太太抬了抬眼皮,面露微惊之色,不过片刻,她又收回打探的眼神,转头朝温大太太道:“你们都坐罢。”   温大太太自觉地转身,在老太太左下首落座了。   见温仪华还干巴巴站着,温老太太催促道:“仪华,你素日读书辛苦,快先坐罢,莫要累着了。”   温大太太笑道:“老太太,仪华这孩子猴精着呢,读书尽使小聪明偷懒,哪有您说的那般辛劳,他呀,一点也不累。”   “岂能如此!”温老太太眉毛一蹙,表情肃然,声音自有一股严厉,“仪华,我老婆子虽不懂你们读书人之事,却好歹教出了你父亲,姑且要说你一说。天下读书人芸芸之多,能出仕者有几人?你若想效仿你祖父和你父亲,必要拿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力气出来,我们温家长房仅有你一个嫡孙,你莫要辜负了祖母的期望。”   老太太这人虽然强势,喜好干涉子孙之事,但不得不说,她是一位合格尽职的主母,至少在教育后代上,她手段高明,否则温大老爷、温二老爷岂能入朝为官,温驸马天性不足,居然还能发挥余热尚公主。   听闻此语重心长的教诲,温仪华肩膀一震,“噗通”一声,立即跪了下来,声音微颤道:“祖母,仪华必定发奋读书,不负温家列祖列宗,请祖母放心。”   温大太太暗地一笑,脸上神色依旧正经,见温仪华变得乖顺,表顺着老太太的话叮嘱道:“可记住了?少出府与那些少爷们厮混,没得玩散了心。”   “孙儿知错了。”温仪华冷汗涔涔,慌忙应了下来,哪敢再行辩驳。   “如今地上凉,仪华快起来。”温老太太敲了棒子之后,又开始心疼孙子。   温良辰站在原地,目睹了温大太太借老太太训斥儿子整个过程,心中不得不服。   温仪华虽为大房嫡长孙,平素行事大度端方,本质却疏朗洒脱,那些表面功夫,皆是被强压出来的,在温大老爷管束不到之地,他偶尔会开小差。   估计是温大太太捉住了把柄,手头上又无证据,这才借老太太来训斥温仪华,温良辰心中觉得好笑,温大太太这个做母亲太聪明,儿子完全没法偷懒。   “哟,仪华怎么跪着了?”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原是温二太太到了。   比起沉稳端厚温大太太,温二太太性子虽不算跳脱,但在书香门第的温家,姑且能算上调节气氛一类的人物,她一踏进门,老太太便笑了,指着她道:“你说你是什么意思,一来便帮着仪华说话,可是想顶我的嘴不成?”   “老太太,媳妇哪里敢?”温二太太扭了腰肢,忙福身行礼,起身挥了挥手帕子,“媳妇怕您罚我呢,我这把骨头经不起跪,就怕不小心散了。”   “你这个伶俐鬼。”温老太太拍桌子笑骂。   温良辰抬了抬眉毛,心道,从前与母亲前来请安,从不见温二太太如此活泼,如今她倒像是心中快意,将本性给散发出来的模样。   温仪华暗地抹了一把冷汗,在温大太太的眼神提示下,闷闷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也不敢落座,只是挺直了背脊,伫在温良辰身边发懵。   “五妹,真是吓坏我了。”温仪华抿着嘴,从齿逢里蹦出一句话来。   接着,他又碾了碾脚尖,长叹一声,脸皱得和苦瓜般,估计是想到那繁重的课业,以及要求严格的夫子。   温良辰在心底笑了出来,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能理解温仪华的苦衷,从前母亲也要求她读书。不过,她所学和普通闺秀不同,而是男子考童生的书目,还掺杂有启蒙的经时文章,或朝政邸报,读不好便要被打手板心,曾经她回忆起那段日子,简直是痛苦之极。   但是,如今的她却再也不会如此想,若是母亲能活过来,让她扮男人考科举都行,读再多的书,做再多的文章,她都心甘情愿。   伴随着温二太太的到来,温家二房的姑娘皆入了厅堂,温良春、温良夏、温良秋三人,一排规规矩矩往那一站,比院中的风景还要秀丽。   老太太看着小姑娘们,笑得合不拢嘴儿。   又过了片刻,温良冬跟着温三太太也到了,众人方才落了座。   温老太太照例问了几句孙子、孙女的生活情况,突然话锋一转,提到绣活上来:“良春是个有孝心的,你送给祖母的抹额,瞧着便是花了心思。”   “孙女学艺不精,祖母谬赞了,只盼祖母喜欢便好。”温良春十分不好意思地道,脸颊却微微红了,眼睛也泛出亮光来。   公主孝期未过,温府诸子守着大功、小功,温老太太虽不用给媳妇守孝,平时的用度也不能太过花俏,温良春瞅着机会,连夜赶制一条素色的抹额出来。   “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灵手巧,比她们几个都好多啦。”温老太太扫了姑娘们一圈,其他三个姐妹立即扭捏起来,温良辰也顺势垂头。   “说起来,你们闺学也要开始上了。”温老太太似是想起什么,朝着温良辰道,“我记得,良辰未上过闺学罢,今儿便与她们一块去。”   温良辰心中一惊,老太太说了许久,原来竟想让她上闺学!   她猛然想起自家三位姑姑,皆由老太太亲手调.教,简直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们琴棋书画皆通,温良贤淑,众人皆道温家女儿有才有貌,趁着声名大噪之时,温老太太将三位姑姑嫁入钟鸣鼎食之家。   这三位姑姑看起来风光,但襄城公主曾不经意提起过,她们所嫁之处,皆是礼教束缚极重之地。不仅要当正室太太操持家务,还要为丈夫处理后院妾室,养那白眼狼孩儿,连片刻自由也无,那位大姑姑便曾经回家哭诉生活艰辛,早知如此,她宁愿嫁给京郊富户,而老太太却以不明事理抵回去。至于二姑姑,则更悲惨,年纪轻轻守寡不说,还立了块贞洁牌坊。   当女人,殊为不易。   但是,这些女人,都是温家手中重要的棋子,她们所建立的姻亲,可保家族富贵不衰。   温良辰背后一寒,原来老太太嘴上说闺学,其实,是在打她将来亲事的主意。   她不要做温家的棋子!   “莫非你不乐意?”温老太太见温良辰半天不开口,脑海中闪过襄城公主跋扈的模样,顿时便有些来气。   “不,孙女不敢!”温良辰猛吸一口气,急忙站出身来。   “那你为何犹豫?”温老太太眉头皱起,面露不悦之色,她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而温良辰,明显肖似襄城公主,天生反叛,不服管教。   温大太太捏着帕子,心急如焚,正要开口,却见温良辰突然抬头,眼眶一红,声音却是极为镇定:“不瞒祖母,父亲已经决定,让孙女前去静慈庵为母亲守孝。”   “静慈庵?为何我从未听老四提起过?!”温老太太一拍案几,显然十分不满。   温良辰在心中道,因为他也不知,如何告知于你?   见温老太太发怒,荣禧堂中气氛急转直下,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口。   温良辰抿嘴不说话,只斜眼瞟向温大太太,心道,大伯母,对不住,侄女如今只能摆出你来了。   温大太太心头一惊,背后冷汗直下。   温良辰的确提过让她打探静慈庵的消息,可是,她却不知温良辰小小的心里,竟打着去庵堂守孝的主意!   “母亲!”温大太太急忙站了出来,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弯身解释道,“此事媳妇知情,只是尚未定下来,便未与母亲提起。”   温老太太面沉如水,定定地看着温大太太,直过了许久,连温大太太都觉得腿部发麻,全身绷得难受不已之时,温老太太方才轻哼一声,不耐地挥手道:“可都饿了?先吃饭罢。”   温大太太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再抬起头来之时,神色已恢复如初,俨然一副端庄长媳的模样,利索地指挥丫鬟们摆饭。   温良辰松开捏紧的拳头,瞅着空隙转过头去,朝温大太太抱以歉意一笑。   温大太太眸子微闪,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20章 见青天   温良辰从老太太院中出来之后,绕过两府之间相通的小花园,一路返回至公主府。   白嬷嬷和鱼肠皆一脸疲惫,待进入公主府地盘,鱼肠大声吐出一口气,以手背抹汗道:“老太太真是……姑娘,方才吓煞我了。”   幸亏有大太太出来挡刀,否则,温良辰指不定会遭什么罪。   一想到方才老太太那难看的神色,白嬷嬷心里便堵得慌,顿时愤懑道:“若是公主还在,老太太如何敢动姑娘?”   “嬷嬷且消气,祖母令我上闺学,也是看得起我,想让我变成温府的棋子罢了。”温良辰小声道,心中和明镜似的。   对于贵族女子来说,学习琴棋书画之艺,培养知书达理的性情,本就是必修之事,但是,老太太的出发点却不纯粹,她想通过枷锁式的教育,将温良辰磨成一个好掌控的孙女。   这样的闺学,即便再好,她也不会上。   更何况,襄城公主在临死前,给她留下一位老师。   “唉……可是姑娘,您当真要去静慈庵?那里山高水远,老奴怕您受不住。”白嬷嬷苦着脸道,她不担心温良辰会落了教育,秉承着公主交待便是正确的,温良辰不去上那千篇一律的闺学,自然有其道理。   白嬷嬷身为奴仆,不懂得其中要领,但是,温良辰却隐约猜到母亲的用意。   待她长大之后,有公主府作为靠山,以及郡主头衔在身,婚事不消愁,更不必刻意讨好男人,最需要关心之事,乃是本身过得是否快活自在。   因此,襄城公主从小便教她明事理、辨是非,《女戒》、《女则》虽为时代女子标杆,令人敬佩,却不必将人给框进去。   想来她襄城公主一生肆意跋扈,虽不幸遇难,相信九泉之下的她,绝不愿看见女儿变成任由他人操控的附庸。   温良辰回去补了个觉,午后,温驸马坐着马车回家,身后还跟着一列皇宫队伍。   下人慌忙来报,赐旨的太监和仪仗队到了,请温良辰收拾去前院接旨。   今日皇帝下达圣旨,封温良辰为朝阳郡主,特赐郡主金册,金册上书有一百五十字礼部亲拟的册文。另有三个县为封地,皆为产况丰盛之地,俸禄和赏赐直追当朝长公主。   传旨的太监颁完旨意后,不敢收公主府的打赏,推脱了好一阵,才轻手轻脚暗自收下,待得离去之时,太监还大声称赞温良辰数句,生怕他人不知其敬意。   望着御赐的队伍离开,温驸马手握圣旨,呆呆地站在大门口,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温良辰拉住他的袖子,抬头问道:“父亲,陛下为何会突然赐封?”   温驸马双手颤抖,好似握着一个烫手山芋般,他将圣旨放置在白嬷嬷递来的托盘上后,整个人立即全身一松,身体晃悠,形如虚脱。   “来人,扶父亲回去。”见状,温良辰心中一紧,急忙指挥着小厮过来抬人。   下人们七手八脚冲上来,半抬半扶将温驸马送入主院中,温良辰小手一挥,众人立马散了下去,只留父女二人和贴身嬷嬷丫鬟。   贵妃榻上,温驸马歪倒如同一滩烂泥般,温良辰坐在圆凳上,忍住心中的疑惑,并未继续追问,她顺手接过鱼肠手中的扇子,轻轻摇起,小心翼翼为他扇风。   温驸马仰着头,嘴唇微张,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他又接着灌下一口茶,阖眼休憩了片刻之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惊讶地看向温良辰,哑着嗓子道:“我竟然回来了?”   “父亲,你究竟碰上了何事?”   想起早晨的所见所闻,温驸马全身冰凉,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喉咙依旧发涩,良久后,方才耐着不适答道:“……下朝之后,陛下赐我御宴。”   温良辰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被吓成这般模样,原来是与宣德帝一块吃早饭去了。   “不仅如此,陛下还同我提起一件事,昨日和亲王向陛下请求赐婚于你。”温驸马忍不住浑身战栗。   “父、父亲,您没应下来罢?”温良辰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二舅速度竟如此之快,重孝四十九天刚过去,便要求宣德帝赐婚?   孝期足有三年之久,即便现在开口提亲,也要等到三年之后再下旨罢?   “为父没有应下。”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温驸马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害怕。   早晨于偏殿中吃早宴,宣德帝提出此事之后,温驸马心中激动,鬼使神差地跪下来,居然还大吼一句“臣不同意!”,其声音之大,态度之坚决,差点惊掉了宣德帝的下巴,一度以为温驸马被鬼怪附了身。   他没想到的是,素来懦弱无用的温驸马,在对女儿将来的婚事上,竟然能表现如此的……勇敢。   考虑两家都是皇亲,宣德帝居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和亲王向朕提出此事,的确太过唐突,于孝礼不合,但看在良辰年幼失怙、无母依靠的份上,可夺情赐婚,先订立婚约。”   宣德帝心道,既然和亲王有心保护温良辰,能做到儿女亲事的份上,他这个做大舅舅的,若无动作,未免说不过去。   温驸马方才惊恐到极致,破罐子破摔之后,心中倒是冷静得彻底,居然还能蹦出一句话回答皇帝:“臣女儿年幼,心性尚且不定,世子人才虽好,但臣期盼女儿夫妻和睦,不敢过早下定论。求陛下成全。”   言毕,温驸马深深地磕下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之时,他脸颊上已布满激动的泪水,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怕的。   宣德帝大为皱眉,心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任由女儿选择亲事的想法,怕是襄城公主薨前授意,温驸马哪有这等见解。   襄城公主是一位心性高傲的女子,连皇宫都困不住她,出嫁多年后膝下仅有一女,心疼温良辰和个宝贝似的,定不会让女儿受半分委屈。   “朕明白了。”   宣德帝暗自摇头,心中虽不赞同襄城公主和温驸马对女儿的放纵,却也无可奈何,唤人将温驸马扶起来后,旋即传中书舍人拟旨:“温家五女温氏,淑慎性成,柔嘉维则,赐封为朝阳郡主,赐盛县、田县、丰县为封地,又怜其母亡故,赐居公主府,禄二千石。”   温驸马将事情经过说完之后,温良辰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父亲并未答应,否则,女儿便真要剃头做姑子了。”   温良辰转念一想,和亲王之所以冒风险御前提亲,不仅是想定下婚事,还带有照拂她的意思罢?   不管亲事是否能成,能在皇帝面前过明路,今后便少了诸多麻烦。   和亲王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告诉了天下人,温良辰的亲事,只有皇家能下定论,其余人等,莫要再行肖想,更是明确地表态,温良辰背后有皇家看顾,谁欺负她,便是和皇家作对。   这样想来,也好。   温良辰满意地笑了。   果然,在第二日请安之时,温老太太绝口不提闺学之事。   如今温良辰已完全脱离她的掌控,温老太太即便再有心,也无那个能力和胆量与皇家对抗,没得丁点好处不说,还极有可能惹一身臊。   面对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的严厉祖母,温良辰乐得其所,如今的她,心思早已飞到更远,更为宽广之地。   待温驸马缓过来之后,温良辰唤来温大太太,正式提出前往静慈庵守孝一事。   温驸马被吓得几乎晕厥,惊讶于女儿的倔强,却又无可奈何,他素来没甚主见,张嘴说了几句话后,心疼得泪流满面,痛苦得直打嗝。   “良辰,你忍心丢下父亲独自在家吗?”温驸马肩膀颤抖,哭成了个泪人儿,令温良辰大为头痛。   温大太太在旁苦口婆心地劝着:“良辰,不是大伯母多嘴,那静慈庵名气虽大,却建在京郊深山中,地处偏远不说,生活尤为凄苦,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不好端端在家享福。更何况,女儿家在外,终归不安。你听大伯母一句劝,你想守孝,大可在家中守,公主殿下九泉之下,同样能收到你的一片孝心。”   温大太太昨日被迫给温良辰挡刀,心中多少有些古怪,谁能想到下午之时,她摇身一变成为郡主,温大太太哪还有半分意见,巴不得温良辰更好。   “大伯母且放心,我如今为郡主身份,陛下赐我仪仗数人,足以保卫我的安全。至于平日的生活,有丫鬟婆子在,侄女不会亏待自己。”温良辰态度从容地道,此事她已思虑很久,不必再行犹豫。   温大太太自知劝不动,只好怏怏离去,派了管家过来,竭力帮助温良辰打点行头。   温驸马则被晾在一旁,一个人在角落哭了许久,无奈之下,只好回房看书消遣。   温良辰将管家的白嬷嬷留在家中,带上另外一个姓包的老嬷嬷充当总管。   守孝队伍将近五十人,其中有八名丫鬟和下等婆子六名,身强体壮的护院十名,二十五名郡主仪仗。   朝阳郡主前往静慈庵为母守孝之事传开后,京都街头巷尾就此讨论得如火如荼。   众人皆道温良辰孝心可嘉,被封郡主之后,不仅不恃宠而骄,反而甘愿忍受清苦,粗衣粗食祭奠亡母,其所行为,堪称至善孝女,果真不负今上亲封郡主之名。   一时之间,年仅八岁的温良辰声名大噪,风头无两,京都闺秀莫不能比,连平民百姓教育子女之时,偶尔都要顺嘴那么一说:“襄城公主虽霸道跋扈,却生了个有孝心的女儿,若是你们有这份孝心,我死了怕都会笑醒。”   不久之后,温良辰又收到东西宫两位太后口头表扬,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公主府,温老太太气得直翻白眼,再也懒得理会温良辰。   更别提从小嫉妒温良辰的二姐温良夏,瞧见温良辰走过,眼睛气得红成了兔子。   “二姐在这作甚呢,小心蚊子咬了嫩皮肉。”温良辰昂首挺胸,斜眼瞅了温良夏一眼,大摇大摆地与她擦肩而过。   温良夏牙根紧咬,几乎揉碎了手中的帕子。   看着温良辰背影逐渐远去,温良夏咬牙切齿,恨声道:“世子总有一天会是我的,你是郡主,又能如何!”   出发日逐渐逼近,天气越发凉爽起来,温良辰命丫鬟们带上炉子和棉被,足足收拾了两辆马车的用度。   “父亲,您若是想女儿了,便来瞧女儿,可好?”温良辰站在府门口,握住温驸马的手道。   温驸马咬着唇,哀怨地点了点头,闷声答道:“为父会好生上朝,你莫要担忧。”   温良辰叹了一口气,松开温驸马的双手,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带着队伍离开了。   静慈庵距离京都路途不远,却也结结实实走了大半日,等到下午即将日落西山之时,温良辰终于落下马车。   “此地风景甚好。”朝四周看上一圈,温良辰忍不住道。   静慈庵坐落于连霞山上,山中树木繁茂,如今入秋之际,枫叶火红,落叶遍地,清风拂过,引起林间叶片不停颤抖,犹如燃放的火焰恣意跳动,美轮美奂。   在这漫山遍野枫叶的衬托下,这座冷清的庵堂,倒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古钟缓缓敲起,在这沉重而空灵之声中,静慈庵慧明师太一路踩着枫叶,领着一帮尼姑迎了出来,她站定之后,朝温良辰合十道:“郡主辛劳奔波至此,立志为公主守孝,其孝心感动天地,愿佛祖保佑郡主福泽绵延,康健安泰。”   温良辰松开扶着鱼肠的手,向慧明师太回礼:“有劳师太,今后便要叨扰了。”   捐给静慈庵的银子早早便送过来了,因此,静慈庵尼姑们的态度十分热情,给温良辰准备的院子是最好的,朝东向阳又宽阔。   在包嬷嬷的指挥下,丫鬟和婆子们收拾得热火朝天,温良辰看了一眼,觉得无聊,加了一层衣裳,一个人行至院中的开阔之地。   此时,院外升起了渺渺炊烟,仪仗和护院们已经开始做饭,因为仪仗和护院们都是男人,不方便入内,便在庵堂外搭建棚舍,以保护郡主的安危。   温良辰缓缓抬起头来,视线逐渐抬高,只见远方天空云雾已然消散,拨云见青天,青天之下,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   高山在霞光的照应下,慢慢散开身旁的滚滚烟云,露出其曼妙笔挺的身姿。那座高山仿佛一柄威武凛冽的长剑,以极为锋利之势插入云霄,似要将那碧海蓝天捅出个窟窿来,再狠狠地撕裂成两瓣。   因为那山实在太雄伟,远远眺望,温良辰几乎出现幻觉,仿佛瞧见了山巅檐牙高啄的道观建筑,以及身披霓裳羽衣的神仙。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尤为高山,令人心驰神往,温良辰双目湿润,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已。   母亲的遗愿即将实现,她……终于找到了那位恩师。 ☆、第21章 求师行   次日,天蒙蒙亮之时,静慈庵后院小侧门“嘎吱”一声响,从其内溜出五个人来,门外则恭恭敬敬伫着四名护院,手持包裹和腰刀,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晨间天冷露重,远方高山云雾缭绕,几乎望不见其腰身,鱼肠绝望地仰着头,腿肚子直打哆嗦:“……姑娘,咱们真要爬上去?”   温良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听闻鱼肠害怕之言,便转头调笑道:“我们定要爬上去,你若跟不上,今晚你一人露宿野外。”   鱼肠眼前一黑,差点吓晕过去。   众人先是上了马车,待行至高山下之后,再落下马车步行而上。   鱼肠苦着脸落下马车,谁知离得近了,连整座山都望不清晰,她只觉头顶上雾蒙蒙、黑压压的一片,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鱼肠哭道:“姑娘,奴婢这条小命,今日便交待在这了。”   京都高门贵女大多养在深闺中,走上几步,便要丫鬟来扶,似此等高山,也只有不同凡响的温良辰敢攀登。   兴许是从小调皮捣蛋惯了,她的身体不同于寻常女子,体力充沛,精神饱满,没一会便绕至队伍的前方。领头开路的是护院总管,生怕温良辰碰着刮着了,每每遇上陡峭之处,便要回头提醒几句。   大约爬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落下休息。   除了鱼肠之外,跟来的还有一位二等丫鬟,温良辰在她的伺候下饮水,休息片刻之后,便问道:“你是何时来我院子的?”   这位丫鬟生得平凡,温良辰从未过多关注,没想到她的体力竟然不错。   “奴婢两年前入府。”丫鬟微垂着头,就着话应道,并不多言,显然是一位寡言少语之人。   温良辰微微颔首,以帕子擦干净嘴,又耐不住寂寞跳了起来,催促众人赶路。   待得行至半山腰,已是正午。此时,山间雾散云开,刺眼的阳光普洒而下,众人皆脱下一层外衣,着一身轻薄衣裳以便散热,即便如此,也累得满头大汗,喘气不止。   “……姑娘,我不行了。”鱼肠小脸惨白,摇摇晃晃,突然间往后栽倒。   温良辰见她体力不支,无奈之下也不勉强,派一位护院和婆子护送其下山,而她自己,则领着剩余五人继续攀登。   往上的小径越来越窄,人迹罕至之处,还要以刀开路,温良辰更是狼狈,到最后干脆手脚并用,爬得是满身泥泞,直到午后太阳落西,山中方才出现人为的踪迹。   “姑娘,你看!”   耳畔传来丫鬟的惊呼,温良辰顺势抬头。   不远处是宽阔的石阶,共有百级之多,阶梯层叠笔直而上,更高处为拱形的三券石山门,山门之上,苍穹之下,矗立着座座红楼黑瓦的宫阙,端的是大气斐然。   温良辰在原地收拾干净,换下一双干净鞋袜,再拾级而上,她走至门口,向一名扫地道童说明来意,并客气地递上公主府大红烫金拜帖。   她要来寻的,正是襄城公主之师,徐正。   徐正此人,乃温老太爷同年进士,不过,较之温老太爷的出身,徐正更为惊才绝艳,乃是本朝连中三元的独一人。   襄城公主自幼好强,自然选择文采最长者——翰林学士徐正为公主师。而后英宗崩,仁宗即位,朝廷宦党为祸朝廷,徐正被卷入文渊阁大学士、太子东阁谋逆案,蒙冤被捕入昭狱,而后襄城公主着力营救,徐正方才脱罪出狱。   此事过后,徐正心灰意冷,仁宗即温良辰的祖父庆丰帝闻其才名,特赐旨封官三次,皆数推辞。某日他云游于北,机缘巧合下遇上一名游方道士,竟拜其为师,从此脱凡入道,前往京郊西峰座太清观任掌教,而这座山也因他而得名。   此山在百姓口中被称为三元山,以纪念此人连中三元之故。   温良辰站在门口等上许久,那道童传信折返,匆匆下台阶而来,朝她客气行礼,温声道:“善人,掌教正巧闭关,请善人离开罢。”   “你可有和掌教说明,我们是公主府来客。”温良辰只觉不可思议,襄城公主于徐正有恩,他为何会将她拒之门外?!   道童摇摇头,垂首道:“小道已传信给掌教,但掌教传喻,不见外客。”   “我此次前来,一心向道,甘愿为道祖呈上些香火钱,你看一百两银子,如何?”温良辰心道,拿银子开路,看你见还是不见。   她从小便是头犟驴,越是扭着她,她偏要达成才罢休。   “善人……”道童拢住长袖,哀声劝道。   “五百两!”温良辰小手一挥,心生怀疑,莫非他们真不要银子?   “善……”   温良辰急忙摆手,不耐地皱眉,堵住他继续废话:“既然我施舍财物,功德无量,你该称呼我为‘功德主’,你们这些道人,面对功德主来访,还不速速开门?”   “掌教真人吩咐,不见外客。”   见道童一副坚决的模样,温良辰挽了袖子,抬脚便往门框上冲,谁知那道童却十分机灵,突然一个闪身,趁机抬手拦下她,面露苦笑之色:“善人,掌教说,若您一定要进观,便让小道传善人一句话。”   温良辰不悦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道童被她的凶恶之气给唬了一跳,暗自抹了一把汗,朝她道:“世为名利往,淡薄忘红尘。”   听闻此话,温良辰往后退了一步,苦涩地笑了起来:“看来……他不愿再掺合皇家事了。”   道童弯身拾起扫把,战战兢兢至门前正中央,又开始清扫门前灰尘,一时之间,门外尘土飞扬,赶人之意,不言而喻。   没想到会吃闭门羹,温良辰神色落寞,心生失望,她好不容易以守孝名义来此地,若是空手离去,难不成真去当姑子?!   若是错过了最佳时期,今后该如何为母报仇?   曹皇后乃一国皇后,背有曹国公府、长兴侯府两大靠山,而她却是一名小小郡主,年龄尚幼,见识稚嫩,她何时才能与之抗衡?!   她心中还有诸多不解之谜,宣德帝对她古怪的态度,到底所为何事,李太后的癔症究竟从何而来,为何皇帝重用太后母族……若从小无名师教导,恐怕她这辈子穷尽,都无法揭开谜团,碌碌无为一生,含恨而终。   想到此,温良辰阖上双目,心痛如刀绞,母亲,我终究是努力了。   不行,我还能再努力更多。   她深吸一口气,蓦然转身。   再睁眼之时,眼前已豁然开朗。   不同于晨间的大雾弥漫,下午天晴气朗,站在山巅之上,视野格外清晰。   此时,在她脚下的是一片锦绣山河,四方江山,仿佛都臣服于她脚下,宽广繁荣的的大地,如同画卷般不断延伸至更远,与青天融成一条无穷无尽、清晰而又模糊的边线。   就如同人生的边线,永远也不知它会行至何方。   天之大,地之广,她的神思扶摇而上,窜入那紫霄之顶,忽又如那雄鹰般,盘旋落下,遍享人间盛景,这一刻,她仿佛能感触到,那来自日月山川的博大胸襟。   她微张嘴唇,慢慢呼出一口气,好似吹尽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再回神过来之后,灵台已然一片清明,另有一股澎湃的豪气升起。   温良辰握紧双拳,于心中暗暗发誓,只要她尚有一口气在,任他前路坎坷,妖魔鬼怪横行,她胸怀明月,自能一力破敌!   道童低着头扫地,心中却突突直跳,眼角无时不刻不瞅着温良辰,生怕这位祖宗领着一帮护院打过来,谁知此时,只见她叉腰大笑三声,如疯癫般又转回身,脸上还挂着诡异莫名的笑容。   道童以为她要强行闯门,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正要上前以身殉道,却见温良辰忽地停在门前,撩开斩衰长袍下摆,大喇喇往地上一坐,托着腮帮子,欣赏起三元山的风景来。   道童目瞪口呆,将护身扫把往地上一扔,这次,真的是他疯了。   主要是温良辰动作太古怪,众丫鬟和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她似猛然想起何事般,朝丫鬟挥了挥手,不满地叫道:“本少爷饿了,你们还不去生火做饭!”   道童几乎当场哭了出来,这位祖宗不是公主府的少爷么,怎的竟……如此无赖!   幸亏温良辰早有打算,昨日便吩咐护院们准备好一切用度,锅碗瓢盆皆打包在身,丝毫不愁山间生活。   她悠悠闲闲坐在地上,任由丫鬟伺候着梳洗。   剩余的四人,搭灶生火、洗菜做饭,分工井井有条,另有两名护院背悬绳索,手握柴刀,已走下台阶去砍木头,准备就此搭棚过夜。   一群人弄得是热火朝天,噼里啪啦直响,噪音喧天,道童则看得是瞠目结舌。   温良辰恰好无聊,便寻那位丫鬟说话:“你是个好样的,方才多亏你扶住我,否则我便要摔了下去。今后在山上,你便跟着我身边伺候罢。”   丫鬟细长的眼睛一亮,黝黑的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她急忙点了点头,喜不自胜地答道:“多谢姑娘!”   她本是温良辰院子内的二等丫鬟,平日极少近距离接触主子,没想到今日运气好,直接晋级为贴身的一等丫鬟。   都说三元山有神仙,果然是道祖保佑。   “我给你赐个名儿罢,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儿?”   温良辰抿着嘴唇,皱眉思索许久,依旧回忆不起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花,还是什么草来着。   丫鬟小脸红扑扑的,她握住温良辰的袖子,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姑娘,奴婢想求一个和鱼肠姐姐一样的剑名!听起来威风得紧!”   贱名……   “你,你此话当真?!”温良辰大惊失色,差点仰头摔倒,良久之后,她突然一个机灵,待反应过来之后,又失笑不已,原来她说的是“剑名”。   剑名。   温良辰被噎了一下,一时毫无灵感,茫然地垂下头,视线却不自觉地往下移,俯瞰高山下的天地。   此时红日西落,幕布般的青穹上,仅余微弱的霞光,西天云雾时聚时散,或卷或舒,晦暗不明,而那群山,却尤自安然处之,岿然不动,那流水,依旧不改初衷,一如向东。   “山崩而落洛水之涸,你便叫纯钧罢。”   温良辰在山顶棚舍中歇下一夜,次日便早早起身,纯钧早已为她准备好两盆水,水是护院提来的山泉水,清冽而甘甜,一盆用来漱口,一盆用来抹脸,温良辰洗漱完毕之后,精神抖擞地走出棚舍。   道童脸上却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昨晚你竟然不在。”温良夏背负双手,侧头笑道,“你们就不怕我强行爬进去?”   道童被吓得抖起了筛糠,心中暗怕,他他他竟然忘了这茬!   这祖宗身边还有三名壮丁,想要爬墙进观,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道童被吓得嘴唇乌青,脸色苍白,活脱脱一副中毒的模样,温良辰猫哭耗子般同情地看他一眼,接而正色道:“道长且放心,我堂堂正正的公主之子,此次衷心前来拜师,岂会做出如此无耻的行径?!”   道童两眼一翻,你如今扰我太清观清修的行径,已经算够无耻的了。   温良辰足足在山顶留宿五日之久,期间还派一名护院下山传递消息,之后又有十人送来物资和食材,仆人们的临时棚舍在太清观门口列成一排,每到饭点,道观门口杀鸡宰鸭,弄得是硝烟四起,鸡飞狗跳,好端端的清静之地,被她弄得好似菜市场般。   偏偏温良辰还有闲心读书,每日晨间,手握一卷老子的《道德经》钻研,没事便寻道童请教几句。   道童被扰得欲哭无泪,再也不敢出来扫地,最后,太清观无奈之下,只好请出一名师叔来救场。   温良辰席地而坐,手握银汤匙,正垂头喝着一碗飘香四溢的羹汤,猛地一抬头,便瞧见不远处有一青年翩然而来,他一袭青衣,头戴宝冠,活像她手中那碗珍珠翡翠汤。   青年手搭浮尘,直到她身前不远处落定。   “小道乃太清观掌教座下弟子薛扬,善人可是公主府前来的客人?请善人移步,掌教邀善人进观一会。”那位青年垂眸如是道。   温良辰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地,将碗随手一放,嘴角露笑,心中却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掌教若是真想远离是非,忘却红尘,岂会在京郊设观。” ☆、第22章 卜今生   薛扬身体轻盈,健步如飞,走路如踩云朵般,温良辰迈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喘气一边猛追,薛扬回头看了她一眼,毫无同情心继续向上疾奔,青衣飞舞,身姿如风。   “道长,请稍等!”温良辰实在无法,只好提出抗议,“行路可否慢些?”   身后丫鬟和婆子们追了上来,除开身强体健的护院,众人皆是面红耳赤,在原地喘气不匀。   薛扬笔直地站在阶上,垂头望了诸人一圈,月华般的脸孔毫无表情,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既然吃力,善人为何不早说。”   “……”   温良辰眉间微蹙,心中微怒,不可置信地抬头,恰好错上对方的眼神。   只见薛扬那两道远山如黛的剑眉下,镶嵌着一双曜石般剔透的双眸,那眸子如万里晴空的天穹般,碧空如洗,不惹尘埃,干净到极致,连半分瑕疵也不曾瞧见。   更没有半分感情。   温良辰能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故意而为之,只是……略不通人情世故罢了。   想到此,温良辰心中一松,无心再责怪于他了。   “他什么意思呢……”   “莫不是瞧不起郡主?”已有仆人在后方窃窃私语,神色间颇为不满。   “无妨,”温良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又转过头,朝向淡然超脱薛扬,态度陈恳道,“有劳道长慢行,我来自尘世,还想欣赏太清观之仙景,啧啧,的确气派非凡,当真是豪门气象。”   不知徐正以道士身份,搜刮了权贵富户多少礼银?   听闻温良辰夸奖太清观,薛扬这才嘴角轻勾,微不可察地一笑,似是心中满意,整个人终于客气不少:“善人有请。”   温良辰嘴角一抽,显然,对方没听懂她话中之意,果然不出她所料,对方不沾丝毫的人间烟火之气。   太清观建筑由南至北分中东西三路,中路轴线为主要殿堂,温良辰方才已跑过了一座主建筑,之后瞧见的是玉皇殿,然后是老祖殿、三清四御殿,东西两路从主殿延展而开,两侧同样是宫殿式建筑,东北角有一座八角三重檐的高塔。   太清观后有一座小型花园,虽然花草不多,也不算太大,名儿却极有仙气,比之御花园更为响亮——名为蓬莱。   花园内亭台楼阁遍布,居中有一处高台,温良辰猜想着,莫不是观星台?直到许久之后,她才知晓,此处为掌教讲经说道之所,名为戒台。   “掌教便在此,善人进去罢。”   直到一处阁楼之前,薛扬才停住脚步,温良辰朝他谢过,命一众下人在外等候,只带纯钧进门。   见过薛扬之容貌,本以为徐正会是一位出尘道长,再不济,也该是一位满腹经纶的文人,谁知见面之后,温良辰才觉得,此人形象,远超自己祖父,不愧为本朝连中三元之人。   徐正辞官之后,用度不减,房内摆设精致文雅,比之公主府丝毫不差,徐正,如今应该称为徐掌教,此时正阖着双目,坐于蒲团上打坐。   徐正字子清,出家入道后,道号清尘。   “见过掌教……”温良辰嘴上说着掌教,却已经弯下膝盖,结结实实朝他行迟来的师徒之礼。   徐正眉毛一挑,豁然睁开双眼,微张嘴唇,只是轻轻地问上一句:“来啦?”   态度自然,语气轻松,却又带着一股天然而熟稔的亲近,温良辰肩膀颤抖,眼眶陡然湿润,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想当年襄城公主从师十载,谁知世事多变,再见之时,已然面目全非,恩师出家为道,公主却成一缕香魂。   “你是个好孩子,起来罢。”徐正声音说淡也不淡,平静之中,却无俗世人的味道。   温良辰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感觉,带着期盼,又有着某种疏离,二者混在一起,也不知对方到底想要如何,直到他说那句:“公主之事,我已知晓。”   她方才恍然大悟。   如今,要说徐正已经全然出家,她断是不信的,若他当真远离尘世,岂会知晓城中事?   “当年我见公主之时,她也只有你这般大。”徐正声音泰然,仿佛又在叹息,“不过,你究竟与她不同。”   温良辰大胆地抬起头,观察他的神情。   兴许是历经牢狱之灾,徐正比她想象中更瘦,他干瘦的身躯上,披一身宽大黄道袍,即便如此,却也盖不住那通身的气度。他精神矍铄,双眼更是极亮,真挚中却又饱经沧桑,无情又似有情,眸子深邃不见底,仿佛他目光所过之处,所有妖魔鬼怪尽数投降,现出真正形貌出来。   温良辰只觉背后一寒,心中方才那股轻视之意,就在他那淡淡一眼过来,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去了。   徐正那双湛然的眼睛,忽地露出疑惑之色,道:“你此行前来,可是公主授意?”   温良辰紧握双拳,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母亲被二皇子失手错杀,死前留下遗愿,命我前来寻掌教……请掌教收留。”   “单单是为如此?”徐正脸色莫名,声音如碾出来的冰,仿佛方才那股飘忽不定的师生之情,完全是幻觉罢了。   “你如今为郡主之尊,本观狭小,可容不下你。”徐正慢慢阖上双眼,不去看她,言语之间,冷酷和严厉毕现,“你且见过贫道,自完成公主之愿,可自行离去。”   “不……”温良辰陡然一惊,额头冷汗直下,心道,母亲的老师果然厉害,在他面前,当真是半分假都作不得。   “不瞒掌教,徒孙之所以上山求见,乃是为了拜师!”温良辰眼眶发红,三个响头叩下去,“母亲因小人之故,落入贼人手中,贼人虽死,小人却高坐皇后之位,安享荣华富贵!母亲死后,我被女官击昏过去,尚有诸多事不明白,恳请掌教授我明事理,断是非,助我为母报仇,否则,我便枉然此生矣!”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放在何处去说,都是要被砍头的,但是温良辰却发现,徐正听得津津有味,并未有任何劝阻,于是,她涛涛悬河,将皇家私密之事皆数抖了出来。   温良辰话音一落,谁知徐正却洒然一哂,瞧她的眼神变得温和许多,隐隐有满意之色:“有道是‘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大凡身怀仇恨之人,必满身戾气,无解可化,至极端之处,身死灯灭方消。而我见你目光清澈,显然未丧失本心,你是个好孩子,今后,必有大造化。”   至于温良辰将话说得又狠又绝,那只是在博取他的同情罢了,徐正心中门儿清,淡然处之,并不应话,也不落入圈套之中。   “亡母望我成人,掌教品性高洁,不与那肮脏同流合污,且才学满腹,堪称世间博学之人,您若收留我,母亲九泉之下……”   温良辰脸上异常悲愤,端的是铮铮铁骨,而言语之中,却无处不可怜,直到后来,话语中还夹杂着各色拍马屁之言,和不要银钱般如流水脱口而出。   徐正见她眉眼闪烁,神采飞扬,却依旧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牙酸异常,心道这丫头太过古灵精怪,绝不输于襄城公主少女时的跳脱。   徐正不知道的是,温良辰调皮捣蛋,远超襄城公主十条街,至少公主没烧掉半座皇宫。   “好了,你莫要再言。”徐正大为头痛,抬手打断道,“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我姑且收你为本观俗家弟子,算是还了这遭机缘。”   听闻此话,温良辰僵在当场,半天未曾反应过来,直到徐正开腔又道“可是不乐意”,方才面露大喜之色。   徐正已是世外之人,他不认,温良辰也没办法;当然,他如今愿意认,她自然高兴不已。   “参见师父!”温良辰喜滋滋地磕头,生怕对方临时起意,接而反悔不认账。   徐正又猛觉不对,襄城公主为他之徒,再将温良辰收入座下,母女二人岂不是成为平辈?   “莫要叫我师父,乱了辈分。”徐正凝眸静思片刻,沉声道,“你且记在我徒儿平羲名下,此法合礼数。今日你先安定下来,明日见他,再行拜师之礼。”   秦氏越朝礼数皆有规制,读书人之间,拜师慎重,礼数更加繁琐。至于道家,多半是些焚香祷告之类的仪式罢。   温良辰眨眨眼,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薛扬可是掌教的徒弟?”   徐正抬抬眼皮,微微颔首。   温良辰顿时大惊失色:“那他岂不成了我师叔?”   “正是。”徐正回答道。   薛扬虽已至弱冠之年,看起来也不像是十七八的模样,顶多十五六,让此人当自己的师叔,心里总归有些奇怪。   事已至此,温良辰只好苦哈哈地应了。   “至于方才之事,今后你可不得同任何人提起。”徐正神色一肃,认真交待道,“皇家秘辛,事涉危险,慎之,慎之。”   当年温良辰的曾外祖父,也就是英宗皇帝在世,性子软弱,授宦官读书,以阉党之势牵制内阁,不料后期东西二厂横行霸道,又有锦衣亲军镇抚司无诏逮捕官员,兴许大臣不小心的一句话,便能被扣上大帽子,赔上身家性命。   “十年前文渊阁大学士、太子东阁谋逆案,司礼太监王方碍于贫道态度不明,有相助东阁之迹象,便以其“诱太子结朋党”之罪名诬陷于我,英宗大怒,亲自下旨捕我入狱。贫道在诏狱中受尽刑罚,当年尚是皇太子的仁宗,在女儿,也就是你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冒着被废黜的危险,积极奔走营救,方捡回贫道一条性命,其余同被牵连入狱的御史清流,皆在狱中惨死……此间之事,你如今尚不明白,今后与你分说。”徐正若有所思地道,他这一生大起大落,不惑之年又成为世外之人,见得多了,比之常人更谨而慎。   温良辰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复杂,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就着应下:“徒孙不会再提,从今往后,必闷烂于心。”   “此是正解,还要亏得那女官明事理。”温良辰只提了几句,徐正不明那日宫变情形,也不作多言,留给她自己细想。   至于今后安排,温良辰在这守孝三年期间,待在三元山跟着徐正学习,至于学什么,她如今没有半分想法。大约是……跟着徐正继续读书?   谁知徐正却道:“平羲善书画,你从明日起,便好生跟着他学罢。”   温良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母亲从小授我读书,我并不曾上闺学。”   “你居然未上闺学?”徐正面露惊讶之色,思索了片刻,遂失笑道,“也是,以公主的性子,倒是怕你受丁点的苦。”   “可是,如今却有所不同,也罢,你便跟着贫道学棋,再寻师弟学琴……至于绣活,你寻个教养嬷嬷上山来。”   徐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将她打造为一名合格的京都闺秀。   温良辰想起闺学中繁重的课业,一时瞠目结舌。   “你若不为闺秀,今后如何立足于京都?”   靠着宣德帝仅有的愧疚,顶多照顾温良辰至出嫁,说不定,她连郡马都没法挑。   若不想成为天子手中棋,只有自己执棋而动。   徐正坐在蒲团之上,看着温良辰离去的背影,垂下双眸,陷入沉思之中。   八年前,他曾为襄城公主卜卦,预其八年后逢性命之灾。   即便襄城公主竭力躲避,最终却还是应了命。   可见人为蝼蚁,终究挡不住命盘的转动,或许,自己与这天下的转机,便要应在这八岁的女童身上。   *   “本书发表于晋.江文学城,作者蜜糕,其余网站都是盗.版。” ☆、第23章 怒争道   且说问温良辰在三元山上住下之后,当晚便歇在“蓬莱”花园后的女弟子房舍中。   因太清观本身女弟子少的缘故,这排房舍只有两户,一户是温良辰,另一户隶属于一名师姑,可惜她此时不在,于年前下山云游去了。   薛扬身为师叔,本还想着帮助温良辰处理琐事,谁料温良辰身边仆人众多,事情虽杂乱,却还不够一干仆人来分。   但是,薛扬此人甚是执拗,掌教交待他照顾师侄,他便安守职责,一直忤在道路旁,瞧着仆人们来去匆匆,摩拳擦掌,十分想上去搭把手。   “那个,薛扬。”温良辰硬着头皮走过来,仍然喊不出“师叔”的称呼,“明日何时去见师父?观里可有何安排不曾?”   薛扬的眼神太过于纯粹,不曾掩饰那股想要帮倒忙的热切,行动的丫鬟和婆子们皆被他瞧得后背发麻,搬送物品还要绕着走,生怕他上来抢夺,温良辰怕他耽误时辰,便主动上前寻他说话。   薛扬声音漠然,一板一眼地答道:“师侄,我太清观每日晨间卯时武训,师父并未特别交待于你,你可来,也可不来;辰时为长老讲经会,你如今为我观弟子,理应参加;你师父平羲师兄,住在蓬莱东院,明日午后,我便带你去寻他。”   言语简练得,就连一句废话也无。   温良辰颔首,抬头瞧他,心中却道,徐正那只外表道貌高深,狡黠内敛的老狐狸,到底是如何教出这样一朵……高洁而纯粹的高崖之花。   薛扬见她神思游离,眉间颇有不耐之色,态度严肃而认真:“师侄,你可记清楚了?”   换做旁人,定会问“你方才可听清楚了”,或是“你可需要师叔再重复一遍?”,但是,他的思考方式,单纯得令人觉得不近人情。   “记清楚了,有劳你。”   温良辰本想再打听平羲师父之事,但面对此人,估计再问下去,自己真会被他给气死,今日实在是有些乏了,待明日再说。   “姑娘,屋子收拾好了。”鱼肠清脆的声音自里间传来,五日前,她在几位婆子们的联合搀扶之下,终于爬上了山。   “我帮师侄去瞧瞧,看是否少了用度。”   薛扬似不知男女之防,在诸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抬脚便踏入房内。   他泰然自若巡视一圈之后,发现并未有何漏洞,其平时用度,甚至比太清观好上许多,他又绕过屏风,抬手掀开浅绿色的帐幔,待看清内里布置之时,顿时愣在当场。   那闺床顶是撒花飞蝶式,四周由薄如蝉翼的纱层层叠起,朦朦胧胧如云雾,又以璎珞做珠帘,美得好似从东海龙宫抬上山来,伴随一股异香味扑面,薛扬终于回过神来,被刺得眼泪直流,终于受不住,捂着鼻子,顶着一头尴尬跑出来。   薛扬以袖遮面,在树下缓了好一会,又行来寻温良辰,温良辰以为他会道歉,便抱着双手在原地等他。   “师侄,你房中物未免过多,咱们修道之人,莫要为外物所持,以免扰乱心境。”   听闻此话,温良辰目瞪口呆。   她四顾周围,入目尽是荒凉萧瑟,寒酸异常。   大摆件不方便抬送,大多放在山下静慈庵中,能用上的不多,比起从前公主府优渥的生活,此地算是乡下,谁知对方不明就里,居然还敢教训自己。   “那依师叔所言,如何方能不为外物所饶?”温良辰怒急攻心,眼珠子一转,顿生一计。   提到论道,薛扬顿时来了兴趣,右手轻扫浮尘,极为超脱地道:“不动心。即是不为外物所动,不为纷繁事所扰,抱元守一,即,本心也。”   他神情淡漠,遗世而独立,温良辰觉得,仿佛站在自己面前之人没有血肉,没有情感,只有一具空壳子*般。   “既然师叔出此言,那我将诸物扔出去,住空屋子,可称了师叔的心意?”温良辰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忽地脸色一变,蓦地转过身,叉腰大声吼道,“你们,你们将东西都给我扔了!一件都不要留!”   丫鬟婆子们纷纷色变,纯钧也焦急万分,跺跺脚道:“姑娘,您这是何苦啊?”   她本不善于言辞,说来说去,还是几句“何苦来哉”。纯钧自知力薄,忙转头朝鱼肠使眼色。   谁料鱼肠却道:“姑娘说了,扔就扔,啰嗦什么?”   言毕,她将手中小花瓶往石子路上一抛,“哐当”一声,花瓶碎成一地的渣滓。   温良辰不为所动,淡定地站在原地,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眼看对方动了真格,薛扬神色略有松动,上前劝道:“师侄,此事不妥。”   他的生活简单而朴素,哪里碰上过享受奢华之人,并且,还如此的……蛮横。   “师叔,有何不妥?”温良辰忽地抬起脑袋,直勾勾望向他,眼神挑衅。   她自己却不知,在茫茫夜空下,她眸子亮盈,如同水中清月,比那漫天星辰还要美。   “师叔言我外物过多,那我便扔了,有何错可言?”   温良辰步步紧逼,字字如刀。   黑暗中,她终于撕碎那层闺秀的伪装,暴露出顽皮强悍的本性,而眼前这位无辜而单纯的小道士,却倒霉地变成她手中头号祭旗之人。   “不,我并不是此意,请师侄罢手罢。”薛扬摇摇头,他长眉微蹙,显得既郁闷,又无奈。   温良辰见他脑门上全是汗,却不生同情,依旧不依不挠道:“我不曾熟悉道学,但想着,这世间道理皆是相通。佛经中达摩有言‘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师叔可否为我解此句之惑?”   温良辰之所以得知此言,还要多亏了老太太罚她抄经,这也是迄今为止老太太对她做出唯一有用的事了。   若薛扬是尘世间人,必能听出此话的咄咄逼人,可惜的是,他并不是。   “师侄此句,倒是说出我心中真意。”薛扬垂眸静思片刻,接着又张口,对答之声如同潺潺流水般而出,“此言劝慰世人放下红尘事,若心有执念,修行之间呼吸易松,必前功尽弃。若至无牵无挂之境界,心便如铁墙,可六根清净,不受世间事烦扰,跳出六道,脱离轮回,成仙成圣矣。”   薛扬耐性极好,将她所提的疑惑,几乎是字字解读,还提升数层境界,说的温良辰心中钦佩不已。   但是,温良辰若是服输,便不是温良辰。   作为一个在太清观门口扎营搭篷,欲使出杀招爬墙的骄横郡主,若是能被薛扬劝而向善,那明日的三元山,可要倒着往下长了。   “师叔说的好,”温良辰一合手掌,由衷发出赞叹,“但是,心似铁墙,外物于铁墙之外,我为何要在乎外物?既不在乎,不瞧见,甚至是眼不见为净,外物无法入我心,试问诸多外物又如何?诸法实相,外物与心皆实相,师叔以为,外物又是何物?”   佛与道二者在某些论点上,是可相通的,待温良辰话音一落,便换成薛扬大惊之色。   他的脸色由震惊转为疑惑,又从疑惑转为不解。   诸法实相,那么,心,也是实相。若外物非物,那心也非物,何来铁墙可言?   薛扬细思极恐,由此及彼反反复复数次,终不得要领。而他的表情,则被定格在百思不解和恍然大悟之间的某个空白处。   正当温良辰洋洋得意之时,薛扬袍角一动,忽地一个侧步,正面站至她身前。   因对方速度太快,温良辰受惊之下,猛地往后一退,却不小心踩中石块,顺势往后一倒。她的后背是脏污的草地,若是摔了下去,恐怕今晚泡澡要多费些时了。   温良辰下坠的速度快,但薛扬的身手更快,他左脚往前一踏,右手一捞,挥出一道完美的太极圆弧,眨眼之后,温良辰已再次出现在他臂弯之中。   待温良辰站直身子,薛扬倏然收回右手,后退两步,挺拔而立,仅有青色衣袂尚在飘动。   “你,你你……可想吓死我……”温良辰一边喘气,一边拿眼珠子剜他。   薛扬却不理会她,弯腰抱拳,头颅深深地垂下,声音依然清朗:“扬承师侄指教,豁然开悟。”   温良辰之言,虽然有诡辩之意,还有些强词夺理,但不得不说,算是解了他近日练功的某些疑惑。薛扬是一位有恩必报之人,方才的行为,便是对温良辰这位师侄表示感谢。   当然,令温良辰受到惊吓,自然这不在他的估测范围之内,而她心中所生的愠怒,他更是毫不知情。   “……”   不知是哪位仆人打了个哈欠,薛扬抬起头,瞧了一眼黑沉的天色,忽然道:“师侄,已入深夜,你莫要耽误了休息,我先告辞了。”   温良辰深吸一口气,耽误之人,不正是你?   她嘴角抽搐,忍着脾性儿道:“师叔一路走好。”   “恩,多谢师侄,你方才之言,待我回去细想,明日再与你谈论。”薛扬回过身,朝她一抱拳,接而如无事人般,踩着四方步,衣袂飘飘,洒然离去。   留下温良辰小脸青黑,嘴巴撅得老高,似要到天上去。   次日清晨,温良辰前往戒台听经,主讲之人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道,所授内容为炼丹和药理。   温良辰对炼丹术的认识,仅停留在姮娥偷吃不死药的传说阶段,至于朱砂、雄黄之类的原料,她则是满头雾水,一窍不通。直到听到后来,方才明白,原来这位老道不是在教炼丹,而是在说炼制要义,比如,如何将丹砂炼制为水银。   “寇宗曾言:朱砂镇养心神,但宜生服,若炼服,少有不作疾者。”老道如是说,末了,他还慢条斯理地交待一句,“丹药虽好,却不知毒性,你们不可乱吃。”   温良辰微微颔首,心道,这老道倒是实诚。京都中豪门富户,甚至是皇家,偶有供奉道士的传统,这些道士将丹药吹得天花乱坠,效用非凡,当然,吃死升天之人,也绝不在少数。   不论如何,她是不敢吃的。   温良辰隐隐约约记得,她的曾外祖父英宗,便是服用仙丹而驾崩。   老道讲完炼丹要义,神色似有些疲倦,眼睛也眯了起来,他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至于药理,你们先回去温习,贫道下次再讲。”   诸弟子听罢便散课,有不少人想与温良辰搭话,谁知那老道却突然出声道:“温良辰,你留下。”   温良辰一回头,面露惊讶之色:“道长,您唤我作甚?”   老道一抚胡须,一派仙风道骨。   “嗯,你还不速速过来,参见为师?”   “……” ☆、第24章 成长路   平羲师父年已过七旬,虽保养得宜,却也是名副其实的老人,但他与尚在知命之年徐正师祖坐在一处儿,二人年龄相差极大,看起来颇有些违和。   若是外人瞧见了,倒不知谁是谁的徒儿。   温良辰坐在蒲团之上,神情紧张,目中隐隐含期待之色。   今日是考校之日,接下来该如何安排学习,全看徐正的态度。   “哎,你这孩子,当真冰雪聪明。”徐正微微抬手,将一叠画纸放在矮几上,接而又转头看向温良辰,眼眸平静如水,面色神情却十分莫名。   温良辰在他明则温和,实则犀利的眼风之下,只觉得头皮发麻,坐立不安。   对着外表淡然睿智,内里老油条的徐正,她宁愿面对温文尔雅,性子却有些执拗的平羲师父。   平羲师父主业为炼丹药理,但是,三个月前,徐正命他授温良辰习书画,于是,每日午后,温良辰便同他学习最基础的书画技艺。   温良辰天赋极佳,画上几笔、临上几帖,便能极快地完成任务,连平羲都不得不赞叹。但是,她是个坐不住的,瞅着下课空隙,便往隔壁炼丹房跑,偶尔与师兄们聊上几句。   谁知这一玩闹,便惹出了事端。   温良辰脑子活络,常有惊人想法,说的不好听,是总生出常人未有的馊主意。温良辰对丹炉的密封提出疑问,众人合计之下,便想试验各色合炉之法,在她的怂恿下,师兄们日夜轮流加固封盖,谁知最后竟把丹炉给炸了。   幸亏当场人数稀少,方没伤及性命,但此丹炉为平羲重金购置,已使用近十年时间,如今却坏得彻底,平羲想责难她,偏生又没丁点办法。   主要是这位徒弟身份太高,性子又过于古灵精怪,和只泥鳅似的油滑。   “师父,我观炉中附近漏气之处,皆有细小红色颗粒,而在其他角落,料为黑色,由此可知,若是使炉得以密封,必不会浪费如此之多的丹砂,徒儿也是为了师父考虑,若是师父能得到至纯材料,没准儿对炼丹术大有进益呢。”温良辰说的振振有词,好似这炸丹炉的事故,都是平羲着想。   平羲师父哪里不知她在狡辩,但转念一想,却发现徒弟所言倒是有那么几分歪理。   温良辰之言给他提供新的解决之法,平羲心痒难耐,丢给温良辰一堆课业,便进书房钻研起来。   温良辰每日完成固定画作之后,空闲时间极多,闲来无聊,便在观中寻兴趣来学习,不过许久,她又与制符弟子混一块去了。   太清观最主要经济来源为开坛设法,其次便是售卖符箓,这道家符箓作用良多,可贴在房内,亦可泡符水来喝。   温良辰去了两日,便开始给师兄打下手。   师兄们觉得无所谓,便将几样小符交由她来画,当然,经由她手中的,大多是鬼画符罢了。   “师兄,符都是画出来的,怎能治病?”温良辰画了数十张,心中无聊,便自创了几种花样,让符箓看起来美观些。   师兄愣了片刻,接而笑道:“师妹,不瞒你说,这符的模样都来源于古书,祖宗说有用,它便是有用。”   某一天,一位妇人满面喜色上山,大呼太清观符箓神妙,此时恰逢平羲师父出关,妇人便将前事如实告知。原来,上个月她从温良辰手中购置一枚符箓,没想到一碗符水下去,竟有了身孕。   平羲听罢,气得不打一处来,寻来温良辰便道:“你、你这徒儿,为师命你好生学书画,你竟跑去给人画送子符?你好生给为师交待清楚。”他平常素来文雅惯了,连教育弟子都没半分气性。   道士们一般画些退病、驱邪之类不温不火的符箓,送子符这类偏方,从未有人敢大言不惭地制作,谁知温良辰脑子一热,竟给人折腾出一张莫名其妙的送子符。   温良辰嘟着小嘴,面露无辜之色:“师父,在画符前,我特地上您书房中寻出一本医书。我观那女子面容憔悴,眼下有青黑之色,且她畏寒畏冷,明显是肾虚之兆,而她又遭逢婆家虐待,以至于情绪不稳,诸多事宜,造成她未能有孕。”   “那日她跪在观门口,缠着师兄画送子符,还声称不给便撞死在门口。我瞧着师兄为难,便顺手画一幅送于她,告之她莫要胡思乱想,每日充足睡眠,且服食安五脏,以通气血……”温良辰学的都是皮毛,所言并不全面,还有诸多错误之处,幸而未曾乱开方子。   谁知却被她误打误撞,竟劝得那女子放宽心,这才容易有孕。   说到底,是她好运气罢了。   “师父,我做错了吗?”温良辰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底尽是不服,“她言自从有身孕之后,婆婆便将她供起来,每日过得比皇后娘娘还舒坦。”   “……”   听闻温良辰狡辩之言,平羲师父只觉如鲠在喉。   徐正交待他教授温良辰闺学,却没想到这徒儿顽劣,不愿当一名好闺秀,竟喜爱搞些歪门邪道,再放任她这般下去,只怕三年后,太清观便要出一名通百家杂学,善忽悠骗人的女道士!   温良辰本以为此事过去,便能继续随心而学,谁知平羲一怒之下去寻徐正告状,当晚,徐正便亲自上手管教温良辰。   面对这位重量级的师祖,同时还是母亲师父的徐正,温良辰彻底蔫了。   “你可是不满意为师的安排?”徐正目光古井无波,却自带一股天然的威严。   温良辰急忙摇头,她只是不乐意学习闺秀技艺罢了,但是,她并不曾偷懒耍滑,还学得颇好。闲暇之余,她想掌握些其他能耐,她又有何错?   “你学炼制丹药,或是绘制符箓,为师并不拦你,”徐正抚摸胡须,忽地微微笑道,“道家主学和杂学极为庞杂,既你有兴趣,便多学些。”   温良辰面露疑惑之色,只好答应下来。   她入门尚浅,尚不知繁杂是何意,直到被薛扬领至藏书阁后,方才恍然大悟,几欲调头逃下山去。   哪里是极为庞杂,分明是用包罗万象!   那藏书阁共有三层,内分门别类罗列各色书籍,医药养生、地理图志、历史经传、风水易理、修炼要义、武学精髓,甚至连术法和戏文都有,简直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温良辰心惊肉跳,心道,只怕她穷极一生,都无法学完这满屋子的书。   温良辰目瞪口呆,但又反抗不得。   徐正紧随其后,正儿八经道:“明日起,你卯时便跟着你师叔练武,早晨听讲经论道,午后寻你师父学书画,晚间择藏书阁一本书籍学习,次日由你师叔查验是否学成,若有偷懒耍横,下次再加一本,你觉如何?”   徐正老奸巨猾,知晓如何管束她,不给她丝毫空闲去顽皮。   既然小丫头精力充沛,那便让她好生明白——精力到底该往何处使。   听闻此话,温良辰几乎晕厥,心中郁闷不已: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狐狸还是老的精,小狐狸我暂且退避。   自徐正下达命令之后后,温良辰便再未睡过懒觉。   说是卯时练武,其实还要更为早。每日早晨,薛扬准时上门提人,丫鬟和婆子都怕他,无人胆敢阻拦,温良辰无奈之下,只好比他起得更早。   因为她年纪幼小,养尊处优时日又久,身体弱不适宜立即学武。   别说舞剑,就算使匕首都困难,薛扬毫不留情,不授其武艺,而是先命她爬山跑圈,几日下来,温良辰几乎脱了一层皮。   午后依然学画,如今平羲换了方法,不要求温良辰画那些死物,而是命她出院子寻事物绘画。   温良辰本以为书画课可好生休息,谁知其难度陡然提高,课业繁重得她叫苦不迭。   下课用饭之后,她无时间耽搁,须急忙赶往藏书阁。徐正虽说书籍任由她挑选,其实,主导权还是掌握在薛扬手中。   不知为何,薛扬总会可以挑选修身养性类的书籍,看得温良辰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当然,温良辰却不敢偷懒,若次日有回答不出之处,薛扬便会加一本晦涩难懂风水玄学,如此被整治两次后,她再也不敢明面上与他作对淘气。   时间匆匆而过,三个月之后,温良辰表面上被驯服得老老实实,至少,连徐正都看不出来她是故意伪装。   “此次画梅花大有进益,比上次之作,多了几分神韵,看着是下了功夫的。”对于温良辰的进步,徐正十分欣慰。   温良辰实在是少有的聪明伶俐,任她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其天赋远超于当年的襄城公主,徐正胆敢下结论,若温良辰是男儿身,没准本朝将会再出现一名连中三元之人。   “多谢师祖夸奖,是师祖、师父和师叔教得好。”温良辰大松了一口气,开始甜甜地笑了起来,嘴巴和抹了蜜似的。   她心中却在暗暗腹诽,只因平羲师父昨日威胁于我,若今儿再出现差错,从明日起,便要发配我去画那山顶大石和老松。   我的公主老娘,三元山山顶风大,这大冬天的外出作画,可是会冷死人的!   “画倒是似模似样……但是,你的字,却未有太大进益,”徐正皱皱眉,以手指敲了敲案几,继续道,“字里行间,有力而无巧,有形而无神,你今后可要多加用功。”   “是,徒孙谨记师祖教诲。”   温良辰忙垂首应道,心中却是极为痛苦。她每日课业之多,已是京都闺秀的三四倍,连觉都没法睡饱,哪还有空闲练字?   她又转转眼珠子,斜睨了薛扬一眼,气得小嘴一抿。   温良辰心中怨声载道,都是这薛扬所害,若他少拿些修生养性的书籍来考校我,我的字岂会交不了差?!   “好罢,为师观你近日用功,允你三日休假。”见温良辰一脸痛苦至极的表情,徐正终于不忍心开口道。   温良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喜出望外,忙叩首道:“多谢师祖!”   三元山上热闹翻天,而山下的静慈庵,却是一片静谧。   一名面生的丫鬟站在树下,朝眼前的少年弯膝行礼,轻声道:“郡主交待不见外客,请表少爷离去罢。”   “请唤鱼肠姐姐出门,我有要事告之与她。”   少年的声音清冷,直寒入骨子之中,丫鬟只觉通身冰凉,肩膀微颤,将头颅低得更深了。   她不敢抬头,只用眼角偷偷瞄他,只见他长身立于雪地之中,着一身银灰鼠的大麾,衬得他肤色如雪,唇如梅红,安静的眉眼之中,却倍显孤寂。   “鱼肠姐姐……也不见。”   此少年,正是于国子监读书,请假外出探访温良辰的秦元君。   听闻此话,他眉头皱起,黑沉的眸子冰寒一片,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丫鬟双脚发颤,不自觉往后踏上一步。   他思索片刻之后,又沉声问道:“她当真是如此交待,连我都不愿见不曾?”   “是。”丫鬟牙关颤抖,被他盯得心中发毛。   秦元君将她的惧怕尽收眼底,心中却察觉某些不对,温良辰不见,不至于鱼肠也不见。   若温良辰当真如此交待,那么,眼前这位二等丫鬟,为何会怕成这般模样?   由此可以推断出,温良辰极有可能不在庵中。   得出此结之后,秦元君嘴角微弯,霍然转身,遂拂袖离去。   “不见我便不见,我离去便是。” ☆、第25章 怀中人   得以通过考验的温良辰,成功准获三日休假,从徐正房里出来之后,她几乎感动得喜极而泣。   “师侄,练武不可懈怠,明日午后,我在武场等你。”   薛扬嗓音低沉,听起来颇有清润之感,而在温良辰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伴随丧钟齐鸣。   “师叔!”温良辰转过头,面露哀怨之色,心底却开始破口大骂。   薛扬垂下头,见她两条黑眉挤在一处儿,白净的眉尖蹙起两层可爱的褶皱,心中传来一阵酥麻感,令他晃神片刻。   温良辰揪着裙角,不满地嗫喏道,“我好不容易得以休息三日,你是不是看不惯我?你你你,对我未必太过严苛了罢,我要去寻师祖评理。”   薛扬转眼间便收敛心神,他木然地摇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师侄,经三个月基础功底,你此时的身子骨已练开,冬日练武事半功倍,明日便可学剑,你若不愿,那便搁后再议。”   徐正曾向他交待过,温良辰只有三年时间,时间紧,任务重,必要督促她加紧练好各个技艺。   待得下山之后,温良辰即将面临诸多危机和困难,薛扬心性单纯,只想让她多学些,再多学些,听说京都人颇为刁钻,免得她下山被人欺负了去。   薛扬一心为她,但是,温良辰吃不吃他这一套,尚是另说之事。   听闻可以学习剑法,温良辰顿时眼睛一亮,早将方才的不快扔至一边去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此话出于你之口,你莫要食言于我,从明日起,便教我练剑。”   从前听闻练武之时,温良辰便极有兴趣,以为可以耍兵器来玩,谁知薛扬却不肯教,还隐隐有藏私之迹象,成日罚她爬山跑圈,累得半死不活不说,连半分好处都没得到。如今他主动开口,她岂有不愿之理。   “好。”   薛扬漠然颔首,心中却极为无奈。看来师父所言非虚,对付这位油盐不进的师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断然没有半点用处,终归还要用诱之以利。   次日,温良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打着哈欠,提剑出门,却意外地发现——原来佩剑不轻。   换做是三个月前,她定会片刻便没了力气,而如今耐力增益,还能勉强挥上几下。   “他那是假好心。”温良辰嘟着嘴,哼了一声出门去。   如今天寒地冻,即便是至午间,空中依然下着小雪。   在太清观宽广的武场之中,以场间中心空旷处为圆,不知被谁扫出一片空地,而在四周边缘处,则散布着一层薄薄的雪。   白雪折射出的光线,令地面的场景清晰可见。   在明亮的地面与灰暗天空的夹缝中,薛扬着一袭轻薄的青衫,以木簪束发,看起来清俊而又简练,自有一股飘逸出尘之气。   此时,他手握斩星剑,脚踏九九梅花步,一人独徜徉于场中,以剑作舞。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神带着一股纯净的迷离,似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剑中世界,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扰,不为任何人而动,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他虽是一人,却不孤寂,他仿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这片茫茫虚空。   世事皆为浮云,红尘亦如烟尘,他即是虚空,虚空可有孤寂可言?   没有乐声相伴,亦无节奏敲击,但温良辰却听出那如风般的吟唱。   那剑使得挥挥洒洒,纷纷扬扬,自称一股天然气度,在皑皑白雪之中,他身姿翩翩,如同一道夏日清风,执着得几乎纯粹。   只见那剑尖往上轻挑,忽而悠然转向下,带出一缕清风,空气骤然的流动,将一道细小的雪屑扬入空中。   接着,他左手掐诀,右手的剑于侧身描出一朵剑花,蓦地往后背一收,划出一道完美而干净的圆弧。   刹那间,音止,风停。   空中的那片雪屑骤然失力,如同断线的风筝,悠悠而降,它仿佛有灵性般,最终又往回飘来,落于他的肩膀之上,沾湿他的衣襟的同时,雪屑也消散于世间,再也寻觅不见无踪。   温良辰不小心一个错步,在积雪上踩出轻微的声响,不远处的薛扬豁然睁开双眼。   “师侄,你来了。”薛扬将剑负在身后,朝她慢慢走来。   “……”   此时,温良辰的心情莫名地纠结起来,想跳起来拍手叫好,大肆称赞一番他的剑术,可是,她心中依旧存有芥蒂,不愿朝他露出好脸色。   于是,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气寒冷,你先去跑动一圈,我再教你。”   温良辰抓了抓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算了,还是不说罢。   最后,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蔫头蔫脑地转过身,带着纯钧一路小跑离去。   薛扬站在原地,脸色莫名。   方才温良辰的神情变化,尽数被他收纳眼底。他虽心性单纯,表现古板,但反应绝不迟钝,甚至比他人更为细致,只是他喜好沉闷于心,不会说话,亦不愿意开口罢了。   看着温良辰和纯钧离去的背影,他心生疑惑,陷入沉思之中:师侄她……她为何会忽喜忽忧?   *   秦元君裹着厚厚的大麾,立于太清观门口不远处,他犹豫了片刻,准备抬脚前去敲门,谁知身后的台阶上,忽地疾奔而来一人。   “公子。”   巨阙身披霜雪而来,苍白的脸颊透出诡异的潮红,他张嘴大口喘气,气息虽不匀,却不紊乱。   “标下见过公子!”巨阙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秦元君转过身来,垂眸望了完好无损的他一眼,挥手道:“起来罢。”   “是。”巨阙霍然起身,挺直了背脊。   忽地一阵风从巨阙后背吹来,秦元君吸了一口气,闻出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味道……是血腥味。   “怎会如此之快?”秦元君微抬右手,抵在下巴上,作凝眸沉思状,“若我未猜错,他们为柳侧妃所派。”   “是,公子明鉴。”巨阙面无表情地道。   在杀手死前,巨阙曾使毒用刑逼问,终于令杀手吐露实情,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主子甚是玲珑,竟能猜出背后主使之人。   秦元君冷笑道:“当真是她。那么,她此次派人跟踪于我,应当是为了秦安佑,以报上次那碗燕窝羹之仇。”   巨阙微微颔首。   “燕窝羹……那便代表着,那碗燕窝羹,不是出于她之手。”秦元君长眉微蹙,疑惑道,“莫非是潘侧妃所为?”   潘侧妃平素不大受宠,庶三子秦守佑和秦元君又无冲突,秦元君实在是想不出,潘妃到底出于何目的会朝他下手。除非是得了失心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挑事儿精来折腾。   既然不是柳侧妃,又不是潘侧妃,那便是和亲王妃了。   秦元君微眯双眼,面露不虞之色,心道,此事姑且先算在王妃头上,谁让那碗燕窝羹是她吩咐厨下所做,本来便与她脱不了干系。   “走罢。”   他抬脚便往道上而行,巨阙则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秦元君素来不喜人接近,尤其在他思考之际,更不允许他人打扰,因此,巨阙总是刻板地与他保持着五步的距离。此时,秦元君心情明显不悦,巨阙怕惹怒于他,便离得他更远了。   秦元君负手而行,边走边思索,却忽略了周遭的动静。   谁知此时,异变骤起。   “啊——闪开!”   近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秦元君猛地一侧头,定睛一看,只见旁侧小径上的草堆忽然爆裂开来,“噗”的一声响,雪花迸溅之间,一位小人风风火火地从里头冲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还未回过神来,温良辰便直接砸至他的身上。   待得暖香扑怀,秦元君脑子轰然炸开,他的确想来瞧瞧温良辰,却完全猜不到……二人的会面,竟是以这样诡异的方式。   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太清观门口积雪虽已扫至道路两边,但由于道童偷懒的缘故,并未将雪水给清理干净,以至于地面格外湿滑,走路须得小心翼翼,否则,比走在新雪之上更易摔倒。   因温良辰来势过猛,秦元君又未及时准备,他剧烈地晃了一下,惯然往后退上一步,以卸去力道,谁知脚下一滑,他直接往后摔倒下去。   太清观门口地势为斜坡,秦元君一摔倒,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只见秦元君力有不逮,直接圈着温良辰滚落下去,下落势头更是极猛,转眼间,二人已出了一丈之远。   “啊!姑娘!”纯钧的尖叫之声急而紧促,刺得人心肝胆颤。   飞快地滚了三圈之后,秦元君后背传来剧痛之感,吃痛之下,他忙抬手护住温良辰的后脑,一阵阵天旋地转过去,他只觉眼冒金星,整个人似乎要被冲上九霄云端。   他猛地感觉到胸口一紧,应是蜷缩在他怀中的温良辰揪住了他的衣襟,秦元君心中一暖,心道,这般为良辰死了,他也算是死得值了。   眼看着二人即将转下台阶,纯钧心头一慌,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太清观下的台阶有数百级之多,若是姑娘和表少爷掉了下去,哪里还有命可在!   纯钧顿时冷汗直下,在心中不停地责骂自己:因为鱼肠跑不动,将陪姑娘练武之事交由她,谁知今日雪地路滑,她竟忘记提醒温良辰将速度放慢些!   都怪她思虑不周,嘴还不利索,更不会说话!   正当纯钧惊慌失措之时,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掠过,眨眼之后,只见一名黑色紧衣男子自原地跳起,如同大鹏展翅般,朝地猛扑。他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转眼间便至台阶正上方。   “公子!”   电光火石之间,巨阙已弯下腰,左手猛抬,右掌往上用力一顶,仅仅一招,便将秦元君和温良辰击飞,二人往台阶上某处积雪之处滚去,而他自己则因抵抗不住冲力,身形一晃,竟掉落下台阶。   秦元君被转得七晕八素,好不容易落地放缓之后,背后又被猛砸一下,幸亏他今日穿得厚重,外罩一身银灰鼠大麾,否则真要被撞散了架。   此时,他左掌抵在温良辰的后背,发觉她比之穿得更少,幸亏她方才撞到自己,若是她一人摔在雪地之中掉下台阶,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秦元君费力地抬起头,却猛然发现不对,他又朝四周扫了一圈,待想到某种可能之时,他被吓得神色一慌,大叫道:“巨阙!”   太清观下台阶足有百级,巨阙虽身负武功,却也经受不住如此的人间地险!   正当秦元君惊恐万分之时,只听下方台阶上传来极为微小的脚步声,巨阙若无其事地跳了上来,稳固身影之后,朝秦元君道:“标下办事不利,未能护公子周全,请公子责罚!”   “……你没事便好。”看着巨阙毫发无损,秦元君忽地大松一口气,哪里还会再怪罪于他。   还好是,有惊无险。   缓了口气之后,他这才有空去瞧怀里的温良辰。   温良辰揉揉脑袋,忽地睁开双眼,待抬头瞧见秦元君之后,她惊讶道:“唔,表哥,方才多谢你搭救……你没事罢!?”   秦元君脸颊苍白得吓人,额头上遍布冷汗,看得温良辰胆战心惊。   秦元君紧紧咬着唇瓣,忍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嘴角勾笑道:“无事,只是后背和肩膀有些疼,你莫要担心。”   温良辰扶着纯钧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来,也顾不上自己,忙跺跺脚道:“都是我未注意路滑,害得表哥救住我受伤,表哥快与我进观中,看看伤到哪儿了。还有那位侠士,你也一道来罢!” ☆、第26章 三人决   温良辰将秦元君带入小院休息,因太清观房舍有规制,客房尚未收拾出来,急事从权,在外又没个拘束,是故她没考虑太多,秦元君乐得高兴,自也闭口不言。   鱼肠身为温良辰大跟班,事事以姑娘马首是瞻,更不会多嘴,率领一干丫鬟将隔壁间厢房收拾完毕,便将秦元君安置在内。   太清观中医术最高乃是平羲师父,但自昨日起他便对外宣称闭关,温良辰情急之下,只好派出下人请来代劳“郎中”——炼丹房一位混得极熟的师兄。   那位师兄提着药箱从厢房走出,朝着众人拱拱手道:“师妹且放心,这位善人身子无碍,只是背上和肩上磕着了,这几日小心推拿擦药,莫积了淤血,一个月便可痊愈。”   “有劳师兄。”温良辰急忙感谢,眼睛却往房间里瞟。   秦元君不顾艰辛爬上山来寻自己,却意外落得一身伤,幸亏他无大碍,否则她便要愧疚死了。   师兄笑道:“师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温良辰的排场大家有目共睹,又是徐正钦点的弟子,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秦元君坐在榻上,见温良辰急匆匆进来,冰封许久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情绪。   巨阙不动声色地抬眼瞧着他,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表哥,你痛不痛?都怪我鲁莽……”见秦元君脸色苍白,神情虚弱,温良辰小嘴一瘪,心中开始自责起来。   秦元君摇摇头,抬手打断她道:“休要如此,若不是我恰好站在那,你岂不是要滚下山?”   这时,他方才有空隙仔细瞧温良辰。   短短三个月不见,温良辰如抽条般长高了不少,至少褪去大部分的孩童模样。   她的脸颊从重孝期尖瘦的瓜子脸,又重新恢复成最初的苹果形状,那两颊漂浮着的两朵云彩,粉红如旭日红霞,小脸透出的气色和充沛的精神劲,无一不昭示着——她在此地生活尚佳,甚至比温府还要好。   秦元君敏锐地发现,她身材比例匀称,比从前更显得健朗,显然是锻炼之故。   “你在此地学练武?”看温良辰的架势不像好玩,纯钧又提着佩剑,他姑且猜上一猜。   至于温良辰为何不在山下好好守孝,却跑来太清观居住,他心中百般疑惑,却不大好开口询问。   温良辰点点头,学着薛扬的样子一抱拳,抬头笑道:“正是,师父允我向师叔习武。”   秦元君眸色一沉,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   秦元君又问温良辰山上生活,温良辰捡着重要的叙述,她并不担心他知晓,因为二人都互相知晓对方的秘密,更何况她相信他。   “表哥,你又为何会来此处?”温良辰心道奇怪,秦元君明明去国子监上学,怎会突然跑上山来……   等等,他为何会猜出自己不在庵堂守孝?莫不是山下有人泄密不成!   温良辰笑容一收,顿时僵在当场。   “良辰。”秦元君何等的精明,见她面露疑惑,眼神不对,忙开口解释道,“我在监学评得了优,师傅准我十日假,我无处可去,便想上庵堂寻你。谁知我传讯进去,连鱼肠都不得见,且那丫鬟神色紧张,我便猜出其中不对。今日早晨有几人从庵堂出来,往三元山上运送物资,我便一路跟上山来,谁知却恰巧碰上了你。”   “原来如此。”温良辰当下放了心,她就怕有人跟踪泄密,将消息泄露至京城,若让温老太太得知她如此行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其实,她倒一时竟忘了,秦元君的行为比跟踪更甚。   “若要怕有心人察觉……良辰你还是小心些。”秦元君嘴角噙笑,“你且要多加防范。”   温良辰使劲地点了点头。正如同他所说,只要有人时常驻守观察,必会发现其中蹊跷,秦元君的到来,证实下人们的行事不够周全。   “多谢表哥提醒。”温良辰甜甜一笑。   秦元君却不知,自己这一提醒下去,令温良辰警惕性大为提高。自从此次过后,她的行事大多滴水不漏,他再想打探她的消息,比从前困难不知多少倍——多年后他好生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当温良辰在房里与秦元君叙旧,外头有丫鬟通报,师叔薛扬过来了。   薛扬如同一阵风般迅速,丫鬟声音刚巧落下,他已经进入了房间。   薛扬依旧是那副背悬长剑的道人形象,他的表情虽木然,但却表现出对此地的熟稔,明显是常来温良辰的住处。   见他前来,秦元君的淡笑尚挂在脸上,竟一时忘了收回去。   温良辰听见后背脚步声,转过头来,声音没有半分惊讶,也没有丝毫见外:“师叔,我方才撞伤表哥,便耽搁了,并不是有意推脱。”   薛扬扫了榻上的少年一眼,未顺势回答温良辰的问话,而是突然开腔垂询:“外面那人,也是他的人?”   温良辰瞧见他的眉尖极快地蹙了一下。   薛扬平时极少皱眉,面庞更是鲜有表情,即便是有,也是认真或是严肃,而他如今却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令她心生诧异。   “正是,你有何疑问?”秦元君端坐了身子,抬头便问。   薛扬摇了摇头:“师侄,你带外人进观,实属不对,量你初犯,我代师父管教于你,责令你今日将他们送出观去,便算了罢。”   薛扬半日寻不着她,打听之下,才知道她带了外人进观。他本想瞧瞧到底是何人,进门之前,却碰上刚退出去的巨阙,略通相术的他,一瞧见巨阙,便知晓对方不是善类。   “师叔,你怎可如此?秦元君是我的表哥!”历经三个月,温良辰终于对薛扬生出了些许好感,没想到他又放出一个大招。   她不明白的是,秦元君并非外人,薛扬到底在坚持什么?   薛扬闲云野鹤般站在原处,态度笃定,半分不让:“不可,他所带随从面相凶煞暴戾,通身皆是杀气。不仅如此,师侄你,最好离你这位表哥也远些。”   温良辰顿时目瞪口呆,他说巨阙也就罢了,干秦元君何事?!   “表哥他有诸多难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温良辰往前一步,怒目而言道。   温良辰实在是受够了自己的无能,从阿白的离去到母亲的亡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送走,或是被他人杀死,她却无能无力。   秦元君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他生世可怜,生活不易,若她连想护之人都护不住,还活在这世上作甚?   温良辰心中郁闷非常,连眼眶都红了。   “哦?”秦元君颇有兴趣地瞧着他,黑沉的双眸仿佛吸尽周围所有光泽,变得喜怒不定起来。   他下巴微收,气定神闲地道:“巨阙是我父王重金请来的影卫,本就与俗世武人身份不同,是故你说的并未有错。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劝导良辰远离我?”   薛扬静静地平视他,良久后,方才答道:“你面有羸弱之气,但若细细观之,便知你绝非等闲之辈。虽然我看不透你,但你身上因缘诸多,身边又有那人影响,今后必造杀业。师侄心性单纯,与你牵扯过多,未免伤及自身。”   温良辰瞪大双眼,心中只觉不可思议。   平羲师父所学为炼丹制药之术,她偶然听闻,薛扬天赋异凛,乃是百年难遇的修道之辈,继承的是祖师所传下的玄而又玄的风水学,他对于面相也偶有涉猎。因此,他所说之言,绝对非虚。   在太清观的三个月,温良辰早已摸透他的性子,薛扬虽然成日木木呆呆,但却是一个有话便说的直肠子,从不空口白牙胡乱说话。   听闻此话,秦元君微眯双眼,这才正视面前的道人。   “你,很好。”秦元君一拍扶手,从榻上站起身来,因为触碰伤口的缘故,他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捱了过去。待他落下地之后,三步两步走到薛扬的面前。   秦元君抬起头来,二人互相对视。   虽然二人身高有差距,但秦元君气势不减,远远反超薛扬,倒趁得薛扬单薄无力。但薛扬向来坚定道心,所作决定丝毫不退,那股小气场倒也稳固,并未被冲散开去。   “若我未猜错,你手中已有人命。”薛扬轻声道。   温良辰被吓了一跳,急忙奔至二人中间,伸手便将薛扬推开:“师叔,当初有人要杀表哥,我前去助他,谁知那刺客凶恶,我们一时无法制服,表哥便拿砖头将其击昏,却未料到刺客竟死了……”   秦元君瞧见温良辰与薛扬拉拉扯扯,面色一沉,心中烦躁愈甚,尤其是方才她提到向薛扬学剑,他心中好似打翻了醋瓶子般,满满都是难受的酸味儿。   他心道,难怪二人接触如此稀松平常,那薛扬也不顾男女大防,不将她推开,定是成天吃良辰的豆腐吃到习惯!   秦元君一伸手,瞬间握住了温良辰的手腕,再将其往回一拉,不等她站稳便霍然抬头,面露冷笑之色,道:“的确,那人死于我之手,你又当如何?”   “表哥,你分明是失手错杀。”温良辰被他拖得一个踉跄,还要回头与薛扬继续争辩。   “你莫要与他多言。”自从得中案首之后,秦元君便撕碎了那层懦弱庶子的伪装,本身性格彻底被放置于明路,以至于气势毕现,就连和亲王妃都要避其锋芒,以他如今心性,又怎会输给一名欲抢走良辰的道人?   秦元君挑衅地望着薛扬,冷声开口道:“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以直对他,他既要杀我,我收他性命又如何?只能说,他打错了算盘,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   “大肚宽怀,能容天下。道中有义:唯道集虚,齐同慈爱。你伤人性命,便是造业。”薛扬神情肃然,一本正经地道。   他所言的确有道理,是故秦元君未嗤笑于他,而是认认真真辩驳起来:“你以无心对世人,而我却有心待之。我与你所言均未有错,只是你身为修道者,比我要偏执诸多,若你当真抛却红尘,良辰所作所为,与你又何干?你干她因果,便是造了另一桩因果。”   听闻此话,薛扬眉尖微蹙,身子猛地一颤。   “我说的可有错?”秦元君比温良辰更甚于诡辩,温良辰是用歪理绕晕人,他则是直接将对手之言原封不动送回去,方才那番不留余地的话,对于一位讲究无为自然的修道者来言,简直是一箭穿心。   温良辰愣住了,她转过头,好像第一次认识秦元君。   她知晓秦元君一直隐忍不发,他对她关怀备至,甚至是有些偏爱,以至于令她忘记看清他的本性。   在伪闺秀的外壳下,温良辰是一朵外表美丽的玫瑰,谁伸手便扎谁,但她心地柔软善良,行事果决却不狠毒。而秦元君则是一只通身是刺的刺猬,那道道寒冷慑人的刺芒,锋锐而尖利,平时敛在温顺书生的光泽下,要紧时便剑拔弩张,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薛扬震惊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他的眼神一片迷茫,早已不见方才执拗,他有些无力地道:“既师侄不愿意,那便带他去见师父,由师父定夺。”   温良辰目瞪口呆,看秦元君的眼神立即不一样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薛扬让步。   薛扬很少退让,偶有破例,还是在她的胡搅蛮缠之下。   而如今,却……   温良辰也是十分疑惑。   秦元君点点头,朝他拱拱手,来了一个迟到的问候道:“我乃和亲王府秦元君,有劳道长带路。”   薛扬垂下眼皮,嘴唇微张,甩下一句“薛扬”,抬脚先行离去。   温良辰歪着脑袋,小脸露出疑惑之色。她在心中觉得,师叔今日走路越发奇怪了,飘逸得好似那鬼魂般。 ☆、第27章 人物表设定   *温家*   温老太爷   温老太太   【温家大房·嫡出】   温知书,正三品礼部侍郎。   妻曹氏,出自现任皇后曹家。   【温家二房·嫡出】   温知礼,翰林院典籍从八品。   妻余氏。   【温家三房·庶出】   温知墨,无职。   妻苏氏。   【温家四房·嫡出】   温知文,从一品驸马。   妻襄城公主(薨)。   【姑娘排行】   温良春(大姑娘,二房嫡出,十二岁)   温良夏(二姑娘,二房嫡出,十一岁)   温良秋(三姑娘,二房庶出,十岁)   温良冬(四姑娘,三房嫡出,九岁)   温良辰(五姑娘,四房嫡出,八岁)   【少爷排行】   温仪华(大少爷,大房嫡出,十二岁)   温仪升(二少爷,二房庶出,十一岁)   温仪博(三少爷,三房嫡出,十岁)   *和亲王府*   和亲王   和亲王妃贾氏,出自长兴侯贾家   侧妃柳氏   侧妃潘氏   妾室王氏   妾室莺儿(亡)   【少爷排行】   秦宸佑(大少爷世子,和亲王妃之子,嫡出,十一岁)   秦安佑(二少爷,柳侧妃之子,庶出,十一岁)   秦守佑(三少爷,潘侧妃之子,庶出,十岁)   秦元君(四少爷,生母莺儿,庶出,十岁)   秦宁佑(五少爷,王氏之子,庶出,七岁)   【姑娘排行】   秦斓欣(大姑娘,王氏之女,庶女,十岁)   秦敏欣(二姑娘,和亲王妃之女,嫡女,八岁)   秦斐欣(三姑娘,柳侧妃之女,庶出,七岁)   *季氏*   元贞皇后(前太子妃)   季闻达,正三品吏部侍郎   *曹国公府*   曹太后   曹皇后   *长兴侯府*   和亲王妃贾氏   *武昌侯*   卫将军,正二品将军 ☆、第28章 命中有   薛扬先行一步前往徐正经楼“告状”,而温良辰和秦元君则慢慢悠悠坠在后头。待来到目的地时之时,薛扬已经退了出来。   温良辰皱眉瞧着他,委屈地撅嘴道:“师叔,你该不会真让师祖逐他出去罢,毕竟他还有伤在身。”   若是薛扬在徐正面前说坏话,没准秦元君得真出观过夜,想到此,她便对薛扬生出诸多不满来。   薛扬垂眸,也不多做分辨,良久后,才答轻声道:“进去罢。”   言毕,他不做丝毫停留,拂袖欲离去。   他只是对徐正禀明情况罢了,并且将心中的疑虑全盘告之。像温良辰命中之事,的确如秦元君所说,他干预不得,他也无权干预。至于方才为何会表现得固执,大约是将温良辰看得重,生出担忧之故。   他本是太上忘情之人,平素清心寡欲,行事无欲无求,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对温良辰产生了执念。这股执念如同毒蛇般绕上心头,让他差点道心不稳。   刚刚一路而来,他细思极恐,生怕自己着了魔,如今,他唯有不管不顾,才能解脱出来。   秦元君神情淡然,朝他微微颔首,转头道:“良辰,我关你师叔气度不凡,不会做出此等宵小之事来。”   听闻此话,薛扬忽地转过身来,而那张如同雕刻般的脸,依旧是那副硬邦邦、毫无感情的模样。   “好罢,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温良辰一撇嘴,她相信薛扬的人品,以他的直肠子性格,不可能在背后说人坏话,但她就是耐不住性子,没事便想要刺他一刺。   “嗯。”薛扬看着温良辰,竟然点了点头。   三人在楼前耽搁这一会,徐正已经出了门。   方听闻薛扬坦陈自己所言,徐正便隐隐有些担忧,他从未做过一直出家的打算,即便如今任太清观掌教,也是身在山中心在皇城。更何况,道人也要吃喝拉撒,餐风饮露那是神仙干的事儿,他们尚且是活人,因此,他曾经有意让薛扬继承衣钵,依靠曾经同僚关系,长成后将其送入朝廷。   而五年前某一日,祖师爷的造访,彻彻底底打乱了徐正的计划。   祖师见薛扬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将其带入后山,亲自教授其风水之学,待得有所成之后,薛扬已养成这副不可逆的性子了。   徐正长叹一声,八年前的未雨绸缪,谁知薛扬却踏上修道一途,莫不然,真要令温良辰一届女儿身孤军奋战不成?   “究竟是,人算不如天算。”徐正低着头,悠悠闲闲迈过门槛。   此时,温良辰站在花坛边,正缠着薛扬在说些什么,而在他们二人的不远处,站着一名裹着银灰鼠大麾的少年。   虽然他身材清瘦,且有赢弱之气,但其通身气度,简直不是凡人,徐正深吸一口气后,再瞧上秦元君一眼,顿时瞠目结舌。   头顶九霄日月光,足下万里烟云气……   即便曾是本朝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官途又遭逢大起大落,后差点殒命枉死于诏狱之中,此时此刻,徐正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震惊,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他默念道经数句,待得震惊过后,又转为惶恐,他只觉通身寒气密密麻麻袭来,直浸入每一寸骨髓,片刻之后,他的背后几乎要被冷汗浸湿了。   待得那少年侧过身,抬头望过来之时,徐正身子一震,心中顿时激动不已。   十年的等待,终于盼那一丝曙光,他几乎想大笑出声:待得我辈重回首,必将舒展凌云志!   祖师诚不欺我也!原来温良辰命中转机,便应在此人身上!   温良辰回过身来,见徐正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神色慌张道:“师祖,你身子如何?莫不是生病了?”   她心道奇怪,徐正遇事向来岿然不动,今儿是怎么了,脸色竟变得如此奇怪。   “无妨事。”徐正收敛心神,轻轻一扫浮尘,正了正神色道。   秦元君上前一步,客客气气上前行礼:“和亲王府秦元君,见过掌教大人。”   徐正垂下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霜雪少年。   他的眼眶湿润,神色更是莫名,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在徐正的眼底,仿佛含着一股久违的激动,如同沉睡于黑暗的孩子乍见曙光,久行沙漠饥渴的游者终于遇上绿洲。   温良辰歪着头,心中愈发奇怪起来,不过许久之后,她能确定那股感情的由来。   是希望。   她疑惑地想道,徐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双方互相见礼之后,徐正也不曾端架子,开口请两位孩子陪同散步,温良辰自是乐得高兴,比起窄小的房舍,她则更喜欢宽阔的天地。   于是,四人客套着往蓬莱行去,最终在湖中小亭上落了座。   冬日天气严寒,三元山顶比山下更甚,蓬莱的草木、建筑上皆覆有薄雪,整个天地银装素裹,煞是美丽。   蓬莱中小湖已经结了冰,如同一面纯色的镜子,天空乌云打开口子,有一道微光投下至湖面,在这瞬间,湖边景色被蒙上一层金光似的,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早有公主府奴仆们先行来此,在亭中烧好炭炉子,又将圆桌上摆好热茶和点心,以便主人们享用。   徐正和薛扬身子健朗,所着衣物不多,尤其是薛扬,被炉中热气蒸上片刻,便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只好站起身来,往亭外多走几步。   ‘“你生于秋时,命理属金,但你身为男儿,却外阴内阳,与众有异,实质上是上等的坚韧性子……”徐正垂头看着秦元君的八字,右手微微颤抖。   秦元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掌教大人莫要安慰于我,曾经王妃将我八字拿走算过,那道士说我命中生来克人,克母克妻克子,乃天煞孤星,正因为此,他人对我避而不及。”   站在不远处的薛扬侧身倾听,又飞快地站直了身子。   “一派胡言!那些人是凡夫庸才,岂能胡乱指摘于你!”徐正面露鄙夷之色,心中还继续解读:秋金锋利,锐不可当,无坚不摧,杀气非凡,简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乃秋金之本性也。   温良辰托着下巴,笑嘻嘻道:“表哥命格听起来比我厉害,师祖你太偏心,你曾说我‘至清无鱼,包容万象’、‘以柔克刚,怀悯众生’,哪里有表哥来得霸气。”   徐正以手点了这位顽皮弟子的眉心,顿时失笑道:“此乃命理,岂能你想改变改?你尚且年幼,不知弱水遇金,可使其锋钝,催其芒散,若是以金旺水,还以金清水秀的道理。”   温良辰听得似懂非懂,吐了吐舌头,得意一笑道:“这话听起来,倒显得我比表哥厉害,还是师祖护着我。”   秦元君以拳抵在唇上,眼睛笑得弯弯如月,道:“良辰,你是姑娘,我自是要让着你些的。”   徐正默然,抚须不语。   温良辰知道徐正人好,却没想到他如此之好,不仅未当众赶走秦元君,还帮忙看相算八字,于是,在她的心中,徐正师祖的好感又上一层。可怜旁边的薛扬,又被打成了负数。   “师祖,可否让表哥在山上养伤几日,待得他好些再下山,您觉得如何?”温良辰扯着徐正的袖子道,秦元君好不容易上山,若是赶他走,都不知他今后还会不会理会自己。   “好。”   徐正很轻松地应了下来,温良辰顿时喜形于色,心中想道,她就知道秦元君没事,不知薛扬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到底是为何。   两个孩子又与徐正说上几句话,徐正见事已至此,不作多留,遂告辞离开。   待得徐正离开,温良辰从凳上起身,抱着双手绕至薛扬身侧,伸着小脑袋道:“师叔,你还说什么凶煞之人,你且看看,师祖都说表哥命格好呢,定是你学艺不精,胡赖他人。”   温良辰心中觉得,定是自己最近乖觉,他寻不出错处来折腾她,便生出一堆无端的想法。   在她的角度,只瞧见薛扬的侧脸。   此时,薛扬正笔直身子,平静地望着湖面,是故温良辰并未瞧见他眼底暗流涌动。   “师叔,你心虚了?”   薛扬嘴唇紧抿,没理她分毫,待得她又缠上来询问,他直接抬起左脚,踏上栏杆,再飞身跃起,整个人往湖中跳下。   温良辰“啊”地叫上一声,没听到想象中的水声之后,又急忙定下神来。她一时紧张,倒忘了如今是隆冬时节,湖面上早已结出一层冰,淹不死人。   再抬头瞧去之时,薛扬已离去三丈之远。只见皑皑白色天地之间,他行动如风,姿态翩然,宛如神仙降临,他所行之处,仅在冰面留下浅浅的痕迹,当真是踏雪无痕。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道青色的残影,温良辰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家伙功夫好得逆天,冬日冰湖滑得很,且那冰面随时会破,他竟然丝毫不惧,肆意冲撞!   当真是个怪胎!   温良辰带着一股艳羡,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过上许久,旁侧传来一声清咳,终于将她拉回现实。   “表哥?”   温良辰转过头去,见秦元君站在自己身侧。   他脸色不同以往,黑如锅底般,一双眸子极黑,竟看不见光亮。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她从未见过秦元君露出这副模样,即便当初发现她男扮女装,他愤怒过后,也没怒成这般模样。   “良辰。”秦元君缓缓开口,再极为自然地抬起冰凉的右手,将她左手手腕扣住,逼迫她转过身来。   温良辰一脸莫名,抬头疑惑地问道:“表哥,你是着凉了吗?”   “……”   秦元君身子微颤,差点一口血梗在喉咙里。 ☆、第29章 道中义   既然秦元君造访,温良辰次日不再睡懒觉,早早地起了身,拉着他一道去听讲经。   今日所讲经者与平日不同,既不讲风水也不讲面相,而是说那入世道学。   “道,乃天地法则,夫道者,自然也。俗世礼教,为自然道堕落而成,若要为道,必越礼而为之。”那位讲经老者侃侃而谈。   秦元君面露微惊之色,接而又若有所思。   即便是温良辰,平日学的也是那经中的“修身齐家”那套,何时听过啥也不管,丢了拘束还能治理好国家的。   于是,她拍了拍旁边蒲团坐着的一位师兄,小声问道:“师兄,这位……老师,我怎从前未见过。”   万能的师兄面带微笑,凑过来对二人道:“这位老师身居于后山,之前鲜少出来,但就我所知,应是掌教派他今日出山讲经。”   温良辰抿了抿嘴,平日观中极少有人谈论国策,即便是有,也是偷偷去藏经阁翻来看,哪敢明目张胆地谈论与时今不同主见,今日是怎么了。   听着坐上那人侃侃而谈,而其他人大多无反应,秦元君忍不住出声,提出心中疑惑:“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敢问老师,若人人自然清净,天下如何得治?”   老者朝他望了过来,很自然地回应道:“无为而治。”   温良辰觉得更为疑惑,何事不做,国如何得宁?   不仅是她和秦元君,座下学生皆交头接耳。   老者哂然一笑,补充道:“无为,汝等观之为‘无为’,其为‘无不为’。”   温良辰在心中绕了一圈,说起来无为,就是可以无所不为,也可以有所为,某些事情理应不为。   “按老师所言,无为可引为无事,而不是绝对无事?”秦元君沉思片刻,忽然回答道。   老者抚须颔首,面露微笑:“正是。无事,便是事无事,你可懂得了?”   秦元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地站起身来,深深弯下腰,朝老者镇重行礼:“道长,受教了。”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微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温良辰听得一知半解,无事,便是不要生事,说起来也是对的。她又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心道,不管如何,道中有义,她学着便是了,懂得多了,自然通晓世间道理。   秦元君也是如此想,只是所考虑之事,比她更为深远。   下了讲经之后,秦元君主动提出,要求面见徐正。   “良辰,那掌教真人,可否告知其名讳……另外,他到底是何来头?”秦元君问道,隐隐约约觉得心中不对。   温良辰转过头,眨了眨大眼睛道:“师祖名徐正。”   “徐正……”   秦元君微垂双眸,跟着喃喃念了几句,突然,他身子一晃,待他再抬起头来之时,面上俱是震惊之色:“你,你你是说,你师祖名徐正?可是那英宗年间,本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徐正?!”   温良辰稀松平常地道:“是啊,那又如何。”   徐正还是襄城公主的师父呢,继承母亲的师父,她并不觉得奇怪,或有何不正常之处。   秦元君双目圆睁,露出一种怪物的眼神。   “你师祖是徐正,你竟一点也不惊讶?”秦元君脚步一顿,瞬间露出一脸惋惜之色,瞧向温良辰眼中,满满都是“你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丫头”、“你居然还对他撒娇”之类的神色。   秦元君只觉心跳增速,双腿发虚,连中三元,得从地方到全国,次次都得拿下头名,那是所有莘莘苦读学子的梦想,甚至是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峰。   而徐正,却凭着过人的天赋,年纪轻轻摘下此顶桂冠,惊才绝艳有如天人。   这时,秦元君看整个太清观的眼神变了,其中还包括……薛扬。   “师父不在。”薛扬站在主楼门口,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神情,“师侄,你莫要忘了,该练武了。”   “啊呀,我的确是忘了,师叔休怪我。”   温良辰生怕薛扬会反悔,万一不教剑,又让她成天跑圈,那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鱼肠,你唤纯钧拿剑来武场陪我练。”   鱼肠远远地行了一礼,赶紧朝着原路离开了。   秦元君将书本往袖口一塞,抬头勾唇一笑:“良辰,我在山上也无事,不妨与你一道去练罢。”   放任温良辰一个人和薛扬单独相处,秦元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来。一想到薛扬对她指指点点,或是动手动脚,他的心中有如火山爆发……不行,还是自个儿跟上去罢。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朝着薛扬道:“道长心胸宽阔,不介意我瞧瞧罢?反正我也不大懂。”   薛扬摇了摇头,漠然道:“随你。”   练剑开头自然是先跑两圈,鉴于上次温良辰差点摔下山,这次跑动范围不广,只绕着蓬莱花园便可。   温良辰带着纯钧,率先一溜烟跑走,秦元君将大麾往巨阙手上一塞,将下摆系在腰上,再卷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出击。   巨阙抿嘴,还是忍不住道:“少爷,您还伤着,莫逞强。”   巨阙的声音自带一股寒意,这番关怀之言下来,若是换成旁人,必要以为他在嘲讽,但秦元君已听得习惯,转头道:“良辰都能跑,我为何不能跑,瞧着。”   然后,秦元君顺着小路一路狂奔,最后瞧见温良辰之时,已在终点之处……他,终究是没追上。   这个年代,读书人常年闭门苦读,熬夜不休,又不出门活动,是故身体孱弱,秦元君已算是好的了,平素会去院子走上一圈,但是,这一圈,完完全全是不行的。   薛扬此人不仅固执,还极为刻板,交给温良辰的练习内容,都是以自己为模板而来,完全不考虑对方乃是女子。   若不是为了保存体力,温良辰至少要跑上五圈,今儿的两圈,还算是奖励了。   因此,接受过薛扬训练三个月的温良辰,非宅在家中读书的秦元君可以比拟。   “少爷,标下给您去拿茶水?”看着秦元君脸颊通红,呼吸急促的模样,巨阙飘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道。   秦元君看着脸不红,又不喘的温良辰一眼,抬了抬手,拒绝道:“我是男儿,岂能连良辰都不如,她不喝茶,我也不喝。”   他猛然想到,良辰是姑娘家,若他和姑娘家想比,他岂不是连姑娘都不如了?   待得他呼吸调整均匀之后,又红着眼睛道:“那薛扬不喝,我便不喝。”   巨阙无奈,只好苍白着脸退下:“……标下遵命。”主子,您这样和薛扬较劲,只怕他心中没准儿有多乐呢!   正如秦元君所想,薛扬指点温良辰练剑,二人之间触碰在所难免。   “师叔,这样可对了?”温良辰举着木剑,往左踏上一步,身子往前倾,右臂抬起往空气中狠狠一划。   “重了。”这一招薛扬掩饰了几遍,奈何温良辰不是重了,就是轻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走过来,以手指轻托温良辰的手臂,道:“在这个位置试试。”   “好。”温良辰板着小脸,似不嫌手疼般,又使劲地劈了几下,带出嚯嚯几道风响。   这也是为何薛扬最终选择木剑的原因,温良辰小身体爆发力太强,又喜欢胡乱动作,若在她手中放了真剑,没准不出半柱香就能捅死自己,倒霉的也只有他薛扬的份。   虽然她看不出温良辰有早夭的命数,但人平日某些细小行为,同样会对既定命盘造成影响,他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刚指点完温良辰,秦元君火速蹭了上来,站在他和温良辰中间,似模似样地举着剑:“道长,你且我看对不对。”   然后,他使剑标准地一划,风声快而急促。   “不错,你比师侄使得好些。”薛扬道。   听闻薛扬夸他,秦元君挑挑眉,心中倒有些莫名。  他心道,这薛扬虽然认死理,但人却是公正,倒还值得相交……只是,男女大防,不得寻个机会,向他好生提一提!   巨阙站在树下,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似要抓了狂:主子,您好歹是和亲王府堂堂少爷,年纪轻轻得中案首,居然屈身向一位道人学剑……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纯钧站在一边,向来不善言辞的她,也无甚好说的。   秦元君就这般被晾了四天,在这四天之内,他都未瞧见徐正的半片影子,而温良辰的师父平羲,闭关炼药还未出关,不能授以书画课,于是,她只好成日带着秦元君,在藏经阁内苦读。   徐正于三日前下令,温良辰可自由出入藏经阁,所读书籍由她自选,薛扬只要负责查验,保证她不偷懒便可。   虽然温良辰无所谓,但秦元君却十分焦急。   在太清观的时日,每次早晨讲经会,那位老者便要上去说上几个时辰,常常寻他这名科举靴子提问,他自小所读皆是儒学,偏生这老者所说的道学,又有那么些道理和有点,弄得他是脑子混乱,两者时常打起架来。   这倒不能怪他,追溯儒道两家本源,本就为帝王借机服务,只是儒学更为经世致用,又为后世各朝各代推崇,所发展更为兴盛。   等到徐正再次传唤,秦元君的假期已经不多了。   徐正端坐在蒲团上,看着双拳紧握、神情坚定的秦元君,忽地露出一抹洞明诸事的笑容。   “请掌教大人,收我为徒!”秦元君不等徐正开口,就如同温良辰当年那般,直接磕头下去。   徐正心道,二人在逼迫他人上,倒是极为相似得很。   “你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师父众多,为何独独选我?”徐正神色不变道。等到秦元君中举之后,前来招徒者估计会踏破王府门槛,清流各方势力眼尖得很,必不会放过这等好苗子。   秦元君抬起头,侃侃而谈:“其一,不瞒您说,学生得知掌教大人名讳之后,便心生仰慕,夜不能寐,能为连中三元者之徒,乃是我辈书生的宏愿,是故学生要来争上一争;其二,学生自幼无名师教导,掌教大人和讲经老师,其言行皆让我心服口服,学生愿常侍左右;其三,请掌教大人,授我道中真义。”   徐正摸了一把胡子,道:“道中真义?我道学包罗万象,你想学什么?”   秦元君暗暗在心底着急,都这节骨眼了,你还和我卖关子。   “《道德经》中有言,以道治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秦元君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学……经纬治世。”   徐正霍地睁开双眼,心道:好小子当真厉害,打着幌子张口,实质是想学那道中制衡治国之术,简直是胆大包天!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今天还有一更。。   再次提醒这是小说啊啊啊,请大家看看就过去啦,很多东西是蜜糕瞎编的,尤其是算命那些神神道道的的;至于圣人言,是我的一己之见,做不得准的。   【请跟我默念“都是残忍的剧情需要啊”NNNNN遍】。 ☆、第30章 志且坚   幸亏徐正了解温良辰的性子,收下秦元君为俗家弟子之后,并未收在座下,而是送往平羲之处。   多了一个“师弟”的温良辰,乐得合不拢嘴,对着秦元君叫唤几声“师弟”,最后在他一句“你若再喊我便下山”的眼神下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继续喊“表哥”。   秦元君派人下山递话,暂且先外出游学三个月,再回国子监读书。和亲王府皇亲国戚,而秦元君又天资在身,监学并未表示反对,直接批准此事,只盼他早日回来,好参加贡举考试。   和亲王妃却被气得个倒仰,一手砸碎一套青花茶盏。秦元君四处乱跑不说,外出游学竟然一声招呼都不与她打,待她得知消息之时,怕是整个监学师傅怕都知晓了罢。   更令人气愤的是,秦元君不知怎生回事,带了一个神神鬼鬼的仆从出门之后,连踪影都没了,这要是死在外头,和亲王还不生吃了她!   有了秦元君作伴,温良辰日子好玩许多。   不过,秦元君与她课业不同,温良辰下午学画,秦元君便去徐正处学棋,她晚间在藏经阁看书,秦元君就在旁温书读经。   这般又过去三个月,已入春季,秦元君该下山前往国子监,待得半年之后,才能以“游学”名义再次上山。   温良辰表示要下山相送,秦元君并未拒绝,二人正打着包袱准备离去,谁知薛扬突然蹿了出来,道:“师侄,师父说让我跟着你。”   见他后身材高挑,后背悬剑,秦元君抿了抿嘴,露出一脸古怪之色。虽然如今对薛扬印象大有改观,但听闻他要与温良辰呆在一处,心中还是颇有芥蒂。   “那便有劳师叔。”温良辰点点头道,其实她走得并不远,也就在静慈庵打止了,再远的地方,如今守孝在身的她,并不好出去。   “嗯,师侄若不嫌弃,可否回程之时,在我家作一会停留。”薛扬手上也提着一个包袱,温良辰刚想着,他其实不用带太多东西,他们送完之后,晚上便上山回来,没想到这包袱是要给……他的家人。   “你家在山下?是你何人?”温良辰觉得不可思议,薛扬这般寡情寡欲之人,从未提起过有家人的存在,她还以为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薛扬顿了一顿,道:“是我母亲。”   “原来是你的母亲啊。”温良辰露出疑惑之色,“我鲜有见你下山瞧她,不是故意不知道。”   “我晚上下山,次日午后回来,你无法发觉,所以不怪你。”薛扬有些不自在地道。   “鱼肠,你去厨下准备些点心,用食盒给装好了,另外,再带上两块颜色鲜艳的尺头。”薛扬对于温良辰来说,已是半师半友的关系,虽然二人时常起摩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吵着吵着也就熟悉了,该给他面子的地方,温良辰半点都不会吝啬。   “……其实不必。”薛扬嘴角一动,声音似有些恍惚,但他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手足无措地离开。   秦元君摸了一下下巴,转头交待巨阙:“上次带来的木棉还有剩?帮我拿些下去,算作我送给薛夫人的。”   他是个男人,用度简洁,无甚东西可相送,而在这太清观中,又无处可购置物品,只好拿些趁手的送了。   众人的下山的速度倒是快,还未至中午,便已经到达山下。   秦元君与诸人告别之后,特意向薛扬拱手致歉:“因我在观中所存物资不多,礼物略薄,望你和薛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薛扬似是被唬了一跳,忙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摇摇头道:“……不必如此。”   温良辰狡黠地眨眨眼,与秦元君对视一笑,插言逗趣儿道:“表哥,你莫再说了,师叔的脸要红成猴屁股啦。”   她在心中喜滋滋地想道,原来薛扬害怕别人对他表示感谢,她今后可要好生利用一番。   薛扬不自在地碾了碾脚尖,最后实在受不住温良辰的言语攻击,只好转过身,一个人往马车飘过去,站定之后,开始和马儿对视起来。   温良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瞧着明显气色好多了的秦元君,略有些舍不得,道:“表哥……”   “我此去之后,要半年后才能相见,良辰你要保护好身子。”秦元君咬咬牙,看着一脸苦闷之色的温良辰,十分不放心,他恨不得将国子监搬到三元山上来,每日陪着温良辰才好。   可惜男儿志在四方,若是困在此处,不接触外界,他定无丝毫进步。为了他今后的未来,以及为了温良辰,他只有一勇向前,考个功名来证明自己,才有实力保护她。   “放心罢,半年光阴转瞬即逝,更何况我有了假,便回来见你……”秦元君安慰数句之后,与温良辰分别。   他看了马车旁薛扬一眼,朝他一抱拳:“保重。”   薛扬点点头,回应道:“你也是。”   秦元君勾唇一笑,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光线瞬间变暗下来,秦元君背靠在软垫之上,看着马车帐顶,于心中想道:他才不会愚蠢地交待薛扬照顾温良辰,给对方以可趁之机,他的温良辰,只能由他来照顾。   送走秦元君之后,诸人先去静慈庵用了加餐,再坐马车前往薛扬母亲所居之处。   薛扬的母亲住在一个小村落上,村子还没有公主府庄子大,而他的母亲的房子更是简陋,一个小小的院子,光站着十个下人,感觉已被塞得满当当。   薛扬敲着堂屋的门,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哎”了一声,跑出来开门。   见一群人站在院中,薛扬的母亲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我儿,你,这些人是……”   “母亲,他们是我观中的朋友,”薛扬一个侧步,将身后的温良辰露了出来,介绍道,“她是我师侄温良辰,师侄,这是我母亲。”   “薛夫人。”温良辰客气地行了一礼,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瞧着眼前的妇人。   英娘大概三十年纪,生着一张福气的鹅蛋脸,虽然衣着简朴,却也是认真收拾过的,一身干净而利落,穷却不潦倒,让人看起来颇有好感。   “哎,使不得!这是哪家的大姑娘,你称她什么,师侄?也是你叫的……”薛扬的母亲露出惊惶之色,忙又闪了身让出道来,语无伦次地道,“姑娘莫要嫌弃我屋子寒酸。对了,你唤我英娘便是了,薛夫人……我当不起大姑娘如此称呼。”   与薛扬不同的是,英娘流落多年,饱尝生活艰辛,温良辰那一身的打扮和身后仆从的架势,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英娘在房里忙前忙后,又是擦桌倒水又是沏茶,纯钧见她在屋里乱转,将英娘按了下来,笑着接过茶壶道:“薛夫人不必如此,将事情交给奴婢来做罢。”   温良辰也在一边劝道:“薛夫人,您坐下来罢,薛扬是来瞧您的,若是忙得不行,哪有时间同我们说话。再说,我还有事寻你呢。”   英娘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哆哆嗦嗦坐了下来,还是十分紧张地道:“姑娘可想吃些什么?你说这孩子,竟不早些提醒我,让我没得个准备。”   “哪里,我今日才得知薛扬下山来探望于你,礼物准备得仓促,”温良辰慢慢说着,已有丫鬟将食盒个托盘呈上,她指着东西道,“这些是我厨下所作点心,还有两匹尺头,颜色淡了些,望你不要嫌弃。另外,这个包袱中放着我表哥秦元君托我带来的木棉,如今虽已至春日,但夜间未免寒凉,恰好用于填充被褥。”   “哎……多谢大姑娘。”英娘实在是无话可说,心中为薛扬交的这两个朋友感动不已,不住地点头,“大姑娘,有劳你费心了。”   “莫要见外了。”温良辰笑道。   纯钧将茶呈上之后,又为诸人一一倒茶,便往后退了下去,谁知脚下绊到一个箩筐,一样东西从上头的篓子飞了出来。   温良辰见地上躺着一只小鞋,朝纯钧招招手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她上下瞧了这只鞋好几遍,终于忍不住撒了手,心中震惊:“薛夫人,这绣鞋出自于你之手?”   这绣鞋明显是给姑娘穿的,定是薛夫人所制而成,再拿去卖银子补贴家用。   纯钧也露出吃惊之色:“薛夫人好手艺,这绣活儿当真巧夺天工,咱们院子没一个能比得上呢。”   温良辰低头瞧着绣鞋的鞋尖,在鞋尖上有一朵盛放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叶片上还沾有露水,仿佛活了似的。   纯钧道:“薛夫人做这些未免可惜了,若是去绣楼,指不定能成大名人呢……”   “不了,我若去京城,薛扬下山便瞧不着我了。”英娘笑了笑,“若大姑娘喜欢,便将这鞋拿去罢。”   温良辰捏着鞋把玩一番,心中甚是喜爱,但却不愿意英娘再为她操劳,便拒绝道:“我尚在守孝期间,这颜色穿不得。”   英娘面露惶恐之色,忙告罪道:“是我疏忽了。”的确,温良辰着装打扮太素了,她若是不那般紧张,定能反应过来。   未免在夜晚之前赶不回去,在离去之时,薛扬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温良辰甚至能听见里头银子触碰的响声。   她心中疑惑,太清观时常接活儿,薛扬没事去前头帮人看个面相,便能收大笔银子,更何况他给的银子不少,那为何英娘的生活还如此拮据?   难不成是个守财奴不成?   温良辰摇了摇头,薛扬姑且不提此事,那她也没必要多嘴去说。   英娘收了银子,道:“你在山上跟着师父好生学道,若是没有他,咱们哪能过上好日子呢。”   薛扬顺意点了点头。   待出了屋子之后,温良辰正要上马车,却突然听见身边传来薛扬清淡的声音。   “多谢。”   这话语虽简洁而短促,却无丝毫的做作,温良辰转过头,朝他狡黠一笑:“与我这般客气作甚?要不明日让我少完成一次功课,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飞速,马上要长大了。。哦也。。。╭(╯ε╰)╮ ☆、第31章 时光聚   山中无甲子,人间日月长。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温良辰抬头望向不曾变化的澄净天空,有一瞬时间的倥偬。     “良辰,你走神了。”尚在变声期尾端的少年嗓音喑哑,带着一股独特的摩擦怪异之感,只听他又提醒道,“我要动了,你可莫要后悔。”     接着,一枚黑色棋子落上玉盘,发出清脆而好听的响声。     温良辰恋恋不舍地垂下头,看见他白净而修长的右手伸来,再回去之时,已卷走大片被杀得七零八落的白子。     “表哥,我何时耍赖过?”温良辰缓缓笑了起来,少女的笑靥狡黠而温暖,眉眼灵动而纯净,“落子无悔的道理,我怎会不懂?”     秦元君收子入棋罐的右手稍停了片刻,他立即侧过头,下意识移开自己视线,摇头轻声提了一句风牛马不及之言:“只望你今后顺遂。”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温良辰于今日守孝完毕,待回到鱼龙混杂的京都之后,她将会失去太清观的庇护。世事如棋局局新,秦元君心中不得不担忧。     “表哥,该我了。”     又走了两步之后,温良辰笑嘻嘻将白棋一按,秦元君再瞧棋盘之时,发觉她的白子如潮水般袭来,将他的黑子团团围住,如同孤岛般困在中央。     温良辰眨眨眼,得意笑道:“这次是你走神了。”否则也不会被我得手了。     言毕之后,她毫不客气地将黑子收走,好似生怕对方会后悔似的。     和秦元君下棋,压力可谓不大,温良辰不得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生怕对方又一个凶猛的冲杀过来,直接取了自己致命要害。     好在他收着性子,害怕惹恼自己,故意小心谨慎与她周旋,否则,好好的一盘棋,怎会下得如此之久。     温良辰火急火燎的小动作,尽数入秦元君的眼中,他顿时失笑道:“让一让你又何妨。”     正在收子的温良辰一挑眉,撅着嘴道:“表哥,你既然让了我,为何还要说出来?”将话给说白了,便没那般乐趣了,没得令人不高兴。     秦元君被她逗乐,止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二人正短兵相交,杀得不亦乐乎,纯钧急匆匆往亭上而来,道:“姑娘,掌教真人传您呢。”     “辰时还未到,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了。”     温良辰急忙一站,差点掀翻棋盘。她一早上起来无事,便寻秦元君下棋玩耍,而徐正竟如此之快催她过去,都不给她留些缅怀时间。     秦元君也站起身来,无奈地摊手道:“快些罢,良辰,你想要半夜回府不成?”     温良辰想想也是,只好转身离去。     下山大约要耗上三个时辰,而前往京都须得大半日,若是官道阻塞,他们得摸黑回去了。     温良辰熟门熟路摸到徐正楼前,今日的徐正和平羲各着一身正道衣冠,庄严而隆重,令温良辰小心脏纠紧了一下。     “见过师祖,师父。”温良辰先朝徐正叩头,又朝平羲行了师徒礼。     平羲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徐正比平羲要坐得住许多,即便如此,他今日也少了当初那股肃穆,眉眼和煦,笑容亲切,只见他缓缓抚须,道:“这三年以来,贫道与你师父也算尽心尽力,也算还了你母亲的嘱托。待今日下山去,你且珍重,若有为难,可向观中递信。”     温良辰抿着嘴,微微点了点头。   徐正对她所花心血,远远超于观任何的弟子,甚至连薛扬也有所不及,他所思所想,她能懂。   大约是薛扬受了祖师教授之后,性子变得执拗又纯真,所以徐正打着将他放在道观一辈子的打算,按照薛扬自己的喜好来。所以,温良辰变成了他唯一的赌注。   想想徐正年近花甲,下无子息,又无兄弟,他一生的智慧和心血全盘浇灌于她的身上,若是再辜负于他,温良辰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平羲露出隐隐担忧之色,他盯着温良辰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下山之后,可要收着你的顽劣性子,凡要事事小心。不该出头时莫要出头,该出头时不要压着,没得令人欺负了你,师父会担心……还有我送了些药给你的丫鬟,都是些好方子,不是丹药,你可放心吃,好生调理身子。”   “师父。”温良辰委屈地瘪起嘴,泛起了眼泪花,“我哪有顽劣,若要在京都比闺秀之艺,恐怕无人能及得了我。”   “你又开始胡搅蛮缠了。”平羲摇摇头,苦笑一声,都已经三年了,他还是拿这个弟子没半点办法啊。   温良辰这般转移重点,表面上表示自己合格,不会受到他人歧视,实则称赞师祖和师父教授得好。身为温良辰的“老妈子”师父平羲,哪里不知她话中之意。   徐正被他二人逗笑,斜眼看了比他还大上十岁的弟子平羲一眼,抚须道:“徒儿,为师平素见你清心寡欲,今儿为良辰可是破了例。”   平羲满脸尽是失落之色,摇摇头道:“徒儿早已破例。”温良辰调皮捣蛋惯了,他早被气得动了几次肝火,即便他知修道之人须得清净,不可动念,他也甘愿对付她这等难缠的弟子。   徐正眼神一暗,心道确实,平羲年纪七旬,即便他身子骨足够健朗,但人的寿数终有限,估计哪一日不小心撒手登仙而去了。   温良辰却不知平羲在担忧这个,依旧强颜欢笑和师父来来去去说得没完,徐正在旁听了一耳朵,掐着手指算时间,在过去半柱香时间后打断道:“可自去了。”   温良辰垂下头,再给二位磕头谢恩,再僵起身子,一言不发地迈出门。   这一去,怕是今后无法再归来了。   她怕自己再回头,就舍不得离开。   太清关依然是太清观,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永恒般,一直都是那一副模样,其实温良辰觉得,若是待在这里一辈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温良辰回过头,再回望青穹下黄瓦红墙的建筑一眼,将他们深深刻在脑海中之后,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往台阶下走。   还未行到台阶最下,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师侄”,温良辰回过头去,只见薛扬极快地从上方行下,一晃眼便已至她近前之处。   “师父不放心你,让我护你进京。”薛扬将剑后背一挂,坦坦荡荡地往前而行,片刻之后,他发觉无人开口说话,又奇怪地转过头来,问道,“走罢?”   温良辰目瞪口呆,愣神地点点头。   秦元君清咳了一声,不经意地往温良辰边上挪了一小步,朝薛扬挑眉道:“那正好,你坐我的马车。”   薛扬点点头,以示自己已知晓。   诸人下山之后,早有马车备好,秦元君拉着薛扬坐上马车,薛扬眼巴巴地看着马,眼中满是热切。   “回京之后你留几日,我带你去围场骑马,今儿要赶路,你且留八九力。”秦元君嘴上如是道,心中却在想,你若在外骑马,良辰一掀开帘子便能瞧见你,既然我不骑马,你也别想骑。   薛扬还以为他为自己考虑,心中一宽,进马车后安安分分坐着,不再提出去骑马之事。   众人顺路而行,温良辰心中无趣,果然如秦元君所猜想那般,一路上都没放下帘子过,看得是不亦乐乎。   待行至某处弯道之时,拐弯处的树下停着一辆牛车,她多瞧了两眼,却没想到见着了一位颇为眼熟的妇人。   “鱼肠,让他们停车!”   温良辰将纯钧唤来,指着不远处的妇人,细细交待道:“那是薛扬的母亲英娘,你去那边给表哥传话,让薛扬去请她。”   不过许久,薛扬带着英娘过来了。   今天早晨,英娘挎了篮子前去附近镇上卖绣活,正巧被他们在半路上给碰上了。   薛扬要护送温良辰回京,正好让英娘搭个顺风车,还能带她上京都瞅个新鲜。   温良辰吩咐纯钧收拾后头的马车,用于给英娘歇脚。英娘瞧着列队前的郡主仪仗和护卫队,不自在地揉了揉裙角,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果然不出秦元君所料,大部队到达京都,天色已近黄昏。秦元君先行王府,将薛扬和英娘留给温良辰,毕竟和亲王府太复杂,温良辰的公主府好歹清净。   温良辰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中,兀自望着花纹繁复的花顶出神,外面的声响越来越清晰,马车停了下来,她的右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在白嬷嬷和管家的领导下,公主府门前仆从林立,礼仪规范,排场极大。   温良辰牵着鱼肠的手,一身素白地落下马车,还未站稳,便听见仆妇们集体行礼道:“恭迎郡主回府。”   “都免礼罢。”温良辰垂头轻拂衣袖,再抬起头来之时,已恢复为闺秀最得体的微笑。   白嬷嬷抹了一把老泪,上前几步接过温良辰的手,哽咽道:“老奴终于等到郡主回府了,老奴,老奴实在是愧对郡主啊。”   “我都知道。”温良辰微微一笑,拍了拍白嬷嬷的手背,柔声道:“这三年来,有劳嬷嬷费心了。”   “郡主……”白嬷嬷愕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竟然晃神片刻。   像,实在是太像了。   温良辰端庄的眼神,简直和襄城公主一模一样,令人不自觉便生出敬意来。但是,她们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她身上散发出来柔和而娴雅的气度,正是襄城公主所缺的。白嬷嬷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白嬷嬷可以肯定,郡主在这三年内,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不过,如今的温良辰,却让她心中陡然一安,再大的困难,她也不怕了。   “进去罢,莫要让父亲久等了。”   温良辰跨过二门,温驸马已站在坪中,并未呆在厅中等候,他见女儿进门,竟然直接奔了过来。   温驸马上上下下打量着温良辰,顿时眼泪水潸然而下,呜咽道:“女儿,父亲等你好苦,你长高了,也长大了。”   “父亲,女儿回来了。”温良辰只是得体地笑了笑,并未表现太过激动,平静得好似没瞧见父亲哭似的,她望了一圈周遭仆人,朝温驸马小声道,“父亲,我们进去说话。”   待得下人们尽数撤去之后,温良辰将脸色一收,抓着温驸马的手臂,焦急而认真道:“父亲,我在山上……庵堂收到消息,听说主院要改建花园?”   其实改建温府和公主府之间连的小花园不算何等大事。但是,究其根本的原因,而是温老太爷近日生了重病,不知谁四处传谣,声称公主府这边挡了主院的风水,导致温府主院风水不畅,温老太爷的病是受了公主府阻塞的影响。   后来又有传言刻意称温良辰即将守孝完归家,众人隐隐约约有些奇怪,为何温老太爷平时不病,偏生在这关头给病了。   而在前两日,温府嫡长子温仪华又突然一病不起,请来郎中皆束手无策,温老太太派人前去寻黄觉观的道士,那道士说是什么阴邪入体,晦气污身,须得请污秽离去,温仪华和温老太爷才能恢复过来。这道士说话倒是灵,次日晚,温府东北偏院突然闹出女鬼,半夜吓死一位巡逻门房。   此事一出,温府内哗然一片,是故温良辰回府,温家主院那边连人都没派过来,只有大太太遣丫鬟过来问候了一声。   温良辰早知此事,懒得理会他们,故意一身孝服杀回来膈应人,也不管那边人瞧着是个什么反应。   在太清观学习三年,她最明白的一点,便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温驸马脸色“唰”的一白,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女儿……你说会不会是公主……她她她回来了?”   温良辰烦闷地侧过头,咬紧唇瓣不语。   她最厌恶的谣言出现了,那群人当真当四房死光了么?拿死人做文章又是什么个事儿?尤其是,这传言的矛头,还是她的母亲!   “父亲休要胡思乱想!”温良辰坚决地否认,肚子中直冒火,“母亲乃是皇族公主,有皇帝舅舅龙气护体,即便母亲薨了,怎会等同于那些孤魂野鬼!”   温驸马顿时眼睛一亮,身子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是是是,女儿说的有道理。”   “所以,那只是些孤魂野鬼罢了。”温良辰捏紧袖子,咬牙切齿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从明天启动防.盗章模式,请亲们注意,大概9点我会放防盗章节,11点替换正文。   买到了的没关系,反正是打折,替换后刷新就能看了哦,有问题可以留言,么么哒~~ ☆、第32章 夜阑珊   对于改建花园一事,温良辰生气归生气,但没有贸然行动。   温家世代立于朝堂多年,于老太爷这一代将温家扶上一个新高,老太太作为一家主母,温家能够平和崛起,证明她在某些程度上不糊涂。   若是轻易改迁花园,便坐实了公主薨后引起温府风水变化一事,先不消说别家如何看,至少皇家面子上过不去。   当真敢做出这种举动,对温家没有半分的好处,是故主院那边一直按压不动,坐等事态变化。   那么,谣言的传出,到底所图者何?   温良辰一边收拾衣裳,一边回忆着徐正的教诲。   徐正曾说,善谋者观大局。   当初温良辰和秦元君一道学棋,她曾向徐正抱怨自己技穷,徐正笑看她一眼,抚须道:“你们二人倒有趣,元君善谋,下棋杀伐果断,你的确不如他。但是,为师却观你棋路柔缓,步步不漏,放在世下,便是一个“断”字,况你善识人,若当真较量,还不知谁赢谁输,你莫要妄自菲薄。”   温良辰将诸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暂时放下心来,老太太不会放任谣言不管,四房也是温家嫡系,至少此事传出,对温府百害无一利。   她将诸事整理妥当之后,便前往偏院寻师叔薛扬。   因为薛扬是成年男子的缘故,进府之时十分低调,安排的小院地处偏僻,并派有心腹护院把守。   薛扬虽不明白,却也安分地接受此事。   温良辰前来,乃是叮嘱他们诸多事宜。   早有婆子和丫鬟将院子里收拾妥帖,用度皆是从库中新取出上好的,薛扬和英娘二人吃完饭,正在屋中坐着,冷不丁温良辰到了。   英娘战战兢兢地看她一眼,习惯性地端茶倒水,温良辰才刚坐下,她便手脚麻利地摆好了杯子,动作行云流水,连半滴水都不曾洒。   此次跟来的贴身丫鬟是鱼肠,乃是头一次见英娘。鱼肠震惊了片刻,侧头瞧了温良辰一眼,见自家姑娘一言不发,又马上闭上了嘴。   “英娘你不必紧张,将此处当自己家便好。”温良辰笑了起来,“师叔在山上助我良多,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   “哎,五姑娘客气了,劳烦五姑娘亲自来瞧我们,能做些什么,都是我的福分。”英娘小心翼翼地答道,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似在害怕着什么。   自从进府后得知温良辰的排行,她已经改口叫“五姑娘”,并且叫得还十分顺溜。   温良辰心道奇怪,英娘这是怎么了,竟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当初在薛扬家中,明明不是这般。   “你们今日新来这儿,我也是想过来瞧瞧,与你们说上几句话罢了,你不必如此多礼。”温良辰斜眼看着她道。   英娘忙站起身来,朝温良辰歉意一笑,弯腰道:“是我老糊涂了,你们师叔师侄二人说话罢,我先出去。”   鱼肠疑惑地皱皱眉,也抬脚走了,顺手还关了房门。   薛扬的脸在暖暖的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人气,温良辰放下心来,知他来此地甚是习惯。   “师叔,你们可否再住些时日,晚些离去?”温良辰率先开口提道。   薛扬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一派平静地答道:“好。”   连缘由都不曾问?   好歹温良辰已经习惯于他的作风,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能需要师叔办些事。”   “师侄不妨直说,我定会鼎力相助。”他突然抬手,将随身佩剑往桌上一拍,因为用力过猛,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不……你莫要激动,我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温良辰被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按住他的剑,略有些好笑地道,“只是让你几日后配合我调查,帮忙瞧瞧咱们府上的风水罢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薛扬将剑往回慢慢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用秦元君平素的口吻道:“我逗你的,师侄。”   “……”温良辰顿时按住额头,觉得场面有些惨不忍睹,幸亏这三年内薛扬时不时给她来一下,否则定会以为他被鬼怪附身了。   薛扬见她反应奇怪,心道,难道他又做的不对?秦元君明明和他说过,若要讨好姑娘家,便要在姑娘有难时拿出些胆色来,最好是武器之类的物事,姑娘要是瞧见了,定会开心不已。   没想到温良辰只是愣了片刻,然后半点反应都没有。   薛扬倒是不知道,若是换成别家女子,早被他吓得掉进桌子下去了。   “好罢,你遣人叫我过去瞧便是。”原来是涉及本行之事,薛扬答应得倒爽快。   温良辰被他这一遭搅得七上八下,又忍不住交待道:“师叔,待你出了这间院子,便不能唤我为师侄了,你可明白?”   薛扬微微颔首:“秦元君已经交待于我,称你为五姑娘。”其实他还是有些羡慕,秦元君能称温良辰为“表妹”,听起来更为亲近。   “……对。另外,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份,便说是我父亲温知文请来做客的友人,你可记清楚了?   “知道了,你且放心,我话不多。”薛扬曾听徐正与温良辰对话过家中事,那一堆伯伯伯母兄弟妹妹,早已让他大开眼界,其中各个暗流涌动,更令他匪夷所思。   而宅门生活最需要做到的,也是最普遍的生存要义,那便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既然他无法做到完美,那便少说话,不随意行动罢。   温良辰托着下巴,又想了片刻,将诸多细节一一交待完毕,得到薛扬惜字如金的首肯之后,便从他的院子离开了。   薛扬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踱步至院中,温良辰转过身来,拂袖告辞道:“薛扬,你不必送了。”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来,鱼肠急忙走上来,往温良辰身上披上一件鹅黄色的披风。   “夜寒露重,你走罢。”待得带子系好之后,温良辰蓦然抬起头,忽然发觉薛扬正看着她。   暗色的夜幕之下,薛扬仿佛不觉得冷似的,身上依然是薄薄的青衫,更衬得身形颀长,笔挺如竹,他就这般静静伫立,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容弯折的刚强之感,温良辰却明白,那是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缘故。   温良辰不由地皱了皱眉,心道,莫非自己留下他……是做错了?   是否不应该将他带下山,让他生活在洁净之处,永远保持一颗不污的赤子之心?   “师叔,若你觉得不适,可回观中去。”一想到京都和府内的浑水,温良辰便不自觉地生出此意。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伤害到薛扬干净无瑕的内心,或给他带来任何的困扰。   “嗯?”薛扬顿时回过神来,他盯着温良辰的双眼,片刻之后,他露出怀疑之色:“师侄,你明明想让我留下帮你。”   温良辰被他说中心事,只好讪笑道:“你的面相学得好些了。”   “我会留下。”薛扬说的很坚决。   温良辰抬头看他一眼,只好无奈道:“好罢,那你小心。”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再回头望他一眼,跟在提灯笼的鱼肠身后,迈着大步子快速离开了。   薛扬望着她离去的的背影,眉尖不经意地蹙了起来。   她变了。   变得让他手足无措,让他觉得浑身不适,让他更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无论她变成何模样,他都不会轻易离开。   早晨天未亮之时,温良辰便起早贪黑随温驸马一道吃饭,这三年来,温驸马每日坚持上朝,虽说无甚功绩,却终于不似从前那般像空气。   如今,他偶尔会在朝上附和那么几句,虽然次数稀少,也算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当然,温良辰心中是门儿清,温驸马可是公主之夫,谁站不住他都站得住,只要他不造反,在金銮殿永远都有一块砖给他站。   温良辰笑着赞扬温驸马几句,往他碟中夹了一块点心,垂眸提醒道:“父亲今日去朝堂上,可莫要忘了记下曹国公,以及长兴侯等人的言行。”   温驸马心知肚明,忙点点头,道:“为父记着呢,这三年写了十卷,连他们二人流出的奏章都不曾落下,都堆在我房中角落的箱子中,你若想查看,随时去翻便是。”   “如此甚好。”温良辰在山中学习,每隔许久才能收到山下的邸报,再加上课业繁忙,于京中许多事项生疏了,如今得花些时间和精力仔细研读。温驸马的记录,倒是给她帮了个大忙。   “最近,曹国公与清流走得近。”温驸马虽然没用,但甚在努力,平日没事便躲着悄悄观察曹家人,居然还真被他瞧出了几分端倪。   “那是自然,他有从龙之功,近年来功高盖了主。皇帝舅舅素来多疑,朝他下手只是时候问题。”   “曹国公素来老奸巨猾,想趁着皇帝舅舅改主意之前,再多拉拢些读书人,好给自己留条后路。”温良辰随意搅了搅碗中的粥,露出沉思之色,“不过,我尚且不明白的是,为何三年前皇帝舅舅那般依仗曹国公。”   宣德帝放着好好内阁不用,去重用一名外戚,他到底在忌惮什么?   温驸马上朝时间早,又容易当场紧张,并不敢多吃,不过,他如今倒是比当年第一次上朝吃得多些了。   温良辰顺势唤来白嬷嬷,大肆称赞一番厨下手艺进步,又打赏了银子下去。   又休息了许久,温良辰提前动身去主院,唤来白嬷嬷和鱼肠、纯钧,纯钧一路都在打哆嗦,终于在接近荣禧堂的门前小声道:“姑、姑娘,我害怕……”   纯钧是后来提上的丫鬟,从前只在温良辰院子中打转儿,如今要陪同去老太太的院子,昨晚又被鱼肠交待诸多,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错连累了自家姑娘。   温良辰转过身,摇摇头轻声道:“你站着看便是,有何要做的,让鱼肠动手。”   纯钧咬着唇瓣点点头。要当温良辰身边的大丫鬟,总有一天会走这么一遭,若是连这点事都要躲藏,那还不如继续回去当二等丫鬟。   她想想之后,便宽心许多。   老太太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一绕过多宝格便瞧见一身素净打扮的温良辰。   她微微皱了皱眉,下撇的嘴角刻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言不发地坐上主位。   随后,温老太太将手中的沉香拐柱顺手递给温大太太,就这般与温良辰对视起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   温良辰嘴角带笑,右手交叠在左手上,弯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温老太太愣了片刻,直过了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她面露疑惑之色道:“你……起来罢。”   之后诸人鱼贯而入,大约是老太太最近将请安调后了两刻,他们来得倒比之前更加及时。   和温老太太同样的反应,诸人瞧见温良辰之时,均被震得晃神片刻。不过,他们都非等闲之辈,只是微微露出惊讶,便忙收回了脸色,不露声色这一词在温家这一个大世家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待得诸人落座的落座、站定地站定之后,不约而同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温良辰来。   三年的时间,这位曾经天真烂漫、顽皮淘气的小姑娘,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少女整个人如抽条般长高,亭亭玉立,这凉秋之际,也盖不住她身上盛放出蓬勃的朝气,那一身青莲色兰花刺绣交领半臂褙子和淡雅的百褶裙,衬得她整个人仙气飘飘,超脱凡尘。   更何况温良辰肖似其父,鹅蛋脸白净,大杏眼眼尾挑起,一双水翦明艳而灵动,光是长相便已夺人,不得不说,她往哪里一站,衬得堂内争奇斗艳的姐妹们顿时失了颜色。   温良夏盯着温良辰,双目欲喷火,却依然移不开眼睛。   温良辰全身上下虽然素净,却绝不是平凡之物,就连她垂鬟分肖髻上仅存的那根的白玉簪,价值已超过了她一身的行头,怎么令她不恨。   “妹妹昨儿才过了孝,今天便回来了,我们姐妹们又能聚在一处了。”温良夏率先开口笑道,话儿虽然说的敞亮,听在耳中却十分刺耳。   堂内诸姐妹均是一身的大红大紫,再不济也是一身粉,唯独温良辰一人素净得很,再加之府内闹鬼和风水有异的传言,看着便让人心情不畅。   于是,温老太太不悦地皱了皱眉。   面对着笑意盈盈的温良夏,温良辰同样报以一笑,接而又转为一脸陈恳,回答道:“是啊,我在庵堂中每日抄经念佛祈福,无时不刻不惦记着祖父和祖母,时间一到,便急匆匆赶回来侍奉二位老人家了。”   听得温良辰有这般孝心,温老太太这才脸色稍缓。   温良夏嘴角一抽,心道,她本想引出温良辰身上戴孝不详之意,没想到却为了对方作伐,轻轻松松以“孝道”化解而去,实在是可恨!   从前的温良辰,根本不屑于以退为进说好话,谁知道三年过去,她竟然变得如此厉害,那一脸孝心拳拳的模样,简直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真是让人感觉恶心。   “你是个好孩子,想来在庵里吃了不少苦,如今回府了,可要好生养一养。”如今的温良辰不像当年那般高傲,瞧着顺眼许多,老太太许久未见她,居然生出了不多见的几分慈爱心肠来。   “还是老太太惦记着孙女,稍后孙女便将抄的经送给老太太。静慈庵的主持曾亲自拿走孙女的经书,在观音座下供了四十九天呢。”温良辰十分淡定地睁眼说瞎话。   “你倒是有心了。”老太太点了点头,先前那丝不悦也随着温良辰糖衣箭给射开了去,脸色大为好转,至少见到了几分笑影儿了。   “老太太谬赞了,都是孙女该做的。”   温良辰屈膝行礼,故作谦虚地垂下头。   她在心中冷笑,待我先查清楚事情始末,谁也别想赖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准时更新啦么么哒各位。   再次和大家说一遍哦,如果买到的内容是秦元君儿时番外,那就是防.盗章,亲们买到的话不要惊慌,蜜糕会在每晚十一点替换掉。   如果晚点更换的话,那我会及时在书评区留请假条的~~~   今天我十二点过后试试在下一章再放一个测试章节,不小心买到也没关系的。   挥挥,各位晚安。 ☆、第33章 风水转   众人本以为早晨请安会有大波折,没想到温良辰呈上佛经,温老太太突然闭口不言,闹得想来观察形势之人没了趣味。   但是,温良辰却不如此想,温老太爷和温仪华一日不好,公主府便从流言中脱不了身。   不过,后来所发生之事,倒令温良辰吃了一惊,原是她将此事想得复杂了。   早晨请安完毕之后,温良辰亲自前去瞧了老太爷和温仪华。果然如传言中那般,二人皆是重病不起。二人无甚疼痛症状,全身发软起不来身,老太爷情形较为严重些,兴许是年纪大了,如今尚未入冬,身上便已盖了两层厚厚的棉被。   温良辰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瞧了他们的面色,总觉心中不对。按理说二人各不相干,病症状因有所不同,但为何面上的灰败之气竟如此相似?倒像是吃坏了丹药,难怪要被当做邪气入体。   当然,温老太爷和温仪华两个读书人,是绝对不可能去吃丹药的……这种情况可以排除。   午后得寻薛扬去瞧瞧风水,虽然她不信这些神神道道,却也不得不进行排查。另外,她还得给师父写封信,询问温老太爷和温仪华得的到底是什么古怪的病症。   “大伯母莫要太忧心,大哥哥素来身体康健,再休息几日,说不准便好了呢。”温良辰从温仪华的院子出来,与温大太太并肩而行。   听得温良辰的安慰,温大太太愁眉稍展:“你这孩子,倒令我宽心许多。”   “哪有,本该如此,侄女可没说错。”温良辰眨了眨眼睛,温大太太莞尔一笑,乐得来拍她的手。   二人走至空置的葡萄架下,温大太太拉着温良辰的右手坐下,仔仔细细地瞧着她已长开的眉眼,晃了晃神道:“你如今是越发好看了,若公主瞧见了,定是极为欢喜的。”   “还有大伯母疼我呢。”温良辰神色一顿,还好温大太太还记得她母亲,换做是其他人,大约都在操心襄城公主是不是变成鬼了呢。   温大太太捏着帕子,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就你小嘴儿伶俐,今后谁要是娶了你,婆婆可得被你哄得团团转呢。”   “哎,大伯母笑话我,我不同你说话了。”温良辰作势一羞,心中却突然警觉,是啊,她如今都十一岁了,的确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公主不在,便要轮到我这个大伯母操心了。”温大太太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忽然悠悠一叹,“你大姐姐今年十五,若再定不下人家,可要真出麻烦了。若不是她,我还真想不到,你竟然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温良辰身边没有母亲教导,对儿女之事完全不通,温大太太心中担忧得很。   “难不成姐姐们都着急了?”温良辰依然无法理解,心道她们急着嫁人作甚,母亲襄城公主不也是十六定亲,十七岁才成亲的么?   温大太太皱着眉头,突然长吁一口气:“可不是呢,你二伯母急坏了。良春今年十五,良夏十四,就连良秋都十三了。你二伯父和二伯母都愁白了头发。”   温良辰想想也是,二房女儿一堆,大姑娘温良春和二姑娘温良夏均为嫡出,温家大房无女儿,她们便是温家联姻的重要工具,不消说温二太太了,想必温老太太也是急死了罢。   温大太太心焦也是对的,温仪华没有半个姐妹,今后科举出仕,到他这一代,只能靠二房的姐妹的裙带联系。   “不过……有一事伯母不得不提醒于你。”温大太太谨慎地环顾四周,忽然间将声音放低了下来。   温良辰眉毛一挑,心道,温大太太有何要事要与自己分说?   “大伯母且说无妨。”温良辰抬头向纯钧使了个眼色,纯钧立即后退了两步,急忙转过身绕过花坛,不知蹿何处去把风了。   温大太太紧咬下唇,盯着温良辰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在背后说道表姐,实属不对。”   表姐?   温良辰心中一突,表姐,可不就是和亲王妃?   温大太太出于曹国公府,不是主干却也是嫡系,与和亲王妃长兴侯府乃是姻亲。   “你在庵堂中守孝那段时日,王妃前来望我几次,我瞧你二伯母有意靠近王妃,十分的不妥当。你的婚事曾在陛下眼下过了一遍,按理下去,今后世子妃必定是你,你二伯母的意思,我倒有些拿不准了。”   温家不会同意女儿做妾,即便是嫁女儿,也只能当正室。是故,温大太太不得不多长了个心眼儿。   “我……”不提起那遭婚事还好,一提温良辰便有些头痛。即便三年过去,她对秦宸佑依然无半分感觉,与其嫁入和亲王府,还不如上山去太清观当道姑呢。   不过,温大太太的意思,大约是想表达……二房有意将温良春嫁至和亲王府?   稍微想想,此行为倒也算一招好棋。放眼整个大越国,除了皇帝及其子嗣以外,还有哪位勋贵等级能与亲王相比?   温大太太所担心的,不是和亲王府是否会与温家结亲,而是哪位姑娘与和亲王府结亲。   派出温家姑娘当世子妃,对主院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但若是在二房姑娘与四房姑娘里挑,温大太太铁定支持温良辰。   先不说二房有庶子,如今二房温二太太也才三十出头,生下嫡子的几率也不是没有,若是二房一经崛起,大房仅有温仪华一个独苗苗,今后两房势力均等,那该如何是好?   而四房便完全不同了,襄城公主薨逝后,仅留下温良辰一个姑娘家,即便她今后出嫁了,可依靠的唯有温家大房。   方才这些思绪,自然是排除情感因素之外的想法。温良辰也不知温大太太为何会独独喜欢她,明明温良春知书达理,温良夏娇俏可人,温良秋娴雅大度,温良冬冰雪聪慧,她当年就是个顽劣假少爷,如何会得入她的青眼?   “多谢大伯母告知于我。”温良辰也不说自己是否乐意,唯今她拿不准和亲王府的意思,就此事与温大太太多说也无益,还是等二舅舅哪日回京,再与他说个明白罢。   至于二房心比天高的行为,温良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年前灵堂后,温良夏朝着秦宸佑隔花一笑的场景,心中不由地疑惑起来,莫非不是温良春……而是温良夏不成?   从两府之间的花园离去之后,温良辰又重新将诸事细细梳理了一遍,待得理清之后,她又寻来如今总管公主府后院事宜的白嬷嬷。   温良辰也不打招呼,起头便问:“如今主院可有我们的人?”   听闻此话,白嬷嬷愣了许久,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忙战战兢兢地垂下头道:“回禀郡主,有……有的,公主当年有不少人还留着。”   “我就知道,母亲果然布了人。”温良辰沉思片刻,心中为襄城公主所为叫好,“是否能打听到二房的消息?”   “姑娘若想打听,老身便派人下去了,郡主是想知道二太太还是二老爷的消息?”白嬷嬷紧张地道,心中却在盘算着,自家郡主这是……要对二房出手了?   温良辰托着下巴,又思考了许久,状似无意地摆摆手道:“派人盯着温良夏。还有……温老太太。”   白嬷嬷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襄城公主,也未曾在十一岁便有此等胆色,温老太太的地位,在皇宫里便等同于太后了。   “怎么,没人么?”   “不,不,有人……”白嬷嬷抹了一把老汗,颤着身子凑过来,附在温良辰耳边小声道,“老太太……身边有好几个呢。”   温良辰眼神一暗,抬头望了白嬷嬷一眼,忽而微笑道:“很好,二太太若真想巴结和亲王府,在这几日必将寻老太太,你让那人耳朵尖些,别漏了消息。”   待得白嬷嬷走之后,温良辰又提笔写信,将温老太爷和温仪华症状皆详细记录,再附上从温大太太处拿来的关于温仪华的诊记,遣人将其一道送往京郊太清观。   *   即便入秋天凉,温府后花园依旧景色怡人,满园的金色秋菊,还未走入园内,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可惜这好端端的园子要拆了。”温良夏手执帕子掩鼻,厌恶地瞪了远方高大层叠的建筑一眼,“从那边飘来的味儿,闻在鼻中都是臭的。”   “……二妹莫要如此说,让他人听去着实不好。”温良春急忙提醒道,又惊慌失措地转头望了四周一圈,待得发现无起疑之人后,方才定下心神。   温良夏实在太过大胆,口口声声说这相连的小花园即将拆掉,可不是诅咒老太爷身子好不起来了么?   温良春心中焦急,自从和亲王妃上门与二太太说上几句话之后,温良夏变得是越来越……肆意妄为了。   温良夏不屑地撇撇嘴,冷哼道:“有何不可,那边本来便住着不详之人,莫不成还不能让人说了不成?”   “二妹,你这般乱说,万一被她听去可好?”温良春惊惧万分,说四房阻了风水是一回事,待得温老太爷病好之后,此谣言自会散去,可若是转到温良辰身上,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温良夏抬头看着温良春,气得恨铁不成钢地道:“大姐,都说你知书达理,你怎的就这般糊涂?咱们女人今后比的是什么,不是出身,而是今后的夫家!温良辰有郡主衔加身,今后必定嫁入高门,咱们将永远被她踩在脚下。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年才八岁的她,所学诗书便超过了你?莫要忘了,你比她要大上四岁。”   温良春扶住额头,望着咄咄逼人的妹妹,终于想通了某些事,她略有些无力地道:“难道,二妹你……竟然想嫁给世子不成?二妹,听姐姐一句劝,莫要再犯错了。”   “那又如何,”温良夏勾起唇角,平素美丽的双眼神采俱消,被满满的嫉妒之情填满,显出几分狠戾出来,“她成日玩玩闹闹,连闺学都不曾上过半日,除了公主母亲,又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我争取将来,又有何错可言?大姐,不是妹妹说你,你就是太知礼懂事了,那季家有什么好的,放了一个庶子在朝堂上耀武扬威,其余的书呆子都得听他的……”   只不过是让温良辰在这几年背个倒霉的名声罢了,只要她温良夏顺利嫁入和亲王府,谁还记得温良辰“不详”?待到那时,以温良辰的身份,还不是想嫁谁便嫁谁。秦宸佑分明就不喜欢她,温良辰嫁过去也是受罪。   倒不像她们这几位姑娘这般,虽是温府尊贵的嫡女,却出自憋屈的二房。怪只怪自家父亲官运不济,明明饱读诗书,又是庶吉士,蹉跎半生依然混不上去,真真是气煞人也。   温良春虽不敢苟同,却也被她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家是当年难产而亡太子妃,也就是如今元贞皇后的娘家,近年逐渐式微,仅有一位庶子当朝为官。虽然季闻达官位显赫,已及吏部侍郎,但却盖不住其庶子的身份。   温良春被温良夏说得胸口绞痛,一想到温老太太即将为她定下季家嫡系的长子,便止不住忧愁起来。   庶叔季闻达那般强悍,而那位季大少爷却只有个秀才功名,她今后可有的苦吃了。   更何况,那位季大少爷生得是和柳条般文弱不堪,有些肖似和亲王府四庶子秦元君,仿佛一阵风刮来,便能将他拍倒在地,她曾经远远地瞧过一眼,对他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兴趣。   她未来的夫君,当真便是他吗?   正当温良春走神之际,冷不丁瞧见花园走廊旁,有几人悠悠从弯道上走来。   待她望见最前头那名青衫男子之时,目光一下便被吸引过去了。   温良春不自觉地瞪大双眼,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连捏在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绞烂了。   那男子生有八尺,丰神俊朗,气度脱俗,似画中仙人下凡,只见他飞快地走上三步,忽然又停上一步,动作潇洒而流畅,有如走在云端。   这世上……竟然,竟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温良春心脏突突直跳,仿佛马上要飞出喉咙,更可怕的是,她发觉自己整张脸更是烫得不行,再这般下去,恐怕真要热病了。   幸好在这时,温良夏及时推了她一把。   温良夏不悦地皱着眉头,在她耳边大声叫道:“大姐,你在瞧什么呢?”   温良春猛地一愣,慌乱不已地坐了下来,急忙低下头,以掩饰住自己古怪的神情,弱弱地分辩道:“没、没什么,方才见那边有一朵好看的花儿呢,竟不小心看出神了。”   “大姐,你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   温良夏小声嘀咕了一声,伸长了脖子去瞧,却只看见那扇弯月门框边,突然擦过的一片青色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TAT嘤嘤嘤嘤。。我。。   我再发一遍通知哦。如果买到的内容是秦元君儿时番外,那就是防.盗章,亲们买到的话不要惊慌,蜜糕会在每晚十一点替换掉。   如果晚点更换的话,那我会及时在书评区留请假条的~~~   好哒,千万别说我灌水啊,真的就是防.盗章,晚上我更新了刷一遍就出来了。。。当然,放佛经那种实在是有点。。还是放咱大元君的吧。。   嘻嘻。。 ☆、第34章 惜羽毛   时至入夜之后,温良辰仅带着心腹丫鬟和婆子,悄声前往偏院寻薛扬。   薛扬坐在案桌旁,桌上摆放的是温府的格局图,他此时微抬手腕,提笔写画着些什么,温良辰从外推开门,他听见响声,转头望来,顺手将笔置于笔架上。   “师叔,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温良辰先是解了披风,再急匆匆朝他处走来。   薛扬从椅中慢慢起身,低头望着她的发顶,一派平静地道:“我未曾带罗盘下山,只是以目粗略观之气象,细微处恐有差错。”   温良辰微微颔首。她曾翻阅过太清观藏书阁内风水学书籍,深知此学深奥难懂,其中涵盖阴阳五行八卦、十二干支、二十四节气,还有那星命天象、凶吉禁忌等,体系之驳杂繁复,非常人能学,若要用于常事,更非一时半会的功夫。   “总而来看,温府依山傍水,乃是风水宝地。尤以温府旁公主府后山,轮廓优美柔缓,无崎岖不平,乃吉山;南又有溪流,沟通使得阴阳气中和。两府之间以花园相连,虽未是正东方,却也偏东,由此可见,五行之气均衡。府内所传公主府挡了阖府的气运,皆是一派胡言,反而是公主的到来,长了温家的气数。”   其实本朝人十分重视宅中布局,府宅风水的好坏,将直接关系到家族的兴衰,温家也是十分重视。在公主府建成之前,礼部早派来人来瞧,还有钦天监的神棍算日子搬迁,是故温家府宅风水优渥,除了皇城之外,可谓是京城内首屈一指的好。   薛扬右手捏住宣纸一角,再将其褶皱处捋平了,指着图上中轴线偏后一处主建筑道:“大树挡门,主招天瘟,这里树木繁茂过旺,理该修剪。”   温良辰低头来瞧,此处……不正是温老太爷的院子吗?   她心中又嘀咕一句,神道之言虽不可全信,却也不是不无道理。温老太爷的病不一定和这棵树有关,但是薛扬此言,算是猜中了一半。   讲府宅总体之势讲完之后,薛扬又将手指移至图上公主府区域,他于东苑画了一个圈,疑惑道:“还有此处,我观其水流少,又无暗流,我提醒你一句,若是秋干物燥不小心走了水,恐怕东风一起,便能烧掉公主府半壁府宅。”   “……”   即便薛扬这话放在现在来说,也是一语成谶。   温良辰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年幼贪吃干的好事,窘迫得嘴角直抽抽,她硬着头皮道:“你且往下说。此处情形你不必担心,我早已布置下去,如今这边的院子里,四个角落都被我藏了一个大水缸。”她连房间内都不曾落下,每日专有丫鬟换水,将防火于未然发挥到极致。   “……师侄,如何能这般?”薛扬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原来是你。难怪我观公主府的风水大致无碍,偏生有股潮气作祟,我倒是奇怪了,原来是被你坏得一干二净。”   将风水坏得一干二净的罪魁祸首抓了抓头,被他念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求饶道:“……师叔,咱们方才不是正说主院的事儿么?”   放个几个水缸就能倒霉?薛扬未必太过夸张,她才不信呢。   “嗯……”   薛扬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终于将矛头指向主院建筑:“你且看,整个主院与公主府为一体,但自公主府修建之后,整座宅子右长而左短,恐怕温家因公主而升官走运,富贵锦绣,只是唯有一点缺憾,那便是家族后代子嗣不丰。”   听闻薛扬之言,温良辰顿时惊恐不已。   可不是么,温家后代连姑娘都是极少的,幸亏老天爷开恩,留下一个温仪华继承家业,否则,参见这风水走势,定是要将温家给灭了。   可见,荣华富贵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温良辰心中彻彻底底地服了气,原来祖师爷爷的传言非虚,他是有真本事之人!当然,她还是不信那区区大水缸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我曾听会相术之人,可提前告知他人今后命数,或是为他续命改命,而那星术玄学,更是被传得玄乎不已,连国之气运都可逆。那风水之学,可否也如此?”温良辰顿时来了兴致,对着薛扬连珠带炮地一阵发问。   薛扬摇摇头,心中倒是有几分好笑:“相术之人若敢泄露天机,必遭天谴。你应该知道,他们连自己的命数都不敢改,流落街头摆摊营生,你说,如何还敢改他人之命?”   “至于风水……祖师曾传我一道禁术,若借用天时地利人,的确可促成微小的逆转。”薛扬言辞谨慎,不敢夸大。其实他心中清楚,微小的逆转,在天地面前恐怕不算什么,若是对于人而言,恐怕将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既然是禁术,是否要消耗自身精力?”温良辰托着腮,神思早已飞远了去,她心道,若是能掌握此术,岂不是想作弄谁就作弄谁?!   薛扬见她笑容诡异,眼中冒绿光,心中顿时好一阵发毛。幸亏师父曾不愿教她风水或是面相玄学,就怕这丫头一个劲的胡来,最后走上歪门邪道的歧途,估计最后连自己遭天谴都浑然不知。   薛扬沉吟片刻,严肃地回答道:“若要动用此术,须得耗尽全身精血,因此,施术人大多血流尽而死……”   温良辰被唬了一跳,吓得小脸惨白,她倒吸一口凉气道:“祖师怎能……怎能将此邪术传下来?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祖师的意思是,此术虽然偏邪,却也能助人扩宽眼界。”   温良辰又与薛扬长谈许久,发觉温府风水未有差错,顶多是物件摆放、花草栽种之类的小问题,温老太爷和温仪华的怪病,和这些半分关系都没有。   “招邪者,必发生于极阴之地。极阴之地遍布累累白骨,冤屈冲天,乃世间少见,大约只有西北战场,抑或是被抄家灭门宅院才有可能出现……”   言下之意,你们温府还没全家死光,“邪气”很难请上门,不是那么容易想招就招的。   温良辰想想也是,温府能死几个人,即便是死了人,哪有以一人冤屈之力打动老天飞雪,那些相信流言之人,纯属胡思乱想。其他的流言蜚语更是胡扯,他们有这等精力,还不如请太医来瞧瞧。   “师叔,你当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此事我已知晓,你若想离去回山,我遣人送你。”最近温良辰伸手太长,已经在主院布下不少耳目,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她便要将那造谣者和肇事者一举擒下,而薛扬居住于此,总归让她不大放心。   薛扬愣上片刻,蓦然垂下头,睫毛掩盖下的眸子忽而拂过一抹不舍,他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元君曾经与我约定,邀我前往围场狩猎,他如今还未有消息传来,我若提前离去,以他言出必行的性子,必将埋怨于我。”   薛扬学东西倒是快,如今已能流利使用“栽赃嫁祸”的方法。   他通过围场骑马之事,顺利将事端推至秦元君身上,接而换得温良辰的首肯。而当初顺嘴答应下来的秦元君,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全然不知自己被强迫背上了黑锅。   温良辰只好点点头,又交待道:“那你可要小心些。”   “你放心,我在白日期间,不会四处走动。”薛扬一脸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其实他是一个坐不住的人,每当半夜子时,他比那夜猫还勤快,经常无事外出兜风,温良辰派来的那几个守卫武功虽高,距离他却还有一打断的距离。   他来去自由,时常出入如无人之境,不仅仅是公主府,就连隔壁的温府,也早已被他瞧了个七八遍,否则也不会一日便完成了手中的格局图。   若不是温府坐落在贵族区域,宵禁后坊间无玩甚乐,怕是他要翻墙转完一条街再回来。   被“纯良”师叔欺骗的温良辰却被蒙在鼓里,她从薛扬住处离开,回到自己小院中之后,又拿来父亲记录的卷宗读了半个时辰,这才打着哈欠洗漱歇下。   今夜繁星点点,明月高挂。   少女的光影映在窗上,令夜色朦胧而动人。   冷清的月光倾泻而下,在男子青色衣衫上荡起水纹,更显出他身影凉薄,姿态孤高。   待那房中烛光熄灭,少女的影子消失不见之后,他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转身,负剑翩然离去。   *   待得理清诸事之后,在温良辰的重金收买之下,不消两日便寻到谣言的源头。   如今唯有老太爷和温仪华怪病不得解以外,温良辰手中已掌握了大半的证据,只消等候太清观平羲师父回复便可。   谁知等着等着,还未出击寻事搬倒肇事者,却等来平城长公主的赏菊花会。   “哎……麻烦。”   换做温良辰从前的性子,定不会参与这些无趣的活动,可是,徐正曾耳提面命地交待于她,她又不得不外出交际应酬。   若想要顺利复得母仇,撼动那如山般的尊贵敌人,她须得挺身而出,为自己造势。若想着一辈子蜷缩在家,大可现在就退居后院,寻一京城富户安分嫁了,坐等仇家发际之后寻衅上门便可。   温良辰早上收拾妥当,依旧着一身素淡颜色的衣裳出门。自从襄城公主薨后,她便不爱曾经那些大红大紫了,即便穿得好看,也没有母亲为她欢欣,那又有何意义可言。   “五妹妹。”   主动上前说话的是大姑娘温良春,她抬头瞧了温良辰身后那辆翠盖珠缨的八宝车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惊讶之色转瞬即逝。   温良春笑得端庄而温婉,颇有世家大姐姐的风度:“你今日是头次来,与我们一道走罢。”   如今刚满十一岁的温良辰,的确是初次参加类似于姑娘们的聚会,她心知温良春有意关照她,也不作拒绝,张口便答应下来:“还是大姐姐记得我,若有什么做得或是做不得的,还要劳烦大姐姐关照。”   “理应如此,妹妹见外了。”温良春已及笄,亲事上又不顺遂,类似于贵女们聚会游玩活动,她必定得要多加表现,在外留个好印象。而照顾妹妹温良辰,不仅能收获对方好感,还能为自身“贤良淑德”的名声加分。   顺手而为之,何乐而不为。   温良辰跟着温良春,走入温家女儿们的队伍。   温良夏今儿是一身桃红百褶裙,一套金色镶东珠头面,打扮得极为耀眼,她瞧着温良辰来了,皮笑肉不笑地问候一声,立即撇了头去瞧别处了。   剩下的温良秋着一身淡粉,也只有温良冬那身碧绿与温良辰差不大多了。   温良冬是三房嫡女,比温良辰仅大上一岁,她悄悄凑过来,小声提醒道:“五妹,你今儿未免也太素了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今年的京都贵妇圈中,流行的色系是富贵逼人,以致于少女们有样学样,打扮也往花枝招展来走。更何况,今日乃是长公主举办的赏花会,若是人比那花还不娇,那还有何赏可言。   襄城公主薨后,身为大越朝唯一的长公主,平城长公主充分履行本职工作,为豪门贵女们和公子哥儿们明修栈道,明面上打着花会的名号,其实是创造契机令男女双方认识,不至于嫁过去后两眼一抹黑。   其实,在本朝高门豪族的生活中,远远没有平民想象那般死守严防。那些守礼守规矩的教条,主要用于束缚无权无势的弱者,若是地位足够超然,后宫佳丽三千又何妨,也没人敢说皇帝逛歌搂楚馆。   此道理自可通用,若是再延伸至平民,那些男人们明明就是想纳美妾,还要打着为家族开枝散叶的旗号,便是强者束缚弱者最好的例证。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天下最可笑最大的忽悠。   温良辰皱皱眉,不愿多作解释,一脸落寞地道:“我才刚出孝,为了纪念母亲,我穿得素净些又何妨。”   温良冬倒退一小步,露出一脸震惊之色,又过了良久,她脸色又转为赞叹,朝着温良辰竖起大拇指道:“五妹当真是孝心可嘉,难怪京都姐妹们对你交.口称赞,如今我是真服了。”宁愿孝顺母亲也不愿夺人眼球,为自己谋得前程,当真令人敬佩。   不远处的温良夏听得此言,不禁心烦气躁得很。偏生她耳力极好,温良辰说话想躲都躲不掉,无奈之下,她只好跺跺脚打断道:“你们还在磨蹭些什么,再不上软轿来,可要耽搁了。”   “二姐总是这般急躁,还是五妹妹温柔大度。”温良冬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   温良辰挑眉看她一眼,心道,原来素有冰雪美人之称温良冬,背后竟然如此活泼,可叹温家族中闺学刻板,教得姑娘们人前如模子般印出来的。   不过,温良冬也是没有办法,她出自庶出三房,即便身为嫡女,身份却还不如嫡出二房的庶女温良秋,若她再不表现得乖觉,恐怕今后难有出路。   温良辰心中怅然一叹,却也无可奈何,但却又隐隐不服。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的本性不可磨灭,人的本能生生不息,即便在重重强压下,终有一日,它终将破土而出,昂起骄傲的头颅,绽放出那属于自己本身的,最为绚烂之花。   作者有话要说:0-0好困,今天早上六点半起来的,一到晚上就想死。。。。   明天看有空再码个薛扬的灌fang水dao章好了哈哈哈哈,网页看文的朋友们注意章节提要是‘你懂得嘻嘻/哈哈之类’的,就可以选择别买错。。其实买错也没什么,打折半价耶福利啊妥妥的+V+。。。。   话说,今天早早就完成任务哒,群么,晚安啦 ☆、第35章 妄肖想   且说平城长公主举办此次赏菊花会,倒是下了一番大工夫的。赏花会设在公主府琼园之中,内有亭台楼榭、假山曲水,能工巧匠们费尽心思,连每一处的景观都搭配不同品种的秋菊,所谓一步一景,说的便是此处了。   温良辰慢慢走在丛中,心中暗暗猜想着,若是自己母亲在世,怕是自家公主府也能办上这么一场。   即便温良辰不愿惹麻烦,却也有麻烦找上她。平城长公主早派了人盯着她,在女官的提示下,远远地便朝向温良辰打招呼:“朝阳,姨母在这儿呢,你还不快过来?”   温良辰愣了片刻,这才知平城长公主唤的是她。姑娘们见主角来了,纷纷往后避让,自中央开出一条六尺见宽的道儿出来。   “见过姨母。”温良辰步履不急不缓,上前行见长辈之礼。   平城长公主也不见外,亲热地挽了她的手,语笑盈盈地夸赞道:“你难得出来,今儿来姨母处,可要与姐妹们好生玩耍。”   “我是头次见朝阳郡主,原来真如长公主所说,是个难得的标志美人儿呢。”一个姑娘奉承道。   此言一出,平城长公主状似十分受用,脸上满满都是自豪:“那是自然,我的外甥女儿朝阳本就生得貌美,三年不见,如今是出落得越发大方了。”   因为三年前宫乱之故,和二皇子同胞的公主皆被处死,后襄城公主薨,仅剩下仁宗后宫一位普通宫女所出的平城公主。宣德帝登基之后,为彰显吾皇仁德,封平城为长公主,另将其原本的公主府扩建了一倍。   平城长公主此人不好也不坏,但就温良辰所知,此人绝不如表面上简单。   当年,平城长公主不仅不投靠当年势大的二皇子,也未过于靠近尚是太子的宣德帝,宁愿一个人领着公主的封号招驸马上门,也不愿附入世家,她自知能力有限,干脆来个遗世独立,不掺合任何一方势力,能在混乱之局全身而出,可见其眼光非同一般。   待宣德帝坐稳位子之后,她又主动表示亲近之意,愿挑起长公主应尽之责,如今倒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本事的。   温良辰是亡公主之女,又为李太后亲外孙女,宣德帝、和亲王亲外甥女,对于善于估判形势的平城长公主来说,自然不会错过对其示好的机会。   诸人聚在一处儿又说上许久的话,平城长公主便声称下去休息,离去之时,她忽然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温良辰一眼,接着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命一众姑娘随意在园中自由玩耍。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被她奇怪的眼神弄得全身不适,平城长公主……她到底是何意?   温良夏站在花坛旁,看着温良辰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气得鼻孔朝天,在旁一个劲儿冷笑道:“再不出来,待会要是出丑了,丢的可是我们温家的脸。”   “二妹妹……”温良春叹了一口气,揪了两下帕子道:“我方才听苏姐姐说,稍后她们便要比赛才艺,若五妹妹再出不来,只怕要被捞去比试了罢?要不二妹妹,你进去唤她出来?”   温良夏翻了一个白眼:“嘁,我才不去呢。若是她们真要比试,大姐姐你再去赢回来便是。不仅能令那丫头服输,还能给我们温家姑娘长脸。”   温良春不可思议地望她一眼,心中又忽然想到某事,出神地站在原地,只顾垂头绞帕子发呆。   若她参与姑娘们的玩乐,便没了机会四处走动。   她此次盛装前来,还是想碰碰运气。听闻那人是四老爷温知文的好友,其身份必然不低。大凡贵族适龄男子,今日都来到此次赏菊花会,温良春心中有些小小的希冀,希望能够在此地碰上那个“他”。   温良冬看着袖手旁观的温良秋,又转头瞧向被温良夏说服的温良春,心中焦急万分,最后只好咬咬牙,准备自个儿上了。   她挺着小身板冲杀入人群,拨开重重阻拦,行至温良辰身边,打断诸人的问话道:“五妹妹,我们想去湖边走走,你跟姐姐们一道去罢。”   “呵呵,朝阳郡主要去湖边赏景,我们自是不会拦着的。不过,我们稍后会比试才艺,就设在湖边不远处的描纱亭中,待得你赏景完毕,可要莫要再躲,与我们来切磋切磋。”   发出邀请的姑娘,正是长兴侯府嫡长女贾梦。   对于这般“客气”的邀请,温良辰先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那是自然,今儿头次见着姐姐妹妹,若是轻易推辞,可是我不识好歹了。”   温良冬拉着温良辰的左手,急着脑门上直冒汗,心道:我的乖乖好妹妹,你连闺学都没上过,还怎么与她们比较才艺!   若是吟诗作对还好,姑且还能寻大姐温良春私下作弊,可要是换作比赛琴棋书画,那可得实打实地亲自撸袖子上啊!   听闻此话,贾梦脸色微变,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笑得是尴尬万分:“朝阳郡主说的是,那我们便等着你过来一展风姿。”   “如此甚好,我先行告退。”   温良冬牵着温良辰走出人群,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一个劲儿小声道:“我本想为你开脱,那贾大姑娘倒是快……要不五妹你稍后称病回府,我料她们不敢刁难你。”   见这位四姐真心为自己考虑,温良辰心中一暖,拍拍她的手,笑得是志得意满:“四姐放心,若我称病退出,不正给她们递了话柄子,好宣扬我胆小怕事?你也不想我们温家姑娘落得个‘不学无术’的名声罢,我自然是要参加的。”   “可是,可是你……你分明没上过闺学。”温良冬咂舌道,她的想法与众人一样,唯有上过闺学的女子,才能学到贵族姑娘家们最为时兴的才艺。   “四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温良辰不再多言,温良冬也不好再劝。   温良夏听闻众人要前去游湖,唬得脸色一白,忙打断道:“你们……居然要去湖边?”方才说游湖一事,乃是温良冬随口胡诌之言,没想到恰恰中了温良夏心中所想。   “怎么,有何不可?”温良春疑惑地道。   温良夏使劲地摇摇头,小声嘀咕道:“没,没什么……咱们过去罢。”   平城长公主府中的湖修得并不宽广,却也是小巧玲珑、景色怡人,湖边植有几处竹林,林间暗处又布有简单的亭舍,好方便游人休憩品茗,既清幽,又风雅。   温良辰站在湖旁,虚依在栏杆上,动作轻柔地往湖中投放着鱼食,瞧着是悠悠闲闲,其实却分神观察着两位表现古怪的姐姐。   温良春不知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地四处走动,视线就没从湖对岸回来过。而二姐姐温良夏,却比温良春更为激动,一个人坐在竹林旁的小圆凳上,整个小脸兴奋得发红,也不知在期盼着些什么。   而在此时,竹林深处,一名公主府的丫鬟领路在前,随后跟着一名高大男子。   二人站定之后,那丫鬟朝男子行礼道:“长公主方才交待了,让世子莫要告诉郡主,是长公主带您前来寻她。”   男子伸脖子朝林子外望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沉声道:“知道了,让姑妈放心,我不会告诉良辰妹妹。”   丫鬟继续喋喋不休地交待道:“长公主还说,让世子爷小心些,莫要让其他公子们瞧见了,朝阳郡主如今是陛下眼中红人,多少公子哥儿们都寻她呢……”   “好了,知道了,你快去罢。”秦宸佑转过头来,脸一下便垮了下去,丫鬟见他耐心耗尽,只好恹恹地闭了嘴,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秦宸佑送走了丫鬟,又往前走了两步,他抬起右手,拨开眼前的竹条,透过重重竹干,恰好能望见不远处,已经长成少女之姿的温良辰。   秦宸佑顿时一愣,不可思议地张大嘴,他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方才重新定睛瞧去。   只见那女子身穿雪青比甲和浅绿薄纱中衣,腰上的兰色如意丝绦下,是一袭如雾的纯白纱裙,衬得她身量高挑,腰身纤细。   如云绿鬓,如玉佳人,此乃绝色。   秦宸佑万万没想到,当年和假小子般的温良辰,如今会长成一位如此端仪俊俏的闺秀,而花枝招展的温良夏,瞬间被她比成庸脂俗粉,温良辰美得简直……简直能用天仙来形容。   秦宸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等到他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到了湖边上了,见温良辰距离之后一丈之远,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良辰妹妹。”   温良辰蓦然转身,秀丽的脸上适宜地露出几分好看的惊讶,她微张粉唇,正欲开口说话,谁知不远处突然传来温良夏惊喜的叫声:“世子!”   温良夏兴奋不已,急忙提着裙摆过来。她在不久前遣了丫鬟出去传讯,务必要告知秦宸佑来湖边一聚,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一想到此,温良夏心中无不得意。   正沉浸在美人娇颜中的秦宸佑,冷不丁被温良夏泼了盆凉水,他不情愿地扭过头,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原来二姑娘也在。”   温良夏脚步一顿,敏锐如她,自然发现秦宸佑话里的亲疏之意。   “你……世子。”温良夏一脸落寞,低头揉着桃红百褶裙,小声嗫喏道,“世子今日怎么会有兴致游湖?”   秦宸佑挺直身子,正了正神色道:“我方才在不远处游玩,恰好瞧见表妹在此,便顺路过来瞧瞧。”   “……”温良夏心中肝火直烧,顺路,好你个顺路!谁不知道温良辰一回来,你便将我扔至脑后了?!秦宸佑,你好狠的心!   她又气又怒,却又不敢发作,只好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楚楚可怜道:“世子,你现在瞧够了罢,要不过去休憩片刻。”   “不了,”秦宸佑走的是武路子,素来直来直往,对于温良夏的贸然打搅,自然是直言拒绝,“我与表妹说会话便走,若我离得久了,子兴他们怕要催我了。”   温良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露出一脸委屈之色。只见她莹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欲落又不落,当真是我见犹怜。   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数下,温良辰听得是百无聊赖,她将帕子往纯钧手上塞去,冷冷地插言道:“表哥。”   “啊?表妹,何事?”秦宸佑急忙转过头,眼中十分热切,看得温良夏是咬牙切齿。   “表哥,我与你已问候完毕,”温良辰轻声开口,眼珠子在他和温良夏身上打转,复又露出一脸明了的笑容,“若表哥无事,我便去描纱亭寻姐妹们比试,不多作奉陪,告辞了。”   言毕,她火速行完一礼,转身飞快离去。   秦宸佑眉头皱起,心中大叫坏事。父亲和亲王昨日才来信,交待他务必要照看良辰,母亲也曾与他耳提面命,温良辰是未来的世子夫人,今儿他来参加花会,便是母亲一手安排,要求他寻温良辰增进感情,好趁热打铁,在和亲王回京之日敲定婚事。   “哎,表妹!”秦宸佑跺跺脚,正欲前去追她,却被温良夏一把拉住手臂。   “世子,你上次不是说,要我给你绣个荷包?我今日带来了,你……”温良夏忍着怒气,好生哄着秦宸佑。   秦宸佑被她此行气得跳脚,一时却又摆脱不得,方才这片刻时间的耽搁,温良辰已经绕进竹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秦宸佑心生郁闷,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的计划,居然被温良夏毁得一干二净!   “你……你非要缠着我作甚。”秦宸佑咬咬牙,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温良夏见他想怒不敢言的模样,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心道,堂堂和亲王府世子,怎生的如此窝囊。   “我哪有缠着你……我,我哪里做错了?世子,你怎可如此狠心!”温良夏忽地一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以帕掩面哭道,“是谁从前妹妹长、妹妹短的叫着我?好罢,如今既然你厌烦了我,我去了便是,你莫要拦着我!”   言毕,温良夏一个踉跄,又重新稳了,似下了某中决心般瞪了一眼秦宸佑,转头便往湖中扑去。   秦宸佑吓得肝胆俱裂,抬脚便往前冲,再伸长手臂一把将她袖子擒住,因为温家女儿都在附近的缘故,他不敢太过越矩,又急忙甩了开手,惊得脑门上全是汗。   “我怕了你还不成!”秦宸佑指着温良夏,眼眶都瞪得发红了。   温良夏拍开他的手,自顾抖着肩膀垂头小声啜泣,而在那方帕子掩盖之下,她的嘴角却得意地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凉虾受世家教育洗脑,从小就为自己打算,想要通过联姻嫁入权势人家,坐享富贵和地位。   至于良春,则是刻板地接受教育,最后理念崩坏~   这两个女配一个为爱,一个为权,其实都是家族的牺牲品,当然后果什么的你们都懂的。   话说有妹子问女主仇人是谁。   解释一下,文中有说过,襄城公主之所以被二皇子抓住捅死,是因为曹皇后推了她一把,所以温良辰的头号敌人是曹皇后。   李太后癔症来历不明,温良辰作为她的外孙女,正在努力为自己造势,好稳固自身地位,不受他人操控,查出最终真相。   至于曹太后和皇帝,都在疑惑名单范围之内。大家不要弄混了么么哒。。。   今天有点回来晚了,才码完的,等我慢慢修,抱歉啊。。 ☆、第36章 风头劲   湖的北面,描纱亭与旁不远处的听香水榭,仅有一廊道之隔。   这边描纱亭上聚集数十位姑娘,亭内一派莺莺燕燕,秋色大好,早将那周遭秋菊之景比成了泥。   当然,若无人欣赏美人,美人自是白白浪费了颜色,因此,公主府特地在相邻的水榭上设坐,请来今日赴宴的公子哥儿。   不过,碍于男女大防,平城长公主自然不会让男女见面,但若是双方完全瞧不见,又失去了此次花会的本意。于是,公主府特地在水榭上设了一道宽大的屏风,以挡住对面姑娘们的容貌。屏风为半透的月莹纱,朦朦胧胧,尚能瞧见人影。   温良辰晚到一个时辰,与她同时前来的还有后头追上来的温良春,以及不放心跟来的温良冬。   “你们倒是来的巧,我们正商量着下一轮的比试。”说话的是主持比试的季云姝,此女年纪最长,和温良春同样是十五岁,大凡温良春不在的前提下,众人便推举她为首。   贾梦站出来,迫不及待地宣扬道:“方才作对子比赛,乃是曹姐姐夺得魁首。”   “曹姐姐对得极为工整,我回味了几次,越觉得精妙无比呢。”又有人附和赞叹道。   温良春俯首在温良辰耳畔,小声道:“她们说的是曹国公府大姑娘曹其妙,她素来有些才名,但行径极却是极为霸道,待会若是比试,五妹你莫要与她相争。”   温良春饱读诗书,其才学在温府姑娘中最出挑,在外应酬参加各府的活动,都靠她给温家挣脸面。而这位曹国公府的嫡女曹其妙,实质上才学与她相差不少,但每次比试之时,对方都要争得头破血流,若是温良春不服软,曹其妙必是要斗到底的。   偏生温良春未生在大房,也不好与她撕破脸,每每比试都得小心翼翼避其锋芒,甘愿屈居第二。   “今儿五妹妹来了,大姐姐你也不必怕她,有和好诗好句,尽管来念。”温良冬在二人身后嘀咕道,看着曹其妙和贾梦二人互相吹嘘的模样,倒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心来。   温良辰嘴角一勾,心道这位四姐真是个妙人。此话听起来像是置气之言,实际上十分符合情理。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即便曹其妙和长兴侯府的贾梦再咄咄逼人,却也是不敢招惹她的。   季云姝站在当中道:“咱们已经比试过对对子,那么接下来的一场,你们想比较些什么?”   女子们在这头玩得开心,那头少爷们却不乐意了,待得季云姝话音一落,有一人在水榭上叫道:“姑娘们那边比试,我们这边只能听着,倒是无甚乐趣!”   这话听起来,倒有些像“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不知为何,温良辰脑子里忽地闪过自己偷吃知了一事,敢情……她们都是点心?   季云姝俏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那你们想如何比?”   那边哄哄闹闹好一阵,似在思考着如何参与到这边活动中来,过了许久之后,只听那领头男子又道:“今日秋色满园,姑娘们可想比画?恰好我们这边写要比诗文,姑娘们可将画递来,由我们应画来提诗,最后选出诗画俱佳者,互为魁首,如何?”   作诗作诗,定是要本人写出来才有韵味,主要是姑娘们的笔墨不方便流传出去,他们少爷们倒不介意,这题字一事,交给他们最为合适。   季云姝想想也觉不错,让姑娘和少爷混合来比,的确比单方比试更有意思,她转过身来,朝众人问道:“我觉此法可取,诸位觉得如何?”   众姑娘们聚来此处,本身便是来寻机交际,加之各人出身不低,心中都存着出名的念头,而诗画结合的比较的方法,无疑是扬名最快的途径。   “尚可。”   本朝出自高门的小姐们,地位超然,背后又有家族作为依托,是故平日行事不似小门小户般拘束。这种新颖的比试,若是做的好了,今后必将成为一段佳话。只是拿姑娘们画过去题字,又不是私相授受,也不算难以接受。   有几位姑娘害羞了一阵,随即也放开了。   要比试作画,自然要准备笔墨,这边已有丫鬟下去布置,不一会儿,描纱亭中便摆起了数张小案台,案台上笔墨纸砚颜料瓷罐每人各一套。   为了方便姑娘们取景,公主府负责主事的女官特地交待下去,命人搬来不同品种的菊花,其中有绿云、十丈珠帘、墨荷、绿牡丹等不同名贵品种。   看着亭内熙熙攘攘的景象,负责为温良辰磨墨的纯钧小声道:“也只有皇家举办的花会有这等气派了,换做是普通人家,光为了画几朵菊花,可得倾家荡产呢。”   温良冬和温良辰一张桌子,见温良辰准备动笔,她率先提醒道:“五妹下笔前虚得闭气,慢慢画着,手便不会抖了。”   温良辰看她一眼,自信地笑道:“多谢,四姐不必太过担心我。”先不说琴棋书三样,若她连画都画不好,那她在太清观这三年,可是白白去吹那山顶大风了。   温家顶梁柱温良春,作画之时精神劲大不如从前,她心不在焉地站在桌前,每隔片刻她便要转头眺望水榭那边,不知是在寻找哪位公子。   温良冬凑过来,偷偷摸摸道:“听说今日季大少爷也到了。”   “原来如此……”温良辰极为配合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温良冬见状,笑得愈发开心了,差点连笔都握不稳。   就在她们这般玩闹地作画之下,诸多姑娘们已经画了个雏形出来,温良辰悠哉悠哉地磨墨调色,半天也不曾动笔。   温良冬已按照面前那盆画完一朵墨荷,她忽地转过头来,见温良辰白纸上干净一片,惊讶地道:“五妹你怎么还未动笔?”难不成她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完全不会画画?   果然,没上过闺学的姑娘,就是可怜得要命。温良冬看温良辰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地同情。   温良辰摇摇头,气定神闲地道:“画,便是要画出形和神来,我先在脑海中构形,下笔之时,才能画出其神。”   温良冬皱眉道:“说是这么回事,可是,你也不能不动笔罢……”   见温良辰不为所动,温良冬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埋头自顾画了起来,只期待她们不要输得太惨,看大姐姐那副游离的模样,她们今日……还真有点悬。   温良辰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地望着白纸,待得众人大半交了卷,她方才微抬皓腕,蘸墨提笔,飞快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动作爽利,挥洒自如,不过片刻,纸上便多出几支自然而清晰的枝干树叶出来。   最终,季云姝催促之时,她也只画好大概的轮廓而已,隐约能瞧出来是朵花儿。   温良冬扶着额头,大为头痛地道:“你……待会若有人取笑,该如何是好。”   温良辰神秘一笑,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许:“方才又没说定要在题诗前画完,只要他们那边快些作完诗,我便能赶上大家的进度了。”   见状,温良冬羞愧得低下头去,感觉最后一层老脸都被撕了个干净。   接下来,便由丫鬟将姑娘们的画作放在托盘上,再依次捎往对面的水榭。对面早有少爷们摩拳擦掌候着了,他们方才观察了许久,能根据对面姑娘们的身影和方位,来判断托盘上的画作是谁的。   托盘一过来,转眼被人差点一抢而空,最为紧俏的是曹其妙的画作,一上来便被敦郡王府上的秦峰卷走,那厮动作霸道,差点将纸撕成两瓣,有人朝着秦峰吹口哨道:“这副画的可是十丈珠帘,要作诗不容易!”   秦峰虎着脸,瞪了那人一眼,哼道:“本少爷自然知道如何作诗,要你多嘴!”   众人们一通哄抢,将那好看的画作尽数瓜分完毕,最后只留下一张只有枝干的画作,孤零零地躺在托盘上。   这时,秦宸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冲入人群中,火急火燎地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也要来!快快,给我拿笔墨!”   那秦峰转头笑道:“莫非你后边有女鬼在追?!怎的怕成这副熊样!”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哄堂大笑,接着,季云卿又站出来插言调笑道:“我们只听说过和亲王府秦四爷为院试案首,写的一手的好时文,没想到向来练武世子爷也能作诗,既文又能武,哎呀,季某当真是佩服啊。”   秦宸佑顿时脸色一黑,不悦地道:“作诗,那有何难?还不快给我纸笔!”   谁在此时,远处飘来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似往那描纱亭而去了,秦宸佑吓得一哆嗦,又往后退了一步,急忙摆手道:“算了算了,不作诗了,让我好生呆着,你们顽你们的,别再挤兑我了。”   若是众人再攻击他,被对面的温良夏发现缠上来,他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见秦宸佑说话认真,众人也不再取笑于他,有人小声怂恿道:“正好那有张画儿没人题诗,反正你左右无事,你便过去给写了呗,可别让那位妹妹伤心。”   “……”秦宸佑抬抬眼皮,瞧了那张画一眼,顿时嗤笑一声,“那画的是什么鬼东西,本世子才不题呢。”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其画技拙劣,他堂堂和亲王府世子,怎么可能随那姑娘一块丢脸。   那人见秦宸佑一副世子派头,撇了撇嘴,埋头作诗去了。   正在此时,一人出现在托盘边,伸出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将那画一卷而走。   最后一幅画尘埃落定,有人瞧见了,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待会落得最末,可别赖那位姑娘身上。”   此次比试,作画人和题诗人可谓是绑在一条船上,总而言之,所搭配的画不好,诗做的再好,也是无用功。   他轻轻将画纸铺在桌面上,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自然不会。”   温良辰的画是最先送过来的,温良冬惴惴不安地站在她身边,心急如焚道:“这诗是何意,倒写的有些太……”   温良辰低头瞧着画纸上熟悉的字迹,不由地莞尔一笑:“无妨,倒是正合我心意。”   言毕,她以左手铺平画纸,右手提笔,速度极快地画了起来。温良冬看这架势,顿时被唬住了。   温良辰接下来的动作,只能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下笔之间没有半分滞涩,笔下之墨一经她手,仿佛没了任何阻力,形状畅然而行,走若游龙,翩然若鹏,那墨或散或聚,或浮或沉,看似形散自由,却又规律异常。   仿佛温良辰笔下不是一幅画,而是她的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掌控在她手里,任由她绘出千万色彩。   片刻之间,一朵盛放的菊已呈现在眼前,温良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温良冬又再看温良辰,只见她神情专注,一缕发丝勾在耳后,更显侧脸小巧精致,再搭配那副潇洒的动作,她比笔下之画还美上千万倍。   兴许是温良辰这边动静太大,姑娘们一个个都围了上来,温良夏刚想开口取笑几句,待瞧见那画纸上的形状,也被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良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毫不关心外界任何人、任何事,等到她收笔再抬起头之时,顿时被众人吓了一大跳。   “郡主,你别动,我来拿画!”一个姑娘急忙扑了过来,不顾一切,一手挡掉温良辰的毛笔。方才温良辰愣了片刻,那墨水差点滴上画纸,还好她眼疾手快,才阻止了一副奇作被毁。   又有人上来吹干画纸,诸位姑娘们挤了过来,好似没瞧见过新鲜似的,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眼神盯着画作。   那画上之菊,花金黄兼金红色,花色鲜丽;花瓣弯曲伸展自然,分枝多却丝毫不乱,整齐有致。花开由心向四周伸展,长瓣向上微卷,形如凤凰展翅,而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似凤凰朗朗起舞。   花色红黄相应,花瓣似在微风中颤动,花朵肆意绽放,优美动人,令人联想到那凤凰于飞的妙容美姿。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   直过了许久之后,季云姝率先开口,啧啧称赞道:“我真是服了……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到妙笔生花。”   “这是……这竟然是凤凰振羽!”   “朝阳郡主是凭着想象画出来的,绝非一般的功底。”   凤凰振羽是十分名贵的品种,此次平城长公主府也未有栽种,没想到温良辰光凭一支笔,便能绘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出来。   “你们看,那题诗题的更是精妙绝伦!”   众人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画上移开,又看向那右上方的诗句,只见那诗写道:“岁晚风霜裹,何夺锦绣裳。凋时埋羽翼,始见卉中凰。”   这诗作默契得,好似专门为此画而生般。   “好一句‘凋时埋羽翼,始见卉中凰’,实在是绝了。”   诸人瞧温良辰的眼神立即不一样了。   不消再多说,光凭这画作,便能在姑娘这边夺得魁首,再加上这首应景的诗句,更是锦上添花,其他的作品不用再比。   温良冬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瞪大双眼,张着嘴巴道:“原来上闺学还不如不学,要不赶明儿我也去庵堂?”   向来寡言少语的温良秋开口说话了:“五妹那是去守孝……”   想到自己方才差点诅咒了长辈,温良冬讪笑一声,急忙掩饰了过去。   温良辰被众人拥在中间,时不时回过头去,斜眼瞧向屏风那端。   她能隐隐约约看见,秦元君此时正面对望着她,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更了半小时,不好意思哒。   本文固定时间是十一点,如果提前买的都是打半价的章节,再次和大家说一遍。买到半价是福利的,当然不想看见番外,十一点后买也可以。。反正就是这个点更新。。   亲们以后要是没在更新点刷到,不妨看看书评区,我会及时说明进度。   有时思路有点不通,我会纠结挺久的,而且还会死命地修,修到满意为止。。。orz强迫症伤不起啊。。不过一般不会太久的。望能理解。 ☆、第37章 测人心   毫无疑问,温良辰的凤凰振羽,在此次诗会上夺得魁首。   与此同时,秦元君这首《凤凰振羽》的诗文,同样被奉为经典佳作,虽然其他几首同样值得回味,但是,谁让这次比试是混合比法,《凤凰振羽》之所以略胜一筹,关键胜在了画上。   当然,若只有画,没有诗,这幅画便又少了回味。   “凋时埋羽翼,始见卉中凰”,简直是绝妙的点睛之笔,众人也不知对面那位少爷,是怎么在未看到画的情况下想出来的。   温良辰作画的流程,众人有目共睹,她不可能提前透露给秦元君,诗配画,画配诗,浑然天成。   只能说,二人真是有默契。   评得了魁首,接着又评了第二第三,温良辰的画被丫鬟递入水榭,对面少爷们与这边反应差不离,倒吸一口凉气后,纷纷称赞温良辰画艺高超,为京都新一代崛起的大才女。   秦元君与有荣焉,同样被众人捧得天高,面对着阿谀奉承的诸人,他谦虚地摆摆手,云淡风轻地道:“关键是郡主画作高超,我的诗仅是锦上添花罢了。”   “不必过谦,元君你的诗文,向来是极好的。”季云卿笑着称赞道。   看见秦元君往附近走来,秦宸佑忽抬起头,眼神有几分古怪。   原来那副空白的画,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表妹所作,得知此事后,他悔得差点当场抓了狂,他心道:若是方才他拿下此画来作诗,表妹定会高看他一眼,谁知却被以向来阴谋诡计著称的秦元君抢了先!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如何猜出表妹所画是凤凰振羽?”秦宸佑挡在秦元君身前,步履沉重,如同泰山压顶般将他逼入角落,面色十分不善。   他是王府既定的世子,而秦元君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庶子罢了,凭什么他要比自己更出风头。   作为庶子,他应该安安分分呆在角落,若想今后分得家产,过上好日子,便应该像秦安佑和秦守佑般对他阿谀奉迎。到底是谁给秦元君这么大的胆子,竟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天天爬到他的头上!   秦宸佑觉得自己的小心灵受到蒙骗,当年的秦元君那般温和怯懦,缩得和鹧鸪似的,原来都是故意蛰伏,将他们当傻子糊弄!   看看现在,这个气焰嚣张的秦元君,才是真正的他!   “呵呵,那花下枝叶形状条理分明,极为好猜,大哥以为是如何?”秦元君抬起头,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他就这般站在湖边,背脊笔直,犹如一把隐隐出鞘的利剑,众人对诗作的赞叹声此起彼伏,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光圈聚笼在他的身上,令秦元君光彩照人,几乎闪瞎了秦宸佑的眼睛。   “你……”秦宸佑咬了咬嘴唇,郁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水榭上人多口杂,对面的描纱亭上还有各家姑娘,秦宸佑想出发火,也不敢发作出来。若是他们二人真闹出事儿,丢脸的是和亲王府。和亲王即将返京,惹怒了素来威严的父王,他可落不得半点好处。   秦宸佑上前两步,将他再往角落深处逼仄,哑着嗓子威胁道:“我回府之后,会将此事告知于母妃,看你再如何再嚣张!”在和亲王妃面前,秦元君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显出原形来。   秦元君悠悠闲闲,丝毫不露怯色。   他抱着双手,靠在雕栏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大哥,你再过来一步,我可要跳了。”   见他又耍心机使坏,秦宸佑脸色一黑,气得口不择言道:“我不知你到底使了什么鬼蜮伎俩,既然你抢走表妹的画作,我可要警告你,表妹是未来的世子夫人!”   “然后再纳二姑娘为妾,让你的好表妹日夜以泪洗面?”秦元君声音严肃。   因二人距离较近,又站在人群之外,他人以为和亲王府两亲兄弟凑在一块说悄悄话。   “表妹的尊贵的地位因我而生,我想纳妾又如何。”秦宸佑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接着,他又指着秦元君斥责道,“她过得如何,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   “我的确没有资格。”秦元君笑容越发深了,秦宸佑却看不见,在他平静的眼眸下,有可怕的暗流涌动,“你除了世子之尊,你还有什么资格?”   秦宸佑举起拳头,身子前倾,在秦元君脸侧笔划两下,中气不足地威胁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待我被人救起之后,我会说,是世子瞧不过我诗文做的好,气得将推我下去……”秦元君本想吓唬他而已,却没想他对温良辰存有这番心思。   若是想以后对她好,他也就罢了,偏生秦宸佑狼心狗肺得很,简直令人不能忍。   “你别以为我不敢……”秦宸佑被他气得脸色发白,右手握紧的拳头,怎么挥都挥不起来……他还是不敢打秦元君。   “啧啧,大哥,你瞧瞧今日有多少人在此,你可要想清楚了。”秦元君笑得如沐春风,而那双黑沉的眸子却是杀气四溢,两种不同的情绪出现在一张脸上,倒显得格外恐怖,他死死盯着秦宸佑的眼睛,声音忽然一低,寒冷似那冬日湖下的冰:“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秦宸佑吓得后退一步,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他本是练武之人,眼神在武场中同样有关键性的作用,他曾面对过无数对手的眼睛,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给他带来这般大的压力。   对方明明只是个读书人而已,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杀气?   他能肯定,秦元君不是在开玩笑。   见他色厉内荏的模样,秦元君笑容尽敛,声音冷酷,带着一股森森戾气,朝他道:“滚。”   “……”秦宸佑咬牙切齿,手背上青筋毕现,他想上前去揍他一拳,却又提不起半分勇气来。   无力之下,秦宸佑只好转身就走。   “我警告你。”   秦元君冰凉的声音自不远处飘来,秦宸佑立即绷直了身子,紧张得全身出虚汗。   他的虽然轻,却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剜在秦宸佑身上和心上:“你招惹女人,我不拦你,但你若是管不好你的女人……”   他停顿片刻。   “莫要怪我动手。”   温良辰坐在软轿上,听着附近的温良冬叽叽喳喳:“五妹妹,你可没瞧见,那曹其妙见画作被毁,可是哭得肝肠寸断,还有那贾梦脸色铁青,活像被抹了黑锅灰。”   “噗嗤。”温良辰被她逗得笑了出来,她本以为自己足够调皮,没想到素日在家沉默寡言的温良冬,也有这样话唠的一面。   不得不说,本次比试以曹其妙最惨。   曹其妙画艺分明不差,那幅十丈珠帘绘得美轮美奂,可见她在闺学中是下了大功夫的。谁知那幅画作意外落入秦峰之手,这位大少可是京都最有名的纨绔,被他题上一首打油诗之后,不仅将好好的一幅画给毁了,连名声都差点被他连累臭了。   那秦峰正道不好好学,偏爱逛那秦楼楚馆,学的满口都是淫词艳曲,那诗做的也是极为不堪入目。   温良辰远远瞥了一眼,还记得上面好像有一句什么“郎情妾有意,香汗浴白裙。”   而曹其妙的画上,正好有两朵十丈珠帘……   那画作传过来之后,曹其妙瞧了一眼,差点吓晕过去,急忙将它藏了起来,再揉成一团扔给身边丫鬟,即便她动作再快,也被好几个姑娘瞧见了。   这几位姑娘也受吓不小,哪里还敢胡乱嚼舌根。曹其妙出自曹国公府,姑妈是皇后之尊,姑祖母更是东宫太后,谁若胆敢传出一个字儿,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曹其妙和贾梦一块吃瘪,温良辰和温良冬一路十分尽兴,玩得是不亦乐乎,而温良春和温良夏二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则闷闷不乐,不知在与谁置气。   回到自家公主府之后,温良辰先是布下晚饭,等待温驸马回府来吃,没想到,竟收到太清观的来信。   读罢整封信之后,温良辰脸色一暗,一掌将信拍在桌上,皱眉沉思道:“看来,得快些动作了。”   不用温良辰遣人使计,二房已经站不住脚了。   在温良夏的催促之下,温二太太终于忍不住,前往荣禧堂向老太太进言道:“老太爷和华哥儿的病越发重了,我这个做媳妇的是担忧不已,听说昨儿那黄觉观道士来瞧,说咱们府上阴气更重了。老太太,这该如何是好?”   “哎,不必你多言,我早已知晓。”老太太暗叹一声,那黄觉观道士今早又同她说过一遍,源头依然是……公主府。   之所以三年前未显现,而是有人身怀不祥之气,从而激出公主府的阴气。   这不详之人,显而易见。   “还是老太太明鉴,让媳妇给老太太松快松快。”温二太太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老太太捏肩。   温二太太的力道不轻不重,温老太太被她按捏地极为舒坦,不自觉地闭上双眼,忘记方才的不快,道:“季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二老爷都谈妥了,老太太放心。”温二太太假笑一声,轻轻地揉了两下,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温老太太何等精明之人,温二太太的不自在,早已收入眼底,温老太太打断她,抬头问道:“你在担忧二丫头?”   “不瞒老太太……是。”温二太太见状,立即跪了下来,十分委屈道:“良夏自幼知礼懂事,聪明伶俐,咱们府上的闺学花银子不少,倒是将她的心气儿给养高了,非要嫁入高门大户去,说来也都是媳妇的错。良夏眼见良春即将嫁入季家,生怕族里也给她寻个普通人家,近日来心中郁结,昨儿从平城长公主花会回来,她便一病不起了。”   温老太太拍了拍扶手,哀声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近日朝廷风向有变,又查出一桩牵连甚广的贪墨案,你大哥不敢太冒尖,真是委屈了大丫头。”   官场上收银子是常态,而世家根基深厚,源远流长,所积蓄也是不少的。宣德帝此次开刀,谁不知是故意铲除那几个看不顺眼之人,拔出钉子的同时,顺便充盈国库。   “二丫头也快出阁了,眼下的确没有什么好人家……”温老太太按着太阳穴,心中极快地将各大世家过了一遍,要这当头找一个既安全,门第又高的人家,实在是太困难了。   况且温良夏眼光不低,又有心思往上钻营,若是低嫁了,未免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老太太,那京城的几家王侯呢?”温二太太适宜地挑起话头。   “敦郡王府与我府关系不密,而当今显赫的王府,唯有和亲王府……”温老太太顿时眼睛一亮,似想起某件极为重要之事,不过片刻,她的眼神又突然黯淡了下去,“我还记得三年前,和亲王府不是吵着闹着,要与咱们五丫头结亲?”   眼下温良辰已回府,那头怎的又没了消息,莫不是情况有变?   “老太太您忘了,当年驸马说等五丫头长大后,再由她自己挑选。”温二太太眉飞色舞地说着,还不忘添上一句,“我听二老爷说,此事由陛下提起,驸马当着陛下的面,亲自给拒了。”   “竟还有这等事?!”温老太太又惊又怒,气得猛地一拍扶手,温二太太被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装起了鹧鸪。   温大老爷是知晓此事的,他曾特地交待温大太太帮四房瞒下,是故大房二人均未知会过温老太太。   “老四到底在想些什么,和亲王可是陛下眼中的红人!”温老太太脸色铁青,气得直喘气,“此等大好亲事,他竟然给拒了,也不与我商量,岂有此理!”   温二太太急忙伸出手,一下两下的为老太太舒气,她又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做出一副孝媳模样,好生宽解道:“老太太莫要动怒,您想想,驸马从小便孝心可嘉,对您言听计从,怎会忤逆您的意思……您别气了,会伤身。”   温老太太不悦地哼道:“对,对,老四向来没甚主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转了性子要上朝,还有胆子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定是有人教唆于他!”   温二太太趁热打铁,提出心中疑惑:“这……媳妇曾经记得,五姑娘宁愿不上闺学,也要去静慈庵守孝。”   “莫非就是她?!”温老太太皱着眉头,脑海中浮现出温良辰的身影来。   那眼神,那气度,明明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像,实在是太像了。   若不是温良辰私下怂恿,难不成还会是死了的襄城公主?   想起襄城公主高高在上的模样,温老太太一个气不顺,一手挡掉温二太太的茶盏,青瓷杯被碰倒在地,“砰”的一声摔成数瓣,发出难听的脆响。   “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想出这等鬼主意!”果然如黄觉观中所说,她是一个不详之人!   见老太太盛怒滔天,温二太太哪里经得住,“噗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您要顾忌身子啊,这阖府都靠着您呢……”   堂内仅剩的心腹丫鬟也吓得跪了下来,口中高高喊着“老太太息怒”。   温老太太使劲抽了两口气儿,终于顺过气来,温二太太低眉顺眼递帕子递毛巾,又是擦脸又是抹手的,令她心中稍安许多。   “老二媳妇。”温老太太招招手,将正在端盆的温二太太唤过来。   “媳妇在。”温二太太笑容满面,又十分贴心地帮老太太整理抹额。   温老太太沉思片刻,老脸上的褶子终于有所松动,她冷哼了一声,镇定自若地开口道:“五丫头不知好歹,下次和亲王府再过来人,你多和王妃说说话。”   温良辰主意太大,不受家族控制,即便嫁到和亲王府去,也只是建立一层姻亲关系罢了,并不能为家族挣来更多的利益;而温良夏不一样,她出身不高,且有求于家族,若是将她嫁过去,她必定会看家族的脸色,事事以家族为先。   待得温大老爷退下,温家的下一代昌盛与否,全看嫡长孙温仪华身上,温老太太不得不为温仪华打算。   “……老太太。”听闻老太太放话,温二太太几乎喜极而泣,感觉自己今日走了大运,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   温老太太意思十分明显,要替掉温良辰,以温良夏代之!   正当温老太太和温二太太说得尽兴之时,她们却没瞧见,内堂那名美貌丫鬟转过身,悄然退出,不知往何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的比较早,就赶紧给大家更新了。   话说蜜糕要致歉,前头给薛扬写的年龄是弱冠,其实是我搞错了,他应该是束发的年纪,遇上温良辰的时候是十五岁,现在三年过去,应该是十八岁。   感谢ts提出bug,蜜糕真的是糊涂了QAQ明明以前背过了的,顿时我就shability了!   话说明天周六啊,出去玩点神马好捏。。。   对了,明天是要四六级了吧,祝大家顺利通过啊! ☆、第38章 出其意   次日,温良辰在荣禧堂请安之时,明显感觉到府内气氛的古怪,比平时更为压抑。   她安安静静坐在椅中,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全然不理会他人投来的奇怪眼神。   “老太爷的病愈发重,华哥儿连床都起不来了,哎,也不知到底何时是个头。”温二太太捏着帕子,露出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温良辰抬眼瞧她,嘴角微勾,心中了然,果然是等不及了。   “华哥儿……”听二太太提起温仪华,温大太太顿时泛起了泪花,她抬手以帕拭泪,声音哽咽道,“那日寻了大夫来瞧,说是休养着便好了,谁知前日突然又烧了起来。”   温老太太皱皱眉,叹息道:“黄觉观道长昨儿与我说,须得有血亲女子为府上祈福,方能祛除府中邪祟……”   温老太太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待到她看向众人之时,座下极为姑娘顿时汗毛倒竖,几乎是人人自危。其中,尤以温良秋和温良冬最为紧张,她们如今已至订亲的年纪,去什么观里给老太爷祈福,谁知何时才能回来。   待得回京之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哪里还用得着嫁人?怕是祈着祈着,就变成老姑娘了罢!   “大丫头今年及笄,昨儿老大和我说了,他下朝与季二老爷敲定婚事,大丫头便不去了罢。”老太太率先宣布道,将大房的温良春给摘了出去。   谁知温良春听得此话,并不未露出半分惊喜之色,反而是一脸的震惊。她瞪大双眼,嘴唇微张,仿佛受到莫大的打击般。   温二太太见温良春发呆,死死地瞅着女儿,眼珠子似要冒火,温良春被她的目光所惊,急忙回过神来,但脸色依然复杂,似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大丫头这是羞了。”温二太太急忙开口打圆场,眼睛依然盯住温良春不放,还不停地朝她努嘴,让她表现得正常得体些。   温良春却不应她,只顾咬着嘴唇不说话。   “老太太不必担心,良春这是惊喜过度。”温二太太又急忙解释道。   温老太太抿着嘴唇,微微颔首,她将茶盏放在右侧案台上,直接敲定结果:“那么从明日起,大丫头可以不必来请安,专心在闺中绣嫁妆便是。”   温良春颤着双唇,半天吭不出一声,良久之后,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眸中闪过一抹难忍的痛楚。   那是一股刻入骨髓的悲凉。   温良辰侧着头,心道疑惑,看大姐姐温良春的模样,似乎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这到底是何原因?   温良春的去留定下,接着便轮到温良夏,老太太直接宣布道:“二丫头今年十四,也该定下婚事,便不必去了。”   “三丫头身子向来娇弱,若要去那观中清苦之地,未免太难为了她。”   温良秋昨日已得母亲吩咐,虽提前得知自己不会被送出府去,样子还是需要照做的,她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孙女不敢,为老太爷和大哥哥祈福,乃是孙女的本分。”   温老太太露出难得慈祥的笑容,夸奖道:“你是个好孩子。”   温良秋的去留被定下,接下来便是四姑娘温良冬,温三太太出自商户之家,向来在族中没地位,平素话更是少,如今事关唯一的女儿,温三太太也坐不住了:“四丫头……”   温良冬急忙垂下头,掩饰住眸中的慌乱,她不想出府祈福,但是,若是她不去,那便要轮到温良辰了。   温良辰才从静慈庵回府,连几日安生都不曾好过,若再被送入观中或是庄子去,她能受得了吗?   “祖母,孙女愿去祈福!”温良冬打断温三太太之言,主动站出来,坚决地朝着老太太道。   温老太太满脸都是惊愕,她本想等着温三太太找借口,好推到温良辰身上去,谁知温良冬却不配合,主动要求出府祈福!   温三太太神色动容,泪眼看自家独女,指甲几乎要抠破了手心的皮肤。   对于温良冬的破坏,温老太太不悦地皱皱眉,朝温二太太使了个眼色,温二太太侧过身,拉着温三太太的右手,忧虑不已地道:“老太太,三妹膝下仅有四丫头一个女儿,若四丫头外出祈福,三妹怎么办才好……还有三老爷,平素也得靠着三妹看顾。”   三老爷温知墨为庶子,身子素来不好,又无甚本事,家中事全由温三太太打理。温三太太在各房太太中出身最低,她既要照顾丈夫,还要勤俭持家,是阖府生活最艰辛,也是最为可怜的。   是故向来爱争强好胜的温二太太也不会欺负三太太,即便是欺负赢了,也没有半分成就感。因此,温二太太经常反其道而行,常常在背后看不惯四房,襄城公主薨后,她便又转移火力,全部朝温大太太去了。   “老三媳妇的确不易。”温二太太成功将话题引走,温老太太适宜地接下话头。   温三太太纠结地看着温良辰,自己的女儿保下来了,却没想到轮到温良辰倒霉,温三太太心中过意不去,扬声插言道:“老太太,五丫头失怙……”   “五丫头,如今只有你了,你可愿为祖父和你大哥祈福?”温老太太直接忽略温三太太的话,转头朝温良辰问道。   若温良辰还瞧不出这局有意针对自己,那怕得去太清观回炉再造一番了。   “良辰在静慈庵吃斋念佛,如今才回府不久,老太太您三思啊。”温大太太忍不住哀求道,话音一落,情理之中收获老太太横来的一眼,惊得她立即闭了嘴,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老太太。”   温良辰从椅中起身,兰色裙裾由散而立,更衬得她身材高挑,腰身曼妙,她扶着鱼肠的手,往中央一站,亭亭玉立,仿佛整间厅上的光泽,都被她尽数收敛而去。   连温老太太都不得赞一句,温良辰当真是一位难得的闺秀。   可惜,这位闺秀太不安分,若她愿意低头,温老太太不介意收回成命。   “老太太,孙女同样担心老太爷、大哥哥,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温良辰笑盈盈地开口道,神情自然,仿佛毫不在意被送出府受苦般。   温大太太愧疚得低下头,不敢再看温良辰一眼,她实在是……没有脸再看。作为大伯母,没能保护好侄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怙的她饱受欺凌。   “你懂事便好,这府上阴气作祟,愿你在庄上祈福,能够去除邪物,保我温家平安。”   言下之意,温良辰身怀不详之气,府上邪物作祟,全由她而起。   温府诸人纷纷惊慌失措的表情。古人对神鬼向来敬重,温良辰居然有这般大能耐,难怪她守孝完一回府,府上便没安宁片刻!   见温良辰垂头不语,温老太太脸色有所松动,心中想道,待得温良夏与秦宸佑的亲事敲定下来之后,便接温良辰回来罢。   温良辰眼眸一暗,没想到祈福的地点不是道观,而是去温府的庄子上!   只怕送入庄子之后,等来的不是福祉,而是温府的控制罢?!温老太太口口声声为了家族,嘴脸仁慈,背后却心肠狠毒,宁愿令孙女吃苦受难,这哪里是公道心,分明就是私心作祟!   温良辰在心中冷笑,原来我还想留些情分,但是,你们却对我没有半分慈悲心肠,罢了罢了。   “老太太言之有理,孙女的确回来的不是时候。”温良辰不喜不怒,并不承认自己不详,只说回府时机不当。温老太太想将此事传出去,好令和亲王府换人选,殊不知和亲王并不是想和温家结亲,而是单单想要照顾她!   他们倒是打好算盘,也不想想二舅舅和亲王是否会答应!   温良辰将诸人神色皆收入眼底,心中明了之后,方才优哉游哉说出早已准备好之言:“可是老太太,孙女昨儿递信给宫中,求太后娘娘赐太医来府上给老太爷、大哥哥瞧病,若是您将我送去庄上,太后娘娘恐怕不会同意。”   温老太太顿时一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温良辰当真厉害,居然提前有所准备,以西宫太后来压制她!   若是成功将温良辰送走,即便她再传信给太后,却也被坐实了不详的名声,试问谁家愿意娶一个倒霉媳妇,她这辈子翻身无望。一个不听从家族指挥的女儿,再如何耀眼,也为家族带来不了分毫利益,还不如削其臂膀,让她知道什么是听话,什么是服从。   若说之前温老太太尚有几分犹豫,如今,她是铁了心要将这个不听话的孙女送走。   “不管如何,你明日便收拾去庄子罢。”温老太太不容拒绝道,即便温良辰是郡主,却也姓“温”,理应归温家族中来管,若她姓“秦”,温老太太倒不敢动她。   温家乃是开国世家,温老太爷更是当年东宫太子师,后为仁宗心腹阁老,加封太子太保,襄城公主都是她拍板娶回来的,温良辰只不过是一位区区孙女罢了,难道她还管不得?   温良辰心中发凉,脸上带笑:“若是太医诊治后,老太爷和大哥哥并不非受那劳什子邪气所扰,那该当如何?”   她这是将脸皮彻底地,撕了个干净。   温大太太紧张得一脑门的汗,不住地朝温良辰使眼色,想让她说上几句好话,将此事给搪塞过去,谁知温良辰完全不理会温大太太的好意,自顾昂首挺胸与老太太对视。   温老太太拨着茶盅中漂浮的茶叶,目光沉重,冷冷地笑道:“那你大可不必再去。”   “老太太千金一诺,孙女佩服得紧。”   她要的不是别的,而是清白。   温良辰笑声清脆,眼眸冰凉,她又转过头去,洞悉一切的眼神拂在温二太太和温良夏的身上,看得对面二人毛骨悚然,尴尬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下朝之后,温驸马奉李太后所传口谕回到温府,还带来太医院两名资历极深的太医。   太医在房中诊治一个时辰,未曾出门告知情形半句,温府女眷焦急地等候在偏厅,纷纷交头接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温良辰端坐在椅上,神色飘远,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神态平静,连半分忧色也无。她身旁的丫鬟同样沉得住气,一人执一把晶莹光亮的龚扇为其扇风,足下不远处还放着一个冰盆,派头直超温老太太。   如今正是秋金时节,虽然午后有些燥热,却也未夸张成这样。温良辰的行为实在是打脸,偏生又不挑不出半分错处,人家怕热乘凉,有正当理由,关你何事呢。   太医动作磨蹭,又在里头净手换了衣裳,这才脸色沉重地出了门来。   见太医似有要事,温老太太被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问道:“刘大人,我温家老太爷的病情到底如何?”难不成……连太医也没办法?   刘太医先是摆摆手,朗声宣布道:“温老太爷的病并非普通之症,乃是时疫。恐怕你家大公子,也是如此。”   “……时疫!”听闻此话,温老太太惊得双眼一翻,惊恐得差点昏死过去。   诸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人人面露惊慌之色,时疫可不是好玩的,还会传染,他们经常来瞧温老太爷和温仪华,鬼知道有没有染上这股怪病!   这年头,时疫是会死人的!   刘太医为太医院院判,素来心气高傲,也不与温老太太兜弯子,更不会好言好语安慰她,直截了当道:“先前庸医误诊,认为其为伤寒表证。我方才观诊记,先憎寒而后发热,日后但热而无憎寒,明显为时疫之兆。如今病情拖得久了,邪在伏脊之前,肠胃之后,头疼身痛,此邪热浮越于经,邪不去则病不瘳,延缠日久,愈壅愈固,不死不休也。”   此言一出,温老太太身子一挺,瞬间往后栽倒。这一次,她是真的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回来晚了~~~   大家晚安~~~~~~~~   感谢梦幻银水晶投出的一颗地雷!!!!!biu~!! ☆、第39章 时候报   温老太爷和温仪华染上时疫的消息传开后,不仅仅是温府上下,就连整个京都都慌乱不已。   将温老太爷和温仪华送出京城后,温府被下令封府,不允许任何一人府宅,人人都要接受一遍排查,尤其是老太爷和温仪华院中的下人。而温良辰外出祈福一事,就此搁置。   当然,即便无人再提,却也不能掩盖住这个荒唐的笑话。刘太医的诊断,如同一个大巴掌,狠狠地扇在温府脸上,诸人心中和明镜似的,此事错在温老太太的身上,温良辰实在无辜。   温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昏迷两日后醒来,温老太爷和温仪华已经去庄子上了。   刘太医单独为温老太太诊治过,发觉温老太太当真是运气好,与温老太爷接触多次,都未感染上时疫。   老太太睁开略有些浑浊的双眼,躺着轻轻呜了一声,此时当值的恰好是温大太太,见老太太转醒,温大太太急忙站起身来,朝后头的丫鬟们吩咐道:“老太太醒了,快些拿巾子过来!”   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受惊后再也不复当初那般强横,她任由温大太太服侍着,直过了许久,方才摇摇晃晃强撑起身子,喘着粗气问道:“老太爷呢,他他他……”   “老太太……”温大太太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犹豫不决地道,“您先休息着,老太爷和华哥儿无事。”   老太太往后一仰,忽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阖上双目,道:“你莫要骗我,他们是不是已出府在庄上了?”   “……”   想起温仪华被送走,温大太太心若刀绞,却也要保持冷静,忍住内心的痛苦。   她强颜欢笑道:“太医开了对症的方子,说是能吃好。”究竟能不能恢复,刘太医曾经交待了,还得看老天是否开恩。   温大太太觉得,她还是昏过去算了,至少不必再受此等煎熬。   “唉,你们到底还年轻,不懂这时疫的可怕,”温老太太面如死灰,扶着额头,神色痛苦莫名,“当年京都那场瘟疫,城里死了两万人。”   “老太太莫要太过揪心,您保重身子最为要紧,十年前,不是有一位济世名医研制出了新方子?咱们老太爷和华哥儿都会平平安安的。”温大太太纠紧了帕子道,她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华哥儿福大命大,定会平安归来。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当年那位云游四方的名医身上,希望他流传下来的方法有效,听说,那人的身份还是一位道士。   “说起大夫,哼!”温老太太一撇嘴,咬牙切齿地道,“这次都怪老二媳妇向我进言,将那黄觉观的妖道夸得天上地上也无,可不是耽误了老太爷和华哥儿的病情!”   温大太太愣了片刻,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即便温二太太请来道士,这最终决定,不是温二太太所下,正是老太太她自个儿定下来的。   而如今,她是想将全部责任,尽数推给温二太太!   “你,将老二媳妇叫过来!”温老太太鼓着眼睛,忿忿不平平地说道。   温大太太顿时愕然,她不住地眨眼,心中想道,老太太这一昏过去,怎的起来之后,行事居然变得如此诡异,令人完全无法琢磨。   难不成,她因此次打击过大,这才引发性格大变?   从前老太太独断专行,好歹老谋深算,思虑深远,即便她想将温良辰送出府,也是认认真真算计过的,而如今被打脸后反去迁怒温二太太,不得不说,真是使得一招极臭的棋。   但是,温大太太是媳妇,老太太是婆婆,婆婆的话媳妇不得不听,温大太太也毫无办法,只好下去命人传二太太过来。   看着坐在榻上气焰汹汹的温老太太,温大太太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于心中想道,也好,总有个人要当替死鬼,既然此事因二太太私心作祟而起,那只好让她自求多福了。   听闻温老太太醒了,温二太太急忙收拾妥当赶过来,她还特有准备,在荣禧堂门外掐了一把大腿,泪眼婆娑地哭着进门,一瞧见坐在榻上的温老太太,一副死了爹的模样扑了过去,大声哀嚎道:“老太太,怎么办才好啊……”   温二太太的嗓音尖利,极有穿透力,就连温大太太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在心中暗自抹了一把汗:温二太太当真好胆量,在老太太盛怒时,居然还敢装模作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温二太太嘤嘤哭泣许久,都未得到半分回应,她心中有些奇怪,抬起头来之时,没想到却望见老太太脸色阴云密布,眼中怒火滔天。   温二太太心中一咯噔,还未反应过来,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令她整个人往后翻了出去。   “弟妹!”温大太太差点从原地跳起,惊慌得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扶二太太一把,但又顾及着老太太,挣扎了几下,她还是没有胆子求情。   温二太太挨了老太太一记窝心脚,又往后咕咚咕咚滚了两圈,一路过去撞倒架子上的铜盆,铜盆“哗啦”一声泼下,里头的水浇了她满身,温二太太狼狈地爬起身来,头发湿答答地黏在脸颊上,直到此时,她整个人依然是懵的。   温二太太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良久之后,她才鼓足勇气抬头,委屈地望向温老太太,不可置信地哭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媳妇做错了什么吗……”   “你还敢开口狡辩!”温老太太不住地喘气,抽得和老风箱似的,她对着温二太太怒目而视,吼道:“若不是你请来黄觉观的道士,老太爷和华哥儿怎会受得如此苦楚!我堂堂温家世代昌盛,怎会如今日般有灭门之危!”   封府之后,温大老爷和温驸马二人,连早朝都不用去上了,温家三个男人同朝为官,这般封府赋闲在家,谁知能出去之日是何时。   温老太太一肚子火没处发,全部迁怒至温二太太身上。   “都是你这扫把星,你给我回院子思过去,今后不必出来了!”温老太太指着温二太太,破口大骂道。   “老太太,您……”温二太太简直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是扫把星?她怎么会是扫把星!明明就是温良辰!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老太太的怒吼,一只青瓷茶盏从天而降,温二太太吓得缩脖子一躲,那茶盏“哐铛”一声,溅得一地的瓷片和热水。   看得怒成疯魔的老太太,温二太太嘴唇发白,哪里敢再继续多留,连礼数都不顾,拖着发软的腿,慌不择路,连滚带爬逃也似的出了荣禧堂。   话说温良辰听闻荣禧堂传来的消息之时,也是震惊万分,完全无法理解温老太太之意。   温老太太素来宠温二太太,按理说,前两天那出闹剧,温老太太明知自己理亏,理应更加拉拢温二太太才对,哪有一出事,就将人踹走的道理?   难道温老太太就不怕,最后连个能用的人都没了?   “如今主院是大伯母理家,有什么难处,咱们这边须不留余力地支援,若要花银子,大可从前头支取,”温良辰手上拿着账册,一边对白嬷嬷交待道,“阖府同气连枝,温家受损,我亦受损,只盼这一次能顺利渡过难关。”   温家主院那边情形严重,光被传染时疫者便有二十人,如今几乎人人自危,温大太太不仅要看顾老太太,还得坐镇全府,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都言时势造英雄,经此一役,只怕等老太太醒悟过来之后,主院要变天了罢。   “……郡主明鉴,这时候不忘主院,想必那头的主子和丫鬟,必定对郡主感恩戴德。”白嬷嬷垂头应下,却在心中想道,自家郡主果然高明,连温老太太那位老人精,都得栽到她的手上。   温良辰先下手为强,对老太爷和温仪华的病有所怀疑之时,便有意切断公主府与温家主院的接触,等到太清观确定的信件过来,方才出手请来太医。   在此期间,她放任温二太太的独角戏,顺便看清温良夏的心思,不管老太太如何逼迫,她按兵不动,镇定自若管理公主府,分毫不乱,反而还安慰她们这群下人,其心性和气度,非常人所能相比。   白嬷嬷这次是彻底服了,这样温良辰接手公主府,襄城公主在天之灵,也是能放心了罢。   “命人煮好槟榔、浓朴、草果,熬制汤药,若有人头疼脑热,颈痛乏力,务必报上来,进行服药隔离。”   此时此刻,诸人的生命安全最为重要,温家大房她没法插手,只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温良辰处理好府中诸事之后,先是休息了片刻,来到薛扬的院中。   宽阔的院落红枫遍地,独独瞧不见人影。   温良辰心中好奇,公主府明明已下达禁府令,薛扬到底是如何出去的?   英娘放下刺绣,急忙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致歉道:“我儿出门办事,未与郡主交待,郡主可不要怪罪。”   “……无妨,师叔有事要办,出去也是无事的,只希望他保重身子,莫去府上病气危险之处。”温良辰心中却道,薛扬向来行踪不定,她早已习惯了。   与英娘寒暄过后,温良辰站在案几旁,拿起英娘新做的帕子,反复赏玩许久,不禁啧啧称赞道:“英娘,你这绣艺越发出神入化了。哎,这帕子所用的丝线,我曾经见过,可是那绣玥楼的金线?”   见温良辰眉眼带笑,英娘却是心中一突,没来由地觉得心虚,她有些尴尬地道:“是啊,我儿瞧着它好看,便买回来给我,说要给郡主送上一份,以感激郡主近日收留之恩。”   “不知英娘可否愿意教我女红?公主府不会短了你的份例,按照族中请来的闺学师父给。”温良辰将帕子放入绣篮,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诚恳,“你也知道的,我琴棋书画俱会,唯独不善女红,有你这名师教导,我今后便不愁了。”   “郡主哪里的话,能够呆在郡主身侧,便已是我的福分。”英娘受宠若惊的道,眼底却闪过一抹奇怪的光。   “既如此,那你和师叔便长住于公主府罢,只管将这里当家,莫要拘束才好。”温良辰微微颔首,心中怀疑愈甚。   英娘兴奋地脸发红,急忙入内给温良辰倒茶,还拿来两个布包,温良辰不用看,便知里头装着英娘新绣的东西。   温良辰倾身上前,按住英娘打开布包的手,转过头看她,忽然一笑道:“师叔在京都无一好友,他到底寻何人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QAQ这两天有点忙啊拖晚了发文不好意思!么么哒!各位先晚安哦! ☆、第40章 坦诚对   “师叔贸然外出,到底是寻何人去了?你口中所办之事,和你是否有所关联?”   面对着微笑从容的温良辰,英娘被吓得后退两步,突然,令她奇怪的是,脑海中忽地多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道影子高高在上,目光冷漠,高贵非凡,令她本能地感觉到害怕,以至于全身冰凉,连牙关都在打颤。   温良辰本想诱她说出缘由,谁知英娘反应如此之大,突然面露惊恐之色,猛地朝后退去,惊慌失措:“别杀我,别杀我……”   “你怎么了?”温良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惊讶地问道,“是何人要杀你?”   如她所想,英娘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能拥有如此高超不凡的绣艺,非普通人家所能培养而出,况且英娘生得姿容貌美,动作得体麻利,显然出自名门。   但是,她又惯于伺候人,其真实身份应该不高,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妾室,抑或是……宫女?   “我不知道……”英娘毫不反抗,任由温良辰捏住她的手,她紧紧咬着嘴唇,朝她拼命地摇头,恐惧之色尽显。   温良辰也不知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怕她伤了自己,急忙唤来外头守着的纯钧,将其扶至榻上坐了,又好生安抚了一番,这才安静下来。   英娘双手微颤,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她闷闷垂头,害怕得轻轻啜泣,却始终不敢再抬头看温良辰一眼。   温良辰侧头托腮,心中疑惑万千,对方到底拥有如何大的实力,方能让英娘怕成这样?   “若你不愿多说,也无妨。”逼迫他人之事,她还不屑于去做。   温良辰想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英娘刻意隐瞒身份,背后必定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说不定还会惹祸上门……但是,她与薛扬有师门情谊在,哪能随随便便将人赶出府去。   听闻温良辰收手,英娘不可置信地抬头,面露惊愕之色,她有些结结巴巴道:“郡主,你难道不担心我是坏人?”   随便收留来历不明之人,对于如今的温府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   “师叔怎会是坏人?”温良辰笑了笑,若薛扬品性恶劣,徐正怎会收他为徒,祖师又怎会传授他风水玄学?   “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温良辰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最终站起身来,扶着纯钧地手出门,在即将跨出门槛之时,她突然心生失望。   她本将薛扬当做自己人,没想到他居然瞒着自己诸多事,难不成……他不相信她?   也是,薛扬是山外人,她是山内人,二人隔阂甚远,本身便不适宜有所瓜葛。   待得封府令撤去之后,便将他二人送回太清观罢,温良辰如是想道。   “郡主,你等等!”   正当温良辰即将离去之时,英娘终于想通,她从榻上起身,神色焦急道:“郡主且慢,我有要事与郡主向禀报。”   *   温良辰并未在原处等候薛扬,她从英娘院落离去之后,先是与温驸马同吃一顿饭,便去自己院中散步消食。   自从下山之后,她的食量便大为增长,虽然都是公主府的厨子,但碍于山上食材和调料稀缺,没有府内厨下做得对味。   这一猛地开吃,她便增胖不少,镜中原本那张瘦削的脸,已经变得圆润起来。本朝时兴以瘦为美,温良辰虽没有吃砒霜来瘦的心思,却也不想自己变得太夸张,或是太离经叛道,是故每日用饭完毕之后,她都依旧保持着散步的习惯。   至于每日早晨跑圈的锻炼,回府之后便已搁置,公主府人多眼杂,既活动不开,又容易被人落下把柄。   直到她绕至第三圈之时,温良辰忽地脚步一顿,整理好裙裾,施施然停在一棵红枫之下,转头便道:“师叔前来,为何不打声招呼?”   院墙旁长有一棵大树,亭亭如盖,在那金红的树叶丛中,若是仔细来瞧,便能看见红枫缝隙中的青色。树叶传来悉悉索索之声,接而被洒然拨开,只见一道清影一闪而过,一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薛扬面容平淡,极快地朝她走来,开口便是:“母亲将事情与你分说了?”   温良辰笃定地看向他,默然颔首。   良久之后,薛扬方才微垂双眸,轻声叹了一口气,温良辰皱皱眉,心道,薛扬修的是不动心,为何最近却屡屡显露情绪?   不过温良辰尚能理解他的心思,薛扬也是最近得知英娘的变化,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冲动,早已不像当年那个两袖清风的他。   英娘之所以不敢对温良辰开口,乃是她身份诡异,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并且,在她身份的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浓重杀机。   十年前,她在西北的一座悬崖之下被人救起,不仅遍体鳞伤,还忘记前尘种种,连名字都是随便取了的。   奄奄一息的英娘在草原养了一个月,又孤身一人从西北回到中原,因为她内心有一个信念,她不是异族,她是堂堂的大越国人,她要回到大越生活。而这股奇怪而坚定的信念,连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   英娘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仇家是谁,到底是何人有那般狠的心肠,将她推下悬崖,想要狠心夺去她的性命。   温良辰露出同情的神色,薛扬心中微动。   他侧身挺立,面容沉重,长眉微蹙,似回忆起某些极为难过之事:“我出自靖远城薛家,自薛家覆灭之后,我被充入军奴,幸而未曾阉割。”   温良辰脚步一顿,心头微颤,惊得差点落下手中的罗帕。   本朝对于被充入军中的犯官之身,历来有阉割的传统,待得军奴长成之后,便敬献给宫中或是各家王府。薛扬当真是运气好,当年若是挨上那么一刀,只怕这辈子连人都没法做。   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薛扬口中所说的薛家,莫非他的家族代表人,是当年镇守西北靖远城的大将……薛长城?   “你父亲是薛长城?”温良辰微惊,若是这般,薛扬岂不是为大将后人?难怪他根骨奇佳,原是家族所传。   薛扬微微颔首,脸色重回毫无感情的漠然,似回忆的主角不是他自己般:“英娘那一日入城,从我身旁路过,她瞧我可怜,于是在入夜时分,偷偷将我从城角处抱走,带我回到大越。后来,我碰上云游的师父,他观我骨骼清奇,心思纯正,便将我带回太清观修道。”   温良辰皱眉凝思,她曾阅读过宗卷,薛长城本是忠心耿耿的守城边将,为何会在我方有利形势下,突然弃城投降?   在十年前边关大战,薛长城投降举国轰动,仁宗亲自下旨定薛家满门为叛国罪,后和亲王与武昌侯卫将军征讨边疆,破靖远城而入,薛长城先是杀了老母和妻儿,再自裁于城头。   温良辰上前一步,提出心中疑惑:“传言破城之日,薛家起了大火,阖府上下鲜有生还之人。”   薛扬摇摇头道:“我记不清了,那日我正好在姑母家玩耍,回来之时,府外已经被包围了。不过如你所说,我兄长皆在大火中身故。”   “难怪如此。”温良辰轻声道,叛国罪抄的是九族,薛扬的姑母也未曾幸免,大约都被作为亲眷抓起来了罢。   大约是薛扬的身世太过凄惨,他没有意思再提,温良辰也不好再过多言。   “自那日母亲进京后,便已经察觉不对。”薛扬抿抿唇,低头瞧她的眼神,带有几分歉疚之意,“之所以不对你言明,而是怕你被牵连进来。毕竟,她曾经来过你的府上,是敌是友,尚且不明,我怕得知真相后,连累至你的身上。”   “此事英娘已俱告知于我,你不必介怀。”温良辰正色道,若是自己能帮上忙,她定不会推辞,但是,如今的线索,恰好就断在在公主府上。   英娘方才已经向她言明,她不仅对京都有印象,并且还来过公主府,公主府的建筑和路径,她都能隐约记得个大概。   听闻此言,温良辰立即唤来白嬷嬷来瞧,奇怪的是,白嬷嬷跟在襄城公主身边多年,竟然完全不记得英娘。吕嬷嬷和其他几位老人,对她也是俱无印象。   温良辰十分遗憾,心道,难不成只有自家母亲单独见过英娘,英娘这才对公主府有印象?可惜的是,襄城公主已不在人世。   没想到又回到线索全无的状态,英娘情绪激动,温良辰见她难过,也不好多问,便直接退了出来。   “兴许是十年过去,英娘容貌改变,我府上的嬷嬷年纪大了,认不出也是常事。”温良辰已派人拿走英娘的绣活,私下让各方打探,通过手艺来辨认英娘的出身。   “我近日外出,并不是走亲访友,而是去寻母亲口中所说,那处有螭吻飞檐屋脊的宅子。”薛扬坦诚交待道。   《太平御览》曾道:“唐会要目,汉相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厌火祥。螭吻属水,京都达官贵人家中建宅,均将其作镇邪之物以避火,连皇宫都不例外。   “这有螭吻之宅,除去皇宫,京都怕有千百来座罢。”温良辰大为头痛,这线索实在太宽泛,与其让薛扬四处乱撞,还不如由她带英娘外出交际,看是否能遇上熟悉之人,抑或是眼熟之处。   “……”   薛扬有些失落,不过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抬起头,神色坚定,语气不容拒绝:“如今尚未找到头绪,加之我也未有生计,只好暂住于你府,待我寻了门路,必是要搬出去的。”   “你你……怎的还是这般死脑筋!”温良辰嘟起嘴巴,心中大为不快,徐正将薛扬派下山,便想要薛扬照顾于她。   如今她只是回报于他,他却总在意这些小事,实在是没劲!   温良辰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欲与他好生纠缠一番,谁知正在此时,守在门口的纯钧急急进来报:“姑娘,大姑娘过来咱们这边,说有要事要告之于你……”   温良辰冷不丁被打断,心中的郁闷可谓不小。   不过,温良春将话都说这份上,她若是再不出去见人,未免也太不合情理。   温良辰抬起头,望向渐入傍晚的灰沉天穹,心道,天色已晚,温良春半夜来访,到底有何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准时。。。然后修文。。。最近没农药闹虫灾啦啊 ☆、第41章 怀春念   温良春入夜造访,虽然冒昧不当,但温良辰作为妹妹,没有不接应的道理。   温良春跟在丫鬟身后,拐过一个穿山游廊,抬头瞧见的便是一个小山墙,走过墙门之后又是一个垂花门,缓行十步之后,宽阔气派的院落展现在眼前,令人豁然开朗。   即便温良春来过几次芳谢轩,却依然不得不心生艳羡,她们这群生活在主院的姑娘,分别住在老太太大院旁的东西小院中,一人分得一套三间厢房罢了,而温良辰却不一样,不仅一人独占一间完整的院落,并且还占据全公主府后院的东面位置。   试问谁能有此殊荣,也只有一家中长房媳妇了……襄城公主疼爱女儿,当真是疼在心坎儿里。   并且,温良辰的芳谢轩景色怡人,院中遍地的花盆中植有各色名贵的秋菊,以不同色搭配摆放。而在月亮门角落处,搁置着一个大水缸,水下养着几尾锦鲤。   进门之后,房间摆放一座紫檀边座嵌玉石宝座屏风,上头绘着梅兰竹菊,瞧那画上的神韵,与温良辰所作《凤凰振羽》十分相似,温良春能够确信,此画应出于温良辰本人之手。   “大姐姐今日造访,有失远迎了。”   温良辰收到温良春拜访的消息之后,没有多做耽搁,将薛扬甩掉置之不理,理清衣裳后,便从散步之处赶了回来。   温良春转过头来,不由地吃了一惊。   只见温良辰全身上下无多余赘物,只着一身鹅黄色宽松襦裙,头戴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便已了事,俨然一副家常随便的模样。   即便如此,却也是极为好看的。温良辰本身生得神清骨秀,不加刻意雕琢,反而愈显清新自然。   “五妹妹言重,入夜叨扰造访,实属我唐突了。”温良春捏着帕子,急忙上前告罪。她是温府的大姑娘,从小便比其他姐妹受到更严格的教育,平日不仅要带领弟弟妹妹,更要以身作则,拘束严谨的闺秀生活,令她事事必要想周全,句句话须说得妥帖。   温良辰对于这样的温良春,总有一种说不出来古怪的情感。   对于外表娇憨、内里善于妒忌的温良夏,她是明显的厌恶,偶尔有机会便要气上一气,好让对方不要总找自己不快;二房庶女温良秋,这位姑娘总是如同隐形人般,大约生在姑娘众多的二房,她若是喜欢冒头抢功,恐怕已经活不到现在。   主要是温良秋十分听从二太太的话,温良辰不想惹麻烦,故向来对她抱以疏离态度。   而四姐姐温良冬,温良辰倒是可怜她。自小温良冬便被府上重重规矩压着,受到刻板的大家闺秀的束缚,加之三房地位不高,生活不易,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若以从前温老太太的性子,这样地位不高的温良冬必会嫁入高门,当然,这高门不会那般简单,无非是做人继室,抑或是嫁给有所缺陷的子嗣。   对于这四位姐姐,温良辰心中大体是同情的,按照她的推断,温老太太想将这四个姑娘放在不同的篮子里,起到不同的作用。   首先,温良春嫁入书香世家,为温仪华今后入主清流铺路;温良夏则送入与皇室有关的王侯府上,为温家提供一个有力的姻亲;默默无闻的温良秋身份有缺陷,她大约与温良冬同样,都是被家族牺牲的棋子。   至于夫君如何,那不在温老太太所考虑范围之内,只要身家足够硬朗,便能打动她嫁出孙女。   其实,对比起温良秋和温良冬,温良春还算幸运,至少温老太太喜爱这位嫡长孙女,亲自出马给她相人。那位季大少爷季云卿,瞧着当真不错,温良辰那日欣赏过他的诗词,其才学不亚于秦元君。   而温良春显然不满意这桩婚事,成日心事重重,也不知在想何事,开口问她,她又会以套话推脱。面对这样的大姐姐,温良辰总是摸不着头脑,觉得她既识大体,又觉得稍显刻意,想同情她,却又发现她无甚好同情的。   总而言之,温良辰对温良春,就是喜欢不起来……只能说,是二人脾性不投罢。   两位姑娘相互招呼了,温良辰吩咐丫鬟端茶倒水,又呈上四色点心,将一套礼数规规矩矩地做全了,坐在绣墩上、动作恭谨的温良春终于神色稍定,也没方才那般不自在了。   “五妹妹这院子景色甚好,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不少花草,当真是好看得紧,果然不负妹妹如今的才名。”温良春一上来便不要钱似的夸赞。   “这些事项,我都交由下人捯饬,倒没废什么力气。”温良辰微微一笑,既然你想兜圈子,那我也不急不慢,看你能忍到何时。   温良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调皮冲动的孩童,对于温良春的客气之言,自然是手到擒来,二人你来我往数下,都没提到半分重点。   接着,温良春又将话题移至温良辰衣裳上,露出关切的模样道:“秋时入夜凉,五妹妹你衣裳太薄,可得小心身子。”   “多谢大姐姐关心。”   “咱们府上出现时疫,虽然如今都被送至庄上,但依然危险,你可得谨慎些,别着凉病了。”温良春轻轻敛眉,淡抿唇瓣,“对了,最近这段时日,妹妹可得小心府宅,莫要让人随意进出,听说京都其他家出现不少人得病呢。”   温良辰心道,来了。   温良辰右手撑在桌上,稍一扬眉,露出疑惑之色,故意装作听不懂对方话中之意:“大姐姐放心,自从母亲薨后,公主府便加强守备,如今时疫渐紧,我更是守紧府宅,不令人任何人外出。”   “……”   温良春眉尖紧蹙,咬着唇瓣,一下便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温良春没想到的是,温良辰滑得和泥鳅似的,怎么短短三年过去,她的性子竟转变得如此之大?   温良辰还在喋喋不休,将话题不知引至何处去:“大姐姐你不知,我府上下人多,平素我管束极严,就怕他们闹出事端来,你也知道,我孤苦无依……”   温良春坐立不安,听得一脑门都是汗,好不容易瞅着温良辰闭嘴的空隙,她忙插言问道:“五妹妹,上个月我曾经瞧见府上来了一位客人,他看起来……有几分可疑。”   之所以要这样发问,怪只怪,温良春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了。她派出不少人打听薛扬的情形,回来的消息永远都是“温驸马的请入府的客人”,连他名讳都不知,更遑论出身或是喜好了。她一个深闺女子,不可能杀去前院询问温驸马的人,只能在这后宅下手。   这不,毫无办法之下,她只能寻温良辰打探消息。   温良辰顿时一惊,温良春竟然怀疑薛扬?   一提起薛扬,温良辰心中陡然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一下又想不起来,也不知是何缘由。   “竟有此事?”温良辰眼珠子一转,又想到某些细节,不对……温良春既然是专程前来,此事便不会如此简单。   若是当真可疑,温良春就该大大方方地,在上个月将此事告知于她,怎会入夜时分,偷偷摸摸来寻她打太极?   眼见温良辰继续装傻,温良春略有些焦躁:“是啊,我也是关心你,就怕公主府混了来历不明之人,于你不利。”   温良春继续循循善诱:“五妹妹,你们公主府上,当真没有男客拜访?”   温良辰在心中冷笑,温良春真有意思,竟然还将她当做孩童,才几句话下来,就这般沉不住气。   “决无此事,大姐姐定是瞧错了。”温良辰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坚决,“我公主府上清清白白,怎会有外人随意来去?大姐姐若是再说,可别怪妹妹送客了。”   眼看着温良辰即将翻脸,温良春嘴角抽筋,心中大叫不好,她墨迹了半天,可是连半分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她算是怕了这位祖宗了。   不过转念一想,温良春又好容易想开了,如今温良辰连老太太都不怕,怎么可能会给她面子。   “是姐姐误会了,妹妹莫要恼。”温良春好歹是温家大姑娘,自然知道如何下台阶,转眼间又变了神色,换上一脸的亲切。   只是,无论她装模作样得再好,都没法掩住眼底那一抹失落。   温良辰镇重地点点头,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成日养在深闺之中,于外头的事儿不甚明了,姐姐想问之事,我全然不知,只望姐姐莫要臆测,此事甚重,若是传出去,于我公主府声名有碍。”   温良春气得想要吐血,什么“成日养在深闺之中”,谁不知公主府无主母,温良辰手握公主府大权?还有那“于外头的事儿不甚明了”,话说上次一接到风声,便往皇宫递信给李太后,那事儿不是她做的?   温良春算是知道了,温良辰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阖府她认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   “鱼肠你下去传话,再派婆子们拿些灯笼过来,给大姐姐小心照路。”   温良春不敢多作纠缠,到底是遗憾地离开了,温良辰送走她这尊大佛之后,连披风都来不及穿,头一件事儿便是奔至方才散步的小院。   温良辰仰着脖子,对着院墙旁的大树上,气喘吁吁地叫道:“薛扬,你给我下来!”   时至夜晚,院落空旷,整方天地静谧安逸,温良辰话音一落,院中便弹回来一道道模糊回音,倒显得有几分寂寥,而方才那棵树上,久久都未有回应。   “走了?”温良辰抿起小嘴,嘟哝道,“方才明明说好的,要等我回来。”   以薛扬的性格,不守时和逃跑,是完全不可能发生之事。   她又闷头转上一圈,仔仔细细将整间院子探察一遍,依然未发现薛扬的身影。   温良辰跺跺脚,火冒三丈地骂道:“这倒霉家伙,如今招惹了姑娘家便脚底开溜,将诸事交由我来收拾,实在是太过分!”   温良辰在原地兜兜转转,碎碎念念发泄数句,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子也越来越清晰。   忽然,她猛地想起一事来,激动得一拍脑袋,露出一脸大惊之色:“不对……”   “既然他父亲薛长城死于自杀,其中必有蹊跷,还极有可能是蒙冤而死。但是,方才薛扬言语之间,不仅毫无怀疑之色,还镇定得如同外人……不好,他该不会,该不会去做傻事了罢!”   想起这种可能,她顿时急得跳脚,想外出派人寻薛扬,却又毫无线索。   最终,温良辰只好郁闷收手,自暴自弃地想道,原来这世上,竟然有和秦元君一样难对付之人。   *   温良辰寻寻觅觅的薛扬,此时不在别处,正在她的公主府外,一条隐蔽的小巷子中。   在巷子口处,驶过一辆不起眼的青釉印花堆缩马车,那马车速度不紧不慢,摇摇晃晃行至薛扬身边。   只见马车帘子一掀,从中露出少年人白皙的下巴,秦元君微垂双眸,望着车外等候已久的薛扬,淡淡道:“上马车,此处不方便,我在那边坊中的茶馆订了座。”   茶馆雅座之内。   面对着盈盈上前倒茶的美人,薛扬坐立不安,眼神慌乱,极力躲避美人朝他横来的秋波。   秦元君却处之泰然,见薛扬神色有异,心中觉得好笑,朝着美人挥挥手,道:“你下去罢。”   秦元君对薛扬长住公主府略有不满,便唤了美人来逗他玩,谁知他竟然这般经不得玩笑。   薛扬自然不知秦元君是故意捉弄,等到美人离去之后,他还小声松了一口气。   “你出身我皆已拟好,从今往后,你便是良民之身。”自从入国子监读书后,秦元君便开始结交朋友,待得门路扩宽之后,办事效率倒是极快,才不过两日,薛扬的身份便已定下来。   薛扬的真实身份是犯官之子,薛家灭亡后又被充入为军奴。他当年随英娘出逃之后,被收入太清观中,便等于没了籍贯,如今他想在京城寻生计,就得托人安置合理的身份。   秦元君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之后,忽地抬起头来。   他乌黑的眸子平静如水,仿佛能看破薛扬心底的不安,他顿了顿,镇重其色地交待道:“你可要想好了,此路一走,便无后悔之日。”   薛扬神色动容,良久后,他紧握双拳,声音仿佛带着几分难忍的痛苦,道:“我明白。”   秦元君以右手抵唇,眉尖微蹙,薛扬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从前他淡然安好,为何会突然……   “我并未向良辰说实话。”薛扬仰着头,阖上双目,发出一阵叹息,“我在京都,碰上了父亲的旧僚属。”   他的话依然不多,只能偶尔通过那微不可察的表情来猜测。秦元君与温良辰有同样的感觉,薛扬最近的情绪波动,实在是越来越明显了,让人想不察觉都不行。   秦元君微微颔首,神色意味不明,直过了许久,方才沉声应道:“我明白。”就好像他一般,若不主动出击,死的永远都是贫道。   薛扬虽然已超脱俗世之外,但是,换做是谁,摊上那种要命的身世,随时都能重新点火。试问一国镇边将军满门覆灭,还背上如此严重的叛国重罪,薛扬身为薛家唯一存活的子嗣,可以躲避一时,但一旦下山,他就躲不了一世。   秦元君突然明了徐正的用意,徐正之所以收留薛扬,当年便是打着让他帮助良辰的主意,只怕薛扬的身份,也早在徐正的计划之内。毕竟,有同样目标的人,方能携手走到一起。   可惜,薛扬最终被祖师教坏了,徐正也熄了这层心思,打算将他永远地留在山上。   谁知阴差阳错下,温良辰的出现,改变了薛扬的命运。先是英娘忆起从前之事,打算长留京都寻找曾经,后薛扬又逢薛长城僚属,此间种种,又将他重新匡扶到既定的路上来……   “那金吾左卫所可不好入,你得提前准备应试,招收之日便在本月月末。”   秦元君交握双手,目光锐利。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修文。。   大家可能对薛扬突然的变化有些不习惯。在温良辰处理宅内事务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带来给他巨大的冲击,这也是为什么昨天那章他情绪波动明显的原因,以后详细的事情,会慢慢用回忆形式来写,别怪蜜糕卖关子哈哈。   总之,他心思单纯,其实留下来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向英娘报恩,英娘身份古怪,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英娘自己放不开,所以身为养子的薛扬得留京帮助她;二是碰上了父亲的旧部,说了什么你们都懂得;三是他自己想找生计,不想依赖良辰;四是他觉得自己喜欢良辰了,还是有些年少冲动吧,对比起秦元君来说,他的心智成熟度不及他。   各位亲晚安~ ☆、第42章 花无意   薛扬的半夜失踪,让温良辰着急上火,反复睡不着觉。   派出去搜寻的下人,久久未传来音讯,温良辰坐在榻上,捂着被子愤懑地想道,若是换做是其他国公侯府,一旦派人出去,不用多久便能查得个水落石出。   真正的原因,还是她的实力太过弱小。温良辰恍然大悟,即便在府宅内斗争胜利又如何?真正操控她命运之人,不是温府的大家长,而是坐拥天下最高权势的……皇宫。   若是她弱小无依,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要想将未来捏在自己手心中,唯有拼命往上爬。   如今,她连探子队伍都来不及建立,等到想用之时,只能两手空空、干瞪眼儿。   她翻来覆去许久,心道,还是自己太嫩太年轻,有诸多事考虑不周全,只顾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推进,动作太慢,实在太慢了……若再等上三年,届时连出阁嫁人,都没法把控自己的自由。   “再这般等待下去,我便是最肥美的鱼肉,人人尽是刀俎。”那日赏花会上,各家公子对她的觊觎,温良辰心中和明镜似的。   温良辰越想越闷,最后连夜起身,值夜的丫鬟们不敢劝她,只好陪着在一旁守夜。   纯钧披着外衣,为温良辰点灯磨墨,夜间寒冷,她又唤来粗使婆子在房里烧起炭盆。   橘黄灯光照映下,温良辰安静地垂眸,优雅托腮,思虑将近一个时辰,终于蘸墨下笔,写出一份公主府的扩张计划。   先不提之后的行动,最先的开端和原始的需求,总是银子。   公主府主要的财力,大多用于购买的庄子,庄子上的产出是每年固定的收入,这一笔是不能随便乱动的。而公主府平日的开销,主要靠温驸马和温良辰各两千石的俸禄,宗室并未收回襄城公主的食邑,加上温良辰富庶的三个县,相加起来,供应整个公主府的开销绝无问题,还能省出些银子攒嫁妆。   但是,若要积蓄力量,在京都培养人脉和拓展势力,温良辰的银子虽多,却也只能算作鸡毛蒜皮。更何况待这次时疫过去,还须在温家旁支挑选一名子嗣过继,今后这位“弟弟”的生活所支,全部算在温良辰的头上。   送入族学、官场的打点和娶媳妇的庞大花费,即便再丰厚的金山银山,却也经不住长期吃老本。   俗话说开源节流,“节流”只能撑得一时,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唯有“开源”才是正途。   外界所羡慕的吃穿不愁的朝阳郡主,如今是当真发了愁,连养“弟弟”的银子都不够使,更别提扳倒曹皇后为母复仇,再帮助徐正实现其入阁的计划。   “没想到我也有今日。”温良辰轻轻搁笔,以右手扶额想道,“而今闺秀也就罢了,伪闺秀姑且还差不多。”   温良辰下定决心,准备一边赚银子一边扩张公主府势力,至于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视金钱如粪土的真闺秀,她是妥妥的做不成了。   “明日将铺子上的管家都叫过来,令他们带上本年的账本……”温良辰吩咐鱼肠道,如今鱼肠和纯钧对了个调,鱼肠负责助他打理家业,身边之事由纯钧来负责。   公主府在京都的铺子仅有五家,大多为普通的粮米店,在城南还有一间茶馆,经营得不温也不火,每年收入并不乐观,这些都算是襄城公主懒得打理的原因,先不说其费心程度,赚的银子还没庄上的收成多。   易中有言:“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   温良辰如今的状态,就与其有几分相似。人滞留于水边泥土上,外有随时取人性命的灾害,即便可能遭致祸害,但若是有所警惕,步步谨慎,等待有利时机,便能“不败”,获得自由。   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理顺之后,已是月入中天,温良辰漫步至墙边,推开雕花窗棱,慢慢抬首,仰望天穹。   只见那轮弯月越发冷清,冰凉的月光如同实质,此时,她只觉一股寒意顿时由背而生,直浸骨髓,温良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悠悠叹了一口气,返身吹熄烛火,回到房中歇下。   次日,英娘按照昨日的约定,开始履行女师傅的职责,她于辰时一刻,主动来到温良辰的院子中,教授其女红之艺。   “我儿曾说郡主画意极佳,颇有平羲师父风范,郡主学女红,定然不会太难,怕只怕我技艺不佳,从而教坏了郡主呢。”英娘笑容满面地在绣篓中挑丝捡线,好似全然不知薛扬昨日的行为,对温良辰依旧十分客气,“郡主毕竟初学,用这种厚度的软缎最好,您身上穿的软缎面太薄太滑,不利于走针。”   英娘向来会度人心思,还特地给解释了一句,生怕温良辰怪罪她克扣银子,不用那上等好料子。   若是换成素来喜欢争斗比拼温良夏,的确需要这方面的解释,但温良辰却不会介意。   “无妨,你觉得好,那便用罢。”   温良辰明显心不在焉,托腮答应了一声,又继续开始走神。   女红看上去稀松平常,实质上却非常耗时耗力。学习女红,首先要学习的,是最基础也是最枯燥的“刺针”和“打籽”,英娘率先架势给她演示一遍。   温良辰瞧她坐姿端正,一捻针线,整个人气质立马就变了,娴静文雅,早已不是方才那副妇人模样,倒像个正儿八经的夫人。   英娘行针完毕,再手把手教温良辰一遍,接着,便是温良辰自己单独来绣。   缎面底布上已经画好了直线和圈圈,温良辰只需要对准了孔来扎便是。   温良辰善字画,是故向来以“心灵手巧”、“心闲手敏”自居,对于这小小的刺绣,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约是老天对她昨晚立志当伪闺秀的报复,温良辰闷坐在屋中绣上两个时辰,练习底布的图案依然是小蛇爬行的状态。   折腾了一大早上,一师一徒均是痛苦万分,一个期望满满终于化为失落,一个眼高于顶最后暴躁莫名,温良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在爆发的边缘之处,缝好了一个边角的针脚。   “……”   看着勉强对齐的别扭角线,英娘嘴角抽搐,心中十分无奈。   她从没教过学生,却也经常与左邻右舍谈论绣艺,对姑娘们的平均水准自然极为清楚,温良辰在女红的天赋,实在是……不可言说啊。   当然,她是绝对不敢当面说温良辰“笨手笨脚”的。   如果英娘有幸与薛扬交流,应该能知道温良辰在武学方面的天赋,与绣艺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得夸张些,武学方面的天赋比绣艺更可怕,简直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狂暴类型,温良辰练了三年的时间,才堪堪使溜了两套剑法。   唯一进步颇大的,便是她至少不会像当初那般一出手就捅死自己了,连她身边的丫鬟纯钧,都比她厉害好几层,放倒几个男人都没问题。   自那天以后,温良辰再也没去英娘的院子,更没理会薛扬,奇怪的是,薛扬也不来找她,二人冷战了大半个月,互相都没说过一句话。   期间,太清观又寄来平羲师父有关瘟疫的改良方子,因不知是否对症,温良辰先将其送往太医院院判刘太医府上。若是当真有用,自家祖父和大哥温仪华的性命便有救了,同样也能造福更多的人。   可喜可贺的是,温良辰送去的方子当真有效,太医院研讨试验完毕之后,刘太医便将其用于老太爷和温仪华身上,不久过后,庄上传来老太爷和温仪华病愈的消息,死气沉沉的温府,终于大改低迷之气,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就连温老太太也起了榻,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上两圈,嘴上不住道:“老天有眼,我家老太爷命不该绝,我乖孙儿华哥儿福大命大,今后定会青云直上,保我温府代代昌盛。”   温大太太无奈,心中想到,合着都是老天爷给的脸,温良辰请来太医和送方子,在老太太眼里都是放屁呢。   “这一次还要多亏良辰弄来方子,否则,华哥儿也不会痊愈得如此之快。”温大太太忍不住道,温仪华已经完全好了,只是老太爷年纪偏大,还要安静休养多日,温仪华便呆在庄子上备考,好和老太爷做个伴。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气得直哼哼:“她倒是个好孙女,如今好名声都被她给占尽了!指不定我令请郎中,便能查出病来,自然不会受令封府,更不会闹得满城风雨。她倒好,请来太医院院判,刘太医又是个倔脾气,他一道折子上去封府,直接让老大和老四赋闲在家。老四还好,老大如今就等着升迁呢,落下一个月的正经事儿,谁来弥补其中损失?”   以老太太之意,应该将病遮掩起来,再偷偷摸摸将人送去庄子上,谁知被温良辰给搅糊了,白白耽搁温府一堆事。   面对着性格越来越恶劣的温老太太,温大太太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幸而老太太糊涂病变得严重,府内下人们也瞧清楚了行事,就连主院的老人都有了意见,唯独荣禧堂那几个心腹丫鬟还好,其他人对待老太太越来越敷衍,温大太太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就目前来看,对她这位主母来说,姑且算上一件……好事罢。   温府的喜事一经传出,温良春的婚事便将近了。   人一着急,未免便会干出狗急跳墙之事。   “大姐姐,”温良辰站在英娘的院门口,看着摔倒在地,脸上一个红巴掌印的温良春,她面沉如水,毫不同情地道,“大姐姐趁我出门,以给我送点心之名,闯入我公主府为非作歹,我想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温良辰今日出门巡视粮米铺子,没想到一回来,便碰上正好要出府传讯之人,听闻温良春闯进公主府寻薛扬,温良辰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这事姑且还得从头说起。   今日午后,英娘院门口闹哄哄的,她一打开门,便瞧见一名打扮端庄的姑娘站在院外,口口声声要进门拜访请教绣艺,英娘答应过温良辰,不想惹事,便急急忙忙关上门。   谁知温良春不知怎的,头一次来了大小姐脾气,那些护卫都是男人,不敢触碰她,其余守门的都是婆子,碰上丫鬟和婆子众多的温良春,寡不敌众,终于被她硬闯进来。   温良春闯进门后,眼尖瞧见墙边竿上晾着的男子衣裳,顿时心生明了,大改平素温和大姐姐的模样,转身便讥讽道:“我还当妹妹知礼懂事呢,没想到府内竟然藏了男人,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姐妹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英娘顿时吓了一跳,她如何不要紧,温良辰的名声最为重要,当下神色慌乱地解释道:“这是我儿的衣裳,我们住在前院,并不与后院相连,大姑娘莫要乱说。”   “你又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温良春的丫鬟见英娘打扮朴素,明显是下人的装束,她摆出的态度甚是嚣张,抬手便给了英娘一巴掌,又是狠狠地教训道,“我们大姑娘说话,你不回答也就罢了,居然还教训她来,真是不想活了。”   “快说,男人在哪里?”   温良春最近是被逼急了,若不是婚事即将定下,她才不会冒着被温良辰责难的风险,棋出险招。不过,她心中暗自庆幸,今日倒是来对了,即便碰不上薛扬,也能好生挫一下温良辰的锐气。   想到她即将嫁给那位懦弱书生,温良春真是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想顾忌了。温良辰算什么,她有本事就去寻季家的麻烦去!   一想到自己抓住了温良辰的把柄,温良春心中开始隐隐地兴奋起来,连带对英娘的态度也变得恶劣,她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道:“你老实给我交待,否则,莫要怪我带你去见老太太。”   温良春说出此言,大约是吓唬她而已。若是真将此事闹到现今性子古怪的老太太那里,她自己也没法善了,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只是想见到那人罢了!   若是能以此威胁到温良辰,顺便打听到“他”的消息,那简直是世上最为划算之事。   谁让温良辰的府上和铁桶般,她连番安插人送信邀约多次,根本靠近不了这间神秘的院子,毫无办法之下,温良春只好铤而走险,冒险赌上一把!   “老太太……”提起老太太,英娘吓得身子一抖。平素她和纯钧关系要好,纯钧总会与她说些府上的之事,英娘也知道,在整个温府中,唯独老太太是最为恐怖的。   “不,不要……”英娘面露惊恐之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伸出双手,拉着温良春的裙摆苦求道,“求你不要带我去见老太太,郡主是极善之人,我们和她全无关系,求大姑娘你莫要伸张出去,郡主是无辜的。”   见这妇人如此低声下气,温良春越发瞧不上英娘,她皱眉扯开自己的裙子,捏着帕子往后退了两步,厌恶地说道:“离我远些。”   若是换成温良夏,只怕会一脚踹开英娘,她已经足够仁慈了,温良春如是想道。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温良春的丫鬟继续恶声恶气道。   “……呜呜,我不知道。”英娘捂着脸,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她算是知道了,自己说得越多,对温良辰越不利。   她把心一横,心道,干脆舍了这条老命出去,拖延一段时间,等温良辰回来处理也不迟。   “不说?!”温良春丫鬟甚是蛮横,挽起袖子便上来提英娘,作势要打她,正当丫鬟婆子们要以此惩戒英娘这位不听话的“下人”之时,房门“砰”的一声巨响,门板立即碎裂开来,洒得到处都是。   “啊——!”   丫鬟婆子们被吓得尖叫连连,就连温良春也受惊不小,她惊慌失措地往丫鬟身后躲避,连看都不敢看那个方向一眼。   “姑娘,你你你……你看!”丫鬟又是一声尖叫。   温良春害怕得嘴唇发白,肩膀颤抖,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仅仅只有一眼,就是一眼,便让她目瞪口呆。   薛扬着一身青衫迈过门槛,从房中大步流星而出,往英娘方向而去,他伸出手,扶起地上瑟瑟发抖的英娘。   将英娘遮挡在自己身后,薛扬猛地转过头来,朝着温良春怒目而视。   没错,正是一双,极为愤怒的眼睛。他原本干净澄澈的眸子,此刻已被熊熊怒火覆盖,这种单纯的怒火,比任何复杂的眼神更有杀伤力。   温良春没想到的是,与他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般尴尬的场景之下。   她沐浴在他极为正派的眼神之下,顿时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妖魔鬼怪,浑身都是糟粕和污垢。   直到他说了一句“母亲”之后,温良春这才是真的很想这般昏过去算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终于体会到一把从前温老太太那种想晕又晕不过去的感觉。   “你,你是何人,竟敢冒犯我家姑娘!”   丫鬟全然不知温良春对薛扬的爱慕之意,一个劲儿地帮自家主子惹事,她还以为真捉到温良辰的把柄,想吵吵闹闹出去,让温良辰吃上“私藏男人在府内”的绝妙好果子。   可惜,薛扬平素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质上是一位单纯到极点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信仰者,且心怀“降妖除魔”报效天地之心,他才不管对方是女人还是男人,谁敢打他的母亲,他便要直接还回去。   若换成秦元君还好,丫鬟和温良春恐怕不会当场丢面子,只会在事后死得不能再死而已。但薛扬素来超脱惯了,是一位彻彻底底不知“面子”为何物之人。   薛扬依旧木着脸,牵着身后的英娘,大步朝女人们走来,抬手便一巴掌朝着丫鬟扇过去。他力道用得够足,丫鬟连尖叫都没来得及,整个人便直接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她的脑袋磕在石凳上,转眼间便见了血。   “不,不,我不是……”   看着薛扬朝她走来,温良春又喜又怕,她不断往后退去,惊恐地睁大双眼,想躲也不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我在里头瞧见,是你指使她们过来。”薛扬神情冷硬,一板一眼地道。   温良春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分辩道:“我以为她是下人,我只是想瞧瞧你……”   温良春以为对方会怜香惜玉,或是扑过来感动一把,可惜她碰上的是臭得如同三元山山顶的大石,薛扬回应她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唔!!!”   温良春挨了这一巴掌之后,被抽得是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还好薛扬见她衣着华丽,便对她留了情面,至少没将人往石凳边送。   而在这时,救兵温良辰,恰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超级超级长的粗长君啦。。   明天咱们元君就出来了,再不出来风头都被抢没了。。 ☆、第43章 背后计   “大姐姐,此事须得给我个说法。”温良辰扶着纯钧的手,站在院门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   温良春被丫鬟扶起来,依旧处于迷糊状态,直到薛扬转身背对她,温良春喉头一堵,忽然大改原本的失落之色,露出一脸的复杂神色来。   温良春心中是又痛又气。   痛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薛扬,竟然辜负她心中之意,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分青红皂白给了她一巴掌。   难忍气愤的是,温良辰果然和薛扬有关系,难怪温良辰遮遮掩掩,不愿告知薛扬的情形,还将他藏得极深。   看着薛扬站在温良辰身侧,眸中中隐隐有关怀之色,温良春气得眼珠子通红,胸口中澎湃的愤怒,几乎烧去了她的理智。   原来,原来她喜欢的男子,竟然……竟然对温良辰有意!   因为薛扬的眼神实在太明显,行为前后对比差异太大,连温良春都不得已看了出来,她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温良春曾经有过幻想,她是世家嫡长女,琴棋书画俱佳,试问哪家公子会拒绝她?是故她深深相信,只要自己抛出橄榄枝,薛扬便会对她产生爱慕之心,进而向温府求亲。   谁知她的一腔少女怀春的心思,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温良春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敢看站在温良辰身边的他,捂着痛得抽痛的脸颊,垂眸恨声道:“妹妹府上藏了男人,且对我动手羞辱,本来我身为姐姐,并不想追究,既然你存了将此事闹大的心,你也得……也给我个说法。”   兴许是薛扬投过来的眼神太单调,单调得连鄙夷之意都无,温良春觉得自己彻底被忽视,心脏好似被撕扯开来,那传来的道道痛楚,愈发让她难受。   温良辰悠闲地并着双手,忽而灿然一笑,道:“如此甚好,此事是大姐姐执意要求秉公处理,那待结果出来后,便莫要后悔。大姐姐想讨个什么说法?可是去荣禧堂?”   若换成从前蛮横霸道、脑子清醒的老太太,温良辰估计还会有所忌惮,如今老太太被吓着之后,性格大变,成日无理取闹,主院下人都要绕着她走。这样的温老太太,温良辰是断然不怕了。   更何况,当今京都所有闺秀中,就没有人能够超越她的名声。   先是为母在庵堂守孝三年,出孝后依然素衣素食,温良辰孝名远播,几乎无人能及;上个月平城长公主赏菊花会上,温良辰一展画艺,又有诸多才名加之于身,还掀起了京都少爷姑娘们的赏菊热潮,连同京都的花价都翻了个倍。   这次秋时时疫在京都出现,幸亏温良辰不顾藏私,发现端倪后及时向太医院禀报,即便时疫后来爆发了,却也在可控的范围,并未延展至更广之处。她的所行所为,等于救下诸多人性命,后来她又提供方子,听说是从游方医者重金处求来,太医院试验过后效果极佳,时疫从而得到遏制。种种善行和义举,令温良辰一时风头无两。   二人这样大动干戈一闹,早有碎嘴婆子将事情传到主院去,加之互相都不愿意让步,彼此软硬不吃,最终,两姐妹只好上老太太处评理。   可惜今日温良春注定时运不济,温老太太已经喝药早早歇下,此时坐镇主院的是温大太太。   温二太太被下了禁足令,并不得以出门,因此,左右两府诸事全权交由温大太太处置,温三太太从旁协助。   温大太太坐在上首,面容淡定,但那微微蹙起的眉,便能昭示着她心情的不悦。   温良春和温良辰乃是姐妹,无论如何,二人不睦的传闻决不能外流,不仅对她们二人不利,连温家所有的姐妹都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温良春还口口声声说温良辰私藏男客,这闲话一旦传出去,先不说温良辰的名声,温良春还怎么嫁人?   温大太太看着眼神坚定的温良春,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心道,平素大度端庄的大姑娘温良春,今日怎的表现如此奇怪?   温良辰站在厅中,面露冷笑,心中却门儿清,温良春那一腔的思虑,她哪里还不知晓?   温良春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还敢和自己当面对峙,便是存着温府不会处置她的心思。   想要行败坏名声之事,温府头一个不答应。温良春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毁了这桩婚事罢了。若是能够再抹黑她温良辰一把,那便更好了。   可惜……温良春的如意盘算打错了,即便毁了婚事,她那么确定,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嫁给薛扬?   “良春既然挨了打,良辰你是妹妹,须得向你大姐姐致歉。”温大太太看着温良春红透的半边脸,心道,这手下得可真重,接着,她又严肃地道,“良春你身为大姐姐,领着丫鬟和婆子闯入公主府,实属胡闹,你不仅要向良辰赔礼道歉,还得好生给我回去反省。”   温良春捂着脸,咬紧嘴唇,顿时哭道:“那五妹妹便没错了么?我的脸被打花了,不知何时才能好,此事不能如此算了。还有,大太太您莫要忘了,那男人来历不明……”   温大太太大为头痛,她明明想将此事摘过去,为何温良春还要继续死揪不放,一定要将薛扬拉下水?   难道妹妹家藏了来历不明之人,对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谁说他来历不明,”温良辰一挑眉,“若我当真不识得他,你当如何?”   “五妹妹莫要说笑了,那男子分明和你认识。”温良春斜眼瞅着温良辰,垂头细声细气地道,大家闺秀范儿十足。   温大太太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有心帮温良辰,却也在温良春的胡搅蛮缠之下,折腾得是左右为难。   连温三太太也忍不住开口:“大姑娘和五姑娘都是闺中小姐,咱们名声是头顶重要的,大姑娘出去在这说便罢,出去休得再提。”   温良春依旧坚持道:“我是良辰的大姐姐,管教妹妹乃是分内之事,即便我即将受罚,我也是认了,但请大太太和三太太擦亮眼睛,不能让五妹妹继续犯错。”   眼见二人半天僵持不下,急得温大太太喉咙发干,不经意间已喝下两盅茶水。   正在此时,一人从门外急匆匆而来,温良辰听见声响,转身一瞧,顿时露出笑容,道:“父亲,您来了。”   温驸马擦了一把汗,向厅中两位问好道:“大嫂,三嫂,为弟冒昧了。”   大太太和三太太急忙起身,朝着温驸马行礼,道:“没想到还要劳烦四弟跑一趟,实在是姐姐的错。”   温驸马轻拂衣袖,一脸和煦地笑道:“不敢不敢。”   温大太太让出座来,他又往后退两步,朝着温大太太道:“大嫂不必如此客气。”言毕,温驸马往左边上首坐了,温大太太的神情依旧惶恐。   叔嫂见面,虽涉及公事,却也不妥,双方没作多客气,温驸马直接道:“近日陛下的听经会上,于道学偶有所得,我便从太清观请来的薛小友来府一叙,听闻他今日冒犯了大姑娘,便过来告罪。”   温大太太站起身来,忙解释道:“既然当真是驸马的客人,稍后我便送些礼过去,望他海涵。而今实属大丫头唐突,怠慢了客人,我也有教导不力之责。至于那位动手打人的丫鬟,驸马莫要担心,我必会给公主府一个交待。”   温大太太短短之言,已经算是交待了温良春贴身丫鬟的命运。   “如今事情已说开,那我便告辞了。”温驸马拱拱手,朝温良辰使了个眼色,又匆匆忙离去。   “四弟慢走。”   温大太太和温三太太一同起身。   待得温驸马走远,诸事已然明了,温大太太清清嗓子,朝温良春道:“大丫头,驸马爷已经将此事说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温良辰抿嘴转过头,以为自己会看见温良春愤怒的表情,却没想到,这位曾经甚能装模作样的大姐姐,竟露出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她紧捏绣帕,大眼中水雾迷离,怔怔地看向温良辰,嘴唇似要被咬出血来。   看着气势大减的温良春,温良辰眉尖微蹙,心道,这又是个什么事儿?   “任凭大太太处置。”   良久之后,温良春终于开口,她慢慢弯下膝盖,垂下原本高傲的头颅,在那掩盖的阴影之下,竟是一张如同死灰的脸。   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心中一团乱麻,倒是越发弄不懂这位大姐姐了。   此事由温良春而起,温大太太直接禁了她的足,罚其在闺中绣嫁妆待嫁。温良辰心中暗暗惋惜,温良春虽然未嫁得心中良人,已算是对她的惩罚,但季云卿又有何错?   至于公主府,温大太太不可能去动手去罚薛扬,人家是来府上做客的客人,自然由温驸马来处理。温良辰本身又无任何错处,温大太太为了两府和谐,还是让她上温良春的院子中,对其进行口头安慰。   至于安慰的效果如何,那便不在温大太太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消得到一个“姐妹和睦”的名声便是。   “大姐姐,我对你无话可说,只望你好自珍重。”   面对温良辰的话里有话,温良春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她披头散发,手端绣篓,在黑暗中冷冷地哼了一声,两姐妹便这般奇怪地结束了对话。   温良辰从芳芜院离去之后,从探子口中得知,她将那番话说完之后,温良春气得拿剪刀扎了自己的手,汩汩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张帕子。   温良春的过激举动,弄得温良辰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只觉后背发凉。比起直白的温良夏,这位大姐姐显然更不可理喻。   不久之后,温良辰收到来自和亲王府的帖子,她派人下去打听,原是和亲王在本月月初到达京城。   自家这位二舅倒是焦急,从边关回来之后,还来不及处理京中事,便要求见她这位侄女,其对温良辰的重视,溢于言表。   不过,对于此事,温良辰却大为头痛。   “总得寻个机会,让二舅舅熄了让我嫁给秦宸佑的心思才好。”温良辰托腮沉思,眼前浮过秦宸佑和温良夏二人的举动,让她不由地心生不悦,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依奴婢看,姑娘得赶紧挑明了,二姑娘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若姑娘真要嫁给世子,没准二姑娘得闹着过去做妾呢。”纯钧呆在宅院久了,自然也明了女人之间的道道,闲来无事之时,还能在旁添上几句话。   鱼肠却伸出手,以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屑一顾道:“傻丫头,咱们府上是何等人家,二姑娘若想做妾,老太太头一个不答应。”鱼肠自小跟在温良辰身边长大,对于温府的行事风格更为清楚。   “温良夏与温良春不同。”温良辰放下手中茶杯,转过身来,朝着纯钧道,“温良春不满季云卿,原因无他,便是对他不喜,与家世全无干系,证明她易感情用事,尚不能成大器;而温良夏,她自小便喜好与我比较,其心思高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与秦宸佑来往,不是真心喜好秦宸佑,而是看中他的地位,意欲夺取和亲王府世子夫人之位。”温良辰双目微眯,眼眸沉重,这也是温良夏从不以定亲一事来寻温良辰麻烦的原因,没有嫉妒,何来寻仇。   纯钧顿时恍然大悟,想了片刻,复又焦急道:“那她可会对姑娘……”若温良夏比温良春更危险,她可得小心防范,以免温良辰遭受损失。   “暂且不会,不必紧张。”温良辰蓦然摇头,上月老太太和二太太想要败她名声之事才过去,如今温良春又受了挫,温良夏再凑上来,那便是找死的行径。   温良夏看似冲动,嘴上不饶人,实则聪明机灵,知晓什么是分寸,行事从未过头,否则,她又如何得以在温府生存下来?   温良辰眸色渐深,只怕温良夏,会在秦宸佑身上动手。   为迎接公主府拜访,和亲王府阵仗极大,温良辰才进入府内,便被两位表姐妹们围在中央,叽叽喳喳地互相问候,好不热闹。   大姑娘秦斓欣小心翼翼地道:“二妹妹前几日着凉,今日身子不适,便未曾来迎接,五表妹可别见怪。”   温良辰露出标准的笑容:“哪里会,只盼二表姐病赶紧好了,莫要遭罪才是。”   三姑娘秦斐欣是柳侧妃之女,平素在府中地位极高,对温良辰的名声本有所怀疑,却没想到她气度颇佳,果然如同传闻中那般,秦斐欣顿时收起那几分轻视之意,伸手揽起温良辰的手臂,笑意盈盈地道:“外头风大,咱们几个姐妹们进去聊聊。听说五表姐画艺高超,我还想趁此机会讨教。”   秦斓欣眨眨眼睛,立即松开温良辰的袖子,往后退上一步。   和亲王妃和和亲王俱在花厅等候,两侧还站着一排表哥表弟,温良辰见这阵仗,顿时大惊失色,忙上前一一行礼:“二舅舅和舅母太为客气,外甥女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好好,”和亲王连说三个好字,复又开始感叹,黝黑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良辰竟长成大姑娘了,若妹妹得以瞧见,定会为你而高兴。”   和亲王守关三年,如今年纪还未至不惑,两鬓已斑白,且满面风霜,温良辰看着有几分心疼,想当年襄城公主与和亲王兄妹感情极深,没想到襄城公主死后,和亲王竟老得如此之快。   想到此,温良辰眼眶湿润,悲痛之情按捺不住,不自觉朝秦元君看去。   秦元君今日也在府上,见温良辰悄悄投来一道眼神,他立即小心侧过头,眉眼弯弯,朝她勾唇一笑。   不知为何,见到他投来的眼神之后,温良辰心中顿时一片安宁,连日沉浸于心底那份躁动,好似也在他的笑容中慢慢散去了。   直到此次出府过后,温良辰依旧想不明白,为何她独独能在秦元君身上,找到这份安全感。   兴许是境遇相似罢,温良辰只能如是作想。   因为害怕被他人发现,秦元君的眼神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朝她眨眨眼后,便垂首而立,面露从容之色。   温良辰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秦元君方才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到底是何意?   不过许久,温良辰便懂得他的意思了。   和亲王府嫡次女秦敏欣姗姗来迟,一进门便一身刺鼻的怪味,和亲王妃连话都说不出来,捂着帕直打喷嚏,和亲王顿时皱起眉毛,略有些怒道:“敏欣,你这是怎么了?”   秦敏欣鼻头红红,看了温良辰一眼,顿时嘟起小嘴,闷闷不乐道:“父亲要我来此见表妹,我身子不适也过来了,我身上的……只是些熏些香罢了。”   和亲王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深吸一口气,忽地面色一沉:“你……还敢说谎,哪有人以药做熏香?!”   秦敏欣身上的味道,明显是浓重的药香,和亲王甚至还能闻到大黄的味道……说是熏香,明显的睁眼说瞎话!   仔细又分辨一番空气中的味道,温良辰突然恍然,原来秦敏欣是害怕她将时疫传染过来,医中以焚香来祛病,也不是不可行之事。   公主府最近也时常熏香,只不过与这味道不尽相同,但是,防治时疫,大体上的方子还是差不多的。   和亲王历经诸多事,同样也想到了这点,面对着打脸的秦敏欣,那脸色,只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   温良辰默默地垂头,若是她得知前事,便能认出来,此时站在秦敏欣身边的丫鬟,正是当年给秦守佑送上一碗燕窝羹,后被罚入庄子思过的晴嫣。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粗长君啦各位~~~   orz话说最近成绩烂的可以啊,各位都不订阅了咩。。哭瞎。。。 ☆、第44章 隐而发   秦敏欣如此明显的行为,不仅震慑住当场,连温良辰顿时也懵了。   “父王,您听我解释……这几日女儿感了风寒,身子不适,您又让我来见表妹。听闻最近表妹府上闹时疫,我便有些害怕,是女儿糊涂,您……”秦敏欣低头揉着帕子,不住地瞟向和亲王妃方向,想要向母妃求助。   和亲王妃紧紧揪着衣袖,面露焦急之色,碍于和亲王在旁,她哪里敢开口,只是朝女儿轻轻摇头摇头,劝阻她莫再多言。   “良辰是你表妹,你身为表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和亲王一掌拍向案几,“砰”的一声,案几随之发出一声巨响。   此时,和亲王的整张脸都黑了。   “父王,女儿并非故意……”   秦敏欣顿时惶恐不安,往后退上一步,复又倔强地抬起头来。她其实并不想过来见温良辰,谁让和亲王宝贝温良辰像亲女儿似的,她不得不冒风险前来,自然得做好防范手段。   温良辰摇摇头,在心中道,道理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府上来了客人,未免也太打客人的脸,也不知秦敏欣是如何作想,居然想出这等主意。   不过,温良辰又不是秦敏欣,和亲王半生戎马,长驻清苦边关,所出世子秦宸佑被温良夏唬得团团转,嫡女秦敏欣又是这般模样……他的女儿不心疼她这个做外甥女的心疼,温良辰当下站出来,劝解道:“舅舅莫要生气,二表姐身子不适,理该在房中休息,如今特地来瞧我,我已经好生欢喜。”   温良辰话音一落,秦元君立即转过头来,面露震惊,眼底泛着股怪异之色。似是在向她道,你为何好心帮她,她如此行事,可曾在意你了?   温良辰苦笑着摇摇头。那她又能如何,即便和亲王发怒,今日有客人在府上,便不可能处置秦敏欣。   更何况,和亲王脸色难看,嘴唇色深,眼白充血,明显肝火大旺,若再发怒,难免会动摇身体根本。她心道,若和亲王妃能好生教育子女,怎会让和亲王如此头痛?   一切根源,要怪在当年宣德帝太子地位渐下,靠和亲王这位弟弟来联姻。若是和亲王娶到一位如同元贞皇后那般的女子,恐怕后院不会如此混乱。   秦元君微抿唇角,这才收了眼色。   和亲王没想到温良辰大度至斯,竟会为秦敏欣讨情,看看自己被宠坏的嫡女,再转头瞧妹妹的女儿温良辰……和亲王顿时泄了气,两个姑娘家都是千娇玉贵养出来的,双方距离差距怎会这般大?   他连气都没法再气,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失落莫名。   见秦敏欣小声啜泣,和亲王偏过头,鼻子里发出浓重的哼声,突然大声喝道:“你还站在此处作甚?还不快下去换衣裳!”   “父王……”秦敏欣飞快地瞧了和亲王妃一眼,委委屈屈地低下头。   晴嫣急忙用手肘顶了顶她,秦敏欣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转过身子,一步步,抖着肩膀离开了。   “良辰这今日来府上做客,便与姐姐妹妹们好生玩耍,用完饭再回去罢。”和亲王妃站起身来,强颜欢笑道。女儿秦敏欣被和亲王扫了面子,她居然连劝都不敢劝,谁让如今坐在龙椅上之人……是和亲王的兄长。   比起不成器的儿子女儿,和亲王妃出自高门长兴侯府,明显摸准了和亲王的性子,和亲王“嗯”了一声,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于是,温良辰便在和亲王府上留下了。   三姑娘秦斐欣为柳侧妃嫡女,地位颇高,嫡次女秦敏欣的受挫,令她心情愉悦,连走路都如踩云朵,一路拉着温良辰问东问西。   最后还是大姑娘秦斓欣声称走累了,三人最后在兰亭轩落脚小憩。   兴许是早晨起太早,三位姑娘又煮茶闲聊一番,不过许久,均是便累得不行,连素来精力旺盛的温良辰,脑子也开始迷糊。眼看嫡次女秦敏欣迟迟未到,秦斓欣只好起身安排,她将温良辰引至早已准备妥当的客院,旋即回至自己院落午休去了。   在白色绿瓦的院墙上,一枝夹杂着墨绿叶片的深绿树枝伸了进来,顺着枝桠瞧出院去,便能发现这棵石榴树甚是高大,枝头上果实圆润饱满,连密密的石榴叶也挡不住那诱人的红色。   秦元君着一身厚实的银色大麾,负着双手,就这般伫立在树下,宛若一尊雕像。   忽然,在他身后的羊肠小径上,一名身穿湖绿袄子的丫鬟匆匆跑来。   丫鬟走路快且灵敏,一路踩在地上的碎叶上,发出嘈杂的声响,秦元君身子微动,却不转身,待那丫鬟停下之后,他沉声道:“今日早晨,你做得不错。”   晴嫣急忙福身行礼,起身之后,她十分恭敬地道:“奴婢这条命是四少爷救下,此事乃是奴婢分内之事。”   那一碗燕窝羹将秦守佑喝得半死不活,柳侧妃一怒之下牵连至晴嫣身上,派人给在庄上受罚的她送去一碗毒药,幸亏秦元君派人及时救下她,让她脱离苦海,还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有秦元君牵线搭桥,事情自然好办许多,晴嫣被送至秦敏欣院中当差,又从头干起了粗使丫鬟的活儿。在秦元君的授意下,晴嫣大改从前本性,不仅办事麻利,嘴巴还十分利索,不过一年,她便爬上至秦敏欣院中一等丫鬟之座,和亲王妃虽有疑惑,但按照她宠女儿的程度,并未下狠心对付晴嫣。   秦元君等于给了晴嫣一个机会,让她有机会报复狠毒的柳侧妃,和曾经打算让她当少爷妾室、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的和亲王妃。   “今日午后之事,可曾办妥了?”   因为秦元君实在是神机妙算,每逢出手,便没有缺漏之事,晴嫣早已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事事已主子为先。   听闻主子发问,晴嫣将头垂得更低了:“回四少爷,方才奴婢说过几句表小姐的不是,二姑娘听进去后愈发生气,向王妃称病不过来与表小姐玩耍,只说等午后歇息够了,再来寻表小姐说话。”   “嗯。”秦元君微眯双眸,沉思许久之后,忽地冷冷一笑道,“她素来爱打扮,耗费时间,你赶紧回去,让她早些起身。大哥那边……估计忍不了多久。”   没想到计划中还包含了秦宸佑,晴嫣顿时心惊肉跳,不过,心中又开始有些莫名兴奋,于是,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表情,使劲眨眼道:“……是。”   等到晴嫣离去之后,巨阙从旁边树后慢慢走出,向秦元君道:“少爷,恐怕柳侧妃那头,已经对她起了疑。”   “我知道。”   秦元君遥遥望向温良辰休憩的院落门口,直过了许久,他的视线依然无法收回来。   他好想,就这般安安静静望下去,无人打扰才好。   良久之后,秦元君才出声:“若晴嫣连这点事都办不妥,要她有何用?”   “杀了?”巨阙眼色狠戾,冷冷地回应道。自跟着秦元君以来,他杀人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虽然偶尔会有人下菜,但对于他这名职业杀手来说,依然不够。   秦元君转过身,淡淡道:“一个女人罢了,没有必要,届时送走便是,量她玩不出什么风浪。”   对于弱得无法与自己对抗之人,他连动手都嫌麻烦,唯有他真正的对手,才能享受这等待遇。   温良辰中午歇下,并未睡得太深,只是稍作休息,便起身要出门。   纯钧已经早早侯在房里,一应铜盆梳洗物件皆数摆放完毕,此时,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朝温良辰道:“姑娘,奴婢刚好想唤您起来,没想到您自个儿起了。”   “说罢,是不是他给你传信儿了?”温良辰侧过头,拢了拢头发,逐渐睁开迷离的双眼。   纯钧顿时脸上一红,手足无措地走过来,弯下腰身,动作麻利地为温良辰整理衣裳,一边小声在她耳畔道:“是,表少爷那边给了消息,让姑娘去蒲昌东园坐一会……”   “他是否还交待着,一切有他?”温良辰皱皱眉,小声回道。   “……姑娘聪慧。”纯钧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温良辰叹了一口气,若是再看不懂秦元君的意思,那她就是故意装傻了。   他想趁机帮她一把,解除和亲王府与公主府的婚约。   可是……温良辰眉尖微蹙,不为其他,心中独独怜悯她的舅舅和亲王。   若温良辰顺利跳入他布下的圈套中,只怕整个和亲王府都会变了天,也不知和亲王在得知子女如此糊涂的情况下,会不会一蹶不振。   她不知秦元君还有没有后手,总之,这样的打击……实在是有些过大了。   “咱们随机应变,我自会应对。”还是温良辰来安慰丫鬟,怪只怪纯钧太紧张,惨白的小脸怎么盖都盖不住。   温良辰简单收拾了一番,终于在短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她在和亲王府丫鬟刻意的引导下,朝秦元君既定好的蒲昌东园进发。   看着园中绮丽的秋景,温良辰撩起裙摆,脚尖踩上一片红枫,“呲啦”一声,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蓦地抬起头来,在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张坚定的脸。   既然秦元君想为刀,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还是十一点哦~ ☆、第45章 婚约散   令温良辰疑惑的是,秦宸佑为何此时也在和亲王府的蒲昌东园。   若说巧合,那也未免太过巧合,幸亏温良辰得知秦元君的异状,并且猜出来他想要动手,这才早早有所准备,否则,还真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表、表妹,你午睡醒了?当真好巧,你也觉得我府上园子美,可是想外出来透透气?”秦宸佑见到温良辰来此,顿时眼前一亮,急不可耐,大步朝前走来。   待行至温良辰身边之时,秦宸佑偏过头,偷偷朝她身边的引路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丫鬟匆匆忙行了一礼,立即转身走了。   温良辰将他的小动作尽收入眼底,顿时心中明了,原来秦宸佑以为自己“收买”了这位丫鬟,殊不知这位和亲王府的丫鬟,全然在秦元君所掌控范围之内。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秦宸佑,你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   见丫鬟急忙退走,秦宸佑露出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温良辰顿时有些好笑。   “表妹,你在笑什么?”   看着温良辰露出笑靥,秦宸佑竟一时看得痴了。   温良辰摇摇头道:“没有,表哥看错了。”   温良辰从善如流地往石凳上坐了,秦元君引她来此处,不是让她问候两句完事离开,之后必然有其他动作。   “表妹,你……”秦宸佑上一次见温良辰,她敷衍几句便离开了,没想到今日走运,她竟然愿意主动搭理自己。   秦宸佑整个人都要乐得飞了起来,嘴巴几乎咧到耳根。   “表哥,你有何话要说?”温良辰抬头道,既然秦元君让她当助力,她哪有不帮的道理。秦宸佑的确有诸多问题,她不能因为害怕和亲王发怒,就将此事掩盖下来。   秦宸佑和秦敏欣二人,总有一天会让和亲王后悔。她宁愿顺手推舟,私心一把,让和亲王尽量提前知晓子女的性子,好及时规劝他们二人的行为。   总好比,等到他们闯下更大的祸,再让和亲王收拾更大的烂摊子罢。   “我、我我……”秦宸佑双手握拳,顿时结巴了,而肚中那份早已备好的腹稿,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   秦宸佑瞪大双眼,心中满打满算地盘算着,怎么办才好呢?直接和表妹提及二人的亲事,她会不会害羞离去?   怪只怪温良夏最近实在逼得太紧,秦宸佑左右为难之下,只好想出一个损招。一边偷偷安抚温良夏,承诺今后必会迎娶她过门,同时又在另外一边,让温良辰开口同意亲事,然后应下和亲王的要求,和温家四房拍板定亲。   待到亲事落定,木已成舟,他再同温良辰坦白自己与温良夏之情,让温良夏进门为贵妾。今后继承爵位,温良夏只是个侧妃罢了,断然威胁不到温良辰的地位。想必那时候的温良辰再如何气他,也不会和正妃地位过不去罢。   “表哥,你要说什么,便直说罢。”温良辰看着他眼珠子乱转,早就猜到他所说心中所想,无非是表明衷情一类,然后骗取她的信任,让她接受两家的婚事。   “我,我想问,表妹可否知晓、知晓我们之间之事,父亲曾经说过,我们两家在儿时定过娃娃亲……”秦宸佑咬咬牙,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温良辰侧着头,装作懵懂状,还适宜地眨眨眼,揶揄道:“何时有婚事一说,表哥要与何人定亲,莫非是二姐姐?”   “……”   秦宸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心中怒道,温良夏,你当真好狠的心,竟然害我至斯!   秦宸佑脸皮直抽,咬牙切齿地道:“她和你说些什么?你莫要相信,那都是胡言乱语……”   没想到秦宸佑竟然误会了,温良辰也懒得解释,反正温良夏曾经借二房之手坏她名声,此仇姑且还记在帐上,她尚未寻温良夏麻烦,已是博大宽容。   “表妹,好妹妹,莫要胡思乱想,我心里头……”秦宸佑急得脑门都是汗,就差来握着温良辰的手连连讨饶了。   可惜温良辰不是温良夏,自然不吃这套,眼见秦宸佑要上来诉说衷情,温良辰汗毛倒竖,急忙起身,接而轻轻巧巧地躲开了。   正在此时,斜里忽然冲出一人来,那女子一身紫色镶白狐狸毛斗篷,头戴一套金莲嵌东珠步摇,满身珠光,甚是华丽……此女正是因打扮误时,姗姗来迟的秦敏欣。   “大哥,你在说些什么!”秦敏欣一把甩开晴嫣的手,双目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叫喊道,“大哥,你竟然瞧中了温良夏那个妖女!不行,我不同意你娶她!”秦敏欣明显误会了秦宸佑之意。   温良夏素来嘴巴坏,得理不饶人,几年前便与秦敏欣有过节,是故秦敏欣一直不看不顺眼温良夏。虽然温良辰早早得了郡主封号,让她心中有些酸味,但她与温良辰毫无过节,双方面对面,也只有那么丁点不适罢了。   对比起温良夏来说,温良辰怎么瞧,都比之好上千百来倍。更何况温良辰不仅是温家嫡女,背后还有公主府,又受宣德帝待见,无论如何,是个明眼人都知道,娶温良辰,都要比温良夏划得来。   秦宸佑脸一黑,气得上前两步,挡在秦敏欣身前,盯着她怒喝道:“二妹,你在胡说些什么!”   秦敏欣紧抿下唇,从袖中摸出一方粉色帕子来,接而又抬起头,大声说道:“大哥,你且看看,这难道不是你掉的帕子?难道,这上头的情诗不是写给你的?”   温良辰斜眼瞧那帕子,从绣艺来看,的确是温良夏平时所用。   “你,你从哪儿捡来的……”秦宸佑摸了摸自己的腰包,发现其内空空如也。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他整张脸逐渐转绿,又逐渐转黑,最后定格在一副又怒又尴尬的模样上。   秦宸佑又转头瞧温良辰,他本以为她会生气,或是露出失望之色,没想到的是,温良辰竟然一脸从容,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一般。   而她那投来的赤果果的目光,平静得不露任何情绪,而被这道目光扫到的秦宸佑,却觉得温良辰这坦荡的目光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甚至是鄙视和怜悯。他身子巨颤,失控到不能自已,简直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没想到却秦敏欣来了劲头,居然还在高声教训着自家大哥:“大哥,你好糊涂!那温良夏空有一张皮,实质却没有半分能耐。今日我在这儿,你给表妹好生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且得保证,今后再也不许见温良夏一面。”   秦敏欣从小被和亲王妃宠惯了,从未有人高声对她说话,而今秦宸佑突然对她变脸,令秦敏欣心中恼火得很,对着犟驴一样的秦宸佑,她大有一股不死不休的架势。   “二妹妹,你能否莫要参与此事?!”秦宸佑实在是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面对着气焰高涨的妹妹,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脑子都被她的尖叫声嚷得开始发糊涂。   温良辰见他们兄妹相争,心中连连冷笑,秦敏欣凭什么认为她会原谅秦宸佑,莫非是自己长得柔弱可欺,方才有此想法,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为何不能参与此事,大哥,温良夏并非善类,我作为妹妹,定要劝你一劝。”   “二妹妹!休要胡闹!”   “大哥,你今日不向我做个交待,此事便没完没了!”   二人高声你来我往数句,竟将整片蒲昌东园变成了菜市场,丫鬟们早已退散至外围,唯恐里头的两位小祖宗吵完之后,再来寻他们这群无辜之人的麻烦。   温良辰在旁看得直干瞪眼,心道,秦元君当真是摸透了二人的心思,竟能让他们碰面后一点就爆,也不知他在背后筹备了多久。   正在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爆喝,温良辰转过头看向小径上的来人,一时之间,彻底愣住了。   秦宸佑和秦敏欣也齐刷刷转过头,片刻过后,二兄妹反应出奇得相似,如出一辙般浑身颤抖。   和亲王不顾树丛的阻隔,大步流星冲了出来,“唰”地一腿扫向目瞪口呆的秦宸佑,秦宸佑连叫都来不及叫,整个人“咻”的一声,直飞出去五丈之远,伴随着“啊”的一声大叫,他的腰撞在树上,连带着整副身子,又软绵绵地滑了下来。   站在和亲王近旁的秦敏欣,眼看自家亲哥被打,被吓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她哆哆嗦嗦低着头,哪有方才半分嚣张,最后竟蜷缩成一团去了。   “逆子!逆子!”和亲王气得脸色发紫,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秦宸佑,又低头对着秦敏欣咬牙切齿。   “王爷息怒!”柳侧妃从小径上绕了出来,提裙奔至和亲王身边,她盈盈跪倒在地,拉着和亲王的袖子,双目含雾,哀声请求道,“世子只是年少糊涂罢了,王爷再给他一次机会,郡主大人有大量,断然不会与他计较。”   柳侧妃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却让和亲王愈发生气,和亲王喉头一哽,立即发出一声爆喝:“世子?他这副模样,还能当世子?”   “王爷啊,动气伤身……”柳侧妃慌忙垂下头,以掩盖住自己那微微翘起来的嘴角。   蒲昌东园就在她院子隔壁,也不知今日吹了什么风,和亲王头一回府便将和亲王妃扔至一边,还亲自过来瞧她,谁知午后,居然又有把柄送上门来。   他们二人听见吵闹声赶过来之时,秦宸佑和秦敏欣已经吵到末尾,即便如此,和亲王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实。   简直是,想要运气不好,连老天爷都不让。若不是形势不容,柳侧妃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和亲王捏紧双拳,又转过头来望向温良辰,这位魁梧不凡的男人,眼眶一下变得通红,一时又流下泪来:“我本想照顾好妹妹唯一的女儿,将她保护在我王府之下,没想到,最后却要让她委曲求全,成全他人,我对不起襄城!”   儿子女儿都被养成这般模样,和亲王心中觉得,自己简直生无可恋。   “这婚约,就此罢了!”和亲王咬咬牙,又忽然转过身,朝着秦宸佑恨声道,“你这个世子,也别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0-0更新了,好困,蜜糕明天还得五点起床,先睡了。。。有虫请拨1键,然后明早再修么么哒。。。 ☆、第46章 诚意重   温良辰早晨到来之时,花厅亲戚聚首,气氛其乐融融,而在午后,厅上骤然变了天色,众人惴惴不安站在厅上,小心观望着坐在浮雕龙纹太师椅上,一脸可怖的黑沉,散发着狂躁和低迷气息的和亲王。   和亲王双目赤红,不住地喘着粗气,明显被一双儿女气得不轻。   就连厅角边所站立的丫鬟,也闻到了这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息,战战兢兢垂首而立,不敢随意动上分毫,唯恐遭受主子们的池鱼之殃。   在人群之中,唯有温良辰的心情最为平静,脑子也最为清醒。   她身为温家姑娘,算是外人,即便和亲王再如何发怒,也不可能怪在她的身上,更何况,温良辰还是他最心疼的外甥女。   “可惜我人小力薄,无法用另外的方式,让二舅舅得知真相。”温良辰在心中想道,秦宸佑和秦敏欣,一人被宠得中庸平凡,遇事犹豫不决,另一人被宠得无法无天,公主脾气十足,和亲王与子女接触时间不多,没想到这一回来,便碰上了这等糟心事儿。   和亲王神情复杂,眼中不仅仅有愤怒,还有浓浓的颓丧,温良辰叹了一口气,要不然,待得自己回府去,给他送些药材调理一番?   这想法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先不论和亲王这位武夫是否愿意喝药,光让和亲王妃来熬制汤药,恐怕和亲王就不会愿意喝。   秦元君正是算到此点,才得以将计划推进成功。   温良辰心道:“表哥当真算无遗策,这其中,唯有二舅舅和亲王,才是最大的变数。”   若当时和亲王不在场,光只有柳侧妃一人,即便秦宸佑和秦敏欣将事情闹得再大,也只是兄妹不睦罢了,反正他们二人是亲兄妹,卖个好儿顺便拴住下人的嘴,这事儿便简简单单过去了。   可惜,和亲王当时恰好在柳侧妃的院子,与蒲昌东园仅一墙之隔。   此事自起头来说,还得从早上秦敏欣用熏香防时疫,让前来府上做客的温良辰难堪来说起。和亲王素来不喜欢和亲王妃,才回府不久,本想给和亲王妃些面子,谁料秦敏欣昏招一出,和亲王自然而然对和亲王妃心生不喜,于是,和亲王不管不顾,故意前往柳侧妃的院中休憩。柳侧妃是和亲王妃的死对头,二人势如水火,和亲王这番动作,等于是在打和亲王妃的脸。   而秦元君深谙和亲王的心理,利用他这一个不满和亲王妃便去寻柳侧妃的习惯,从而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连温良辰都不得不佩服,他这一招棋,用得实在是漂亮。此事发展到现在,不仅将她摘了出去,还极大避免引火烧身,是个人都不会怀疑,秦宸佑和秦敏欣的闹出来的事儿,会和府上默默无闻的四少爷有关。   当然,此事也要归功于温良辰的顺水推舟,若不是她故意提起温良夏,恰好在旁捡到帕子的秦敏欣,怎会突然怒而口不择言,大找特找秦宸佑的麻烦?   “王爷,宸佑此次做下糊涂事,乃是臣妾教子无方,但请王爷让臣妾一道受罚。”和亲王妃昂着头,声音哽咽,但不见哀求之色。她右手紧紧揪着帕子,手指不住地颤抖,却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比起落井下石的柳侧妃,和亲王妃这话,比之有用许多,可惜的是,和亲王已然下定决心,她再如何劝说,也很难将事情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和亲王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铁青,依旧一言不发。   “王爷……”和亲王妃顿感失落,心中百感交集。   和亲王好狠的心,如今为了温良辰,竟然不给她留半分颜面,但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不得不讨好温良辰。   和亲王妃转过头,朝温良辰惨然一笑,接着又温温和和道:“良辰,是宸佑这孩子对不住你,望你莫要放在心上,舅母给你致歉了……”   言毕,她也不顾他人如何作想,便要屈身下去。   秦元君霍地抬起头来,他那沉色的黑眸,忽地闪过一抹讥诮之色。想要用哀兵之策?如今木已成舟,此时不是彼时,已然晚矣。   堂堂一亲王府的王妃对郡主行礼,温良辰哪里受得住,她面露惶恐之色,急忙上前一步,将和亲王妃托住,犹豫了片刻,轻声道:“舅母不必如此。”   和亲王妃依旧保持着曲膝的状态,面露凄惶之色,摇头道:“舅母也别无他法,愿你能原谅舅母。”大有一副你不帮我,我就不罢休的姿态。   温良辰心中不悦,脸上却露出两难之色。   秦元君又侧头看她,嘴角一勾,示意她继续补刀。   温良辰微微蹙眉,心中开始思量起来。   若她说出虚言,“此事与我何干,我本不知晓此事,舅母寻我谈此事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和亲王的愤怒必将再上一层,说不准她离去之后,秦宸佑的世子是真没法坐了。   秦宸佑被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一番之后,已经重新恢复神智。他直挺挺地跪在柱子旁,脸上一直遍布茫然之色,待得和亲王妃行出逼迫温良辰之事后,不知为何,他突然转过头来,朝和亲王妃道:“母亲,此事与表妹无关,全是我咎由自取。”   和亲王妃动作一顿,良久之后,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终是直起了身子。   和亲王妃走到一对子女身边,收敛了方才的神色,露出任人宰割、视死如归的模样,平静得令人匪夷所思,她道:“王爷,您且处置罢。”   温良辰心头一动。想来秦宸佑素来没本事,且甚无作用,但是,他却没有真正害过自己,如果说他是一位花心男子,但不至于悲惨至斯。与秦宸佑同样的是,和亲王妃也没对她做出恶行,甚至是,和亲王妃从前与公主府往来甚密,明面上的亲戚关系十分积极良好,襄城公主薨后,也是和亲王妃亲自前来镇场,否则,在大丧那日,各家太太们也不会如此热络。   总而言之,其中的复杂,让温良辰不得不冷静下来,细细思量。   秦元君却是按捺不住,眼底闪着复仇的火焰,只要温良辰开口补刀,他就不信和亲王妃还能好活。   最终,温良辰还是开了口。   “二舅舅。”温良辰缓缓上前,朝着和亲王行了一礼,接而抬起头来,声音不徐不慢,道,“不瞒舅舅,外甥女此次前来府上,便已经下定决心,就此事与舅舅相商。”   和亲王顿时露出讶然之色,没想到温良辰竟然早已知晓两府的婚事,那么,三年前温驸马拒绝宣德帝的提议,她同样……知情?   温良辰紧抿嘴唇,似乎用上了极大的勇气,坚决地说道:“外甥女,只是将宸佑表哥……当做哥哥罢了,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言毕,她猛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因此而轻松起来。   若没有发生当前之事,温良辰便会寻机告知和亲王自己的心意,但是,唯今之际,她不愿因为隐瞒自己原本的心意,以此来陷害和亲王妃与秦宸佑,再掺合至和亲王府这趟浑水当中。   这一切的一切,应该让这一家之主和亲王来判断,亲自了断这桩公案。她不能用自己的情绪和片面的见解,来影响和亲王的家事。   她与和亲王府的瓜葛,已经因婚事告吹而结束,自此之后,他们两府之间,又重新恢复成原本那简单的亲戚关系,如此想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见温良辰坦白言行,秦元君眸中闪过惋惜,若是方才她补刀下去,对于和亲王妃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   不过,沉思片刻之后,秦元君又稍稍宽下心来。此事本就与温良辰不相干,她将秦宸佑诱得说出真相,便已经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想必在未来一年内,和亲王妃都不敢再对他有任何的动作。   只有这样直言不讳,面对本心的温良辰,才是与众不同,才是……他所喜欢的。至于那些背地中见不得光的谋划,便皆数交予他来做。   秦元君微眯双眼,即便自己的计划完整地进行到末尾,和亲王也不可能因为一件婚事的原因,将和亲王妃打入十八层地狱。只要长兴侯府在的一天,和亲王妃就永远不倒。   他只能步步谋算,并且坚信,报应总是来得迟。   温良辰话落下许久,和亲王终于回过神。   他被此事打击得一蹶不振,仿佛比之前老上十岁,连眼角的纹路比之从前愈深了。   和亲王眼中带着最后一分希冀,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原本男人浑厚低沉的嗓音,此时竟被染上几分干涩和失落,如同砂石用力摩擦后的破损,他道:“良辰,你可是当真……?”   他心心念念要照顾襄城公主的唯一女儿,不惜一切为她铺好今后的路,却唯独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温良辰自己的心意。   没想到温良辰不喜欢自己的安排,和亲王被震撼的心中,先是转过几道失落,然后又变为深深的自责。   “是。”温良辰问心无愧,坦然颔首。   此事不好问得过深,毕竟温良辰还是一个姑娘家,和亲王显然也知其中道理。   “好罢。”和亲王眼眸中那一丝最后的光亮,伴随着温良辰的回答,骤然熄灭在黑暗之中,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此事是舅舅对不住你,你下去歇息片刻,便回家自去罢。”   “外甥女不想舅舅如此,为今只望舅舅宽心,定要好生保重身子。”面对这样的和亲王,温良辰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和亲王深深地看她一眼,将她身上熟悉的影子印在心底,最终,他依依不舍地阖上双目,轻声道:“好。”   不管如何,即便温良辰不能嫁入和亲王府,她依然是他最为关心的外甥女。今后温良辰的婚事,他必定是要帮上一把,不会让任何人糟蹋她,或是令她吃亏。   “你且放心,今后若有为难,便告知于我,只要舅舅有一天在,谁若胆敢欺负你,我便与其不死不休。”和亲王下定决心道。   *   温良辰回到府中,头一件事便是洗漱歇息,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方才起了身。   今日她换上一身水芙色的绣茉莉花样的袄裙,外罩玫红锦缎小袄,边角镶雪白色的狐狸绒毛,终于大改从前素色的模样。   连素来话少的纯钧都忍不住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瞧温良辰,道:“姑娘穿上这身衣裳,好看得和画上的仙子下凡似的。”   鱼肠将账本放置在篮中,得意地弯起眼睛:“那些花红柳绿的艳色,穿在别人身上是庸脂俗粉,咱们姑娘气度不凡,无论什么色儿都压得住,自然比其他姑娘穿得更好看。”   纯钧点点头,与有荣焉地笑了起来。   薛扬已经一个月未曾来寻温良辰,她也懒得理会他,那次温良春之事,更让二人隔阂加深,眼见着时至冬日,温良辰心想着,既然我是师侄,姑且我先上门服软。毕竟,薛扬曾经助她诸多。   今日薛扬恰好在房中,温良辰跨过门槛,便被吓了一跳,院子被收拾得极为干净,干净得仿佛没住过人般。   “莫非,他打算回太清观?”温良辰斜眼瞟到院子角落那堆杂物,顿时撇了撇嘴。   此时,薛扬正站凋落得只剩下主干的树下练枪,一杆红缨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大改从前飘逸随性的姿态。   温良辰心道奇怪,薛扬见她来到院中,立即后退一步,右手再猛地一抬,使出一个利落的收势。   他不顾额上的汗珠,顺手将枪杆往树下一扔,朝温良辰走过来,道:“师侄,我已经买好府宅,明日准备搬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准时啦各位么么哒~~~~~~~~   orz要不要酱紫,大家都回来看文啦,QAQ,我的成绩好凄凉,看我挥着小手帕的小模样~~~ ☆、第47章 君不明   “师叔,你即将搬走?你往何处去?你哪来的银子,可有赚钱的营生?”   温良辰瞠目结舌,忽然觉得自己遇上世上最为神奇之事。   薛扬上个月还是一名清心寡欲的道士,谁想到才短短不到两个月过去,他竟然抛弃修道,在京都置宅……世间匪夷所思之人,绝非他莫属了。   “距离公主府不远,在东区华康坊内。”面对着温良辰一长串的问题,薛扬捡着重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温良辰大为皱眉,道:“那你可有与师祖说明?”   “已向师父呈清此事,我于昨日收到信件,他只给我留下两字‘珍重’,并未交待其他。”薛扬说得倒是坦然,反正徐正的意思,他早已明了,只是自己身负重任,不得已背离初衷。   温良辰心中疑惑,能让薛扬长留于京都,绝非普通之事。在他的心中,试问世间,还有何事能比修道更为重要?   莫非是有关于家族……   更何况,连徐正都愿不拦住他,可见此事定然是拦不住的,若非薛家本家之事,还有何事能令他如此上心。   事实上,徐正的确是拦不住,他也没法去拦。光是英娘之事,便已经足够复杂,其中还夹杂着薛扬本家之事,两大谜团悬在头顶,试问薛扬如何能抽身而退?徐正本想将薛扬放在道观中一辈子,令他清心寡欲,远离尘世,没想到温良辰的出现,还是将他命运拨至原本的路径上来了。   薛扬的命数已定,徐正也毫无办法。红尘修心,世事炼心,薛扬无法修得正果,那最终修得的结果,也是毫无意义。为今之计,只有放开手,任由他与命运一搏。   “难不成,你留在京都之中,是想探查当年薛家之事?”温良辰毫不犹豫将事实脱口而出。   薛扬顿时脸色一白,眸色微闪,为了掩饰情绪,他侧过头去,将视线投向树下某处不知名的角落:“……”   温良辰心中恍然,哪里还不知其中原因。   “你性子执拗得很,我也劝不动你,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只希望你多加小心,”温良辰抿抿唇,面露忧色,“京都危机重重,你一届道人,该如何生存……”   薛扬立即将脸板起来,温良辰与他相处良久,知他是在思索,也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垂眸凝思的容颜。   还是如昨日般修长的剑眉,完美诠释着此人的刚硬不屈,那双曜石般清透的眸子,在冬日萧瑟的枯木荒草之景下,泛着冷清的光晕,透着一股不入俗流的坚韧,温良辰心中微动,撇嘴感叹道,好罢,她承认,薛扬还是那个遗世独立,不染尘污,固守本心的薛扬,只不过,他此时的眉眼之间,好似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复杂感情,变得……有些,更像一个活人。   温良辰心中稍安,还好师叔没有被京都的繁华乱象所迷,若连他都被那泥泞污染,世上可还有真正干净之人?   薛扬忽地抬起眼皮,有些木讷地道:“师侄且放心,我已入金吾左卫。”   “……”   听闻此言,方才生出的信任骤然碎裂,温良辰被气得肝火直冒,心道,这么大的事儿,他他他,竟然都不曾与自己提过句分!   “你……是何人助你入卫所?”温良辰捏着小拳头,上前一步,蓦地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无人相助。”光是户籍便有他发愁,薛扬一代官犯后人,如何能入得了本朝军籍!   对上温良辰坚定的神色,薛扬心中一突,顿时慌乱不已。他微张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番咄咄逼人的问话。只不过,他素来严肃,面上却不显分毫,看起来越发像负隅顽抗。   “怎么,不愿说?”温良辰紧咬唇瓣,心道,难道你藏藏掖掖,就以为能躲过我的探子?   温良辰目露凶光,正好,她新雇来的探子尚且还是新手,可以拿薛扬的事项来练练手。   “师侄。”薛扬声音越发低迷,依旧将嘴巴闭得死紧。   温良辰气呼呼得想着,好啊,既然你不信我,与我卖关子,那我便与你玩到底。   “师叔乔迁新居,恭喜恭喜。”温良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又挂上假笑。   “……”对上凶巴巴的她,或是闹脾性儿的她,薛扬姑且还能镇得住,但温良辰一旦披上伪装,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薛扬垂下头,感觉自己的整颗心,好似都被揪了起来。   刹那间,他眼中浮现一抹沉痛之色,仅仅只有一瞬而已,连向来敏锐的温良辰都不及发现,良久后,他又终于开口:“抱歉,我不能说。”   根据父亲旧僚属提供的线索,那源头正是她的二舅舅和亲王,他如何能说,他如何敢说……   他不敢。   他宁愿让她误会。   果然,温良辰误会了。她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指挥着丫鬟,好似不曾生过气般:“你们派人去师叔新院子瞧瞧,看少了些什么家什,直接去我库房中拿便是。师叔着急搬走,定有许多顾不上的地方,你们都给我仔细些……”   这样的温良辰,让薛扬喉咙一哽,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唯有伫立在枯树下,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而已。   金吾左卫隶属于京卫上直卫,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卫戍皇城东面,不知是不是巧合,温府和公主府恰好坐落于城东。   京都金吾左卫指挥使,正是季家大老爷季闻名。堂堂元贞皇后娘家季家,这年头逐渐没落,大老爷季闻名科举不成,最后竟然混得个武闲差来当,每日负责守城门事宜,干着最为清闲的职业。幸亏季家又出了个季闻达,虽然此人是庶子,但还是将家族拉了起来,如今季闻达任前途光明的吏部侍郎,连温大老爷都得好生与他交好,否则便不会借着温良春,拐弯抹角地去攀季闻达。   这也是温良春抗拒季云卿的原因之一,季云卿出自被压制的嫡支大房,任谁嫁过去,碰上个如此显赫的二房,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当然,若是宽心之人还好,温良春看着便是个心大的,自然会心生不甘。   温良辰手握探子打听来的消息,不悦地皱起了眉毛,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师叔怎会与季家攀上干系?他哪里认识半个季家人?”   公主府属下的探子来报,薛扬得以入金吾左卫,走的便是季家的路子。   “奴婢觉得也不像,薛道长不善言辞,怎会与文官家老爷有所接洽。”纯钧在一旁作出回应,她在三元山上的时间较长,对这位脾性古怪的师叔极为熟稔。   “那便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温良辰将纸按在桌上,眯着双眼,复又交待下去,“命那人给我细细地再查,尤其是季大老爷之子季云卿,且看他最近与何人交好。”   “姑娘,为何要去查季大公子?”纯钧有所不解,立即提出疑惑。   鱼肠转了转眼珠子,终于寻个机会插言进来,认认真真道:“以薛道长年纪,与季大老爷认识机会不大,季大公子为季大老爷嫡子,况且季大公子与薛道长年岁相当,从他身上查起,没准儿便能发现什么端倪。”   “正是如此。”温良辰勾唇一笑,她曾经查过卷宗,边关的薛家与季家从无来往,薛扬不可能与季大老爷有私交。   既然如此,那能说动季老爷帮忙之人,唯有可能是季云卿。先从季云卿身上动手,能省下许多力气。   如今她逐渐将手下势力慢慢铺开,虽然发展不快,却也有所成效,至少在搜集消息方面,已经有很大的进展。至于做生意赚银子,她尚且还在筹备之中。   “姑娘,您让奴婢盘点铺子,如今都已经结清了。但奴婢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新花样,只会照本宣科,姑娘千万莫要生气。”鱼肠近日协助温良辰打点铺子,一个区区公主府的丫鬟,居然有能将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的能耐,不得不说,温良辰这位主子,当真是“教导有方”。   唯一困难的是,基于出身和见识,鱼肠只能遵循原本的模式控制铺子,至于开拓新的经营方法,那完全是强人所难。   “放心,掌柜我已经寻好了,你再撑上几日。”如今温良辰身兼数职,既要管理偌大的公主府,还要趁机在时疫过去之前,在京都扩展势力,若是连赚银子都要亲身上,那她便不用忙活其他事项了。   明亮而安逸的灯光下,温良辰托腮沉思,心道,待生意之事解决好之后,她便要开始重振旗鼓。   一方面,她将会鼓励温驸马积极参与朝政,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另一方面,她得出马与他势力联络关系,以此稳固公主府的地位。   之后,她便要真正踏上复仇之路……   曹皇后,母亲等你已久。   该拉下黄泉之人,她绝不会手软。   年关将至,即便温府时疫未过,府上依旧多了一股过年的喜庆,温大太太作为当家主母,早已被府里府外的事情忙得四处乱转,温良辰不仅将公主府处理得井井有条,偶尔还会帮温大太太打打下手。   而温老太爷和温仪华身体恢复,已完全无碍,准备从庄子上动身回家,二人的到来,为府上又添诸多事项,温大太太简直是又喜又忧。   温大太太看着正在帮忙的温良冬和温良夏,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还好有你们姐妹俩,为府上尽心尽力,若没有你们,我恐怕已经倒下了。”   温良冬放下手中的账册,回过头来,小脸上一派认真,撅嘴道:“大伯母说什么呢,这些事儿,原本就是侄女该做的。侄女还得感谢大伯母教我理家呢。”   “都是四姐姐的功劳,我只是偶尔过来罢了,当不得大伯母夸奖。”温良辰抿唇笑道。   温家五个姑娘,温良春在闺中备嫁,自然不会出来插手家事,更何况她极为不满意这桩婚事,连温大太太都瞧出来了;二姑娘温良夏不知在捣鼓什么,成天窝在房里头称病不出,温良辰怀疑,估计她又在盘算着该嫁入哪家豪门;三姑娘温良秋那是真得了病,即便有心也无力,唯有温良冬挺身而出,协助温大太太处理家事。   温大太太面露忧色,在心中感慨,可惜温良冬出身差了些,否则以她的品性,配个季家的公子,也是足够了的。   如此忙忙碌碌,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至除夕之夜,因温府尚在时疫期,温良辰被免了入宫赴宴,而温老太太、温大太太也不必在明日前往宫中请安,阖府女眷倒是乐得个清闲。   今年这个年,温良辰过得倒是十分舒心,连果子酒都多喝了两杯,幸而被鱼肠及时给劝住了。她之所以如此松快,一来是与和亲王府娃娃亲已毁,自己不用成日担心嫁给秦宸佑,变成一位成日斗小妾的可怜主母;二来是公主府诸事已有起色,自己只需要坚持下去,便能为母亲襄城公主讨回公道,将小人从那皇后宝座上拉下马来。   温老太太自从经上次一事,身子已大不如前,坐了一会便已累极,交待几句便任由丫鬟扶下去歇息,于是,整个厅上便全权交由至温大太太手上。   为方便姑娘们玩闹,温大太太特地将姐们们分置于厅角落一边,还亲自过来吩咐:“丫头们若有想吃的想喝的,便交待下人们去做,若想要在厅里玩闹,只要不弄出大动静来,横竖大伯母都给你们兜着。”   “大伯母,那我们可得闹翻天啦。”温良冬笑眯眯地道。从前她寡言少语,大多碍于温老太太的威势,谁让三房出身差。如今温老太太不理事,温良冬真正的脾性儿便彻底发挥了出来。   温大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揶揄地笑道:“就你调皮,小心明儿罚你清点礼单。”   温良冬急忙举手求饶,故意唉声叹气,道:“大伯母可饶了我,明儿各府的礼数上门,估计会将咱们府上大门给堵了。那礼单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可不与它顽。”   “噗嗤。”   温良冬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笑作一团,那头少爷们听见这边的动静,也双眼发亮地凑过来,与姑娘们一块儿玩闹。   阖府的姑娘和少爷们商量了许久,最终达成一致,定下打双陆的游戏。   温良辰、温良冬和温仪博一组,温仪华则领着二房弟妹一组,双方互相对垒,温良辰这边执棋者为温良冬,对面执棋者为温仪华。   温良冬被温仪华逼得四处无门,还丢了一处至关重要的点,顿时有些泄气,嘟嘴抱怨道:“大哥哥是读书人,我又不曾读书,和大哥哥对战,实在是不公平。”   温良夏斜眼瞧着温良辰,笑得极为讽刺,话里话外已然是满满的嘲讽之意:“那是自然,大哥哥学富五车,颖悟绝人,岂非某些空有‘才女’之名者可比,可叹世人易愚弄,竟然被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其所以然。”   “哦?”温良辰挑眉一笑,突然伸出手,顺着温良冬掷出骰子的点数,越俎代庖挪动棋盘上的一匹黑马。   温良辰抬起双眸,慢悠悠地道,“二姐姐此言太过偏颇,难不成世人都是瞎子?二姐姐之言,令我豁然开朗,私底下的小聪明,终究有一日会曝于青天白日之下,遭受世人的指责,只期盼那些窃勾者,得小心自己的蔷薇绣帕,莫要随意乱扔才好。”   听闻此话,温良夏顿时脸色一白,直愣愣地坐在原处,半天都唔不出一句话来。   温良辰方才之言,在温良夏心中掀起了巨浪。   温良夏气得咬牙切齿,在心中不断地骂着秦宸佑。他到底告诉了温良辰多少事?这个见色起意的窝囊废,胆敢将自己卖给温良辰!   秦宸佑,你不仅愚蠢之极,居然还狼心狗肺!   见温良夏一脸的愤慨,温良辰偷偷弯起嘴角,心道,和亲王府毁去婚约一事,碍于和亲王本人的威慑,几乎无人敢在府外胡乱嚼舌根,因此,此事并未流传出来,是故连温良夏一直毫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在故意与她较劲。   “你说呢,二姐姐?”温良辰又动了一步,温良冬瞬间大叫了起来,以手捂住棋盘,惊慌失措地道,“五妹妹,他们的点数已超过我们诸多,你再这般随意乱动,我们可要输了!”   温良辰不理会她,只是故意作怜悯状道:“输了便是输了,又何必再争呢?”   这下换成温良春被气到,她立即转过头,目光冷冷,直勾勾地盯着温良辰。   “……不。”   正在此时,温仪华突然开了口,他猛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目,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良辰,道:“是我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加班成狗,昨晚做梦都在做材料~   今天终于搞完了,我满血回来啦~!!   感谢梦幻银水晶、蓝点猫猫、蝉子嘟的地雷~~!!!鞠躬~!!感谢亲的不离不弃~!!!么么哒~! ☆、第48章 心比高   守岁,又称“坐三十暝晡”,温家上下除了温老太太身子不适,单独退下去歇息以外,其余人等皆围炉而坐,聚在一处儿喧闹。老爷们坐一桌吃酒煮茶,太太们则坐在炕上说些家常,姑娘和少爷们聚在角落中打双陆,虽偶有口角,但总体氛围热闹,倒也融洽。   直到第一局过后,代表大房和二房的温仪华再一次输给温良辰,大哥哥温仪华终于抹不开面子,突然间好似打了鸡血般,挽了袖子,硬要压着温良辰继续打。   其余人等按照约定好的规矩,本应在旁提供助力,为主力战将参谋,谁想到温仪华和温良辰二人兵戎相见,杀得那个是天昏地暗,难分难舍,看得周围观战者心惊肉跳,好似亲身陷入了那漫天血雨的战场般。   “大哥哥,五妹妹,你们且动作慢些,我看得眼睛都花了。”看着二人你来我往,速度飞快,温良冬顿觉头痛欲裂,在旁捂着头哀嚎。   “四妹妹莫要再多言,我没法集中精神了……”温仪华咬紧下唇瓣,一脸的焦躁之色。他在下棋紧张之时,总会有一个不好的毛病,一旦有空停下来,便会去揪自己的头发,连温良辰都不由地担心,再任由他这般拧下去,没准还没等到秋闱,他便变成了个老斑秃。   “五妹妹,你这撤退之术,实在是用得太高明,大哥我甘拜下风。”三战两输下来,温仪华简直是服了,每每他以为自己将赢之时,节节败退的温良辰总会好巧不巧冒出头来,好似在他心中长了眼睛般,先干掉即将动手的主棋,然后再大杀四方,反局为胜。   连温仪华都不得不承认,温良辰的思虑远超于他,尤其是那份沉得住的心性,是如今焦躁的他所或缺的。   “大哥哥,其实你不必妄自菲薄,”温良辰笑了笑,将白马棋往前一推,“我这撤退之术,只能用于你方点数超过我的情形,若是我故意佯攻,倒是极为容易失败,因此,其实大哥哥开初便能赢,只是后来守不住罢了。”   温良辰大局观一直不错,温仪华着实是一位强大的对手,他之所以会连输两局,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他心性太急,总是在回内盘关键处露出破绽,被温良辰窥破之后,自然极容易被击溃。   温良辰的脑子不比他聪明,唯一能比得过他的,就只有“耐心”二字。   若是对手过于强大,唯有忍耐蛰伏,等到对手露出破绽之后,再一力破之,方能处于不败之地。   温仪华顿时一愣,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五妹妹,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光。   良久后,温仪华忽地站起身来,端起双手,朝温良辰郑重地行了一礼,态度诚恳道:“多谢五妹妹之言,令我豁然开朗。”   他温仪华自幼聪明,十三岁便已考中秀才,如今已十五年岁,在监学读书拔尖,但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缺了些什么。   兴许是温家上三代科举成绩辉煌,以至于对他产生巨大的压力,每逢考试之前,温仪华都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年前某一段时间,他曾经还自暴自弃逃学,与友人流连于那笙歌起舞之地,幸亏温大太太及时发现,一棒子将他打回了原形,重新关在房里读书去了。   温仪华烦闷不已,一直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而今和温良辰对弈三局,如醍醐灌顶,霎时茅塞顿开,而他,终于寻找到自身症结所在。   守得住心,有平常心,静得了心,方才是制胜根本。   “大哥哥,你可折煞我了。”温良辰急忙起身,神色慌乱地朝他行礼,她身为妹妹,如何当得起哥哥的大礼。   温良冬上前来打圆场,她站在二人中央,甩着帕子嚷嚷道:“大哥哥,五妹妹,你们再这般你来我往行礼,咱们还怎么顽下去。”   “是我错了。”温仪华笑着道歉,朝温良辰招招手,“五妹妹也累了罢,咱们先吃些点心果子,且等我静下心来,咱们再战一局。”   再战下去的结果是,由于打双陆耗神太大,温仪华率先撑不住,困得差点栽下去,还是温良辰劝佯装自己疲乏,温仪华这才收手。   其实温良辰精神好得很,越打越精神,脑子活络得不行,只想寻个新鲜事振奋精神。   温良春和温良夏看得百无聊赖,二人托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以防自己给睡了过去。   “五妹妹可是要睡了?可要小心谨慎,莫让独脚神撒了病。”温良夏见温良辰饮热茶,以为她强撑,实则困乏,便出言讽刺几句。   谁知温良辰忽地转过头,睁开一双锃亮的眸子,端着茶杯笑道:“妹妹可不敢睡,只是姐姐这话真晦气,老太太方才去睡了,难道你这话是在……诅咒老太太不成?哎呀,二姐姐你可别瞪我,妹妹我好心提醒你,二姐姐你得赶紧吩咐方才路过的无辜下人,没准儿哪日她们闲聊之时,顺嘴说出此事,你这大逆不道之言便传入老太太耳中了呢。”   在守岁中有一个传说,大年夜天上众神下凡至人间,独脚神会落至每家每户,若见屋内有人睡着,便会在那人撒下疾病,是故在守岁当晚,无人敢下去睡觉。幸亏温府没有小孩子,最小的温良辰已经十一,倒不用担心她会忍不住睡过去。   温良夏气得眼皮直抽抽,温良辰的嘴真是越来越毒了,她怎么可以那般讨人厌!不过,温良夏没有时间生气,赶紧唤了贴身丫鬟过来,将路过的丫鬟和婆子通通警告了个遍。   子时拜天神,待得寅时至,温府诸人皆往院中去踩聚宝盆,那黄纸卷成的元宝被踩得稀烂,众人一边踩还一边高喝“碎碎碎”,接着,爆竹齐天响,不远的皇城方向即时燃放烟花,站在温府的中坪,还能瞧见远方天幕下那依稀的火光。   温良辰收了一堆龙形串钱,因为她年纪最小,封号又高,赏钱自然比别人多,看得温良夏眼红不已,想要张嘴刺上那么几句,待看见温良辰回过头来,突然又不敢张嘴了。   见温良夏不来扰人厌,温良辰又觉得没趣,在这嘈杂纷扰的环境中,没有劲敌让她集中精力斗嘴,连一身精力都不知往何处使了去。   “二妹别与她见识,咱们出去走走。”温良春冰冷地道,她忽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温良辰,一双眸子泛着幽幽的光泽。   可惜温良夏不愿意和她走,反而还定定地站在原地。   “大姐,外面风大,咱们,咱们还是好生呆在屋中罢。”温良夏转了转眼珠子,尴尬地笑道。   自上次薛扬之事过后,这位大姐姐的性子越来越孤僻,行事也越发古怪,经常半夜三更起身,着一身白裙在院子里转悠,嘴里唱着类似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之类的曲子,那尖细的嗓音,那忧伤的曲调,听得人是毛骨悚然。   外头乌漆墨黑,凉风飕飕,温良夏肯跟她出去,那才是有鬼了。   “哦?你不愿意和我出去。”温良春眼眶一下便红了,声音直接低了下去,等到过了片刻,她又突然抬起头来,哀哀凄凄地道,“我即将离府去那悲苦之地,就连你也不怜惜我了不曾?”   温良夏大为头痛,赶紧拿帕子捂住嘴,还装模作样咳两声,道:“哎哟,大姐,我哪里会不疼惜你,我这不是才染了病头疼么。听妹妹一句劝,院子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吓死人了。”   “呵呵,怕什么,咱们五妹妹可不是认识道士么。”温良春声音低沉,有意无意地往温良辰身上瞟来。   温良辰心中一突,她没想到的是,温良春竟然因心属薛扬,会将自己糟蹋成这般模样。   先不论她平日如何折磨自己,如今,温良辰在旁瞧着,感觉她连神智都不大清醒了。   温良辰心中不解,温良春顶多就瞧了薛扬一面,如何会沉溺于其中,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她有些不得其解,难道,情爱的力量,当真有那般大不曾?   想到那些不要命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或是“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勇士们,温良辰心中便七上八下,头皮发麻。   曾经在太清观中,徐正曾私下说过一段往事。他当年连中三元之后,有一位郡主死活要嫁给他,徐正只是偶然在琼林宴上表示自己打算一心一意走仕途,不愿过早娶妻的意向,那位郡主后来得知此事,直接来一个跳湖而死,吓得徐正见女人便头痛,直到如今还是个老光棍。   “男女之情有若毒药,果然沾染不得,简直是锁人魂魄,夺人性命,师祖诚不欺我也啊。”温良辰回忆起徐正之言,心中疑惑地想道,若那男女情要了她的性命,父亲温驸马该如何是好,还有将来的“弟弟”没了姐姐依靠,偌大的公主府该怎么办。   温良辰吐吐舌头,罢了罢了,我惹不起,姑且还躲得起。   对于魂不守舍的温良春,温良辰半分都不愿与她计较,权当作她在放屁,温良夏叹了一口气,直接护着姐姐远离温良辰,省得那小蹄子给温良春刺激出个好歹来。   众人守了一个通宵,终于在鸡打鸣之时散了去,温良辰直睡到三竿方起,又平静地渡过一日,接着,温府迎来了各家亲戚串门的日子。   果真如温良冬所说,来温府登门拜年者众多,来往者络绎不绝,院子里的礼物几乎快要塞不下,温良辰心中却知,这与宣德帝的圣宠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因为闹时疫一事,温大老爷和温驸马二人皆赋闲在家,宣德帝却未忘记二人,不仅派太医院太医前往温府诊治,还赐下诸多名贵药材,京都各家门户见风使舵惯了,没想到二人这般受宣德帝青眼,自然花了大力气来笼络温府。   因为温府这头公主薨了,加之温良辰这厢守孝归家,两日过后,和亲王、和亲王妃亲自领着若干子女上门,收到消息的温大老爷和温大太太吓了一跳,急忙收拾前后,率领两列队伍站在府门口恭迎大驾,将人给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   和亲王和温大老爷在前头,和亲王妃则被温大太太请入荣禧堂,见和亲王妃来到,温老太太大改从前的精神不振,一下子便容光焕发起来。   “府上时疫虽然已过,但难免有些不妥,王妃今儿竟然亲自过来,若有待客不周之处,请王妃见谅则个。”温老太太笑着道,脸上那受宠若惊的神情,挡都挡不住。   和亲王妃比从前看着清瘦不少,少了从前那几分纵意,笑容比之愈加矜持,她与温老太太慢慢客套着:“听闻老太太近儿身子好些了,咱们两家自来是亲戚,怎能劳烦老太太,老太太肯收留我坐会,我高兴都来不及。”   二人你来我往数下,又聊了些家常事,老太太眼珠突然亮了起来,朝温府众姐妹招了招手,又转头向和亲王妃道:“咱们说上许久,还没让王妃瞧瞧咱们府上的丫头们。”   “来来,都过来,你们快给王妃见礼。”   和亲王妃抿唇笑道:“府上姑娘生得水灵,也不知如何养出来的。还有,我瞧良辰近儿又长高了些,有劳老太太照顾费心。”   “王妃客气了,”温老太太乐呵呵地道:“良辰素来和姐妹们要好,王妃只怕没仔细瞧过其他丫头罢?二丫头,你且过来。”   见温良夏盈盈而来,和亲王妃嘴角紧抿,面色陡然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一直忘了提温良春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大家还记得温驸马说的那句“近日陛下的听经会上,于道学偶有所得,我便从太清观请来的薛小友来府一叙,听闻他今日冒犯了大姑娘,便过来告罪。”   温良春本来以为薛扬是某家公子,再不济也是个京城有产业人家的儿子,两个人虽然有距离,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成,谁知道他的身份是一个道士,温良春受不住刺激,所以温驸马话说完之后,温良春傻眼了,当堂就认输了。   今天晚了半小时,不过多加了一点,早睡啊各位亲们,晚安~ ☆、第49章 情如意 温良夏今儿一身桃红百褶裙,青荷色小夹袄,衬得皮肤红润,姿容艳丽,她动作窈窕,盈盈行礼之间,裙摆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儿般。   和亲王妃却看得眼角抽搐,表情怪异,犹如吞下一只苍蝇。   “……”站在和亲王妃旁侧的秦宸佑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他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住往温良夏使眼色,可惜,温良夏自顾沉浸在与和亲王妃的亲密接触当中,完全没理会他,更不懂其中之意,反而还一脸迷茫。   自年前温良辰在和亲王府闹上那一出,温良夏在和亲王妃的心中,简直成为了一块墙角满是污垢的抹布。   “二姑娘的确好颜色。”和亲王妃冷声道,声音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温老太太显然不知此情,还极力向和亲王妃道:“我这几个丫头当中,二丫头最为懂事,聪明伶俐,平素体贴可心得很,可惜她年纪逐渐大了,我老婆子倒有些舍不得。”   “哦,不知二姑娘许了哪户人家。”和亲王妃凉凉地道,声音越发古怪,听得秦宸佑汗毛倒竖。   兴许是和亲王妃语气太怪异没,连温老太太都不禁看一眼,但还是按捺住心中的利益的诱惑,温老太太老脸笑得开花,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一脸菜色的秦宸佑,自豪无比地道:“二丫头如今尚未定下,我呀,是又喜又愁啊。”   和亲王妃哪里不懂温老太太之意,只可惜温老太太盘算得太晚,温良夏与秦宸佑那事闹出后,温良夏此人,已在和亲王心中扎了颗拔不出的钉子,即便她和亲王妃应下来,脾气暴躁的和亲王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和亲王妃本就厌恶温良夏,若不是她对自己的儿子百般勾引,秦宸佑如何会最温良辰来府上做客那日被抓包,最后,他因为与温良夏私下有情,还差点被和亲王废了世子,还连累得她被剥夺了王府的管事大权,成日无所事事,受尽偏院小贱人的气,和亲王偶尔用得着她之处,便是出门走亲访友,她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带笑的傀儡。   和亲王妃怨愤地看向温良夏,眼神锐利,有若实质,连温良夏都冷不丁抖了一下和亲王妃,忽地冷冷地开口,无不讽刺地道:“可惜我府上未有相配的哥儿,以二姑娘这才貌和心性,怕是宫中娘娘都当得。”   “……”   此话一出,整个荣禧堂诸人皆愣住。   温良夏整个人如遭雷劈,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她死死揪着帕子,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温老太太微张嘴唇,良久后才回过神来。   和亲王妃不同意!她怎会不同意?   “不知府上世子爷,定得是哪家姑娘?咱们华哥儿与他年纪相当,没想到世子竟然要快些。”温老太太咬咬牙道,心底犹不死心,难道……和秦宸佑定下来的,是四房的温良辰?   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温老太太想到此结,立即侧过头去,朝温大太太横了一眼。   温大太太不知何时又得罪这位老祖宗,顿时莫名其妙,完全不能理解老太太的意思。   见温大太太一脸疑惑,温老太太哼了一声,偷偷一撇嘴,心道,罢了罢了,即便是温良辰,也就算了,总比一个子儿都捞不着罢!   和亲王妃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哀怨,见众人脸色不好看,她忽地哂然一笑,故作淡然地道:“定的是季家的大姑娘。”   这下连温老太太都无法镇定下去,季大姑娘?怎么可能……   温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心中失望、失落、愤怒情绪此起彼伏,本以为世子夫人会落在温良辰头上,如今,就连,就连温良辰都没了!   和亲王府如今是仅次于天家的好去处,怎么会便宜了任由庶子横行的季家!   季家的女儿,名声哪有她们温家好?不得不说,就连向来不听话的温良辰,都比那季大姑娘要好上千百倍!   此时此刻,温老太太的心情郁闷不已,从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上来看,可想而知她的愤懑与不甘。   温老太太的大惊失色,以至于所有人都瞧得明白,温大太太嘴里发苦,心道,老太太的盘算都写在脸上呢,如今让和亲王妃都看了去,实在是丢人得很。   至于当堂遭受两道惊雷的温良夏,不比温老太太反应要小,她身子微颤,大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还是温大太太敏锐,急忙从旁提议,强颜欢笑道:“咱们在屋里头说话,却将孩子们关着,倒让他们觉得乏了,王妃,不妨放他们出去玩闹?”   “好啊。”和亲王妃笑了笑,又转过头去,朝秦宸佑看了一眼。   诸人没瞧见和亲王妃的神情,可秦宸佑是着着实实看明白了。   温良辰远远瞧着,只见秦宸佑脸色一白,那魁梧的身躯竟晃了一晃,明显有几分不稳。   众人从荣禧堂出来之后,大松一口气,哪里有玩闹的心思,皆成鸟兽散了去,连喜好传递消息的温良冬也歇了心思,告罪先行离开了。   只有温良春站在不远的廊下,面露古怪之色,嘴里低低地发出冷笑,渗人得很。   秦元君故意落在最末尾,他朝温良辰望了一眼,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温良辰心道,正好,我对你也有话要说。   选择的地方是公主府与温府之间的小花园,温良辰先派了纯钧在旁望风,没想到没等来秦元君,反而先等到了一路纠缠而来的温良夏和秦宸佑。   秦宸佑声音有些变调,不住地哀嚎道:“好妹妹,你就理会理会我,此事与我何干?是父王去那季家谈拢的婚事,那季家姑娘也不是我心中所属,我是无辜的,你莫要不理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温良辰抽抽嘴角,心道,秦宸佑真是足够欠打,这话以前还对自己说过一遍,到了温良夏这头又来哄一遍,季云姝长相不差,和亲王虽然是好意,可她栽到秦宸佑身上,当真是浪费了。   温良辰正听得出神,冷不丁而后忽然传来一道暖洋洋的热气,这股热气吹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捂着脖子一转头,便瞧见秦元君似笑非笑地站在边上。   秦元君见她露出一脸戒备,然后又忽然放松下去,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在确认安全后恢复成绵软可爱的模样,他心中不由得好笑,连声音也扬了起来,在她耳畔轻声道:“良辰,你可觉得他们好看?”   温良辰捂着脖子,只觉得方才被他热气喷到之处,仿佛产生了灼伤后的刺激反应,温度陡然升高,变得烫人得不行,而那块被“烫伤”的皮肤竟然还会传染,如同时疫般迅速弥漫开来,毫不留情地迅速爬满整张脸蛋,不消说,温良辰自个儿知道,恐怕她整张脸都红了。   “我、我,我……”温良辰不敢再看他温和俊朗的脸孔,急忙转过身,目光发虚,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我一定是烧着了。   秦元君以为她年幼懵懂,所以并未往那方面想,还以为自己问到不该问之处,一向玲珑心思的秦元君,警惕性极高之时,竟也出现了错误的判断,他心道,难不成,温良辰竟然真对秦宸佑有情,所以听闻自己问起秦宸佑,才会露出这一脸古怪的模样?   秦元君双眼微眯,眸中掠过一道寒冷的杀气,若温良辰当真对秦宸佑……那就让他变成一具尸体罢,尸体最为安全,总不会和活人抢。   “……表哥,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温良辰抿了抿嘴,哪里敢转过头去。她心道,自己的举动实在太丢人,怎么会和孩子似的脸红呢?一定是她今儿出了毛病,身体这才变得如此古怪。   为今之计,只好先拖延一段时间,再同秦元君说话。   秦元君眉梢一挑,心道,果然,原来温良辰对秦宸佑不死心,这才愿意站在原处,先听听他接下来的言语。   秦元君身上的凛冽的风刀有若实质,连不远处的巨阙都感到冷意,他在原地打了个哆嗦,咧咧嘴想道,温五姑娘方才明明露出羞涩,自己家主子怎么半点反应都无,居然还露出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秦宸佑哄来哄去,温良夏百般不理,直到秦宸佑说了一句“那季大姑娘哪里及得上你,实在不行,我先去向母亲求情,你先进我府上的门儿,以后再行计较。”,温良夏尖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扯开嗓子叫骂道:“秦宸佑,你这个窝囊废!没本事便算了,我温良夏是任你挑挑捡捡的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呵呵呵,想让我当那下贱的妾室,让我对世子夫人俯首称臣,看她脸色行事,我告诉你!没门!”   秦宸佑被她指着鼻子骂“窝囊废”,这时候居然也忍不住了,他怒道:“你百般纠缠于我,可不就是想嫁给我?我宁愿违抗母亲,都要出来与你见上一见,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如此薄情,你之前对我那些情意都哪里去了,这点委屈如何受不得了?”   他话音一落,整片花园都安静了一瞬,只不过,这点安静只有一瞬,接下来,只听清清脆脆“啪”的一声响,秦宸佑被打得叫了一声。   “你!温良夏,你、你居然敢打我……”秦宸佑声音顿时变了调,堂堂世子面子扫地,显然让他怒不可遏。   而温良夏仿佛比他更怒,整个人的笑声由尖转低,然后又变成冷笑,最后回到原点,变为刺耳的笑声,温良夏道:“让我受委屈的男人,只怕还在娘胎里呢,你以为你是皇帝不成,居然敢打着让我伏低做小的主意,我告诉你……呸!”   伴随着秦宸佑的怒号,显然他又被温良夏吐了一口口水。   “你……这个悍妇!”   秦元君脸颊抽搐,急忙伸手拉住温良辰的手腕,将她往巨阙开出的小径上走,心中担忧万分,良辰与生俱来便有一股融入骨髓的强悍霸道,若让她再看下去,万一以后学那泼妇温良夏,那他该如何是好,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温良夏那种女子,还是让秦宸佑去消受罢。   “表哥,你将我拉过来作甚?我尚未打探清楚。”温良辰跺跺脚,她还想继续听下去,一来是等待脸蛋发烧,二来是想知道,温良夏今后的打算。   人在盛怒之时,总会不经意泄露内心的想法,万一她温良夏又想弄出个什么幺蛾子,她也好提前防备不是?   “良辰,莫非你对秦宸佑抱有遗憾之心?”秦元君脸上带笑,若是细细观之,便能发现他嘴角那抹弧度,盛的不是喜悦,而是一湾冰凉的杀气。   此时,温良辰脸上的热度慢慢退下,已经看不大出来,她有些疑惑地道:“为何要遗憾?噢,表哥,我倒是可怜季大姑娘,竟然摊上表哥这样花心的男子。”   温良辰话音一落,秦元君神色立即一变,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那笑,仿佛彻骨寒冷的冰雪终于遇暖消融,又好似在暗沉黑幕下忽然出现一颗启明星,又如同死气沉沉已久之地,骤然刮来一道明媚的春风,令人感觉无不惬意,无不身心舒畅。   连温良辰都不禁疑惑,自己方才可有说笑话,表哥为何会如此开心?   “嗯,的确,”秦元君显然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抬手掩唇,挡住自己的小半张脸,“良辰,你方才用眼神示意,是有何话要对我说?”   温良辰眼神一肃,朝四周望了一圈,略有些难为情地道:“表哥,那一次在和亲王府,我不是故意为之,虽然我想帮你,但却不愿意以谎言来欺骗二舅舅……你若是心有不满,便都怪在我身上罢。”   秦元君愣了好半天,心道,我哪里会怪你,我珍惜你还来不及。   原来,她一直惦记此事,直到如今依旧介怀……秦元君心中暖洋洋的,觉得自己仿佛饮下一杯温热适宜的清茶般。   “表哥?”   见他许久未答话,温良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瞧他的脸色,那双正在机灵地打着转的眸子,泛着莹莹点点的瑰丽星光,看得人心中痒痒,只想不顾一切探身进去,捞上一把那丝丝情意。   随着温良辰逐渐长大,她的眸色略有些变浅,兴许是祖上血脉的缘故,如今已经能瞧见她瞳色中的深绿,这也是为何她过来的眼神,总像一汪夜幕星空下的水潭,带着闪闪诱人的光泽。   “良辰,你并未做错,我不会怪你。”秦元君微微勾起嘴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温良辰头顶揉了一把,“若你满口谎言,帮我换得一时的胜利,我也不会高兴到何处去。”   他很庆幸的是,自己心属的女子,是一个善良单纯,光明磊落,能够坚守本心的品性高洁之人……唔,她头发好柔软好细腻,还想在摸一把怎么办?   温良辰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未反应过来,良久之后,她突然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秦元君心中一咯噔,完了,难道她竟然在意自己举止唐突?   谁知温良辰急忙摸了摸头发,瘪着嘴委屈地道:“表哥,今儿为了见你们,我这头发可是梳了一个时辰,你这样一拨,待会散乱了该怎么办。”   平时她就厌烦头上顶着一堆的东西,那日温大太太特地交待了,让她不要再梳那双丫髻,好歹是个姑娘家了,得换个模样才是。   秦元君顿时失笑不已,难怪他今日见温良辰低头,走路也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唯恐遇上什么事儿般,原来是害怕头发散了。   良辰,我该……怎么办。   秦元君实在是受不了,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连温良辰都能感觉到他明刀明枪的嘲笑。   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撅嘴道:“表哥,你不是寻我说话,你快说完罢,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好走了。”   秦元君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他见温良辰转身,大有不理会他之意,急忙往前走上两步,声音放软道:“并无甚紧要之事,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段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经典总裁文句式:“良辰,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   笑死,瞬间出戏啊有木有!!   今天宿舍断网,我艰难地用手机码了一晚上。。我真是烈士啊!! ☆、第50章 百娇面   总体来言,今年这个年虽然因时疫之故,不得出府,但府内的气氛依旧高涨,喜庆洋洋。   若是仔细观察,其实还是能或多或少瞧见各人眼底的愁绪,在热腾腾欢喜的表象下,他们带上面皮,掩盖心底之下对前尘的担忧,或是对地位不平,抑或是恼怒某些鸡毛蒜皮之事,试问何人……又能保证一帆风顺,一世无憾,事事顺心?   温良辰在旁瞧得清楚明白,心中顿生同情和怜悯。   这世上是一盘极大的珍珑局,所有人皆是任由命运摆布的棋子,只有安慰自己尚有一线希望,人力依旧可逆天改命。   若想跳出棋局,唯有与命运抗争,总有一日,披荆斩棘之后,方能站在高绝之处俯瞰众生。   过年之后几日,温家三位出嫁的姑太太领着姑老爷回门,与去年不同的是,三位姑太太比之更为贵气,气色却越发不佳,眼下那两团明显的青黑,就连脂粉都挡不住。厅中众人对其羡慕不已,满口称赞,三位姑太太却相视一眼,于喉中发出一声苦笑,再异口同声地叹了一口气。   “二妹妹,你瞧见没有,我今后回来,便会似她们这般形销骨立,行尸走肉。”温良春面色黑沉,阴恻恻的声音,让旁边的温良夏毛骨悚然。   温良夏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道:“大姐姐,你亲事已定下……再说那季家近年来蒸蒸日上,今后必有成就,你安心当大少奶奶便是。”   温良春斜她一眼,凉凉地道:“既然你觉得不错,那换你去如何?”   温良夏愣了一下,顿时哂笑道:“换我?若是前几日你问我,我大约会不乐意,可是今日……换做是我,咬咬牙我也去了。”   开玩笑,季二老爷官势迅猛,今后稳稳能坐上吏部尚书,先别管大房二房,能进季家就比温家有出息,至少她没听见温大老爷能有机会再进一步。温大老爷这辈子,在三品官打个转儿,也就顶了天了,想重现当年温老太爷的辉煌,那还得靠老天给的机遇,温大老爷确实厉害,但就还差那么一截,想要弥补,温家得出个皇后或是宠妃。   如今温良夏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和亲王府是没法去了,以她的才华和心性,去那小门小户实在是难以忍受。温良夏这几日早将秦宸佑丢至一边去了,终日忧心忡忡,满心盘算着自己的前程。   “……”   温良春自知她言下之意,谁让她心中早已有人了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即便那人地位低微,无家财娶她,她依旧难以释怀。她夜夜辗转反侧,终日浑浑噩噩,用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将他从脑海中抹去,反而还越陷越深。   薛扬。   她反反复复念着他的名字,脑子迷迷糊糊,云里雾里,有时候,在某一瞬间,她心中又格外敞亮……她明白,迟早有一天,她会将自己给逼疯的。   “不,我不能嫁过去。”温良春指甲死死地抠紧帕子,眼眶微红,“我的身子不容有污。”   “大姐姐,你是认真的?”温良夏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低头捂着帕子劝道,“世上男子皆薄情寡性,你那满腔女儿心思,怕是早已错付了,这世道,只有抓在手中的权势才是真,听妹妹一句劝,好好嫁过去,那季家二房无子,整个季家迟早都是你的……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你不懂……”温良春摇摇头,怔怔地望向厅中富丽堂皇的厅中之景,眸子又瞬间混了起来,显然半句都未听进去。   温良夏偏过头,偷偷按了按太阳穴,心道,如今我自身难保,大姐姐你好自珍重罢。   终于过完热热闹闹的年关,而温大太太和温良冬二人,则是忙得脱了一层皮,不过,看着满库房的礼物,和手上那一叠的礼单,温大太太心中终于有所安慰。   只不过,更能让她安慰的是,温仪华比从前愈发刻苦了。自那日与温良辰对弈后,温仪华成日窝在房里闭门读书,连温大太太都开始着急他的身子,生怕他读得太狠,将身子给毁了去。   温仪华却不以为意,朝温大太太义正言辞地道:“那日与五妹妹下棋,偶有所得,令我豁然开朗,我之所以停滞不前,便是缺了坚忍的心性,如今我想要刻苦发奋,自然心中有数,母亲莫要拦着我。”   眼见温仪华开了窍,温大太太感动得眼泪花直流,次日便往公主府送来一大堆补品,温良辰笑着收下了。   随着年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渐消,京都各家铺子又重新开张,大街小巷繁华依旧,而温良辰请来的代管掌柜,终于在年关后揭开他神秘的面纱。   纯钧低头端着托盘,待转过屏风,瞧见两位男人坐在椅中后,不由地愣了片刻,接而又失声道:“抱朴道长、守一道长,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请他们来府上。”丫鬟在旁挑了帘子,温良辰随后轻快地走出,笑眯眯地向二人抱抱拳,“两位师兄,别来无恙啊。”   抱朴和守一急忙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朝她回礼道:“师妹,好久不见。”   “师兄请坐,暂且不急,先尝尝我府上的茶水,纯钧,还不倒茶?”温良辰笑嘻嘻地道,言语十分松快,没有半分的拘束。   抱朴和守一在太清观随意惯了,也不在意俗世礼节,温良辰让他们坐,不多做客气,直接便坐了,接过茶便品了起来。   “师妹府上的碧螺春倒是极好,清绿滑润,叶幼且嫩,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只是这泡茶手法不够纯熟,未出那鲜雅和味醇之感。不过,师妹倒是有心了,早春之际,让我二人得享此茶,令人神清气爽,感觉赛神仙那。”抱朴巧言说笑道,心中却想着,碧螺春产于早春,这茶怕一直存于冰窖之中,温良辰此番请他们下山,看来并不是在开玩笑,显然是花了大力气的。   见师兄未与自己瞎客套,也没有张口就来奉承之言,温良辰笑了笑,道:“既然师兄懂茶,不如去我那茶馆当个大管事掌柜,如何?”   抱朴原先在太清观负责总管制符,在温良辰的死缠烂打之下,当年抱朴不得不与这位师妹打交道。后来二人逐渐熟稔,抱朴也对温良辰颇有照顾,发展为师兄妹之情,否则也不会让温良辰学习制符之术,拿着符箓在观里胡来,最后还给那位妇人画了一张令平羲恼羞成怒的“送子符”。   温良辰从前便觉得,抱朴此人不像个出家人,倒更像是一名商人。   太清观远离尘世,即便他将符箓全卖了,顶多也只是个道士,他若是长居于山顶,这一腔的经商才华倒是被埋没了。   太清观的符箓品种虽多,能拿出售卖的却很少,但是,自从抱朴接手制符房之后,他便将各符箓搭配售卖,还拉拢了不少高门富商,与之建立固定的买卖关系,不得不说,自那以后,太清观大半的银子进项,都出于抱朴的制符房之手。   更何况,抱朴那一张巧嘴,仿佛天生便是用来花言巧语的,脸皮能够赛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当然,抱朴敢认第二,温良辰就敢认第一。   “既然师妹盛情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抱朴笑容满面地应下来,“听起来比画符有趣许多,有劳师妹还惦记着师兄。”   “那是,那是,此言出于师兄之口。若是今后犯累,可别怪罪于我。”温良辰端着茶杯笑道,茶中烟雾升腾,将她的笑容隐去了几分。   守一师兄和温良辰同一脉所出,由师父平羲教导,只不过温良辰学的是画,守一学的是炼丹和药理。   温良辰将守一请下山来,便是准备建立一座医馆,让精通医药的守一替她坐镇打理。温良辰已经在心中计较完毕,这座医馆每七日当中,腾出一日免费瞧病,贫寒者抓药还可打半价。此举不为赚钱,一来是为了做善事济贫,二来是为在京都博一个好名声。   某些紧要关头,好的名声对于女人来说,堪比救命。   对于名声一事,温良辰曾深有体会,襄城公主便输在名声上。   随着温良辰逐渐长大明理,她发现母亲哪里如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襄城公主素来讲理,与主院互相守礼,与温老太太也是互不干扰,遇事之时,二人皆是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竭力保持大家族的体面。同样,母亲对待温驸马用情极深,发脾气打她也不会打温驸马,也不知谁故意在背后抹黑于她,硬是将她说成个家暴悍妇,还将温驸马渲染得有多可怜似的。   其实襄城公主也就性格强势罢了,她在私下中,从不干涉温驸马的生活,反而还是温驸马求她庇护自己,否则,自家母亲薨后,温驸马也不会哭得昏天暗地,还发誓守寡一辈子。   温良辰与两位师兄言谈甚欢,两个时辰过去,已将粗略计划拟好,就等着开工花银子雇人重建。   待得准备离去之后,抱朴忽然转过身,刻意垂下头,将声音压低道:“师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建这茶舍,当真是想让师兄赚银子?”   温良辰愣了一下,挑了挑眉,道:“师兄竟然……”   抱朴摆了摆手,露出一脸的了然之色,轻声笑道:“我二人下山之前,师祖早已交待于我,你安心将人交给我便是。”   守一也朝她点了点头,道:“我二人奉师祖之命而来,下山前师祖便交待了,师妹将医馆托付于我,不是任由我胡来的。既然师妹付出心血,有此等善心,便要得到相应的回报。”   比如善名,比如造势……   “我不觉师妹此举有何不妥当,京都风云变幻,师妹一介失怙女子,有善名保身,更加稳妥。”因守一说得太过直白,抱朴急忙插言,生怕温良辰听后有何不适。   “这茶馆酒楼之流,立于车水马龙之地,人来人往,本就该用于打探消息。,否则便是浪费了师妹今后是要做大事之人,有道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坐失先机,必招后患,确保公主府消息灵通,此乃首要之事。”   这下换温良辰大惊失色,她没想到的是,徐正养这一窝道观的道士,竟然人人都是奔着造反而去的!   她的目标不是普通人,而是……当今皇后。   温良辰今后的所作所为,乃是将公主府作为赌注,一步步踩在刀尖之上对付仇敌,说不定顷刻间便会全军覆没。   “师妹?你还好罢。”守一见温良辰神色复杂,自觉失言,不由地关心道。   温良辰回过神来,咬了咬唇瓣,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兄可知其中危险?若是师兄心中担忧,切不必瞒着我,可自请随时离去。”   让他们跟着自己一块犯险,温良辰心中总有些歉疚。   抱朴顿时恍然,摇了摇头,拂袖笑道:“我们二人乃是孤儿出身,若不是师祖给一口饭吃,哪里会活到现在。师妹的事便是师祖的事,有用得着我们二人之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二人宽慰自己的模样不似作伪,温良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温暖,她忽地抬起头,笑得极为狡黠,道:“师祖英明过人,二位师兄又聪慧智高,竟然早猜到了我之所想。你们方才将我蒙在鼓里,是想看我笑话不是?”   见温良辰语气古怪,笑容阴险,头顶上黑色坏水儿汩汩直冒,曾经在山上被她捉弄得哭爹喊娘两位师兄头皮发麻,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他们胆战心惊地想道,小师妹该不会又要调皮了罢?!   天呐,师祖救我!   *骆宾王《讨武曌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给大家提供一个晋.江币的好方法,如果各位有空上网,建议拿电脑自动订阅,因为手机的20%要给移动。   我每天会在九点左右放防,盗章,如果自动订阅的话,就能及时抢到半价的优惠哦,不用自己天天过来抢了。然后抢到之后,各位再等到再十一点左右再过来看,一般章节提要改成正常的语句就是正文替换完毕啦。   如果晚一点更的话,我也会在提要上写清楚时间哒。   各位亲晚安哦~! ☆、第51章 行踪灭   两大铺子经营之事,就这般以极快的速度,轻轻松松敲定下来。   其中,守一所分管的药铺进度最快,虽然在医馆一路暂时摸不清门路,但胜在路子简单,只要寻对领路之人,慢慢备人揽事筹建即可,而抱朴手下的茶馆,倒是着实费了温良辰一番功夫。   茶馆地理位置优渥,处于京都东城区极为热闹的大街上,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其占地太窄,仅仅只有一间两层小楼罢了。茶馆内里更是逼仄,十间雅间本就不多,不可能再继续隔断以腾出位置。   正是因为茶馆自身条件限制,襄城公主便没有过多重视,放任自流,走的一直为过得去的路子,回个本赚点小钱即可,是故平日上门来喝茶者,大多为普通的富庶之流。   温良辰深知,要吸引豪门权贵子弟来此处消遣,以如今茶馆的水平,恐怕还差了些火候。   茶馆改造一事急得温良辰抓耳挠腮,每日茶馆上空愁云惨淡万里凝,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却突然收到隔壁的胭脂铺子准备脱手的消息,令她喜出望外,差点没上太清观给神仙烧三炷香。   将抱朴派出去商量价钱,谈妥之后,温良辰大手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隔壁胭脂铺面给盘了下来。   这间铺子原隶属于京都第二皇商苏家门下,也不知那人是何意,好好的一家生意火红的铺面,居然大大方方说卖就卖,价格给的还颇为公道,完全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温良辰手握地契,喜笑颜开,心道,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实在是天助我也。   胭脂铺子外头楼面精巧,内里装潢簇新,温良辰请了专门的匠人过来瞧,说此楼不必大兴改建,小型修缮还可继续使用多年。隔壁的茶馆已经改建的七七八八,温良辰再命人将两间铺子连接起来,再合为一家拥有两栋阁楼的大茶馆。   最近这段时日她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看得宅在家中又犯病的温驸马眼热无比。   温良辰将一腔心血全部投入至筹备铺面上,不仅将爹给忘了,就连女红课也落下一大截,其他的更是不管不顾,对于这位淘气耍滑的学生,英娘自然无法,只好耐心从旁劝解。   直到如今,身为学生的温良辰连个帕子都绣不好,教习师傅比她都还着急。   铺子重新整装费不了多大时间,眼下已入春许久,温良辰的两家铺子终于开张,生意不是一般的红火。   抱朴没事便出入于京都各家茶馆之中,最终与温良辰定下茶馆方案,不做那眼花缭乱的活儿,也不干那风花雪月的事儿,只专注卖弄风雅,玩味清高。   茶馆中的字儿和画儿,大多是从太清观平羲房中搬出来的,平羲为此表示反抗多次,最后还是徐正下了命令,从他房里抬下两箱珍藏古字画,对此,平羲气得一个月都没给温良辰回信。   其余的字画和摆件为公主府的私藏,看起来光华不显,其实都是顶尖儿货,有心人一瞧便知,光是这满屋子的字画摆件,便价值好几万两银子。   茶馆的新名字倒是好取,直接唤“太清”二字,既大气又有诗书风韵,茶馆开张没几日,便从京都著名的茶馆业中脱颖而出,看得各家掌柜眼珠子都红了。   “师妹,明日那赛诗会可得破费,我先与你先支会一声。”自抱朴当上茶馆大掌柜,投身于开铺事业之后,他整个人容光焕发,每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眼珠子亮得和银元宝似的。   温良辰摆摆手道:“师兄直接支走便是,不必为我省银子,咱们先投入,待得走上正轨之后,银子还会自个儿回来的。”   “那我先去账房支了,你可莫要心疼。”抱朴笑了笑,立即转身走了。   明日在太清茶馆将会举行一场作诗比试,邀请各家书院有名的读书人参加。今年恰逢三年一届的春闱,各省的学子皆往京都而来,各地素有才名的举人层出不穷,谁都想要在考后未放榜前博出个名声,温良辰此举,正是给各地学子一个展示才华的契机。   此次赛诗大会规定,所作诗文获得前十者,便能亲自将诗文誊写在屏风上,茶馆将永久地对其进行保留。   太清茶馆格调高雅,陈设品质不凡,读书人个个精明,哪里不知其背后势力,更何况这等风雅之地,必能吸引京都豪门贵族来驻足流连,只要自己的诗文出现在茶馆内,还有机会落下款儿,没准便能趁机入了某位高官的青眼,说不准对今后的官途有所助力,也是未可知之事。   反正能当上举人赴春闱考试,今后都有得官做,有机会结交一两个达官贵人,何乐而不为,不占便宜是傻子。   温良辰将这群读书人的心理抓得分毫不差,令秦元君也自愧不如。   赛诗文当日,秦元君特地从国子监请假出门,与季云卿约好在太清茶馆门口等候。   季云卿落下马车,站在对面的街道上,对着不远处被挤得人满为患的茶馆啧啧称奇。   他甩袖一展折扇,悠悠闲闲地扇了起来,嘴上不停地赞叹道:“听闻这太清茶馆乃是公主府产业,没想到温五姑娘竟然有此等手段,当真是冰雪聪明。如今京都四处谣传,都说此处‘风水宝地财源旺’,连整条街铺面都贵了一倍。难道他们不知,京都中人素爱凑热闹,若是太清茶馆生意下去,其他各家生意可不是跳楼亏本。”   秦元君侧着头,视线不在茶馆门口诸人身上,而是望向茶馆牌匾上熟悉的“太清”二字,他眉宇沉静,目光深邃,似笑非笑地道:“季兄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也在这街上置下一间酒楼?”   季云卿转了转眼珠子,潇洒地将扇子一转,再顺手打开,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元君兄弟,好说,好说啊。”   然后,他又将扇子拉了下来,抬了抬眼皮,道:“我季家之事,难道你甚不清楚?我二叔素来厉害,我不趁机赚些银子保身,估计连觉都睡不安稳。说不准某日二叔当上首辅,我也不用再参加科考,专心去当那商人去,总比回老家种田强。”   秦元君哂笑一声,脸上写着明显的不信,他转过头,故意调笑道:“你二叔对你尚好,连娘子都给你亲自挑,你以为温家姑娘好求么?”   因为他也喜欢温家的姑娘,自然很羡慕季云卿。   秦元君之所以有此想法,怪只怪他每次去温府,注意力都集中于温良辰身上了,若是他分上一丁点心思在温良春身上,说不定季云卿就不会被坑得这么惨。   听闻秦元君提及温良春,季云卿脸上起了一层薄红,故意将话题转移走:“二叔的确对我如亲子,只是可惜的是,他于今春娶了续弦过门,那刘氏看起来是个心大的,不会甘于屈居大房之下。更何况,二叔现今正当壮年,谁知道某一天,会不会让我多一位堂弟?若真是如此,我哪里斗得过二叔?”   “季二老爷素来重视名声,不会对你如何,若是他敢打压你,御史们不会放过他的小辫子。”秦元君挑眉道,不上前死揪一顿不符合御史的风格。   如今吏部尚书年事已高,吏部诸事皆出于季闻达之手,说他真正掌控吏部大权,其实也不为过。   季闻达得了宣德帝新令,便开始着手最近推行吏部新法。他将考评划分为五大方面,剔除那等表面光鲜、为民不利的政绩因素,大大加重了各省官员、朝廷官员的考核力度,弄得朝廷上下官员突然变得勤政起来,再也不敢偷懒耍滑,而地方为虎作伥的官员更是夸张,几乎人人自危,还有不少被牵连降级者大呼季闻达倒行逆施,行那有违圣明本意的“苛政”。   宣德帝却不以为意,不仅亲自为参季闻达出头,还将参他的折子通通扣了下来,来一个包庇到底。可惜被钳制的官员们依旧不依不挠,参季闻达的折子如雪片般不要钱似的往宫里飞,硬是将御案堆得如同一个小山包。   秦元君心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季闻达敢对季云卿不利,别说是等着骂大官出名的御史们,光是那群地方官员,就有得他受的了。   “你倒是会宽慰我。”季云卿故作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眉间依旧留着一道浅浅的褶皱,“我们且过去瞧瞧,看是否有人做出一首巧夺天工的诗句。”   秦元君勾唇一笑:“甚好。”若是没有顶用的诗句,他不介意亲自参加,为温良辰捧个场。   正在此时,巨阙身形一闪,突然从街道旁柱子后奔出,连季云卿眼睛一花,都没瞧见这么大个儿的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见巨阙大步走向秦元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再垂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片刻后,秦元君脸色瞬间一变。   巨阙重新退了回去,季云卿又没瞧见他往何处去了,秦元君却往前走来,将季云卿往身边一拉,小心翼翼道:“季兄,你可知有人跟踪于你?”   季云卿抬起头来,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道:“有人跟踪我,为何?”他什么时候涨了银子,竟然值得人跟踪?!   秦元君垂眸沉思,沉吟了片刻,依旧想不明白,只好摇摇头道:“你还是小心些,我方才已向我护卫吩咐,让他好生帮你探察,待揪出了背后之人,我再告知于你。”   谁会跟踪一个没落家族中的嫡子?   季云卿又不是二房嫡子,难不成有人想抓住他,然后再威胁二房的季闻达?   不过……秦元君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若是如此,此举简直是在给季闻达递枕头,顺利除去大房嫡子,季闻达便可以不顾族中那些老头,开开心心生他的嫡子去了。   真要绑架季云卿,还不如绑架季闻达的续弦夫人的肚子来得有用,至少季云卿活着,季闻达就不敢违逆家族。   季云卿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膀,有些无所谓地道:“元君兄弟不必太过费心,既然那人想知道什么,我让他知道便是。”   “话不是这般讲,你可得小心才是。”秦元君大为皱眉,声音带着一股火气,“你也太宽心了罢,都是要成亲的人,怎的还如此毛毛躁躁,莫非你想学圣人,来一次将生死置之度外?”   “哎哟,秦少爷教训的是,小的季云卿受教了。”季云卿被他训得面红耳赤,简直是颜面无存,只好弯腰作揖求饶,话说秦元君平时看似冷漠无情,但私下里对朋友却十分认真,当真值得相交之人。   “好了,咱们过去看看诗会罢,再枯站在此处,等会错过了好句,那该抱憾终身啦。”   见季云卿大摇大摆地过去,秦元君在后摇摇头,苦笑一声,急忙跟了上去。   待距离茶馆还有五丈之远处,秦元君心底一动,没来由地抬起头来,目光往上掠去,停留在胭脂铺子二层的小窗上,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收了回来,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而在这扇雕花小窗的背后,温良辰却陡然一惊,一个不小心,将手中捏的点心抖落在地,她出神地望着楼下的二人,小声喃喃道:“难道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晚更了半小时哦,不好意思哒~   各位么么哒,晚安~ ☆、第52章 念不忘   秦元君和季云卿二人认识,且关系较密的模样,皆数落入旁观者温良辰的眼中。   温良辰垂眸凝思,将薛扬种种心虚的神色重新分析了个遍,最终确定了结论——帮助薛扬之人,非秦元君不可。   只是,秦元君私下帮助薛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温良辰不是傻子,即便秦元君再如何隐藏,他总是有意无意对薛扬透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绝对不如她这般干净,薛扬虽然木讷呆愣了一点,但从其道行来看,他绝对不是个笨的,相信在平时的相处之中,他也能感受到秦元君若有若无的敌视态度。   这倒让温良辰有些不解。   秦元君能做到的,公主府出面托关系,同样能做得到,他们三人一同在太清观从师,有何事是非秦元君不可的?   还需要特意要瞒她?   “且帮我传信给李随,就说让那探子回来,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温良辰从椅中转身,朝房内贴身伺候的纯钧道。   “是,姑娘。”纯钧微微颔首,利索地下楼去了。   李随是李太后本家的一名子弟,如今被公主府招纳,专门替温良辰铺开暗地势力。   自温良辰皇外祖母李太后得了癔症,被废去皇后之位后,李家以眼睛可观的速度没落下去,直到如今,李家家族已退出京都,龟缩于海宁老家。这位李随为家中嫡次子,不必撑起家族,似大哥般走科举的路子,于是,他特地剑走偏锋,前来京都投靠亲戚,想混出个人样来。   可惜,李家的亲戚,除了皇帝就是亲王,除了亲王就只有公主。   去皇宫寻皇帝攀亲戚,那定然不大现实,没准还没靠近紫禁城门边儿,便被守卫侍卫给砍了。去年和亲王镇守边关,不在府上,和亲王妃懒得理会李家人,李随是个聪明的,直接跑来公主府投奔新接班人温良辰。   温良辰见他为人机灵,身体强壮,又会些防身的武术,温良辰寻人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又派人去海宁打探,确认此人牢实可靠,便将招收探子一事交由他来办,此事虽然不大光彩,但好在有个门路,更何况温良辰答应于他,只要他干的不错,今后还有机会举荐当官。   李随自知机会难得,欣然应允,在他的努力建设下,如今探子队伍规模已达到二十人,集会地点也从原来的小宅院换做茶馆的地下。   之所以将探子总部放置于茶馆楼下,一方面是让抱朴帮忙看顾,二方面还带着牵制的意思。   李随虽然是温良辰亲戚,但由于其工作性质上不得台面,让人完全放心不大可能,再加之他初到京都不久,对附近一带尚不熟悉,有抱朴这位人精坐镇,李随办起事来,也好有个人商量。   楼下一会儿人声鼎沸,一会儿针落有声,学子作诗之声朗朗传来,温良辰侧耳听着,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京都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举子,各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既然是各省而来的,便有不少人带着家乡口音,其中不知是哪位从海宁而来的举子作诗,硬是将一句“一枝清梅凝腊季”的“腊季”念成了“乐色”,正好拐弯抹角与那“垃圾”二字同音了。   正在她听得正欢之事,纯钧急匆匆上来,差点碰翻了脚边的椅凳,她随手将那凳子扶得歪歪扭扭,立即抬起头来,神色颇有些慌乱,道:“姑娘,大事不好了,咱们的探子出事。”   温良辰收回望向望的目光,转过头来,挑眉道:“怎的如此毛躁,那探子发生何事了?”   纯钧将眼睛瞪得圆圆的,道:“他一直追踪季大公子而来,谁知突然在咱们茶馆附近消失了,李公子派人前去扫尾,发现他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温良辰愣了片刻,心生诧异,没道理会这样……   各个探子接受集中训练大半年,在训练之时,曾明文规定,若有人外出执行任务时碰上危险,切记及时留下记号,或是在危险之前随意拉人以言语传递讯号。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让公主府的探子留下?   莫非是……   温良辰霍地抬起头来,那双如今颜色已变得微淡的眸子,骤然闪过一道慑人的精光。   “姑娘……”纯钧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心道,如今姑娘的墨绿眸色越来越像不怒自威的和亲王,听说宫里的皇帝也是这般,莫非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人物,都拥有一双这样洞悉人心、察于微毫的眼睛?   温良辰咬咬下唇瓣,抬起小拳头砸向桌面,桌上放置着一套鱼戏莲叶茶盏,被她这般重重一敲,连带着茶壶一块发出闷闷的脆响,温良辰气得小脸绯红,不理会那些“砰砰”之声,怒道:“好你个秦元君,不仅偷偷摸摸帮助薛扬,合伙一块来骗我,今日居然还坏我好事,将我的人扣了下来!”   纯钧顿时大惊失色,上前劝道:“姑娘,您怎会知道是表少爷所为,万一是那季大公子寻人办的呢?”   温良辰侧过头,一撇嘴,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会,那季云卿被跟踪了半个月,都没半点觉察,今儿怎会突然有能耐逮走我的人?此事必然是秦元君的手笔,旁人没几个能耐能拿下李随的人。”   的确,此次派出去的探子,乃是李随手下的精英。温良辰记得他,那人本身便是天赋高超的练武之人,没几把刷子拿不下他。   “姑娘说的可是……巨阙?”纯钧露出一脸惊慌,眼底的担忧掩都掩不住。   温良辰叹了一口气,随后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巨阙此人心狠手辣,再拖延下去,那人便有性命危险。你下去帮我传个口信,就说今晚在薛扬家中一见。”温良辰对于巨阙本人虽然不大了解,但平日观其言行,便能很清楚地得知,此人下手甚重,还杀人如麻,再晚些出手,没准等探子回来之时,就得缺胳膊少腿了。   温良辰磨磨后牙槽,心道,一想起巨阙便令人遍体生寒,秦元君到底是有多大能耐,竟然能将这种人招入麾下?   赛诗会热闹至午后才结束,期间竟然出现两篇佳作,魁首并列有两位举子,分别是京都的刘与,和那位有海宁口音的林辰。抱朴此人本身善诗文,连他都不禁大肆称好,上来装模作样地请示温良辰,又将那订下来的屏风豪华度升上一级。   与此同时,茶馆为刘与和林辰一人发下一块永久铁劵,今后若是他们上门喝茶,一率只收一半的茶水费。   温良辰倒是不计较这点银子,怕就怕这二人春闱成绩不佳,不小心被派出京都做官,不仅让铁劵变成废品,更糟糕的是,二人也没法继续发挥余热,带贵人来茶馆喝茶说话。   毕竟,官员间请客吃饭喝茶是平常事,在京都花银子和花水似的,二人今后若在朝为官,定然不会浪费铁券不用,跑去隔壁季家那间贵得离谱的酒楼吃饭。   在茶馆呆了大半日,温良辰也乏了,正巧走胭脂铺子的小门出来,冷不丁瞥见远处的街道上,行来一列骑高头大马的巡逻侍卫。   她顿时眼皮一跳,也不知怎的,咋呼咋呼往马车里一扎,直接来一个避而不见。   淡金色的阳光投下茶馆门前宽阔的街道,来者身穿黑色铁甲衣,冰冷的铠甲鳞片被镀了一层和煦的光泽,倒显得那层外壳不如从前般孤冷,薛扬轻扯缰绳,刻意将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哟,是大人们来啦,可要进小店喝口茶,润润喉咙?”抱朴刚送完温良辰,还未抬脚进门,便瞧见薛扬领着人进来,登时惊得眼珠子掉了出来,差点被门槛绊一个大马趴。   谁能告诉他,太清观的大弟子薛扬,怎会突然而然变成金吾左卫?而且,看他外形打扮,应该算是个领头的,可见其在卫所混的顺风程度。   太清观的弟子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个个都是顶尖儿的!   难为抱朴平素反应灵敏,一下便收回了脸色,摆出一副大大的笑脸,还私下朝薛扬挤挤眼睛。   薛扬,如今应该称呼为金吾左卫的薛小旗,见抱朴露出一脸恭敬和那不合时宜的眼神,他身子微颤,急忙垂下双眸,掩盖住眼底汹涌澎湃的情绪。   “小旗,您可想进去休息片刻?”身边的小兵讨好地笑道,其实街道巡逻不算什么苦差事,饿了便能随便进家馆子搓一顿,反正那些商户也不敢向他们要银子。   有时候,官与匪的区别,仅在于名声正规与否罢了。   薛扬本就性子古怪,如今见着太清观故人,顿感胸闷气躁,内力逆流,大有把持不住之势,更何况旁边还杵着温良辰的马车,不消说,这家馆子定是公主府麾下的。   他与温良辰闹别扭已久,这时候跑进去大喝一通,岂不是要让他愧疚得钻入地下?   “不。”   薛扬轻张嘴唇,仅留下一个字。   说完简练的一个字后,他遂踢了踢马肚子,再一拉缰绳,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迈着蹄子加快地跑了,留下一尾巴的烟尘。   “唔……咳咳!”小兵捂着鼻子呛了两口,等到烟雾散去了两分,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他立即转头朝后喝道,“都愣着干啥,还不跟上小旗!”   小兵默默望天,叹了一口气,从前他嫌头儿啰嗦麻烦,如今这新来的薛小旗好像没和娘学过说话似的,惜字如金,一天到晚吐不出几个字,成日让人瞎猜心思,弄得他是抓耳挠腮,痛苦莫名。小兵在心中暗下决心,今后娶媳妇儿,定要娶个话多的!   有时候,自家头儿难以沟通,也不见得是好事。   薛扬骑马一路而去,以极快地速度掠过温良辰的马车,待行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终于静下心来,放慢下了马速,改为漫步而行。   还未等他轻松片刻,远处又行来两列队伍。   那依仗阵势虽然不大,却也能让人瞧个清楚,薛扬呼吸一紧,激动得差点跳下马。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和亲王的队伍。   和亲王上朝之后也无事,前往兵部转悠一圈之后,发现无甚大事便下班回家歇息,反正他身居高位,也无人督促他是否勤政。如今西北逐渐太平,他无须再继续镇守靖远城,若再放任和亲王妃和府内诸事不管,等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女儿闯下大祸,他哪日被人参了或是背下黑锅,估计连哭都没地方哭。   和亲王紧抿嘴唇,紧皱的眉头显示他此时心头的不悦,他满腹愁绪地驾马前行,眼角好巧不巧地,忽然扫过退在墙角处下马行礼的金吾左卫,顿时感觉其中的某道目光……有些不对劲。   他转过头,沿着那人的目光瞧去,恰好看见一双清澈无波的双眸。   而那双眸子,不仅无波,还无情,无悲。和亲王顿时感觉全身不适,大有下马一问究竟的冲动。待他思虑完毕,回过神来,再行望过去之时,谁知那人又垂下头,只留给他一个灰色的盔和脑顶的红缨子。   和亲王带着疑惑往前而行,不过许久,和亲王府的队伍从东大街上拐了个弯,驶入和亲王府的地盘。   “……不对。”   和亲王下了马之后,无意识地抬起头,待望见府门上高挂的牌匾,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道目光,与当年那人何其相似。   那股迟来的明显却模糊的意味,总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一想到此,和亲王顿觉空气都凝固起来,刹那间冷意翩飞,森森的寒气直刺入骨髓,让人挣脱不得,遍体生寒。   那意味不是别的,正是……审判。   反反复复思考多次,和亲王又宽下心来,觉得不大可能,那人全家已死了干净,怎可能还有生者逃出?   他自顾地摇摇头,将缰绳往身边长随手中一扔,在长随惊讶的眼神中,心不在焉地往府内踏去。   话说温良辰在晚饭之际,突然出现在英娘家中,令英娘惶恐万分。   英娘在灰色围裙上擦了擦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讨好似地笑道:“郡主今儿过来吃饭,怎的不提前招呼一声?我宅中饭菜寒酸,郡主可别嫌弃,你们先坐一会,我下厨再加上两道菜。”   英娘正准备出门再做两个菜,没想到宅中唯一的门房又进来传话,说那和亲王府的秦四少爷也来了,急得英娘当场腿脚哆嗦,心中想着,今儿到底是吹的什么大风,竟将这两尊大佛一块吹来了!   温良辰歪歪扭扭地坐在绣墩上,双手撑在圆桌上捧腮,一瞧见秦元君进门,视线便撇至他身后的巨阙身上,她故意挑了声音,抑扬顿挫如同戏台上的花腔,道:“表哥来了呀……”   秦元君脚步一顿,愣是被她的声音震得全身一颤,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跟头,只有巨阙依然雷打不动,保持着固有的一张死人脸。   秦元君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由震惊地想道,良辰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愕然地抬起头,清秀的俊脸上满是疑惑,温良辰扯着嘴角一笑,心道,和你算账呢。   作者有话要说:蜜糕昨天感冒了,所以就没更。   今天闭塞流涕继续码,还不能好好地擦鼻涕,好诡异的感觉~! ☆、第53章 两面厌   秦元君蓦地深吸两口气,鼓足了极大的勇气,重重地往前走两步,再疑惑地看了温良辰一眼,见她全无异议,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   总觉得她周身气场古怪,令人心中发毛。   即便温良辰在人前如何闺秀,名声如何孝义纯善,秦元君从不认为她是一位简单的姑娘,在这一刻,在她精光直冒的眼神下,那些什么“河东狮吼”、“畏妻如虎”等奇怪的词句,一个个接二连三地从脑子里蹦出来,有若那高山流下的瀑布,拦都拦不住。   温良辰一撇嘴,率先嘟哝道:“秦元君你为何会如此准时,也是想过来蹭饭?”   二人约定的时间不在饭点,而是在黄昏之时,秦元君是提前早到了。   秦元君心中微震,面上却不显,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她终于不唤自己“表哥”,改为直白的名讳,忧的么……她唤自己名字之时,听起来怎的如此生疏。   好在秦元君此人不知心虚是何物,断不会作出当年温良辰被揭假冒“男儿皮”那般羞赧和愧疚,温良辰此时的态度,反而愈发激起了他的兴趣。   秦元君一挑长眉,故作温文尔雅地笑道:“我观你提前来此处,便随后跟了上来,怎么,良辰你可是怪我抢了吃食?”小怪物生气了,也不知到底在生什么气。   秦元君心中痒痒,十分想逗弄她一番,都怪温良辰平素端得太正,这般娇俏的小模样实在太少见,错过此时,今后哭都没机会求。   正常姑娘听见此言,大约都会福至心灵,有男子关注自己,郑重其事地跟来一道吃饭,不害羞或是红个小脸,那哪里对得住人家的似海深情?   可偏生秦元君挑错了对象,流水虽有意,落花却没心眼儿,温良辰能听懂,太阳得打西边出来。若秦元君能仔细思考缘由,估计得考虑将时间倒回去,让襄城公主重新活过来,估计温良辰尚且有救。   “……”   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温良辰则更加郁卒。   试问对方先抓了公主府的探子,然后再同自己炫耀其跟踪手法的了得,是个正常人都忍耐不住!   更何况,她还不是脾性温和的那款!   “怎么会,你特地跟踪在后,就为了和我一道吃饭,我开心还来不及。”温良辰侧头眨眨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温良辰般圆滑的使招,便换成秦元君无话可说了。   面对这样面皮儿的她,简直让人无从下手,秦元君不由地蹙眉。   若秦元君是薛扬,无计可施下估计已转身离去,或是继续与她对战一番,弄得不可开交后再散。可惜秦元君自幼受人白眼,太明白主动的重要性,从小到大,他要是不出手去抢,哪里有得果实可摘。   这样的温良辰,更让人有跃跃欲试之感。   待想到解决之策,秦元君微微眯起双眼,他那双如漆过的夜幕般的眸子,随着一侧头的动作,刹那间洒下慑人的亮光,刺得温良辰心跳一阵加速。   他直接挪了凳子过去,凑她至她身边,轻言细语地道:“你既然想我陪你吃,那我便过来了,自下山之后,我们还未好生吃过一顿饭,今日可要好生聊聊才是。只是良辰你看起来似有心事,且说无妨,放心交由我,我尽数帮你办妥了。”   冷不丁被他靠近,沐浴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下,右边的空气明显开始泛热,蒸得温良辰右脸颊开始发烧,温良辰再如何迟钝,也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先不说这股如坐针毡的感觉从何而来,光是秦元君怪异的目光,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不可中了他的奸计,想随随便便糊弄过去,没门都没有!   “何时你这般厉害了,不仅堵得我哑口无言,还将事儿轻松化解了过去。”一想到秦元君和薛扬合伙瞒她,温良辰的肝火便蹭蹭直冒,右边脸颊瞬间又凉了下去,片刻间便恢复了神智。   曾经在山上说好的守望相助,原来都是骗人的谎话!   秦元君瞪大双眼,他的确是不知温良辰缘由,表情也格外真诚,他认认真真地盯着她,道:“良辰可是有误会,竟然如此对我有偏见。”   言毕,他还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活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秦元君鬼精鬼精,温良辰信他才有鬼了!   “你何时如此厉害了,我的人可没告诉我,背后有人跟踪于我。”温良辰挑了话头道,她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眼尖的,甩了无数他家的探子,怎么就甩不掉秦元君。   秦元君微微勾唇,原来是这等小事。   他又露出一派无辜,作着急状辩解道:“我关心于你,便一时冲动跟过来罢了,若你不喜欢,下次我便不跟了。”   “既然你能瞒天过海,那你可知薛师叔入金吾卫一事?”温良辰微微蹙眉,冷冷地道,颇有剑拔弩张地态势。   秦元君心中一笑,原来大棒子在此处等着呢。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不知那段时日薛扬和温良辰起了数次冲突,再加上薛扬私下里小动作不断,全然无视公主府主人的态度,这才导致她对薛扬有极大的意见。谁知后来她又查到秦元君身上,便将一腔怨怒尽发于他身上了。   温良辰这人说大条也算大条,说心细如尘时,又能敏锐地揪住某些细节,谁若想糊弄于她,得先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秦元君眼中精光一轮,自己承认了会让温良辰起疑,不承认的话,看她的模样,好似知道些什么似的……   若开口直接否认,下场必定更惨。   于是,秦元君果断选择出卖队友,句斟字酌道:“此事的确是我托季兄所为,因你师叔私下求我帮助,且让我守口如瓶,我……不能拒绝。”   其真实原因是,薛扬要寻和亲王麻烦,秦元君对薛家之事有疑惑,本就抱有想一查到底之心,再加之和亲王不知何缘由,竟然开始反对他读书,三天两日将他从国子监中传回府,让薛扬寻父王麻烦也好,省得他总莫名其妙约束自己。   “是么?”温良辰斜眼看他,明显不信。   秦元君笑了笑,态度平静地道:“此事当真。若我有所虚言,你便做个香囊给我。”   “……”见他如此没羞没躁,温良辰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张口便道,“分明是你瞒我诸多,竟然还向我索要东西!”   “所以,良辰承认了我有事隐瞒于你,此事由你亲口承认,便是你输了。我,等着你给我亲手做的香囊。”秦元君笑得十分开心,一双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温良辰愣是从他脸上读出了奸诈。   “为一个香囊,竟然让你值得作弄于我?”温良辰顿时瞠目结舌,一下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亏她正儿八经和他探虚实,没想到这全盘的心思,竟然只值一个香囊。   秦元君按了按眉心,大手一捞,便将暴跳的小丫头给捞了过来,再一把重新按了下去:“你且宽心,此事之所以瞒你,便是那薛扬的私事,而是他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   温良辰嘴巴嘟着,好似能挂上一个油瓶儿,她自然听从道理,可是心中还是有一股怨念,尽想着继续与秦元君作对。   “好罢,是我输了。”温良辰龇牙咧嘴,脸色莫名地失落,她侧过身去,拉着秦元君的袖子,又小声地道,“表哥,只是香囊太过复杂,我连帕子都未缝好,成日还有诸多闹心之事,你说该如何是好?”   秦元君有些诧异,温良辰书画不错,为何女红却不行?看英娘的手艺,教出来的徒弟不会太差。   他倒是十分心疼温良辰,顺着话便道:“那便不着急,你慢慢绣便是。”   “那表哥答应,与我作对之人,可都帮我料理了?”温良辰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希冀,活像是一只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元君顿时有些飘飘然了,理智虽然尚存,告诉他此事有蹊跷,但男儿热血的心性又促他答应下来,他最后还是中了招,道:“良辰你且直言。”   就知道你会中招。   温良辰咧嘴一笑,得意地撇过头去,指着门口的巨阙道:“那表哥帮我料理了他,我的人被他捉了去,若是缺胳膊断腿儿的,你说该怎么办?”   “……”秦元君差点被闷出一口老血,他就知道,脑子里曾经出现过的“河东狮吼”和“畏妻如虎”两个词,绝对不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   只消一想便能知道,那跟踪季云卿的探子,不是别人的手下,正是温良辰的人!   当真是糟糕至极,他怎会一时大意,温良辰方才打听薛扬之时,他便应该有所警觉!   伴随着之前的两个词语,被温良辰翻身仗打懵了的秦元君,此时脑中又冒出了一堆“红颜祸水”、“君王从此不早朝”之类之类的句子来……   这下换温良辰得意洋洋,量秦元君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便乘胜追击道:“表哥,那人可是我府上的心腹,你说你掳走我的人,你该怎么赔我?”   秦元君苦笑一声,乖乖认输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小的我自甘受罚,郡主莫要怜悯于我。”   巨阙的手段他不是不知道,无非是严刑拷打,方才巨阙还向他禀报,那人软硬不吃,守口如瓶,不愿透露丝毫讯息……秦元君冷汗直下,若人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向温良辰交待?   秦元君赶紧唤了巨阙进门,传令下去道:“将那人放了,好生医治后,再送回公主府。”既然是他所为,便要在面上做的得体,温良辰心底的怒气便是来于此,他得将那股火给慢慢磨灭了。   “良辰若有不满意之处,便尽数发作在我身上罢。”秦元君低头的速度倒很快。反正在温良辰手中吃亏,他心甘情愿得很。   温良辰眼珠子一转,笑道:“香囊便不做了罢。”   秦元君急得又差点吐出一口血,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只见他露出一脸焦急,小声提出自己的不满:“不可,良辰你罚我如何都行,可千万别不给我做香囊。”   “香囊有那般重要?”温良辰略一迟疑,有些不明所以,她每每有疑惑之时,便显得有些呆愣,略有些肥嘟嘟的小脸上皱巴巴的,可爱得如同鲜嫩的水蜜桃。   秦元君看着她的脸,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按捺住自己冲出去的心。   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能得心上人之手做出的香囊,岂是“重要”二字可以形容得?非天下最珍贵之物不可!   温良辰皱着眉头,心道,自己手艺那般差劲,即便是做出来了,也上不得台面。秦元君时常外出交涉,戴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香囊,岂不是会招人嘲笑?   这也是她想极力拒绝的原因之一。   秦元君又想开口说些什么,谁知此时,门外忽地传来英娘的声音,只听英娘唉声叹气道:“温大姑娘,求你莫再登门,我儿如今尚不在家中,你且离去罢……”   温良春抽抽搭搭地道:“英娘,从前之事是我不对在先,我向你赔礼认错。想必你也知我辛苦,我如今时日无多,难得寻机会出门一次,两个月后我便要嫁人,只是想对他说一句话,请你必要给我一个机会。若连最后一面都瞧不见,我活在这世上,还有甚乐趣……”   就连房中的温良辰,都能想象得出温良春眼圈微红,楚楚可怜的模样。   而此时的秦元君,突闻此事之后,脸颊立即紧绷起来,连嘴唇都抿成了一道刻薄的直线。   他整个人通身气场大改,毫无掩盖地释放自身的锐气,他气势如虹,如同一把隐隐出鞘的利剑,就等着那一瞬寒光,震慑这天地乾坤。   温良辰从未见他露出这般模样,心中震惊万分,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忽然,随着乒乒乓乓声音传来,门外忽地传来英娘的尖叫:“哎,大姑娘,你别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爱shi你们了,虽然最近成绩超差,但是为了正版支持我的读者,蜜糕再怎么也要把字好好码下去~!感谢各位的关心,今天感冒好多了哈。   现在送上小两口甜蜜滴一章~!   么么哒各位亲~~~~~~~~~晚安~ ☆、第54章 薄情郎   温良春即将杀入院中,而温良辰恰好坐在正房里。此事本就是温良春不地道,若两姐妹贸然碰上,对温良辰是极为不利的。   秦元君明显也想到此点,急忙转过头来,朝温良辰使了个眼色:“此事有我应付,你且去躲好了。”   量温良春没那个胆子敢搜屋子。   “那便交由你了。”温良辰郁闷地一撇嘴,微微颔首。   说时迟那时快,温良春和英娘推推搡搡迈进门前一刻,温良辰已进入隔壁的内室,因此,温良春饱含希冀地推开门之后,瞧见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而是和亲王府上,还算是自己亲戚的……秦元君。   温良春这几个月不见薛扬,每日食不下咽,辗转难眠,人瘦了老大一圈,温良春自己心中明白,再任由这般下去,婚事还没成,人便已经先倒了。再者婚讯将近,一想到那风吹就倒的季大少爷,她整个人几乎崩溃,今日冒冒失失前来薛扬家中堵人,也是被折磨了近一个月,方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   她本是一腔热血上头,卯足了劲想要将薛扬搜出来,谁知迈过门槛之后,见着堂上正坐之人,再跨入在他那副审视眼神的范围,温良春四肢一寒,感觉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扣下,原本迷糊的神智骤然清醒。   完了。   这是继温良春脑子“嗡”的一响后,所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秦元君面沉若水,手中执扇,见温良春侧过头,且移开视线的心虚模样,不禁冷笑一声,右手往下轻抖,“哗”的一声,折扇骤然展开,露出扇面儿上盛放的几朵牡丹和几行狂草。   “……”   温良春往后挪了两小步,即便她没正眼看秦元君,却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嘲讽和鄙视之意。   这种感觉让她并不舒坦,温良春心中很难过,但一想到薛扬,她又陡然升起来自心底的某种奇怪的勇气,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我欢喜他,乃是情不自禁,我又有何错?他秦元君一个外人,凭什么,来管我之事?   他又有——什么资格!   “呵,不知秦四少爷亲临此处,又是何意?”温良春咬咬下唇瓣,忽地抬起头,方才变得清澈几分的眸子又开始逐渐浑浊,比之更多上几分痴狂。   面对这个死到临头,且不知悔改的女人,秦元君倒是头一次开了眼界。   “不如何,只是温大姑娘做出此事,可有考虑你未来夫君,季云卿的感受?”秦元君目光微沉,语气严厉毕现。   温良春毫不理会秦元君,季云卿算是什么,她向来不放在眼里。   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不再计较任何后果了。   这时,温良春居然恶由胆边生,直接转过身,提裙向右侧的内室走去,温良辰在房内听见她的脚步声,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   大姐姐当是真疯了不成,不仅无半分愧疚之心,竟然连目击者秦元君都敢嘲讽。   难道她就不怕,不怕秦元君将她的丑事抖出去,让她身败名裂而死吗!   温良春显然感受不到温良辰此刻的好意,走路的速度加快,人也越发靠近内室了。   温良辰小心翼翼地走至墙边,透过简朴的窗棂,朝外候命的纯钧张开嘴,比划了几句,纯钧得令之后,飞快地从原地离开了。   温良辰蹙起秀眉,捏紧双拳,既然大姐姐你定要如此,那便莫怪我行事不给脸面。   “站住!”   突然,秦元君低喝一声,语气中冷厉的气势,和迫人的压力,愣是将温良春钉在原地。   温良春虽然本能地感到害怕,心中却又十分兴奋,矛盾的心理让她肩膀颤抖,嘴唇发白,她心道,秦元君出言阻拦我,证明薛扬必定躲在内室中,只要我再迈出一步,便能找到他!   “他就在里面,对否?”温良春侧过头,苍白的脸上猛地泛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你这般急急忙忙唤我,怕的便是我瞧见他,然后对他死缠烂打,所以才……你心虚了?”   “……找死。”秦元君嘴唇中艰难地蹦出两个字,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怒色,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四溢情绪几乎要收敛不住。   不过片刻之后,秦元君又突然轻声一笑,面颊上好似冻结了一层寒霜,黑眸沉色愈甚,浓如墨团,几乎瞧不见光亮。   他全身上下宁静沉闷,风停音消,如同海上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温大姑娘,你且看看这把折扇。”秦元君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走,挡在温良春的身前。   他冷着一张脸,将扇面凑过去,让她能仔仔细细看清楚其上的内容。   “你这是想拖延时间?”温良春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但眼神还是不自觉地瞥向扇面,待看清那几行诗,尤其是那人的落款以及印章之后,温良春不禁瞪大双眼,全身都开始发出可怕而明显的颤抖。   “怎么,你是否突然发现,心虚的不是我,而是……你?”   秦元君将扇面往她脸上一拍,随即轻笑一声,转过身去,不再拦在她前方。   这样的女人,他连看上一眼,都觉得恶心。   温良春之所以有恃无恐,便是看准了和亲王府和温家是亲戚,秦元君又是不受宠的庶子,即便知晓了此事,又能耐得了她如何?   难不成秦元君不顾和亲王府和温府亲戚之宜,撕破脸皮跑去季家澄明情况,再让季家提出退婚不成?   她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温家那层保护壳罢了。   温良春料定了秦元君没这个本事和胆量,所以才肆无忌惮,近乎疯狂地继续寻找薛扬。   而现在他突然告诉她,他秦元君,并不是她温良春能够得罪的。   温良春后悔了。   她只感觉贴在面上的扇子滚烫如铁,当然,这扇面更像一个不留情面的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几乎扇走了她所有的颜面,更带走了她全部的骄傲。   那属于心底的*念头,那曾经美好的悸动,如今却好似满是泥泞的阴沟般,被拉入朗朗的乾坤之下,让人看到它的可耻,它的卑贱……秦元君将最后她那层保护膜撕碎,露出内里被腐蚀和满是血污的烂肉,这感觉撕扯得她鲜血淋漓,痛苦不堪,她几乎能看见将来所有人的指责,所有人的鄙夷,她卑微如尘,连索求一块遮羞布,都是一件奢侈之事。   “呜……”温良春猛地遭逢巨大的打击,呆愣了良久之后,方才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哭声。   她顿时面色一变,变得比进门时更为苍白,白底下还透着可怕的青,她的眼睛更是睁得极大,好像要脱框而出般,其整个人更是形容憔悴,如同九幽而来的女鬼。   温良春双膝一软,跪倒地上,接着,她又无意识地往前一扑,双手正好揪住秦元君的靴子,她突然爆出一阵尖锐的哭声:“秦四少爷,我错了,不不,四表弟,求你饶了我,千万莫将此事告诉季云卿,我求你……”   秦元君回过头,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他轻轻甩开腿,疾步往门外走去,一边冷冷地道:“此事是你咎由自取,季兄与我乃监学同门,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绝不可能见他陷于危难而不顾。此等昧良心之事,我秦元君断然不会做。”   “至于温大姑娘你,你既无心在他身上,又何必再求这婚事?”   秦元君手中的扇子不是别人所赠,正是……出自于季云卿之手。   自季家迎来新的季二太太后,季云卿连日心情不佳,只好将心思寄托于娶媳妇上。这把扇上的画,便是为温良春所作,季云卿还题了诗句在上头。那扇上的字字句句,满满都是与温良春今后的和睦生活的期待。   季云卿闲来无事做了十几把,还生怕他人不知晓,将其送给各位友人,以彰显对此婚事的重视。那诗句还将温良春比作牡丹,大有只要你嫁了我季云卿,不管其他女子如何,你在我心目中,便是那“品冠群芳”的牡丹。   这也是,温良春为何哭泣的原因之一。   秦元君听见她难忍的哭声,心道,这女人还不算完全没救,若是连感动和愧疚都没有,狼心狗肺的她还不如直接去死了算了。   他又想道,温良春这样的女子,也配称得上牡丹之赞?温良辰倒还差不多,那句“惟有牡丹真国色”,那才算不辱没于她。   “表弟,你千万……”温良春跪坐在地,狼狈至极。   她手中托着扇子,放也不是,拿也不是,脸颊红彤彤的,眼圈也红红的,她睫毛上还挂着未干泪珠,被泪珠浸润的双眼少了方才的决绝,变得空洞而无神。   温良春张张嘴,随即又抽搐两声,发觉喉咙又干又热,火辣辣得发疼,她感觉自己连哭都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这种时候,她还能做些什么?温良春脸面尽失后,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   就连隔壁的温良辰也是纠结万分,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儿!   这时候,薛扬又好巧不巧地回家,他看见门外堵着一群温府的下人,又听闻房中传来哭泣之音,心中顿时焦急万分,将马儿随随便便拴上院门旁的大树,便大步朝着院内走来。   温良春一抬头,便瞧见一身铠甲的薛扬。   她顿时喉头一咽,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扬长眉微蹙,眼底划过一道厌恶,随即他又下意识转过头,四下搜寻英娘的踪迹,想要确认母亲此时的安全。   见他如此行为,温良春百口莫辩,那腹中尽数的女儿心肠,就在他这一眼之下,尽数化为了灰烬。   那一封封的道歉信,一件件赔送的礼物,讨好的下人和丫鬟不断来访,为什么都无法化解他对她的厌恶。   哀,莫过于心死。   温良春已经看不清,瞧不见任何的希望。   秦元君侧过身来,冷冷地俯视着温良春,静默地等待她接下来的台词,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温良春也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已经对不起季云卿,若是在此时开口求薛扬,或是再百般纠缠,那她即将变为天底下最为可笑的笑话。   温良春苦笑一声,那混乱的思绪中终于出现一道小小的清明,理智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要再说,什么都不要再求。   温大太太站在门前,显然已刚到不久,见温良春没有继续给家族抹黑,登时便吐出一口浊气。   若温良春再敢胡闹,等待她的不是家庙,而是一条白绫。   “大姑娘,你还坐在原地作甚?难道还嫌不够丢人吗?”温大太太气得脸颊抽搐,说话气息不匀。   幸亏有婆子发现温良春跑了,她立即率人追踪出来,后又碰上温良辰派来的传话之人,这才及时赶到此地。   若是再晚上片刻,看温良春那一脸魔怔的样子,谁知道会说出什么耻辱之言来!   兴许是打击太大,温良春不再反抗,她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又软绵绵地被丫鬟扶起来,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被一群人拥簇地拖走了。   待得即将至门口之时,温良春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回头看他一眼。   此时已近黄昏,在浑浊不明的暗色天光之下,那人一身清冷铠甲,越显身材颀长,玉立如谪仙。   梦中的儿郎,终究只是一场梦。   薛扬找到英娘,正托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冷不丁被一道目光锁定,薛扬抬起头来,却仅仅瞧见温良春落寞的侧脸。   他心中没来由地,突然有些难过起来。这个温良春,难道不是另外一个自己?   不敢索求,求而不得,不正是他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那边,温大太太还在致歉,她以一种从来没有对晚辈的低声下气,对秦元君道:“此事的确是我温府管教不力,是我们对不起季家,但也请四哥儿高抬贵手,在季家那边帮咱们府上说几句好话……我便感激不尽了。”   温大太太显然也知,这婚事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善了。   秦元君温声道:“大太太不必如此,温家与我本是亲戚,此事虽然不能瞒下季兄,但我定会把握分寸,不至于伤了两家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容我先去洗个澡澡~ ☆、第55章 憾来生   待得温良春被温大太太浩浩荡荡带走之后,温良辰这才从房里走了出来。   薛扬静静伫立地站在院内,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直到英娘唤了一声“郡主”之后,薛扬这才转过头来。   温良辰站在台阶上,瞧见他眼底隐隐有水光。   他……为何会这般?   薛扬见到出门而来的温良辰之后,眼中拂过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然后他好似又发现自己的失态,想要竭力掩盖些什么,又立即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温良辰被弄得有些莫名,她不解地看着薛扬,轻声唤道:“师叔,你怎么了?”   秦元君站在二人中央,倒将薛扬的感情分毫不落地收入眼中,哪里还不知薛扬所想。不过,秦元君心中又有些好笑,连他自己那般明显的暗示,温良辰都懵懵懂懂,没有任何的反应,更何况薛扬动作这般隐秘,温良辰能察觉得出鬼了。   即便她不小心瞧见,估计也转到某些荒唐的念头上去了。   “薛师叔,为何秦元君知晓你入主金吾卫之事,你却独独要瞒着我。你是否得给我一个交待?”温良辰果然如秦元君所料,一眨眼便想到正经事。   秦元君在旁大为扶额,心中又喜又忧,不仅为温良辰不懂薛扬而幸灾乐祸,又忧心自己的未来的任重和道远。   自家的小丫头温良辰,实在是……太缺心眼。   薛扬眉尖轻轻一皱,霍地转过身来,掷地有声地道:“师侄,并非我所不能言,而是……而是此时凶险,我不愿将你牵入进来。”   温良辰嘴巴一翘,她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说辞。   秦元君却在旁默默学到了,今后若有所困难和苦楚,必定先向温良辰如实告知,不得遮掩半分。   不坦诚与坦诚,不信任与信任,远近亲疏高下立见,薛扬不懂人情世故,他不懂,但秦元君却懂。   其实温良辰已经早已做好准备,不会让自己引薛扬而生气。没办法,薛扬性子执拗,她不是第一日得知。   为今之计,只能好生照看英娘,希望他哪日遇上困难,能够告诉自己,让她来搭把手,以尽朋友之宜。   “算了,你若哪日话多了,我大约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温良辰皱眉大为抱怨。   薛扬随即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温良辰见他装死,则露出满脸的不虞之色。见二人僵持不下,秦元君颇有些无奈,只好率先站出来,朝着温良辰温声道:“良辰,闹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罢?英娘的饭菜已经备许久,如今无人再上门叨扰,我们进屋长饮一杯,岂不快哉。”   英娘被薛扬和温良辰的态度唬住了,冷不丁听见秦元君搭梯子,赶紧扯出笑脸道:“是啊是啊,四少爷说得没错,你们若再站在外头,饭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温良辰瞪了薛扬一眼,自顾翘着嘴,雄赳赳气昂昂地进门去了。   秦元君眼睛一弯,轻松抬脚,趁机跟上。   他才得罪完温良辰,为了自个儿的香囊,可不能如薛扬般肆无忌惮。   薛扬叹了口气,等过了许久之后,才从原地离开。他回房脱去铠甲之后,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再上前头来吃饭。   谁知温良辰心中不平,后来又被他气得不轻,一个人将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了个大半,仅留些残羹剩饭给薛扬,薛扬苦笑一声,心道,这才像温良辰的风格,她之前那般淡定问话的模样,当真是吓死个人。   帮凶秦元君抖了抖筷子,好似这般就能洗清他抢菜的罪过,他侧头眯着眼儿,人模人样地道:“英娘的饭菜太好吃,我们一个收不住便吃得快了,感觉都没吃多少似的。薛扬,你莫要气恼啊。”   可惜薛扬为人太过纯净,在秦元君动作和行为的刻意误导下,真以为此事和秦元君无关,定是温良辰故意一个人吃光抹净,秦元君看不过意之后,才在旁边说情,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薛扬摇摇头,默默地想道,她果然还在生气。   温良辰在英娘家中用饭过后,与秦元君又交待几句,自顾坐马车回公主府去了。   谁知她还未进门,那头便有温大太太的传话丫鬟堵在门口,上前来禀报道:“郡主,那头大太太传话,若您回到府上,便过去一趟。”   温良辰点点头,又唤来软轿,准备动身前往主院。   她心道,估计是主院已将温良春之事处理完毕,想要让她这位妹妹过去做个见证。   纯钧有些担忧,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咱们今晚过去,可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大姐姐,估计会进家庙罢,咱们什么都不须做。”温良辰叹息道。   大家族最重视的便是妇德,尤其是温家这样的簪缨世家。温家的姑太太死了丈夫,膝下又没个儿子,还得苦苦守在婆家立贞洁牌坊,何况是还没嫁人,便已红杏出墙的温良春?   不过,温大太太此人善良大度,不会心狠手辣取了温良春的性命。   但是,温家丢不起这个人,同样不会让后面的姑娘丢这个人,温良辰能想象到的结局,便仅有这一条而已。   “噢……奴婢明白了。”纯钧垂下头小声道,心中对二房大快人心的同时,却又泛出了几分同情。   温良春如今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被关入家庙几年,出来后便是个老姑娘了,等于毁了大半辈子。更可怕的是,若是再进一步,被终身圈禁于那见不得光的地方,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当然,纯钧却还没有接触大家族最阴暗的一面,家庙并不是最为可怕之地,而是几年后在家庙中暴毙而亡。   温良辰显然也想到此点,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全身疲乏,心中更是没来由有些泛突。虽然温良春与她百般不投,二房曾经也构陷于她,但要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去死,她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罢了罢了,若温家当真要弄死温良春,温良辰心想,到时候留个心眼,给二房提个醒儿。至于温二太太是否能救出温良春,就看温二太太的本事了。   如此这般,温良辰微微往后靠了靠,她的这番打算,对于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罢。   温良辰的猜想果然没错,等待温良春的不是别的,正是遣送往家庙。   至于温良春原本的丫鬟和婆子,尽数被温大太太给料理了。没办法,主子有事下人便得遭殃,这群下人知道太多,温府没法再留下他们。   温老太太被温良春气晕了两次,还劝说过温大太太前去季家求饶,闹得温大太太两面不是人,最后还是温大老爷出面完事,以坦诚的事实告诉温老太太这桩婚事的不可挽回:“老太太,季家那是什么人家?他们可是元贞皇后的娘家,同样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即便季家如今没落,却也安守祖宗的规矩,您以为咱们温府出些好处,他们便会同意大姑娘嫁过去?”   “即便季家为财帛所动,答应下来这件婚事,但是,季家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先不说那季大少爷会如何觉得羞辱,注重声名的季闻达,首先便不会放过我。难道母亲想毁掉儿子前程不成?”若要让季家要一个能闹出丑闻的媳妇,除非季闻达脑子被汤给灌了。   痴人说梦的温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鸡爪子般的手紧紧揪住温大老爷的手臂,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听闻季家与温家是彻底没戏了,温老太太顿时潸然泪下,愤愤不平地道:“呜呜,母亲这是担心你没了助力啊,我如何不想咱们家好……都是那个贱丫头,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啊!”   温老太太的风言风语如同倒豆子般出来,听得温大老爷直皱眉,但却又毫无办法,只好继续忍着头痛哄道:“母亲能想开便是。如今是我温府有错在先,但毕竟咱们是女方,退亲后我们没脸居多,季家却不会有所折损。明儿准备妥当之后,我便去他家上门致歉,奉上礼物,请求季闻达放我一马,让我温家退婚。母亲您呢,便好生休养,切莫思虑过重。”   温老太太哭完后又开始打嗝,直把温大老爷弄得是头晕目眩,最后还是温仪华过来接班,折腾了大半夜,才将温老太太安抚下去。   温大老爷侧头看温仪华一眼,心道,这孩子终于开始懂事了。   且说温良春明日便会被送去庄上,阖府的姑娘们即便再不如何瞧不起她,再如何厌恶于她,也得顾及姐妹情谊,前来向温良春告别。   等到诸位姐妹纷纷离去之后,温良春特地留下温良辰,朝她说道:“五妹妹,我明日便要离去了,你可否去院中陪我走一走?”   温良辰有些诧异,不知温良春还想搞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她如今结局已定,又能弄出个什么来呢?   想到此结,温良辰淡淡地笑道:“好。不过大姐姐,我这人怕天黑,得让我的丫鬟陪在身旁,我这才不会害怕。”   温良春抬头看她一眼,忽地摇头一笑:“也对,你带个人也是好的。我这样不顾一切的女子,且曾经在背后陷害过你。以我的种种前科来说,的确对你有一定的威胁,你带个人,也是好的。”   “大姐姐知道就好。”温良辰平静地道,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好和温良春说的,更不知温良春有什么话能与自己说。   等到二人走到院子中僻静的一角,温良春忽然转过身,露出一脸坚定之色,接着,她又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咬咬牙开口道:“温良辰,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过,这算是我头一次求你。”   “我这辈子,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情’字,而今虎落平阳,我今生就这样了结也罢,我做出此事,并不曾后悔。但是,我看得出薛扬倾心于你,他的一腔心思,皆在你身上。   见温良辰瞪大双眼,温良春自嘲地笑了起来:“喜欢他,却不被他欢喜,其中苦楚莫名,非他人所能懂。”   温良春说完这段匪夷所思之言后,“啪”的一声,突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她语气肃然,态度决绝,道:“我请求你,饶过他,放过他。”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露出乞求之色,软言软语道:“我之所以求你放过他,这自然是我私心作祟。若是你不愿放过他,那便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保他一世安稳。这就当大姐姐最后求你,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各位猜测良辰开窍还很远,其实,看了这章你们就知道已经很近啦哇咔咔。   元君兄好好感谢英勇赴死的温良春吧! ☆、第56章 婚无情   直到很多年以后,温良辰坐在玻璃四方容镜前,托腮发呆,偶尔还能忆起年少时,温良春那段荒唐的言语,就连她当年执着而疯魔的神情,也是记忆犹新。   夜色本浓稠得如墨砚,纯钧手中那昏黄的灯笼,映照着温良春决绝的脸颊,倒显得她神情扭曲,温良春退后一步,突然间有些不可置信。   在如今的温良辰心中,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情爱之事,距离她十分遥远。即便近,也应该出现在话本子上,或是出现在咿咿呀呀的戏台上,再不济出现在身边,那只能算作是别人家的事。   而她的好姐姐温良春,却别出心裁、别有用心地,将这事给栽到温良辰的身上,让她再也无法逃避,将这件事摆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份上。   温良辰歪着脑袋,淡色的瞳孔微缩,面部表情非同一般的呆滞,而在她此时的心中,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原来……竟有人将我当作心上人。   恰在此时,天穹乌云散去,月光如银子般洒下,普照大地,温良辰脑中灵光一闪,就连她自己,都能听见耳旁传来“嚯”的一声响,然后,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了。   她,好像……明白某件了不得的事情。   男女之情,不仅仅是你死我也死,你亡我也亡这般简单。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们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人,却有某种奇怪的牵绊,大约是一种超脱时空的束缚,就好似那“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即便君住在长江那一头,也能与我心意相通。   即便是阻隔千山万水,有那一线思绪寄托,就能让人如同喝下一碗浓郁的十全大补汤般,令人精神抖擞,卯足了劲继续坚持下去,直到那“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地步为止,要么就是双双化蝶,下辈子我俩继续走一遭。   温良辰好像懂了许多,好像又完全不懂了起来。   小丫头还没从情爱之事缓过神来,温良春又开始提及薛扬,然后直接来一句“替我好好照顾他,陪伴他一生一世,愿他一世安稳”,令温良辰整个人又陷入了思考的怪圈。   她才想完要一块去死,这会儿又要一起活下去,还要活到同年同月同日咽气,情爱真是恼人而麻烦的事。更别提其中的分分合合,死死生生,循环往复,当真是无穷无尽也。   “等等,你方才所说的是,薛师……薛扬?”一碰上这类话题,温良辰便容易反应迟钝,就连温良春也被唬了一跳。   可惜温良辰平素聪明狡诈的形象深入人心,温良春还以为她故意推脱,登时便有些发怒,霍地从地上站起来,也不顾擦去眼眶的泪水,红着一张俏脸,怒气冲冲地道:“敢情我方才所说之言,五妹妹都当是玩笑话?我是真心真意恳求你,你却故态复萌,又故意装傻给我看。我一直以为你这人骄傲自满,目中无人,哈,没想到你如今连脸面都不顾,居然对我这可怜人,玩弄这等招数。”   “我落魄的样子,好看吗?你是不是想要再看看?”温良春越说越激动,原本漂亮端庄的脸颊瞬间扭曲,尤其是那对又弯又细的眉毛高高挑起,如同两只嚣张乱蹬的螳螂腿儿。   温良辰被打得个措手不及,即便是有所冤屈,以她此时混乱的小脑瓜,也没法及时给温良春正确的回应。   “不好看。”我也不想看。   温良辰如实答道,答得十分冷酷无情。她没理会温良春,又继续往前回想着,方才大姐姐说“玩笑话”,难道她当真是在开玩笑不成?   都怪温良春平时为人表面大度,背后却有万般心思,温良辰这一细细思量,竟然又将温良春本意给想岔了。   “……”温良春只觉喉咙一甜,差点没被气吐出一口血来。   装傻到底的温良辰,实在是无懈可击。温良春咬牙切齿地道:“算你足够狠心,心肠坚硬,任他对你一片痴情,伤心欲绝,你也放着薛公子不管不顾。我告诉你,即便我老死在家庙里,也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好恨你啊,温良辰!”   恨你被他所爱,却熟视无睹;   恨你坐享他人艳羡,却目中无尘;   恨你拥有我所求,却毫不珍惜。   眼看着温良春眼珠子都红了,温良辰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右手缩回了长袖之中,已并成一个手刀,若对方敢上前一步寻自己麻烦,便让温良春尝尝她温道姑的打架手段。   还好温良春没有打架的意思,对温良辰进行两波言语攻击之后,发现温良辰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以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自己。在温良辰鄙视的眼神环绕下,温良春默默咽下口中的两口血,愈发怒火中烧,一时唾沫横飞,放出了无数句“狠话”。   到底是深闺闺秀,温良春来来去去只有两句“我恨死你了”、“我不会原谅你”之类的话,不仅伤不到温良辰半分,反而将自己憋得个内伤。待她憋到忍无可忍之后,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皱了,披头散发的模样,活像一个夜间抱怨的女鬼。   温良春气得肝疼,最后,只好一个人迈着虚弱的步子,唉声叹气,一步一扭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如今连贴身丫鬟都没了,只能靠自己双脚走回去。   温良春离去之后,留下温良辰一个人站在葡萄架下畅游天外。   纯钧也不敢打扰她,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反正等温良辰想通之后,自然会向她倾诉高见。   谁知过去良久之后,温良辰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纯钧小心翼翼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姑娘”,温良辰这才抬起头,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对着温良春的屋子,略有些奇怪地道:“我为何要和薛师叔在一处?我又不欢喜他,更从未将他当作我的心上人,大姐姐是疯了不成,为何拿此事来和我开玩笑。”   这事儿是能随随便便开玩笑,想将薛扬送谁,便能送给谁的么?   薛扬又不是一个货物,任温良春塞来塞去,气恼之时又强行收回去。温良春如今的性格,也实在太过古怪,温大太太下令将她送去家庙清净段时日,恐怕有一半是出于拳拳爱护之心罢。   自私自利如温良春,还不及将诸多手段摆在明面上的温良夏,至少温良夏想要某件东西,不会以诸多高尚的理由来搪塞他人。   幸好温良春已经回了房,若再听见温良辰这番话,估计明儿便气得起不来了,得被婆子们抬上马车才对。   于是,温良辰收获一堆新见识,一派轻松地领着丫鬟回府去了,心中却没有对点拨人产生半分感激之情。   话说秦元君从薛扬家中离去之后,当晚便遣人将季云卿又给约了出来。   季家和温府同样风云莫测,季云卿如今尚是棋子一枚,在季家府上说话,一则是暴露秦元君本人与季云卿的交情,二是隔墙有耳,实在太不安全。   秦元君订的酒楼,正是季云卿名下的这家“锦楼春”,内里上到掌柜,下至小二,都是季云卿的心腹,在此处交待温良春之事,最为令人放心。   秦元君本以为季云卿会气恼自己反复无常,抑或是懊恼他半夜相邀,谁知待他推开门之后,迎来的是一股刺鼻呛人的酒气。   秦元君长眉微蹙,抬眼看去,猛地看见季云卿如同一滩烂泥,歪歪扭扭躺在地上,手上还抱着一个空的酒罐。   “季兄,你这是怎么了?!”秦元君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又低头看了那醉汉一眼,确定是换了衣裳的季云卿之后,这才急忙转过身,将身后的门给一把合上。   被那“砰”的重重关门声给惊醒,季云卿蓦地抬起眼皮,瞧见来人是秦元君之后,他砸吧砸吧嘴,又侧头一哼,重新闭眼睡了过去。   秦元君回过头,恰好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不悦,他三步两步走到季云卿边上,忍着不耐蹲下去,道:“季兄何故如此,我们读书人,平时小饮乃是风雅,你这般故意醉酒,倒是极为不当。”   季云卿这次连眼皮都不抬,直接来一个不理会。   秦元君登时便有些怒气,也不好言相劝,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声音肃然,道:“我有事告诉你,你起来。”   季云卿皱了皱眉,依旧不肯开尊口,好似一只被锯了嘴的葫芦。   “既如此,我便说了,也不管你是否听得进去。”秦元君捏了捏拳头,在心中组织好言语,放低声音,将温良春一事给如实说了。   秦元君自认为其表达未有偏颇,既不轻描淡写,也未有夸大吹嘘之言语,谁想到那季云卿尽数不理,大大咧咧睡得如同一只死猪,哪有当初半分翩翩公子的形象。   秦元君咬咬牙,心道,自己这番苦心,简直是对牛弹琴。   正在此时,季云卿忽地又打了一个酒嗝,他迷迷糊糊地歪着头,眼睛半开不开,软绵绵地道:“酒、酒呢?给本公子上酒来!”   见他如此荒唐,秦元君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猛地揪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沉着脸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明日温大姑娘便要送去家庙,你得赶紧回去,寻季闻达商量退婚一事!”   “季闻达!”   听到自家二叔的名字,季云卿猛地一个激灵,他霍地睁开双眼,眼底爆出一股浓浓的怨恨,惊得秦元君差点不小心松开了手。   季云卿右手一抬,一把甩开秦元君的手,因为醉酒的缘故,他身体不支,又往后歪歪斜斜退上几步,撞翻了一个矮几,这才扶着桌子站稳了。   “不要和我提季闻达,他是个……是个骗子!”房间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季云卿眼底的阴影。   “唔……咳咳咳。”季云卿又打了一个酒嗝,随即痛苦地咳嗽起来,那震耳欲聋的咳嗽声,连秦元君都不由怀疑,他这是要将自己的心肺咳出来,才会罢休吧?   等到季云卿咳完之后,秦元君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问我发生何事?”季云卿赤红着双眼,不知是方才被呛着的,还是喝酒刺激成这般的,总而言之,他看起来终于像是清醒了。   他突然仰着头哈哈大笑几声,再低下头来,以一种秦元君从未见过的,更是熟悉得如同自己照镜子般的神色,季云卿冷冷地看着他,眸中烧着仇恨的火焰,冷笑道:“今日府上传话过来,我那好二婶竟然偷偷倒掉避子汤,如今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然后,他又“嘿嘿”怪笑两声,道:“二叔终于有合格的继承人,我这废物一般的长房嫡子,应该赶紧回那旮旯地去,莫要挡他的升官承家之路。”   秦元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旦季家二房生下嫡子,季家那可就得变了天。   当然,最为首当其冲的,是季家嫡长子季云卿,不仅将面临他人戳脊梁骨之言,还得永久受制于二房,恐怕在今后,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秦元君微阖双眸,随即又开口问道:“那,温大姑娘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哈,能怎么办?”季云卿抹了一把泪,嘴角依旧挂着讽刺的笑容,他似乎是有些发觉自己行为的不妥,随即转过身去,也不顾形象,随随便便拿着长袖抹脸。   秦元君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的回话。   直过上许久,那蜡烛即将燃尽,在逐渐变暗的灯光下,他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声音哽咽和嘶哑,如同被掐着脖子般。   “请你替我将此事保密,我将继续完婚。”   言毕,季云卿肩膀颤抖,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季大大想要借温家姻亲之事,所以选择和温良春相互利用。   各位亲们晚安哦~!么么哒~! ☆、第57章 双飞翼   次日,温大老爷眼下顶着两团青黑,一脸的愁容和疲惫,亲身在院中吩咐下人整队备礼,显然为了温良春的亲事给烦得一宿未眠。   温大太太昨晚同样未睡好,心乱如麻,就怕温大老爷一个不慎,将整个温家给赔了进去。当然,温大老爷行事素有分寸,温大太太理应不必如此担心。   怪只怪温良春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且极宣诸于口,温大太太在心中叹息,温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样一个扫把星嫡女来。   不过她尚且只是一届妇人,男人之间的事,她无法插手,只好忍住满腹心焦,于面上扯出笑容,从旁宽解道:“大老爷,我曾听闻季二老爷喜好风雅,昨日咱们已将礼单又添上几样贵重古董和字画。虽然此事是咱们府上的过失,但看在这财帛的份上,相信足以能让季二老爷消气。”   只不过花些银子,出点血罢了,比起温大老爷和温仪华的前程,这些身外之物与之相比,也没甚好重要的。   “好,有夫人相助,为夫定会将此事办妥。”温大老爷微微颔首,轻抚断须道,温大太太这番话着实起了效用,他原本眼中的愁容,此时已散去不少。   历经风风雨雨,他们两夫妻依然携手面对一切,温大老爷对温大太太极为满意,心道,还是老夫老妻的好,不像季家的季二老爷,明显就是个失败的例子。   若季家没有生出季闻达般耀眼的庶子,季闻名这位嫡出老爷,即便在金吾左卫指挥使混一辈子,也能将季家整个家族传承下去。说不准哪一日季闻名的儿子,抑或是孙子走了大运,重新扛起季家,也是未可知之事。   毕竟,季家可是出过一个皇后的世家家族,再如何的不济,也不会沦落至不入流的世家之中。   可惜世事无常,偏生在这个时候,季家跳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季闻达,奇了个怪哉的,他居然又入了宣德帝的法眼。季闻达已远超于大老爷季闻名,现身官居高位,在官场中平步青云,季家嫡支是否能传下去,还是一件极为难猜之事。   可见,这世上,就不该有庶子。多了庶子的存在,便会生出无限的麻烦。   温大老爷以实际行动证明此观点,他与温大太太结发多年,相敬如宾,夫妻感情极深,在京都乃是首屈一指。虽然二人膝下仅有温仪华一个嫡子,老太太也曾抱怨多次,温大老爷依然洁身自好,房里既无那些莺莺燕燕的姨娘,连个庶子都没有半个。   正当温大太太和温大老爷为此事发愁之时,管家慌慌张张从院外跑来,口中高呼“大老爷!”,在跨过宽高的门槛之时,管家还差点摔了一跤,幸亏他及时稳住了身子,这才歪歪扭扭朝温大老爷冲来,于他附近三尺处停下。   “大、大老爷!”管家捂着胸脯,使劲喘了两口气,因为走得太急,他肉嘟嘟的脸颊憋得通红,“大事不好了!”   温大老爷惯来镇定,最见不得手下毛毛躁躁,他眉尖微皱,道:“何事如此慌张?你且慢慢说来。”   被温大老爷眼风一扫,管家双腿一麻,气儿也不喘了,嘴巴也利索了,急忙抬起头,将舌头给使劲捋直了,大声道:“季大少爷,上、上咱们府上来了!”   “……季云卿?”温大老爷略一迟疑,过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竖起眉毛,道:“还不快让温仪华去迎他进门!”   管家果断转过身,早已忘记方才的劳累,跑得腿脚如风,一边还回答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去!”   幸好温仪华有早起读书的习惯,此时已收拾妥当,得了温大老爷的信后,也不多言,立即率人前去门口迎接,将季云卿给客客气气地迎进门来。   因温老太太尚在休息,不便在后院花厅谈话,接待季云卿之处,乃是温大老爷所住的前院正厅。   季云卿早早出门,准备尚不充分,心中颇有些不安,待见得温家这般大的架势,倒是越发忐忑了,他朝温大老爷拱手行礼,长袖几乎要垂至地下,这才站直了身子,抬起头道:“晚辈季云卿贸然造访,望大老爷大人大量,切莫计较晚辈行事唐突。”   见季云卿神色镇定,态度良好,语气平和,连温大老爷不由地心生疑惑,在心底琢磨着,季云卿这是怎么了?   他得知温良春红杏出墙一事,怎的半点怒色都无,反而还如此地云淡风轻。   此事里里外外,仿佛都透着一股古怪。   “不知云卿今日造访,可是来替温大姑娘求情?”温大老爷破天荒改了官场上迂回的态度,来一个直切主题。   温大老爷心中笃定,他曾听闻有人传言季云卿心地善良,从不杀生吃肉,以至于体型消瘦,这才有那风吹就倒的风度翩翩的气质。估计也只有这一个理由,才能让他亲自过来罢。   男人能拥有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恪守妇德,从一而终,对于女人来说,的确是苛刻了。   但是,温大老爷却没有办法,他为了这个家族牺牲良多,而温良春的不当行为,需要她自己付出代价。   季云卿无奈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并不是,晚辈只是想过来与温世伯相商,晚辈已经做好打算,想娶温大姑娘为妻。”   “……”   听闻此话,温大老爷肩膀一颤,眼珠子几乎要脱框而出。   季云卿不是在开玩笑罢,他居然要继续娶温良春?   难道他就不怕头顶绿油油,最后给他开朵绿花儿出来?   “云卿,你当真想明白了?”温大老爷不可思议地道,这季云卿,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罢。   “是,请温世伯给晚辈一个机会……”季云卿咬咬嘴唇道,既不开口许诺什么,神情也无任何的激动可言。   他的这一句动,倒是更令温大老爷心中不安。   身为官场的老油子,温大老爷还是敏锐地,嗅出其中隐秘的味道,温大老爷眉头轻皱,道:“既然你想娶大姑娘为妻,我既身为侄女的大伯,就得将此事问个明白,你对温大姑娘……可是真心?”   季云卿愣了片刻,他进行此决定之事,从未考虑过“真心”二字。   不消片刻,他便释然了,真心,有何用处可言?   他曾经真心将季闻达当做二叔,真心读书想获得他的首肯,可是,季闻达发迹之后,却这般对待于他。自季闻达新娶的继室过门之后,季二夫人几乎是处处针对于他,上个月,居然还想搅黄他与温家的婚事,如今又偷偷倒掉季老太太送的避子汤,顺利为二房怀上身孕。   他蹉跎这十五年,虽然一事无成,却知道以牙还牙的道理。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季云卿心中明白,季闻达与他同样,继承的是季家血脉,天生便有季家不服输的个性。他当年教自己读书,明里扶持自己,那都是做给季家长辈看的,好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实,季云卿很清楚很明白,季闻达心中有一股反抗的火苗,总有一天,他会脱离家族,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放倒家族所有人,坐上那一家之主之位。   为了不受他人控制,季云卿不得不棋出险招,温良春再不济,背后却还有一个温家,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有了温家这块保护牌,且看鹿死谁手了。   “晚辈不敢,但晚辈可以承诺,今后不会亏待大姑娘。”   季云卿巧妙地躲过“真心”二字的询问,只是隐隐约约表达自己的所求,倒是来得直白爽快,温大老爷虽然心有不适,却也不得不放下心中重重担忧。   温大老爷混到如今的三品官,哪里不知季云卿之意,心中明了得和镜面似的,虽然不知季云卿遇上何事,但他能多多少少猜出季云卿的苦衷。   恐怕,与季闻达脱不了干系。   季云卿想要借温良春,来与温家结为姻亲。   既然季云卿没有其他所求,只想借温家之势,达到其目的,对于温家来说,其实无甚要紧之处。   温良春这枚弃子,婚后究竟过得如何,与温家没有多大干系,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如今她能发挥余热,还能与季家结为姻亲,温大老爷简直想举双手赞成。   温良春是死是活,便任由季家去处置,温大老爷对她没有半分期待,只要保证与季家这一层关系,即便和季闻达没多大干系,他也认栽,温府丢出去这尊大佛,换来一个亲戚,也算是赚到了。   “晚辈知晓言语唐突,温世伯可慢些考虑,此事尚且不急。”季云卿垂下头,然后又轻声道,“晚辈可否冒昧请求……请求见温大姑娘一面?”   季云卿到底是破了例,在婚前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温良春,至于二人谈了什么,外人便无从得知。   从温良春被留在家中,不必再前往家庙关禁闭,继续与季云卿完婚的消息来看,温良辰轻松一想,便能猜出二人的对话。   探子从季家传来消息,那新季二太太如今身怀六甲,想必季云卿是坐不住了。   温良辰大概能体会季云卿的意思,既然温良春不喜欢他,他也不必喜欢温良春,二人干脆互相利用。你借我的夫人之位,不必去那家庙受苦,而我也需要一位盟友,就看你是否能扛得下季二太太。   先不说季云卿这想法的英明,就凭借温良春的能力,真对上有胆子与季老太太叫板的季二太太,温良辰就得为温良春捏上一把汗。   若是温良夏嫁过去,估计都要比温良春好上许多,温良辰如是想道。   这嫁人嫁得,可真不好嫁。温良辰随即又撇撇嘴,心道,她今后干脆图省事,招个郡马上门,学她的母亲襄城公主,独门独户自个儿过,省得在婆家受那窝囊气。   两个月后,温家阖府红妆艳裹,一派喜气洋洋,孙子孙女辈终于有女长大成人,大姑娘温良春历经波折,终于嫁入季家。   季云卿一身红出现府外,在门外平平常常对了几副对子,便一派从容地跨进门,来迎接同样是盛装打扮的新娘。   直到此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一瞬的恍惚。   不消片刻,他的脸色又重回一种古怪的镇定,从他刻板的动作,僵硬的步履看出,他对此事的不紧张。   不过,细致的温良辰又发现,他那故作喜气的脸色,却又透着股散漫,好似在面对一件极为普通之事般,就连旁侧陪衬秦元君都比他上心,不住在旁提醒他这里那里,如同一个婚礼万事通。   期间,秦元君还偷偷从人群中溜了出来,站在温良辰身边,小声道:“良辰,你的香囊做得如何了?”   言语间,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不给他做香囊。   听闻此话,温良辰的食指微微一颤,她回想起自己指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忽然间有些心悸,她委委屈屈地嘟起嘴,道:“我,我、还要些时日,你莫要催我。你快去寻季大少爷罢,我看他又要走神了。”   秦元君觉得她古怪的小模样十分俏皮,心中颇为好笑,揶揄道:“放心,没了我又如何,他又不是娶不到媳妇。”   “我看他没你在旁相助,当真会没法撑下去。我看他,实在是太无欲无求,就连你这个局外人,都比他清楚诸多事宜。”温良辰不禁开始翻白眼,这世上最不负责任的新郎,简直非季云卿莫属。   秦元君却眨眨眼,忽地露出狡黠之色来,故意凑至她的耳边,笑着轻声道:“那是自然,我这不是想提前学会,好将我的娘子顺顺利利地迎进门嘛。”   “轰隆”一声,温良辰刹那间呆在当场。   即便她不知他口中的“娘子”说的是谁,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脸定已经开始泛红,而且还红得……特别严重。    ☆、第58章 心似麻   到底是举行婚礼,温府阖府上下虽然井然有序,但真实情况是,各个主子们和下人们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温良辰才和秦元君说上两句话儿,便被温大太太派来的丫鬟给叫走了。   温良辰心中略有些焦急,还没来得及思索自己为何会不对劲,便得离开秦元君。   无奈之下,她只好鼓着眼睛,心底带着一股疑惑,小脑袋歪着,三步一回头而离去。   秦元君得知温良辰要处理事项,本有些微微失望,还想再叙旧一番,猛地瞥见温良辰瞪大双眼瞧自己,如苹果般鲜嫩的小脸颊红扑扑,顿时热血上涌,一整颗心都好似要飞了起来。   于是,秦元君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弄得温良辰脸又是一红,恼羞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我……到底是怎么了?”温良辰捏着帕子,慢慢垂下头,以掩住脸上复杂的神色。   此时,她的脑中乱哄哄一片,那院里院外的爆竹好似都进了她的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通狂轰乱炸,将她整个人都弄懵了,许久未反应过来。   不行,我的状态不大对劲。温良辰如是道。   好歹脑海中还有一丝清明存在,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再闭上双眼,以平复自身心情,谁知这一通聚气敛神下来,爆竹鞭炮倒是施施然离去了,秦元君却又莫名其妙地蹦了出来。   他的影子,逐渐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熙熙融融的人群中,少年一身长袖儒衫,身姿虽偏瘦,却自有一股气势在其中,绝世而独立,原本冷清的脸上,笑容认真而和煦,眼波轻柔温暖,犹如那凉却清透的月光,直透入人的心底。   温良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就那般简简单单的,心底忽地就是那么一动。   简单得,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还是温大太太将她唤回了神,温大太太被一群管家拥簇在中央,还得朝温良辰提醒道:“五丫头且悄悄去前头看看,今儿来的都是各府的贵客,我就怕下头的人没个轻重,不小心怠慢了他们。”   “……”温良辰抬起头,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大太太这是让她去督军呢,当下便爽快地答应下来,道:“好,大伯母放心,侄女现在便去前头瞧瞧。”   “嗯,五丫头你且去罢,只是要小心些,只在屏风后面看看丫鬟和婆子们是否利索,若有什么短的缺的,赶紧寻管家报上来。”温大太太忍不住交待道,今日是温良春的大婚之日,来往宾客众多,温良辰毕竟是女子,若是被冲撞了,那可就不好了。   温大太太调动温良辰做事,也是无奈下之举。   因为府上男子实在太少,就温仪华一个拿得出手,二房的温仪升和其父温知礼一样,读书读得太多,变成了个掉书袋子,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管家,而三房的温仪博倒是能用,只怪其庶出父亲的出身太低,外头又大多为男子,即便他再如何优秀,在出身尊贵的高门子弟面前,同样不堪大用。   温大太太这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为今她手下也只有几个孩子可用,温良辰虽是个女流之辈,但在大局方面素来稳重,身份又足够尊贵,万一碰上个什么事儿,也能让其他人给面子,能够压得、撑得住场。   温良辰与温良冬在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女人的出身,的确占据了她整个人生的主要方面。   且说温良辰领着一干婆子和丫鬟,浩浩荡荡去了前头,即便今日是喜宴,她身为姑娘家,却也不便见外客,就如同温大太太所说,只要从旁盯着便好。   她在隔间转了一圈,见诸事运转良好,虽然比后院忙碌许多,却也只有个别婆子在角落犯懒,温良辰站出来作势训了两句,又扣下婆子一个月的工钱,这才算了事。众下人见倒霉婆子被罚,被吓得心惊胆战,哪里敢再小偷小摸,个个转得和陀螺似的,连坐都不敢再坐一会儿。   “今儿大婚办得好了,人人便都有赏钱,若再让我发现有人不明事理,耍滑偷懒,欺上瞒下,若是惹恼了府上的贵人,那可不是一吊钱两吊钱了结的事儿了!”温良辰扫了众人一圈,神情肃然,“便请诸位一块受罚罢!”   交待完毕之后,她在心底闷笑一声,温大太太好生精明,连这都给料到了,果然,温家还是男人太少,自己得赶紧催催白嬷嬷,让她好生打听旁支是否有合适的子弟过继。   温良辰将大部分丫鬟留在前头帮忙,正出神回忆秦元君一事,冷不丁边上有人“哈”了一声,惊得她麻利地往后跳了两步,然后脚底一立,又稳稳地站妥了。   温良辰随手拂了一手裙摆,利索地抬起头来,但见着来人之后,她顿时面露异色,道:“请问公子有何要事?”   她说话姑且还算客气,能够来温府参加婚宴之人,非富即贵。温良辰脑子飞转,回忆起来客名单来。   面前的这位少年,大约十六左右的模样,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龄,他有着青年人的高大个头,身形矫健,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但他的神色,却不似京都大多青年那般老成持重,看见温良春开口说话,他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口白牙映得他脸色又黑了几分。   这位男子也不答温良辰的问话,颇为感兴趣抓了抓下巴,爽朗地笑道:“方才见姑娘好生威武,我便跟出来看看。你是温家的三姑娘,还是四姑娘?”   这番话倒是问得冒昧了,只不过他的眼神太过干净,没有掺杂任何其他感情,仅仅是好奇而已,温良辰也不便生气,只是道:“你可是卫家的大公子?”   男子顿时一愣,露出惊容,道:“你好生聪明,你如何得知我是卫定放!”   “……”   温良辰顿时无奈,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这人还真乐呵,她只能大约猜到排行,哪里知晓对方姓名,谁知,谁知他竟然主动说出来了!   “那个,卫大公子,若无甚紧要之事,我便先离去了。”温良辰福身一礼,就要转身拐入小道。   “哎!”卫定放着急了,他还不知这位姑娘排行,听说父亲卫将军准备寻温驸马提亲,提的姑娘是温家的五姑娘,朝阳郡主温良辰。   听说温良辰在京都素有孝名,一手书画才艺绝妙惊人,应该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在卫定放眼中,大家闺秀是柔弱和闷货的组合体,不仅风吹一把就要倒,还喜欢天天闷在家里,寡言少语如同一个校场上打也没反应的木头桩子,他从他处听闻温良辰的事迹,吓得整个人成天坐立不安。   于是,在今日上门做客之际,卫定放特地脱去战袍,穿戴得人模狗样,极为光鲜来府上打听温良辰,他还在心底盘算着,最好能远远地瞧上一眼,若是长得漂亮,弱柳扶风点也接受算了。   他耳力甚是聪慧,在隔间便听见温良辰指挥下人的声音,心道,朝阳公主温良辰那般善良柔弱,这姑娘发起脾气来如同爆炸的小辣椒,卫定放自我安慰地一哆嗦,她应该是温府的四姑娘或是三姑娘罢。   不过,既然是温良辰的“堂姐”,朝她打听打听,也能掌握第一手讯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哎呀,四姑娘你别走!”温良秋如今十三岁,瞧着温良辰的体型也不像,卫定放便自作多情地,将温良辰当做温良冬了。   见温良辰果真转过身来,卫定放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对自己的英明表示十分满意。   温良辰不答也不应,扯着嘴皮子笑了笑,道:“卫大公子还有何事要交待?我观你神情焦急,却又不去寻下人来办,且言谈中遮遮掩掩,你该不会是想……向我打听什么事儿罢?”   卫定放这次是当真被震撼个彻底,心道,原来温家的姑娘这般厉害,才智过人,若她要是个男子,他才不管温家是文官还是武官,必要将她抓回去当狗头军师。   “的确……有事,只是不方便问罢了。”卫定放抓了抓头,女儿家最重视名声,直接开口询问,温良辰若哪天知道了,定会不大开心。   温良辰又翻了一个白眼,奇怪地想道,既然你一开始做出这一副打探的模样,半点避嫌都不顾,如今又开始心虚,做人也不能矛盾成这般罢?   “那没甚好说的了。”   被提亲对象挂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少爷”印象的卫定放,粗犷得明显不懂得温良辰之意,还一个劲儿扭捏,如同那庄上的大媳妇儿似的,他略有些不自在,含含糊糊道:“嗯,就是不大好说,我怕她不高兴。”   温良辰眼睛一眯,能让男人含糊其辞,必定是和姑娘有关。   该不会……又是温良夏捅出的篓子罢!   卫定放乃是卫大将军府上的大公子,卫家祖上以武举出身,一跃从平民变成有名有姓的世家,即便卫家如今鼎盛,在京都中也算是十分好打交道的家族,没那些世袭贵族的臭毛病。十四年前,卫大将军与和亲王平定西北有功,遂在英宗年间得武昌侯的封号,后宣德帝登基,卫家姑娘又受册封为贵妃,将卫家推上至顶峰,在京都一溜的侯门当中,属于最为炙手可热之家。   “你想打听二姑娘?不知想知道她喜欢的物事,还是她喜欢的吃食?我告诉你,二姑娘她热情爽朗,喜好穿红色衣裳……”温良辰稍稍抿嘴,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若当真是温良夏,那她得好生打听个清楚,以免这冲动的二姐又闹出篓子,最后引火烧身至她身上。   卫定放愣了片刻,急忙摆摆手,义正言辞地辩解道:“我何时说过要打听二姑娘之事了,我、我我,她与我完全无干,四姑娘你听我说,我只想知道五姑娘过得……嗯,她过得好不好?”   “啊?五姑娘?”这下换温良辰震惊不已,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是那位……五姑娘。   他他他关心自己作甚?   温良辰眉尖微蹙,表情有些扭曲,可卫定放素来大大咧咧惯了,也没瞧出个不妥来,温良辰扯着嘴皮子笑了笑,道:“五姑娘啊,五姑娘最近无甚要事,莫非你想见她不成?”   卫定放摆手得更厉害了,这么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好似背后有女鬼索命般,张大嘴道:“你莫要乱讲,我可不想见她。如今两家的事儿还没成呢,如何能在她不知的情况下私下见面?”   然后,他好像还完全不知自己泄露了要事般,一脸纠结地道:“哎,这样不妥,我不能见她。”他只想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瞧瞧她,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以满足少年期的某种悸动和憧憬罢了。   卫定放就这般,无知无觉地将自己全卖了个干净。   温良辰右手紧捏着帕子,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脑中一团乱麻。什么,卫家竟然,竟然有意向公主府提亲?   卫家的确不错,但是,她为什么,为什么一听到此消息,便蓦地产生出一股抵触?   然后,少年身穿白色儒衫的影子,在脑海中越发地清晰了。   温良辰好像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意。   这件事,比卫家有意提亲……更为重要。   卫定放完全无知无觉,如倒豆子般将自家事说了一堆,就差没将自己裤头颜色给交待了,温良辰将他口中之言全部套了个遍,遂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直到温良辰拐了个弯,距离大老远,卫定放这才反应过来。   他顿时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大声怪叫起来:“啊呀,我还没问五姑娘如何呢!”   然后,他又萌生出一股念头,好似自己不将“温良辰”了解清楚,明儿西北的蛮夷便要打到京都来似的,卫定放烦躁地搓搓手,在原地走了几步,硬是将好好的路踩烂几块砖,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不行,我得问问清楚!”   此时,温良辰已经走至游廊边的小花园内,卫定放顺着路而行,谁知温家院子颇大,修得弯弯绕绕,即便瞧见温良辰好几次,却总跟不上去。唯一的好处便是,他自小习武,武功高强,认认真真跟踪起来,就连擦肩而过的丫鬟都未发觉。   谁知他还未碰上温良辰,远远地却瞧见某位小巧玲珑的姑娘在亭中休息。   这姑娘柔柔弱弱靠在栏杆上,偶尔还挑出素白的帕子,凑在嘴边咳嗽两声,那一身的喜庆红色衣裳和珠翠,都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   卫定放只瞧了她一眼,双脚好似不受控制般,猛地停住了,他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咬咬牙,弯身钻进了嶙峋的石洞中。   这姑娘不是别人,恰好便是三姑娘温良秋,因她自小身子不爽利,两顿饭有一顿半都在喝药,如今落得一个还不及温良辰高的身子。   一名丫鬟掏出个药瓶,将一枚雪白的丸子放入帕子上,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将温良秋给吓着般,小声道:“姑娘,该吃些药了,不然您又该犯病了。”   “嗯。”温良秋接过药丸,顺从地将其咽了下去,然后轻轻擦了擦嘴,突然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居然还又前后挺了两下。   见温良秋差点摔倒,丫鬟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露出差点要哭了出来的表情,道:“姑娘您慢点,咱们不急着赶过去,多休息些时候,又能怎么。”   “哎,得赶紧过去,不然二姐姐又该生气了。”温良秋柔柔弱弱地道,小脸的神色委屈极了。   洞中偷窥的卫定放眼珠一转,心中愈发确定了,这姑娘说自己是妹妹,她果然是“温良辰”没错。   接着,卫定放便瞧见,“温良辰”十分大家闺秀地从亭子中走出,以一种十分没有骨头的姿势,挂在丫鬟身上往小路上走去,他掳起袖子,低头瞧自己那粗壮的胳膊,又比划出“温良辰”那只有自己只手臂粗的小细胳膊,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最后,他软软地靠在洞壁上,露出如同天塌下来般的绝望表情。   老天!为什么我的媳妇儿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大家,昨天因为心情不好影响了大家的看文。   已将昨晚的字数补完,晚上还有一更。 ☆、第59章 惜差错   话说卫定放回到家中,端的是坐立难安,食不下咽,他天生便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今日偷窥“温良辰”一事,简直是要憋死他。   习武人最经不得饿,晚上实在是被饿到头晕眼花之时,他忍不住命厨下送来夜宵,接着,又闷头扒了几口饭,发觉那些曾经可口的饭菜依然索然无味,就如同那位弱柳扶风的“温良辰”般,寡淡得一点味道都没有。   奇了个怪哉,他怎的会变成这般。   卫定放是个吃大鱼大肉的人,清淡的菜品也能勉强忍受,但也不能一点盐都不给放罢。   最后,还是他自己猛地觉醒过来,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抓狂地叫道:“小爷我可是打过西蛮之人,为何扭扭捏捏成这样?!”   实在是……太不像他原本的风格。   卫定放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一会又用手托腮,一会又抱着双手歪着头,来来许久数次,他好似想通了般,迅速起身,气呼呼地道:“和父亲说又能如何?此事关乎我未来的日子,不可让父亲随便下决定,我不喜欢温良辰,我为何要娶她,耽误人家前程?”   回想起那丫鬟轻言细语,生怕“温良辰”被吹散了的模样,卫定放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他习惯了来来去去大嗓门,若要他软蛋成那样,那还算是个男人嘛。   果然,卫定放冲入卫将军书房,豪言壮语一番之后,换来一顿惊天地动鬼神的……暴打。   “逆子,你才回来几日,便吃了雄心豹子胆,翅膀长硬了不是?居然胆敢来顶老子!你给我站住!”伴随着一声声怒吼,卫将军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地从房里冲了出来,手上还握着一块砚台。   卫定放溜得极快,原本人高马大的男子,此时居然化身为兔子,四处乱窜,卫将军提气追了两圈,都没追上卫定放。   莹莹点点星空下,两父子借着依稀的月光,在廊道上上演一追一逃的武生大戏,吵吵闹闹得不亦乐乎,整个院子鸡飞狗跳,扰得人鸡犬不宁。   卫定放脚底抹油逃得飞快,让卫将军顿生追人无望之感,他又跟着跑了几步,忽地放缓停了下来,喘了口气道:“你站住,为父保证不打你!   “父亲,您息怒!”即便卫将军叫得再狠,或是如这般说得再动听,卫定放也不会停下来乖乖过去。那块砚台似乎是温驸马送的,还有个极为霸气的名字,叫什么“玄朗四房砚”,整个硬得和铁锤似的,如今却被有随手拿东西的习惯的卫将军当武器来使,自己贸然凑上去,没准就得落得个瓢开血溅的下场。   见卫定放不中招,卫将军怒上加怒,疾言厉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让你娶谁就娶谁!那朝阳郡主可由得你随便挑挑拣拣,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外甥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更何况那小姑娘名声好,孝悌父母,你上哪寻个比她还要好的姑娘家?没想到你居然不珍惜,老子之所以准你离家去西北,便是想让你明事理,没想到你却不学好,脑子该不会灌的全都是些风和沙罢?!”   卫定放哪里不知卫将军所想,但日子是两个人过的,“温良辰”身子既不佳,性子又太闷,实在是难以忍受,若是两点中去掉一点,在父亲的威吓之下,他也认了栽。   但是,“温良辰”的身子和性子,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卫将军是个爆脾气,卫定放子承父业,性格同样利索,当场便道:“父亲为我思量,我感激不尽。但今日温府喜事,儿子不小心撞见温五姑娘,她的确不投儿子的喜欢,若父亲定要让她进府,儿子虽然没有办法,但是,今后的日子是儿子过的,望父亲莫要后悔才是。”   卫定放这话说的有道理,但听在卫将军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卫将军脸色又红转黑,右手发痒,极想将手中砚台扔出去砸死这个不孝子,但已想到这砚台的贵重程度,舍不得的情绪又泛上来,硬生生将一口怒火闷在心底。   “哼,你如今是厉害了,居然敢拿家宅不宁威胁老子,你待想如何?”卫将军铁青着脸道。   卫定放捏紧拳头,心道,豁出去算了,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蓦然抬起头,挺直身子,笔直地跪下,道:“若父亲一定要与温家结亲,那便选择温四姑娘罢!”   “温四姑娘”虽然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性子也不够柔缓,但至少能够忍受,卫定放一撇嘴,心道,至少她,比“温良辰”好上许多。   反正都是温家姑娘,娶谁都无所谓嘛。   卫将军却被不孝子这话,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温良辰尚且不知,自己阴差阳错之下,险而又险地避过又一波婚约。次日家中,她将诸事放在一边,静静思量自己的心思,坐下琢磨了一整日,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鱼肠和纯钧在旁瞧着,还以为她不对劲犯了病。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大约是温良辰太不开窍,这两位丫鬟也不懂得男女之情,旁敲侧击地问上几句,依旧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急得眼睛发红,生怕自家姑娘为琐事烦扰。   还是温大太太“善解人意”,将赋闲在家的温良辰又叫回主院帮忙,虽说温良春已经嫁出去,却也不是完全没事,还有回门那日,得准备诸多事宜。   温大太太特地将席面交由温良辰负责,温良冬虽办事利落,在府内地位却不高,而厨房却又是油水最多之处,下人们个个都是老油子,让温良辰对付他们最为有效。   其实厨下事儿不多,都不必温良辰亲自去,只消将厨下娘子叫过来吩咐一通,下人们便将事儿办得个彻底,偶尔需要亲身上阵督军之事,还有鱼肠去验收。   温良春回门宴办得体面得宜,已经换上妇人打扮的温良春,眉眼间却没有妇人的神色,满满都是少女的气息,远远都能瞧出来。她依旧与从前无大差别,只是看起来比从前愈加深沉,温良辰偶尔从她身边走过,都能看见她眼底偶尔闪过的不甘和无奈。   只是这股不甘,温良春已经巧妙地藏了起来,若不小心观察,还真看不破她善良大姐姐外壳下的真面目,温良辰扯着嘴角一笑,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季云卿变化比温良春明显多了,比之从前的漫不经心,他如今是越发的有恃无恐,他仗着温大老爷知道缘故,对待温良春简直是疏离恭敬交织,就差将她抬上去当座上宾,温良辰算是明白了,原来“相敬如宾”是这样来的。   温良春出嫁回门过后,温家才算真正送走这尊大佛,温良辰长吁一口气,终于没有人对月伤怀,或是见花落泪,抑或是夜半悲声,遭逢连连打击的温家,总算是清静不少。   接下来的时日,温良辰又重振旗鼓,开始进行培植自身实力,每日巡查铺子,再去那探子训练场瞧上几眼,她心中颇为满意,好歹走上正轨。   不过,唯一没走上正轨的,是女子的必备手艺……绣活。   香囊比绣帕子难上许多,温良辰连帕子都折腾了大半年,如今猛然要再升一级,必得加大训练程度,于是,每日早晨将诸事处理完毕之后,温良辰午后便去英娘家中学手艺。   薛扬每日巡逻时间固定,皆为黄昏左右回家,温良辰特地避开他来走,直过上一个月,二人都没有见过面。   当然,这只是温良辰单方面的想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薛扬已经看见她多次。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如果她愿意转身,有可能会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日,温良辰已遣了下人来传话,因为茶铺那头事情耽搁,午后要比平日来得晚,英娘素来极少出门,闲来无事之下,便琢磨着在附近走走,顺便买些温良辰喜欢的糕点。想到此节,英娘便收拾了东西,脸上蒙好巾子,挎上篮子出门。   待行至主街道之时,远远地锣鼓喧天,只听那领头人喝道:“和亲王驾到,闲杂人等退避!”,   一想到来者来头不小,英娘没来由地心中一慌,随着人群往后退上几步,生怕得罪了某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两队依仗穿着光鲜亮丽,举牌而过之时,锣鼓声喧天,旁边有人道:“哎,快看,那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和亲王!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能见上一面已经开了眼界啦。”   “仁兄,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平日我经常在这条街上,和亲王可不同寻常达官贵人,他从来不坐那遮得严严实实的轿子,好似生怕被人瞧了去。他可不像说书人那般,将平定西北说得是腥风血雨,或将他说得和杀神般,其实亲王面貌和善,乃是顶顶的好人呢。”   那人将和亲王说得是玄乎其玄,直将周围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突然,又有人跳起来道:“哎,来了来了,和亲王果然生得孔武有力!”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立即聚集视线,英娘也随着他的话转过头去,待瞧见那高头大马上所乘的高大男人,英娘心脏绞痛,双腿一软,随着周围群众,不自觉地跪倒下去。   她的眼眶一跳一跳地抽痛不已,发酸得泪如泉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如花般绽放在地面,溅起了地面的尘土,也击碎了心底最深的那层隔膜。   脑海中画面瞬间喷薄而出,乱糟糟地挤在狭小的空间中,英娘睁大眼睛去看它们,却发现,它们熟悉得如同昨日,又陌生得好似虚幻。   在这掠过的无数画面中,没有别人,仅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凯旋而归时,脸上总会洋溢出自信而迷人的笑容,他落寞时,会立于长河落日下,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他会在不公面前,默默垂下高贵的头颅,却在低头的瞬间,露出难忍而又愤慨的神色……   一幕幕,浮光掠影,恍若前世。   英娘捂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接而眼前一黑,身体不支,猛地晕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实在对不住大家,因为某些三次元的事情影响到情绪,最后实在崩溃,无法静下心码字,造成只更一半的情况,今天早上早起才补全的。   在此要向大家再致歉一次,带给读者好的心情是作者的责任,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让私人感情和生活带给我不良的影响,不会对看文的各位带来麻烦。   最后要感谢TS的地雷包养,谢谢各位的理解和支持! ☆、第60章 身份薄   温良辰今日在茶铺结完总账,发现这个月收益增幅,比上个月更明显,想来是春闱榜后廷试分出名次,进士们接二连三释褐授官,导致京都官员之间的人情来往有增无减,给茶馆酒楼送银子的客人络绎不绝。   而太清茶铺为今年新崛起之秀,铺中还收录当今传胪和几位名进士的诗文,有了这层广告在,生意自然越来越旺。   温良辰心情颇佳地来到英娘的住处,落下马车之后,没想到却见门房在院门口四处乱转,脖子神得老长,像是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似的。   那门房发现是公主府的马车,急赤白脸地冲温良辰跑来,至附近处慌慌张张行好礼数,接而又抬起头来,焦急万分地道:“郡主,我家夫人午间出门,至今还未归家,也不知,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良辰顿时愕然,疑惑地问道:“在她离去之前,可有交待前去作甚?”   门房皱眉想了想,片刻后回答道:“回禀郡主,夫人出门前同我说,她去街上买些吃食,好用来招待您。”   “……莫要慌张,我先派人前去寻找。”温良辰面色微惊,英娘平素不大出门,没想到今儿一出门,竟然大半日不见人,她性子胆小如鼠,绝对不可能在外停留过长时间。   温良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英娘出门是为了给她买吃食,若是遭遇个三长两短,让她如何安心?   “你立即派人传话给李随,让他放下手中诸事,派探子前去探察。”温良辰转头向随身护卫赵信道,这位是上次跟踪季云卿,后被秦元君手下巨阙擒去的探子,因为遭逢刑讯的缘故,他身上的伤尚未好全,行动不大利索,便跟在温良辰身边做些随身护卫工作。   “是!”   接着,温良辰又将身边护卫一个个派出去,因出门人手带得不够充足,她怕万一英娘遇上难解决之事,几个人来不及反应,于是,她又下定决心,遣人向正在当值的薛扬传话。   东区由薛扬金吾左卫负责治安巡逻,传讯于他,寻起人来更为方便,不管英娘到底碰上个什么事,先将人寻到再说。   如此大张旗鼓地一通搜罗下去,许久都未传来消息,温良辰的心越来越沉,难不成,英娘当真遇上了将人鬼使神差掳走的人贩子?   风风火火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有探子来报,英娘已经寻到了,还是她自个儿出现的。   她在街道上走路走到一半,便被向李随传信回来的赵信半路堵住,直接将人给抬了回来。   纯钧进来上报道:“赵大哥说,英娘身子不适,模样不大好看,恐怕还得劳烦郡主,将府上的郎中请过来瞧瞧。”   温良辰收到英娘归家的消息,亲自出门迎接,赵信也不知哪儿弄来辆小马车,先将车给停稳在门前,再从车上跳下,示意丫鬟和婆子们上来扶。   果真是赵信所说,英娘精神劲不佳,嘴唇紧抿,眼皮耷拉着,原本水盈盈的眸中,此时却毫无生气。   即便她抬眼,望见前方的温良辰,却也仅有一眼而已,然后,她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好似被人夺走魂魄般。   不过,她鬓发整齐,衣裳完好无缺,不像是遇上小贼的模样,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也不知英娘到底遇上何事,竟然如此失魂落魄。   发现她走路发虚,丫鬟和婆子们干脆商量几句,合伙将人直接给抬进去,英娘被安放在榻上不久后,公主府请来的郎中也到了。   瞧英娘的神情,应是受惊所致,郎中特地将门合上,保持房内安静,不让外头的动静打扰她。   纯钧搬来圆凳,让温良辰坐在院中树下。她刚巧卷起袖子,端起茶杯,正想要休息一会,却听门外马儿尖锐的嘶鸣,接着又传来匆忙的脚步之声,温良辰心道,应该是薛扬到了。   薛扬身披铠甲进门,大步往里间走,此时的他,大半年过去,早已不复当年那般神情淡漠、情绪不显,只见他面上俱是焦躁不安,额上甚至还布着些许细汗,温良辰站起身来,出言提醒道:“你别进去,郎中正在诊脉。”   薛扬近日公务繁忙,卫所又进了一批新人,季闻名有意提拔他,便将众多难搞的钉子送入他旗下,他今日午后正在寻人,却没想到收到英娘失踪的消息,吓得他连被对手打了好几拳。   薛扬脚步一顿,良久后,他才转过头来,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闷闷地低声道:“多谢。”   直那日温良春说出一堆发疯言语,温良辰直到今日才碰上薛扬,他明显比从前瘦了,皮肤也渐深不少,但依旧能看清底色。   她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薛扬沉默不语,眼底情绪莫名,既有见面的欢欣,却又有几分压抑的痛苦,一时之间,温良辰竟然都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才好。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有可能……是温良春在骗她?   不过片刻之后,她便打消这道念头。当初温良春即将送往家庙了此残生,不至于在此事故意拿她开玩笑,更何况,温良春宁愿为薛扬疯魔成那般,尤其是对待她这位妹妹,温良春从来毫不吝啬地散发敌意,就连相隔极远,她都能感觉到温良春愤恨和嫉妒的目光。   温良辰咬咬唇瓣,心道,到底是自己太年轻,且薛扬藏得太深,她竟然直到今天,才发觉他对她的情义。   想到此,温良辰站在原地,心中尴尬莫名,简直想一个脑镚儿锤死自己。   二人僵持不下,更是更怀心思,左右为难。   薛扬眼见不对,他垂下双眸,率先转过身,冷冷清清地道:“我先去换衣裳,若郎中出来,劳烦师侄唤我。”   温良辰大松一口气,幸好他离开片刻,若再呆在此处,她估计真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先去罢,有我在此处看着。”   贺郎中从房中出来之后,温良辰和薛扬往前冲去,激动得将人给逼仄至门口,贺郎中倒退一步,差点被门槛绊得摔上一跤,他顿时脸色一黑,摆摆手道:“郡主和公子别急,咱们且过去说话。”   这位贺郎中是公主府上的老人了,曾经温良辰孩提时期乱吃东西,还是他给开的方子,温驸马偶尔有个头痛脑热,也是他不辞辛劳地赶过来。身为公主府首席郎中,是故贺郎中说起话来,不是太客气。   温良辰倒喜欢他的简洁利索,她吐了吐舌头,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道:“郎中请往这边坐会。”   将贺郎中请到隔壁房中,备好茶水之后,他这才慢悠悠地,将英娘的病情如实告知。   “……我本以为她是受到惊吓导致晕厥,谁想到我又探她后脑,发觉她脑后有肿块,多年来淤血存积,不得而散,不知到底是何缘故。”贺郎中抚须道。   “我母亲曾经对我说,她从悬崖上摔下之后,便记不得前事了。”薛扬望了贺郎中一眼,思索片刻道。   贺郎中微微颔首,又道:“原来如此。夫人宿疾未及时得到医治,以至于忘记前尘,实属正常。而近日之事,我观夫人面色苍白,心悸恐慌,恐怕夫人今日出门,不小心见到旧人,回想起旧事,这才反应如此剧烈罢。”   “我看她情绪并不稳定,今后怕难以恢复,我们该当如何?”一想起英娘那副见鬼的模样,温良辰便十分发愁,身体之病姑且有药可医,但,若是心病呢?   她很清楚地知道,心病无药可治,温良春便是前车之鉴。   果然如温良辰所料,贺郎中接着便道:“老夫方才为夫人诊断,夫人明显心中有事,老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略开方子,助她压惊。若她思虑过重,无法坦言,走出记忆的羁绊,老夫也是无可奈何,只盼她早日想通,莫要痛极攻心。”   言毕,贺郎中站起身,朝她拱手行礼,再顺手提起自己的药箱,也不等温良辰发话,自顾迈过门槛,潇潇洒洒地离去了。   纯钧在旁抽抽嘴角,秀眉微蹙,不满地说道:“这贺郎中好大的架势,竟然如此无礼。”   温良辰摆摆手,抬头皆是道:“贺郎中从小瞧着我长大,有些气性儿实属正常。大约他如今还气着呢,去年我将太医院原判请来家中,为祖父和大哥哥瞧病,却不巧独独忘了他。”   贺郎中少年不得志,当年距离考入太医院,仅有一分之差。后来,贺郎中辗转多处医馆,最终在公主府落脚。温良辰孩提时调皮捣蛋,摔伤磨破皮乃是家常便饭,襄城公主爱女如命,女儿若有磕着碰着,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传贺郎中过来。   贺郎中被折磨得够呛,跑得他几乎腿脚断掉。谁知温良辰身子骨又强,贺郎中想要报复这个小丫头,开几副苦药给她尝尝,都没有逮住机会。   怨念积压渐深,造就了贺郎中鼻孔朝天。   如今,他这么大把年纪,还要被温良辰抓去医馆瞧病,若是达官贵人也就算了,谁想到上门来的全是穷人,眼高于顶的贺郎中年纪越大,脾性也随之越发地古怪起来。   温良辰却是完全随他,有才之人,谁没个脾气可言呢。   纯钧恍然道:“原来如此。”   英娘在纯钧的伺候下,灌下半碗粥下去,终于能够回过神了。   温良辰和薛扬亲自进屋,坐在一旁,等待她的解释。   见二人一副问话的架势,英娘兀自垂着头,坐在榻上发怔。不过,温良辰却十分心细,瞧见她双手紧绷,指甲用力地抠住被角,将那褶皱处扯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薛扬自知不会说话,不敢冒昧开口询问,只好转过去向温良辰求救。   温良辰见他面露茫然之色,心中无语,硬着头皮,朝英娘柔声道:“英娘,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令你如此心焦?若碰上为难之处,你放心交由于我,放眼这京都,还没几个人敢得罪于我呢。”   英娘往内瑟缩了一下,眼睛睁得极大,嘴上小声道:“不、不,我……”   然后她又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温良辰一眼,接而又紧闭嘴巴,沉默不语起来。   若温良辰还瞧不出她在害怕,那定是眼睛瞎了。   她微微倾身,伸手握住英娘的双手,轻言细语地道:“你莫要害怕,我们都在,你若半句不言,憋在心底憋出病来,那如何得了?郎中交待过,让你多同我们说话,宽解心思。”   薛扬心急如焚,忍不住插言道:“母亲,你究竟碰见何人?”   温良辰回头瞪他一眼,薛扬立即挺直背脊,嘴巴一闭,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温良辰心中稍稍满意,接而又转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装出大度的模样,笑道:“有什么坎儿跨不过去,你先说出来,我们再一块想法子,定会寻到解决之法。”   温良辰这一遭倒是奏效,刹那间,英娘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温良辰的右手,哽咽道:“我并非不敢说,只是……此事太过荒唐,说出来,我怕你们瞧不起我。”   她今日见到那人之后,直接被吓晕过去,幸亏路边有一位好心的大娘,将她送至附近酒楼中休息,英娘转醒过后,便拒绝他人的帮助,独自一人回来了。   温良辰轻轻一挑眉,心中惊讶,嘴上还是劝解道:“怎会,你是师叔的母亲,同样也是我的教习师傅,我们如何会瞧不上你?”   英娘泪眼朦胧,似乎陷入前事不得自拔,她脸色接而闪过委屈,懊恼,无奈,最终定格在悲伤之情上,她蓦地抬起头,似是下定极大决心,咬咬牙道:“若要我说……我是那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你们可瞧得起我?”   温良辰顿时恍然大悟,难怪英娘得以记得公主府,估计是当年随哪位太太一道前来,这也能解释,为何白嬷嬷和吕嬷嬷没有见过她的原因。   并且,根据英娘记忆中所描述的建筑,都不是小门小户财力所能及的,加之她这通身的气度,和下手伺候人的本事,非大户人家的丫鬟莫属。   温良辰倒是有些同情她,许多通房丫头,皆为家生子,不得已而为之。小姐出嫁之后,陪嫁丫鬟便是老爷的妾室,不仅帮助主母拴住丈夫的心,还能稳固主母在家的地位。   这一切,均为当今女子现状,怎能独独怪罪于她?   他人,又有何资格来指摘身为弱者的她?   温良辰心生同情,安抚道:“丫鬟出身,又不是你能决定,主人家要你如何,难道你能反抗不成?我们不会瞧不起你,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从西北而来,还抚养薛扬长大,多年不易,实在令我敬佩。”   薛扬木然地点点头,他微微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忽然间,他似是感觉有些不对劲,突然转过头去,而温良辰背对着他,却未瞧见他此时的动作。   英娘紧咬嘴唇,那下唇瓣被她繁复咬动,以至于破皮流血,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唇角流下,再搭上她苍白的脸颊,竟然显得她有几分诡异之感,英娘眉头紧锁,突然间痛哭起来,道:“虽然,我想不起来许多事,可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爬床丫鬟’,我,我就是……莺儿!”   莺儿?   “原来……”温良辰愣愣地眨眨眼,她似乎记得英娘不识字,原来英娘不是“英俊”的英,而是“黄莺”的“莺”。   莺儿?!   突然间,她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温良辰身子一颤,猛地如遭雷劈。   记忆中,在某个凄冷的夜晚,少年烧完纸钱后,转过头来,向她诉说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的脸被月光衬得无限柔和,声音动听:“因她有一副好嗓子,母亲便被赐名为莺儿。她声音悦耳,歌喉婉转,梦里她曾唱歌给我听……”   后来,因为襄城公主薨逝,他为了不引起温良辰的伤心,便没有再向她提起那梦中之歌,更未当面唱过。   温良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喉咙发干,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英娘又主动提道:“你们可否会瞧不起我……”   见英娘神色难堪,温良辰瞪大双眼,干巴巴地甩了甩头,突然间,她不可置信地高声道:“你曾经是和亲王府的丫鬟?”   此话一出,薛扬当场色变。   “我……”英娘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后,小声地“嗯”了一声。   即便这声音足够小,却也令诸人听得个清楚。   还未等温良辰反应过来,只听门外“砰”的一声响传来,温良辰心中疑惑,霍地转过头,却瞧见地上躺着一柄熟悉的黄梨木扇。   她的视线顺着扇子往上,待看清楚来人,与他视线交汇之后,不由地呆在当场。   “……”   方巾儒衫的秦元君双目圆睁,一脸的惊魂未定,全身僵得如同木头,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晚安~~~   (⊙_⊙)   感谢苏九息投出的地雷,鞠躬感谢下~!! ☆、第61章 乱中象   温良辰回到府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之后,脑子依然是乱哄哄的。   她抱被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两只眼皮似在和她作对,怎么着都不肯落下,最后,温良辰只好叹息一声,认命地坐了起来。   因为不好惊动值夜的丫鬟,她双手一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   月光自雕花小窗透了进来,洒在薄如蝉翼的蓝色的纱幔上,为入夏时节增添几分凉意。   对于今日所发生之事,只有“无巧不成书”,可以形容。   不仅仅是秦元君,就连她都没想到,薛扬的养母英娘,会是秦元君的生母莺儿。   温良辰揉揉眉心,秦元君头一次见英娘,应该是回城那日。还是温良辰眼尖,恰好在路途上碰上坐牛车往镇上去的她,这才将英娘拉上马车,拐入京都。   之后的日子,秦元君与英娘的见面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温良辰将头靠在床柱上,想道:“也不知表哥今儿是什么心情,任谁知道自己的母亲就在身边多日,都不可能好受罢。”   秦元君的性情埋得极深,但温良辰与他青梅竹马,其人本质,她倒比所有人来得清楚。秦元君对外人稍显冷酷无情,处事颇有些不择手段,但是,他对自己人,却是极尽关怀,竭力保护。   温良辰回忆起秦元君当时的表情来,那表情既有震惊,又有浓浓的欣喜,片刻过后,又是难过的酸楚。她想,那应该是愧疚罢。   愧疚他这么晚才认出自己的母亲,让她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人说大喜过后便是大悲,秦元君的心情,便是如此。   不过,直到最后,渴望已久的秦元君,挣扎得表情扭曲,却也没叫出那声久违的“母亲”。   英娘对于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儿子,竟然没有留下半分记忆,秦元君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还被她莫名其妙地推开了。   这就好似爬到至高之处,离那胜利仅有一步之遥,谁想到脚下一滑,却又从山顶给摔了下来。   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痛,不是不无道理。   任谁终于找到十四年未见的生母,却又不被她所承认,估计都不会平静下来。   秦元君当场便有些站立不稳。   这无疑是在陷入认亲喜悦的他头上,又重重地泼下一盆凉水,连夏季这温热气候,都能让人感觉到他通身的冷意。   再看他,他的脸,他的身体,好像被冻僵了。   那时,秦元君的表情极为痛苦,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尤不死心地问道:“我叫秦元君,我生辰是七月十九,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英娘茫然地摇摇头,道:“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叫莺儿,我是郡王妃贾氏,贾家的家生子,郡王妃将我赐给王爷做妾。后来,西北蛮族变乱,王妃命我前去西北照料好王爷,我便跟着去了。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大清。”   那时,和亲王还只是和亲郡王,丫鬟英娘对和亲王妃,依然保持着“郡王妃”的称呼。   连旁听的温良辰,都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老天,你记不清别的尚好,怎的连最重要之事……儿子都记不住呢?   秦元君又问上几句,英娘依旧是无可奉告。温良辰便看见,他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最后竟然连一丝光泽都无。   她犹自记得,他当年追忆起自己母亲,那副由衷欢欣的笑容,以及那快乐的音调……母亲是他心中最珍贵的柔软之地,没想到在现在,却犹如美丽而易碎的瓷器,轰然碎成一地残渣。   他的痛苦,她能体会。   温良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他脸颊抽动,眼中光泽点点,浑身还浮现一股浓重的煞气,她便感同身受,连整颗心心不自觉地便揪痛起来。   温良辰嘴上安慰几句,发觉他无动于衷,一副魂魄离身的模样,她心中大惊,不顾一切,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   待发觉他手背冰凉,且微微颤抖,她越发地忧心忡忡,忍不住道:“你……别着急。英娘今日受了刺激,贺郎中说她情绪不稳定,脑后还有肿块,兴许再休息些时日,服下良药,待那肿块消去,便能记得你了。”   在温良辰看不见的背后,薛扬却脸色一黯。   其实温良辰也不知英娘能否痊愈,总之贺郎中没有说过这话,薛扬心中也清楚,但是,正处于崩溃状态的秦元君,却是深深相信了。   于是,她便瞧见,刹那间,秦元君的脸又有了几分人气,那眉尖一团青黑,也随之散去了不少。   他好像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般,转过头来,眼怀希冀,朝着温良辰问道:“她一定能想起我,对吗?”   英娘会不会想起来呢?   连温良辰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温良辰捏了捏小拳头,忍住心中的酸楚,嘴角艰难地露出笑容:“咱们京都有全天下最好的郎中,还有最名贵的药材,你且放心,她会想起来的。”   “她会想起来的。”秦元君喃喃几句,最后竟莫名地笑了起来。   兴许是孩童时期复杂而阴暗的生活,造就了异于常人的他,片刻之后,他已恢复正常,朝英娘道:“如今你未回忆起我,我也不会逼你。你且慢慢想,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记得我。”   然后,他好像找到新目标似的,出府便向巨阙下达一系列命令。人员上,派遣护卫看守宅院,雇佣家丁小厮,寻牙婆买丫鬟和婆子,再配备定期诊疗的郎中,送入充足的药材和补品。接着,他还亲自在宅院走访一遍,出门后报出一堆所缺的物品物事,再列出一个详单出来,看得温良辰在旁咂舌不已。   连她都不由地自叹弗如,秦元君这份细腻心思,若放至在内宅中,定会是个拥有三头六臂的主母。   当然,若他能入主内阁,手握天下诸事,必然不会如现在这般乱象丛生,好像没了司礼太监,朝政就没法活似的。   秦元君将诸事处理完毕后,在英娘房门口又溜达一圈,得到温良辰带来她已歇下的消息后,他方才安心离开。   夜间静谧如水,偶有几声虫鸣,令这祥和的夜间不失活泼。温良辰蜷缩在床头,脑海中又忆起自己冲动地抓住他的手,不由地心砰砰直跳,全身上下更是发烫,犹如被丢入炉中,架在柴火上烧了起来。   微风吹进房间,拂过柔如水波的蓝色帐幔,都未让通体发热的她,感觉到属于夏夜的半分清凉。   “怎么办,难道我真喜欢上秦元君不成?”温良辰捂着脸颊,这次……   她是,真正地害羞了。   因本年朝廷吏治大整顿的缘故,上上下下不少官员落马,即便新来的进士们上任,却也填补不了庞大的空缺。于是,宣德帝昭告天下,于秋季八月九日,特广纳天下贤能之士,增设恩科。   秦元君过了今年的七月,便至十五岁束发,本以为要再等一年,却不料有这等好运气。   秦元君在国子监年年都得优,夫子们也随他而去,反正还有得时间,不对他加以严格的管束,因此,他倒比任何学子都过得悠闲。谁料恩科一下来,两个月后便要参考秋闱,夫子们比他这位当事人还着急,特地对他下了一道禁宅令,命其不得外出乱逛,每日在监学中加班加点地学习。   秦元君本想多来探望英娘,兴许能让她早些忆起旧事,这秋闱考试一下来,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不知是他最近是考试临近产生的紧张,还是英娘对他毫无感觉的缘故,他每每从国子监偷跑出来,总是一副焦躁不安、烦躁至极的模样。得不到母亲承认的秦元君,甚至还打过带英娘回府的心思,不料薛扬还没反对,英娘倒率先不乐意。   “王爷,王爷他……不知道为何,我好害怕,你别带我去见他。”一提起和亲王,英娘便面色苍白,抖得如同受惊的兔子。   温良辰心中却极为疑惑,身为妾室的英娘,若她不愿见和亲王妃倒还好,可是,她却没有任何的理由惧怕和亲王,甚至还怕成这样。   不过,怀疑算是怀疑,和亲王是温良辰的二舅,平素还对她和母亲极好,甚至远超其亲生嫡女。温良辰对他心生感激,再如何怀疑,却也不会认为和亲王做下什么恶事。   也许其中有误会,温良辰心中自欺欺人地想道。   但是,一切的一切,尚且无法定论,温良辰和秦元君,只有将其埋在心底,不敢妄自行动,只有等英娘回忆起来,他们才能接着走下一步。   对比起喜悦和忧伤交织的秦元君,薛扬却不知为何,越发地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一旦谁提起“和亲王”三个字,他便木着一张脸,接而拂袖离去,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秦元君同样一脸讳莫如深,装得毫不知情,连半句都不曾吐露。温良辰却在心底琢磨,该不会薛扬认为和亲王滥情,对英娘不管不顾,薛扬这才恨上他罢?   怪只怪温良辰研究卷宗之时,那卷宗恰好分为两卷。上卷是薛长城于靖远投降,西蛮如何如何破城而进,捣毁秦氏越国西边防线,扰得民不聊生,下卷才是和亲王与卫将军率兵西下,领三十万军队上下路合围,将西蛮打回老家,重新夺回靖远城。   西北之战分上下卷的印刷,导致温良辰头一次没有广泛思考,将和亲王与薛家灭亡之事联系起来。   这厢温良辰忙于英娘一事,卫家却在婚事上发了愁。   卫将军之所以打着和温家联姻主意,大部分看重的是温驸马和温良辰,谁知卫定放这臭小子,瞧不上堂堂正正郡主也就算了,居然给他选一个温家庶出老爷的女儿。这奇怪的鬼主意,真是将卫将军给气得半死。   卫定放那小子又素有歪理,卫将军和他说妻室得有家族长辈撑腰,他就说卫夫人出自商家,还是个不入流的商户女儿,温家四姑娘温良冬,好歹还是个官家小姐;卫将军和他说娶妻当娶贤,卫定放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说那温四姑娘从小便帮助温大太太理家,还协理母亲温三太太的铺子,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说得是卫将军咬牙切齿,忍无可忍,最后又将其暴打了一顿。   这一顿暴打,没让卫定放这小子屈服,倒先让卫夫人“屈服”了。   卫将军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老子和卫老将军,当然……还怕卫太太的眼泪。   卫太太坐在卫定放床前,看着儿子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模样,哭得是花容失色,肝肠寸断。   卫太太对着卫将声声痛心,简直是字字啼血:“老爷你好狠的心啊!放儿再大的过错,也不能下得如此狠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你,你不是最心狠手辣吗,你干脆连我一块打死算了!啊啊啊……”   卫太太这般胡搅蛮缠下来,烦得卫将军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知这次下手不知是真的过重,卫定放居然昏迷了两个小时,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吓得卫太太心急如焚,差点一头磕死在床头,幸亏卫将军眼疾手快,将寻死觅活的自家夫人给擒住了。   见卫太太还要再闹,卫将军叹了一口气,终于退让一步,服软道:“算了算了,我是怕了你们娘俩。既然放儿那么喜欢四姑娘,待他身上的伤痊愈后,你便带他去温府走一遭,去瞧瞧那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好法。”   卫将军话音一落,原本躺在榻上如死猪般的卫定放,突然“哎哟”一声,两眼一睁,转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v=亲们晚安。。。。 ☆、第62章 依情愫   因为英娘病情反反复复,扰得众人心情不佳,温良辰也没了绣花的心情,每日坐在家中看卷宗   正当她闷得发慌之际,却突然被告知,明日前去京郊的红螺寺祈福。   此次出行祈福的人不多,主要有温大太太和温三太太,姑娘这一辈只有温良冬和温良辰二人。温良夏喜好参加宴会,惯来瞧不起这等麻烦之事,而温良秋身子不适,也只有温良辰和温良冬两姐妹去了。对此,温良辰正处于悠闲期,没有花时间深究。   温良辰收到消气,便遣人前去给秦元君送信,告知他明日不得闲,不方便去英娘家中。   近来一段时间,秦元君唤来三位专门瞧头部的郎中,并购买药材源源进补,不知为何,英娘依然对他没有半分感觉,因此,秦元君在英娘家中,一直处于尴尬状态。是故温良辰不在旁边,他便不好意思单独与英娘相处。   在睡前,温良辰特地钦点明日所穿的衣裳,米白窄袖袄裙,外罩淡绿小短袄,料子是夏日轻薄的青萝纱,虽然素了些,但胜在轻便凉爽。   事实上,明日的祈福并不简单,乃是卫府过来相看姑娘,因为偶然疏忽大意的缘故,这次连温良辰都给栽了。   温良辰在老太太院子布有眼线,却唯独未将手伸至温大太太的院子去,加之温大太太的口风死紧,除了当事人母亲温三太太以外,阖府上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与此同时,温良冬站在桌边,望着托盘上,温大太太送来的簇新的衣裳和首饰,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温三太太将温良冬特地唤来院子,将诸人全部遣散下去,就连心腹丫鬟都不留一个,其紧张的神态,神秘兮兮的态度,吓得温良冬惊慌失措,不由地小声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了?莫非家中出了事不成?”   温三太太眨眨眼,伸手便将温良冬搂了过来,温良冬倒是乖觉,顺手拉来一个小绣墩坐下,即便心中再如何担心,却也安安静静地,守在温三太太的旁边。   见女儿如此懂事,温三太太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既欢欣,又有几分辛酸。她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微笑道:“好姑娘,家中无事,你可别担心。”   “那就好,没事就好。”温良冬垂头喃喃道,如今三房没有嫡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温良冬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见母亲温三太太吞吞吐吐的模样,早让她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母亲,可否告诉女儿,你到底因何事而忧?”   “你这孩子,急什么急?”温三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忽地想起卫家之事,又忍不住黯然失笑。   她觉得温良冬着急,难道她自己不急吗?   “好母亲,您就说说罢,女儿都快急哭了。”温良冬急得小眼圈发红,抱着温三太太的手,翘着嘴不住地使劲摇晃。   温三太太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告饶似的苦笑一声,也不再卖关子,道:“此事滋事重大,你要答应母亲,不可告诉任何人。就连你父亲,都不能提起半分。”   “母亲放心,我不说。”温良冬早已被秘密冲昏头脑,哪还想得那么多,当下便点头如捣蒜。   “此事乃是你终身大事,你可知卫武昌侯卫家?卫太太与你大伯母曾经是闺中好友,前几日,卫太太私下向你大伯母透露,卫大公子在喜宴上对你一见倾心,向温府求娶你做正室。明日我们去庙中祈福,便是安排他与你见面,再敲定婚事。”   温良冬顿时一惊,头一次变成哑巴了,竟一句话都没说。   喜宴?   她在后院指挥丫鬟和婆子,忙得是团团转,何时瞧见有男子混进来了?   温三太太还在继续道:“你大伯母特地瞒过你二姐姐,还唤来良辰为你遮掩。若你一人过去,未免太打眼,令二房起疑。所以,你今儿得好生睡觉,明早早起收拾妥当,记得要比平日更隆重。”   直到温三太太发觉无甚可说的,出声唤了女儿好几句,温良冬才脱离傻掉的境地。   “冬儿,你可记清楚了?”温三太太又问道,眉眼间俱是忧色,她心道,温良冬今年才刚满十三,该不会被吓到了罢。   “哦……”温良冬表情呆滞,茫然地点点头。   次日,待温良辰先来主院,见到温良冬之后,发现她大改话唠的前科,竟变成个锯嘴葫芦。殊不知,温良冬也挺不容易,已将这个状态持续了整整一晚。   今儿温良冬一身藕荷襦裙,腰系豆绿宫绦,头戴簇新的银制镂空百蝶花环,耳衔一颗明亮的东珠,全身上下大扫从前低调模样,暖洋洋的颜色,衬得她芙蓉出水,温婉可人,闪得温良辰竟晃神片刻。   温良辰顿生捉弄之意,她凑过去,拍了拍温良冬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四姐今日好生漂亮,莫非是准备去相人家。”   谁料她一语中的,堵得温良冬有口难辩。   温良冬心中害羞莫名,只好低下头,连句话也不肯说。   温良辰见她红唇微抿,秀目流转,两颊桃腮如晕,将那身簇新的衣裳都给比了下去,倒将她看痴了去,一时竟忘了继续调笑。   还是温大太太出面解围,她火急火燎地道:“两个丫头还站着作甚,还不快出门准备?良辰你府上的仪仗可跟过来了?”   温良辰出门与其他人不同,光是郡主仪仗,就备有长长一列。温良辰吐了吐舌头,道:“都跟过来了。”   “你先上车罢,否则,咱们后面便没法走出巷子。”   仪仗队伍在前开路,浩浩荡荡,架势非凡,一路而去,给温府长了不少脸面。温大太太、温三太太和温良冬乐得个清闲,一人乘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温良辰一上马车便犯困,昨晚心中有事,又落得个睡不着的境地,她索性半夜起身,在院子中舞了两套剑法,最后又闹哄哄地洗了个澡,这才阖眼睡下。谁知今早起来,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   “你们有何事,都不要进来打搅我,待我醒过来,再告诉我不迟。”温良辰还特地交待一句,接而潇潇洒洒倒头睡过去。   她却不知自己甩手掌柜的行为,在接下来会捅出一个大篓子。   卫定放得知今日要与“四姑娘”见面,早就将诸事打听清楚,还盘算清楚具体的时间。   卫府的队伍出城门之后,十分地“凑巧”地,在半路与温家队伍碰上了头。   温大太太和卫夫人相识,不必落马车见礼,二人掀开帘子互相示意,便就此打过招呼。   但是,卫定放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他专门派遣身边护卫,询问温四姑娘马车是哪一辆,待寻找到目标之后,他居然故意放缓速度,骑着马儿,在温良冬的马车旁边乱晃。   温良冬坐在马车内,只觉得心神不宁,冷不丁瞧见帘子掠过一道黑色影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丫鬟急忙伸出头,向外头的车把式打听,不过片刻,她缩回来叫嚷道:“四姑娘,马车旁这位骑大马的男子,听说是卫大公子呢。”   “……啊?!”温良冬头皮一麻,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头晕目眩,她迅速从原座位移开,抱着双手往内挪去,好似这样做,就能离那可怕的窗户远一些,离那个“他”更远一些。   丫鬟被她这副举动弄得瞠目结舌:“姑娘你怎么了?”   温良冬惨白着脸,咬着唇瓣摇了摇头。   温良冬的丫鬟与她本是一个性儿,平素大大咧咧惯了,见温良冬走神,便出馊主意道:“姑娘,听说卫大公子是卫将军嫡子,生得高大威武,英俊不凡,咱们就掀帘子瞧一眼,如何?”   “……”温良冬双目瞪圆,紧抿嘴唇,惊得哑口无言。   “好嘛好嘛,我的好姑娘,咱们就看一眼好不好?”丫鬟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地道,“我还没见过小将军长什么样呢,姑娘就当是……让奴婢开开眼界。”   温良冬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白,简直想就此昏过去算了。   最终,她还是闹不过自家丫鬟,更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放手任由丫鬟的施为。   丫鬟凑到窗户边,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仅仅只露出一道小口子。温良冬不敢太明目张胆,她将脑袋凑过去,用一只眼睛来看,谁知就这么一眼,便让她呼吸一紧,感觉整个世界都停止住了。   男子身骑黑色骏马,腰悬一柄玄色重剑,足踏黑长战靴,身躯凛凛,器宇轩昂。   温良冬屏住呼吸,瞳孔渐大,整个人几乎看得入迷。只见他一身沉色赤色镶玄边的紧衣,越发衬得他身材魁梧,肌肉匀称,矫健有力。   兴许他平日不喜繁琐,头上更是干干净净,仅仅挽了一个利索简单的发髻,再配上两根同色发带,随着马儿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倒显得他没有方才那股刻板之意了。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的严肃认真,眉尖还有一股隐隐的杀气,让人不自觉地望而生畏。可在这时,金色阳光如织,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将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柔柔的金边,冲淡了那股来自边关的肃杀之气,竟使他生出几分和蔼可亲。   他……就是卫大公子,卫定放?   温良辰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跃出胸膛,待得丫鬟放下帘子之后,她软软一倒,往枕头上扑去。   仅仅只是一眼罢了,就好似抽空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全身酸软,头晕无力……她如今算是终于体会到了,温良春为什么会为薛扬疯成那般。   皆为情之所至矣。   卫定放耳聪目明,听见马车内传来声响,特地伸长了耳朵,极力辨认“温良辰”的声音。奇怪的是,卫定放没有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他咧着嘴笑了起来,在心中自我安慰地道:定是她收到消息,羞得不敢说话了罢。   “哎,女人就这点麻烦,丁点的事情,便忒大得很。”   卫定放倒是忘了,那日温良辰瞧见他,完全没有任何害羞的迹象。   后来,卫定放又瞥见马车的帘子被人偷偷掀开一道口子,于是,他故意不回头,故意露出自己冷硬的侧脸,心道,上次他未曾了解“敌人”,这才在“温良冬”面前泄露自己的底牌,今日他准备妥当,必将俘获这火爆小辣椒的心。   见那帘子逐渐放了下去,卫定放抓紧机会一侧头,一片粉色的袖角从口子闪过,然后,那帘子又被人给死死地勒紧了,以至于那绸布面上,多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卫定放挑了挑眉毛,得意洋洋地想道:“穿粉色衣裳的姑娘,定是他的火爆小辣椒。这颜色穿着她身上,定是极为好看,女人嘛,就该穿得花枝招展一点。”   卫定放手舞足蹈地疯癫大半路,最后卫太太看不过意,派来府上的老人将他叫走,温良冬这才舒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她下马车之时,依旧是脸颊苍白,腿脚发软。   温良辰睡了一路,对比起惴惴不安的温良冬,倒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   温大太太不禁皱了皱眉,温良辰本就在容貌上胜过温良冬,今日温良冬盛装出席,谁料精神不佳,又被温良辰给比下去了。   侄女太过出众,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温大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温良冬一眼,温温和和地笑了起来,道:“我们先进庙里拜菩萨,再去经楼坐会。”   得寻个地方让温良冬压惊才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温良辰不在,却也不好见人。   这话听在温良辰耳里,却没有多大意思,而温良冬却是明显一震,脸上神色复杂,既带着一股少女天然娇羞,又掺杂着某种患得患失之感。   见温良冬恹恹的模样,温良辰顿时福至心灵,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大伯母,侄女身体不适,想去后头寻处地儿休息。”   今日请来温良辰,最大的用处,便是为温良冬打掩护。温大太太想了想,既然她想离开,果断放人才是,于是,温大太太交待道:“既然如此,那我派人前去与方丈交待,给你安排红螺寺的上房。你且放心带人过去,尽管休息,待我们上香完毕后,你再出来不迟。”   温大太太连这话都说了,温良辰哪里还不懂。   于是,她侧过头,嘴角挂着坏笑,朝温良冬使了个眼色。   “侄女告罪,先行离去,让大伯母、三伯母、四姐姐辛苦。”温良辰笑眯眯地转过身,领着郡主仪仗声势赫赫而去。   温良辰一边走,一边兴奋地想道:“四姐姐,我促成你的好姻缘,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她刚巧踏足红螺寺上等客院,轻轻一侧头,忽地瞥见远处小树林间划过一道黑影,温良辰警觉地往后退上一步,待仔细分辨那人身形之后,忽地又愣上片刻。   “你们去房间收拾,我在园中逛逛,待会便回来。”温良辰交待了一句,朝纯钧使了个眼色。   纯钧从后跟上来,将声音放小,惊讶道:“表少爷……今儿怎么跟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早点睡。。准时更~晚安   话说我的成绩已经不忍直视了,变成以前的四分之一,电脑后的我默默垂泪啊。。   话说看文的筒子们呢,你萌都去哪里啦!还有别的地方看文的筒子们,能不能过来一下啊哈~   我不禁地想嚎上一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怨念模式开启,进行无差别攻击~~】 ☆、第63章 此中人   方才闪过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来向温良辰递话的巨阙。   温良辰和纯钧跟着记号走,穿过一道月亮门,不过片刻便入至一片宽阔之地,只见周围郁郁葱葱,大片竹林遍植其内,青竹青翠欲滴,清雅脱俗,竹林幽幽,微风清凉。   沙沙的叶子声奏出其妙的乐章,秦元君伫立在一棵苍劲的翠竹下,几片竹叶的阴影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上,如同渲染上去的水墨,既静谧,又生动,重重叠叠,终绘成一幅写意的画卷。此时,他的头微微垂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温良辰沿路走去,登时便有些愣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打搅了他。谁知她脚步一重,不知不觉得踩中碎地上的叶片,“喀嚓”一声响,秦元君忽地挺了一下,接而转过头来。   “良辰,你来了。”即便他眉眼弯弯,笑容温暖如初,眼底却依然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忧虑。   温良辰观察力十分敏锐,发觉他的异常,不禁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   秦元君蓦地侧过头,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莫要担心,无非是……”   “她又拒绝你了?”对于秦元君的心思,温良辰心知肚明,能入他眼并且真正伤到他的,无非是他心中最重视、最亲近之人。   秦元君慌忙垂下眼眸,紧咬下唇,他那一双沉静的黑眸,如同了无光亮黑幕,彻底失去从前那般绮丽的光彩,看得温良辰心焦不已,良久后,才听他叹了口气,道:“嗯。”   他收到温良辰传来的消息,还是按捺不住自身,独自一人前去探望英娘,谁知英娘对他依然客气得如同外人,没有温良辰在旁打圆场,这种感觉愈发明显,秦元君想明白之后,如遭雷击,万念俱恢地从她家中逃了出来。   心灰意冷的他无处可去,既不想回和亲王府,也不愿去国子监继续读书,脑子一热,便快马加鞭赶来红螺寺,以期见到温良辰。   他运气倒是好,居然碰上温良辰单走。   见秦元君如此悲痛欲绝,温良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担心,她只是不记得罢了。”温良辰安慰他几句,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词穷,口中所说之言,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秦元君苦笑一声,转过身来,看着温良辰的眼睛,好似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般,突然道:“其实,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并不是我的母亲。”   因他的眼睛实在太黯淡,情绪太沉重,温良辰心中一咯噔,急得差点跳脚,她三步两步冲过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莺儿怎会不是你的生母?”   距离秋闱时间不多,温良辰心中七上八下,秦元君受到此番打击,是否会影响到考试?   顷刻之间,秦元君眼中泛起晶莹,嘴角咧出的笑容更大了,不知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嘲笑这世间荒唐之事,他声音沙哑而冷清,如同刀锋划在寒冰上:“有生母会忘记自己的孩儿吗?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所爱,没有忘记她的仇恨,却唯独忘记了她的孩子!”   温良辰心中一痛,登时愣在当场,她嘴唇微张,就连素来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元君说的没错,英娘没有忘记和亲王,也没有忘记“郡王妃”,偏偏却忘了她的孩子。试问这世上,哪个为人子女之人,在得知母亲连自己半分记忆都不存在,会不失望,不心痛?   温良辰心中惋惜道,与其让秦元君知道真相,还不如让他不知道的好。   秦元君情绪激动,突然间往后踉跄两步,温良辰本拉着他袖子,被他往前一带,恰好踩中裙脚,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小心!”   冷不丁温良辰往前扑倒,秦元君吃惊不已,顺势张臂一接,完全忘记他自己本身没站稳,居然还打肿脸充胖子接人。温良辰本就不是个轻盈女子,加之扑过来的势头又猛,如同一个沙袋般砸到秦元君怀里,他只觉得自己脑后一空,一阵天旋地转后,“噗”的一声响,后背传来一股麻麻痒痒而又撕裂的痛楚。   “嘶……”秦元君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读书人的小身板太不容易,居然三番两次遭到温良辰“暴力”的攻击。   幸亏温良辰是往前扑而来,这番摔下去也未摔到哪里,可惜了秦元君,居然又担任起肉垫的职责。   即便如此,秦元君也是将她抱得死死的,生怕碰着、磕着她半分。   发觉他的大手揽在自己腰上,温良辰蓦地脸一红,整个人都软了,完全忘记自己得爬起来。   平素自视甚高的秦元君,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给玩傻了。   此时不比当年在太清观,恰逢夏天,温良辰和他衣裳均薄得很,秦元君平躺在地上,还能感觉到少女青涩而略显玲珑的曲线,而他的双手,此时正覆在她的……腰上。   他发觉所触碰之处,温润如同暖玉,竟然让人舍不得放开。   因二人距离实是在太近,而温良辰身上的暖香又太好闻,秦元君不小心呼吸两口,如同吸了大麻般,脑子便轰地便炸了。   他不巧地一抬眼,便又瞧见那一段雪白的脖子,与当初儿时那次近距离接触不同,她如今的脖子,细腻白润依旧,却越发如天鹅颈般修长,这一看之下,他便移不开眼了。   “秦元君……”温良辰刚想开口让他松手,冷不丁听见他喉咙一声响,然后只觉一道温热覆在右侧颈部上,她头皮一麻,顿时怔住了。   他他他……亲她脖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被莫名其妙占便宜后,温良辰简直羞愤欲死,竟连头也不敢抬。   秦元君鬼使神差碰了她脖子之后,顿时傻了个彻底,他没有放开手的意思,温良辰也尴尬非常,不敢动弹,如同一块干巴巴的木头般任由他抱着。   二人就这般僵持许久,直到一股冷意从四周传来,最后还是秦元君主动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如前般沙哑,倒转成一股奇怪嘶哑,有一股砂砾摩擦之感,只听他在下方,低低地唤了一声:“良辰……”   他沉静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温良辰感觉自己的耳朵犹如火烧,不过,更为可怕的是,因为他体温偏高,传递过来之后,她的身体好似被点燃了般,滚烫得烧了起来。   温良辰觉得自己如同坐在船上,浮浮沉沉,左摇右摆,让人头晕眼花。   即便秦元君再如何舍不得,二人抱在这处荒凉之地,也是极为不合适的,他开口犹犹豫豫地道:“你压着我,我起不来。”   温良辰红着脸,将脸彻底埋了下去,她闭着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喊道:“你,得你先放手!”   “……是我的错。”秦元君窘迫了一下,接而展开双手,离她远远儿的,好似生怕再触碰她半分。   温良辰气得直翻白眼,这会儿记得松手了,但是,你刚刚那副动作,可是没有半分的君子之风!   因为巨阙和纯钧距离较远,二人声音又不大,附近没有半个伺候的人,温良辰只好自己爬了起来,还揉了揉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红着脸嗔怪道:“都是你不小心,否则,我哪里会摔倒。”   自觉占便宜的某人,不好意思再卖乖,只好和声和气地赔罪道:“是我的错,我太大意。”   温良辰委屈地直瘪嘴,却也不好再开口,也不知再怪他什么。   还能怪他什么呢?实在是……太不好意思说出口。   温良辰说着说着,又不小心错上他的视线,顿时连大气不敢出一口,脸颊红得如苹果,眼眸莹莹,犹含春水。秦元君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猛地一突。   他们又相顾无言许久,不知是谁又起头红了脸,二人竟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不敢再继续互相对视。   “咳咳……”秦元君抵唇咳嗽作掩饰,可脑中依旧是乱糟糟的。   他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本来还想再等两年不迟,那时,温良辰恰好在订婚的年纪,而他拥有举子的身份,再科考一次便能授得高官,也好有个资本去温家求亲。   怪只怪幸福来得太突然,谁知道温良辰……她竟然开窍了!   老天,开窍得也太早了罢!   为什么她不开窍的时候傻得可爱,开窍的时候却这般机灵得可怕,秦元君当场想抓狂,最重要的是,他还什么都没、准、备!   不仅如此,他更没有想好如何开口对她坦白,如何以一种非亲人的姿态面对她……好罢,如今他的生母都没了,亲人不亲人不提也罢了。   秦元君脑袋痛得直抽筋,温良辰这边还在探他的意思。   秦元君斜眼瞥见,她的眼神由小心翼翼的期待,变成疑虑重重,接而又再黯淡了几分……   作为男人,畏畏缩缩,拖拖拉拉,乃是大忌。   秦元君激动得牙齿打颤,知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再拖延下去,没准多心的她便要想歪了,自己再如何弥补,也无法补全她那颗受伤的心。   他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后,右手握拳重重往桌面一拍,顿时下定决心,准备将心中一切脱口而出:“良辰,我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要对你……”   谁知他刚巧开口,话音还未落下,忽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示警长鸣,秦元君霍地站起身来,警觉地道:“巨阙那边有情况!”   温良辰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从凳子上起身,在秦元君的眼神示意下,打算从月亮门后逃走,谁知竹林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大喊声:“温良辰,我知道你在里头,我前前后后均找了一遍,也只有这里能藏人了!”   “……卫定放?”温良辰脚步一顿,立即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还不要紧,回过头之后,温良辰差一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稀疏的竹林中,簌簌落下不少枯萎的竹叶,卫定放如同老鹰般从天而降,他麻利地落在地上,忽地抬起头来,十分委屈地吼道:“原来你就是温良辰!你瞒得我好苦!”   与卫定放同时到达的,还有快如闪电的巨阙,只见他右手一挥,“咻咻”两声,两道黑影疾速射向卫定放的后心。   卫定放本半蹲在地,受到巨阙的暗算之后,他作势朝右一滚,矫健地躲开后方危险,又是“铛”、“铛”两下,两枚飞镖射中大石,然后又被弹飞了开去。   卫定放一边躲闪,嘴里还依旧不依不挠,冒冒失失地道:“你那日瞒我身份,让我误以为你姐姐便是你,你害得我好苦!”   “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娶的人,是你……”   在旁的秦元君这时终于听得清楚明白,同时也反应过来,刹那间,他通身冷意纷飞,脸色黑沉如锅底,就差亲自上阵,去捋袖子杀人了。   他狠狠地剜了卫定放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大胆,你再继续胡说八道,小心我缝了你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爆发吧,小宇宙!   对不住大家,jj有规定,脖子以下不可以亲,嗯,幸亏蜜糕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所以我们秉承坚持脖子不动摇,再没有严打之前,我从第四章就开始脖子了!   蜜糕牌口味脖子,你值得拥有! ☆、第64章 迟相逢   卫定放的突然而至,让温良辰顿时陷入疑惑中。   瞒他?   她何时瞒过他分毫!   不过片刻,温良辰便猛地反应过来,今日能来红螺寺上香的两家,除了温家以外,便只剩下一家……   原来温良冬所相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喜宴当天,她温良辰在府上遇上的卫武昌侯嫡长子卫定放!   再结合卫定放那句“你那日瞒我身份,让我误以为你姐姐便是你,你害得我好苦!”,温良辰立即推断出大部分真相,不禁倒退一步,惊得目瞪口呆。   谁想到那日她没有表明身份,卫定放竟真将她误以为是温良冬,并且,他竟然莽莽撞撞,居然修改提亲对象,从真正的自己,变成了此时的温四姑娘温良冬!   “你行事居然如此荒唐!”面对如此荒唐之事,温良辰顿时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卫定放还在和巨阙交手,转眼间,二人已经拆下数十招,分分合合,影影绰绰,让人看得不真切。   “嘿,小贼,你还有那么两下子!”卫定放往后一个起跳,抽出空隙甩了甩右手,又继续擂拳上阵,他身体高大威猛,一拳向巨阙面门砸去,有若狂风呼啸。   巨阙武功走的是轻巧阴损的路子,讲究快狠,且躲避力十足,卫定放招数虽然霸道蛮横,却也完全奈何不了他。   眼看巨阙又一个弹跳,轻轻松松躲开卫定放的蓄势一击,卫定放登时便有些焦躁,红着脸喝道:“哪里逃!”   大约是温良辰在旁的缘故,他越打越急,越打越横,其招式逐渐繁杂,行动间大开大合,好像要存心找回场子,定要在她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   连温良辰都看出来了,秦元君不可能看不出来。   “让他们停下罢!”温良辰皱着小脸,焦急地跺跺脚,“巨阙,卫定放,你们二人停下!”   看卫定放的模样,应该是孤身一人前来,若任由他们二人再打下去,闹出更大的动静,没准便会将温家和卫家的长辈引过来,届时便不好收场了。   秦元君眼神一变,原来他是卫家嫡子,难怪行事如此鲁莽。   即便打得酣畅淋漓,卫定放却依然有余力分出心来,听见温良辰唤他名字,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卫定放赶紧回头道:“他不肯停下来,我有何办法!”   话音一落,巨阙一肘子抽过来,“砰”的一声闷响,直接击中他的左下颚。若不是卫定放闪得快,左边牙齿估计都要被巨阙打飞出来,他痛得龇牙咧嘴的,立即往后退了两步,捂着半张脸嚷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巨阙不经意瞥了秦元君一眼,待得到主子的命令之后,他猛地往前一个纵跃,一个连环腿使出,接下来,他招招下了狠手,打得愈发激烈,一副要将卫定放给拆了的模样。   卫定放见势不妙,也收了轻佻的心思,皱眉敛神,抡起拳头,认认真真上前迎敌。   秦元君负手而立,头顶仿佛聚集了一团乌云,浓得好似要滴下墨水来,他一脸黑沉地盯着卫定放,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秦元君,让巨阙停手。”温良辰紧张地揪起了帕子,谁知秦元君依然不为所动,她只好走到他身边,提醒道,“大伯母和三伯母就在前头……”   怪只怪温良辰实在太了解他,也只以她的安危相胁,才能使他停手。   果然,秦元君听进温良辰之言,他冷冷地哼了声,不情愿地开口道:“巨阙,你且饶过他。”   “谁要你饶了!”卫定放横眉竖目道,他刚想上去再打几轮,谁知巨阙速度比他更快,往后蹬腿,一眨眼退去老远,灵巧迅猛得如同那林子中的猴子。   就这么缓冲片刻,卫定放已经不好上去再追,他垂头理了理袖子,接而又臭着脸抬起头,带着股疑惑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谁?”秦元君勾唇一笑,声音带着几分讽刺,道,“和亲王府,秦元君。”   卫定放转了转眼珠,过了老半天,才想起这号人,他指着秦元君,故意歪着嘴道:“哦喝,原来你便是那秦宸佑的四弟啊。”   他言语间对秦宸佑没太大亲近之意,反而还有几分瞧不起,秦元君脸色稍霁,若卫定放是秦宸佑好友,这账面上得再加一笔。   “温良辰,那日我见你,你为何不直说?如今倒好,温家和卫家都以为,我要订的姑娘家是温四姑娘……”卫定放挠挠头,愁眉苦脸地道。   温良辰也有些不自在,叹了口气道:“你定是将四姐当成我,这下该如何是好……”   卫定放登时便露出苦笑,郁闷道:“我以为是你,谁知一进门,那姑娘一抬头,便吓坏我了。我那时将事一想,便觉得我未猜对。既然你能有贤名,便不会是个柔弱的姑娘家,原来是我糊涂,将你们姐妹搞岔了。”   他与温良冬在宝殿见面,发现弄错人之后,当场便坐立不安。他又是个急性子,想通了诸事之后,回忆起到温良辰也在庙里,寻了个机会便溜了出来,任由卫太太继续相看温良冬。   “不过,你放心,我那日瞧中你,娶的定会是你。”卫定放挺起胸脯,又坚决地道。   “……你你你!你才与我见过一面,娶什么娶,嫁什么嫁?”即便温良辰惯来大度,提起这等事,也不禁闹得个大红脸。   这事情虽然乌龙,若是关乎她自己,尚且还有转寰余地,谁知卫定放太莽撞,轻易便要看相姑娘,将无辜的温良冬牵扯进来。难道他就不知道,两家子女相看,便代表着长辈们首肯这桩婚事,对于姑娘家来说,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吗?   温良冬估计还被蒙在鼓里,这样对她,实在太不公平。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秦元君便跳脚,他方才想对温良辰表露真心,以征得她的同意,卫定放冒昧打扰也就罢了,谁知后来他嘴里没遮没拦,儿女亲事就这般大大咧咧说出口,温良辰的闺誉何在!   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这般信口胡说,可有将她的清誉放在眼中?”秦元君微微蹙眉,厌恶地说道。   卫定放一腔热情全在温良辰身上,冷不丁见到她身边又个男子,心中便有些不快,他三步两步走过来,道:“秦四少爷,我喜欢她,和她表明心迹,又与你何干。”   秦元君高抬下颚,斜眼挑衅地看着他,故意压低声音,轻飘飘地道:“凭她看不上你。”   “你!”此话一出,卫定放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他高高扬起拳头,就要往秦元君脸上揍去,一边怒道:“你这个臭小子……”   秦元君轻轻一扬眉,眼神无不鄙夷,随意地笑道:“你打,你若有本事,打我便是。”   “我我我!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卫定放又上前一步,猛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心中不住地骂骂咧咧,誓要给这臭小子点颜色瞧瞧。   可是,待卫定放一抬眼,不小心与秦元君眼神交错之后,突然间,他全身猛地一颤,手臂更是犹如千斤重,再也落不下去了。   秦元君的眼睛黑沉如夜幕,眼神凌厉如刀,在卫定放眼中,只觉得他两只眼睛黑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底,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邪门儿,当真是邪门儿。   卫定放生生地被他逼退了一步。   “怕了?你也知道害怕。”秦元君腔调一变,似乎想要令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他语调轻扬,“你若敢打我一拳,明日你便等着御史上奏,啧啧,我想想,是弹劾卫武昌侯纵子行凶,还是卫武昌侯嫡子仗势欺人,击伤即将科举考生……”   卫定放猛地神色一变,又往后退上两步,色厉内荏地道:“你别说了!”   卫定放被他笑得发毛,突然间萌生出自己父亲板着脸的模样,他心道,原来父亲不笑的样子,是多么和蔼可亲,比起眼前这位皮笑肉不笑的魔鬼,简直是菩萨下凡。   卫定放对温良辰的觊觎,让秦元君心中醋海翻腾,忍不住火力全开,他又欺上前一步,继续冷冷地道:“陛下三年前将和亲王派往边疆,却为何独留下卫武昌侯在京,你可有仔细思考其中缘由。十四年过去,如今西北边疆子民,依然对和亲王和卫武昌侯感恩戴德,尤其是上个月有人传言,那西北百姓不识天子,只认亲王和卫将军。你以为你们卫家花团锦簇,富贵绵延,却不知已烈火烹油,就差最后一棵稻草,便能压垮你们这只骆驼……”   “……”兴许是秦元君眼神太可怕,抑或是言语中泄露某些令人恐慌的信息,卫定放这次是彻底被吓怕了,他全身上下冷汗涔涔,脸色苍白,连大气都不敢再一气。   还是温良辰出面解围,她忍不住插言道:“卫公子,我无心于你,请你莫再与我纠缠。”   秦元君此言虽属实,却也有不少夸张成分。卫家家大业大,不至于一个错误就能被扳倒,更何况卫将军为人正义,朝廷上下有不少明眼人在,以秦元君如今的实力,若是操控得当,放手一搏,顶多伤一条臂膀罢了,不至于闹得卫家家破人亡的境地。   听闻温良辰之言,秦元君这才冷静下来,神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而卫定放此时却如同霜打的茄子,他苦着脸蹲在地上,心道,他好不容易瞧中个合适的姑娘,却被乌龙搞得里外不是人,媳妇跑了,还被人威胁一通,当真是郁闷之极。   难不成,他真和温良辰没缘分?   “可是,我四姐怎么办才好?”温良辰眉尖微蹙,忧心忡忡地道,“你这事她已经知晓,必将十分上心,若是处理不得当,便要伤她的心了。”   “她才见我一面,不至于如此罢!等到事情过去,我府上再不提便是,想来四姑娘年纪不大,京都又不是没有人家了。”卫定放是个直肠子,既然温良辰不喜欢他,他倒也爽快,不愿再继续纠缠下去。   温良辰思索片刻,摆摆手道:“卫大公子,行事不可如此鲁莽。”   秦元君撩起眼皮,小声哼道:“让他捅出去,闹得卫家没脸。”   温良辰转过头,瞪他一眼,秦元君立即闭上嘴巴,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温良辰毕竟不是温良冬,也不知其真实心意,若是贸然下决定,实在令她无法安心。   其实她完全可以对卫定放明说,让他向卫太太表明态度,然后寻个机会,让卫太太偷偷和温大太太成名,再留足面子了结此事。但是,温良辰直觉觉得,若是这般简单处理,未免太过简单仓促。   温良冬今日为此准备充分,处处细节,都显出她极为重视这桩婚事,若是自己就此了事,没准温良冬会受到十分严重的伤害。   为今之计,只有系铃人亲自解决。   看着抓耳挠腮的卫定放,温良辰勾出手指头,轻轻扯了扯秦元君的袖子,朝他安抚一笑,再转过头,交待道:“卫大公子,既然此事已经发生,你便得对我四姐负责。你先与我四姐见面,将此事说个明白,问明她的心意之后,再与我们私下商议,你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3=今天提早更~晚安亲们~~~~~   感谢ts的抓bug,后来我卫定放说的话又修了一下,不然说良辰骗他,实在有点过分。。我昨晚一定是脑抽风才这样写。。 ☆、第65章 任有变   卫定放到底还是不舍地回去了,不过,在他离去之前,还尤不死心地扒在门框上,眼神悲伤,可怜兮兮地问道:“若你哪日又想通了,反悔想要嫁给我,大可来我府上寻我。”   说得秦元君面色乌云密布,呼吸发紧,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且死心罢,她不会嫁给你。”   “算啦算啦。”见温良辰不理会他,卫定放撇撇嘴,扭头而去了。   幸亏温良辰要求卫定放将此事缓一缓,并且要征询温良冬的意见,果然,事情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温良冬很重视这门亲事。   向来爱管家说话的温良冬,自从与卫定放见过一面之后,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不仅连话变少了,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主动进入备嫁状态。她的种种行为,无一不显示出大事不妙,将温良辰吓得半死:该不会这姑娘,真瞧上卫定放那个臭小子了罢?   “四姐姐成天坐在家中绣花,也不出门与我同玩,让我好生寂寞。可是我又想念四姐姐,只好过来与你一道练女红,你千万别嫌我吵闹。”温良辰将绣篓扔在圆桌上,低头穿针引线,开始与手中的香囊作斗争。如今,温良冬彻底变成个深宅闺女,温良辰唯一与她可聊的,便只有女儿家的绣活了。   温良冬女红的手艺不如温良春,但至少比温良辰强上许多,不过,她与温良辰差不离,同样不是个做女红的料。   温良冬手上的袜子已经有模有样,并不似温良辰的香囊,歪歪扭扭如同一个沙包。温良冬皱皱眉,关心地问道:“五妹妹,你这已经是第三个香囊了罢?就没做出一个来?”即便她女红不行,做个香囊,定然问题不大。   “……四姐,你猜错了。”温良辰蓦地抬起头,瘪起小嘴,委委屈屈道,“在你看不见之处,我已经扔掉了八个。”   “……”温良冬微微张嘴,简直无语了。   “四姐这袜子瞧着料子用得多,应该不是给女子穿的罢?”温良辰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   温良冬右手一颤,差点刺破手指,她慌慌张张地将绷子放在腿上,眼神闪烁,略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道:“哪有,这、这是给大哥哥绣的。”   “原来如此。”温良辰太阳穴一跳,笑得是忧心忡忡、百感交集,“大哥哥那日还怪我,说我手艺不行,让我多送他几块墨块作为补偿。”   言毕,她故意露出一副心疼银钱的模样。   若是换做平时,温良冬必然要调笑一番,谁知今日她却忽然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垂下头,神色间颇有些患得患失。   温良辰并不笨,温良冬手中的长袜,明显比温仪华要大一个尺码。并且,在袜子的脚底,她还特地用柔软的棉布加厚一层,温仪华是个读书人,平日走动不多,出个门还要坐马车,哪里需要这种袜子,明显是给习武之人准备的。   温良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既然四姐如此喜欢卫公子,理应让二人见面,互相将事儿挑明白……对于温良冬来说,至少算一个机会。”   其实卫定放在京都中,已经算是不错的男子,他身份家族样样不缺,最重要的是,在卫将军严格的管束下,从不与京都纨绔子弟来往,他身体硬朗,武功高强,前途亦是无量,此次他从西北回来,便是来京都寻五城兵马司补个缺儿。   对于温良冬来说,卫定放已经是极好的选择,可如今要面对的问题是,卫定放性子鲁莽,大大咧咧,此次错将温良辰误认为温良冬,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温良辰庆幸卫定放听得进他们的话,愿意将此事在拖延些时日,否则,若他真与卫太太禀明,以卫太太宠儿子的态度,必会退掉这门亲事。毕竟,如果不是看在卫定放自己的情面上,以温良冬的身份,的确是高攀了。   “四姐,季大姑娘给咱们府上下帖子,一个月后去骑马秋游。咱们许久未出门,不如一道过去透透风,如何?”温良辰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贵女们联合秋游玩耍,必定会叫上各家公子,卫定放前来参加,也不算太突兀。   温良冬手中不停,连头都没抬一下,细声细气道:“我想在家中练习女红,便不去了罢。”   温良辰咬咬唇瓣,不死心地凑过去,装作一脸的失望,道:“四姐你当真不去?那还真可惜了,我听季大姑娘说,那日会喊上几位考过武家出身的姑娘,过来教我们骑马呢。对了,她们家的少爷也会一道过来,为我们表演马术。”   “……此事当真?”温良冬右手一顿,急忙抬起头,望向温良辰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希冀。不过片刻,她好似发觉自己的不对劲,又慌慌张张侧过头,极力掩饰道:“我、我我听说季大姑娘两个月后便要成亲,以后便不能时常见面了……哎,一晃眼,咱们便要分离了,我还是趁此机会,过去瞧瞧她罢。”   “四姐姐说甚呢,季大姑娘嫁的是秦宸佑。和亲王府与我们家本是亲戚,兴许今后更常见了。”温良辰笑嘻嘻地说道。   “嗯。”温良冬眼神闪烁,脸颊红扑扑的,嘴角那喜悦的笑容,仿佛要溢了出来。   接着,温良冬又旁若无人地低头绣起手中的长袜,全神贯注,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做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   温良冬的这副态度,直将温良辰惊得心脏狂跳,这是,这是被卫定放给迷得着了魔罢!   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温家姑娘的两极分化,不是一般的严重。   重情的姑娘极为重情,对心上人不顾一切,即便温良春嫁人后,都还不放过对薛扬的骚扰,也不知季公子是如何作想,只要温良春能与季二太太作对,他便完全不管温良春;薄情寡义的姑娘心肠极狠,不顾任何人的感受,比如温良夏,她对待秦宸佑可谓是冷血至极,自从知道秦宸佑即将娶季大姑娘之后,温良夏拒绝与他的一切来往,将秦宸佑打击得消沉好多天,如今,她又开始琢磨起各家王府和侯府来,对男子本身却毫不在意。   当然,温良冬明显朝温良春的趋势发展而去,唯一让人安心的是,她心地善良,并不会似温良春那般毫不考虑他人感受。   温良辰心不在焉地做女红,直到又报废一个香囊之后,她颇为头大地从三房的院子离开。   且说温良辰在三房院中说话,却不料温府今日迎来贵客。   温大老爷早早下朝,坐在家中,冷不丁听见管家传话,说和亲王竟乘坐马车而来,还要求从角门进入,温府不得大张旗鼓。   “快,你们还愣着作甚,快给我备衣裳!”和亲王这神来之笔,惊得温大老爷魂飞魄散,他慌慌张张换上衣裳,将诸事准备妥当之后,才放下心来。   自宣德帝登基之后,和亲王的地位今非昔比,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乃是当朝赫赫皇族权贵,温大老爷这在京都颇有地位的正三品官,真对上拥有亲王级别的和亲王,还是不够看的。   收到管家再次传来的消息之后,温大老爷领着几位心腹,战战兢兢地出门迎接。   和亲王此次乘坐的马车十分低调,就是普通无奇的青釉马车,帘子被车旁的随从掀开,和亲王一身亲王常服走了下来,他扫了一圈温府和人群,对于温大老爷低调的行事,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   “臣参见王爷。”温大老爷稍稍行了一个周全的礼,便往后退上一步,低下头来之时,额上汗珠的居然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了一滴。   和亲王眼睛微眯,装作没有瞧见,道:“温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今日来府上叨扰,并未提前告知,恕我唐突。”   温大老爷急忙道:“哪里哪里,王爷肯莅临寒舍,是臣温家的福气。”   温大老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既然你觉得行事唐突,为何还莽莽撞撞过来,真想吓死个人不成?   本朝亲王出行素有规制,就连接待都有一套流程,和亲王这般大动作,若是被御史不小心知道,必得遭都察院上折子弹劾,连温大老爷也讨不了好去。   “既如此,望你莫要太拘谨。”和亲王点点头,负手而行。   见他行事风风火火,温大老爷只好上前开路,赔笑道:“王爷请往这边走。”   二人在厅中坐定之后,温大老爷正儿八经地坐在下首,拿出一副对温老太太的架势,垂首恭听。   和亲王抿了一口茶,意思意思地道:“好茶。”   “这茶是臣庄上产的新茶,王爷若是喜欢,稍后我让夫人遣下人送去王爷府上,给王爷尝尝鲜。”温大老爷客气地道。   和亲王微垂眼皮,忽然道:“今日来温大人府上,是有一件要事,需要劳烦温大人。”   温大老爷不敢晃神,甚至于晃神的机会都没有,他立即四下环视一遍,被他眼风扫到的丫鬟不用提醒,麻利地掀帘子退了出去。   此时空落落的厅上,仅有温大老爷与和亲王二人而已。   和亲王往太师椅靠了靠,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定。   见温大老爷不卑不亢,他的眼中划过一道异色。近几年,温大老爷的仕途上升平稳,且在宣德帝心目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原来,他竟有如此眼色,难怪温家子嗣凋零,却依然屹立不倒。   不过,有眼色,便能让他省下不少力气。   温大老爷捏紧拳头,从椅中站起身来,朝和亲王再行大礼。他心脏突突直跳,却依然要保持平静,道:“王爷请讲。”   和亲王手中把玩着茶盏,目光深邃而悠远,良久后,他将茶托往案几上一放,声音低沉,道:“今八月京师秋闱,乃陛下特批恩科,为遴选才德之人,此次你被钦点主考,想来待此事过后,温大人必将加官进爵。”   温大老爷冷汗“唰”地下来了,和亲王故意提他为主考,这是个什么意思?   与本次秋闱相关,唯有读书人而已,听说和亲王府上四子在院试中夺得案首,难不成,和亲王是为子而来?   即便在官场打拼多年,已然混成个老油子的温大老爷,一时都摸不准和亲王的态度。   虽然猜中大半,温大老爷依旧不愿意开口,油滑地回应道:“……王爷过奖,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和亲王勾了勾嘴角,温大老爷果真是个聪明人。不过,他不打算再兜圈子,直接道:“本次秋闱,我四子秦元君即将赴考,还请温大人……帮本王一个小忙。”   温大老爷一愣,一个小忙?正常话语来说,不应该是多多关照?   “原来如此,臣会从旁照看四少爷。”温大老爷道,究竟照看不照看,还得由他说的算。   虽然科考舞弊之人不少,但惩罚力度一如既往的大,历届舞弊之年,主考官都被送去见了阎王,温大老爷没这个胆量和野心,但某些不影响大局的小关节,他自然是有能力办到。   但是,他不准备一口将话给咬死了,得等见到秦元君卷子再说。万一秦元君是个傻帽,他堂堂礼部侍郎,怎会冒着玩命的风险给他提名次?   退一步话说,到时候榜一出来,多少推辞他都能捏造出来,难不成,和亲王真打算以势压人不成?   见温大老爷再行推脱,和亲王已经按捺不住,他眼底划过最后一丝不忍,便不再犹豫,眼神彻底坚定如初,声音沉若磐石,道:   “温大人,本王本意并非如此。不必你照看犬子,只希望你私下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名字,切勿出现在桂榜前列。”   听闻此话,温大老爷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身子一颤,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和亲王特地来主考官家中,就为阻拦儿子科考赴仕途,他他他到底想要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荷塘妹子提出疑问,说秦元君这几章表现偏幼稚,蜜糕正好在这里解释一下。   秦元君现在的年龄十四,乡试完以后十五,可能在之前他一直表现比较深沉,远远地超越了同龄人,但是,实际上,他还是少年阶段,从对英娘的态度就能看出,他还是很需要亲人的关怀和爱的。如果是这个个性的成熟的男人,可能就不需要了,一般都会感情冷漠。   他的行为处事之所以表现成熟,是由各个阴谋磨练出来的,但是他的感情很单纯。第一,他从没谈过恋爱,没有任何经验,唯一喜欢的妹子是温良辰;第二,温良辰年纪同样不大,感情方面还迟钝,才开窍不久。所以,要秦元君爱的深沉,现阶段那是不可能的。亲们姑且先把这段当成很纯很暧昧的青春恋爱吧,以后就没有了。   本书是从少年期写起的,秦元君和温良辰今后都会面对成长,等他们进入青年期的时候,爱情的感受会变化为热烈和宽容,婚后则是责任与相守。   每个阶段肯定是不一样的,请各位拭目以待更完美的小君君和良辰哈~   本书已经进行一小半了,写完这段科举的变故,就会跳入秦元君青年期和温良辰少女末期。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蜜糕会继续加油的。   虽然最近成绩差的要死,还自暴自弃过,多亏有各位留言亲们的相伴~感动哈哈~~   PS:感谢月半圆投出的火箭炮~~~!   感谢TS投出的地雷~!!   鞠躬~ ☆、第66章 今生求   那日和亲王来府上后,并未支会过温驸马,也未曾来瞧温良辰,行事匆匆,令她心中疑惑,却并未大肆宣扬。     温良辰寻温驸马相商,温驸马也觉奇怪:“亲王来温府造访,理该周全礼数,为何竟如此仓促。”     “不过,女儿你也忒厉害,大哥兴许将此事蛮得死紧,竟然被你给查探出来。若他知道你私下得到消息,不知会气成个什么样呢。”温驸马最近身子爽利,又开始上朝理事了。     连温大太太还蒙在鼓里,温良辰居然率先收到消息,若温大老爷知道自己栽进小丫头手里,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父亲谬赞,女儿还差些火候,至少他们二人商量之事,我便打听不出来了。”温良辰揽着温驸马的手,笑嘻嘻地说道。     温大老爷即将为乡试考官,和亲王在这关头来寻他,莫非是为了秦元君不成?     果然,温良辰心道,和亲王对秦元君这位庶子,还是有很大的感情在。     若再想远一些,大约是和亲王对英娘有愧,这才想要补偿他们母子罢?     温良辰如是想道,却不知与事实真相,相差甚远。     “你呀,和你母亲一个样。”温驸马温和地看着自己娇美可人,却又懂事持重的女儿,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忧伤,落寞地道,“女儿长大了,也该嫁人了。今后为父一个人留在家中,我该怎么办哟。”     温驸马当年发誓不娶,近四年,他一直恪守承诺,毫不动摇,让温良辰充分相信他的决心。但是,待自己及笄之后,成亲一事必然是逃不掉的,温驸马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温驸马不比其他父亲,他惯来是个没主意的,还喜好依赖他人。温良辰在家中时日,每日早晨定时向他请安,晚饭须与他同用,忙茶馆和药店那几日,温驸马一个人坐在家中,成日抱怨,不得安生,万一自己哪日不在了,温驸马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下?     温良辰笑着撒娇道:“父亲若是当真担心,今后我招婿上门陪你。”     此话一出,温良辰便后悔了。     招婿一事……温良辰眨眨眼睛,若不出意外的话,秦元君也是喜欢她的罢?     可是,依仗秦元君的性子,他有真有可能愿意为她做出牺牲。但是,温良辰心中担忧,他今后走上科举入仕一途,头上挂一个赘婿的名头儿,岂不是被他人戳脊梁骨?     不妥不妥,温良辰甩甩头,立即将此想法扔出脑海。     看来,只有让白嬷嬷加把劲,争取在这两个月内,将过继子嗣人选给定下来。只要家中有了男孩,温驸马便等于有了新儿子供养,今后新弟弟娶了媳妇,阖家热闹,少了女儿温良辰,温驸马也不会太寂寞。     听闻温良辰提起招婿,温驸马愣了片刻,旋即又拍了拍她的手,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你个姑娘家,居然还想着将男人招回来?先不说我的意见,想来,陛下也不会同意。”     温驸马对于“招婿二”字不甚敏感,也没当朝男子那般介意,反正得了“驸马”的头衔,他不仅拥有公主之爱,还有皇家作为靠山,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谁也不敢得罪,反正,温驸马对自己的生活,简直不能再满意。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也对,宣德帝那里还有一关,甚至是东西宫太后、曹皇后,都极有可能插手她的婚事。毕竟,温良辰不是一颗简单的棋子,背后不仅有皇家的身份,还有温家作为依仗。     温家越是往上走,温良辰的利用价值越大。     “莫非今日早晨,陛下又留下你说话?”她微微蹙眉,心中有些发虚,惴惴不安道:“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女儿,果然冰雪聪明。今日陛下下朝之后,命公公传我前去书房,顺便向我问起你之事。你猜,陛下怎么说?”温驸马托腮道,表情兴奋,被宣德帝单独召见,乃是一等一的荣幸。     温良辰无缘无故便有些紧张,她呼吸一紧,道:“陛下怎么说?”     当时温驸马被请上座儿,宣德帝笑得春风拂面,半开玩笑地说道:“听闻温府瘟疫已过,你们阖家无碍,我便安心了。我已听闻太医院的消息,良辰不仅救下祖父和兄长,还有心赈济灾民,设立医馆为百姓诊治,我皇家有此郡主,实在是社稷之福。这么一位懂事的侄女,想来襄城与我,都为她欣慰不已,妹夫你且放心,良辰的婚事,自有我来操办,不会对她有半分亏待。”     温良辰最担心一事发生了,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帝不打算轻而易举地,浪费掉她这颗棋子。     在宣德帝的眼中,连襄城公主都可以利用对付二皇子,她区区一个孤女温良辰,又能算得了什么?怪只怪皇帝的公主太少,尊贵的郡主也不多。     温良辰在心中苦笑,估计宣德帝赐下婚事,他还要大肆吹嘘一番,对外甥女的爱护之意罢。     不过片刻,她心中又起疑惑,脑子极快地转了起来。在这当口,宣德帝忽然传温驸马过去,不可能如此简单。     “父亲,你最近是否与卫将军来往较密?”温良辰抿抿唇,忽然开口道。     温驸马顿了顿,避开温良辰的视线,有些心虚地道:“良辰,你知道了?”卫将军曾向他提过儿女亲事,他暂未答应下来,还想等温良辰长大些,再行定夺,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     毕竟,卫家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家。     “父亲,我已经知晓此事。”温良辰皱皱眉,暂且不管卫定放如何乌龙,但是,宣德帝的态度,明显让人心中不悦,“应该是父亲与卫将军走得近,陛下怀疑卫家有意与我们结亲,这才召父亲前去说话,给父亲一个……暗示。”     宣德帝的态度,明显代表……他不同意温良辰嫁给卫定放。     为什么?     连温驸马都面露不解。     温良辰琢磨了片刻,道:“父亲,咱们府上得疏远卫家,先暂且观察些时日。”     吏治整治还未完全收尾,不知宣德帝留下什么后手。不过,温良辰能肯定的是,与曹家有关的官员稳稳坐在位置上,反而是与曹家同穿一条裤子的姻亲,长兴侯府被削弱得厉害,大批与之有关的官员纷纷落马,难道,宣德帝下一个动作,将会将手伸到军队,整顿五城兵马司?     对于温良辰的建议,温驸马未曾表示反对,他每日上朝混日子,看谁顺眼和谁来往,反正京都又不是只有卫将军一户人家。     父女俩商量了一整晚,瞧定最近的行动。     秦元君生辰距离秋闱不远,当然,与温良辰同样的是,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生辰。     在秋闱即将开考之际,温良辰特地将秦元君约出来,在太清茶馆顶层雅间会面。     如今太清茶馆生意大好,顶层的雅间须得提前三日预定,不过,温良辰是茶馆东家,想何时用毫无问题。     “良辰,你可是绣完香囊?”秦元君推门进来之后,直入主题,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日是他的生辰,知晓此事之人不多,方才他已经收下季云卿的礼物,想必温良辰约他来此,大约也是为了此事。     “……”温良辰在袖子里掏了两下,拿出一个绸面袋子,再将其托在手心中,抬头嘟嘴道:“你料事如神不假,也有考虑过我的心意,总得让我保持些神秘罢。”     秦元君顿时失笑不已,见她生起气来脸颊微红,模样俏丽可爱,不禁忍不住道:“这还用得着猜?能记得之人,也无非只有你了。”     “……”温良辰瘪了瘪嘴,急忙地撇过头去,心中臊得慌。     秦元君抿唇一笑,心中甜得快化了。     四年前他生辰之日,独自一人外出祭拜亡母,谁知半路遇上杀手,差点溺毙于湖水中,幸亏温良辰不顾自身安全,领着一群小丫鬟出手搭救,否则他哪里还有性命在。     从前,秦元君极为讨厌生辰之日,更讨厌他自己。正是因为他的出身,才造成母亲的死亡。不过,如今的他又开始感谢自己的生辰,如果那日他没有外出祭拜,便要与温良辰擦肩而过了。     感谢老天,将温良辰送到他身边。     至于英娘……秦元君眼神稍稍一黯,就当“莺儿”已经死了罢。     如今,他心中所珍视之人,便只有眼前的她了。     秦元君垂下头,微微抬眸,望向温良辰的眼神,愈发温柔。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执着,太热烈,温良辰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的眼神灼伤,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她简直要将脑袋塞进怀里去了,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房间太闷热,这才导致她热得不行?     “我、我我给你做好了香囊,送你作生辰礼,你别嫌弃。”温良辰伸出手,将袋子塞进他掌心,然后好似被电触了般,又急急忙忙收回手,神色慌乱。     温良辰今日所穿衣裳为襦裙大袖,动作完毕后,又有些慌张地缩回手指。     秦元君平素极少笑,今日算是他最为开心一日,他手中捏着漂亮的红绸袋子,笑逐颜开,待眼角扫过温良辰的小动作时,不禁脸色一变。     即便温良辰掩饰得再好,却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秦元君上前一步,大手一伸,顷刻间捉住她垂放在双腿上的手,温良辰见情况不妙,右手下意识往回抽,秦元君更加疑心了,登时便转为严肃之色,微微蹙眉,道:“良辰,你将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啦~~~ ☆、第67章 十指扣   果然,温良辰有所隐瞒,在秦元君认真的眼神下,她不好意思地瘪着嘴,不情愿地将手伸出来。   秦元君以手托住她的手,细细瞧上那手指,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受伤了,伤得还不是一般的严重。   温良辰原本如水葱般的指头上,被刺出好数个针眼,有新伤有旧伤,密密麻麻布在一块,看得人触目惊心。   秦元君看得眼眶发热,喉咙哽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后,他才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你怎么如此傻。”   温良辰也怕疼,但是想到他会开心,便不觉得如何疼。谁知方才的小动作被他发现,竟然弄巧成拙,引得他不开心。   于是,温良辰一撇嘴,想抽开自己的手,又怕他不肯放,只好不自在地道:“我方才说你别嫌弃,便是要告诉你,我女红学得差强人意,就怕你戴出去寒酸。你若觉得难看,将其藏起来便是。”   秦元君脸色难看,眉尖还有些愠怒,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温良辰。   温良辰瞧他发白的脸色,闭上嘴巴,彻底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托起温良辰的指尖,又伸出自己的食指,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从那些小孔上,他能感觉她所受的痛苦,以及她的苦心。   温良辰,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明明不善女红,与我说清便好,怎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看着她手指上的千疮百孔,秦元君胸口便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刺的不是她的皮肤,而是他的心脏。   “温良辰,为了给我做一个香囊,竟然受这么多的苦,你值得吗?”秦元君声音嘶哑,既感动,又难过。   “……没觉得苦,是我太笨手笨脚,即便不给你做,以我的资质练习女红,总会受伤的。”温良辰红着脸,急忙狡辩道。她又在心道,只是不会连夜赶工,伤得没这般重罢了。   秦元君还在摩擦着她的指腹,温良辰感觉指尖一阵酥麻,这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直食指传入心底,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发颤。   “还我的手。”温良辰抽了抽自己手,却发现抽不出来,反而被他大掌一包,越握越紧。   温良辰神色一顿,惊讶得瞪大双眼。   他手指关节很坚硬,一如那不弯不折的个性般,他握住她的柔柔的小手,越来越紧,以至于指节发白,好似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温良辰紧紧咬着唇瓣,虽然觉得他的手磕人,心中却又全无抗拒之感。   温良辰蓦地一抬头,对上他充满感情复杂的眼神,脑子“轰隆”一声响,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二人隔桌相望,双手相交,整个时间仿佛都停滞住了。   他的指腹布有一层老茧,摩擦在她的手背,有一股钻心的痒,似感觉到动作的不适,秦元君嘴角轻轻一勾,换做左手,抵住指窝,再与她十指相扣。   温良辰全身发热,脸红得直到脖子根,心脏更是疯狂跳跃,少女激烈的情感自胸膛勃发,夹杂在热流中汇遍全身,竟然,来得如此热烈,令人难以自持。   秦元君并未开口直言,但寓意十分明显。   十指相扣,同你相依,与你相随,扣紧生生世世……   少年少女的感情青涩,犹如蒙上一层迷蒙的纱,既美好,却又带着一股神秘。   看着她微微抖动的睫毛,以及那抿得紧紧的,如夏花般红润的唇瓣,秦元君按捺住心底燃烧的冲动,拼尽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将一腔的热情全盘按下去。   “我……良辰,我不能保证如何,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秦元君看着她的眼睛,眼神肃然,声音笃定,一字一句道,“你相信我。”   如今他只是一届白身,不能给她任何承诺,他要安安静静,耐心地忍耐,等到他顺利夺得解元,方才能有资格向温良辰表明心迹。   温良辰身份尊贵,冰雪聪明,善良大度,世上少有女子能配得上她,秦元君虽自视甚高,却不愿辱没她。   “你先不必回应我。”秦元君悄悄地吐出一口气,以释放心中的压力,他不能对温良辰不公平,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更不能让她答应他什么。   温良辰眨眨眼睛,心如小鹿乱撞,秦元君这是……这是告诉她,她是他的心上人?   没有比自己喜欢的人,更喜欢自己,愿意迁就自己,能更令人高兴。   温良辰紧紧咬着牙关,紧张得呼吸不稳。她只觉得他手掌心传来的热度惊人,不断绵延至自己的身上,浇得她心脏不稳,意识迷糊。   原来,这便是拥有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感觉?   直到秦元君说那句“你先不必回应我”,又重新将她拉回到清醒中来,他的意思极为明显,他宁愿将一腔感情往自己肚子咽下,也不愿她贸然答应而吃亏。   温良辰忍不住勾起嘴角,她以为年少时悸动美好而单纯,带着世上无可比拟的清甜,谁料到含入嘴中,这才发现,它还带有微微的苦涩。   “……”   温良辰不知开如何开口。她心道,若是此刻答应下来,秦元君必定会压力甚大,甚至是担忧自己,若不答应转而言它,以他七窍玲珑的心肠,估计又会想到别处去。   温良辰咬着下唇瓣,红着小脸,默然颔首。   秦元君这次终于笑了,笑得满面春风,温良辰抬起头,心照不宣地,与他相视一笑。   她的笑容明朗而热烈,犹如一个小太阳,照耀在他的心底,驱散那阴暗角落的悲伤,怨愤,不甘,给他无穷的力量,让他顿生信念,不惧任何艰难险阻。   秦元君心中到,士为知己者死,所谓知己,唯有她一人,便已足矣。   “我相信你。”   温良辰微微张嘴,小声道。   这句话,如同一把久违而熟悉的钥匙,彻底敲开他的心门。   京师的秋闱考场设在城东南的贡院,为避免府上诸人的暗箭,秦元君近日住在国子监中。今日一大早,他便乘坐马车,来到贡院门口。   马车停在指定的巷子中,剩余路途须得步行,秦元君落下马车站定,负手而立,巨阙在旁提醒道:“少爷,标下稍后不能与你同进,请少爷注意安危。”   巨阙心中想道,秦元君身体并不大好,估计是娘胎带来的体虚,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此时恰在八月,让他一个人闷在那不见天日的号房中,当真让人不放心得很。   秦元君一挑眉,侧头看他一眼,巨阙此人平时话并不多,今日破天荒说了这么多个字儿。   “放心,我自会小心。”秦元君眼神沉静,贡院号子房相互隔开,谁还能对他怎么着。   秋闱在号房之时,须得自己烧水煮饭,秦元君早已准备妥当,所携食材等经过亲自检查,就怕和亲王府哪个不长眼的女人,敢将手伸到他身上来。   且他已备好银针和药丸,以防备其他各项突发事件。   不过,他此次考试不敢轻敌,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的担忧,与上一次院试胸有成竹的感觉完全不同。   不对,这感觉并不是未复习得当,他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虽然回京都之后,诸事繁杂,乱象丛生,后又有英娘一事,扰得他心绪不宁,但是,他却从未落下进度。他胸中所掌握的才学,甚至远超比他耗时更多的学子。   那么,这又是为何?   秦元君完全不相信,和亲王偷偷摸摸来到温府,是想让温大老爷祝他一臂之力。和亲王对温良辰好不假,但对他秦元君么……他还是要好生掂量掂量。   他又抬头看了贡院一眼,惊讶地发现,那重重的楼阁,不像是来接引他,助他青云直上的阶梯,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兽口,等待他一脚踏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我进去之后,你在外探听消息,关于温大人的,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秦元君长眉皱起,垂眸凝思,忽地想到某事,又冷冷地问道,“副考官梁大人那边,可有处置妥当?”   他突然间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唯有提前铺好的各个人脉,方能让他稍稍重拾些信心。   “该送的,都已送到。”巨阙简短利落地回答道。   “很好。”秦元君抬起头,剑眉下一双黑眸沉静若水,安静得如同沙漠黑夜中蓄势待发的狼,他盯住贡院的牌匾看上良久,忽地侧过身,回头吩咐道,“不管花上多少人力物力,都不要断了与梁大人的联系。”   马宴过后,内帘官,也就是主副考官们,即将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由监试官彻底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   要与梁大人不断绝联系,对于常人来说,那是难上加难之事。巨阙抿了抿干燥的唇,回答道:“标下会尽力办好。”   秦元君探向腰间的香囊,再抬起右手,捂鼻深吸一口气。这股淡淡的暖香,仿佛拥有奇异的魔力,将方才心中阴霾彻底驱散,令他神清气爽,心思通达,再无方才那股不适之感。   “嗯。”他一手接过巨阙手中的包袱,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_(:3_|/_)_亲们晚安~请叫我勤劳的小蜜蜂。。 ☆、第68章 秋时游   温良辰惊讶的是,贵女们外出骑马秋游,恰好便是桂榜放榜之日。   “豪门贵族家中无子弟应考,今日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甚重要。可惜的是,因为秋游之约,我不能陪在秦元君身旁,等候秋闱出榜结果。”温良辰坐在微微颤动的马车内,双手指尖微缩,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然秦元君七窍玲珑,素来敏而好学,但她心中依旧七上八下,也不知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   纯钧对秦元君信心满满,在旁笑眯眯地劝道:“姑娘不必担心,以表少爷的实力,定能拿下个头名回来。难道姑娘忘了,表少爷在监学中,一直拿的是优,就连巨阙也曾说过,从未有人超过表少爷。就连咱家比他大两年的大少爷,偶尔也会考一次两次的中呢。”   纯钧心中想道,若秦元君得中举人,且在京师拿到头名,其身份方能水涨船高。即便一时半会配不上郡主之尊的温良辰,却也算是前进了一大步。   只要秦元君有机会娶得温良辰,那她是否也有机会……   想到他矫健的身姿,纯钧便忍不住脸颊发烫。   “你说的对,倒是我庸人自扰了。”温良辰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   时势造英雄,即便如今京都暗流涌动,乱象丛生,但是,她应该相信秦元君,相信他有办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派人前去桂榜外盯着,一有消息便前来西山围场告知于我,不得有任何耽搁。”   本次贵女们聚会秋游之处,设在西山围场附近的山坡,自大齐国以来,此处便已是最大的围场,历经百年变迁,国破家亡,战后重塑,京都已改头换面多次,但是,此地依然屹立如昨日。   或许,唯有不牵扯入人心和*的东西,才能够保存最久最远。   温良辰落下马车,远远眺望,甚至还能望见前朝西山大营遗址。因西山大营植被覆盖较少,在西山围场万木葱茏的对比下,那一头荒凉却不失恢弘大气的平台,倒显得格外明显。当然,若是再往西边去,便是贵族们的属地,其中,公主府的御赐庄子便在其中。   想到自己曾在围场外围救下秦元君,温良辰心中便是一动。   温良冬此时也下了马车,站在温良辰旁边,望向远方被拦腰斩断的半山,不禁感慨道:“可惜太.祖皇帝将西山大营封存,否则,我还真想进去瞧瞧呢。”   曾经的西山大营,创造过两代女子都军的辉煌。首当其冲的,便是齐国开国女将罗红夜,以一己之力打得羯部人不敢犯关,后羯部重新崛起,一统西北;罗红夜后人罗家姐妹罗慕英、罗慕玉,与一干将帅救齐国于危亡。   如此之多的勇敢女子,虽在历史洪流中上昙花一现,宛若流星划过,却璀璨如明珠。   后来,西北局面又发生变化,五大族自西方迁入,将羯人逼入关内,大量羯人与中原人联姻,西北血液混淆,齐国后期*丛生,终于在揭竿起义中覆灭,不过有趣的是,最后胜利的却是羯人王室与罗家的共同血脉——秦氏。   曾经保卫齐国的百年将族,最后却以这一种方式,在硝烟中浴火新生,抵抗西北五族蛮人,重建中原王朝基业。   “有道是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即便太.祖皇帝的先人罗红夜,再如何百战百胜,所领的骁勇之师,却终究埋于黄土之下。”温良辰心中感慨万千,目光沉静,象征羯人血脉深色绿眸隐隐发泛光,带着几分跃跃兴奋之色。   温良冬笑了笑,眨眨眼道:“我没见过陛下的其他子女,只认识你罢了。你身上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怎么说呢……看起来,便不像是安于宅内的主母,你理该属于更广阔之处。可惜你是如今为女子之身,若你身为男子,兴许能重振温家,大放异彩。”   “女子同样能出人头地,只是道路相较男子来说,愈加艰难罢了。”温良辰轻轻挑眉,心中有些讶异,她尚且不知自己未来道路如何,但她坚信,总有机会在前方等待着她。   秦氏有一半来源于游牧民族,这也是为何她身体资质佳的原因,曾经大越的太.祖皇帝,弓马骑射样样皆通,亲自骑马上阵杀敌,也属常事。   “别问我为何知道,我从小便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温良冬微微侧身,手臂高高抬起,指向远方营地平台上,正中央处的一杆饱经风霜的大旗。   这杆代表主将的大旗,应该是后来太.祖皇帝为纪念祖上,寻人仿制而成,但是,在那悠悠青色天穹下,那杆旗笔挺如松,虽孤独萧索,却百折不挠,仿佛有一股与生俱来,与天地抗争的毅力。   温良冬侧着头,朝温良辰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和她们,才是一样的。”   她用的是“她们”,而不是“他们”。   温良辰紧紧抿唇,看着那萧索之景,似乎从它们身上能看见当年的波澜壮阔,英雄豪情,她垂首默然不语,觉得在历史命盘这庞然大物面前,无论任何人,都是渺小至极。   但是,任命运之线如何操控于她,她依旧不会放手。   秦元君,他也不会放弃。   “两位妹妹竟然比我们早到,身子可有乏了,且进去休息罢。”季云姝领着几位姑娘,一路笑谈着从不远处过来。   温良辰才站立一会儿,不觉得如何劳累,温良冬却是有些不舒坦,嚷嚷道:“季姐姐,难不成休息之处在围场外头的茶舍?那里距离太远,我们可不想去,倒时候怕错过好戏。”   经历过两个月的缓冲,温良冬似乎比从前好不少,平时话也逐渐多了起来,但是,至于见到卫定放之后,她的情绪是否会发生变化,那便是未可知之数了。   “你怕错过什么?今后有的是机会,还怕少了玩儿不成。”季云姝捏起绣帕,笑容满面地道。   温良辰微微眯眼,撅嘴调笑起来:“季姐姐说的对,今后咱们两家是亲家,来往间的确有不少机会。”   季云姝不久后便要与秦宸佑成亲,和亲王府与温府有温驸马相连,季云姝与她们自然是亲戚。   “……你个狭促鬼,我不与你说了!”季云姝面露愠色,轻轻跺跺脚,害羞似的逃开了。   各家姑娘们陆陆续续到了,但是,大多数为文官家中的姑娘。姑娘们聚在一团叽叽喳喳,现场虽瞧着混乱,却依然有一定的规律和站位。其中,以太后、皇后娘家曹家和世代书香的季家两家为首,各家姑娘们围着两府的贵女站,温府近年已有崛起之势,不因参与姑娘来得少便输了阵,光温良辰往那盈盈一站,便无人胆敢轻视,身边稀稀拉拉,还是聚上了不少的人。   文官家族和武官家族姑娘们来往不密,这次居然也有四家出席作为代表。卫武昌侯家没有嫡女,因此,代表前来的是卫家的表小姐,其余几家武官家族,皆为朝廷中流重臣。   温良冬拉着温良辰的手,小心翼翼地嘟哝道:“早知道将二姐姐一道叫过来,咱们二人势单力薄啊。”   文官家什么不多,就是姑娘家多,尤其是那敦郡王府上,姑娘居然有七位,曹家也不输于敦郡王府,加上大姑娘曹其妙,到场一共有五位之多。   随着秋游的队伍逐渐壮大,围场内莺莺燕燕,一片热闹。   “今日没几家王府和侯府到来,除去和亲王府之外,唯一一家长兴侯,最近因季闻达所施为的吏治整顿,落马不少与其相关的官员,二姐姐必定没甚兴趣。”温良辰勾起嘴角笑道。   敦郡王府的嫡长子秦峰,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浪荡子,那一次赏花会上,他在曹其妙画上写下一首艳诗,如今臭名昭著,声名狼藉,温良夏再不济,也不会去招惹他这号人。   “好罢。”温良冬失望地撇了撇嘴,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不过,片刻后她便打起了精神,一名姑娘朝着人群稀疏另外一边,兴奋地叫了起来:“大家快看,公子哥们骑马过来啦!”   青草遍地的山坡之上,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之声,还夹杂着儿郎们欢快的呼喝之声,就连温良辰所站之处,都能感觉到马儿奔腾所带来的震动。不过片刻,草地上便出现他们的身影,只见诸人身穿锦衣华裳,骑高头骏马而来,因为来者众多,甚至还能瞧见他们在阳光下腰带宝石和剑鞘刺眼的反光。   因为这次秋游还有各家姑娘们,男子们为展示自身精湛的马术,特地放快马速,往此处飞奔而来,还有人故意炫耀马技,弄得是花样翻飞,不过,诸人都抱着最先到达的目的——去争抢那最快的头名。   不过,即便后面部队如何来势汹汹,最首位的依然只有一人。   那人一身玄色紧衣,骑着标准的黑色骏马,在碧天白云下,驰骋奔腾,雄姿英发,快如一道闪电。   几乎是只有片刻,众姑娘家便瞧见他的身形。   温良辰心中一咯噔,急忙转头去瞥温良冬的神色。   温良冬似乎也认出了卫定放,几乎只有三瞬,她便呼吸紧蹙,面红如霞。   将温良辰急得满头大汗,心道,万一卫定放不开窍,一意孤行想要退婚,这该如何是好啊?   “那位可是卫家卫大公子?”旁边有一名姑娘道。   另一名贵女捂着帕子笑了起来,柔柔弱弱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明显的娇羞之意:“是啊,听说卫将军将他送去西北三年,不久前才回到京都。我本以为西北荒芜凋敝,破败不堪,不如京都人杰地灵,没想到卫大公子却生得如此俊朗不凡。”   温良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什么荒芜破败,意思不就是西北鸟不拉屎?   温良冬鼻尖全是汗,她将帕子捏得更紧了,温良辰往右迈了一步,虚托起她的手肘,以免她待会给看晕过去。   听见姑娘家们激动的呼声,向来人来疯卫定放愈发兴奋,他一会飞身站在马上,一会儿又侧翻一个花样儿,将自己藏在马腹下,期间惊险连连,看得贵女们一惊一乍,不自觉地跟着的马术动作尖叫呐喊,直到后面的公子们追上来,卫定放这才翻身正坐上去,朝人群处看了一眼,再往终点处疾奔而去。   温良辰脑袋一痛,方才卫定放那不死心的眼神,明明是递给她的,谁知旁边的温良冬却误会了,愈发不能自拔,连眼神都开始迷离起来。   “四姐姐,我看你站得有些不稳,不如去附近休息片刻。”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小声提议道。   温良冬明显心不在焉,她飘飘然地应了一句,精神恍惚地任由温良辰拉走。   “哎。”温良辰皱着眉头,悄声叹了口气。   温良辰朝纯钧使了个眼色,纯钧立即向不远处的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位丫鬟点点头,旋即飞快地钻进人群中,再也瞧不见任何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成绩差的再离!谱!我!也!要!写!完!这!本!书!   坚决不砍大纲!!!!!!!   话说罗红夜是齐国的开国女将,下本书就写她。。。   罗家两姐妹花是齐国后期名将,我的《男2请留步!》一书中的主角。。   正好拿过来引用一下~~~ ☆、第69章 意外祸   在许久之前,温良辰便与卫定放约好,让他在秋游之日私下与温良冬见面,无论事情是否会发生变故,但是,温良辰总算将这茬给送了出去。   即便她想帮助温良冬,但是,温良辰依然忐忑,不知卫定放打算如何澄明?   令人放心的是,她已与卫定放约法三章,最为重要的是,不得抖出她与他之间的误会,更不能将她贸然拉下水,伤害姐妹之间的感情。   温良冬跟在温良辰的身后,进入附近的一片树林休憩。西山围场有山有水,景色繁杂不一,一般说来,姑娘们骑马或步行赏景,大多会选择南面热门的景致,而温良辰所选择的这片树林,乃是最为清雅安静之地,平素无人问津。   温良辰嗑了几颗瓜子儿,觉得时间不多,便道:“四姐姐,我想去草地中骑马,不如你此处休息,如何?”   听见“骑马”二字,温良冬眼睛一亮。   温良冬撑住双手,顺势站起身来,谁知她脚下一软,连带着身体都轻轻摇了两下。原来,是她方才太紧张,折腾得全身都没了力气。   温良辰狡黠一笑,早知她会如此。   “四姐姐等我片刻,稍后我便回来。”温良辰盈盈起身,朝她眨眨眼,“我让丫鬟们拿来点心干果,四姐姐先尝尝,待恢复些力气,咱们再一道出去顽”。   温良冬愣了下,自知自己的状态不佳,便颔首答应下来。   温良辰离去之后,丫鬟们已从马车返回,给温良冬送来热茶和点心。   丫鬟们端着托盘来来往往,将整张石桌子摆得满满的,其中,还有公主府特制的桂花蜜糕,都是温良冬平日爱吃的。   纯钧跟在温良辰身后退了出来,直到瞧不见树林中温良冬的身影,她才出声道:“姑娘,咱们当真不过去么?万一那卫公子胡说八道,将咱们给供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温良辰脚步一顿,微微讶异道:“你近日倒长进不少,竟考虑得如此周全。”   纯钧垂头抿抿嘴,小声道:“奴婢不如鱼肠姐姐聪明,姑娘不嫌弃,已经是奴婢的福分了。”   “你放心,卫公子此人行事虽鲁莽,但却是条守信的汉子,不会轻易撕毁承诺。”温良辰看向树林从中,神色间依然有几分担忧。   她不担心卫定放会如何,她担心的是……温良冬。   正当温良辰思索之际,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卫定放前来,谁知一转过身,便瞧见翩然而至的秦元君。   他在国子监读书,时常着书生儒衫,今日换成贵族公子哥所穿的常服,一身圆领窄袖白衫,腰悬墨色云纹腰带,虽然简单大方,却自成一派难以言状的贵气,倒让人眼前一亮。   温良辰视线下移,只见自己绣的那个鹅黄色香囊,悬挂在他腰间的玉佩之旁。因为香囊的缘故,她这才注意到那枚青玉佩……   温良辰微微蹙眉,这玉佩似乎在何处见过,只是记不大清了。   秦元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温和地笑道:“良辰,你想甚么如此出神?”   “你为何会过来此处?今日可是放榜之日。”温良辰眨眨眼,惊讶地说道。秦元君出现在西山围场,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秦元君往后退上一步,直视她的眼睛,道:“难不成守在桂榜旁,便能上榜了不成?我知道了,那孙山定是出去玩耍,这才不巧地落榜。”   温良辰噗嗤一笑。   即便他说得再如何轻松,表情再如何自然,温良辰却也瞧见他眼底偶然闪过的忧色。   “你……我相信你能中。”温良辰撇撇嘴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秦元君站直身子,从容地笑道:“那是自然。此次经义题被我押中,考前三日之时,我恰好曾与夫子讨论梳理此题。第二场中,诏、判、表、诰,我皆如流作答。并且,我手中有今年秋闱者考试者的名单,在一个月前,我便已掌握他们的才学水准,我相信,若未出现变故,我定能获得头名。”   变故?   温良辰心中暗道,秦元君准备得万无一失,怎会有变故?   “不多说了,咱们稍后便知结果。”秦元君侧过身,指向树林外的小湖,“那边风景甚好,不如我们去那边瞧瞧?待会卫公子和温四姑娘出来,可别被他们碰上才好。”   “好。”   温良辰依言转身离去,秦元君却落在后方,他瞧着她小巧玲珑的背影,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其实,形势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如今,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结果会如何。   姜还是老的辣,温大老爷身为主考官,下令将内帘严密地封锁起来,就连只母苍蝇都飞不进去。秦元君花下重金疏通关系,可惜所派出之人皆数铩羽而归,幸而梁大人守诺,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消息传递出来。   梁大人带来的仅有四个字,虽然只有四个字,却令人心惊肉跳。   “事出有变。”   若梁大人什么不说还好,他这般一说,便让秦元君打消了所有的念头,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头当真有和亲王府的影子……   秦元君眼眸深邃,心中冷笑连连。想要除去他不容易,他为防止有心人挑刺,所写的卷子大改平日新奇巧风格,走的是稳重大气的路子,面对这样一份完美到不可挑剔的卷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只手遮天。   温良辰和秦元君二人走远秋游,而温良冬却在原地等候许久。   卫定放一头大汗地从路上冲过来。   他之所以迟到,乃是由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在之前骑马比赛结束后,他从马上落了下来,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曹其梦几位姑娘围住。文官姑娘家们能言善辩,心思缜密,各路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套得他是晕头转向,心烦气躁。最后他实在无法,只好以三急的缘由,从她们手心里逃了出来。   见一粉衫女子安安静静坐在温良冬圆桌边,旁边是开满嫩黄色的桂花的桂花树。   一簇簇桂花压在枝头,垂在粉衫女子的发顶不远处,为其增添几分活泼,犹如画般美好。   一阵清风吹来,桂花香气扑鼻,卫定放突然间停住脚步,心中有些莫名的奇怪。   他分明不喜欢姑娘过于安静,因为这样会让生活太枯燥太乏味,可为何温良冬这副静谧的模样,却并不令他心烦?   温良冬显然也听见脚步声,她一转头,突然望见心上人,惊得差点从圆凳上摔下来。   “卫、卫大公子?”温良冬呼吸一滞,小脸涨红,胸口小鹿乱撞,紧张得语无伦次。   卫定放愣了片刻,不大自在地抓了抓头,道:“温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卫定放单独说话,并且距离如此之近,温良冬急忙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定放心中纠结,该如何同她说呢?   他早就已经打好腹稿,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当真是奇了个怪哉!   “我有些饿了,不知温四姑娘可方便赏我几块糕点吃?”卫定放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之后,自来熟地坐在温良冬对面。   温良冬紧紧咬着下唇瓣,将头埋得更低了。在她的眼中,卫定放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男子,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随和大度。   见温良冬扭扭捏捏的模样,卫定放眉头一皱,心中不悦甚浓。若不是因为温良辰,他估计早已扔几句话离开了,哪里会好声好气,耐心地和温良冬说话。   温良冬闭口不言,卫定放干脆直接开吃。   “嗯,温家府上的糕点不错,比我母亲做得好吃许多。”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扫荡大半,等到温良冬回过神来之后,卫定放已经清理完毕,并将魔爪伸向她面前最后一盘桂花蜜糕。   温良冬顺势抬起头,二人眼神突然一触。   卫定放的眼神很随意,甚至带了几分无所谓,温良冬虽然紧张,却不是个傻子。   她微微张嘴,有些吃惊。   卫定放分明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温良冬呼吸逐渐正常,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卫大公子,你方才明明去往西边,为何会突然来此处?”温良冬心中起了疑,这片小树林在东面,卫定放要过来,定然需要骑马。而她却没有瞧见他的马,可见马儿已经在附近被人收了起来,他并非无意闯入,而是特意前来。   难道,他是专程来看望她?温良冬虽然奇怪,但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温暖起来。   卫定放顿了一顿,坦然道:“……我之所以过来此处,便是想要见你。”   温良冬呼吸一紧,被他这话给冲得头晕目眩,好歹她还有理智尚存,红着脸,磕磕绊绊地道:“你,你贸然见我,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卫定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他抬手一抹,大大咧咧地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卫大公子请讲。”温良冬羞得捏起了拳头,连指甲陷进肉里都不自知。   卫定放心道,这个女人终于变得爽快了,于是,他挺直脊背,大马金刀地坐正了,硬邦邦地开口道:“我想告诉你,咱们的婚事,是一场误会。”   既然温良冬不是他心中所爱,他此刻便将话挑明了,以免再节外生枝。   此时,温良辰交待他委婉的言语,全盘被他冲至脑后去。   温良冬整个人,忽然间呆住了。   “怎么了?”卫定放歪着头,又问上两句,谁知温良冬毫无反应,他忽地皱起眉头,心生烦躁,直接告辞打退堂鼓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想罢。”女人真是磨叽。   卫定放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慢悠悠晃头起身。   他正一个转身,正准备离去,谁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清叱:“你等等!”   卫定放回过头,声音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又怎么了?”   温良冬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整张脸惨白如纸,眼眶红红,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她肩膀微颤,仿佛马上要摔倒在地,模样既可怜,但在卫定放眼中,是拖拖拉拉的代名词。   温良冬忽然抬起头来,声音哽咽,道:“你说你们卫家打算向我温府提亲,都是……误会?请卫大公子解释清楚。”   没想到温良冬真打算纠缠不休,卫定放心中愈发不耐烦,他摆摆手道:“对不起,我也不愿发生此事,只是,这件事当真是误会。我所中意的并不是你,因为母亲催我成婚之故,我便随便提了一句,没想到竟然会选择你。”   卫定放信守承诺,将此事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未将温良辰给供出来。   “你说随便?”温良冬十分讽刺地笑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但落在卫定放耳中,便是无理取闹,死缠到底。其实,若是细细听之,便能发现她声音中的颤抖。   “是,让温四姑娘误会,我在此道歉。”卫定放松了一口气,声音无不轻松。他心道,实在是太好了,终于解决这个大麻烦。   此时,温良冬心中却好似掀起了滔天巨浪。   对比起方才的悲伤和失望,如今更多的是羞辱,愤怒,种种恶劣的情绪填满胸腔,堵得她难以自持。她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得极大,倒是应了目眦欲裂这个词。   都怪卫定放外形太有欺骗性,她还以为他是一位顶天立地,豪气坦荡的男人,没想到的是,他行事居然如此大大咧咧,莽撞粗鲁,更是一位没有任何责任心之人。   这与那群只顾享乐的贵公子,有何区别可言?   她的一腔女儿心肠,竟然全部献给了他……温良冬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她怎会如此之傻!   “我说完了,你自行保重,我先离去。”卫定放撇撇嘴,又转过身去。   “给我站住!”   卫定放没来由地有些暴躁,心道,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他强忍着一口气,蓦地转过头来,谁知这次迎接他的,不是温良冬哭泣的表情,而是一盘……桂花蜜糕。   温良冬竟然,竟然将一盘桂花蜜糕拍在他的脸上!   卫定放整个人都傻了。   见他站着不动,温良冬居然还用力摁了两下,让那盘糕点完完整整,均均匀匀地贴在他的脸上。   “……”   卫小将军曾经受到过无数次偷袭,有匕首有飞刀有金钱镖,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他居然被拍了满脸糕点,不仅狼狈,还丢脸至极。   卫小将军曾被多次刺杀,除去男人以外还是男人,没想到报应不爽,居然中了一个女人的招,还被弄得如此凄惨。   原来,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伤他最深。   卫定放气得差点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攻击力最强大的是我——蜜糕!_(:зゝ∠)_ ☆、第70章 逐梦碎   那厢卫定放和温良冬二人吵闹,而在小湖畔旁宽阔的草场,温良辰着实狠狠地玩了一场。   被关在府上一年时间,温良辰接二连三忙各路事宜,从瘟疫乍起,直至二房陷害,后有经历婚事多磨,还好老太太自愿消停,否则她哪里会得松一口气。   “你慢些跑……良辰你须得再抓稳些,小心摔下来。”秦元君骑在一匹白马上,小跑追在温良辰的身后。   温良辰骑着一匹枣红小马驹,左手轻轻松松地揪着缰绳,右手则举起来,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抹汗。   因为她的举动实在太大胆,吓得秦元君心惊肉跳,他踢了一下马肚子,将马儿驾至她身边,伸出手虚搂住她的腰,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哈哈,你莫要担心我,我虽然四年未骑马,但马术并未退步。”   纯钧飞奔过来,站在马儿旁边,温良辰将帕子递至她的手上。   纯钧抬起脑袋,朝秦元君眨眨眼,噗嗤一笑,反身往跑远处跑去。   秦元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良辰弓马骑射还是八岁前学会的,马师傅也没请,基本上是乱学一通。   想起温良辰小时候,以及二人儿时的种种过往,秦元君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莫非嫌我骑得不好?”温良辰转过头,嘟着嘴说道。她自尊心甚强,轻易风吹草动,都没法瞒过她的眼睛。   秦元君抬起右手,抵唇而笑,他眼睛弯了起来,揶揄地道:“甚好甚好,良辰你去参加武科考,定能拿个武举人回来。”   他还深深记得,那日两家人见面后,秦安佑和秦守佑误将她当做小少爷,在温良辰迷迷糊糊的回应下,他们还真以为胖胖可爱的她走武举。   秦守佑和秦安佑当时信了,但是他可没信。   温良辰哪里不知他在故意调笑,顿时鼓起了腮帮子,掉转马儿的脑袋,过去顶白马的马肚子,怒气冲冲道:“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话我。”   秦元君被她弄得摇摇晃晃,双手紧紧抓着缰绳,以免摔下去,见温良辰不依不挠,他急忙举起双手,笑眯眯地求饶道:“是我的错,你再攻击我,我可真摔下去赔罪了。”   见他真打算以死谢罪,温良辰赶紧拉住马儿,往后退上几步。可惜的是,她这边刚巧收手,秦元君那头依然有不少冲力,他突然见大叫一声,身子剧烈地摇晃两下,接着不受控制地往右侧倒下。   “秦元君!”温良辰吓得全身一震,双手往前一抓,恨不得飞身上去接住他。   秦元君往旁边一歪,眼看要摔成个倒栽葱,谁知他左手一拉缰绳,忽地灵巧一个翻身,又重新骑了上来。   “……嘿,我说了让你别乱撞。看罢,你差点害我血溅当场。”秦元君端正坐好之后,又转头来,朝她挑眉笑道。   温良辰嘴巴张大,方才的场景惊险万分,把她的魂儿都给吓飞了出去,尚且还未返回来。   “良辰,你又走神了?”秦元君扭头道。   淡淡的金色光辉照耀过来,他的侧脸,他的笑容,尽数被镀上一层金边,看得温良辰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秦元君并不如外表那般冷酷薄情,与其相反,他是一个心怀温暖之人,可叹事世多磨,竟将他逼得至斯,不得不戴上一层保护自己的假面具,温良辰头一遭开始责难老天不公。   她无意间扫下视线,借着充沛的光线,这才发现他的脚勾在马镫上,且双腿夹马肚子夹得极紧。   温良辰眉毛倒竖,心道,以他这种骑法,怎么可能会轻易摔落,方才那吓人的动作,原来全然都是做给她看的!   温良辰心中明了,气得小脸通红,朝他瘪嘴喊道:“你又诓我!”   见她委屈的模样着实可爱,秦元君自知被她发现,仰头一笑,趁机调马奔走,以免被她追上暴打。   温良辰的小拳头着实厉害,轻易被揍上两拳,可得龇牙咧嘴地疼上好半天。秦元君默默地想道,都怪薛扬教她练剑,否则她哪有这么一身结实的力气。   “你别跑,快停下,我保证不打你!”温良辰甩着小马鞭,气势冲冲地朝他奔来。   听闻此话,秦元君头皮一炸,右腿使劲踹马肚子,跑得愈发快速了。   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上,碧空与草地仅有一线之隔,一白一红两匹马儿互相追逐,朗朗清风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让原本寂静的天地都变得鲜活起来。   温良辰坐在马儿上,笑得酣畅淋漓,秦元君也被累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她主动放弃,他这才慢悠悠驾着马儿回来。   太阳逐渐西落,阳光开始变得昏暗,温良辰回过头,眯着双眼望向地平线,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不过片刻,她心中一咯噔:桂榜已经出了罢。   她又转过头,去瞧秦元君的神色。只见他骑在白马之上,笑容依旧,脸色毫无破绽,几乎无懈可击,即便他表现得再完美无瑕,温良辰却依然感觉到某些不对劲。   他越表现得无所谓,其实是越在乎。   温良辰不禁蹙起秀眉,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若是今日不公布桂榜,那该有多好……   世事难料,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听远方传来马蹄之声,一匹轻骑从林间大道闪过,温良辰微微眯眼,觉得那人身形熟悉,应该是秦元君身旁的护卫。   “四少爷!”护卫将缰绳一拉,马儿尖锐地“吁”了一声,抬起两个马前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护卫稳住马儿之后,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半蹲在地,举手抱拳行礼道:“四少爷,标下来迟,桂榜已揭晓……”   护卫撇头飞快地看了温良辰一眼,又慌慌张张地垂下头。   温良辰呼吸一紧,双手不自觉地纠紧了缰绳。   马儿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烦躁地往前踏上两步,接着又甩了甩硕大的脑袋。她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马儿的鬃毛,马儿感受到主人的安抚,喷出两口气,慢慢地松懈下来。   秦元君稳稳地坐在马上,此时此刻,他素来风平浪静的脸上,也闪过一瞬难得的不安,他清声道:“你说。”   整个草原仿佛都安静下来,温良辰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腔中,紧张得疯狂跳动的声音。   护卫抿了抿嘴,将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回禀少爷,少爷您得中的是……亚元!”   亚元?   温良辰瞪大双眼,秦元君此次秋闱,便是冲着解元而去,没想到他机关算尽,最后却依然与解元失之交臂。   更令人郁卒的是,他仅有一步之遥,便能摘下桂冠……   秦元君顿时沉默了。   兴许他人会觉得,秦元君得中亚元,已是祖坟冒青烟之事。但是,温良辰却明白,他为此付出有多少。   他当年留在三元山,兴奋地拜徐正为师,不仅是为了温良辰,还有他心底的连中三元之梦。   可惜,这个梦在第一步,便已破灭为泡影。   “秦元君……”温良辰只觉喉咙发干,竟连一句恭喜之言都说不出来。   秦元君眸色渐深,声音平静得一丝涟漪也无,他遂又问:“解元是何人?”   连护卫都感觉到气氛的古怪,他咽了一口唾沫,颤着声音回答道:“是、是盛中。”   “呵,盛中?”秦元君抬起下巴,嘴角勾出一道讽刺的笑容。   盛中与他同在国子监读书,文采虽风流,字里行间却总有一股浓郁的小家子气,因为此故,盛中的文章总落他一截。没想到这次,盛中竟然翻身,将他秦元君压在次名的位置上。   秦元君垂着双目,冷冷地盯着护卫。半跪在地的护卫身子一震,忽然有一种盛中附体的感觉,仿佛他就是那位活该千刀万剐的盛中。   兴许是秦元君的眼神太过凌厉,护卫头皮一炸,哆哆嗦嗦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地开始叫屈:四少爷,我又不是盛中,求您别用这种眼神对付我!   秦元君愈沉默,温良辰愈担心,直到他“嗯”了一声后,温良辰心中一紧,大叫不妙。   “我回去问个明白,走!”秦元君突然一扯缰绳,抬脚踹向马肚子,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朝着道上飞奔而去。   温良辰急忙转过身,又仓皇不定调过马头,朝着他的方向大喊道:“秦元君!”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秦元君已飞奔至十丈远之处,以温良辰半吊子的马术,想追都来不及。温良辰心惊胆颤,不断催促着胯.下枣红马儿,但是,她的速度依然太慢,二人已拉开一段极远的距离。   她心惊肉跳地追在后方,不过片刻,秦元君已经绕过树林外,已然完全追不上。   正当她急得团团转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马鸣,温良辰一转头,只见巨阙身骑黑马,从林中飞快地冲出来。   方才巨阙在四周为他们警戒,如今瞧见秦元君突然间失控,便自作主张上马追主人。   “巨阙,你好好看着他,记得向我递消息!有机会之时,劝他莫要与亲王起冲突!”温良辰朝着巨阙大声道,因为着急的缘故,她张嘴大喊,肚中被灌上好几口风。   “好!”巨阙远远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追逐而去。   胸口传来一股难受之感,温良辰使劲喘了两口气,她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便慢慢缓下速度,让马儿停下。   她虚弱地从马上滑了下来,走上两步,发现脚底发软,她不敢再上马,只好软绵绵地靠在马腹上,一个劲地直喘气。   “秦元君,你一定要冷静……”   温良辰撑起半边身子,鼓足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天与地相汇的地平线。   秦元君飒然骑马的身影,在这茫茫天地之间,被迫变成一颗渺小的白点。只见那颗白点越来越不清晰,最终彻底冲出余晖的范围,埋入那不见光亮的阴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本卷最后一章~   最近晋.江开始吃评论,我给管理员投诉了,被吞掉的亲们别捉急,蜜糕一定让要让晋.江还给我QAQ!【尔康手】快把评论还给我!   各位亲晚安~~~~   感谢阿宝投出的地雷!!⊙▽⊙ ☆、第71章 破而立   骏马在道上飞驰,速度极为迅猛,硬生生在路上骑出风驰电掣之感。   马儿跑动比平常愈加颠簸,而骑在马身的秦元君不觉有任何不适,他恨不得马儿长出翅膀,直接飞回和亲王府。   不知为何,京都的原本明快清爽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阴霾骤起,遮天蔽日,以至于天光线愈来愈暗,而他原本敞亮的心,也随之越来越沉。   一定要问个明白。   秦元君心中虽然极为失望,但是,他明白,自己之所以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并不仅仅因为这一次秋闱的成绩。   他的脑海中闪过柳侧妃和潘侧妃鄙夷的眼神,和亲王妃夹杂着怨愤目光,以及和亲王复杂而疏离的动作……伴随着英娘记忆觉醒,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天资聪慧如他,即便猜到某些端倪,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去怀疑,更不敢派人调查,唯恐一个不小心,让自己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复杂的感情交织于心,如那线球般越滚越大,让人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直到今日,那亚元头衔的获得,让他突然有一种情绪井喷之感。   这种感觉并不是没有获得某件东西,或是达到某个成就,而是被他人握在手心中,无法翻出五指山的窒息之感。   难道,他只能被他人强制安排走下去?即便再如何努力,再如何抗争,最后输的永远是他。   一定要破除牢笼。   这次意料之中的失败,让他彻彻底底的明白,即使他选择不问不答,抑或是逃避躲藏,不代表那背后的手会消弭无形。   那只手如附骨之疽,吮吸他的血液,他的骨肉,誓要将他从云端上打下来,重新拉入泥中才罢休。   一定要相争到底。   他的这颗愤懑不甘的心,开始不断提醒他此时实力的弱小,他觉得,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由他人宰割操控。   这股不甘,接而又引发连续的痛苦,儿时那种种仰人鼻息的悲伤场景,一遍又一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人胸口闷得发慌,只想吐出来一解恶心。   因为他速度极快,进入京都之后,虽没有创造人仰马翻之景,却着实吓到不少路人。   马儿拐弯入巷中,即便距离如此之远,依然能瞧见亲王府熟悉而陌生的朱红色屋脊,秦元君逐渐放缓了速度。   他阖上双目,在原处平复呼吸,直到巨阙来到身边,他才睁开眼睛。   “少爷。”巨阙骑马从后奔来,连口气都不曾喘。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依然是惯有的木然,而此时此刻,他侧头去望秦元君,眼底却带着一抹清晰可见的忧色。   “她可有让你带话过来?”秦元君遥望前方,沉声道。   “五姑娘吩咐,让标下劝你莫要冲动,切记不要与亲王起冲突。”巨阙硬邦邦地答道,至于给温良辰递信一事,便不必向秦元君交待。   秦元君沉吟片刻,冷冷地道:“好。”   和亲王坐在书房中,他望着桌上摊平的信纸,眉毛皱起,思索良久,终于抬起手,捏起纸张的一角,顺手将其扔进脚边的炭盆。   昏黄的信纸落飘飘然入炭盆,无形的炭火一拥而上,飞快地将其蚕食吞噬,片刻之后,唯余一捧浓重的香灰。   八月的天气并不凉快,即便房内置有冰块,但铜盆散发出的热流,依旧让人后背浸湿一层薄汗,管家不安地挪了挪双脚,大着胆子,在旁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今儿天气热得慌,是否传人将这炭盆撤走?”   和亲王端坐在椅中,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们快进来,将它抬走……”管家顿时如蒙大赦,风风火火指挥小厮进来搬炭盆,众人合力将这热家伙运送出去,在行至廊道之时,突然迎面走来一位极为少见之人。   秦元君站在门外,面色惨白,犹如鬼魅。   管家被他诡异的出现方式唬了一跳,登时瞪圆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四少爷。”   秦元君目光平静,扫了管家一眼,又垂眸看向炭盆,良久后,他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管家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方才四少爷明明没有笑?   “请管家帮我进去回禀,我要见父王。”秦元君道。   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是无数道锋利的杀意,而那温和面具上的笑容,是恨至极限的愤怒。   管家不自觉往后退上一步,他咽了口唾沫,心道,他以为出门便能松口气,没想到秦元君比和亲王更吓人。   对于秦元君的贸然到访,和亲王似乎没有太大意外。   和亲王撩起眼皮,抿了一口茶,道:“坐。”   父子俩之间的相处,依然是刻板至极的客气,毫无感情,更无丝毫波澜,秦元君坐在凳上,幽深的黑瞳古井无波,沉默地看着旁边这位名为“父王”的高大男人。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之中,他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道奇怪的想法:若是和亲王能像揍秦宸佑那般,将他也痛打一顿,那该有多好。   “父王,我欲离家游学,恐怕几年之内都不会回来。”秦元君挺直背脊,率先提道。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好似在说某件平凡之事般,但是,即便如此,话里话外,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之意。   听闻此话,和亲王眉心挤出一道极为明显的褶皱,似乎对秦元君的自作主张极为不满,他转过头,面露不悦,大声道:“此事我不同意。”   炭盆已撤出书房,但其参与的热气经久不散,盘旋在房内,为他的声音徒添几分暴躁。   秦元君眸色渐深,让人看不出内里的情绪。他早已预料到会如此,遂又低低一笑,道:“这不正是父王想要看到的吗。”   “……你说什么?!”和亲王倒吸一口气,整张脸都涨红了。他何时见过秦元君刻薄至斯。   秦元君抬起头,半分不示弱地回望和亲王,他的声音十分笃定,又如冷冰刀在石上划过般锐利:“父王从小便对我百般提防,先是不让我学武,如今又坏我秋闱名次,您不就是想我滚出京都,去那偏远之地了此残生么?我顺了父王的意,父王怎会不同意?”   谁也不曾想到,惯来蛰伏在背后,用一张懦弱面皮装点的秦元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和亲王,顿时也愣住了。   和亲王双目瞪圆,显然已被他激怒,和亲王一拳锤向桌面,猛地发出一声爆喝:“你放肆!”   “我不敢。”秦元君故意道。   见他如此放肆,一时之间,和亲王呼吸不稳,额上青筋爆出,手臂也紧紧握成拳,显然是已经怒极。   此时,和亲王那一双锋锐的鹰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秦元君却淡淡地笑着,就这般与他对视,没有半分的退缩之意。   打我,打我,打我……   秦元君面上不显,心中却悄悄地计算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在心底的最深处,还残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他没有了母亲,如今就连父亲,也都要失去了。   可惜,随着和亲王逐渐忍下的怒火,以及松下去的拳头和渐渐黯然的眼神,秦元君的一整颗心犹如沉到谷底。   那丝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   连打都不敢打?   秦元君后背发麻,瞳孔一缩,心中不可抑止地恐惧起来。我到底是谁……   “父王,您从未将我当做儿子,对否?”秦元君站起身来,声音嘶哑,接着,他又立即闭上嘴巴,以免发出哭腔。   和亲王蓦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和亲王咬牙切齿,眼中有震撼,更有惊恐,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   秦元君甚至没有问“我是否是你的儿子”,抑或是“我到底谁的孩子”,却偏偏问上这样一句。   和亲王皱紧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秦元君没有任何的质问,却比质问更加令人惊慌失措。   他那般惊才绝艳,那般的七窍玲珑,甚至那般的慧极必伤,却从来不属于他和亲王。   “多谢父王,我知道了。”顺利得到答案的秦元君,终于松懈下来,全身上下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松快感。   在和亲王盛怒之际,就连“逆子”二字都不敢开口,可见,不管他是不是和亲王的儿子,总之在和亲王的心底,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这十五年的所有包袱,所有的苦衷,所有的秘密,顷刻间真相大白,暴露于刺眼的阳光下。   而他,也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开脱的理由。   原来,他是捡来的孩子。那曾经卑微的渴望,不切实际的希冀,本来就不属于他,那么,他还在期待些什么?   和亲王惊得目眦欲裂,张嘴极力想要分辩、掩饰些什么,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哑得说不出话来。   正是由于他们的自私,这才造成秦元君的痛苦和挣扎。   是的,他欠秦元君良多。   在与那人相似的眼神下,他甚至不敢开口,不敢与他对视,唯恐不小心露了底,将那不可言说的真相宣之于口。   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和亲王紧咬牙关,竭尽全力克制自己,良久后,他终于平复胸口中的暴躁,将那一堆负面情绪重新压入心底。   方才和亲王全身紧绷,目露凶光,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森林之王,可才不过许久,不知想到什么,他周身气势突然锐减,如同被人打趴下的病猫。尤其是,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秦元君十分疑惑。   他在害怕什么?   自己的身世到底有多离奇,竟然能让他产生恐惧?   秦元君微抬下巴,眼中拂过一抹了然。   见他神情一变,和亲王顿时呼吸一紧,心中毫不犹豫地打起了鼓,那丝丝恐惧有若实质,瞬间填满他的心房:秦元君,他又猜到什么了?   和亲王被折磨得几近崩溃,他霍地站起身来,有力地双臂猛地往前一挥,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并扫下。   “你出去!给我出去!”和亲王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好似这般发泄,就能纾解他心中压垮他肩膀的压力似的。   砚台、茶杯、笔托等贵重物事落在地面,发出噼噼啪啦的脆响,而这股乱糟糟的声音,在和亲王的耳中,却犹如天籁。   因为秦元君已经转身离去。   顷刻间,书房彻底安静下来,一枚木镇纸不死心地滚过角落,发出骨碌骨碌的响声。   而在此时,和亲王忽然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那扇空荡荡的门框,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剜去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直接进入下一卷三年后,咱家良辰十四岁啦,元君十六岁~   趴地,各位晚安~ ☆、第72章 女长成   宣德六年八月,温府阖家喜闹,气象万新,门前人来人往,上门宾客络绎不绝。   今日是温府大少爷温仪华大喜的日子。自两年前他得中举人之后,温大老爷终于松开金口,让温大太太去给儿子张罗亲事。没想到的是,温仪华也是个有主意的,东挑西拣,嫌这嫌那,耗时近一年才定下人家。后来,又折腾来近一年时间,他终于在十八岁大龄之际,娶到一名琴棋书画俱全的媳妇儿。   外帘鞭炮声作响,笑语声不断,宾客纷纷入内而来,人与人间摩肩擦踵,就连伺候在旁的丫鬟也忍不住心道:铁打的席面,流水的宾客。   即便宾客来来去去,走马观花,却依然会在某一处地方聚集流连,并为其趋之若鹜。   试问温家最出名的是什么?   京都所有人心中门儿清,那便是——温家的三位姑娘。   温家两位在内帘门口处站成一排,笑脸迎接内眷宾客,二人气质不一,各领风华,京都各色闺秀在她们眼前,简直是黯然失色。   温良夏今年即将十七,依然待字闺中,随着年华逝去,赋予她更多的是成熟的美丽。   从前火辣冲动的姑娘已不在,如今站在诸人面前的是一位瑰姿艳逸,体态袅袅,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浓郁姣妍之韵的女子。   往来一位太太经过,不小心被温良夏给闪了眼睛,差点不小心摔倒在地,温良夏见状,转头得意一笑,道:“那是哪家太太,怎的这般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温良夏是如何作想,竟然一点也不着急自己的亲事,就连三姑娘温良秋都比她更早嫁出去。温良秋自小身子不爽利,没法似温良夏般挑挑拣拣,最后在温大太太的授意下,嫁至京郊一家富户,如今夫妇和谐,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   幸亏做主的是温大太太,若是按照老太太的婚嫁法,温良秋必是要嫁入世家大族中去,反正命活不了多长,权当是为温家发挥最后一丝余热。   “二姐你莫要乱说,那可是咱们府上亲家,苏家的太太……”温良冬小声提醒一句。   温良夏眼眸流转,皱起秀气的眉头,道:“苏家?她算是哪门子苏家,这个苏家可真够丢脸。”   嫁给温仪华的苏氏,便是出身于苏家的姑娘。对比起烈火烹油的温家,曾经与季家并驾齐驱的书香世家苏家,近几年来十分低调,走的依然是上坡路。   温良夏口中这个苏家,是苏家祖上另外一个嫡支。向来以读书著称的苏家,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孽,居然出了一位弃文从商的嫡子。这位嫡子甚有手段,不仅把持着南方的瓷器和珠宝生意,还将生意做出越国推入海上,后来因为海盗猖獗朝廷海禁,这位苏家嫡子才稍稍收了手。   苏家倒是想将此人驱逐出族,奈何他贵为嫡支血脉,连祖宗老爷都没有办法,更忍不下心肠自断臂膀。祖宗老爷过世之后,苏家便分了家,随着时过境迁,苏家主干慢慢与经商的苏氏分道扬镳,明面上断绝了来往。   即便如此,但两家依旧打断筋骨连着筋,私下亲戚往来不断,方才那位走路差点摔倒的苏家的太太,便来自经商一脉的苏家,温良夏向来瞧不起商人,这才开口讽刺。   温良冬叹了口气:“你这话今后可不要乱说,让大嫂听见怕不好了。大嫂本身便姓苏,无论你说的哪个苏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大嫂苏氏自然是苏家主干出身,从商苏家的存在,当真令主家尴尬不已,想来大嫂苏氏也不乐意和商人有何瓜葛。   温良夏挑嘴一笑,目光盈盈,斜眼看着小话唠温良冬,阴阳怪气笑了起来,道:“四妹妹你怕什么,有卫家这座靠山,大嫂还敢欺负你不成。”   温良冬一瞬憋红了脸,柳眉倒竖,愠怒道:“二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见说中对方的心事,温良夏笑得愈发欢快了,她抬手翘起兰花指,露出染上桃花色蔻的手指,道:“哟,还气着了,四妹妹别生气,你转头看向那边。”   “……”   温良冬紧咬唇瓣,忍不住转过头去。   果然,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站着抓耳挠腮的卫定放,他见温良冬回望,登时便大笑起来,还朝她大肆挥舞着膀子,那样大的力气,也不怕手折断了。   温良冬皱起眉头,霎时间,她脸部僵硬,苍白的脸好似蒙上了一层冰。   三年的时间,让这位在府中身份尴尬的姑娘,又重新从活泼阔达变回低调无闻,温良冬将娇艳颜色的衣裳藏于箱底,重新披上素色淡雅的衣裳。   作为一个庶出老爷的女儿,她已经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安分守己,再也不去沾染那些莫须有的期盼,不为父亲和母亲增添麻烦。   温良冬平时笑起来灿如春华,如今不笑时,也是皎皎如同秋月。这一身水蓝锦镶花锦裙敛在她身下,衬得她如水上仙子般脱俗。不过,即便她故意扮冷清,由于气质的缘故,通身却没有半分冷淡,浑然一股空谷幽兰之气,不见霜雪意。   卫定放看了两眼,竟看得痴了。   温良冬用力深吸一口气,突然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他一眼,卫定放登时一愣,旋即又变作哭相。   “哎,我记得卫大公子比大哥小一岁,今年也该十七了罢?为何还未娶妻?”温良夏故意挑高声音,“这不,还等着四妹妹你呢。”   温良冬转过身,抿了抿唇,侧头不理她。   “四妹妹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已过及笄执念,大太太给你挑了几家,你竟没有一个中意。他们还以为你嫌那几位公子哥儿们不成器呢,不过……姐姐我懂。”温良夏笑得十分得意,挤眉弄眼道。   “二姐。”温良冬斜她一眼,简直忍无可忍。温良夏的确聪明机灵,观察力敏锐,可不知道为何,她总喜欢说些令人讨厌的话,用温良辰的话来说,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温良冬没反应,温良夏自觉无趣,耸耸肩道:“他走了。”   温良冬自然知道,每次她露出厌恶的眼神,卫定放都会可怜巴巴地离开,不再继续纠缠。   待再转过头,回望那片空落落的廊道之时,温良冬心中又萌生出几分怅然。   自温良春嫁出去之后,温家的姑娘们个个婚事不顺,温良夏是因为自身挑剔,而她则是遭受无妄之灾,全盘归功于卫定放这个大煞星。   那次与卫定放闹翻之后,温大太太让她相看一位举人,见这位举人老实可靠,她便自暴自弃地答应下来。谁知举人几日后外出,经过一条小巷后,莫名其妙遭到歹人一顿暴打,后来在家躺了近两个月,那家太太以为她不详,婚事自然也随之告吹。   光这一桩桃花也就罢了,随后又有一位富家公子上门提亲,几日后又照例被打,虽然温大太太偶有怀疑,不清楚其中道理,但是,温良冬心中是门儿清。   这种丢人的破事还有谁干的出来,分明就是那不学好的卫定放!   他不乐意好好成亲也就罢了,三番两次跳出来阻她的前程,温良冬真想再抡起一盘子拍到他脸上,质问他: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温良冬一想到此事,便觉得烦躁不已,也不知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竟然碰上一位这样的倒霉冤家。   开席之间,宾客大多已走入内,来往人逐渐稀少,温良冬在门口处走走停停,忽然撞上一个人,刚想往后退去,却不料被对方一把扶住。   “四姐姐怎的这般不小心?”伴着熟悉的暖香,温良辰娓娓动听之声从头顶处传来。   随着年纪逐渐长成,她的声音终于脱去最后一丝稚气,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奇怪的是,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莺声软语,抑或是娇莺初啭 ,温良辰的声音似玉石敲击,清润圆滑间不失洒脱大气,活泼爽朗间不失沉着宁静。?   温良冬往后退上一步,抬起头,尴尬地笑道:“我方才想事儿,一时没仔细瞧路,五妹妹,你可有磕着碰着?”   不是她喜好抬头说话,而是温良辰长高了。   不知温良辰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自去年起,她的身材便如同抽条儿般疯长,如今十四岁的她,已超过大她一岁的姐姐温良冬半个头。因为身高的差距,两姐妹连说悄悄话都费劲,也难怪当初卫定放那个二愣子,会将她们两姐妹搞混。   “四姐姐的力气和小猫儿似的,我皮糙肉厚,怎么可能会碰伤我?当然,美人儿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温良辰一下便勾起唇角,笑眯了双眼。   稀疏的金色光芒从叶片上漏了下来,为层层叠叠的枫叶更添秋意,这丝丝缕缕的金光依然不满足,如金粉般洒在温良辰弯弯的睫毛上,漂亮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扑闪,以期藏住下方那双瑰丽的绿眸。   绿眸深邃而幽远,似能望穿人,而今却盛满笑意,仿佛能将笑带入人心底似的。   温良冬心道,会说话的眼睛,说的便是五妹妹罢。   “就你油嘴滑舌。”温良冬伸出手,在她掌心掐了一把。   “哎,好四姐,饶了我罢!”温良辰十分怕痒,急忙躲闪开来,见温良冬堵上来,她又往旁边跳开去躲藏。   两姐妹这样一闹,顿时笑开了。   二人笑闹完毕后,累得是满头大汗,正拉着手往回走,好寻个地儿去休息,忽然,一名公主府的丫鬟往二人方向奔来,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便知她有事禀报。   温良辰微抬下巴,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水心,何事如此慌张?”   去年,她曾经的大丫鬟鱼肠已经嫁出去,如今在公主府当管事娘子,她身边的丫鬟名额空落下来,便又寻了四位趁手的丫鬟,名字依然是剑名,只不过不是那些响当当的名剑罢了。   纯钧竖起眉毛,朝水心使了一道眼色,水心小嘴一撇,立马就老实了。   自秦元君外出四处游学,温良辰已经许久未这般高兴过了,谁知水心这丫鬟不懂事,行事莽撞,又将温良辰的心情给破坏了干净。   想到此处,纯钧便有些来气,鼻子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姑娘,奴婢……”水心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安地在原地碾了碾脚。   温良辰看了纯钧一眼,微笑地摇了摇头,道:“无妨,你且将事情说明白。”   水心紧张地清清嗓子,清清脆脆回答道:“回姑娘,二皇子突然摆驾咱们府上,老爷、太太们和少爷都上前头行礼去了。”   二皇子秦远相?   温良辰忽然想到某事,自言自语道:“也对,他理应来此。”   温良冬却皱起眉头,低声惊呼道:“二皇子来府上,难道是来看二姐姐?”   她心中担忧万分,这可不得了,二皇子竟然跑到家中,二姐姐这次玩得可真大!   “不是。”温良辰摇摇头。   二皇子又不傻不蠢,即便喜欢温良夏,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隆重。以宣德帝猜忌的性子,二皇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就是把自己往枪头上撞。   不得不说,温良夏果然手段了得。她三年前丢掉秦宸佑这个三心二意的,接着又梅开二度,在一次宴会上脱颖而出,顺利爸上二皇子这棵大树。如今京都中,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温家有一位美貌的二姑娘,甚得二皇子青眼。   温良辰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忽地淡淡勾唇 ,道:“大嫂是苏家女儿,二皇子母妃德妃也姓苏,德妃出自苏家嫡支,自然待大嫂尤为不同。二皇子此番前来,明面上恭贺大嫂,意在温家。”    ☆、第73章 缘何处   温良辰和温良冬就着帕子擦汗,整理仪容,就地收拾妥当之后,匆忙往前院而去。   温家姑娘太显眼,想躲都来不及,温良辰倒有些羡慕苏氏,作为新妇,至少不用大张旗鼓接驾,安心待在新房休息便好。     二皇子摆驾温家府宅,入府之前琐事一大堆,又是仪仗规制又是接风程序,闹得本来繁忙的温家人仰马翻。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温大太太愁得简直想要上吊,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来。     在一年前被老太太放出来的温二太太,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有心在旁酸道:“大嫂真是有福了,听说苏氏能干得很,自小便帮助其母理家。这回她嫁过来,大嫂可以将诸事甩出手,和老太太一样安享子孙之福啦。”     温二太太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苏氏嫁过进温家之后成为新媳妇,温大太太就得交出管家权。说不定今后像被打败的老太太一样,丢失手中的所有权力,被年轻一代嫌弃,最终落得在家中“养病”的下场。     温二太太这眼药上的实在不高明,挑拨离间寓意太明显,温大太太本就心烦气躁,哪里还会对她有好眼色看,当下便冷冷道:“仪升也到娶媳妇的年纪,弟妹的福分也不比不我浅上多少。”     温仪升是二房庶出,温二太太争强好胜一辈子,丈夫官运不通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个嫡子都没出来。这,简直就是温二太太的肉中刺,更是她的心魔。     温大太太这番冷言一通浇下来,恰好命中红心,温二太太登时便愣住了,没想到平素大方温和的大嫂,居然如此刻薄。她立即红了眼圈,咬牙切齿地道:“那我便祝大嫂今后好生享受媳妇带来的福分。”     “那我便却之不恭。”温大太太回过头,警告地看她一眼,随便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忙活接待二皇子事宜去了。     温二太太站在原地,气得全身发抖,泪眼模糊,直过去良久,她依然心有不甘,声音带着一股哭腔,喃喃自语道:“苏氏,苏氏……为什么我没有儿子,为什么我没有苏氏这样的高门媳妇?”     因为前头太忙的缘故,即便温良辰和温良冬来晚了,却也恰好赶上了时辰。   温良辰选了个位置,和温良冬一左一右站在温良夏身边。   温良夏斜睨温良辰一眼,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的表哥来了,见到他,你可开心?”   “……不曾。”温良辰不动如松,皇家哪有亲戚可言,即便二皇子与她有血缘关系,她也不敢随便认表哥。   “只希望你遵守诺言,离他远一些,将时间留给我。”   温良夏哼唧一声,撇头不理她了。   其实她和温良春不同,她知道男人的心意不取决于别人,而是取决于自己。所以她不会傻乎乎地,浪费时间去寻温良辰的麻烦。   即便打败了温良辰,谁能保证后面还有谁?   其实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终究是成王败寇罢了,她又不是输不起。   “我和二姐姐说过,我对二皇子并无任何心思,如今没有,今后更不会有。”温良辰微微眯起双眼,她和温良夏,终究是不一样的。宣德帝的身体好得很,一切尚且都是未知之数,她公主府家大业大,哪能随意去搏运气。   三年的时间,公主府几乎垄断一小半京都的茶馆业,在各个热闹的坊市设有分馆,温良辰赚得是金银满钵,抱扑充分发挥话唠精神,打探各方消息,就没有公主府不知道的东西。守一打理的药铺虽然不如何获利,但随着受益者增多,温良辰的名望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成过亲的鱼肠还管着将近二十间铺子,铺子的成分不一,有米粮铺有肉铺,或是绸缎店成衣店,不一而足。   如今,温良辰是京都最引人侧目的郡主,不仅坐拥公主府的家产,自己手下还有无数产业,其富有程度,据拼命低调的她自己估测,怕是仅次于商户曹苏两家皇商。   温良辰的手不止于增添财力上,在她的刻意招揽下,已与不少读书人结为资助关系,只要再等待些时日,必能在朝中更近一步。   三年的时间,已为她打好足够的基础,现在,她终于能站起来,与曹皇后以及其背后的曹家抗衡。   不过,温良辰很明显能感觉到,随着自己脚步越逼近,危险也成倍增加,她不敢盲目求进,行事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   正当温良辰思绪翩飞,二皇子已经迈步进门。   “参见二皇子殿下。”     好歹二皇子终于安然进来了,听见这声请安之声,温大太太几乎要喜极而泣。     温府会客厅上齐刷刷跪了一地,只见一名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领窄袖常服的男子站在主位前,并未摆架子落座。   此人大约十七左右年纪,正素来以和善亲民出名的二皇子。     他撩起撒曳,缓缓坐下,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道:“都平身罢。”     温家府上各人起身相迎,温大老爷一脸喜色,上前拱手致谢道:“二皇子莅临犬子大婚,臣等不胜感激,有所照顾不周,望二皇子见谅则个。”     二皇子匆忙站起身,亲自扶起温大老爷,面露感动之色,极为软和地道:“温大人何故如此客气。今儿母妃特地交待于我,让我向大人和仪华道喜,表妹得以嫁至温家,已是极好的福气。今后,还要劳烦温大人多加照顾。”     永和宫的德妃娘娘是温府大奶奶苏氏的亲姑妈,苏氏与二皇子秦远相则是表兄妹。     “不敢不敢,犬子能娶到苏氏,已是犬子的福分,何来照顾之言啊。”温大人诚惶诚恐地道,急忙往后退上一步,二皇子大着胆子攀亲戚,他黄口小儿不会出什么事,问题是他怕啊。     温良辰站在旁侧,将温大老爷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她使劲忍住心底的笑意,心道,就凭秦远相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坑大老爷这只老狐狸……他实在是太嫩了。     二皇子和温大老爷你来我往数下,直说得嘴巴发干,见温大老爷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二皇子顿时有些不耐烦,终于耐不住,道:“今儿是仪华大喜之日,诸位不必守候在此,都散了去热闹罢。”     温大老爷笑眯眯地道:“多谢二皇子体谅。仪升,仪博,你们还不过来陪二皇子逛逛。”     是人都知道,温家就一个嫡子温仪华拿得出手,今日他不巧是新郎官,自然无暇陪同二皇子,于是,这差事便落在了二房庶子温仪升和三房嫡子温仪博身上。     不过片刻,二皇子便没了劲。   温仪升天生懒散,惯来投机取巧,逢迎拍马之言就没停过;温仪博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人古板老成,二皇子说三句,温仪博只应上一句。二皇子不胜其烦,心道,他宁愿去对着墙角柱子说话。     偏生这两个人是府上唯二的男子,二皇子孤身在温府,又打发不得,他伸长脖子细看,无视想要凑上来的温良夏,一门心思寻找温良辰的踪影。     没想到还真揪到正往角落退去的温良辰,二皇子登时眼前一亮,大声道:“朝阳妹妹,原来你在此地,为何却要躲着我?”     面对着二皇子明知故问之言,温良辰不情愿地顿住脚步,转过身,盈盈朝他走来。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看不出任何面具的痕迹,更无半分的不悦:“二皇子,方才大伯母寻我有事,我便走得急了,怎么,二皇子可是缺着什么了?”     二皇子故作随意的模样,道:“贵府待客礼数周到,不曾有所短缺。只是我头次来贵府,只觉府上景致怡人,不知朝阳妹妹可否方便,带我赏游一番?”缺的不是东西,缺的是人。     温良辰眼睛微眯,忽而抿嘴一笑。     伴随着温良辰的长大,令她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迷人的笑靥总带着几分异族的影子。宣德帝之所以重视温良辰甚于自己的亲身女儿,理由显而易见——温良辰长得像秦氏祖先。   其实二皇子也明白,温良辰极不好拉拢,这个女人好似天生便有一种诡异的政事敏感度,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游刃有余,却片叶不沾身,滑得和泥鳅似的。他之所以在人前表示对她的关注,权是学他人般表个态,以免太过鹤立鸡群。   他在心中琢磨,能让温良辰心折的人,恐怕还在娘胎里罢。     二皇子也翘起嘴唇,笑了起来,眼中闪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忽然,二皇子笑容凝在嘴角,眼神带着疑惑,亦有几分探究,温良辰心道奇怪,奇怪地转过头,顿时愣住了。     风流云散的人群中,走来一名高挑男子。     男子身穿月白素面绫缎袍子,脚踏藏青云纹履,腰间仅悬挂一枚玉佩和一个香囊,通身简单而干净,明朗清爽,却又无处不考究,无处不精细。     他面若白璧,鼻若悬胆,那两弯月眉之下,乌黑眸子幽邃静谧,美若黑夜中的星子,散发着一种夺人心魂的魔力。     他就这般从容不迫,在人群中穿梭而来,仿佛聚焦整个所有的目光,即便他将光华尽数内敛于身,却也盖不住那逼人的气度,明眼人一瞧便知。     温良辰微张嘴唇,杏目睁大,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好似要飞出胸口。     秦元君,他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都不说,只祈祷她一切安好。。。。 ☆、第74章 晃经年   距与秦元君未见已有三年时间,在这三年时间里,虽然温良辰每个月都会收到他的消息,但是,现今见面,却依然抑不住心底的激动。   三年的时间,对于女子来说,坐在家中绣绣花、养养草便过去了,对于读书人来说,恐怕闷在书房准备科考才是硬道理。   但是,秦元君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对于此,温良辰心中感慨,甚至有些羡慕。   他背着行囊行至西北,坐看长河落日;湿重的南方森林中,他赏异域风情,寻蛮夷,探人间奇险;或是乘上海船,泛于宽阔的碧海上,潮起潮落间,吹一曲动人之歌。   随着时光逝去,字里行间,他愈来愈成熟,那些过往云烟,仿佛都成为他成长的基石。   他亦不落下功课,更做到比功课更为重要之事。   走过之后,留在他心中的不是城市繁华,而是这世上最为不引人注目,却改变整个历史走向的百姓百态。坐在京都之中,永远也不知百姓艰难,更不知角落中他人生存的悲哀。   他亦经历过洪水溃堤,流民暴动,老弱背井离乡,妇孺流离失所,更有甚者,那是来自海上的威胁,风云变幻的海盗之战,虽然在纸上落化为笔墨,但脑海生成出的惊心动魄之景,深深地震撼了温良辰的心。   秦元君的出现十分低调,甚至是无人注意,但是,在温良辰眼中,如今的这个男人,已洗尽铅华,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百炼成钢,无可撼动的巍巍大山。   顷刻间,温良辰觉得眼角湿润,离别的情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让她情难自已,而秦元君也同时抬头,在灯火阑珊处,朝她微微一笑。   二人的目光交汇在空中,虽然因为时间的缘故,面孔的生疏给人带来一股陌生之感,但在温良辰的心中,却感觉无不熟悉,无不温暖,好似等待已久的游魂,终于寻到到自己的另一半魂魄。   正在温良辰出神之际,二皇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兴趣:“他是何人?让他过来与我说几句话罢。”   二皇子之所以会注意到秦元君,还要拜温仪升和温仪博之功,能够配得上二皇子身份,和他一道玩乐之人又不多。和亲王府秦宸佑已成婚,正与和亲王老老实实在前头喝酒,唯一未婚的卫定放,却又和猴子精似的,一进门便不知道去何方了。   如果不是生活太无聊,二皇子也不会想出馊主意,将心思打到温良辰身上,更不会伸长脖子去寻好玩的人。当然,最后寻到秦元君,算是他有眼光。   二皇子出声之后,已有亲随扒开人群,去请秦元君过来。   温良辰侧头瞧二皇子一眼,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心道,莫非二皇子认识秦元君,想借机拉拢和亲王府?   难怪他一直在打探秦宸佑的消息,原来如此……   乍起兴趣的二皇子,殊不知又被温良辰冠上心思深沉的罪名,若他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是这副形象,估计会气得上吊以证清白。   亲随在秦元君身边与他说了几句,秦元君忽地抬起头,瞧了二皇子一眼,又朝亲随点点头。   秦元君往厅上走来,向二皇子下跪行礼,面色如常道:“和亲王府秦元君,参见二皇子殿下。”   他声音不卑不亢,神情更是舒然无波。   温良辰心中一震,年纪长大的秦元君,倒将心思埋得更深了……连她都看不出任何异状。   看着他垂眸行礼的模样,二皇子心中突然升出古怪的感觉,不过,他又与秦元君没见过,就当是读书人脊梁硬罢了,二皇子笑道:“原来你便是和亲王府四子。我曾听过你之名,如今得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如今京都各家王公侯伯家中,无人学识及得了你,许多子弟甚至苦学多年,终其一生都无法得中孝廉,你竟然以十四岁之龄,得中亚元,当真是聪明绝顶。”   秦元君嘴角抿出一个称得上恭敬的笑容,淡淡地道:“二皇子过誉,区区举子罢了,天下举子何其多,当不得如此称赞。”   “怎可如此妄自菲薄?父皇从小便告诉孤,驱逐蛮夷,依仗的是将才,而拥君利民,治国理事,移风化元,皆离不开文人之能。”   秦元君忽地抬眼,眸色一闪。   越国开国之初穷兵黩武,随着国事逐渐稳定,逐渐重文轻武,读书人,更是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想当年英宗和仁宗年间两次宦官作乱,清流一脉凭借着内阁之力,终于打倒腐朽贪婪的宦权,一跃为本朝中流砥柱,实质上分割皇权,说话分量十足。因此,二皇子不敢轻视任何一位读书人。   二皇子摆摆手道:“听说你中举后外出游学,曾在海宁有一番大作为,孤倒是心中好奇,想听你亲口告诉孤。孤正准备前去温府花园赏景,不如你陪孤一道过去。”   秦元君没有反对,安安静静让出道来,侧身道:“二皇子先请。”   “良辰,孤对温府府内格局不熟,你左右无事,也一道去罢。”二皇子从来不干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不愿放手温良辰这棵大树,将她一块擒去。   温良辰翻了个白眼,十分想提醒他:我方才说过大太太唤我有事,你这会儿倒全忘了?   温府同去的还有温仪升、温仪博同行,他们又不是个死的,如何要她引导他游园。   温良夏愤愤不平地躲在柱子后,几次想要跳出来,偏生二皇子不给她机会,将温良夏急得眼眶发热,却又奈何不得,最后,只好目睹他们一行人飘飘离去。   出了温府的会客厅,来到朗朗日下,二皇子顿松一口气,笑眯眯地问道:“我曾听闻,你在今年年初为海宁一战出谋划策。此次抗击海盗,将盗枭生擒,采纳的便是你的建议,你可否详尽告知于我?”   秦元君愣了一下,没想到二皇子竟向他打听海宁的海战,温良辰也讶异无比,心道,二皇子这是准备试探秦元君?   秦元君微微皱起眉头。   自从得知自己非和亲王亲儿子,又非英娘亲生,他的心中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直过了许久,又得知自己的生辰与某人的祭日重合,又查探到许多细致的证据,他终于面对现实,自己……很有可能是,某个危险人物的子嗣。   其实,答案就在他身边,他总是特意回避,不敢去面对。其实,巨阙的来历很诡异,也极为好猜。巨阙见实在瞒不下去,无奈之下将自己全盘托出,原来,他出自越国最为神秘而强大的暗卫组织。   试问整个天下,还有何人的暗卫队伍能带一个“御”字?。   得知这种可能之后,他惊喜连连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刻骨的恐惧。“他”为什么要将襁褓中的自己交给和亲王抚养?母亲的死因是否有蹊跷?   秦元君独自躲在一处僻静山庄将近一个月,这才走出那笼罩于头顶的可怕阴影。   不论如何,这些皇家的秘辛,距离他尚且极远,而那位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他”,从来没有半分将他认领的意思。他今后的道路,得由他自己拼杀硬闯,成龙还是成蛇,仅在他一念之差。   他害怕吗?   不,他不害怕,因为他要创造将来……和良辰的将来。   若自己今后想要出人头地,必定不能再蛰伏下去,一旦被打入凡尘之中,等待他便是永为庸人的结局,更遑论平步青云,娶温良辰为妻。   他要的,并不仅仅是做官而已,和徐正一样青史留名,是每一位读书人的梦想。   不破不立。   唯破得立。   唯有不惧今后的阴谋诡计,迎难而上,他才有一线崛起的生机。   和亲王权势只手遮天,目的在于打压自己,秦元君干脆跑出京都,彻底脱离和亲王的控制,在他手伸不到的地方,开始营造自己的声名。   他每到一处地方,不仅仅局限于游历或是学业讨论之上,更抓紧时间,拜访各地官员,为当地出谋划策。年初的海宁大捷,令他声名鹊起,一跃成为明年春闱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今,这位小小亚元,再也不是和亲王能撼动得了的。   不过,奇怪的是,自此次胜利之后,和亲王突然转了主意,竟然收起打压他的任何手段,反而暗地中给予他帮助。比如他在京都的盛名,背后依稀有和亲王的影子。   秦元君心中一直疑惑,他寻人出手调查,发现出手相助之人,居然是坏名鼎鼎锦衣卫。锦衣卫神出鬼没,行事剑走偏锋,但是,锦衣卫唯独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   莫非,“他”也在打听他的消息,暗地中助他一臂之力?   “孤好奇的是,那盗枭为何会不顾安危,亲身赴知府自投罗网?”二皇子面露疑惑,若不是那盗枭被擒,海盗团不会崩溃得如此之快。   温良辰出声道:“能吸引盗枭,必是他心中重要的人或是事罢。”   秦元君看她一眼,转头正色道:“朝阳郡主此言对矣。海宁大捷有赖张大人之力,我仅是尽微薄之力罢了。至于诱那老奸巨猾的盗枭上岸,要多亏是张大人愿意牺牲自己,佯装受伤。盗枭与张大人已是十年的对手,他从奸细口中得知张大人命不久矣,便忍不住上岸发动总攻。”   盗枭坐拥无数金银财宝,海宁的钱财对他没有太多吸引力,秦元君曾领着巨阙在周边亲自考察,发现盗枭此人甚重义气,且血性冲动,张大人曾经杀了他那么多兄弟,二人的仇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阶段。   只要稍加用力,便能诱敌深入。   听见秦元君说得如此轻松,二皇子却不深信。海盗的凶悍程度之高,不亚于西北的游牧蛮夷。   近年来海盗愈发猖獗,上岸不仅会抢人抢钱,还经常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比如屠村屠城,一个不留,其残忍血腥,令人听之骇然。   “听闻你们还往水中填造泥沙,使得海盗船队搁浅于港口,如此短短的时间,又要让海盗无所察觉,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二皇子得到的消息很含糊,以至于面对掌握真相之人,变得十分的好奇宝宝。   基于男人们的天性,二皇子说起打仗来,倒是兴趣大起,眉飞色舞。他不像三皇子天生有个武将外家,对战事门儿清,前线的消息,总是挠得他心中痒痒。   秦元君道:“其实,并不仅仅是泥沙而已。海宁港口两侧天然有高山,高山上有不少泥土,我方先测算好路径,在山顶上挖好槽沟,将土装入木桶之中,等到那日海盗驾船来攻,便将木桶浇油顺槽沟推入山下。待得木桶滚落山下一刻,以火箭点燃。木桶降落之后,既能烧掉他们的船,还能落下水中爆裂,增填泥沙。”   “其实,在海盗来之前,张大人便已下令往海中灌沙石,海盗们素来谨慎,为不引他们起疑,张大人不敢将港口填得太浅,这才想出此道临时之法。”   二皇子听得是啧啧称奇,见秦元君谦虚谨慎,便故意笑道:“张大人并未将功劳独揽,他两个月前曾上折子禀明,此次军师并不是别人……正是你,秦元君。你如今在京都,可是声名大噪啊。”   听闻此言,秦元君顿时露出惶恐之色,讶异道:“只是微尽绵力,以期报效朝廷,造福百姓,从未想过以此博取明利。”   二皇子斜眼道:“原来你竟有这份心,当真是为官之才,不知今后,你可有何打算?”   站在一旁的温良辰往后退上一步,心中顿时大窘,她旋即侧过头,朝温仪升、温仪博使了一道眼色。   温仪升、温仪博顿时一惊,赶紧垂下头,自愿装起园林中两棵桂花树。   温良辰皱了皱眉,心道,二皇子真是不择手段,不挑时机,更不管不顾,竟然当着他们温家三人的面,大肆招揽秦元君,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装疯卖傻。   二皇子温和地看着秦元君,他自然是故意的。如今他开口笼络人,秦元君今后若想投奔其他皇子,就得掂量是否得罪得起他。   其心思恶劣,当真令人想揍他一拳,温良辰愤愤不平地想道。   “怎么,你可是未曾想好?”二皇子又问道。   仔细想想,二皇子便觉得,秦元君断然没有拒绝他的道理。且说大皇子多年前夭折,四皇子比大皇子更短命,出娘胎后便死了。如今,宣德帝的三个儿子中,唯他最长,还有何人比他更占优势?   二皇子自信满满,笑容满面,全然不知秦元君是另一番心思。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意料之外地被拒绝得很惨。秦元君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彻底掐灭了二皇子最后一丝绮念:“听闻陛下欲设书局,重修编纂典法历史礼法等,若今后有望为官,我愿入翰林编修著书。”   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的表情:= =b ☆、第75章 万事新   归功于二皇子的功劳,温良辰不仅无法与秦元君单独相处,就连去新房与新嫂子见面都错过了。   亏得秦元君帮她报仇,将海战说得轻描淡写,后来那番推脱之言,又转为迂腐古板,将素来以亲善著称的二皇子给噎得半死,最后只好恹恹地无功而返。   温良冬从新房出来,在温良辰大肆赞叹苏氏的美貌,温良辰气得直抽气,心中对二皇子不满愈甚,恨不得他笑的时候被唾沫呛死才好。   温良辰身为小姑,在大哥大喜之日,居然不去新房迎接大嫂,也不知苏氏到底是个什么脾性,是否会计较这次疏忽。   外头那些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之类语句,将苏氏描绘得实在是太模糊,身为女人的她,自然懂得女人心中的弯弯绕绕。   该如何弥补这次过失呢?   温良辰不禁有些头疼,人际往来最是微妙,女人与女人之间之事,比那皇子夺嫡、朝堂党争更是复杂,至少男人们极少意气用事,凡事姑且还有理可寻。   “白嬷嬷,你亲自去送燕窝粥和点心,给大嫂垫垫肚子。另外,再问问大嫂缺什么,少什么,都想办法给她办了。”   派公主府地位最高的嬷嬷去打点,最能给苏氏面子,温良辰无从着手,只好用尽全力去弥补。   果然,不过许久,白嬷嬷回来禀报,称苏氏已经收下粥和点心,还特地给她赏了一个大红包。   红包的分量居然还不轻。   “大奶奶亲自传老奴进去,特地命老奴向郡主道谢,亏得郡主记得、体贴她,郡主这么久为她操劳婚事,她声称感激不尽,望今儿郡主好生休息,切莫劳伤身子。”白嬷嬷如是回答道,脸上带着一股满意之色。   温良辰一挑眉,问道:“你觉得大嫂如何?”就此来看,这位苏氏倒十分会做人,即便心中计较,估计也不会表现出来。   白嬷嬷是伺候公主的老人,也不作那惶恐之色,或是转而言它,认真思索了片刻,便答道:“老奴觉得,大奶奶瞧着便是个温和人儿,柔和温雅,善解细致 ,且行事缜密,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儿呢。不过,比起姑娘,大奶奶看起来,未免太过古板了些……”   温良辰顿时笑了,明知故问道:“我如何不古板了?”   白嬷嬷自幼看她长大,说是半个母亲都差不多,她极为自豪地道:“大奶奶瞧着便是个世家妇模子,怎能与咱们家姑娘相比?姑娘今后可是要做大事之人。”   白嬷嬷也不知大事是什么,总之,能超过温良辰的闺秀,她这辈子就没听说过。温良辰不仅能管家理事,在外将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还能代温驸马写奏折,参与本朝朝政,她虽然不懂前头男人们的事儿,但却对温良辰有充分的信心:她家的姑娘手底下,还控制不少新秀官员,这绝不是普通男人能做到的事情。   “嬷嬷若要再夸我,我这脸皮可要砌得比城墙厚了。”温良辰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对此不加多言。   白嬷嬷倒喜欢她这点,和襄城公主的爽利性格极像,坦然真诚,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通过白嬷嬷的打探,温良辰大概已经猜出七八分了,温大太太找媳妇的标准,估计是按照她自己的模子来的罢。   真像温大太太那般的世家媳妇儿,温良辰便没甚好担心的了。苏氏如何好、如何坏,都与她没有太大干系,她要的,仅仅是一个与公主府关系良好的大房而已。   次日,大房新媳妇敬婆婆茶,老太太亲自出席坐镇,阖府上下都聚于荣禧堂,与大房这位新媳妇见面,温大太太坐在老太太旁,脸上喜悦的笑容盖都盖不住。   对于这位新孙儿媳妇,老太太也颇为满意,至少苏家让人挑不出错来,见到苏氏本人之后,老太太破天荒没有扬长而去,居然十分给面子地、一派淡然坐完全程。   温仪华平素喜欢窝在家中读书,本人便生得不甚高大,和季云卿差不多高个儿,苏氏站在他边上,居然比他更小上一圈,两厢瞧着,倒是十分般配。   苏氏虽然生得娇小玲珑,那一身红艳衣裙,衬得她气度不落下半分,府上亲眷们几乎无人敢小瞧于她。即便来到温良辰面前,发现比温良辰小半个头,苏氏也未有任何异色,笑容和煦地给她塞了一个够分量的沉重盒子。   打开盒子的缝隙,发现是一套打造得十分精致的金玉头面,温良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道,苏氏这回是下了血本,连这么贵重的礼物都舍得。   不过,想想也不算奇怪,根据她搜集到的情报,书香苏家绝不似表面那般清高,这一代家主甚有眼光,与皇商苏家私底下有来往,书香苏家的银子进项,估计大多归功于他们的老亲戚罢。   苏氏朝温良辰抿嘴一笑,温良辰同样点头致意,仅仅只有这一眼,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对对方生出几分好感。   “我并无甚事交待,如今我老了乏了,管不动你们年轻人之事,只希望大孙媳你早日为我温家添个哥儿,我这辈子便放心了。”温老太太嘴上说着,心中却不似这般作想。她唯一担心的,便是苏氏的身子,瞧那干巴巴的身体,还有柳条般细瘦的腰肢,不知能不能生儿子。   温家下一代唯有温仪华一支独苗苗,也不知温大太太是如何想的,竟然选择一位看起来不好生养的女子。   老太太皱起眉头,还是忍不住责怪道:“老大媳妇,你这大孙媳看着太瘦弱,你得花些精力寻方子和滋补药品,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温大太太向来习惯老太太如此,垂首应上一声,而苏氏却不知温家情形,顿时脸都憋红了。   温仪华偷偷站在她边上,用手指勾勾她的袖子,苏氏这才眨眨眼睛,悄悄吐出一口气。   眼见厅上气氛僵硬,温良辰突然笑道:“老太太过虑了。大哥和大嫂夫唱妇随,夫妇和睦,乃是老天天定的良缘。大哥本就是天生文曲星,而大嫂面相和善,必是前世积德积福,这桩婚事将福气带入咱们温家,大哥大嫂今后必定儿女绕膝,老太太尽管享儿孙福便是了。”   大约是从师太清观的缘故,温良辰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向来都是随手拈来,信口开河。   老太太看她一眼,突然闭上嘴巴,不情愿地撇了撇嘴。   如今温良辰和当年的襄城公主一样,都是她不敢得罪之人。随着温良辰年岁长大,居然顺着李太后的大腿往上爬,让宣德帝对她青眼有加,指不定今后有什么大造化。   温老太太有此番想法,全是被温大老爷给唬住的。温老太太不长记性,一年前,居然又对孙女的婚事燃起兴趣,三番两次干预温良冬和温良辰,温良冬还好有卫家撑着,而郡主之身的温良辰,却是个大麻烦。   温大老爷又不方便与温老太太分析利弊,反正这位老祖宗向来听不进去,无奈之下,温大老爷便杜撰了一个谎言:宣德帝将为温良辰指婚,与有望即位的皇子成婚。   此言一出,当场便将温老太太给唬住了。有望即位的皇子,不就是东宫太子,一旦温良辰成为太子妃,宣德帝驾崩后,她便能成为越国皇后。今后的天下,得有一半儿姓温!   温老太太激动得两眼放光,难以自已,突然间态度巨变,对温良辰和颜悦色,关怀有加,一度让温良辰受宠若惊,以为这位老祖宗是否哪天吃错了药。   “良辰你说得极是,我寻高人合过你大哥大嫂的八字,你大嫂的确不一般。”温大太太在旁帮衬着道。其实,温大太太心中也十分不快,当年,老太太不知为子嗣之事敲打过她多少遍,幸亏有温大老爷护着,否则温大太太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苏氏的确生来有福,居然碰上她这样一位曾经受到苛待,却不会以此对待媳妇的婆婆。   “那便是好的,我只盼着啊,早日抱上我的重孙儿。”温老太太倔强地道,眼中充满了希冀。   苏氏没想到自己保持美丽的身材,居然会引发这般大的影响,在诸人退去之后,她朝温良辰投来感激的一瞥。   温良辰悄然受了,心道苏氏是个明白人。   既然温家大房已娶了新妇,公主府过继一事终于提上日程。   温良辰乘坐马车,去往京郊温氏族中老宅,才刚刚落下马车,便受到一群媳妇们的热情款待。   就连族长都亲自过来,拄着拐杖,站在院落中恭候大驾。   听闻这位大名鼎鼎的朝阳郡主,即将在温家族中挑选子嗣过继,族中的诸位老人和媳妇们如同疯了似的,早早便将自家儿子带来,好似货物般陈列为两排,伸长脖子等待温良辰的挑选。   其实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她今日前来,只是择出过继人选罢了,礼数仪式还要等温驸马主持,真正定下来之后,姑且还要走上一两个月的流程。   温良辰先是向族中有名望老人行礼,嘴上告罪自己大动干戈,老人们倒不介意,反而还客客气气地回话,明里暗里推荐自己的孙儿。   族长道:“今日来此的子嗣们,皆为适龄,且授父母意,自愿过继。”   “此次选子嗣过继,权有赖伯祖父。”温良辰微微倾身道。   族长抚须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长了,能为族中做些有用之事,下地后也好对得起老祖宗。合适的人选都在此,不如即刻开始罢。”   媳妇们听从族长的指挥,从人群中退了出去,纷纷站至院落两边的廊道上。   “诸位伯母婶婶不必如此,我今儿前来,只是想选个有眼缘、合意的人选,再带回家中给父亲过目。若不愿与我同回公主府,千万莫要勉强。”温良辰淡淡地笑着,眼睛却在一排排小豆丁脸上扫过。   小豆丁们哪里不会愿意和她回去,大多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只有少部分被父母强迫而来,穿着打扮富贵的小子们,面露不耐,对她的话表示不屑一顾。   温良辰嘴角露笑,视线穿过队列的缝隙,停留在最角落处一位挺直背脊的男孩身上。   他身材矮小,脸颊干瘦,似乎有些发育不良,他身上衣着用料十分简朴,角落处似乎还有几个补丁,但全身上下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   温良辰抬起下巴,朝他看去,心道,温仪城,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就是你了!   透露个秘密:温良辰三年前就已经观察他了,不是临时起意哦。。 ☆、第76章 初为姊   温仪城在二十人中被挑中之后,如同当空被大饼砸中,惊讶得目瞪口呆,整个人犹坠梦中。   “朝阳郡主会选我?”这是温仪城第一个疑问。   温良辰的丫鬟们排场很大,既然温仪城被选中,便有人出来将他带走。族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也不好当场驳温良辰的命令,只好命人清理道路,为她备好一间空房歇脚。   事实上,族长也没甚好说的,温良辰的问话十分奇怪,出了一个哑谜让大家想,最后也没给正确答案。   既然她最后选择温仪城,大伙儿便以他的答案为准了。   温仪城跟在一位身形高挑丫鬟身后,看着她漂亮的裙子,以及头上戴的金首饰,不可思议地想道,难道这代表着,他即将脱离这贫苦而痛苦的生活,一跃成为富贵人家的儿子?   就好似五婶子告诉十三弟那样,只要被朝阳郡主选中,便能继承那在京都占地三十亩公主府,坐拥几十万两银子的家产,享那世间难得的泼天富贵?   在温仪城幼小的心灵中,一旦拥有那数不清的银钱,是否不用再计较如何计划着吃,才能让每月族中定例下发的米面饱肚子,再也不必计较铜板是否够买猪下水给祖母补身子?   是否进入公主府后,他便能请最好的夫子,拥有一件宽阔的书房,再也不用为灯油发愁,想读什么书便读什么书?   一想到自己即将迈入这样的生活,他简直……不敢置信。   直到他来到一间房间中,抬眼望见坐在凳上的温良辰之时,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将慌乱和不安压入心底,年幼的温仪城谨记夫子的教诲,将一番礼数行得极为周全。   温良辰垂眸看着他,虽然他身形矮小,但是,他已经竭尽全力来做,且有模有样,让人心中甚是舒坦。   对于性子平和而善良的温仪城,温良辰自然极为满意,她嘴角带笑,温和地问道:“你今年几岁,可有在家学读书?”   其实,温良辰三年前便已经定下他,温仪城平日的行为和事迹,每个月都有专人来报,她对他的信息掌握得十分清楚。   这个瘦小的孩子与她同样年幼失恃,不过温仪城比她更惨,在那年的瘟疫之中,他的父母不幸双亡,年仅四岁的温仪城不仅要保全自己,还要赡养眼瞎的祖母,幸亏族长开恩,平日对二人素有优待,特地多赏了几口饭吃,还准他去读书。   不过,因为未到关键之处,温良辰并未现身相助,她躲在一旁,冷静地“看着”这位孩子成长。虽然看似残酷,但不得不说,他在这段成长道路上,得到了比帮助更多的东西。   她看着他不惜一切进入学堂读书,看着他辛苦地讨生活,平日中的点点滴滴,充满了辛酸,有时候,温良辰甚至不忍心,但是,为了他的将来,她只能选择这样做。   年幼的温仪城却无知无觉,完全不知道在这世上的另一处地方,有一位即将成为自己“姐姐”的姐姐,默默地关注了自己三年。   “回禀郡主,仪城今年七岁,正在族中学堂读书。”温仪城似乎有些紧张,即便温良辰看起来和蔼可亲,但是,不知为何,一看见她的眼睛,他便心生畏惧。   身为越国子民,温仪城心中明白,那双绿色的眼睛,来源于秦氏皇族最纯正的血脉。   这双眼睛,让神秘尊贵的秦氏皇族,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   温良辰抿了一口茶,将杯盏放置于桌面,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不经意地问道:“仪城如今在读什么书呀?”   温仪城顿了片刻,瞪大双眼,心道,温良辰这是……想测试他的学问?   夫子曾言,女人无才便是德,本朝的女人们,不管是大家中的闺秀,还是小家中的碧玉,顶多读读女四书罢了,平日大多数坐在家中绣花,看温良辰年龄不大,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罢。   不过,他依然不敢随意轻视她,思索了许久,温仪城便打好了腹稿,板着小脸,认真答道:“因夫子让我们下场赴考童生试,因此,我近日在读明经策论,平日偶有闲暇,还会读些诗赋,地理杂记等书。”   小小年纪,读的书还不少。   “既然你自愿过继,今后便是我温府四房中人,我既然选中你,必是要考校你一番。”温仪城即将准备考童生试,那便不算普通的小孩了,温良辰便没了照顾他之意,直接不客气地问道:“曾子曾曰:‘甚哉,孝之大也’,不知你如何看?”   温仪城一听这话,头“轰”的一声,炸出一声巨响。   温良辰提出的问题,正是明经当中《孝经》的大义!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说女人只读女四书?谁说女人只会绣花?   温仪城的表情出现裂缝,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和欺骗。   明经中须得熟读牢记的有大经、中经、小经,考试时还可自由选择,必考科目为《论语》和《孝经》,但是,这两部大头占据默记默意大部分题目,要写文章的实务策不常考,因此,夫子也极少对其深教,只要求他们熟记便好。   因为温仪城还是个孩子,心思又不深,温良辰在旁暗暗观察,见他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又兴奋,和看小人画似的,她被逗得简直乐开了花。   直到多年后,温仪城逐渐长大,发现自家姐姐之所以出考题,大部分是出自于捉弄之意,温仪城简直被气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此时,温仪城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温良辰将过继和孝道放在一处出题,绝对不是让他生搬硬套扯出一堆大道理,而是要求他正面回答,且要回答到点子上。   过继之后,他便脱身于族中支干,成为主干温家四房的嫡子,温仪城早已想明白,想清楚。因此,温良辰的言外之意,聪明的他,一瞬间便明白了。   “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温仪城稚嫩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不过许久,便慢慢稳当下来,“子规劝我们,当今世上,未有任何人的恩情能超过父母,孝,乃是普天下头等重要之事。”   见温良辰端着身子,认真地倾听自己的话,温仪城受到鼓舞,心生暖意,继续大着胆子道:“为人子,受父母之恩,便得担起子嗣之责,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今后公主和驸马便是我母父,郡主便是我长姐,我拥有父母之慈,坐享家之睦,须得对父母及长姐亲之爱之,敬之恭之。如此立礼立德,乃善人君子也。”   温良辰抿嘴一笑:“你这般小小年纪,倒懂得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果真是可造之材。”小小年纪将书读得十分透彻,并无半分的迂腐之气,其才智,恐怕离当年的秦元君差不太远。   并且,小子方才的话,还特意将公主放在驸马前头,温良辰眼睛微眯,心道,温仪城和情报上写的一样,还是个小小机灵的人儿呢。   没想到她的称赞竟如此之高,温仪城脸上一热,身子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他吐出一口气:“唔……郡主过奖了。”   “既然你愿意过继入我公主府,便应该知道,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青史留名者少,意外消亡者多。‘《诗》中有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说的便是今后高门的生活,你可愿意为此改变自己?”温良辰眼神深邃,目光肃然,直直地盯着温仪城。   温仪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感觉自己仿佛被看透了。   毕竟他年纪幼小,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在公主府的生活,亦然懂得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由于年纪和眼光限制,他并未亲身经历,更不得而知,其实豪门生活不比贫苦生活容易多少。   温良辰这番话,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天下诸侯,甚至是整个王朝,又有谁能够笑到最后?堂堂辉赫的前朝齐国,从异族手中收回失地,建立辉煌的王朝,期间出过无数耀的能人干将,最终还不是灭亡于自己人手中?   没有人,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一成不变的。日月更替,一转身便是沧海桑田,说的便是此理。   即便温仪城没有见识到高门生活的不易,却也在曾经学过的知识中,猛然琢磨出味儿来。   这是一扇他从未接触过的大门,他心中暗暗猜道,估计这扇大门打开之后,呈现在他眼中的,不仅仅是衣食无忧的繁华,更有那背后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郡主……”温仪城体会到这点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圆圆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如同一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温良辰悠闲地坐在凳上,安安静静地等待他的回话。她生来便是公主之女,背负公主被皇后害死之仇,但是,温仪城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   不过,温仪城的态度给她莫大的信心,这孩子的确太不一般,他居然能触类旁通,理解她的意思。   “你不必立即回答我。”温良辰手指扣在桌面上,当即下了决断,“你与我回家住上一段时日,仔细忖度,若有改变主意,大可告之于我。”   温仪城虽然十分期待,却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温良辰给他机会去体验,去思考,他简直不能再开心。   温仪城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脸颊突现两个小小的酒窝,他抬头道:“多谢郡主体谅,我会去府上安心生活,不会给郡主添麻烦。”   “既然如此,你便跟纯钧去收拾行礼,与我一同离开罢。”温良辰站起身来,忽地想到什么,又回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之色,道,“你还有何话要对我说?”   温仪城小身子一震,面露惊愕之色,心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竟然猜到自己的想法?   方才他答应随温良辰之后,突然想起老宅中的祖母,若自己孤身一人前去温府,年迈的祖母又该怎么办。   温仪城皱着小眉头,似乎在犹豫是否开口。温良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温仪城眨巴眨巴眼睛,眼底闪着希冀的光芒,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郡、郡主,我能带上祖母吗?她一人在家中,无人照料,我不大放心。”   温良辰露出笑容,伸手摸摸他的发顶,温和地道:“自然可以,若你对亲祖母都不孝,我如何期盼你孝顺公主和驸马?”   若他是个冷清寡性之人,她又如何放心,将公主府交给他。   还好温仪城不是。   温良辰放心地离开屋子,让纯钧陪同温仪城收拾东西。温仪城所带的物事并不多,只有一个小包袱罢了,他祖母所携带的东西更少,包袱只有他半个的大小。   温良辰斜眼瞧着,其实温仪城的东西也不多罢,看那包袱凸起的直线形状,只怕里面有一大半都是书。   “这小子,敢情当我冤大头,什么东西都舍不得带,连书都只有几本。”温良辰不禁有些好笑,温仪城看似老实,实则鬼精。童生考试所要温习的书,绝对要装上一大箱子。   他的坦然的寒碜态度,便是笃定了温家有大书房给他使用。   如今,温仪城已变为她的预备弟弟,温良辰也不拘束,转身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温良辰的马车标准的郡主配置,外表富丽堂皇,在马车的周围,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媳妇和孩子。沐浴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下,温仪城忍着脚底的兴奋,抱着包袱慢慢走来,脸上开始不自觉地,泛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气。   进入马车落座之后,温良辰脸色慢慢淡了下来,不经意朝他一瞥,道:“你可知,他们为何羡慕于你?”   马车底铺着厚厚的垫子,香炉散发着淡淡的暖香,让整个环境舒适的不得了,温仪城心思被冲得迷糊,直接回答道:“他们羡慕我得以入公主府,有机会过继成为公主和驸马之子……”   这话还未说完,他突然背后一凉,额头冷汗直下,知晓自己犯了大错。   他赶紧爬了起来,挺直了身子,焦急朝着温良辰解释道:“多谢郡主教诲,方才是我得意了。”   温良辰淡淡一笑。   看见她没有对自己生气,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皱起眉头,十分羞愧地道:“我知道了,他们之所以会眼红,权是因为公主府眷顾于我,并不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我、我今后会努力,用自己的能耐,真正让别人羡慕于我。”   言毕,孩子特地抬起头,将自己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他却不知自己这股严肃的劲儿,配上这一张小小的圆脸,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温良辰又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道:“小呆子,你叫我什么?”   “郡主。”温仪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着温良辰期待的眼神,他张张嘴,发觉气氛有几分尴尬,便羞涩地微垂下头,用眼睛睨着她。   良久之后,他抽了口气,将声音放小,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高门事   过继人选定下温仪城之后,温良辰亲自带领他回家,给父亲温驸马过目。   温驸马近日朝事繁忙,因为长兴侯涉嫌利用吏治革新买官卖官,宣德帝于上朝时震怒不已,令诸官员上奏出主意,温驸马在书房坐了近一日,完全不知该如何下笔,一想到明日便是呈奏之日,他急得抓耳挠腮。   温良辰进门之后,温驸马看都不看孩子一眼,直接向她冲过去,焦急地道:“女儿,长兴侯被御史参了,这呈给陛下的奏折,为父该如何写?”   温良辰闪开身子,露出背后的温仪城,朝温驸马露出笑容,道:“父亲莫要着急,您先看看,这是谁来了。”   见一位陌生的小豆丁穿着一身簇新白衣裳,正挺直了背站在门口,温驸马愣上片刻,丝毫没有当父亲的自觉,反而还和温仪城大眼瞪小眼起来,温良辰侧着头,朝他使了一个颜色,他这才反应过来。   噢,这是他的新儿子。   温仪城也在打量温驸马,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高大威猛的角色,可是,温驸马看起来,明显不是这一款。   温驸马身为武职,却身着宽松的月白儒衫,愈显得个子高挑,气质文雅,他唇红齿白,一张俊脸生得比女人还美,站在大气的温良辰旁边,二人简直没有没有任何的违和之感。   温良辰如此优秀不凡,为何驸马却这般不中用,奏折不是该他写的吗?没想到的是,温驸马居然还要等女儿回来出主意,到底是谁在朝为官?   因为温驸马行为太出人意表,温仪城又想到另外一层去了。自他进入公主府之后,所有的下人们行为有度,对温良辰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公主府井井有条的模样,想必他的这位姐姐治下极严,定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女子,温驸马这般急躁,大约是温良辰很聪明,想征求下女儿的建议罢?   温仪城毕竟年幼,倒没往造反那方面去想,当下压下心中疑惑,走出来行礼道:“温仪城见过驸马大人。”   温驸马微张嘴唇,他脑子已经够乱糟糟的的了,这会儿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儿子,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因此,他的表情变得格外僵硬,声音泛着股生疏之意:“你唤仪城?嗯,倒是个好名儿,你们一道进来罢。”既不招呼新儿子,也没半分热络之意。   温良辰没想到温驸马会这般冷静,居然没有半分的吃惊,不过瞧他的状态,便知道他被公务折腾得头疼不已,温良辰抿抿嘴,忍不住道:“父亲,我们先去吃饭罢,此事暂且不急,女儿与你一道慢慢参详。”   “如此甚好,为父被此事折腾得够呛,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见温良辰作保,温驸马顿时笑开了花,心中更是一松,有温良辰代笔,他还用得着发愁什么呢。   温良辰回来之后,温驸马连饭都多吃一碗,温仪城倒是十分拘谨,虽然眼馋桌上精致的食物,却不敢动筷,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二人,唯恐失了桌上的礼数。   还好温良辰善解人意,在程序上会提示于他,温仪城学的速度很快,不过许久便掌握了礼数要领,开始动起了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仪城,你吃饭时太过拘谨古板,倒失了风范气度,今后将公主府当自己家,可有明白?”温驸马吃饱喝足后,终于恢复点人气,他就着丫鬟递来的巾子擦嘴,动作缓慢而优雅,仪态翩翩,看得温仪城都呆了几瞬。   看着温仪城愣神的小模样儿,温良辰“噗嗤”一笑,道:“仪城,父亲的礼仪可是一等一的好,连陛下都时常传他陪宴呢。”   温驸马脸上浮现一抹痛苦之色,十分羞赧地道:“莫要提此事。之所以陪同陛下吃宴席,还不是陛下见我心直口快,在偶尔闲暇之际,寻我说话放松罢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宣德帝之所以找他陪宴,一来是想借他将那群嘴碎的老臣挡得远点,二来是他这人心思纯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会打什么主意,和他说话让人宽心。温驸马心中和明镜似的,宣德帝这是将自己当宠物来逗趣,他才不会恃宠而骄。   “仪城知道了,驸马大人。”温仪城点头回应道,心中却想着,温驸马的动作虽然好看,但未免太女人气了些,他才不要学温驸马的样子。   温良辰好似会算心一般,温仪城话音一落,她便立即转过头来,表情肃然,不知是向温驸马还是向温仪城说:“那也是父亲礼仪得当,与人交谈之时,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礼仪学到最后,便是融入骨髓,一举一动,都能令你行动高雅,不落庸俗。”   生活在高门之中,必然时常外出走动聚会,温仪城脑筋不差,学问也扎实,但是,他的世家气质,是一个极大问题。世家子弟们从耳濡目染,从小事学起,归根结底还是环境的问题。自小生活在老宅中的温仪城,显然缺少这个大环境,即便他如今做的是有模有样,却依然缺少那股神韵。   温仪城今后是否能混得如鱼得水,关乎着整个公主府的大命运。   温驸马说的没错,因此,温良辰也特地出声提醒。   听见温良辰再次强调,温仪城背后蒙上了一层冷汗,这才明白其中关窍,他立即将态度放端正,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地说道:“多谢驸马大人和姐姐,仪城受教了,今后会好生学习礼仪,请驸马大人和姐姐放心。”   “嗯。”温良辰微微颔首,心道,和温仪城说话就是舒心,这孩子脑筋灵活,不需要让人不费上多少劲。   桌上的席面被撤去之后,温仪城往后退上一步,让温驸马和温良辰先行,谁知她忽地停下,转过头来道:“仪城,太后娘娘曾交待过想要见你,三日后便是进宫之日,你与我同去罢。”李太后上个月与她交待过,若是准备为公主过继子嗣,便得将人带进宫中去,好让她瞧瞧襄城公主的儿子,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太后?   温仪城瞬间瞪大双眼,太后娘娘居然……要见他?   进入皇宫去瞧太后,乃是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之事。即便他曾经和无数读书人一样,梦想过金榜题名天下知,入金銮殿拜见皇帝,那也未曾想到,真有朝一日会美梦成真!并且,幸福还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早!   真是,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他激动得小脸通红,连走路都开始飘了起来,温良辰心中好笑,捉弄弟弟的心思又浮了上来。   她微蹙眉尖,开口提醒,又将一盆子凉水哗啦啦地朝他泼下来:“你这几日好生学习礼仪,皇宫中等级森严,礼数有度,你千万莫要出差错难堪,或是露出怯意。”   温良辰后半段话还没说完,若是温仪城在皇宫丢脸,丢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还有整个温家的脸。   温仪城显然一点就透,不用温良辰再说重话。他神情恹恹,抿着小嘴道:“是,姐姐。”   等到温良辰转身往前走之后,温仪城猛地松了一口气。这位姐姐平时看起来温和可人,可是,她一旦管教起弟弟来,可是分毫的不手软,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威严之气,他哪里敢有分毫的松懈。   回头瞥上一眼,只见温仪城低着头,如同霜打茄子的模样,温良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事实上,温良辰也觉得自己是否逼得太紧了,但是,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她如今年纪十四,即便公主郡主嫁人比其他女子要晚,却也不能拖到十七岁,以正常的十六岁出门来看,温良辰大约只能留在家中两年。   众所周知,温驸马不善教育子女,将温仪城扔给他,还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温良辰对温驸马十分不放心,只有将温仪城教导妥当,她才能安安心心地出门,将温驸马和公主府彻底交给他。   想通此点之后,温良辰又重新恢复为从容的模样,眼中的神色凝实而坚定。   吃完晚饭之后,父子三人在园子中转了一圈,便又回到前院的书房。   温良辰没有避讳的意思,将温仪城特地留了下来,让他坐在角落处旁听。   “父亲,季大人的吏治大改已进行三年,长兴侯一事出现,只怕陛下有收尾之意。”温良辰捻着卷宗看了一遍,抬头向温驸马道。   温驸马面露疑惑,道:“此是为何?季大人风风火火将此番严格吏治推行至全国,才刚起了个头罢了,陛下如何甘心半途而废?”   三年前,投靠在长兴侯门下的官员,有不少人不幸落马,就连旁观的温良辰,都能看得出宣德帝对其有修剪之意。   主刀吏治革新的季闻答,一年前一跃为吏部尚书,在宣德帝的授意之下,对长兴侯府背地展开大肆调查,终于在今年秋季整理全各路证据证据,寻御史重重地参他一本。   长兴侯和太后皇后娘家曹家同为姻亲,光动长兴侯一家,宣德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就不怕扳倒了长兴侯府,从此得罪世家大族曹家?若他真的害怕得罪曹家,为何会选择动长兴侯府?   “父亲,凡事都有其利弊,此次革新乃是一把双刃剑,季大人其心是好,但是在实行之时,未免操之过急,手腕狠辣,将上下搅得人心惶惶,给百姓之害早已超过其利。”温良辰神色凝重,其实他不赞同季闻达如此行事,她曾一条条将吏治看完革新的卷宗,一直对此不报期待,就连徐正的信中,对此也不敢苟同。   越国土地辽阔,各地官僚机构重重,官员众多,而季闻达的吏治革新条例死板,手段太严酷,对待犯事官员不留情没错,但是,他却忘记在某些角落之中,总有人会钻空子。   吏治革新涉及诸多方面,有官员互相跨本职考评,上峰交替考评,下属交替考评,此过程全程保密。虽然能提高公平性,但是,在京都伸不到的范围内,偏远之地的官员往往会自成一派,将真正有为的官给集体排挤出去,让无辜之人遭受来自朝廷的刑罚。此次事例不仅出现过一次两次,三年以来,已经出现过几十次冤案。   这种事一经出现,必会引起当地百姓动荡,真正为民做事的父母官被抄家,百姓如何忍得住?秦元君在游学之时所经历的流民暴动,便与当地一桩冤案有关。   如今越国的局势不稳,西北蛮夷稍定,东边海盗便开始作乱,谁能猜到哪天战事爆发,会给越国造成多大的影响。而各地官员被弄得人心惶惶,连平日交好的同僚都不敢相信,谁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信赖的好友。   “良辰你说的没错。”温驸马皱着眉头,的确,他每次上朝,都能感觉气氛一天不如一天,连京都都能感觉得到,谁知道各地会成什么样。   宣德帝估计不会自愿收尾,应该是被迫收尾罢。   温良辰双指敲在桌面,神色凝重,皱眉道:“如此看来,奏折不必如前时写得稳重,咱们倒可以推波助澜一把。”   温驸马双目圆睁,心脏突突直跳,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有几分刺激,胸口还生出几分大仇即将得报的爽快之感,他颤着声音问道:“女儿,这、这是要对曹家出手了吗?”   “正是。”温良辰沉吟片刻,忽地抬起头,眼底划过一道犀利的微光,“父亲大人的奏章,不必写长兴侯府如何。”   “那应该如何写……”温驸马皱起眉头,宣德帝交待了让他们想办法,他不写长兴侯写谁啊?   温良辰勾唇笑了起来:“父亲,您支持陛下处理长兴侯,便是针对长兴侯背后的曹家,若是跳出来反对,便会得罪季闻达,此是两厢为难之事。但是,您若是草拟出如何安抚被参官员当地百姓的方案,不仅无人会觉得公主府对付曹家,还能令陛下反感长兴侯。”   这个奏折提出的建议,将会不断提醒宣德帝,到底是谁捅出来的烂篓子,收拾这个烂摊子到底有多麻烦,有多会劳民伤财,同时,还能起到让当地官员厌恶长兴侯的目的,进而集体上书表率为民请命。如此,比直接上奏言长兴侯过失要取巧得多。   温良辰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奏章呈上去之后,温府和公主府关照百姓的好名声就落定了。   “父亲在陪同陛下之时,不妨提上几句。三日后我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再趁机观察形势,探探口风。”温良辰不会放着补刀的机会不做,既然宣德帝想扳倒长兴侯府,就不能留下余地,做事就要做绝,不可让他们有任何的机会东山再起。   温仪城坐在小凳上,目睹奏折撰写的全过程,大开眼界,对温良辰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   头一次接触到王朝核心的机密,还涉及到堂堂侯府的兴衰,他的内心惶恐不安,不过,他突然又发现,自己的心中却又十分奇怪地,开始充满兴奋和激动。   原来他的姐姐,不仅有安宅定下之能,居然还会揣摩圣意,和国公府、侯府寻仇过招。   简直是胆大包天、胆大妄为……   胡思乱想许久,温仪城脑子乱成一片,他耷拉着耳朵,心道,不得不说,她姐姐真是胆识过人,有勇有谋呢。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各位晚安。。我慢慢再检查是否有虫子~最近各种脑抽,真是胆大心不细啊~ ☆、第78章 旧时怨   趁着这三天还未进宫,温良辰请了公主府二把手吕嬷嬷过来,亲自管束温仪城进宫的各项事宜。   因为温仪城是男孩,她还特地请来在公主府养老的宦官,教导他男子在宫中的礼数。   温仪城头次见到传闻中的宦官,惊得心肝肺一起颤了颤,听见对方还要教授自己,那脸色别提有多复杂,整一个绘画颜料碟子。   在他的心目中,老师应该是留给夫子那样清高儒雅之人,而宫中不男不女的宦官,简直是一个不能理解的所在。   见他小脸上风云变幻,温良辰心中好笑,怕出什么岔子,便坐在一旁陪同他。   公主府上的宦官不多,襄城公主当年没什么兴趣要人,如今换成温良辰当家之后,更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宫里也不管,反正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过去了。   这位老宦官还是十年李太后前赏下来的,曾经服侍过李太后一段时间,不过,老宦官比较幸运,出宫后便被分配于李太后之女襄城公主府上。在宫中操劳了半辈子的老宦官,终于保住一条老命,顺利解甲归田。   他年纪虽然一大把,但胜在宫中经验丰富,是个历经百战的老油子,温仪城别扭的小模样,在老宦官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温仪城三下两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还敢再轻视这位老人,此时的他,正站在墙根下顶着小碗练习走路,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连后背全部浸湿了。   温良辰看努力的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忍,便转回了头,老宦官体力不足,站一会便要过来休息,在温仪城练习之时,温良辰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声道:“公公曾经在李太后身边当差多久?”   老宦官恭敬地垂着头,尖细而沙哑调子刻意被压得低低的,以至于不那么难听,他道:“奴婢自小入宫后,一直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   没想到老宦官来历不凡,温良辰不禁有几分讶异,道:“我向公公打听个事,公公可愿意?”   老宦官惶恐道:“蒙受公主殿下和郡主照顾多年,奴婢必然知无不言。”   “那你可知,皇祖母是何时开始犯的病?我曾经看过卷宗,在仁宗即位不久后,皇祖母便得了怪病。但是,医书上有言,癔症在发病之前有诸多迹象,乃是累积而成,你可有印象?”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许久,奈何事务繁多,一直不得从中抽身,眼看着自己已十四岁,她便开始着急了。   加之暂且未铺开宫中眼线,她尚且无力着手调查李太后的事情,如今有现成的人在眼前,她岂能放过询问的机会。   即便年代已久远到无人问津,关乎到皇家中某些密闻,依然不是一件小事。   “……”   老宦官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嘴角,在脸颊两侧刻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他的的身子也随之不自然地一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全天下几乎都知道李太后得了怪病,只不过无人胆敢在嘴上提“癔症”二字。老宦官的反应,实属正常。   老宦官不愧是宫中磨练出来的,不消片刻,又恢复成原本的正常神色。如今他已经脱离了皇宫,在襄城公主府上安享晚年,温良辰也从未苛待于他,反而还好生养着他这位闲人,试问天底下哪里去寻这等待遇。   老宦官深吸一口气,决心向温良辰和盘托出,陈恳地说道:“郡主,说句大逆不道之言,依奴婢所见,太后娘娘生下公主不久之后,便开始有些不大对劲。”   温良辰皱起眉头:“但是,卷宗上记载,皇祖母犯病的初始日子,应该是庆德二年十月初八。”   老宦官耐心地道:“太医曾经来瞧过,给太后娘娘把脉后,声称身子无事,只是受到刺激,忧虑过重罢了。奴婢是个俗人,虽然不懂什么医理,但是,自那以后,奴婢发现太后娘娘眼神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庆德帝才登基不久,李太后便因病被削去皇后之位,次年,曹太后入主中宫,成为一国之母。不过,令温良辰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三十多年前,李太后那么年轻之时,就有了犯病的端倪。   温良辰神色肃然,道:“公公,请将所知详细告知于我。”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李太后的情绪怎会突然发生变化?   老宦官脸色“唰”地一白。   他们这些宦官,从小便被教育要如何闭上嘴巴,如果连嘴都闭不拢,那便去寻阎王老爷说话罢。   要对他人亲口说出皇家秘辛,明显给老宦官带来极大的压力。但是,他却不后悔,温良辰是李太后的亲孙女,他独自一人从宫中逃出,而李太后却还陷入在泥沼中,他心中想道,今儿是豁出去了,能帮太后一把是一把。   老宦官背后冷汗直冒,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将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太后娘娘生下公主一年后,曹太后娘娘的小公主不幸意外薨逝,奴婢曾记得,那日曹太后进坤宁宫和太后娘娘发生争执,太后娘娘第二日起来,眼神便有些飘忽,行事也开始变得无章法起来。奴婢那时不懂得,还以为太后娘娘心中愧疚,休息几日便好了,谁能想到,太后娘娘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瞒不住了,被王方那小人的眼线给得了信……”   王方是当年臭名昭彰的司礼太监,同时也是宦官之首,这位从龙两载的人物,支持当年的二皇子宫变,最终在宫变中输给文臣一族,宣德帝顺利登基后,大肆打压宦官,这才终于结束了越国宦官当权的时代。襄城公主算是这次宫斗的牺牲品。   温良辰当时不懂,以为是二皇子篡权,长大后才知道这事。王方这人虽然死了,但留下千古的骂名,曾经连徐正都栽在他的手上,如今还窝在三元山上下不来,可见其厉害。   不过,她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曹太后的公主死了,和李太后又有何干系?她去寻李太后争执个什么劲?   温良辰灵光一闪,心中震惊,道:“莫非皇祖母的癔症……”和曹太后有关?   将李太后从皇后之位打下去,那时还是贵妃的曹太后,自然有机会爬上皇后之位。   温良辰咬牙切齿,眸色渐深,心道,当今的曹皇后便是个无耻的小人,身为姑妈的曹太后估计也差不离多少,没准李太后被刺激出癔症这事,还真和曹太后脱不离干系。   “郡主,郡主?”老宦官见温良辰严重走神,急忙出声打断她。   温良辰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理智重新占据主动地位,她猛然觉得方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偏激。   如今没有任何的证据和证人,能够指正李太后的癔症是曹太后所为,她这会儿给曹太后扣上个大帽子,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   想到自己差点情绪化思考问题,温良辰便觉得一阵心悸,心道,原来自己还不够成熟,一提起李太后和襄城公主,便容易激动。幸好这会儿没事,万一碰上何人,难保不准会胡乱说话,或是做下错事。   她端着热茶抿了一口,喉咙及胸口暖和变得暖和起来,温良辰向一脸纠结的老宦官又问道:“公公,你且继续往下说。”   老宦官颤着嘴唇道:“那时候襄城公主殿下夜间发烧,太医院判都前往坤宁宫诊治,谁料到小公主殿下也突然犯起了病,那头太医院派出太医并不善医治孩童,小公主当晚便薨了,曹太后痛失唯一的爱女,便怪在咱们太后娘娘的身上。”   老宦官还记得,那天晚上坤宁宫内简直得要翻了天,砸碎宫中不少名贵物事,闹了一整个晚上,曹太后披头散发红着眼睛从里头冲了出来,待他们进去之后,李太后已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次日便开始变得奇怪了。   “公公,后来曹太后和皇祖母,便开始针锋相对了吗?”温良辰抿起嘴唇,心中震撼不是一点半点,原来李太后的癔症,和曹太后真有一定的关联。   老宦官想了片刻,皱着雪白的眉毛道:“曹太后本与太后娘娘感情极好,自那次争执以后,二人感情逐渐淡了下来,太后娘娘也一度消沉。见太后娘娘精神不济,曹太后对她不冷不热,即便后来成为皇后,曹太后也未曾为难过太后娘娘。”   背后说曹太后的过往,实在是太考校承受能力,老宦官紧张不已,整个身子都不禁抖了起来。他思绪回溯之时,猛地回想起后来登上皇后宝座的曹太后,以及那双精明强悍的眼睛,又是背后一凉。   还好温良辰未曾太过介怀,体谅他的恐惧,不去介怀他的失态。   没想到李太后和曹太后还有这桩恩怨,难怪曹太后每次看见襄城公主,一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带着温良辰也经常受到那双迫人眼色的审视。   虽然没有得出造成李太后癔症的始作俑者,但是,温良辰至少知道曹太后对待襄城公主和自己冷淡的缘由,也算是一大收获了。   老宦官又在温良辰的追问下,说了些李太后在宫中的日常生活,大约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线索,温良辰都将其一一记下,准备稍后再派人调查。   其实这些年代久远之事,能活到老宦官这个年纪的嬷嬷和宦官不多了,动手起来十分麻烦繁琐,除非当事人自愿配合,这才有可能挖出真相。可惜,李太后如今病症时好时坏,温良辰不敢去找她说这些话,将一堆旧事重新拉扯出来,谁能猜到她会发病成什么模样。   亲眼见证过李太后发病的温良辰,想起她的那副癫狂的模样,便觉得心痛不已。   至于拿着此事去问曹太后,那更是不可能之事。线索又从这里断了。   “我看公公今儿早上也乏了,公公年岁已大,先去休息罢,仪城今早练习之事便交由吕嬷嬷看管,公公午后方便再过来教授不迟。”温良辰揉揉太阳穴,一下接收如此之多的秘辛,将她弄得头疼不已,更遑论颤抖整整一早晨的老宦官。   “多谢郡主体谅奴婢。”老宦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在丫鬟的扶持下,弯着年迈的身子,结结实实地给温良辰行了个礼。   温良辰这时才发现自己疏忽,赶紧站起来道:“不敢不敢,公公赶紧起身罢。”   老宦官眼底忽地闪过犹豫,张张嘴,一副似乎有话说的模样,向来敏锐的温良辰被搅得心烦意乱,此时又开始走神,未曾发现他这一瞬的不正常。   看着老宦官佝偻的背影,温良辰再一次陷入疑惑之中。卷宗记载,竭力主张废去李太后皇后之位的是奸宦王方,按理来说,控制住英宗和仁宗的王方的嫌疑最大,可是谁能想到,这事儿居然还能和当今东宫曹太后扯上干系。   温良辰撇撇嘴,自言自语道:“只要一牵扯至曹国公府,就准没什么好事。”   温仪城在那头已练习完毕,吕嬷嬷过来向温良辰汇报,说温仪城学的效果不错,三日的时间足够了,包准能拉出去见人,让她不必太过担心。   温良辰哪里会为此事发愁,温仪城一直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即便他犯下错来,她都有能耐给他兜圆了。   温仪城换了一身蓝袍回来,脑袋上的头发整整齐齐编在发带里,简洁利落,愈发显得他白净可爱,温良辰看他一眼,忍住笑意板着脸道:“今日早上将礼仪都学会了?过去那头花厅吃些汤羹罢。”   温驸马今日上朝拖到现在还未归家,一般来说,下朝后他必定会按时回家,若是过上许久没见人影,便是遇上事儿了,估计今晚的晚饭还要再拖一段时间。   距离晚饭还有四个时辰,温仪城练了一早上,肚子肯定是饿了。   温仪城点点头,摸摸肚子,发现自己的确是饿了:“姐姐和我一块去吃罢。”   姐弟俩坐在桌上吃着厨下新炖的鸽子汤,温良辰明显心不在焉,有一勺没一勺地搅着碗中的汁水,温仪城心中担忧不已,觉得她遇上难事了。   虽然他在旁训练礼仪,距离角落尚有一段距离,却也听了一耳朵。什么太后皇后的,还有什么宦官之类的,通通绕得他脑袋发晕。   不过,他心中却懂得:这件事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难怪温良辰会如此忧虑。   “姐姐,你可有什么烦心事?你且告诉仪城,仪城帮你想办法。”温仪城将勺子放下来,抬起一张秀气的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温仪城的小模样儿,活像她曾经养的小狗阿白,温良辰顿时失笑不已,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淡淡地笑道:“你这个小不点,居然还操心起大人事来了?你才回家几天,若想知道的话,待你长大再说罢。”   听闻此话,温仪城顿时鼓起了腮帮子,心道,难道你就是大人吗?你也只有十四岁而已!凭什么我就不是大人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对温良辰说,就怕这位姐姐打人。   在到来公主府第二日,温良辰的贴身丫鬟纯钧便与他交待过,他的姐姐是学过武的,有一身的蛮力气护身,还会舞剑,打起人来痛死人,和亲王府的表少爷就被她打得漫山遍野地跑,如果他不听话不乖的话,会被她揍得很惨。   温仪城被这通威胁下来,简直吓得半死,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对温良辰顶嘴。   “姐姐,那我长大了,你可否告诉于我?”温仪城瘪起嘴,有些失望地道。等他长到十四岁,还要七年的时间,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见他和蔫坏的小枯叶似的,温良辰拿帕子遮住脸,咧着嘴笑道:“你且放心罢,一定会将事情都告诉你,不,还会亲自交到你的手上,你到时候可不要耍赖推脱。”   温仪城顿时脸上一喜,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十分开心地道:“就这般说定了,姐姐你也不许耍赖。”   “好,不耍赖。”温良辰偷偷笑,心道,你个小子,还想套我的话?等你长大之后,看事情不烦死你。   得到温良辰的保证之后,温仪城这才满意地开始吃东西,高兴得脑袋都快埋到碗里去了,小勺子还舀得飞快,吃完一碗后,他又再要来一碗,好像吃多点就能快点长大似的。   温良辰将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心中暖洋洋的,心道,早知道弟弟这么可爱,就该早点将他接过来。   “等以后姐姐想要什么,我都送过来给姐姐。”温仪城吃完后,捂着肚皮满足地笑道。   温良辰愣了一下:“何出此言?”   温仪城眨巴眨巴眼睛,嘿嘿地笑道:“昨晚见姐姐一直在看桌上的海螺,原来姐姐喜欢海边儿上的东西,以后仪城会帮你带很多很多的好东西。”   自从府里来了个温仪城,温良辰背后便多了个小跟班,反正她是女子,成日在家中兜兜转转,出门机会不多,温仪城这两天又不必读书,一有闲暇的时候,便如同飞蛾扑火般往温良辰房里跑。   这不,昨晚一进入她房门,便瞧见温良辰对着桌面上一个海螺发呆。   “……这。”温良辰顿时脸上一窘,声音变得古怪起来:“昨儿甚是无聊,觉得海螺有趣,便拿出来仔细把玩一番。”   这海螺不是别人所赠,正出自于她朝思暮想的秦元君之手。   秦元君去一处地方,都会给温良辰捎些当地的小玩物。短短三年过去,她房里的小玩物堆成一座小山,连一个箱子都快装不下了。   温良辰曾经遮遮掩掩一段时间,后来又猛然发现,反正他人又不知晓,她藏起来个什么劲啊?温良辰惯来是个洒脱的人,干脆将其全拿出来,放置在房内的多宝阁上,偶尔走过之时,还能看上几眼逗个趣。   昨儿秦元君又派人来传话,想要单独约见于她,奈何家中事未处理完毕,又有温仪城这个小尾巴在身边,温良辰便回话拒绝,往后推上一段时间见面。   秦元君后来没回话,估计正在家中百般盘算,如何寻机会与她再碰面。   三年时间不见,要说温良辰没有相思,那一定是假话。不知昨晚是怎么回事,她一看见多宝阁上的海螺,便想起来秦元君参与的海宁之战,于是后来,她便坐在凳上,对着这枚他从海宁捎来的海螺出了神,结果就被温仪城给撞见了。   温仪城趴在桌子上,小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心中不断猜测:为什么她的脸会红?   “姐姐,你是生病了吗?”温仪城心中担忧不已,在他的心目中,温良辰永远都是打不垮的姐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姐姐,她怎么能轻易地生病?   “未曾,你不必担心。”温良辰霍地站起身来,连看都不好意思看弟弟一眼,匆匆忙忙转身离去,“我暂且先去处理些事,你中午记得睡会,不然午后提不起精神。”   温仪城皱着小脸,怎么觉得,姐姐焦急离开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呢?   温驸马今儿回来得晚,温良辰忖度他是否又陪皇帝吃宴,没想到还真是这事耽搁了。   温驸马一回家,便火急火燎地道:“女儿,因为我的奏折,今日早朝可是起了一场风波。”   “如何?父亲与我详细分说。”温良辰坐了下来,已有丫鬟们自觉上来沏茶,递给一脸疲惫的温驸马润喉咙。   温驸马抹了一把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开始慢慢给温良辰细说。   今儿早上上朝之际,文官们如同吃了虎狼之药,为了长兴侯府子嗣买官卖官一事简直吵翻了天。大部分人和季闻达站在同一战线上,提议严惩长兴侯府,而为长兴侯府说话的少部分人,全都是曹国公府的人,虽然不比季闻达那边人多,却也都身处要职。   两方各说各话,最后又吵到吏治革新上来,差点为此大打出手。幸好武官们不掺合,否则朝上真要见血打死人。   宣德帝被吵得脑仁疼,亲自命温驸马念自己的奏折,群臣暂且冷静下来。被意外点到的温驸马受宠若惊,最后,还是颤着声音将温良辰写的奏折念完了。   他这一通话下来,犹如一锅凉水浇到了开水中。   一众吵架的官员开始发自肺腑的深思,是啊,吏治革新弄官员,百姓该怎么办呢?   宣德帝觉得更烦了,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看,对着群臣一顿臭骂,还要求吏部选人过去收场。   结果是曹国公府和季闻达一块讨不了好。   温良辰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不出她所料,宣德帝的确动了怒。   她嘴角翘起,心道,时机正好,在这个时候进宫,说不定能改变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今天加更,是不是很粗长君啊哈哈。。。   话说想看元君和良辰见面的亲们别着急啊,这不把温府的副本收尾,才好让两个人外出打高级副本。。结婚后还有副本打,不要捉急两个人见不到啊哈。   0-0说不定到时候元君天天见,见得你们不想再见了都。   马上会见面,然后一起坑人了。元君+良辰,这两只黑货汇在一处,一定要战斗力爆表! ☆、第79章 锁宫秋       今日便是入宫之日,温良辰摸黑起了身,亲自去将睡眼惺忪的温仪城叫起来,姐弟俩收拾得当后登上马车。     入马车内之后,温仪城忍不住使劲打哈欠,到宫门口例行检查之时,温良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快要入宫门了。”     温仪城顿时一个机灵,翻身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唤道:“姐姐,我们到了吗?”     “嗯,”温良辰微微颔首,又忍不住交待,“可分得清请安流程,还有我交待你的话,可都记得清楚?”     温良辰为他理了理衣裳,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最近是否太苛责孩子了,每日早上都让他早起,看那瘦瘦小小的小身板,什么时候才能喂胖呢?     自己小时候吃得也挺多,身体却一直皮实得很,想来只要用心给温仪城调理,这孩子总有天会长得高壮。     温仪城使劲地瞪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清新一些,他点头如捣蒜,板着小脸认真道:“我的记性好得很,都记得清清楚楚,姐姐你就放心罢,不会随便出岔子的。”     马车又缓缓地动了起来,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泛着一股肃穆之感,一想到自己已经深入皇城之内,温仪城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捏着小拳头,开始自言自语道:“我不会紧张,更不会让别人瞧笑话,我不会紧张,我不会紧张……”     看他那副脑门烧火的小模样,温良辰顿时“噗嗤”一笑,安慰他道:“你放心,即便做错了、说错了,也有我给你兜着,你不必害怕。”     “真的?”温仪城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温良辰笑道:“是真的,不骗你。”不知温仪城是否一直缺乏安全感,总是喜欢一问再问,一定要得到保证才罢休。     “那我就放心了!”果然,有了温良辰这句保证之后,温仪城整个人都轻松上不少。他的小身子放松了下来,趁着马车没停下来之际,还使出力气吃了一块糕点,又往嘴里灌了一杯热茶壮胆。     马车入内停留在固定院落中,不得再入内行驶,温良辰携温仪城和纯钧入门,前来迎接她们的依然是那位阴女官。     因为那次宫变的缘故,李太后两位心腹女官皆不幸身亡。吴女官当日被太监砍死,林女官为保护温良辰而自杀,这位阴女官是宫变后出现在李太后身边的。     据温良辰探子的情报来看,这位阴女官来历一直不明,经她自己多年观察,这位阴女官似乎是宣德帝手下的人。     也只有宣德帝撑腰,才能给她如此之高的地位,和如此待人接物的态度了。     阴女官平时话不多,向来喜欢摆着一张冷脸,想让她笑一笑,感觉比要让冰湖化了还难。不过,她倒是有那么两手本事,一手的针灸和按摩使得比老师傅还炉火纯青,听闻她还懂些医理,专门被派往储秀宫,伺候患有多年癔症的李太后。     阴女官板着一张脸,端端正正地行礼道:“奴婢见过朝阳郡主和小公子,请二位与奴婢一道去罢。”     和以前一个模样,阴女官待人寡淡,就连一句客气话也无,性子怪癖,有些不近人情得。     温良辰倒是习惯了,温仪城却抿紧了小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中暗暗地道,宫里的人怎么都这般不近人情,难怪姐姐每次进宫,好像都像准备去打仗似的。     阴女官恰好又低着头,眼光不经意朝温仪城扫了过来,她的那双眸子冷冷清清,就和死人的眼珠子差不多,温仪城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脑袋都不敢抬了。     姐弟俩走过了一道门后,终于能看清主建筑的大部分面貌,温仪城这会儿倒不害怕了,抬着小脑袋,将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眼睛却在四处乱瞟。     温良辰见他眼底有激动之色,也不故意点破他,她迤逦而行,在距离西六宫不远处,突然碰上一位面貌生疏的宫女,在路边向她请安道:“奴婢参见郡主。”     这位宫女长相倒是不错,温良辰随口问了句:“你是哪个宫当差的?”     宫女安静地垂着头,脆生生地答道:“奴婢在钟粹宫当差。”     温良辰心中不悦,目光再往下移,看着她手中空置的托盘,用下巴矜持地点了点,道:“你走罢。”     “是,奴婢告退。”宫女又小心翼翼抬起托盘,裙裾下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离开了。     众人又走过了一道门,终于进入西六宫的地盘,在阶梯上的拐角之处,温良辰忽地转过身,朝着阴女官问道:“东太后娘娘今儿过来了?”     为区分李太后和曹太后二人,曹太后住东六宫,被尊称为东太后,李太后住西,在宫里被称为西太后。     阴女官脚步一顿,立即抬起头,将身子挺得笔直,干巴巴地道:“回禀朝阳郡主,今儿早晨东太后娘娘过来了,皇后娘娘稍后也会过来。”     “……”温良辰不自然地蹙起双眉,心中不满愈甚,阴女官身为李太后的女官,怎么能故意隐瞒这么重要之事?为什么方才不开口说,给她留足准备的时间?     温良辰鼻中一哼,决心给对方长点教训,冷冷地说道,“阴女官若事情繁忙,下次不必再出门迎接,将太后娘娘照顾妥当,你便是已经是做到本分了。”     阴女官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愈发显得她皮肤苍白如纸,良久后,她猛地低下头,回应了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她又抬头看了温良辰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东太后娘娘今日早晨过来,说许久未见郡主,也想瞧瞧郡主和小公子。皇后娘娘会晚些到,听说公公来报,说会带上三公主,丽嫔娘娘和五皇子殿下。”     温良辰这才消了气,阴女官是皇帝的人,她平时不好得罪,谁想到对方竟越来越恃宠而骄,就连句话也不肯捎,难道自己出丑,就能对她有好处不成?     至于曹太后的到来,她心道奇怪,不知曹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莫非……曹太后寻她打探温家对长兴侯一事的态度?   也对,长兴侯的事儿已经火烧眉毛了,曹太后估计坐不住了罢。     不过,曹皇后比曹太后更奇怪,带着一群人过来,趁着她进宫来凑热闹作甚?     温良辰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一哂,曹太后曹皇后寻她打探口风,可惜是完完全全打错了算盘。     自从温驸马独自上朝后,温大老爷便不管再他的事了,随他自个儿单独去闹腾,反正依温驸马胆小怕事的性子,估计这辈子没本事闯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祸事。   除非某天关乎温家生死存亡重要的事,温大老爷才会过来寻温驸马联手,平常的小事他都解决不了,那不如辞去家主之位算了。温家惯来是中立派,谁都不得罪不惹事,长兴侯一事表面上和温家无关,谁知道温大老爷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阴女官嘴上服软,温良辰的脸色逐渐好了许多,没有与她再多做计较。   站在温仪城却暗暗皱起眉头,看阴女官的眼神带着几分厌恶,不过他不敢直视阴女官,只在人转身过去后盯着,好像这样做,就能起到好好惩治阴女官一番的效果。   温仪城紧紧抿着小嘴,心道,惹姐姐生气的都不是好人。     温良辰带着温仪城来到储秀宫,可惜储秀宫如今氛围大改,与前时到来时完全不同,众人屏气敛神,战战兢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温仪城被周围宫女感染,顿时一个哆嗦,连走路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地上的大红地毯出现个一个坑,将他给坑倒了丢丑。     温良辰今儿一袭藕荷色的宫装,衣服上的广袖十分宽松,趁着走路的机会,她伸手点点温仪城的肩膀,袖子本来就晃来晃去,她的小动作根本无人瞧见。温仪城收到姐姐的安慰,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又将手飞快地缩了回来。     温良辰这三年每月探望李太后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还是头一遭。     李太后和曹太后二人分东西两边坐在太后宝座上,因为常年遭受病痛折磨,李太后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人不仅消瘦干巴,神色也极为憔悴,待见到温良辰和温仪城之时,她的脸上才多了几分生气。   与李太后对比,曹太后显然比当年当皇后之时更为意气风发,那一身沉稳暗色却不失华丽的太后装束,穿在她身上,不显半分的老气,反而衬得她大气斐然,那凤冠上凤嘴中衔的一串东珠熠熠发亮,末端垂在她眼角不远处,令她那双凤目愈发威严。     东西两位太后,气质完全迥异,若非知道李太后曾经当过皇后,谁能想到曹太后原本是贵妃。     李太后眼神和煦,喜色满满,一双眼睛发亮地盯着温仪城看,好像连转都不会转了,嘴角的笑意盖都盖不住,就差亲自扑过来抱他了,而曹太后却微微蹙起眉头,眼中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在这见面的某个不经意的一瞬,她的眼底划过一道极淡的忧郁。温良辰从进来之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曹太后,这一幕自然也落入眼中,她心中猜想道,曹太后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罢?     也对,如果小公主还在世,曹太后的外孙大约有温仪城这般大了。可惜世事无常,小公主年幼便去了,即便李太后本来有女儿襄城公主,如今却也成香魂一缕,李太后本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过得还没曹太后舒坦。说实在的,谁又比谁命好。     “外孙女见过两位皇祖母,给两位皇祖母请安了。”温良辰笑眯眯地行礼道。一直以来,她对李太后的称呼是皇祖母,从未加上一个“外”字,反正温老太太不知道,即便她介意也无用。     温仪城随着温良辰喊了一声“太后吉祥”,声音清清朗朗的,如同小溪流的水拍在石头上,好听得很,李太后很受用地弯起了嘴角。     每次温良辰进宫之日,李太后的精神都比平常好上许多,脑子也更加清醒了,这是阴女官的明显感受。     阴女官上前续茶,李太后无暇去喝,对着两个外孙笑容满面,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孩子都起来罢。”     曹太后则抿着嘴不说话,即便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就连小小的温仪城都感觉到她的不快。     李太后乐呵呵地道:“良辰,这便是你准备过继的孩子?来,过来给哀家瞧瞧,哀家近儿眼神不好,站得远都看不清了。”     温仪城硬着头皮,往前走上两步站定了,然后开口说道:“太后娘娘,外孙名叫温仪城,城是皇城的城。”     不仅是皇城的“城”,同时,还是襄城的“城”。     李太后有些惊讶,侧头看了温良辰一眼,温良辰朝她投来一个暖洋洋的笑容。     “好,好孩子,我的好外孙。”李太后眼中闪起了水光,声音颤抖,饱含辛酸。失去襄城的这六年,她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都会被襄城公主唤母亲的声音唤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直哭到天亮。     曹太后瞥她一眼,眼里有几分不屑。李太后好歹还有外孙女,她可怜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死了,连长大都没机会,她更没机会看到她长大的模样。     曹太后对此十分没兴趣,一见到活蹦乱跳的温良辰,心中又忍不住不舒服起来,破天荒地,她居然开了尊口,不阴不阳地插上一句:“过继礼数尚未定下来,此时称呼外孙,未免太过早了些罢。”     温良辰顿时脸色一变,温仪城也惊呆了,没想到曹太后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地,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太后皱着眉头,转头看了曹太后一眼,道:“哀家觉得仪城乖巧懂事,我的亲外孙,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你觉得好便是。”曹太后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李太后此言贵如千金,等同于直接承认温仪城的身份,除非皇帝出口反对,谁都不能再对温仪城的身份提出任何的质疑。     他温仪城,便是温家四房今后的继承人。     温良辰在心中暗喜,温老太太近日无聊,绝对会将手伸到过继一事上来,对温仪城提出各种置喙,谁能料到她先行一步,这次李太后同意人选之后,温老太太想反对都不成。     温仪城愣了片刻,突然脑中白光一闪,急忙跪下来,朝着中央磕了三个响头,颤着声音道:“多谢二位皇祖母的厚爱,仪城感激不尽。”     曹太后眼神冰凉地看着他。     温良辰站出来打圆场,道:“温府已经将仪城之事定下,这不正好入宫请安,孙女便将仪城带给两位皇祖母瞅瞅,也好让二位放心。”     李太后往后靠了靠,面容疲惫,叹了口气道:“良辰你是个懂事的。”     李太后话音一落,背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嬉笑,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道:“皇祖母,朝阳姐姐懂事,难道我就不懂事吗?”     温良辰眉毛轻轻皱起,没想到三公主今儿也过来了。     “听说今日良辰带着过继子嗣进宫,我们也过来瞧个新鲜。”曹皇后声音随后传来,不住地往温仪城看去,脸上带着一股明显的好奇之色。     温良辰表情一僵,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每一次见到害得襄城公主被二皇子杀害的曹皇后,温良辰总是怒火中烧,幸亏她已经长大懂事,懂得遮掩这股不自然的情绪,直到现在,曹皇后等人都未发现她知道真相。否则,曹皇后哪敢自如地出现在她眼前。     温仪城已经退回温良辰侧边,因为距离过近的缘故,他明显发现温良辰身体僵硬,整个人没有方才半分的暖意。     曹皇后带着三公主,丽嫔牵着五皇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又是进行一番繁杂的请安礼数,排置座位,闹哄哄好半天,整个钟粹宫才安静下来。     李太后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呼吸都变得重了。若换做平时,在这种场合之下,她早已回身入偏殿休息去了,奈何一群人过来请安,她不能将温良辰一个人留在这儿。     双方互相见过面,又客套上几句,便觉得无话可说了。     李太后也知道,温良辰这次没法和自己单独说话,她的身体也支不起来了。     曹太后看了李太后一眼,抿了抿嘴,淡淡地说道:“我也乏了,今儿就这么散了罢。你们几个年轻孩子,且自去御花园中玩耍罢。”     曹皇后笑道:“母后放心,我带他们一道去顽。”言毕,她不经意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温良辰,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温良辰在心底冷笑一声,和她有杀母之仇的曹皇后脸皮真厚,还真想通过她搭上温家?不管是何事,没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经常有点困的地雷!!! ☆、第80章 隐面皮     且说曹太后从储秀宫离开返回钟粹宫后,又将众人赶去了御花园。     温良辰却心事重重,每次她探望李太后完毕之后,向来都是直接离家回去,曹太后这番邀请,必然是应付曹皇后所求。     姑侄俩葫芦里卖什么药,温良辰心中门儿清,就等着曹皇后开口,自己好接招反击。     “朝阳,我许久都不曾见你,听二哥哥说,你近日府上忙,难怪没有空闲进宫呢。”三公主甜甜地笑道,往左边一个错步,想过来拉温良辰的手。     温良辰往后慢上一步,侧身避了开去,伸手便抓住温仪城的小手,淡淡地笑道:“三公主消息真灵通,二皇子那日才去我府上不久,你这会便知道了。”   温仪城侧着小脑袋,看着三公主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心道,怎么感觉姐姐不喜欢她呢?     宣德帝这辈子儿子不多,女儿数量也极其稀少,活着的仅有两位公主而已。大公主早年夭折,二公主为宫人所生,两年前便已经嫁出去,如今皇宫之中,只有三公主一位公主罢了。     不过三公主运气不好,长相不肖其父宣德帝,反而像极了曹皇后,五官平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因此,宣德帝对她没有多少喜爱,反而更高看高鼻绿眸的温良辰,外人都觉得,只怕温良辰才像他亲女儿罢。     不管三公主如何,就凭三公主是曹皇后女儿这一点,就已足够温良辰不喜欢她了。     “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二哥哥陪我说几句话罢了,你也知道,三哥哥爱武成痴,哪里会理会我。”三公主嘟着嘴巴,神色间满满都是不满。二公主本身地位不高,三公主平日就不爱搭理她,可等二公主嫁出宫后,她突然发现连个搭理自己的人都没了。     三公主口中所说的三皇子,乃是越国仅次于曹皇后地位之下的卫贵妃之子,卫贵妃出自于卫武昌侯府,是卫大将军的庶妹。不知宣德帝是刻意还是无意,本朝分明是文臣治国,他封曹氏为皇后之后,偏偏挑了一位武将家的姑娘当贵妃,把曹皇后给膈应个死。     当然,这也与卫贵妃能生脱不了干系,前朝各个皇帝动辄十几个皇子,偏生越国像是被诅咒般,一代代子嗣凋零,如今活着的皇子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和年幼仅七岁大的五皇子。     “二皇子为人温和,喜好读书,关心亲妹,实在是极好之人。”温良辰顺着三公主的话继续往下走,她实在是好奇,三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人平时呆在宫中,连李太后都只过个面子情,温良辰探望李太后无数次,都不见他们冒个影儿,更遑论专门来瞧自己。想来三公主特地来寻她,应该也有什么事儿要说罢。   奇怪的是,三公主和二皇子分明是不同娘胎出来的,可性子却相差不多,明眼人看着,三公主是一位平易近人、言谈亲切的闺秀,其实质上,三公主和其母曹皇后极像,都是个不记情面的小人。     “哎,二哥哥今年已经十七,父皇还未为他指婚,我倒是忧心,不知嫂子到底是何人。”三公主朝温良辰眨眨眼,露出一脸的焦虑之色。     温良辰不禁一哂,二皇子成婚不成婚,又关你何事?     三公主这番话指向性实在太明显,温良辰微微眯起双眼,道:“难道三公主有中意之人?不如何我说说看?”     三公主顿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哪里知道二哥哥喜欢谁,你比我外出要方便许多,我这不是心中好奇,向你打听么?”     恐怕是打听我是否有意罢……   一旦温良辰与二皇子成婚,恐怕京都得翻了个天,宣德帝对温良辰这颗棋子的看中,轻易不会放她随便嫁人,连和亲王府都求不来,还有何人的身份与温良辰相配?   众人暗搓搓地猜想,宣德帝这是将温良辰当太子妃培养,若她婚事定下来,基本上储君也就定了。   三公主也十分好奇,得知二皇子即将定下亲事,她虽然心里不是味儿,但不得不说,温良辰的确配得上二皇子。     温良辰斜眼瞧她,声音逐渐冷了下来,道:“我常在家中不曾走动,不曾知道这些事。”     三公主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见温良辰面露不虞,登时火气便上来了,眉眼中满是傲气,道:“哦?那我可听说,温家二姑娘有沉鱼之姿,不知今年冬季的梅园之行,她是否会过来艳压群芳呢?”     温良辰脸色一黑,三公主先是试探她,接着又开始打听温良夏,看来温良夏的行为是越来越大胆了,传言都已经飞至宫中来了。     她惯来不喜欢温良夏,奈何二人是姐妹,在家如何感情不和都不算太大事,但是,只要出了温家的大门,温良夏便与她的名声息息相关。     三公主之言明显将温良夏贬得一文不值,什么“艳压群芳”,好似那烟花之地的女子般,温良辰如何会不来气,道:“是否会艳压群芳我不知,但胜过空有地位,长相却平凡的女子,我二姐是绰绰有余了。”     “……你二姐倒生得好相貌!”三公主被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脸颊不住地轻轻颤抖。相貌一直都是她锥心之痛,即便她拥有越国的公主之尊,却没有任何男人正眼看她。     没想到温良辰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竟敢拿温良夏和她对比!可惜,她分明没有半分理由来说服自己,更何况用自己这张脸去说服别人。     三公主身份尊贵,即便再如何与温良辰生气,自然不可能在堂堂御花园动手。温良辰母亲早亡,谁都知道身为舅舅的宣德帝心怀愧疚,若传到他耳中去,吃亏受苦的永远都是她,反而还便宜了温良辰。     三公主只觉得一阵手痒,恨不得将随便勾引二皇子的温良夏给掐死,对了,还有眼前讨厌的温良辰,最好也一块消失算了。   温仪城小个子往前一步,将温良辰挡在自己身后,昂首挺胸,瞪着眼睛看三公主,生怕她跳过来伤害自己姐姐。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之时,曹皇后曹皇后拉着五皇子的手从后走来,三公主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皮笑肉不笑地道:“朝阳姐姐一定要记得来,否则,在游园会上,妹妹我一个人无人陪着说话,好生孤单寂寞。”     的确,能配得上和三公主说话之人实在不多,即便三公主明白自身不足,但她依然懂得,她所依仗的是什么。   她不愿居于温良辰之下,心虚之时,只好话里话外不停强调自己的身份。     “你们两姐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隐约听着,可是要去你姑妈的游园会?”曹皇后拉着五皇子从后方一条道上走来,她的明黄色裙裾拖在地上,以至于走路比温良辰要慢上不少。   方才她和三公主停在原地起了口角,曹皇后这才追了上来。     五皇子的生母丽嫔反而还要落后一步,漂亮的脸蛋上俱是谄媚之色,若他人不知原委,还以为五皇子是曹皇后的亲儿子,丽嫔反而像个打下手的下人。     三公主兴奋地走了过去,拉住曹皇后的手臂,抿嘴笑道:“母后,今年夏日不似常年那般炎热,冬季的梅花必定开得极好,听闻您库房中存有去年上供雪狐皮毛,可否赏给女儿几张,女儿想做一件上好的雪白披风。”     曹皇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以手指点了点三公主的眉心,道:“你这孩子,合着我的好东西不给你诓没了,你便不罢休了?既然你准备做件披风,你怎能忘记你朝阳姐姐,?不行不行,我得从你的东西中扣下一半,给朝阳分一份儿。”     三公主暗地里撇了撇嘴,嘴上却讨好道:“哎呀,母亲您料子多,再给姐姐一份不就是了。”     温良辰站在一旁不动,襄城公主去世之后,曹皇后有段时间使劲往公主府赏东西,估计是想抵消她心中那份愧疚。可在这几年中,曹皇后好像是忘记温良辰的存在般,几乎从未单独送她什么东西。     这会儿,可算是稀奇事了。     “多谢娘娘厚爱。”温良辰笃定曹皇后有事所求,便没有表现如何喜形于色,曹皇后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觉得温良辰太摆架子,十分地不识抬举。     丽嫔终于寻到机会插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三公主和朝阳姐妹俩真是亲近,和亲姐妹似的,皇后姐姐,妹妹我好生羡慕啊,可惜我只有个泼猴儿,若有个姐儿该多好。”   三公主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宣德帝重视温良辰,她至于受这窝囊气吗?     “母妃,您……”听生母丽嫔如此说自己,五皇子立即嘟起了嘴巴,朝丽嫔皱起了眉头,使劲地跺了跺脚。   曹皇后“哎呦”了一声,旋即蹲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五皇子,拉着他的小手道:“五儿怎么不高兴了?来,母后可喜欢你了,稍后带你吃你喜欢的银耳羹好不好?”     五皇子抬头看了丽嫔一眼,这才露出笑容,他伸手抱住曹皇后的脖子,甜甜地说道:“好,多谢母后赏赐,母后与五儿一道去吃罢。”     五皇子生得玉雪可爱,粘人的模样更是惹人心疼,曹皇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温声答应道:“好。”     丽嫔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还在一旁使劲地附和,等到众人转过身去之后,她才露出一副失落的面容。   她的孩子被曹皇后抢走,还要看着儿子和别人母慈子孝,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折磨。何况她还毫无办法,必须得主动将孩子交出去。     温良辰若有所思地看着丽嫔,温仪城皱着小眉头,拉着温良辰的手又紧了紧。   丽嫔乃是长兴侯府的庶女,长兴侯府与曹国公府一直是姻亲关系,曹皇后是她的表姐。     曹皇后生三公主时伤了身子,太医曾经断言,曹皇后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于是,为了不再继续步曹太后的后尘,曹皇后便早早打起了抱养皇子的主意。抱别人的孩子她不放心,思来想去之后,唯有从家族中挑选出姑娘进宫才行。谁想到曹家没有适龄的姑娘,长兴侯府的庶女丽嫔倒合适,曹皇后不管她是否乐意,直接将人传进宫,和长兴侯就此拍板决定。   谁知丽嫔进宫之后,肚子倒是争气,居然能诞下皇子,可给长兴侯和曹皇后可坏了,曹太后也对五皇子高看一眼。     曹皇后简直是欣喜若狂,五皇子尚在襁褓中,便被她接走养在膝下,丽嫔想要见五皇子一面,还得忍辱负重,去坤宁宫服侍曹皇后。     其实,将五皇子养在皇后宫中,也不是不无好处的。面对善于收买人心的二皇子,和背后有卫家的三皇子,年幼的五皇子根本不占任何优势。但是,一旦五皇子有曹皇后的支持,他的将来简直不可估量。     这是安慰丽嫔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了。丽嫔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几人散步未有半个时辰,曹皇后便身子乏了,拉着五皇子的手,带上三公主和温良辰,进入御花园中一座凉亭歇息。     曹皇后抿了一口参茶,向温良辰问道:“驸马爷近日身子如何?陛下那日传他陪宴,他在席上没有甚胃口,前天陛下在钟粹宫瞧太后娘娘之际,谈到否吩咐个太医下去,给驸马爷看看身子。”     三天前因长兴侯被参一事,宣德帝早朝时命温驸马念奏章,胆小的温驸马硬着头皮,在群臣的眼神洗礼念完后差点没虚脱,午后哪有心思吃宴,温良辰想想便知道其中缘故,便说道:“劳烦陛下和皇后娘娘挂心了,父亲大人那日恐怕稍有不适,这两天身子已无大碍。”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曹皇后叹了口气,忽地一转话题,忧心忡忡地道:“本宫坐在这深宫中,是一届不懂朝政的妇人,不过,那日听闻驸马爷提出抚民十策,倒是个平定民心的好法子,我们妇道人家在宫中锦衣玉食,也希望偏远之地的百姓生活安康。”     “让皇后娘娘费心了。”温良辰不动声色地道,看来,曹皇后此次特地过来寻她说话,真与长兴侯脱不了干系。     丽嫔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悄悄地看了温良辰一眼。     “但是,咱们为民出力的之人也不能受冤枉不是?听说侯爷近儿甚是冤枉,被手下之人连累,不幸卷进这桩公案之中。哎,丽嫔妹妹成日担惊受怕,唯恐哪日失去侯爷。”曹皇后手中转着杯子,一脸的叹息之色。   原本坐在一旁装花园中花儿的丽嫔,也开始偷偷地拿帕子揩拭眼角,哭得是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来。     温良辰顿时有些想笑,这丽嫔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和台上唱戏的花旦似的。   曹皇后更是有趣,只要她答应下来,下一句便是打探大房那边的消息了罢?恐怕还想拉拢温家,让大老爷站在长兴侯那边,毕竟,想弄死长兴侯的文官实在是太多了。让大老爷向亲家季闻达求求情,的确是打着一手的好算盘。     温良辰故意蹙起眉毛,一脸的迷茫之色,她对着曹太后,紧张兮兮地道:“为何我未曾听说父亲提起过此事?侯爷可还好?可有受罪?”   三公主在旁不断地翻白眼,温良辰方才的机灵劲全去哪儿了?若是真被打入狱中,还用得着拿出来问你吗?     温良辰故意装傻明显没有骗过曹皇后,她又不死心地又开口道:“朝阳,驸马爷甚是听你的劝,不如你回家与驸马爷说说,还有你家大伯,让他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如何?”     温良辰露出为难之色,扭捏地捏着帕子,十分犹豫不决。温仪城不知她为何突变成这副态度,头一次得见温良辰扭扭捏捏,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温仪城张大嘴巴,有些不能理解:原来拒绝他人,还可以像她姐姐这样,实在是太耍赖了!   原来温良辰耍赖起来是这般模样,他以后可不敢再轻易被她躲过去,一定要确认确认再确认,让她不能对自己耍赖才好!   安全感缺失的温仪城,就在温良辰和曹皇后过招之时,决定做个疑心病更重的人。     “咱们妇道人家不懂男人们的事,但是,长兴侯与咱们皇家是亲戚,不可能看着侯爷去死罢?朝阳你是本宫的好外甥女,你就当帮本宫一个忙。”曹皇后抿着嘴,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淡定从容,带一股着不令人拒绝之意。     听闻此话,温良辰身子一松,顿时放下心来。     原来,事情已经进展至这一步,估计宣德帝已经下定决心扳倒长兴侯,大凡曹皇后还有其他办法救长兴侯,绝不会来寻公主府和温家帮忙。     温良辰悄悄翘起嘴角,长兴侯,曹国公府这条有力臂膀,这回是真要被卸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七夕快乐哦!!! ☆、第81章 归来客   那次出宫之后,温仪城便下定决心要过继了,一副认真的小模样儿,温良辰有些惊讶,决心再让他考虑一段时间。   毕竟这事还得襄城公主过目,于是,在襄城公主的祭日,温驸马带着姐弟俩,一同前往京郊公主陵上香祭拜,以告慰公主之灵。   公主陵建在一座朝南山坡,地势平缓而开阔,温仪城站在白砖修葺的前坪上,心情复杂莫名。   白冢连山,寂寞向晚,那高大的公主墓碑孤零零的,显得格外冷清孤寂,他心中有些发酸,腿脚一软,顺势跪倒在蒲团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嘴唇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次,他是真的要过继了……   “公主殿下……不,母亲。”温仪城又抬起头,轻声唤道,他试图从墓碑石上寻到那位“母亲”的踪迹,发现脑海里只有姐姐。原来襄城公主葬在此处,如果她还活着,姐姐是否就不会那般辛苦了?   如今,他心中的想法产生改变,过继,不仅仅是要给自己一条出路,还可以要保护他所要保护的人。   此次随温良辰进宫面见太后,带给他整个人巨大的震撼,可以说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三公主的意有所指,曹皇后明里暗里的逼迫,丽嫔的哀兵之策,原来,人与人之间存在无数的猜忌,尔虞我诈,即便温良辰应付得当,但温仪城依然看得触目惊心,出宫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温良辰看似八面玲珑,战无不胜,但是,在她这副闺秀的面皮下,是否会感觉到心累?她原来的面目,是什么样的?   她,又到底为了什么?   温仪城心道,我已经是个男子汉,而姐姐却是一介女流,我不能坐视她不管。除了我以外,试问温家的老宅里,还有何人能比我更合适?   他不能退缩,亦不能懈怠,他要努力让自己长大,站在温良辰身前,为她遮风挡雨。   “母亲请放心,今后我会照顾好姐姐,不让姐姐再受他们的欺负。”温仪城将这番话说完之后,就地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温仪城的背影,温良辰垂头默不作声,眼眶却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她终于将弟弟带过来探望母亲了。   从此以后,公主府便后继有人,不怕再断了香火,想来襄城公主泉下有知,应该是放心了罢。   她紧紧捏起拳头,将袖口勒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墓碑石白而苍凉,温良辰脸颊绷紧,神色一变,眸光狠辣,她在心中暗暗地道,请母亲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寻曹皇后,让她将欠你的还回来。   那高高在上享福的女人,我总有一天,会让她看看地狱是什么模样。   温驸马叹了一口气,端着酒罐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了,他低头将盖子咬掉,一个人闷闷地喝了起来。   这罐酒酒性极烈,温驸马没喝几口便已经上了脸,他歪着脑袋,看着那尊一动不动的墓碑石,忽地古怪一笑,大着舌头道:“殿下,你莫要着急,等我将女儿嫁出去后,哪天死了,我就下来来陪你。”   见温驸马又开始说昏花,温良辰摇了摇头。   温仪城却十分担心,他将手中的纸钱烧完后,凑到温良辰身边,道:“姐姐,父亲这样不会有事罢?”   温驸马不善饮酒,平时从不乱来,也只有每年襄城公主的祭日,他才会放纵那么一回,温良辰也不拦着他,等他闹够了自然会回院子里睡觉。   “阿福看着他呢,父亲不会有事的。”温良辰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道:“你真打算过继了吗?”   温仪城早已想得清楚明白,这个答案在他心中转了不知道几百圈,早就想告诉温良辰了,如今当着襄城公主的面,他抬起脑袋,坚定地回答道:“嗯,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当你的弟弟。”   因为,没有人能比我更合适。   温良辰深吸一口气,眼睛泛起了水光。自从襄城公主过世那段时间,她已经六年未曾流过眼泪了。   面对府内重重陷阱,以及纷繁复杂的京都局势,她向来严格要求自己,无论碰上多大的困难,绝对不能够哭泣,因为她知道,眼泪是懦弱的象征。   而今不知为何,她竟然又有流泪的冲动。   温良辰微微一笑,哽咽地道:“好。”   温仪城心中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发誓一定要快点长大起来。   温仪城过继一事就差行一个过继礼,温良辰本以为温老太太又会反对,谁知这次她竟然没有多话,轻轻松松就放过了孩子,温良辰后来仔细一琢磨,想来是大老爷已经与她交待过了。   温良辰绝对没有想到,温老太太之所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大的原因是她,并不是温仪城。   怪只怪温大老爷描绘的大饼太诱人,温老太太日复一日地坚定信念,温良辰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一国之母。既然温良辰如此重要,温老太太直接忽略掉温良辰越过她带温仪城进宫一事,反而觉得她在宫中颇受重视,随随便便一出手,便能捞回个太后金口玉言。   一想到未来温家的崛起,温老太太激动得眼睛都绿了,哪里还会脑子发热和李太后抬杠,更不可能折腾出幺蛾子与皇家作对,她巴不得李太后喜爱温良辰,最好下旨将温良辰接进宫中去,赶紧寻个皇子和她成婚才是正理。   得到长辈的认可,温仪城过继一事办得极快,先是前往老宅祖屋举办过继仪式,又是摆宴邀请各家亲眷,热热闹闹一通下来之后,温府终于安静下来。   温仪城身份过了明路之后,公主府有了继承人,整个府上气氛陡然一转,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温良辰特地将探子赵信拨给温仪城用,此人当初追踪季云卿不幸被巨阙擒住,三道酷刑都扛了下来,此人心性之稳重,保护温仪城再适宜不过了。   忙完府内的琐事之后,温良辰又给温仪城请来一位老夫子授课,安排他考取明年的童生试。温仪城才松快两天,又被重新拎回了书房读书,因为时间紧迫,他的功课比普通学子要重上好几倍,看着孩子每日肿着眼睛在书房里读书,温良辰是揪心不已。   好歹等到了年末的一场小雪,三公主所说的游园会也到了日子。   平城长公主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每日和驸马在府中溜猫养花,必要时才站出来,履行越国唯一长公主的职责,此次梅林游园会便又是由她来举办。   平城长公主惯来是个投机取巧之人,这片京郊梅园山庄隶属于皇商苏氏,皇上苏氏不留余力地拉拢各家权贵,平城长公主很是受用,便将这间山庄要来借用,给自己省下不少事。   苏氏梅园距离京都有三个小时马车的车程,温良辰早早便起身,领着郡主仪仗往京郊而去,仪仗后还跟着一辆温府的马车,坐着温良夏和温良冬。此次游园会,温家三位姑娘都在受邀请之列,不得不说,平城长公主倒是颇有眼色。   “姐姐,我想和你呆在一处。”温仪城手中抱着暖炉,腿上盖着大红的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   温良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过了今年,你便长大一岁了,总在我身边转悠,难不成能转出个出息来?你和苏家小少爷好好交流,稍后我便会引荐给你。”   最近温仪城学业实在太清苦,温良辰担心物极必反,便将他一块带出来兜风。   温仪城发出一声闷闷的嚎叫,小身子卷着被子,圆圆的像只小猪似的,使劲往温良辰身边上拱过来,他不住地抱怨道:“什么苏家小少爷苏家小丫头,我就要留在姐姐身边,谁也带不走我。”   温良辰不禁大为头痛,可能是不小心将弟弟憋狠了,居然将他养成这副孤僻的性子,万一以后都不会与他人相处,这该如何是好。   马车晃悠地行驶在路上,温良辰昨儿便睡得晚,此时被晃得一阵头晕,她往后一靠,感觉眼皮子越来越重,脑袋一搭,悄无声息得睡了过去。   温仪城本来还在说话,猛地发现她睡了之后,顿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凑过去,将脑袋钻进她的臂弯里,抱着她的肚子,咕咕地闷笑起来。   苏氏梅园山庄占地四十亩,被雪覆盖的白色山体起伏连绵,山中植有红如星火的梅树,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走进梅树林之后,只见朵朵梅花珠光点点,在冰天雪地之中,美得如此动人。   低缓的山坡将山庄围在最中央,山庄不似周边风景冷清,繁华热闹,苏家仆妇穿梭其中,混杂着平城长公主府的下人,人来人往,让这冰冷的山间增添几分人气。   平城长公主和三公主站在阶梯上,见温良辰到来,她眼中飞快地划过一道赧然,很快又端正神色,报以一个大大的微笑。   在三年前的赏菊会上,平城长公主还以为秦宸佑会和温良辰凑一对,还在背后偷偷帮了秦宸佑一把,好推送个顺水人情,谁知世事无常,秦宸佑如今已和季云姝成了亲,温良辰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许久不见姨母,朝阳见过姨母。”温良辰拉着温仪城从道上款款走来,停下来之后,温仪城也跟着她行礼道:“温仪城给姨母请安。”   看着愈发了不得的温良辰,平城长公主在心中发誓,在温良辰亲事未落定之前,自己绝对不会再打她任何的主意了。   平城长公主笑道:“这五年以来,梅林的梅花只有这一次开得最为娇艳,今儿你们过来顽,可得好生玩得尽兴。”   “哼。”三公主傲慢地哼了一身,意有所指地看了不远处红披风的温良夏一眼,凉凉地道:“姨母说的对,有些人娇得做作,艳得轻浮,真是糟蹋了这片好林子。”   三公主不负众望地穿上了西北蛮夷部落敬贡的白狐裘,衣裳是整个山庄贵女中最为华丽的,即便如此,却也未有任何男子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反而远处艳光照人的温良夏,吸引了众多豪门公子的注意。   三公主不由气结,连看温良辰都不顺眼起来。   温良辰皱皱眉头,不知道三公主又是抽什么疯。那日曹皇后寻她为长兴侯说话,各种计谋频频而出,说得脸都绿了,她却依然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曹皇后自己碍不住面子走了,没想到三公主将此事给记恨在心底,对她连面子情都不顾了。   其实是温良辰高看了三公主,她眼里何时有过政事了。   似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平城长公主面露窘色。心道,你们两个小祖宗闹别扭,是想将我撕成两瓣么?平城长公主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仪城是第一次过来罢?今日来了好几位俊俏的哥儿呢,你们稍后去附近顽,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都来和姨母说。”   “姨母真是有心了。”温良辰十分有礼地笑道,眼睛却盯着三公主不动。   兴许是温良辰太像宣德帝,三公主心虚地侧过头去,以图掩盖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温良辰抿了抿嘴,心中突生出几分不安,直觉告诉她,三公主好似在盘算什么。   温仪城露出笑容,朝平城长公主拱拱手道:“多谢姨母,外甥一定不会给姨母添麻烦。”   平城长公主捂着嘴笑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见外。我当年和襄城感情甚好,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前来参与游园会的各家姑娘和哥儿陆陆续续来了,三公主轻笑一声,命人开路寻曹其妙去了,二皇子则是一人站在一棵树下,笑眯眯地和几位年轻公子说话。   不过许久,和亲王府的马车也到了,秦宸佑跳下马车之后,直接奔二皇子而去,而在后面的角落中,秦元君慢悠悠地从车上落了下来,有几位少爷见他到来,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   温良辰和温仪城坐在附近的凉亭中,亭中烧着暖洋洋的炉子,让人都舍不得去雪地里了,温良辰正品着茶,听见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自觉转过头。   秦元君从马车下来之后,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今日身穿银灰色裘衣,在袖口露出一截一截藏蓝色的青花纹料子,玄色腰带束在腰间,显得他腰身劲瘦,足上蹬的高靴衬得他身材颀长,这一身装扮下来,令他整个人都散发一股精神气劲儿,与从前那装出来的羸弱模样大相径庭。   温良辰视线上移,秦元君也毫不犹豫地盯着她看,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立即擦出点点火花,好似要将周围新雪融化般,温良辰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赶紧撇了回头。   她深吸了两口气,微微阖上双目,以图静下心来。谁知这招完全不管用,脑海中依然全部都是他的身影。   “哎……”温良辰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连整张脸都不自觉地烧红了。   温仪城一直坐在她身边等候苏小公子,本来便闲得发慌,这会儿一门心思全在温良辰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全盘不落地收入他的眼中。   头一次见温良辰当众失态,温仪城疑惑地转过头,恰好看见一位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用一双盛满笑意的漂亮的眼睛望过来,他不知怎么的便有些来气,将自己的小身子扑到温良辰的手臂上挂着,不悦地嘟哝道:“姐姐,那人是谁啊?”   温良辰面色一僵。秦元君年后便要参加春闱,没想到竟然会过来赴会,她心中有慌乱有窃喜,哪里会注意到弟弟的不对劲,她磕磕巴巴地道:“他是和亲王府四子秦元君。”   “啊?他就是秦元君?”温仪城又转头看秦元君一眼,发现对方对姐姐眼神不对劲,他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怎么他崇拜的人,竟然会带给他一种抢走姐姐的感觉!   事实上,秦元君就打算这么干,他在庄园门口转了个半圈,不过许久,便和一名圆脸小少爷一道过来了。   “表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秦元君走了过来,将圆脸小少爷往前推了推。   圆脸小公子也不怕生,眼睛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温仪城看,接着,又向温良辰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苏溪见过朝阳郡主。”   然后,他又转过头,十分好奇地问道,“你便是温仪城罢。”   温仪城身子抖了一下,立即瞪大了眼睛。   温良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好笑地道:“傻孩子,怎么不说话了?”   温仪城撅起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行礼:“见过秦四表哥,还有苏小少爷。”   秦元君不笑的时候格外冷,冷得好似要将世界给冻住似的,等到温仪城说完话之后,他才露出淡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长盒,温声道:“这是准备给表弟的见面礼。”   温仪城闷闷地接过礼物,觉得心里憋屈极了。他方才发现,秦元君的笑容明明不一样了,他看温良辰的时候,他的笑是热乎乎的,而转过来看自己之时,那笑容仿佛是用冰雕的。   并且,他锐而不锋的眼睛更可怕,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仿佛一股将人吸进去的力量,他沐浴在秦元君的眼神下,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全部暴露在阳光下,仿佛变成了一个跳梁小丑。对比起秦元君,他宁愿去看曹太后,至少她盛气凌人的眼睛让人只有害怕胆怯,却没有一种被扒皮的恐惧。   尤其是,在这个气势过人的秦元君身前,他温仪城好像永远都比不过他,温仪城小小的心中,顿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温良辰从温仪城手里接过盒子,感觉到盒中的分量,她惊讶地打开盒子,顿时目瞪口呆,道:“仪城还小,你竟然送这么贵重的清方墨块……”   “只是个墨块罢了,仪城年纪小,练字正合适。”秦元君微眯双眼,眸底的神色愈发温柔。   温良辰抿了抿嘴,道:“好罢,你不嫌破费便好。”   “总有一日我的银子要交给别人,我才不会介意。”秦元君稍稍抬手,抵唇一笑。   “……”温良辰不自然地侧过头,随手将盒子递给身边的丫鬟,以此化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温仪城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见他们两个人一副插不进外人的默契模样,他将嘴撅得更高了,郁闷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最近拿手机uc浏览器看文,总是给我变成uc自己阅读器的模式,连留言和看留言都不行了,后来才发现能调整成退出阅读器模式,又变成原来干净的jj页面了,还能留言,顿觉好爽啊。。 ☆、第82章 雪里埋   温仪城被苏家小少爷苏溪拉着袖子,往台阶下走。   “姐姐,姐姐。”温仪城一步三回头,十分憋屈地说道。   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小模样可怜极了,温良辰看着他的脸,仿佛找到当年被抛弃至庄子上小狗阿白的影子。   温良辰顿时无奈,朝他眨眨眼,用嘴型说道:“我们说好的。”   温仪城撅着小嘴,大着胆子看向嘴角挂着淡笑的秦元君一眼,接着又赶紧收回了视线,小声道:“那姐姐我和苏小少爷过去顽了,你要记得过来接我。”   秦元君挑挑眉,嘴角翘了起来。他远远看着,便知道这孩子粘人,幸而他早早想出了对策。   方才他在庄园外转了一圈,正好碰上苏家小少爷在四处寻温仪城,于是,他毫不犹豫将苏家小少爷带过来拿人。眼看孩子终于被带走,他好不容易寻来和良辰的会面的机会,也好落得个清静。   见弟弟终于懂事离开,温良辰点点头,忍笑道:“你赶紧跟着苏小公子去罢。赵信,你好生看着仪城。”   “是的,姑娘。”赵信朝温良辰一抱拳,扭头跟着温仪城走了。   巨阙瞥见赵信离开,脸上顿时露出一股不自然。   秦元君急忙撇过头,故意去瞧那林中美景,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温良辰发觉不对劲,转头挑衅地道:“怎么,你们倒忘记以前做的事儿了?”   巨阙闷闷地闭着嘴巴,保持一贯的不言不语的姿势。   眼看理亏的事情又被挖了出来,秦元君不得不回头解决。   他淡淡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良辰,温声道:“可不是良辰的探子厉害,好不容易才擒住他,后来又死活撬不开他的嘴,若他愿意开口说是你的人,我们哪里敢对他下手,怕早就奉他为上宾。”   温良辰白他一眼,没想到三年不见,秦元君不仅本事见长,连人脸皮也变得厚了起来。   “你杵在这处,我稍后还怎么走?”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迫人,温良辰感觉到周身不适。温仪城离开之后,凉亭中就站着她一个姑娘家,再这般下去,是个人都会发现出不对劲出来。   此处来往人,人数较多,的确不方便二人会面,秦元君心中明了。   不过,他向来便是个懂得抓住机会之人,故意将她的意思引到另外一处去了,意有所指地说道:“良辰你说的极是,我现下去寻季兄,好方便你单独离开,和我相约会面。三个时辰后,我在西面暖湖上游的山涧等你。”   温良辰越琢磨,越觉得他话中味道的不对劲,当下撇了撇嘴,瞪着他道:“你这是何意?什么是相约……”   秦元君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云淡风轻地往前走了一步,特地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好想你。”   “……你。”温良辰何时听过他说这般情话,顿时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三步才停下来,纯钧伸手将她扶住了,也臊得满脸通红,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纯钧顿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元君。他心道,表少爷出去三年回来,怎的突然变得如此肉麻,巨阙该不会也成这样了罢。   接着,纯钧又拿眼睛扫了扫巨阙,巨阙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温良辰被秦元君此言麻得头皮都要炸了,连句话都不敢再与他说,直接转身便走,连桌上的点心和茶水都不要了。   温良辰自小便调皮任性,胆大妄为,她居然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幸事,秦元君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笑得直抽抽。   季云卿等了好半天,终于捱到温良辰走了,这才捂着暖炉子过来,他停在凉亭栏杆外,见秦元君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傻笑,顿时愣住了,惊讶地叫道:“你这笑容,若是被老师瞧见了,还以为你被鬼迷住了呢。”   秦元君摸了摸嘴角,立即端正了神色,道:“季兄,你是故意开我玩笑罢?”   “我与你开玩笑作甚,你向来不苟言笑,如此神色,本少爷简直是头一次得见……啧啧,估计那位女鬼还长相貌美,姓温名良辰罢。”季云卿耸了耸肩,出言调笑道。   “我可是百毒不侵,那些邪魔外道遇上我,都被我打成了飞灰,你倒要小心自己家中的‘女鬼’。”秦元君挑了挑眉毛道,女鬼也敢来惹他?海盗的脑袋他都砍过了,还怕什么鬼不鬼。   一提到家中的那人,季云卿便被气得个半死,登时横眉竖目道:“你小子就嚣张罢,总有一天你会被治住。”   季大少爷所说的治,非彼治。   自从薛扬被调入锦衣卫之后,他和英娘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作为季大奶奶的温良春没了薛扬的消息,三天两头便往外跑,就差将绿油油的帽子当众扣他头顶上了。温良春这般大逆不道,偏生季云卿又发作不得,他和温良春之所以成婚,本就是互相交易的结果,二人相处了三年,都没有半点夫妻情分。温良春的胡作非为,季云卿完全是看在她和季二太太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还将季二太太气得半死生了个女儿的份上。   季云卿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没想到将她的心养得越来越大了,直言找到薛扬就与他和离。   放眼整个越国,似他这般和媳妇相处的,估计还是头一遭。   可怜的季大公子,直到现在连女人都没碰过,更遑论抱儿带女了。偏生此事又不足对外人道也,季大太太脑袋急得都冒烟了,成天胁.迫他和温良春同房。他硬着头皮闯进房间,温良春却只让他睡在榻上,季云卿养尊处优惯了,睡榻又小又窄,还不如回书房睡觉来得清静。   三年以来,他被母亲和媳妇折腾得要死要活,听闻秦元君四处游学,他简直羡慕得要疯了。幸亏明年春即将赴考春闱,季大太太为了让他放松心情,终于首肯放他出门和秦元君兜风。   “听说西边梅花开得正好,咱们一道过去罢。”秦元君道。   秦元君和季云卿二人携几名公子,从山庄内离开,往西面梅林而去,一路上谈诗论文,好不惬意,期间又行至西面小山的观景台,在台上作诗两首,秦元君又引得诸人一片喝彩声。   越国读书人身体普遍不佳,在外吹了会儿风,便有几人感觉不行了,季云卿身子最弱,连个招呼都不打,头一个钻进观景台旁的小楼中休息去了,将秦元君一人晾在外边。   季云卿的离开,恰好如了秦元君之意,他借故外出赏梅,独自一人带着巨阙离开。   暖湖上的山涧距离观景台不远,不过需要步行一段距离,平缓的路面早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还可供马车行驶,在太清山那段时间,秦元君经常在雪地中行走,不觉得如何劳累。   他绕至观景台下,忽地见到不远处梅林中有一大块阴影,再走近了去看,发现那块阴影居然是一辆高大马车的一角。   马车边有将近二十名侍卫,这些黑衣侍卫们以马车为中心笔挺地分阵列开,腰上悬大刀,神情严谨而肃穆,远远瞧着,都能发现其武功之高深,绝不隶属于普通人家。   这辆高大的马车车身遍布华贵的暗纹,帘角处悬挂着名贵的青海玉扣,以明黄色的穗子系着,即便它十分低调地停在暖湖旁,努力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林中,以掩盖那庞大的身躯,却让人忽略不掉那股气势。   秦元君脑子“嗡”的一声炸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巨阙肩膀上,巨阙声音发颤,唤了一声:“少爷。”   “他们都是你们的人?”秦元君回过神来,面露震惊之色。   巨阙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听见秦元君的文化,他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道:“是。”   巨阙来自于暗卫组织暗使御司,这个暗使御司独立于任何的府衙之外,是皇帝私养的一批顶级高手,无人知道他们在何方,坊间也从未流传过他们的传闻。   巨阙便是暗使御司出来的高手,而在此时,眼前竟然出现了将近二十位。   马车上之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秦元君才看了一眼,胸口便觉得发闷,腿脚好似不听使唤似的,怎么努力,都没法继续向前。   即便已经猜到真相,他依然没有准备好见到他。   “少爷,您想要过去吗?”那边已有侍卫注意到秦元君,正在向马车内汇报。   秦元君性子果断,几乎是顷刻间便做好了决定,他直接转过身,道:“咱们走罢。”   如今他尚不够完美,如何震慑住群臣,如何让人相信他能够与一众皇子争夺?   在这个此时撕开真相,并不是有利的时机,至少他认为不是。这个决定的作出,不仅仅是建立在感情上,更在眼前这复杂的时局之上。   眼看春闱将至,不消半年,他便能向全天下证明自己,他秦元君不是人人鄙夷、见不得光的庶子,他血统身份尊贵,更是唯一一位有能耐,坐稳那位置的继承人。   秦元君从原地离开之后,脚步飞快,转眼间没入白茫茫的林中,不见身影。   而在此时,那帘后的一双眼睛,忽地微微弯了起来,似带着一股考量后的满意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点半等会还有一更,下一章会按时替换掉哈亲。   最近唧唧搞审文工作,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我头上,目前还没有,假如看不到新章的话亲们别着急,我会在后头mmm客服,然后过一段时间回来刷新应该就能看了。   其他的文应该也有被屏蔽的,作者和读者都一样着急,会尽快把文文搞定给大家看的~   ^_^   还有如果缺晋~江币的亲们可以看看后台,是不是有“邀您评审”四个红字,审核一章就有1晋.江币的奖励~~当然这是针对电脑的,貌似只有高V用户才有权限~ ☆、第83章 郎情切   温良辰站在山涧中的小亭中等候许久,感觉周围的环境冻得人心发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在原地绕圈全,一边跺脚一边抱怨道:“秦元君和我说三个时辰,他自己竟然迟到一刻钟,莫非他是在故意诓我?”     纯钧愁眉苦脸地道:“姑娘,您先坐罢,奴婢传他们再添些炭火。”     温良辰被炉子烧得脸颊滚烫,额头上都滴下汗来了,她急忙摆摆手道:“不必再添了,亭中已经够热了。”     梅园为了方便各家公子小姐玩耍,特地一景一岗哨,岗哨里备有伺候的下人和足够储备,温良辰占的这处虽然人烟稀少,但下人们却十分殷勤,先是升好炉子,再用大半透的细纱将亭子里里外外围了起来,防止冷风吹进去冻伤姑娘家。     “我站不住了,先出去走走。”温良辰本身就不是个耐住性子的人,平时处事沉稳,是处于自身安危考虑,真正的温良辰个性十分跳脱,尤其这人是秦元君,她几乎本能地、从不加刻意掩饰。     她稍稍扯松自己披风的绳子,不住地抱怨道:“早知我便和四姐姐一道去赏景了,最后害得她一个人走了,不知她明儿会如何怪罪于我。”     纯钧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姑娘,那卫大公子可劲儿朝您使眼色呢,就差没将眼珠子给凸出来……”     一提起卫定放,温良辰便忍不住来气,说不要温良冬就算了,如今又想倒追回来,这是个什么道理?温良辰气呼呼地说道:“这小子活该,谁让她作弄我四姐。”     温良冬原本是一位开朗豁达的姑娘,平时最爱寻人叽叽喳喳,自从经历过卫定放一事之后,闹得如今都不像她了,越看越像是个小媳妇。更过分的是,这卫定放自己娶不成温良冬,居然还拦着她不让嫁人。     也不知这一对天生的活冤家,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希望这一次让他们二人彻底做个了断,四姐若再耽搁下去,可真得被熬成老姑娘。”温良辰咬了咬唇瓣,一脸的郁闷之色。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良辰你放心,即便你变成老姑娘,也有我在。”     世上能说这话还有谁?     温良辰顿时脸一红,羞赧地往林间望去,只见秦元君披着披风,慢悠悠地从梅林深处走来,在距离凉亭不远处,他抖落肩上的披风,将它塞至巨阙的手上。     温良辰正想开口反驳于他,猛地看见他靴上沾的白雪之时,登时露出惊讶之色,原来他是走过来的,难怪会晚了些时候!     “你怎会如此不爱惜自己。”她三步做两步奔过去,横眉竖目,对着秦元君劈头盖脸一顿说:“庄园内有马车通行,为何你是自个儿走过来的?就不怕将自己冻死了么?”     温良辰站在雪地里念念叨叨的,整个脸都涨红了,秦元君却极为享受地听她说,脸上还挂着喜悦的笑容,温良辰说着说着,便猛地琢磨出不对劲来。     秦元君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她往后退上一步,警惕地说道:“你可有听进去?下次不可再这般糟蹋自己。”     “我自然都听进去了。”秦元君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大手一捞,将她拥入怀中。     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山涧旁盛开一片怒放的梅林之旁,只见两道身影相互依偎在一起,那银灰色包裹着红色,红色又交织于银灰色中,两道鲜艳的颜色在这冰冷的景色中,亮得异常刺眼,美得不似人间的画卷。     冷不丁扑进一个冷飕飕的怀抱,温良辰顿时打了一个哆嗦,一时连反抗都忘记了。     秦元君垂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还愿意听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听。”     温热的气流拍打在耳边,情意绵绵的许诺顺着这股热流蹿进耳朵,再汇聚流入心底,温良辰感觉自己心都被捂热了,全身上下犹如浸润在温泉中,舒适暖和得好似飞上云霄。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如何回应。     “我在外三年,你可有想我?”     秦元君声音低哑而沉稳,仿佛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将她催眠,让她忘记这片冰天雪地,忘记这纷繁的世间,只愿流连在他怀中,不再与他分开。     见她愣着不回话,秦元君缩回了脑袋,用下巴抵在额头上。这股麻麻的诡异感觉,让温良辰轻轻一颤,几乎在这一瞬间,立即反应了过来。     她一把将秦元君推开,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抿着嘴道:“你怎么一上来便动手,实在是……”     温良辰使劲抽了两口冷气,这才找回点神智,她急忙往四周看去,生怕方才这一幕落入他人眼中。     没想到的是,四周空荡荡的一片,连凉亭中的纯钧都已经不见了,早不知去哪处望风去了,更遑论是否还有其他人。     “你别动!”谁知秦元君又冲了上来,惹得温良辰瞬间炸了毛,她张牙舞爪地对着他,小脸红扑扑的,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他心脏如猫爪般又痒又难受,只想将她的美好全部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     “好好好,我保证不动了,你莫要再跑。”秦元君笑容满面地说道,右手却不老实,已经伸出去勾住她的手指。     温良辰动作又是一僵。     “我给你将带子系紧,如今天地严寒,可别冻着了。”秦元君指了指她的披风,本来带子就已经松了,方才被她使劲挣扎两下,披风都快顺着肩膀要掉下去了。     温良辰左手伸出来护住自己的锁骨,十分怀疑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股明显的不信,她道:“你当真不乱动?”     秦元君顿时哭笑不得,举起自己的左手,尽量保持一阵正经的神色,郑重地颔首道:“我不动,我保证不乱动。”没想到他在她心目中这般不堪信任,秦元君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好罢。”温良辰挺直了身子,昂起了脑袋,露出如同赴死一般的神色,道:“你快些系好。”     “嗯。”秦元君走到她身前,抬起手,将披风重新拉紧,再将那红色的带子打一个结。他的动作很细心,很轻柔,好似生怕弄疼她,他的神情极为专注,似在做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好了。”秦元君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后,又将红披风上软绵绵的兔毛其理了理,因为觉得手感很高,他又蹭了两把。     “你可终于系完了。”温良辰大松一口气,方才看着秦元君近在咫尺的脸,她的一颗心简直要飞出来,一旦二人距离过近,她心中的压力就成倍数增大。     正当她得以喘气之时,秦元君忽然抬起头,飞快地在她脸颊啄了一下,温良辰感觉那块皮肤瞬间烧了起来,整个人又如同触电般一麻。     “你、你你又骗人!”温良辰气得跳脚,捂着脸转身便跑,秦元君站在她后面大笑出声,感觉只要二人一打照面,总是吵吵闹闹不停,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段旧时光。     秦元君正笑志得意满,谁知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风响,他顺势一偏头,一块雪团瞬间在他肩膀上炸开,浇得他一身都是雪,狼狈至极。     温良辰在不远处抬了抬手,气呼呼地哼道:“你居然敢骗我,我要打到你趴下。”     然后,她又立即弯身捞一把雪,动作幅度十分大,连揉都不揉,直接朝秦元君扔了过来。     一般来说,温良辰从不说假话,她说要将谁打趴下,谁必然是要趴在地上滚一圈的。     秦元君嘴里大呼“饶命!”,几乎是掉头就跑,他在玩命儿飞奔期间,又将薛扬又骂了几十遍。都怪薛扬多事教温良辰炼体,弄得自己每次触碰心上人,都得冒着赴死的决心。更何况温良辰暴打人的方法千奇百怪,花样翻新,每一次都能折腾掉他半条命,堂堂身份尊贵的嫡出皇子混成他这样,实在是太过凄惨也。     “秦元君,你给我站住,不许再跑!”温良辰红着脸叫道,手里的动作没落下分毫,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朝他砸过去。     秦元君继续在原地兜圈子,头也不回地叫道:“再不跑便会被你打成猪头,难道你想嫁给猪?”     “你你你!又说什么混账话!”温良辰气得龇牙咧嘴,若不是怕他胡乱动手乱来,她早就扑过去揍人了。     温良辰撒丫子跟在后面狂追,手里抱着一堆雪,连扔二十多下,都还没见半分气喘,秦元君倒是累得够呛,伴随着她准头越来越高,他简直被雪团打得焦头烂额,差点给她跪下喊“娘子”。     当然,他心中门儿清,若是这声喊出来,自己就不怕趴下这么简单,而是被他给她活埋了。     二人笑闹了好一阵,终于都累得不行,偏生温良辰是个倔脾气,连坐在地上了,都还有一下没一下扔雪团,秦元君实在无奈,只好开口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再也不乱来了。”     “……你保证也没用。”温良辰喘得直呼气,白色的气团呼在空中,顿时烟消云散。     突然,就在二人安静下来之时,温良辰听见远方传来“救命”的呼声,并且,那人的尖叫,怎么听得如此耳熟……     “你可有听见有人求救?”秦元君明显也听见了。     温良辰愣了两瞬,立即从地上连滚带爬起来,几乎是想不用想,她便大声叫道:“是温良夏的声音!她恐怕出事了,纯钧!”     秦元君神情一肃,从地上起身之后,往前走几步扶着她的胳膊,道:“我与你一同过去看看。”     温良辰也知这时不是避嫌的时候,多一人在便多一分安全,她点点头道:“我们过去。”     纯钧和巨阙从哨岗处出来后,随着两位主子往山涧下游奔去,雪地路滑,温良辰走路太着急,几次差点摔倒,多亏秦元君扶着她,不过许久,二人便来到暖湖旁。     小小的暖湖旁没有见到温良夏,却瞧见三公主和秦宸佑,秦宸佑此时衣衫不整,呆呆坐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温良夏的玫红色牡丹披风。     而三公主则站在湖畔,两位侍女正拿着根不知哪来的杆子,火急火燎地在水里捞着什么,温良辰转头一瞥,暖湖的水里飘着那根紫色披帛,眼熟到不能再眼熟,正是温良夏的所有物。     温良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便红了,温良夏虽然为人讨厌,却罪不至死,并且,她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秦宸佑和三公主二人,竟然合谋害得她……     她顿时气血上涌,抑制不住胸口的愤怒,飞快地冲至秦宸佑身边,啪啪两巴掌过去,拎起他的领子怒喝道:“混账,你对温良夏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努力了一把加更,给自己一个表扬先~   感谢shirleyli丢的好多雷,居然有15个O_o恭喜成为红字大萌物~谢谢鼓励哈! ☆、第84章 坏清白   温良夏自个儿也没想到,自负聪明的她居然会栽了,而且还栽进了窝囊至极的秦宸佑手中。     她更没想到的是,秦宸佑居然会和三公主联手来作弄她,兴许这事儿里面,还有二皇子的影子在。     方才她在梅林中游玩,二皇子远远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温良夏以为他欲寻自己单独说话,便安安静静等在原处。大约过去半个时辰,二皇子身边的前女官来传话,声称带自己过去见二皇子,温良夏便跟着她登上了马车,没想到绕路到达这片暖湖偏僻处之后,她没有见到期望中的二皇子,却碰上了等候已久的秦宸佑!     谁知秦宸佑那窝囊废,胆子居然越发大了,冲过来便抱住她,兴奋地说道:“良夏,我好想你!”     自从娶了季云姝之后,秦宸佑的生活比从前更加痛苦。季云姝出自书香门第,性情温和,持家有度,如今和亲王府诸事皆掌握在她手中,但是,无论季云姝千好万好,唯有一点难以让他忍受,那便是——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季云姝不比温良夏直白,凡事喜好兜圈子,讲面子,就连鄙视都鄙视得曲折离奇,看得人浑身难受,坐立不安,她的眼神让他感觉十分憋屈,却又没法抱怨,世上难以言说的痛苦,莫过于此。她那古怪的眼神,那刻意的疏远,他宁愿温良夏打他,骂他,也不愿在女人眼风下遭到这种自尊心的凌迟。     他秦宸佑的确窝囊,的确没有用,但是,季云姝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居然也敢这样对待他?     “你给我放开!”温良夏一把推开秦宸佑,用手理了理鬓发,指着他鼻子尖声骂道,“你三年前便已成婚,如今联合二皇子骗我来此,还对我搂搂抱抱,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温良夏冲动却不蠢,秦宸佑此番得手,明显是和二皇子勾上线了……她眼神一黯,好你个见风使舵的二皇子,居然敢玩弄到我的头上!今日我若全须全尾地出去,就不会让你好过!     温良夏这辈子何时服过软,在她的心里,唯一打倒过她的只有温良辰而已。即便在某些时候,她也从未服过温良辰。但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其他人将手伸到她的头上!     “我,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自从成婚之后,我过得生不如死,母妃去家庙了,季云姝成日对我冷淡,就连父王……他连个白眼都舍不得给我。我好难受,你嫁给我罢,温良夏,我求求你了。”秦宸佑嘶哑着声音道,眼中一片可怜又可怕的迷茫。     和亲王妃是他的地,更是他的天,没有了和亲王妃,他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温良夏往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她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背后是一片小暖湖,原来,她早就被秦宸佑逼得退无可退。她把心一横,既然他一定要纠缠到底,她决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温良夏霍地抬起头,狠毒地一笑道:“好啊,你先将季云姝给休了,再来和我谈成婚之事。”     秦宸佑眼中浮现一抹痛苦之色,一想到和亲王那张脸,他便吓得肝胆俱裂,但若不靠温良夏,他又根本不敢动季云姝。   秦宸佑伸手按抓她的肩头,犹犹豫豫道:“我若是休了季云姝,父王还不得杀了我!良夏,你若嫁给我,我许你世子侧妃之位,以后机会有的是,你帮我……”     温良夏抬手打开秦宸佑的手,对准他的脸啐了一口,接着又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骂道:“我早与你说过,你休想让我当妾!有能耐让我温良夏做侧室之人,只有皇帝老爷,你算个什么劳什子东西,给我滚!”     秦宸佑顿时脸色一变,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难过地弯下了腰,一副被她的话气得不轻的模样,连脸上的唾沫星子都顾不得擦了。     你算个什么劳什子东西……     秦宸佑的心脏很难受,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他冒着不齿的风险和温良夏叙旧,得来的却是她的奚落和嘲讽!     女人,真他妈讨厌!   一想到此,秦宸佑顿时眼睛一红,怒火让他的脸部扭得变了形,双拳也被捏得咔嘣直响。     温良夏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反正,这是她见过的,秦宸佑最男人的一次。   突然,他整个人气势一变,有若一头凶猛的野兽,仿佛要随时扑过来吃人。     糟糕!     温良夏自知将他惹急了,侧身想要夺路逃走,谁知秦宸佑猛地扑过来,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幸亏地面上布有一层白雪,否则她的腰今天就得交待在此处了。     毫无疑问地,她的双手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接着,头顶上又传来秦宸佑难过而痛苦的嘶吼:“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们都鄙夷我,他秦元君有什么好的?我倒要让你看看,谁才是你的男人,谁才是最好的男、人!”     温良夏何时见过秦宸佑疯狂这样,早吓得魂归天外,她两只手拼命地扭动,手腕却好似被卡在了铁圈中,不得挣脱半分,秦宸佑的身体更如同千钧大石般,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温良夏失声大叫道:“秦宸佑,你给我放开!你还有没有理智!”     秦宸佑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可怖至极,见她反抗得厉害,他嘴里发出一阵喝喝的怪声,猛地低下头,张嘴咬在温良夏的肩膀上,又让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     在温良夏呜咽的求饶声中,秦宸佑仿佛找到异样的满足感,他突然冷笑出声,附在她耳边说道:“从你抛弃我那刻起,我就已经疯了。”     接着,他又继续疯狂地撕扯起她的衣服来,温良夏再如何泼辣狠毒,毕竟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女,从未碰上过如此凶险情形,她拼命挣扎反抗,大肆尖叫“救命”,奈何此地荒芜,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温良夏不禁开始恐惧起来,若是自己的清白被秦宸佑毁了,这辈子可就完了!     她不要做和亲王府的妾室……谁来救救她!     正在此时,树林里传出脚步声,温良夏饱含着希冀侧过头,睁大双眼想要求救,谁知却看见三公主从林中走来,一脸的得意洋洋之色,温良夏顿时面色一变,一整颗心仿佛沉到谷底。     秦宸佑……     三公主……     原来,他们今日是计划好来联手整治自己,可叹她温良夏聪明一世,居然被这两个烂人给害了,她不服!     三公主抱着手炉远远地站着,丫鬟们将大石头收拾干净,又垫好毯子,她这才顺着坐下来,笑盈盈地托着腮,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道:“温良夏,从天上掉在地上的感觉可否美妙?即便你长得再如何倾国倾城,仍然是刀下鱼肉,可怜你还居然做着当皇子妃的美梦,乖乖去当和亲王府的妾室罢,哈哈哈哈……”     听闻此话,温良夏的眼睛凸起,死死地盯住三公主不放,好似要将她的脸刻到灵魂中去一般。     三公主被她仇恨的眼神看得发毛,不自在地撑起身子,有些中气不足地道:“秦宸佑你在作甚?你以为我派人将这片梅林围住,帮助你拖延的时间,这些人力都是白来的?还不赶紧将她办了!”       温良夏顿时爆出一声怒喊:“你这个贱——人!”     秦宸佑本已经发了疯,但任谁办这事被人围观,心中总有几分芥蒂,他耳根臊得通红,手下的力气也逐渐开始减弱。     谁知此时,温良夏突然停止反抗,四仰八叉地摊了开来。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如同死鱼般躺在地上,看着秦宸佑的一双眼睛没有了焦距,好似一个将死之人。     秦宸佑顿时愣住了。     她的眼中是嘲讽吗?不,不是嘲讽,应该是恨罢。     秦宸佑打了一个哆嗦,神智也逐渐慢慢回来,三公主见他不再动作,在旁一个劲儿催促道:“你到底动不动手?我还想看好戏呢……”     “温良夏,我也不想这般,我……”秦宸佑心脏一阵绞痛,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温良夏去哪里了?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一次看见温良夏如此软弱,就好似易碎的瓷瓶般一碰即碎,回想起二人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时光,秦宸佑心中十分难过,他哑着嗓子说道:“良夏,我不是故意要如此,但是,为了得到你,我只能这样。”     温良夏冷冷地一笑,阖上双目,偏过头,懒得理他。     “良夏,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秦宸佑顿时懵了,他抱着温良夏,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失声哭了起来。     三公主在旁看得想要骂人,心道,秦宸佑果然是个废物,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居然还有时间哭哭啼啼。     正在此时,谁想到异变陡生,温良夏霍地睁开眼,一个手刀劈在秦宸佑脖子上,只听秦宸佑“嗷”地叫了一声,温良夏一把将他往旁边推开,自己则往右边滚了两圈,提着裙子往林中夺路而逃。     眼看秦宸佑被撂倒在地,三公主立即开始尖叫:“将她围住,不要让她跑了!”     林子的两头忽然蹿出来三个膀大腰圆丫鬟,温良夏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想起来林子外还有三公主的人,她跌跌撞撞地又转过身,慌不择路地四处乱跑,没想到过了片刻,又重新回到这片暖湖旁边。     三公主故意叫嚷道:“既然事已至此,这事儿就不能算完,快将她抓起来!”     暖湖是苏氏梅林最有名的景观,即便天气再如何严寒,湖水永不结冰。今日,湖水碧绿如玉,湖面还飘着几株翠色的水藻类植物,影影绰绰,让人看不见湖底,温良夏听着不远处三公主的叫声和越来越近的丫鬟的脚步声,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把心一横,随手解了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水中一跳!     “良夏!”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水声,头顶又传来秦宸佑撕心裂肺的叫声,可惜随着她逐渐沉入水中,慢慢地便听不见了。     她逐渐游得越来越远,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温良夏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她痛的不是他人的背叛和陷害,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暖湖的湖水虽然不结冰,却也绝不暖和,温良夏在水中被冻得直哆嗦,直到她穿过头顶那一片阴暗之处,这才大着胆子,使劲拨动双手,往湖面上方游过去。     “呼——”终于浮出水面,她狠狠地吸两口气,平复好呼吸之后,她转过头,看向刚刚自己游过的那团阴影。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里是连接大湖和小湖的隔断,幸亏她下马车绕路之时,特地观察了一番附近的环境。这个隔断并非天然山体形成,而是一棵倒下的老松,树上盖着厚厚的新雪,让人看不出来其真实形貌。秦宸佑那边是小暖湖,而自己来到的这处,才是真正的大暖湖。     这片暖湖十分宽阔,若要游到岸边,自己恐怕得脱力,而周围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救,即便游上岸,不久后也得冻死。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不要被冻死。”温良夏不断用眼睛扫着岸边,在她绝望之际,突然,依稀看见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又往前游了一段距离,发现在自己的左前方的梅林深处,好像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马车边还围住不少人,若非他们站着一动不动,她早该发现了他们。     温良夏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出现幻觉,她闭上眼睛,又努力睁开,确定那驾马车是真真实实存在之后,顿时欣喜若狂。     她拼命拨动双手,蹬着双腿,往马车方向扑过去,期间不知喘了多少口气,被呛了多少口水,最后她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终于快要到达岸边。能够到达此处,全凭借一口不甘之气,连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游过来的,总之,她好累,她觉得,若再在水里呆一会,恐怕自己不会被冻死,而是被淹死的。     那头马车旁的侍卫早早就发现了她,直到她露出脑袋之后,一名声音尖细的男人才叫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跑向马车传话去了。     温良夏被拖出水后,瞬间被冷得一个哆嗦,感觉除了自己的脑袋,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有知觉。     她被两名侍卫架起来,拖到了马车附近的空地上。     “你是哪家的姑娘?”温良夏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名尖细声音的男人不是男人,而是一位面部无须、脸庞白净的宦官。     马车里是谁?     “我是温家二姑娘温良夏,求你给我生火,给我衣裳,我冷……”温良夏冻得牙关打颤,声音如若蚊蝇,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宦官一甩浮尘,面露为难之色道:“杂家只能送你去最近的房舍,陛下不开口,杂家不能妄为,你自求多福罢。”     陛下……     陛下!     温良夏瞬间瞪大双眼,这马车里的人,莫非是皇帝?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两名侍卫均为男子,瞬间松开了手。     温良夏心中一喜,顺势往前爬过去,也不管雪地脏污,用尽最后的力气,不顾形象地大哭道:“求陛下救救我,您若是这般将我送走,我在路上便会冻死……陛下啊,陛下,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陛下!”     先不说她是否会冻死,光她这一身狼狈模样,就不知该如何对外人解释。即便她今日得以逃出生天,以三公主和曹皇后的权势,她能肯定的是,光三公主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她又不可能去寻找温良辰庇佑,对自己的妹妹服软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让马车那位尊贵男人怜悯自己,她才有力量与三公主抗衡。     两位侍卫见她开始闹腾,立即向前弯身擒住她,温良夏拼命挣扎着,想尽办法要靠近马车,奈何侍卫的手好似铁钳,将她如小鸡般拎起来,往道路上拖去。     温良夏嘴中苦涩,没想到自己真是时运不济,大难不死逃生后终于看见一线曙光,谁想到这曙光比那数九寒天还冷,将她又重新打入黑暗的地狱。     她不愿放弃这个难得机会,不断地开口求救,直到喊得嗓子都哑了,那马车依旧是纹丝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来越远,那重来的复仇机会,也离她远去了。   温良夏不禁流下泪来,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流下眼泪,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她也是会哭的。     绝望,不甘,仇恨,纷繁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中,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复仇的烈焰也随之被浇灭,就如同这冰天雪地般,冻住了她的身体,也冻住了她的心。     温良夏耷拉着脑袋,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决心向老天认命。     正在此时,那马车上厚重的黑色门帘忽地微微一动,一只修长而有力的大手从帘后伸出,冷风顺着帘子的缝隙钻了进去,只听那人发出两声咳嗽,接而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冰冰地命令道:“让她进来。”     这厢温良夏被召入皇帝的马车,而在对面那头小冷湖,却早已闹得人心惶惶。     温良辰两巴掌下去,依然打不醒秦宸佑,只见他眼神呆愣,直直地望向湖面,好像变成了一个死人,将她给气得个半死。     三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她往后退了两步,口不择言道:“是温良夏自己想不开,她自己不想活了,这才投湖自尽……”     温良辰本就怒火中烧,这会儿三公主又出言挑衅,简直是往枪口上撞,温良辰忽地跳了起来,往三公主身上扑去,一招将她撂倒在地。三公主被吓得花容失色,“啊”地开始尖叫起来,双手四处乱抓。     温良辰瞪着双眼,揪着她的领子提了起来,大声喝道:“是不是你们逼迫她跳湖?你们好狠的心肠!”     “我、我……”三公主从小高高在上惯了,何时被人这般欺负过,她看着温良辰的怒容,登时小脸惨白,浑身开始打起了筛糠,生怕对方一巴掌打烂自己宝贝的脸。     “公主殿下!”三个丫鬟急忙奔来,想解救自己的主子于危难,纯钧不用温良辰再下命令,“嗖”的一声冲了过去,飞出一脚踹翻一个,不消多久,她便将三个丫鬟打得哇哇直叫。     纯钧当年是劳苦丫鬟出身,正因为身子生得壮实,这才被温良辰挑出来培养为大丫鬟。后来在三元山上,她与温良辰一道习武,连薛扬曾经都说过,若真碰上事儿了,纯钧绝对能护得温良辰周全。     这三位丫鬟虽然膀大腰圆,有一身牛力气,但对比受过专业训练的纯钧,却是差远了好几条街。     三公主见无人前来救自己,眼泪“唰”地便下来了,却依然咬牙不肯松口:“温良夏是自己找死,不怪我……”     温良辰突然狠狠一笑,一肘子顶在三公主肚子上,三公主顿时爆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身子不自然地弯了起来,如同一只可怜的大虾。   三公主捂着肚子哭得稀里哗啦,十分没用地道:“你别打了,我、我什么都说。秦宸佑想要逼迫温良夏服从,就在这湖边……你也看见了,她是自己跳进去的,实在不关我之事啊……”     “不关你的事?你还有脸开口!人命一条,你居然说不关你的事!”温良辰气得直抽气,对着三公主又是一阵爆打,她专挑对方身体柔软之处下手,好让人看不出伤来,三公主被打得哭叫连连,一边躲,一边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温良辰本来一肚子气,这会儿全撒在三公主身上了。堂堂一国公主,被一位郡主打得在雪地打滚,就如同一条胡乱扑腾的泥鳅,若被宣德帝看见了,估计想亲手掐死她罢。     温良辰这回是终于打了够本,秦元君实在看不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提醒道:“巨阙回来了,先听他如何说罢。”     “好,我听你的,暂且先放她一马。”温良辰从地上直起身子,狠狠地剜了三公主一眼,吓得三公主又是一个哆嗦,哭得愈发凄惨。   只见三公主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脸颊旁,鼻涕眼泪全混在一处儿,形象糟心得令人发指,让人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秦元君心道,温良辰发狂模样实在太吓人了,若再任由她打下去,恐怕得捅大篓子了。     其实,他心中还有自己的小心思,温良辰的内心已经足够霸道,足够强悍,怪只怪三公主不长眼,激得她暴露本性。     他不禁背后一凉寒,为了今后和谐的夫妻生活,她的本性还是少激出来的好。     方才在温良辰痛打三公主之时,巨阙已经脱了衣裳跳进湖里去了,如今他已经成功折返穿好衣裳,向秦元君和温良辰说道:“主子,郡主,标下方才潜入水中探查,并未在湖下看见二姑娘,不过,标下却发现,原来这片小湖通往旁边的大湖,恐怕二姑娘已经游过去了,但是,大湖中也不见二姑娘的身影。”     然后,他又看了秦元君一眼,小心翼翼地道:“那边的大湖,便是方才少爷绕路过来的梅林……”     “……什么!良夏她还活着?”秦宸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嘶哑着声音道。     秦元君看了自家这位“大哥”一眼,冷冰冰地道:“这倒极有可能,你赶紧派人过去找罢。”     原来这片小湖连接观景台下那片大暖湖,秦元君简直要赞一声梅园山庄创建者,将一片庄园景色安排得如此曲折,弯弯绕绕让人分不清方向,他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     “好,我过去!”秦宸佑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随便抹了把脸,连温良夏的披风都顾不上拿,如丧家犬般往梅林外跑开了。     看着秦宸佑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秦元君回过头来,向温良辰淡淡一笑道:“让他去触霉头,也算是帮你报了仇。”     既然巨阙找不到温良夏,那么便代表着,温良夏必然已经被救下了。在暖湖旁,有能耐救下她的人,非宣德帝不可。     秦元君微眯双眼,既然宣德帝微服私访来此,便是不愿意大肆伸张,秦宸佑这般大张旗鼓地去寻人,宣德帝必然不悦。     温良辰不知湖那头是宣德帝,得知温良夏有生还可能,便着急道:“我们过去探探罢,说不定温良夏已经游到岸边了。”     秦元君摇摇头,冷静地说道:“不必去了,她定是无碍的。”     温良辰愣了一下,不解地道:“难不成那边有人……”     秦元君朝她使了个眼色,再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三公主,温良辰心中会意,对着可怜巴巴的三公主,气势汹汹地威胁道:“你若将此事传出去,我便豁出去这个郡主不当,也要让你担上合谋坏人清白的罪名!”     三公主哪里还敢惹温良辰,她抱着双肩坐了起来,哭着摇了摇头:“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你知道就好。”温良辰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接着,温良辰又将纯钧唤了过来,收拾妥当温良夏的东西之后,一行人匆匆忙忙往原路返回。     等到出了林子之后,温良辰停了下来,慌张地问道:“暖湖的那边,到底是何人?”     “……”     秦元君脸上有片刻犹豫,他拉着温良辰的右手,往偏僻处站了,慢慢垂下头,小声道:“是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蜜糕已经更了5000字以上一周了,期间6000字有三次,昨天给拆成两章才被亲们发觉←_←浓浓的挫败感!⊙﹏⊙看来还是拆两章好,会显得我更得多点,于是今天特别想拆两章,发现这章剧情根本不能拆。。好吧。。ORZ我一般都是一章写一个重点,不写完不罢休,所以按剧情写文的孩子你伤不起啊。。   今天就不拆啦,爆更7000的我真是好孩子!   还要继续感谢shirleyli163的投雷,O_o晋~江最近看不到雷数,后台貌似看的今天5个,总数是20个了,非常感谢支持哈!!⊙▽⊙   另外昨天出现了个bug,很脑抽的把时辰写成小时,感谢TS一直以来辛勤的抓虫!!蜜糕实在太粗心了必须要改啊!~\\(≧▽≦)/~ ☆、第85章 留客居   听闻秦元君说出“陛下”二字,温良辰登时头皮一麻,杏目不可置信地睁大。     宣德帝怎会微服私访来此处?     奇怪的是,此事从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若非秦元君亲身瞧见,她还真不敢相信。在这时候碰上半路杀出来的宣德帝,温良辰真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巨阙方才说,暖湖湖下不深,却没瞧见温良夏的踪影,想必她被陛下带走了。”   想想不能将话讲死了,秦元君接着道:“因为马车旁暗使御司之人太多,他不敢靠近马车。”   一提起宣德帝,秦元君便有些不自在。     温良辰秀眉微蹙,几乎是顷刻间便反应过来。     温良夏衣裳蜕得差不多了,全身又都是水,以这副形象碰上宣德帝,进入马车和他共处一室,温良夏的结局几乎是已经注定了。     她的清白须有人负责,而这个负责之人……正是君临天下的宣德帝。     “你们老温家,这回恐怕要出一位嫔妃了。”秦元君皱起了眉头,他今后必要娶温良辰为妻,可这会儿她的姐姐成为他父亲的妾室,这关系该怎么算才好?     不过,即便他秦元君再如何反对,也是无能为力。试问这世上谁可以不管不顾任何人的看法,非皇帝莫属了。一想到此,秦元君便无声地叹了口气。     “恰逢长兴侯被捕入狱,在这三司会审之际,温家突然有女入宫,估计大伯会焦头烂额罢。”温良辰小嘴一撇,忧心忡忡地道。温家在为官一道向来走的是中立的路子,即便在背后稍有倾斜,至少在表面上是不会让人看出来的,这会儿皇子们还没掐上,温家倒先往宫里送嫔妃了,这简直是在打曹皇后的脸。     温良夏这一招打得人措手不及,顷刻间翻转整个当今的局势。可惜她一个只懂得地位和荣华的女人,根本不懂得所带来的后果,也不管是否会对他人造成危险,温良辰简直要被这位二姐给气死了。     “良辰,你莫要着急。”秦元君抬起手出手,伸出食指拂过她的眉心,用自己的温柔将那几道浅浅的褶皱抹平,看见小丫头露出无辜的神色,他勾唇一笑,道:“焦头烂额又有何用?事情已经逼到这份上,温家怎可退守自保?我看大老爷蛰伏在旁,是在等候时机,好寻个理由动手罢。”     他十分佩服温大老爷眼光的毒辣,但却不认同他的做法。先撇开朝政上的的事情,从温家联姻的对象来看,便能看出温大老爷不小的野心,宣德帝和朝臣又不是傻子,更是世上少有的精明人,即便温大老爷再如何冠冕堂皇,却也藏不住偶尔露出来的狐狸的尾巴。     温家的联姻对象向来不差,不是季家便是苏家,早在季闻达未动用吏治革新之时,温大老爷便已经出手和他搭上了线。这会儿季闻达和长兴侯府死咬在一处,温大老爷又开始袖手旁观,隔山观虎斗。若是季家赢了,温大老爷便坐收渔翁之利,反之,季家输了他也不吃亏,反正嫁个女儿过去,谁又能把谁怎么如何了。更何况季家背后站的是宣德帝,自有宣德帝为其收拾残局,不会引火烧身至自己身上,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至于温仪华迎娶苏家大姑娘,对外宣称是温仪华自个儿挑挑拣拣,最后和苏氏恰好看对眼儿,于是,这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就此结为姻亲。其实质是,苏家出了一位德妃娘娘,育有二皇子,温大老爷这是在提前布下关系。     至于温大太太从不逼迫温良冬成亲,反而任由她被卫定放死缠,更是想借卫家搭上卫贵妃和三皇子。     当势的季家不放过,未来可成事的皇子一个不落下,二皇子、三皇子二人,都被温大老爷玩在手心里,秦元君真想当面夸一次温大老爷,到底是如何将儿女婚事玩得这般纯熟。     温大老爷眼光的毒辣,不仅仅体现在这些方面。比如,他从不沾任何与五皇子有关之事,更不与曹国公府有任何瓜葛,秦元君真想问上一问,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曹家不适宜投机呢?     说实在,连秦元君都预料不到曹家会败,温良辰尚且还奔在寻曹家麻烦、扳倒曹皇后复仇的道路上,他们二人与温大老爷相比,还是太稚嫩了些。     温良辰对秦元君如此评判温大老爷,顿生出一种奇怪之感,难道,他还记恨着温大老爷将他打为亚元之事?     “大伯苦心孤诣经营温家多年,小心谨慎实属正常,如今朝事变故丛生,大伯不得不低调行事。我担心的是,温家因温良夏被推上风口浪尖,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的危险。”温良辰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元君自然会意,温家大房和四房关系良好,自己这会再损温大老爷,难免会引起温良辰疑惑,他立即转移话题,悠悠笑道:“我岂会不知大老爷不易?温家是否能保得安全,可得全赖你二姐头上了,指不定福祸相依,最后变成一件好事呢?”     温良辰倒不怕大老爷如何想,就怕温良夏在后宫乱来,她不禁小声道:“以二姐的嚣张傲慢性子,必会给温家树敌。我尚未考虑归属于哪位皇子结盟,她却突然横生此事,这不是平白给人添乱?”     秦元君顿时脸色一变,他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如何与他们结盟?”     “……你问此话是何意。”温良辰小脸一红,思路往不该之处奔腾而去,都秦元君说话这腔调实在拿捏得太到位,既带着挑衅的意味,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酸味,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良辰,你告诉我,你要如何与他们结盟?”秦元君嘴角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上前两步,打起手顺势撑在树上,将温良辰逼仄至自己臂弯下阴影中。     发现自己被困住了,温良辰猛地一抬头,对上秦元君那双特意弯起来的双眼,发现他的眼睛泛着意味不明的潋滟水光,她只觉得喉咙发干,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十分光棍地道:“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此话一出,谁料秦元君又将头靠近几分,热得烫人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喷在她脸上,臊得她满脸通红,他用一种从未出现过慵懒而低沉嗓音,步步紧逼地说道:“嗯?如何动之以情?”     温良辰仿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小鹿发疯般地跳动起来,还四处没头没脑地乱撞,撞得她脑海一片混乱,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她努力撑起手,抵在他身前,防止他再继续危险地靠近,温良辰呼吸一紧,闷闷地道:“以财帛,以实力,总有一样会让他们动心。”     “万一,他们要的是你呢?”秦元君的声音依然轻柔,暗哑,但若是抬头,便能看见,随着此话的说出,他原本俊朗的眉眼间,忽地多出一抹杀气。     还好温良辰未抬头,若要看见他这副表情,兴许便是另一番景象了,她摇摇头,笃定地答道:“我不会答应。”     在这一瞬间,秦元君忽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的笑容实在太难得,这时看起来,就好似雪后初霁,暖暖的阳光从云层空隙透下来,连冰雪都为之消融,他的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只听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道:“你只能是我的。”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快走罢。”   温良辰往后缩了一下,羞得低下了头。   秦元君心中十分满意,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即将要飞上天空,温良辰的承诺,简直比全天下最甜的蜜还要甜。     他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暖香,恋恋不舍地盯着她,视线拂过她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再将它们深深刻在心底,用最美好的词语装饰、封尘,接着,他强行将自己的手从树上移开,顺便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为她系紧披风的带子。     温良辰抿嘴笑了起来,秦元君在惋惜好时机的同时,又不禁感叹她难对付。若是方才他再逼近一步,兴许今儿脸上就得多个巴掌印罢?   怪只怪他实在太了解温良辰,了解她的每一个表情,了解她的每一个动作,了解她每一件心事,他很想再进一步,但是他懂得,他不能越过线,更不能让她吃亏,因为,他们尚未成婚。     所以他拼命克制住自己,忍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念头,可是,一看见她美好的笑靥,他便好似吃下世上最诱.人的毒药。   “你还愣着作甚?”温良辰眨了眨眼,剪水双目璀璨而夺目。   他顿时感觉胸口一阵燥热,喉咙好似火烧,秦元君便知道自己不对劲了,他立即反应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然后立即撇过头,抬手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难受地吞咽了一下。     “我们走罢,兴许他们已经等候已久。”秦元君抬起头,露出一双恢复清明的双眼,唯有那嘶哑的声音,方才留下一丝冲动的痕迹。     二人一前一后返回梅园山庄,三公主已经随二皇子先行离开,秦宸佑则领着一群人不知何处去了。温良辰发现,原本腼腆的温仪城在苏家小少爷的带领下,已经彻底融入孩子们的圈子,孩子在一片被扫得极为干净的坪中与他们玩藏钩,打打闹闹不亦乐乎,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温良辰生怕他出汗后生病,等到孩子们散去之后,她亲自给他擦干脸上的汗,又将孩子扔进暖房里去了。     温良冬一直未归来,温良辰便在原处等待,众人陆陆续续散去,温良辰等得心焦不已,直等到午后未时两刻,纯钧才进来报:“姑娘,四姑娘回来了,只不过……”     见温良辰露出疑惑之色,纯钧眉毛皱了起来,犹犹豫豫地道:“四姑娘的脚不小心崴了,姑娘赶紧过去看看罢。”     “什么?”温良辰简直想给卫定放上香了,今日他好不容易得以温良冬见面,居然让人不小心受伤了,他到底是有多不小心?     温良冬是被丫鬟扶进来的,见到温良辰之后,她的脸顿时一红,眉眼间满是化不去的纠结。     “五妹妹,我……”温良冬刚要开口,温良辰便按着她坐了下来,关心地说道:“四姐姐,先让庄上的大夫帮你上药,等你脚好些了,我们再走罢。”     温良冬面露犹豫之色,咬着嘴唇道:“要不就这般算了罢,莫要再耽误时辰。”     梅园山庄距离京都大约有三个时辰的路程,时间已经被温良冬耽搁了,若他们这时候回去,估计还在半路上,就已经天黑了。温良辰心中开始犯起了嘀咕,虽然他们艺高人胆大,但是,在雪中走夜路,未免也太不安全。     “你莫要着急,先让大夫过来瞧瞧,先给你上药再说。”还是温良冬的身子最重要,温良辰当即下定决断。     出了小隔间之后,果然碰上在门口四处乱转的卫定放,卫定放瞧见熟人出来,急急忙忙凑了过来,温良辰一见到他,登时便有些来气,压低声音教训道:“你到底做了什么,竟将我四姐弄伤了!”     卫定放立即哭丧了脸,左边眼睛写着冤枉,右边眼睛写着无辜,他痛苦地哀嚎道:“温五姑娘,我哪里知道会如此!良冬她站在小径中对我冷言冷语,我便过去好言好语地哄她,谁知说了几句后她便生气了,想要甩开我从小径上离开,谁知却不小心踩在石头上崴了脚……好罢,都是我的错,她可好些了?”     温良辰白了他一眼,好好的相约都能弄巧成拙,也亏他卫定放有本事,她没好气道:“脚都崴肿了,能好到何处去?”     卫定放抓了抓头,疑惑地道:“我之前分明帮她以冰冷敷,还用手按压她脚上的穴位……”     “咳咳。”温良辰急忙插言打断他这没羞没躁的话,然后又狠狠地甩了一句:“若要留下病根,我和你没完。”     “不用你和我没完,我直接自个儿了结去。”卫定放垂头丧气地一叹,也不寻地方落座,直接抱头蹲了下去。     温良辰见他诚心认错,模样又可怜,她心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作为发泄后,便不再刁难于他,径直往隔壁去瞧温仪城。     温仪城玩累了后便睡着了,温良辰为他掖好被角,又出来去布置其他事宜。     谁在此时,水心急匆匆进门来报,向温良辰道:“姑娘,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雪,表少爷说,咱们今日恐怕走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经常有点困妹子的投雷!各位亲晚安! ☆、第86章 泄密祸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人人都期盼今年下大雪,而相对于被困在梅园山庄的温良辰,并不觉得此时下大雪是一件好事。   温良辰站在廊道上,廊道外已经沉浸入茫茫夜色之中,漆黑的夜里大雪纷飞,已经完全看不清远方的梅林,这雪不仅不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秦元君从后走来,在她旁边站定,往她手里强行塞下一个暖炉,道:“即便此时停了,咱们也没法在夜晚行路,先在山庄歇下来罢,等待明日天气转好,再想办法。”   温良辰撇撇嘴,无奈道:“看来只能留在此处了。”   秦元君微微颔首,一想到二人有机会呆在一处,心中便喜不自胜起来,巴不得这雪别停才好。   “你在笑什么?”温良辰瞪大杏目,抱着炉子往后退一步,怪只怪秦元君这笑实在太古怪,像要随时扑上来似的。   见小丫头露出戒备之色,秦元君摸了摸嘴角,心中失望不已。都怪薛扬多事教她武功,让他想偷袭都不成。   秦元君叹了口气,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轻声道:“今晚能离你近些,令我好生欢喜。”   “……”   兴许这话意思太别扭,抑或是意思太引人遐想,温良辰被臊得满面通红,只觉得暖炉要将自己的手给烫化了。   “你这话实在是,实在是……”她羞赧地跺跺脚,转身疾步走了,留下秦元君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在原地黯然神伤。   他郁卒地想道,我手都还没落下,人倒是先跑了。   梅园山庄作为苏家的头牌大庄园,一直以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庄上下人还不时向苏家送瓜果粮食,因此,庄园上储备丰厚,即便住下这些小姐公子,也足够他们消受的。温府与苏家是亲戚,山庄的管家自然不敢怠慢于温良辰,派了诸多下人细心伺候,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   既然已经被困于山庄内,男女之间的顾忌也少了,秦元君和温良辰,连同卫定放和温良冬,加上孩子一共五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吃晚饭。   温仪城年纪最小,他抱着碗坐在一边,眼睛一会儿瞟向满面通红、行动拘谨的温良冬,一会儿又看向闷头扒饭的卫定放,最终摇摇头,选择看自家姐姐和秦元君,至少这二人看起来正常些。   温良辰轻敲了他脑袋一下,好笑地说道:“吃饭都不消停,四处张望作甚。”   温仪城脖子一缩,腼腆地说道:“姐姐,我好好吃还不行吗?你别打我好不好。”言毕,温仪城使劲用眼睛瞄向纯钧,他还是很怕温良辰打人。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温良辰顿时失笑不已,瞪了畏畏缩缩的他一眼,“我何时有那般厉害了?”   秦元君筷子一停,默默地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卫定放却将筷子一摆,咽下嘴里的一口饭,鼓着眼睛嚷嚷道:“你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姑娘家,比你四姐厉害多了,看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就没一个人敢偷懒懈怠,规矩比咱们五军营还严格。”他还记得当初,他给温良辰取了个“小辣椒”的诨名,可见其强悍霸道。   温良冬皱着眉头,伸出没有受伤的脚,在桌下踹了他一下,红着脸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哎哟,我说错了,五姑娘最是温柔和善,四姑娘更是观之可亲啊……”卫定放被心上人踹了一脚,不疼反喜,反而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抱着碗直傻乐呵。   秦元君正好坐卫定放对面,发现这厮笑得太伤眼睛,连饭都让人没胃口吃,他不耐地撇过头,心中不满愈甚。卫定放他调.戏温良冬也就罢了,将他的良辰拉进来是个什么事儿?   秦元君慢慢放下筷子,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卫定放,心道,他该不会贼心不死,又将主意打到温良辰身上罢?   毕竟,三条腿的蛤蟆难找,想左拥右抱的男人太多,秦宸佑更是这等男人的典型,成婚后都还不肯消停,秦元君不得不防着卫定放。   秦元君决定好好在姑娘面前杀一杀他的气焰,便道:“那在卫大公子心中,是四姑娘好,还是五姑娘好?”   言毕,他微眯双眸,玩味一笑。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刁钻,说哪位姑娘好,肯定会得罪另一方,连温仪城都不禁睁大双眼,想要看卫定放的好戏。   卫定放今天欺负了四姐温良冬,还不小心弄伤了她的脚,这会儿秦元君替天行道,出言刁难,算是为温家报了仇。温仪城嘻嘻一笑,脸颊上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我……”卫定放愣了一下,先是看了一脸淡定的温良辰一眼,又求救似的看向袖遮脸的温良冬,发现自己嗓子如同被塞了个核桃,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得满面通红。   他堂堂正六品兵马指挥,何时这般窘迫过?   温良辰“噗嗤”一笑,没想到秦元君还有给人穿小鞋的时候,也不知他这么大个人了,在和卫定放较个什么劲。   “两个姑娘都好得不得了,不过,我更喜欢下雪的冬天……”卫定放实在是被逼得不行,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脸红脖子粗说出这番话来,反正他没脸没皮惯了,为了让温良冬心里舒服些,肉麻些又何妨。   秦元君嘴角一抽,幸亏自己从小读书,若真要像卫定放这般向温良辰说情话,没准抽脸上的就不是雪,而是鞋子了。   “砰”的一声,温良冬的座位瞬间空了,温良辰一抬头,看见温良冬正低着头,一瘸一拐往房里逃去。   温良辰转头白了秦元君一眼,又看向起哄的温仪城,肃然道:“吃饭便是吃饭,这下可好了,闹得人吃不下了罢?纯钧,你过去扶好四姐姐。”   “是,姑娘。”纯钧转身便去寻温良冬,其实说是扶她,还不如说是将人提走,温良冬身子都软了,再加之右脚受伤,早就走不动路了,不知还要强撑什么。   被点名批评的秦元君苦笑一声,不知怎么的就和温仪城对视一眼,待二人互相明白对方眼中的含义之后,立即低下头装起了无辜,闷头开始扒饭起来,还时不时斜眼往温良辰脸上瞟,生怕她再出言训斥。   温良辰皱皱眉毛,秦元君和温仪城,二人何时变得心有灵犀了?   温良辰身负管教弟弟的重任,当下抬起筷子,敲在温仪城脑门上,这一下着实用了力气,将孩子打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她瞪着眼睛,说道:“好生低头吃饭,谁让你四处张望了?”   秦元君默默地收起了观望的眼神,庆幸自己坐在对桌。   卫定放咧了咧嘴,心道,还好当初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了温良冬。   温仪城瘪起小嘴,捂着抽痛的脑门,鼓着腮帮子朝秦元君吐了一下舌头,表情十分地憋屈,好像在指责温良辰的不公平,为什么不给同伙秦元君也来一下。   秦元君挑起剑眉,得意一笑,心道,若是我过得比你小子惨,我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既然今日无法离去,温良辰当晚便在山庄歇下,姑娘们和温仪城的房间设在二楼,卫定放和秦元君则分开住在一楼的两头。   京都贵女们一般出门时会带上好几套衣裳,因此,温良辰不愁没有衣裳替换,连同姑娘用的梳妆用具都有携带。因为客住在山庄之故,温良辰洗完澡后和衣而睡,纯钧在她旁边的榻上值夜。   温仪城比平时睡得更早,温良辰先是去他房中探望他一番,将他哄睡了之后,便径自回到自个儿房里。   水心端了铜盆进门来,笑眯眯地道:“姑娘来净个手罢。方才奴婢出门烧水,发现雪已经停了下来,估摸着明儿便能走啦。”   “借你吉言。”温良辰笑了笑,走上前来。   估计秦元君会郁闷一番,他还巴不得在山庄多留些时日,好有机会和她多相处,谁想到大雪一到晚上就停了。   事实上秦元君的确有这个心思,但却没有时间多想,年末后初春将至,春闱在即,他抽出时间玩乐已是罪过,将诸事收拾妥当后,他从马车拿回备考的书籍,坐在案几上挑灯夜读。   巨阙也不打扰他,和衣蹲在房梁上休息。   不知为何,今夜格外地安静,大雪停下之后,夜晚更是静得迫人,巨阙心中总有些心神不宁,他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深吸几口气后,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平息内心的不安。他低下头,看向灯光下秦元君认真的脸,心道,要不要和主子说呢?   “巨阙,你呼吸乱了好几次,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兴许是从小养出来的多疑性子,秦元君读书时要求环境彻底安静,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从书中惊醒过来,这个龟毛的习惯保持到现在,依旧是戒不掉。   “主子,标下觉得……”巨阙从刚准备从梁上跳下,忽地窗边传来一道风响,他心脏猛地一跳,身体已经迅速做出反应。   他手臂一抬,手指扣下袖箭,只听“嗖”的一声响,一把铮亮的飞刀被钉在秦元君身后的墙上。   “有刺客!”   随着巨阙这声音吼出之后,窗户瞬间“哗啦啦”被撞开,三名黑衣人手持武器翻身进屋,对着秦元君冲了过来。   秦元君没想到晚上会突生变故,有人前来刺杀于他,他霍地站起身来,对着刺客们将桌子一把掀翻,顺手拿起脚边放置的佩剑,人便往门口冲出去。   温良辰她们在二楼!   秦元君所携带的护卫还没温良辰多,他的房内发生打斗,十名护卫持刀向他的房内杀去,而刺客仿佛源源不断似的,转眼间,他的房间内打得天翻地覆,门上的纱都被染得血红一片,远远看起来恐怖至极。   刺客们受过专业的训练,一个二个都不要命了,疯狂地朝他的方向涌过来,眼看着他的护卫一一战死在身边,整个廊道被尸体和碎肢塞得半满,连路都走不通了。   秦元君闷头便逃,眼看终于离楼梯不远,又有两名刺客从廊道另一头上扑来,其中一人挥刀砍向他的面门,他往侧方一躲,险而又险地避过去,另一名刺客的剑却忽地送出,从下往上挑,目标直取他的下腹。   若是这一剑捅实了,秦元君心中一寒,他恐怕就得落得个开膛破肚的下场!   秦元君飞快递出剑,将执剑刺客的招数给拨至一边,在此时,他终于在心中真心感谢薛扬一句,若非他教导他和温良辰习武,光是这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边打边往楼梯口退去,正在双方交战激烈之时,巨阙已经一身血冲了出来,一箭射死一名刺客,向秦元君道:“主子,这些刺客恐怕是冲着您过来的!”   “可知他们武功路数?”秦元君在点点头,用力从刺客胸口拔出剑,飞身往二楼奔去。   “标下不知,他们的武功路子太杂!”   待得踏上二楼的木地板之时,只听左边房间传来一声尖叫,秦元君率先冲进去,却见温良冬躲在角落中,卫定放挡在她身前,挥舞着一把匕首与一名刺客搏斗。   那刺客武功明显不敌卫定放,秦元君看了卫定放一眼,将背后让给巨阙,立即转身出门,往廊道上奔去,想去寻温良辰的踪影。   秦元君出门之后,巨阙从后杀出,一支袖箭直刺刺客背心,刺客“啊”地一声尖叫,应声倒地。   刺客穿心而死,血淌了一地,温良冬整个人都吓软了,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良辰!良辰!”秦元君一间一间客房寻找着,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更揪心温良辰,生怕自己推开门之后,看见的是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这些刺客们杀的是他,温良辰应该不会有事罢?秦元君自我安慰地道。   后方又奔来几名的刺客,都被巨阙一一解决,秦元君又进入一扇门,发现内里一片杂乱,榻上还盖着温良辰的披风,却没有瞧见人,他心中一沉,掉头往外冲出去。   “去那边!”分辨清楚方向后,秦元君往另外一头奔去,他心中疯狂地嘶吼着,良辰你千万莫要出事……   当头这间房门大大地敞开,门口躺着温良辰手下的守夜婆子,全身血淋淋的,显然是已经死透了,正在此时,房内传来打斗声和男人的呼喝之声,秦元君顿时头皮一炸,心道,为何唯独没有听见温良辰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每踏上一步,都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似的。   他飞快地绕过倒下的屏风,来到房间内厅,只见赵信挡在吓傻的温仪城身前,和一名刺客进行着近身互博,而纯钧却捂着肚子倒在一旁,生死不知,他眼神下移,看见在纯钧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全都是温良辰的护卫。   可见,刺客的此次行动是有计划的,双管齐下,一拨人来刺杀他这个重要的角色,另一拨去寻温良辰的麻烦,并且,对方明显知道自己的弱点,否则,温良辰这边的刺客不可能只比他少一点点。   秦元君心口似火烧,忽地爆出一声怒喝,抬手举剑,往正与赵信交手的刺客背心就是一送,那刺客尚且应付赵信,哪里挡得住他的偷袭,只听“噗”的一声肉响,刺客的胸膛被他的剑大力捅穿后,立即便死透了。   秦元君狠狠地抽出了剑,以袖抹了一把脸上糊着的热血,怒气汹汹地问道:“温良辰呢?”   赵信被他这一声吼懵了,右手的剑“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温仪城也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得稀里哗啦,若是细细听之,依稀分得出喊的是“姐姐”。   “我问你她去哪儿了?”秦元君脑子乱糟糟一片,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他猛地往前一扑,将赵信撞在墙面上,秦元君提着他领子,目眦欲裂,疯狂地怒喝道:“我问你她去何处了?”   “表、表少爷,快去救姑娘……”正当赵信欲开口之时,纯钧拖着身子从地上爬过来,她的肚子受了刺客一脚,肩膀上还中了两刀,这些伤简直痛得她几乎晕死过去,可温良辰的性命明显更重要,她不敢让自己昏倒。   纯钧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一边咳血一边说道:“那刺客说让您,让您提头过去,就饶姑娘一命……”   看着墙面上空荡荡的窗口,秦元君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残忍地挖了出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失去她,会如此地痛彻心扉。他往后踉跄地退上一步,握剑的右手开始发抖,这股难受从心脏散出,一波一波地打击他的身体,让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良辰,都怪我……”秦元君抽了一口气,抬手一拳击在自己胸上,心痛上再加*的痛苦,终于让他的神经稍稍清醒了一些。   果然,他们果然是冲他来的……   宣德帝今日特地微服私访探望他,谁想到让暗中之人顺藤摸瓜,确定他元贞皇后嫡皇子的身份……他怎能掉以轻心,以为这个秘密只有皇帝和和亲王知道,就此放松警惕,产生这样的疏漏!   连宣德帝身边都有细作,更遑论他的身边?   “少爷,咱们是否要追过去救温五姑娘?”巨阙从后方赶来,皱着眉头道。其实他不赞同秦元君冒性命危险去救温良辰,但是,他知道温良辰在秦元君心中的地位,若是她受到什么不测,只怕秦元君头个不想活了。   卫定放也扶着温良冬一瘸一拐地过来,可见廊道上的刺客已经被他们清理干净了。   “咱们是现在追,还是……”卫定放转过头,望着窗外那黑漆漆的一片,顿时犹豫了。   虽然此时大雪已经停下,可他们连刺客的目的和底细都不知道,况且,他们现在的人力严重不足,这会儿完全不知敌方的实力,贸然倾全部之力外出救人,说不准温良辰没救回来,结果把全军玩覆没了。   “你们快,快去救我姐姐……”温仪城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都憋红了,一边哭一边不住地打嗝。   “……”卫定放沉默了。   秦元君往前踏上一步,眼睛一片血红,他咬牙切齿地道:“现在去追!”   无论是谁,若他们胆敢伤害温良辰一根头发,他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第87章 夜间杀 温良辰被刺客劫走之后,剩余在场的温家人全部都懵了,温仪城年纪尚小,完全无法撑住场面,而温良冬素来是个只会打理后宅的女子,何时经历过如此凶险之事,温家上下如同失了主心骨似的,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最中央的秦元君。     卫定放是个外人,不好开口掺合他们的事情,干脆闭上了嘴巴。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来保持头脑最大的冷静,他唤道:“巨阙。”     “标下在。”     似发现自己声音的嘶哑,他抬手抵唇,用力清咳两声,继续道:“你去当斥候罢,千万莫要跟丢他们的行踪。”     巨阙得令颔首,转身匆匆忙忙离去。     “赵信,你下去将温家、和亲王府、卫家所有活着的下人集合起来,还有梅园山庄的男丁,在阁楼前坪候着。”     赵信走到卫定放身边,卫定放点点头道:“你去罢,说是我的命令。”     “卫大少爷,行军打仗上恐怕你要甚我一筹,我们先去前坪等候,共商计划。”秦元君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卫定放也不多说,刺客们此次明显有备而来,若他们冒冒失失出去救人,被敌人一网打尽便麻烦了。     “好。”卫定放率先出了门。     秦元君看了温良冬一眼,沉声道:“如今庄园已陷入混乱,还要劳烦温四姑娘安抚下人,温四姑娘可否坚持得住?”     温良冬靠在丫鬟身上,头发散乱地搭在鬓边,形貌狼狈,即便她如今很累,却也不敢就此躺下休息,温良辰是她感情最好的姐妹,她一届女流之辈,只能竭尽全力在后方打理杂事,能帮他们一点是一点。     温良冬红着眼睛,哽咽道:“四表哥你放心罢,你也要注意自个儿。”她可是清清楚楚听见,刺客们让秦元君提头换人。     秦元君漠然地点点头,回身便走,突然,他的下摆被人揪住了,低头一看,恰好对上温仪城一双哭得红肿的双眼。     “四、四表哥,我和你一块下去,我绝对不吵闹,就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乱跑。”失去温良辰之后,温仪城觉得自己整个天都要塌了。好不容易过继至温家,谁料又发生这等事,这种从仙宫摔进地狱的滋味儿,实在是太煎熬太难受了,他只想呆在秦元君边上,看着他们行事,也好给自己找点安慰。     秦元君看他一眼,答道:“你下来。”     为了温良辰的安危着想,他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完毕,然后派人外出追击。     卫定放已经站在楼下,手上握着苏氏庄园的地图,秦元君道:“巨阙留下的记号,说他们往西面而去了。”     卫定放看着西面复杂的地形,皱着眉头道:“如今敌方人数不明,我们的人只有四十三人。”     庄园上的下人虽多,却有一大半是丫鬟和婆子,而他们两家府上所带来的男人们,不是死了就是伤了,温家的护卫几乎全灭,剩下十几名仪仗手无寸铁,也被他们叫来充数。     秦元君背负双手,一双眸子黑沉如墨,他死死地盯向不远的梅林:“既然他们无法在阁楼内与我们相抗衡,反而生擒温良辰做质子,那便说明他们底气不足,只在偷袭上占有优势。”     “秦四公子说的有道理,”卫定放抿了抿嘴,脸上没有半分平时露出来的随意笑容,反而多了一股肃然的杀气,“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必出奇兵方能制胜。我们分兵将他们合围,逼他们至极限,与他们商量放人,若是谈判不合,再想他法救温五姑娘。”     刺客们此次的行动,明显是不要身家性命了,商量和谈的几率明显太小,秦元君微眯双眸,必要时刻,那就交换人质罢。     “没错。”秦元君早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只要能将温良辰毫发无损地换回来,让他去死也甘愿。     秦元君张开干涩的唇:“依卫大公子之见,该如何安排队伍追剿?”     “我与秦四少爷走中路,赵信引十人往左,何生引十人伏右,我们吹哨为号,齐出接应。”卫定放想了想,指着刺客们在地图上消失的路线,“不过,具体往何处而行,还得看巨阙的消息,兴许他已经埋伏妥当,我们再修改行动计划。”     卫定放想了想,道:“不必带火把,以免被他们发现。”     今日地面覆盖一层白雪,当空又有半轮月亮,所照下的月光虽然黯淡,但至少让他们看得清夜路,为追击带来一定的方便。     秦元君点点头,冷冰冰地:“好,那我们便走罢。”     兴许是寒风瑟瑟的夜间,抑或是又下了一场雪的缘故,秦元君虽然身穿一件披风,却依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没有温良辰在身边,他心脏阵阵发凉,那股冰冷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让他身体失去了知觉,他感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     巨阙一路上留下记号,沿路上他们还碰上三具刺客的尸体,对于他的身手,秦元君保持充分的信任,不愧是宣德帝暗使御司出来的人,在刺杀和追击方面独有其道。     卫定放赞道:“若他不是你的护卫,我必是要将他招至军中当斥候的。”     因为他们方才耽搁了一段时间,追击的路上简直是拼了性命,速度全开,秦元君更是和疯了一般,连卫定放这个武人都要提气才追得上他。     前面逃亡的刺客越来越近了,他们一晚上的力气在阁楼外布局,体力不比他们休息大半夜之人,从刺客们越来越明显的脚印便能看出。     “噤声!”卫定放亲自领队在最前方,他往后打出了一个手势,众人立即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前方的形势。     看着熟悉的山涧之景,秦元君心中五味杂陈,心痛得已经麻木,早晨他和温良辰在此地打雪仗,一片欢声笑语,没想到在晚上,此地却即将变成屠杀场。     卫定放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接着,他又朝林子中东面的树上打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联系上巨阙了。     “小娘皮,你记着不要乱动,否则老子就杀了你!”提着温良辰的那名刺客心中不安之感愈甚,没事找事向温良辰威胁道。     温良辰静静地站在原地,抬了抬眼皮,道:“好。”     “老子才不信她,老大你可别忘了,这小娘皮厉害得紧,方才她可是杀了咱们三个兄弟呢。”另外一名蒙面刺客恶狠狠地说道。     温良辰眼睛一眯,深绿色的眸子格外深邃,在月光下泛着熠熠的光泽,活像一只危险的夜行猫,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咬向人的脖子,在这黑沉沉的夜里,看起来让人渗得慌。     刺客头领瞪着眼睛,狠狠地剜了温良辰一眼,大喇喇一巴掌刮了过去,沉声怒吼道:“听见没有?别用那眼神看我,小心老子打烂你的脸!”     温良辰的左脸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嘴里也是一股血腥味,她不禁“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又将头侧了过去,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累死老子了!咱们已经休息了片刻,赶紧走罢!”一名刺客低声叫骂道。     这群刺客本来行动迅速,就是带着她这位人质,导致速度明显下降。怪只怪温良辰太难缠,“没事”便摔一跤,或是吓得瑟瑟发抖求饶几声,扰得他们烦不胜烦,最后刺客们实在受不了,换成轮流背她逃跑。     这一背,速度虽上来了,可还是被追到了。     温良辰垂着头,眼角不小心瞥见林中闪过的一道银光,她身子微微一颤,心道,秦元君他们竟然追过来了?     不过,万一刺客头领目的是要取他性命,万一秦元君犯傻真拿性命的交换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此时已经已到千钧一发之际,温良辰无法再改变什么,她蓦地抬起头,以期言语转移刺客们的注意力,道:“不知你们受何人所驱?不如放我离去,我用四倍银子给你们,你们应该知道,我温良辰如今的产业,仅次于两大皇商。”     “想探我们的底细?没门。”刺客头领哼了一声,箍着她的手臂倒是又松了几分。     他话音一落之后,异变陡升,只听刺客头领“啊”地大叫一声,他的手臂瞬间耷了下来,温良辰心中一惊,立即推开他的手往右扑去,在雪地里滚上一圈。     刺客头领捂着右臂,登时便要上来擒她,正在此时,只见一道黑影从上方掠过,一名高大男子以身体将刺客撞开,二人滚至一边,温良辰得以脱离刺客头领的范围。     正当混乱之际,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卫定放和秦元君领着一群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从中间撕开一条血路,奋力拼杀,将刺客团们撞得七零八落。     刺客头领和巨阙交手两下,被打得退步连连,他突然爆喝一声:“往后撤!”     温良辰头皮一麻,谁料自己又变成了把子,她的头顶上不断传来金戈击打之声,一个不小心就得掉脑袋,她咬牙坚持四处滚爬躲避,连手都被磨破了,不过她运气较好,一次次躲过要害攻击,还顺利从地上捡起一把剑,穿梭在打斗的人群中,不断躲开刺客们的攻击。     眼看距离秦元君近了,她又顺势一躲,将那名刺客交给卫定放的亲兵。     秦元君手上握剑,眸中一片狠戾,他在不远处厮杀战斗,连身上被撕开好几道血口子都不管不顾,他看见温良辰正朝他的方向扑来,惊得肝胆俱裂,大喊道:“良辰,你小心!”     温良辰急忙往后递出一剑,击开一名刺客的偷袭,卫定放的亲兵嘶吼一声扑过来,将那名刺客按在地上。     秦元君的武功不及刺客,全凭胸中那一口气,他砍死眼前一名力有不逮的刺客后,疯狂地扑了过来,将温良辰被抱在怀中。     这一刻,秦元君的整颗心终于落下地来。     “良辰,你没事就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暖香,秦元君几乎感动得想哭,还好温良辰没有发生不测,否则,他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当年没有温良辰,恐怕他已经与和亲王妃同归于尽了罢?是她带给他温暖的一线阳光,是她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爱情这美好的事物,是她让他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即便为她化为飞灰,他也心甘情愿。     “小心!”温良辰抬手出剑,挡开秦元君身后刺客的袭击,秦元君终于回过神来,蓦地转过身,咬牙架势与刺客继续缠斗。     刺客们被冲得散乱不已,卫定放担任前锋,又回身复杀,端得是悍勇无比,身旁不断有刺客躺下,赵信等人方才从左右杀出,对刺客们实行三路夹攻之策,转眼间局势突变,刺客转眼间落入下风。     “杀女人和那个男人!”刺客头领武功十分高超,和巨阙交手数招下来,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连巨阙都不禁感叹,原来世上竟有这等有勇有谋之人,也不知受谁的驱使。     刺客们得令之后,纷纷往秦元君方向扑过去,卫定放安插在秦元君身边的亲兵几乎全部倒下,眼看秦元君身边只有两人还在坚持着,顿时陷入危险之境,而卫定放却被人围在中央,无法即刻前来援救。     在场交手之人从八十人减少至三十二,可见双方死伤人数之多。     “看来今日,我注定要和你死在一起……”温良辰苦笑一声,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疼,她靠在秦元君的背上,心中顿生绝望之意。   兴许是这股绝望太折磨人,她胸中又升一股古怪的兴奋,“同生共死,也好!”     她的右手颤得厉害,手臂上已经连被砍上三道伤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握不住剑。     秦元君左手抓住她的衣角,忽地将她整个人转过来,笃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不,我死,你活。”     只要他死了,刺客们自然散去,温良辰和卫定放也不会再受到纠缠,自有机会逃走。     用他一条命来换温良辰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秦元君垂下双眸,细细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寸地方,在脑海中深深地刻下她的容颜,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能忘了她。     温良辰瞪大双眼,心脏猛地一颤,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眼中有深情,有依恋,有不舍,却唯独没有痛苦和绝望。     想来他是十分欢喜的,温良辰也看到了,悟透了,她的心逐渐沉下去,感觉自己难以呼吸,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他微微一笑,握住温良辰的手,在唇边啄了一下,再将手中剑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扔,蓦地转过身,坦然自若向附近刺客丛中走去,大声道:“我在此处,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有本事就来杀我!”   他笔挺的身姿依旧如从前,仿佛一株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弯折的青竹,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却唯独为她而退步,为她折腰,甘愿为她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温良辰慢慢放下手,感觉被他碰过的手背火辣辣地疼,但是,她感觉自己的心更疼,秦元君那番牺牲自己的话,仿佛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补了一刀。     他们一路上摸爬滚打,受尽千辛万苦,赢了那么多对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峰回路转,却要死在这五名刺客的手上。     “不要!”温良辰往前一扑,凶悍无比地冲上去,一手抱住他的腰,将秦元君整个人往后面拖得一个踉跄,她右手颤颤巍巍地举着剑,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接着,她又狠狠地瞪着眼前即将扑上来的刺客,尖叫威胁道:“谁敢过来,我杀了他!”     秦元君皱皱眉,压低声音哄道:“良辰……”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恳求的意味,可惜温良辰不管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快疯了。     “你闭嘴!你死不死,由我说的算!”即便他放弃他自己,我也不能放弃他!   温良辰的声音实在太凶狠,就连远处的卫定放也呆住了。     温良辰此时就如同一只发狂的狮子,刺客们何时见过这等女人,明显被这她给震撼到了,导致他们行动稍稍慢了一瞬,不过,这些人向来身经百战之辈,知晓温良辰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进攻翻盘的机会。   正在刺客们正想重新扑过来之际,忽然,梅林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叱,这声音悠远而明朗,仿佛乘风而来,令温良辰陡然一惊。     一名身着锦衣卫灰色常服,头戴黑丝善翼冠男子飞速冲来,他身形如闪电,灵巧如走蛇,只见他手上那一柄薄薄的黑色配刀,已被他舞成了一片黑色的残影,在腾挪纵越之间,他已劈倒三名刺客。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转眼间,他们这边翻转了颓势,刺客们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往后退去。     没想到他们这群赴死之人,又有了重活的希望,看着对面那人熟悉的身影,温良辰简直要落下泪来,她欣喜地唤道:“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加深感情什么的,艾玛。。。   感谢叶苡的投雷^_^~~~~~我会努力写的,撒花一下~~ ☆、第88章 莫念昔  ??薛扬的出现后,一出手便伤三人,让秦元君和温良辰转危为安,给人数不多的战斗带来转机,卫定放顿时大吼一声:“兄弟们,冲上去杀!一个都不放过!”   有时候,打仗打的就是军心,此时军心大振,不乘胜追击便是浪费机会,卫定放亲力亲为,挥舞着一把砍豁口的大刀,卯足了劲往人群中拼杀。   众人纷纷打起最后的精神,疯狂地往最后所剩不多的刺客杀去,不过许久,刺客们被杀的杀,自杀的自杀,最后,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看着雪地上的一片狼藉,温良辰后知后觉地感觉一阵晕眩,她将沾满血的剑往地上一扔,嫌弃地撇过头,看向没有血迹和残肢的地面。   “良辰,我……”秦元君走来开口道,温良辰转头看他一眼,不小心又暼到那堆的死尸,胃里又开始不住地犯恶心。   淡淡地光晕下,秦元君脸色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唯独一双眼睛含着生气,一想到他方才抛弃自己的行为,温良辰心脏没来由地就是一痛,转过身,郁闷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罢。”   秦元君眼中的光又黯淡几分,只好跟在她的身后。   薛扬将刺客解决之后,将还有一口气的活人扔给巨阙收拾,转身便要往梅林深处离去,温良辰叫住他:“师叔,你方才已经现身,此时离去与稍后离去,又有何区别可言?还不如与我们同去,休整一番,兴许还能打听到你想知道的事情。”   薛扬脚步一顿,转头与一脸苦笑的秦元君对视一眼,又看向一身狼狈的温良辰,僵硬的面容有半分松动,道:“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温良辰眼睛一转,用他们这边的情报换薛扬的秘密,对于他们来说不亏。更何况,薛扬也极为不容易,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在山里呆了大半夜,他们理该邀请他去庄园休息取暖。   不过,薛扬现身救下他们,不知是否违反了上头的命令?   秦元君看着温良辰摇摇晃晃,却依然要固执离开的身影,剑眉微蹙,黑眸闪过一丝不安,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不成?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会给温良辰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温良辰被掳走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离了,这种撕裂灵魂的痛苦,他这辈子都不愿再经历一次。   梅林的梅花艳红如血,在这寒冷寂寥的夜里,却红得格外妖艳,格外狰狞,有如他即将面对的妖魔鬼怪,,他当初一腔热血,选择踏上这条满手沾血的道路,是否真的正确?   他甘愿忍受任何辛苦,面对任何的困境,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想保护他最想护住之人,让她过得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却没想到,最后给她带来伤害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自己。   秦元君脸上浮现一抹痛苦,不过片刻,他便硬生生将这不对劲的情绪压了下去,飞快地往前奔去,拽住温良辰左边未受伤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拉,凑过去轻声道:“良辰,我扶你过去。”   “你放开……”温良辰心中的气还没消,这会儿秦元君过来,她登时面露不悦,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谁知他的手和铁钳似的,明明袖子都染血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怎么挣脱都挣脱不掉。   看着他咬牙忍痛的模样,温良辰不忍地转过头,心道,真是碰上冤家了,姑且让他拉着罢。   她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任由他扶着自己。   见暴躁的小狮子对自己服软,秦元君勾唇微微一笑,心中的郁卒也稍稍散去不少。   待温良辰一行人回到阁楼,温良冬已经将现场收拾妥当,温仪城扑过来抱着她哭一会,在秦元君的命令下,只好放开她去休息。   由于纯钧受伤的缘故,这会改为水心在旁服侍,水心先替温良辰快速擦干身体后,又将大夫请上来。   大夫为她清洗包扎伤口后,水心还要求大夫为自家姑娘继续诊断,唯恐哪里又磕着碰着了,温良辰拒绝道:“下面还有不少人受伤,我身子已无碍,莫大夫你下去罢。”   等到大夫转身离去之后,温良辰交待水心道:“你出去后告诉秦元君,何时他伤口处理好,何时才许进来见我。”   正准备跨过门槛的莫大夫愣了一下,心道,温五姑娘怎知秦四少爷杵在门口,而且死活都不肯给别人为他上药。   又问了几句纯钧的伤势,得知她性命无碍,在隔壁间休息,温良辰稍稍放下心来。   “其他人都如何了?这次损伤大约有多少人?”   水心微微福身,道:“姑娘,您先休息会,奴婢就出去给您打听,不过您放心,一切有四姑娘处置呢。”   “嗯。”温良辰微微阖上双目,发觉自己浑身无一处不痛,脑子更是如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水心说的没错,她这会需要的是休息。   温良辰打算休息片刻,谁知这一休息,便直接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之时,外头的天色大亮,温良辰猛地一个翻身坐起,高声叫道:“水心!”   水心匆匆忙忙进来,眼下挂着两团青黑,明显是忙了一整夜,她说道:“姑娘,您起来啦?等奴婢去给您打水洗脸。”   温良辰收拾妥当之后,便起身从房间里离去,温良冬熬了一晚上,此时已经睡下了,温良辰吃完早饭后,便接着她的事项继续打理。   因为这次的刺杀事件,导致温良辰护卫队死伤惨重,只有赵信一人还活着,温良辰交待赵信回府后抚恤伤员,然后列一个单子从公主府单独又划拉出一笔银子出来,准备回去继续补充人选。   兴许是卫定放带来都是亲兵的缘故,卫家死伤人数最少,温良辰也先送了一笔银子过去,然后是苏家庄园,因为他们在庄园上遇袭,苏家本身便有责任,不过温良辰还是留下银票作为安抚,其他事项得回京与苏家相商。   秦元君早早便起来了,听见温良辰在厅上安排事项,他一直站在门口侯着,等到各人出来之后,他才走了进来,道:“良辰。”   温良辰蓦地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眼睛,发现他容颜憔悴,她心中颇为不舒服,只好避而不谈昨晚之事,道:“春闱在即,你昨日晚上右手受伤,可千万别因此事耽搁了考试。”   秦元君坐在他的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痛苦:“你连关心我都要拐一道弯儿,可是怪我不曾?”   温良辰顿了一下,收起看他右手的视线,旋即撇过头,僵硬地说道:“不曾。”   小嘴儿都撅到天上去了,这还不是怪我?秦元君苦笑一声,轻声道:“那便是怪我了。其实,昨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本就不想瞒你,只是怕你担惊受怕,日夜睡不安稳,便一直未与你说明。”   即便温良辰再如何聪明,肯定也想不到皇帝身上去,她还以为秦元君是故意瞒她,没想到却是为了她而考虑。温良辰心里舒服了不少,问道:“那是如何?”   她倒要看看,秦元君身上到底有多大的秘密,居然能够吓得她睡不着觉。   秦元君自知温良辰已到了极限,便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上,挠得人心头痒痒的,温良辰登时便起了鸡皮疙瘩,可是听见话中内容之后,她惊得差点坐立不稳,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秦元君竟然是元贞皇后的嫡出四皇子!   温良辰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凉,意识中开始拒绝这个真相,可惜等她将脑海中将一件件事情拼凑起来之后,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难怪那日秦元君生辰祭拜她母亲,她隐约觉得日子相熟,原来那天便是元贞皇后的祭日!   还有,秦元君腰上的玉佩,她隐约记得自己见过,这会儿记得她的母亲也有一块,应该和秦元君那一块是一对儿,恐怕均出自于元贞皇后之手。因为襄城公主的珠宝首饰太多,她将它们全部装在一个箱子里便不管了。   不过,元贞皇后为何将秦元君从宫中送出来,交给和亲王抚养呢?   “元贞皇后之子大皇子不到一岁便已夭折,连如今都查不出是何人所为,依我之见,恐怕是她害怕我一人呆在皇宫,无法自保,便将我送至和亲王府抚养。”秦元君低声道,一提起元贞皇后,他的心里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温良辰转了转眼睛,想想也该是这么回事,不过她依然无法从震惊中脱离出来,给自己灌了一杯热茶之后,方才清醒过来。   “那你说,昨日晚上的刺客,到底是何人所为?”温良辰捂着嘴唇,她实在想不通,秦元君的真实身份,按理来说只有皇帝和和亲王二人知道,依照这二人的性子,都是杀伐果断之辈,怎可能会有漏洞?再说,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探到皇帝和和亲王头上去?   秦元君沉吟片刻,道:“那便要问你师叔了。”   然后,他转过头,向门口沉声道:“薛扬,你可以进来了。”   温良辰愣了一下,薛扬居然在门口?他是何时过来的?   薛扬大步踏入门,自觉地拉了一个凳子坐了,冷静地开口道:“很多事我并不知情,今日陛下前往苏氏庄园,暗使御司的人不巧有人尾随,陛下便留我在庄园内探查,好揪住那群刺客的尾巴,没想到竟碰上你们。”   若非眼看秦元君和温良辰不敌,即将被人杀死,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似感觉到对面二人的眼神太古怪,薛扬直起身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耳力不比常人,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秦元君叹了一口气,因为身手不凡入锦衣卫之后,薛扬的直性子还是没改多少,听见就听见罢,谁让巨阙昨儿受伤了呢?还好屋外站的是薛扬,若是卫定放那个大嘴巴,谁想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你们放心,我不会胡言。”薛扬坦然地说道。   温良辰倒是信得过他,薛扬此人说话虽然有些不讨喜,但好在性格耿直,不会在背后做阴人之事。不过,她搞不明白的是,为何秦元君要让自己问薛扬?   “你方才提到我,可是有线索?”薛扬心中疑惑,秦元君身份和他又有何干。   秦元君不答,却问向另外一件事:“你有多久未归家了?”   薛扬顿了一下,看了同样不解的温良辰一眼,回答道:“大约有一个月了罢,我前日回卫所,便接令外出护送陛下。”   秦元君摇摇头,眼底露出一抹了然:“此事泄密,恐怕与你母亲有关。”   英娘?   温良辰顿时一惊,难不成,英娘忍不住寻和亲王妃去了?   “她?”薛扬皱起眉头开始深思起来,这几年随着英娘记忆的恢复,性格也随之越来越闷,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秦元君道:“此事的泄密唯有两个途径。第一,陛下的身边出了细作,但是,以陛下暗使御司的控制力,出细作的可能性极小。”   薛扬默然颔首,的确,宣德帝别的不好说,那多疑的性子简直无人能及,连看一眼自己的儿子,都得遮遮掩掩。   “第二,那便是从和亲王府流出来的。我曾经听王氏说,英娘是王妃从小到大的陪嫁丫鬟,从前与王妃感情极好,王妃以为英娘背叛他,偷偷倒掉避子汤怀上我,因此对英娘和我一直怀恨在心。但是,你我都知背后真相,当年不知和亲王用了什么方法让英娘忘记一切,再将她扔至边疆蛮夷部落重新生活,谁想到英娘回来了,并且恢复记忆。”   秦元君面色陡然沉重:“因此,我怀疑英娘去寻过王妃,为了与王妃重新和好,便泄露我身份的疑点。于是,王妃对我展开调查,并将此事告知长兴侯,长兴侯与曹家互为姻亲,你们都知晓这批刺客的实力,连卫家亲兵都难以抵挡,有如此能耐之人……”   “非曹国公府莫属。”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心不死   秦元君所提出的猜测并不是无根据之言,反而可能性极高,温良辰看了薛扬一眼,心中不禁忐忑起来,等今后徐正知晓此事,是否会责怪薛扬?   薛扬不安地皱皱眉,顿时沉默了。   “待我回京都之后,便先瞧她是否在家。”事实上,薛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英娘真的会去寻和亲王妃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此,他没有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温良辰抿了抿唇,缓下声音道:“兴许……这中间有误会?”   毕竟英娘与他们相熟,况且她还是薛扬的养母,温良辰不愿薛扬面子上不好看,故出言安慰。   秦元君挑了挑眉,不是他不相信英娘,而是他将事情算计得太清楚,看得太明白。但是,这种滋味却不好受。   他与温良辰青梅竹马长大,二人根源上还是不一样,温良辰不仅要照顾温驸马,还要照顾弟弟,她会小心翼翼观察每个人的情绪,而他却不然,他除温良辰以外,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相护。   因此,他的眼里只有对错,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因素。   温良辰偷偷瞄了秦元君一眼,秦元君眨眨眼,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自己不会对薛扬如何,毕竟此事与他无干。   薛扬摇摇头,冷静地说道:“师侄,事情恐怕真如秦元君所言。自三年前和亲王妃被亲王关在家庙后,母亲总会寻人打听王妃之事,我以为她只是关心罢了,并未多做防范。因此,此事本就是我的疏漏。若真相的确如此,便是我对不起你们,不仅害得秦元君暴露身份,还令你们遭受性命之危。”   温良辰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太自责,咱们的性命还是你救下来的。”   薛扬这人太一本正经,以前她稍有偷懒,他便一定要将事情进行到底,而英娘此次的行为,明显超脱了他的意料,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薛扬他缓缓垂下双眸,扭头缄口不言。   温良辰却细心地发现,他明显比从前多出不少的情绪,比如,他此时薄唇紧抿,表明他此时心情的不悦,那眼底微微闪动的亮光,不小心泄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歉疚。   温良辰没法再多言,只期望他自己能想开。   三人又沟通几个要点,见温良辰神色逐渐萎靡,秦元君率先表示:“良辰你回去休息罢,此事本与你无干,全权交由我处理便是。”   这批刺客首当其冲与和亲王妃脱不开干系,温良辰不好插手和亲王府的事情,只好退一步道:“若此事涉及宫中,你再告知我。”   言下之意,如果与曹皇后有关,温良辰必定不会手软。   秦元君微微颔首头,并不反对她为自己分忧,他眼里瞬间堆起了笑意,温和地说道:“好。”   薛扬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再回想起昨晚危难关头,温良辰护秦元君那番动作,心底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是,即便他再如何眼红,却也不能如何。   温良辰实在离他太遥远了……他只能在心中悄悄的期盼,什么时候,她能回头望他一眼,他便知足了。   秦元君眼看薛扬走神了,便掐断话题道:“就到此为止罢,咱们回京之后,必要小心行事,避其耳目,咱们便以信件往来罢。”   二人一道点头。   “师叔,你打算如何向卫所解释今日之事?”这事儿从一开始便压在温良辰的心底,薛扬即将起身离开,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薛扬心不在焉地道:“你们放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数。”   秦元君嘴角笑容莫名,他微微弯起眼睛,沉声道:“那我便放心了。”   三人交流完毕之后,对回京之事心急如焚,便上楼将其他人叫醒,准备动身离去。   今日早晨天气舒朗,云开日明,淡金色的阳光当空撒落,或是照耀于雪地上,或是跳跃于梅林之间,为梅园山庄徒增几分生气,倒是真应了那句“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佳句了。但是,直到现在,众人都不敢相信,在如此美好的景致下,曾经却发生过一次残忍而血腥的杀戮。   温良辰早已没了看梅的兴致,估计她这辈子也不想再赏梅了,每当她不小心转过头,一瞧见那片红色梅花盛开的梅林,心中便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这梅花可是因为吸了人血,才红得如此艳丽?   她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不禁开始怀疑,她昨晚可是真杀了人吗?   温仪城睡了一晚,此刻眼睛还肿着,看起来像两颗核桃。自他醒来之后,便在温良辰怀里不肯走,待出了门口,他哽咽地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仪城不想呆在此处了。”   “咱们快离开罢。”温良冬和温仪城同样兴致缺缺,她身为深宅闺秀,这辈子就没碰上过如此残忍、如此凶险之事,一想到自己今后嫁给卫定放,就得开始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的心里便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所有人情绪不高,甚至走向了另一种低迷的状态,不过,在众人当中,唯有卫定放完全不受任何影响,没事便和个缺心眼儿似的傻乐。   温良冬昨日亲自向他道了谢,温良辰也对他的相助高看一眼,让他乐得上蹿下跳,整个人高兴得简直飞了起来。   卫定放站在温良冬身侧,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一边傻笑一边叹气道:“此次回离开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四姑娘了,唉,真想天天见到四姑娘啊。”   正在伤春悲秋的温良冬,突然被他这番话闹得个大红脸,嘴里低声说了一句“你这个登徒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然后气愤地跺跺脚,拽着丫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见温良冬又不理会自己了,卫定放郁闷地垮下脸,他落寞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说好话不是,不说也不是。”   温良辰瞪他一眼,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个傻瓜,四姐都快满十六了,已过成婚的年纪,因为你的缘故,闹得她一直嫁不出去。你这番话说出来,可是故意想惹她不高兴?”   卫定放顿时愣住了,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不过,即便心宽如他,还是顺利揪住了温良辰话中的重点,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惊一乍地叫道:“你、你的意思是,良冬她终于同意嫁我了?”   “嘘!”温良辰将食指抵在唇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禁为温良冬感到痛心,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你这可不是明知故问,莫非你体会不出来她的意思?若她真不愿嫁你,怎会与你好声好气地说话。”   此话一出,卫定放简直要乐癫了,他重重地拍了两下胸脯,准备说一番惊天地动鬼神的豪言壮语,谁知憋了好半天,将脸憋红了都说不出来。卫定放心道,他当年真应该听父亲之言,好好上学堂多读几日的书,看人家举子秦元君,对温良辰说情话如同倒豆子似的,连草稿都不必写。   哎,真是失策也!   难怪到如今他都还娶不着媳妇,和他同年的亲兵连孩子都抱上了,果真是他自个儿的原因。   于是,卫定放只好破罐子破摔,嘿嘿地傻笑起来,道:“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五妹妹你放心,回去我便备礼提亲,哈哈哈哈……”   这会儿连妹妹都叫上了……温良辰面上一窘,转身牵着温仪城离开了,以免孩子被传染上这没法根治的缺心眼儿。   卫定放傻笑完毕之后,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四处乱蹿,扰得在场丫鬟和婆子们烦躁不已,水心这会儿成了温府主管丫鬟,忍不住提醒道:“卫大公子您过去些,别碰翻了咱们姑娘和四姑娘的物事。”   听闻眼前这搬来搬去的东西有温良冬的一份,卫定放马上消停了下来,还在旁帮忙搭把手,生怕温良冬一个反悔,再次拒绝两家的婚事。   卫定放跟来的亲兵不忍地转过头,心道,将军大人,咱们又不小心给府上抹黑了,但是,标下们实在是力不从心,完全没法看住大公子啊!   因为薛扬的身份不便公开,他在一个时辰前便已骑马单独离开,秦元君一直在房里审问俘虏,这会儿是最后从阁楼里出来的。   他没有选择人来人往之处,而是站在高台之侧,俯瞰清冷的梅园雪景。待得望向昨晚大战的山涧之时,他的剑眉缓缓地蹙了起来,黑色如漆的眸子一如往常一片冰冷,而在那深邃的眼底,却有无数暗流涌动。   他又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温良辰瘦削的背影,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搐,这一次,他们有幸渡过危机,那么,下一次呢?   他是否能护温良辰一辈子周全,让她免受任何危难?   不,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秦元君笼在袖中的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爆出,他深吸一口气,旋即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今后的道路必定布满血腥,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妖魔鬼怪,为了自身的利益,会不计一切代价争先恐后地攻击他,攻击他身边的任何人。   他不怕自己死,就怕温良辰受到伤害。   一想到温良辰满身伤痕,被刺客用刀架着脖子,他的心就好似被刺了无数箭,冷风随之嗖嗖地吹进筛子中,这股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让他灵魂都为之一颤。   若是世上没有了她,他该如何是好?   他顿时感觉整个世界的光亮都黯淡了下来,那些黑暗中的一双双残忍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看着他,寻找着他每一处空隙,想要从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血肉来,那道道吃人的可怖目光,又好似一块块大石,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秦元君望向苍茫的天穹,以求冲破那重重云层寻求答案,可惜的是,任何的答案都无法安抚他缺失的内心,这解决答案之策,唯有他自己而已。   秦元君郁卒了一整路,都未从的可怕状态中惊醒过来,待得回到府中,他先是唤来自己的探子问清情况,确定和亲王妃最近不对之后,这才安下心来收拾自个儿。   谁料柳管家前来传话,说和亲王想要见他,秦元君高声应了,却在房中优哉游哉地乱转。直到柳管家在外催上三次,他这才将自个儿收拾妥当,换上一身簇新的儒衫,再往自个儿手上用纱布缠上一个固定夹板,招摇过市,一派云淡风轻地前往和亲王的书房。   和亲王一收到从梅园山庄传来的消息之后,整个人暴躁得坐不住,秦元君还未跨过门槛,便瞧见门口躺着飞鱼游荷的青花茶盏的碎片,他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将情绪摆正之后,慢慢地跨进门去。   秦元君正想躬身行礼,和亲王便率先冲上来,急不可耐地大声说道:“梅林庄园是怎生回事?你和良辰为何会受伤?”   秦元君往后退上一步,和亲王视线不自觉地放在他受伤的右手上,眼圈登时便红了,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年后便要春闱,可否还能写字?”   秦元君摇摇头,道:“父王,大夫诊治后说,此次并未伤到骨头,只要平时多加休息,有可能在春闱前恢复。”   “什么是有可能?”和亲王气得怒吼一声,转头往门外高声叫道,“柳文,给我去将刘太医请到府上来!”   柳管家颤着声音在门外“哎”了一声,赶紧撒丫子溜走了。   “不妨事的,父王。”秦元君垂下双眸,无所谓地笑了笑。   秦元君这小子自从游学回来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这会儿突然沉默下去,倒不像是如今少年得志的他了,和亲王心中的疑虑更甚,严肃地说道:“你先坐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我交待清楚。”   “父王,”秦元君默默地抬起头,露出自己苍白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道,“并不是儿子不想交待,而是此事太……您若想知道缘由,便亲自去一趟安水庵罢。”   安水庵,正是和亲王妃被禁足之处。   和亲王明显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元君,秦元君抬头惨然一笑,和亲王似想起什么,脸色逐渐地沉了下来,最后黑得如同锅底般。   “轰!”   和亲王狠狠地一掌拍向桌案,将那名贵雕龙乌木桌案拍瘸了一根腿儿,整桌东西哗啦啦全部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各色声响,然后,他不等秦元君再答,一脸凶悍地从椅中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外冲了出去。   看着和亲王匆匆离去的背影,秦元君抬起左手,抵唇一笑,心中默默叹道,良辰,我算是为你报了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穿肠酒   和亲王前去安水庵的动静可谓不大,一路上鸡飞狗跳,几乎人人自危,管家和下人知晓这位爷的脾性,哪敢上前阻拦,只好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拉出一条极长的队伍。   在和亲王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安水庵,其他的丫鬟婆子们见了,还以为王爷要来拆房子。   上一次和亲王妃以庵堂用度刁难季云姝一事,和亲王得知后勃然大怒,将和亲王妃的平日用度削减了近一半,这一次,不知他是否会下狠心。   这位从戎数载的男人,对于敌人向来杀伐果断,唯独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能偶尔出现一丝难得的柔软。   秦元君架着右臂,慢慢从书房里走出,他方才之所以装模作样,便是给和亲王的怒火再添一上一捧柴火,伤害温良辰虽然罪不至死,那么,伤害皇帝的嫡子呢?   和亲王妃,你们的刺客胆敢挟持温良辰,我要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庭院午后的阳光热烈得有些刺眼,秦元君的双眸却沉如幽夜,泛着冷冰冰的杀气,柳文家的本想上前打探一番消息,猛地在对上他的眼睛,感觉那眼风如同冰刀子似的,比和亲王凶悍的眼神还要令人可怕,柳文家的身子一僵,躲在墙角根本不敢出来了。   柳文家的心惊肉跳地想道:难道,咱们王府要变天了?   她又转了转眼珠子,难道,这位蛰伏已久、心机深沉的庶子,是打算借机夺取世子之位?   事实上秦元君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若说在他未曾知晓自己身份之前,倒是还有一定的可能,可惜如今的他,对继不继承和亲王府全然没了兴趣。   安水庵建在后花园深处,此时已距离不远了,秦元君抬起头,只见在丛丛的树林之中,露出一截青灰色的屋檐,令人奇怪的是,屋檐上干干净净,未覆新雪,想必是有人打扫。   和亲王妃身体偏寒,经不得冷风,每到冬季,她房里的地龙从来不断,出门必要披上用西北蛮夷敬贡而来的皮草做成的披风,还要抱上一个暖洋洋的手炉。因为她怕冷的缘故,她的院中的积雪时常有人清扫,就连屋顶都不放过。   秦元君慢慢走在雪地上,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日子,不禁冷酷一笑,和亲王妃表面上讨好和亲王,以嫡子的用度供着他,让柳侧妃和潘侧妃嫉妒得牙痒痒,没事便寻他的麻烦,曾经她还私下克扣他的炭火,数九寒天里年幼的他被冻得双手通红,连握笔都困难,为了发奋读书,脱离王妃的掌控,他便养成钻入被中读书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考上童生后,才得以纠正过来。   他一边回忆一边行走,倒是不小心忽略了周围的动静,就在此时,近旁的地面上传来“吱吱”的叫声,几只喜鹊惊乍而起,争先恐后飞向一棵高大的树木,那枝桠被喜鹊一撞,开始摇摇晃晃,其上的新雪被摇了下来,随即簌簌而落,溅得秦元君一身的白雪,他蓦地一抬头,瞧见对面的树丛后,站着一位女子。   雪花纷纷扬扬在她身边落下,那一身蔷薇色的红梅织锦披风上顿时落满点点白雪,愈发显得梅花娇艳,白雪晶莹。   秦元君不由地蹙起眉毛,他和温良辰起了同样的反应,一瞧见梅花便不舒坦。   季云姝按了按鬓边的碎发,也不管身上的雪,抱着一个镶着貂毛的红色丝锦捂子,朝他走了过来。   季云姝长相和季云卿极像,原本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后来嫁入和亲王府之后,在她用心打扮之下,倒显得比从前更为好看。只见她头上戴着一套镂金雕梅花头面,耳悬赤金缠珍珠坠子 ,衬得她原本娇弱的面容鲜活起来,既富丽光艳,又有一股淡淡的文雅秀丽之气。   秦元君没想到季云姝居然突然出现,还不知她到底在此地等候多久,登时便心生警惕,往后退了一步,十分疏离地行礼道:“大嫂,冒犯了。”   季云姝笑了笑,微微低垂双眸,那浓密而卷曲的睫毛如同小扇,挡住了眼底那一丝极淡的忧愁,她福身还礼,柔声说道:“四弟,是我唐突了。”   秦元君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一脸冷漠地侧过身,说道:“请大嫂先行罢。”   “……不,我。”季云姝在原地踟蹰不前,见秦元君态度决绝,她突然抬起头,嘴唇微张,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嫂有何事要说?”   秦元君挑起眉毛,望过来的黑眸一片沉沉,季云姝惊得差点站立不稳,感觉自己的仿佛被他看穿一般,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可否请四弟劝说亲王,让他……”   “让父王饶过王妃?”秦元君直接接话说下去,然后挑衅地眯起了双眼。   季云姝脸色一红,默默地点了点头。   秦元君微微抬起下巴,心道,果然,秦宸佑那个废物没有办法,只好让妻子来求情。他又转了转眼睛,忖度道,恐怕秦宸佑接到消息后,已经亲身前往安水庵了罢。   也好。   秦元君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以免自己冷笑出声。这会儿和亲王正在盛怒之中,秦宸佑不赶紧寻个地方去躲着,反而亲自赶去现场找麻烦,当真是欠收拾。   不过,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季云姝,秦宸佑欠他和温良辰的账,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告诉秦宸佑,他休想。”秦元君冷冰冰地说完,一甩大麾便准备离开。   季云姝出人意料地没有再为王妃求情,而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关心的语气说道:“听说你受了伤?可伤得严重?我那儿有上好的膏药,待得稍后我便送……”   秦元君蓦地转过身,一双黑洞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大嫂。”   他的声音如同寒风呼啸,不仅毫无感情,反而还夹杂着冷酷的冰雪,警告意味扑面而来,季云姝吓得后退一步,登时面露惶恐之色,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不小心还红了眼圈。   良久后,她发现秦元君依旧没有收起那股锐利之气,她终于认命般地低下头,委委屈屈地抿起嘴唇,哽咽道:“我,我知道了。”   “嗯。”秦元君微微颔首,本来想再添几句威胁之言,见她愿意认清事实,还是看着季云卿的面子上留下一句忠告之言,“你放心,王爷不会立其他人为世子,只要你为王府绵延子嗣,你,永远都是世子妃。”   秦安佑个性太冲动,秦守佑太没有主意,两位侧妃之子都不是合适的世子人选,剩下的秦宝佑看着还不错,可惜其生母和英娘身份差不多,都是低贱的通房丫头出身,和亲王不可能立秦宝佑为世子。   和亲王之所以在三年前定下和季家的亲事,便是期盼早日抱得孙子,然后亲自抚养孙子长大,直接将王府交到孙子手上。   说到底,秦宸佑只是个过渡的棋子罢了。   听闻此话,季云姝抽泣得更厉害了,她不想要世子妃之位,更不要这过眼云烟似的荣华富贵,她只想嫁给一位出色的男人当妻子,她不禁喃喃自语:“……难道就那么难吗?”   在她待字闺中之时,偶然碰上来寻季云卿论学的秦元君,对他芳心暗许,在得知自己即将嫁给秦宸佑之后,她曾经消沉过一段时间,但是,之后她便在母亲的规劝下释然了,天真地以为秦宸佑和他一样,都是有勇有谋、顶天立地的男人。谁知道嫁过来之后,发现秦宸佑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若是见不到秦元君还好,偏生他们住在同一个府上,即便他深居简出惯了,可偶尔还是会不小心碰面。   都怪这位男子太过惊才绝艳,阖府上下无人不在默默关注他,私下的窃窃私语,无不围绕于他,她走到哪里,仿佛他的影子就跟到哪里,季云姝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每一次挣扎失败过后,她都告诉自己,只要再见他一面,就一面而已,她便立刻断了自己的念头,奈何这行为就如饮鸩止渴般,反而让她越陷越深。   于是,她只好寻求另一种方法来纾解,她每日忙完府上诸事后,便会为他织袜子衣裳,谁料送过去之后,却被他分毫不动地退了回来。若她执意再相送,秦元君身边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便会过来亲自解决,深更半夜潜进她的院子,将包袱从窗户外扔进来。她被那形似鬼魅的男人吓着好几次之后,再也不敢送东西过去了。   秦元君并未接她的话,心中不耐烦愈甚,他忍着脾性,沉声道:“你好自为之。”   言毕,他快步顺路离去,这回季云姝倒是不敢追,或是扑上来继续纠缠,只在后方哀怨地唤了一声“四弟”,便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来到安水庵门不远处,秦元君堪堪停下了脚步,他抿了抿唇,心道,若不是自己与季云卿交好,二人兼有同窗之谊,他如何会给季云姝面子。   是时候该提醒一下季云卿,好好管教管教这一位痴心妄想的妹妹了。   秦元君抬起下巴,仔细倾听庵内传来的动静,心道,他不是从小生活在军营中的和亲王,对女人还会给个三分薄面,只要威胁到温良辰之人,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好在和亲王这次不打算饶过和亲王妃,此时,整个庵堂内鬼哭狼嚎,活像个人间地狱一般。   庵堂内的丫鬟和婆子们都被绑在角落里,和亲王妃捂着脸坐在地上,许久不见的英娘挡在她身前,两个女人瑟瑟发抖抱在一处,泪眼婆娑,形容憔悴。   和亲王抬头看了秦元君一眼,以一种十分嘶哑的嗓音对他道:“你来了。”   “父王。”秦元君环视了庵堂一圈,并未将视线停留在英娘身上,而是转过头,不经意地问道,“大哥呢?”   和亲王鼻中传来一声冷哼,没好气地道:“让人给绑回去了。”   想必方才秦宸佑已经闹过了,秦元君默默地退到他身后,寻找一个角落站定。   和亲王坐在椅中,宛若一座庄严而冷峻的大山,让人不敢逼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来人,伺候王妃用酒。”   听闻此话,和亲王妃整个人都傻了,英娘也被吓得不轻,整个庵堂中顿时沉浸在一股诡异的安静中。   英娘瞪大双目,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尖声叫道:“王爷,奴婢知晓自己人微言轻,但是奴婢跟了王妃一辈子,王妃做了什么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不得不为她说一句话。王妃为您生儿育女,尽心尽力打理后宅,就为了让您安心在外,看在世子爷的份上,您怎能杀她呢?”   和亲王皱了皱眉,极为不悦地道:“打理后宅?公主府与我府上渐行渐远,后来,良辰的婚事又毁于她手中,让我失信于本王死去的皇妹,本王对不起她!”   和亲王额头上青筋爆出,右手颤抖,最后握成一个铁拳,对着和亲王妃吼道:“生儿育女?你从前苛待毒害元君,其恶行简直数不胜数!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掺和皇子之事,撺掇宫中和侯府派出杀手,你自己可有想过,你所作下的一桩桩恶事,如何能担主母之名?”   英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依旧不甘心地张着嘴,被点名道姓的和亲王妃却是冷笑一声,自嘲地说道:“王爷,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在你心目中,依旧比不过明珠。在你心中,我千错万错,活该千刀万剐,无论做得再好,却也及不上她一根头发。”   秦元君身子一颤,元贞皇后季明珠?   难道和亲王对元贞皇后也……   秦元君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睁大双眼,而在此时,和亲王妃忽然转过头,盯着她龇牙一笑,眼神嫉恨,狠毒如蛇。   和亲王妃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阴鸷地笑道:“若我知道他是季明珠的贱.种,恐怕早已毒死他了。小子,你能活到现在,还得感激莺儿给你一个婢生子的身份。”   秦元君死死地盯着她,目眦欲裂,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恐怕与元贞皇后的死脱不了干系!   “王妃,莺儿对不起你……”英娘死死地抓着和亲王妃的袖子,想到自己多年来所受到的苦楚,一时痛哭出声。   “孽缘。”和亲王无奈地阖上双目,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道:“我言尽于此,你且安心去罢。”   和亲王朝端酒的管家一挥手,见他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和亲王顿时气结,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伺候王妃用酒!”   “我还要多谢你,给我这份体面。”和亲王妃讽刺地笑了起来,她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将身上的青灰缁衣整理妥帖后,再亲自端过酒杯。   英娘往前一扑,展开双臂出手,抱住她的左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王妃,不要啊……”   “莺儿,如今你已脱去奴籍,从今往后,望你幸福和乐,子孙满堂。”   言毕,和亲王妃一脸傲慢,用力仰起头,极为洒脱将酒液饮了下去。英娘蜷缩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秦元君脸颊抽动,几乎咬破了下嘴唇,恨不得从袖中拔出刀,将她的肉一片片剜下来。   还不用等他出手,那鸩酒便开始起了效用,和亲王妃“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后退上一步。   下人们急忙往后躲开,和亲王妃撑着柱子,霍地抬起头,此时此刻,她从前的王妃形象早已不在,站在庵堂中间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眼睛赤红,嘴角流血,模样极为狰狞的疯女人,她毫不顾忌地掀起头发,哈哈大笑道:“王爷,您可否满意臣妾这般模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森然之意,庵堂上的下人们被吓得后背一凉,额头上冷汗涔涔,和亲王却毫不畏惧,迎着她狠戾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如果你敢对宸佑下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番威胁之言,不仅仅是对和亲王一个人说的,她还特地侧过头,瞅着秦元君幽幽一笑。   秦元君凶狠地看着她,冷冰冰地说道:“我连你活着都不怕,怎会惧怕一个死人?”   “好,好孩子!”和亲王妃拍着大腿,张嘴呜呜大哭了两声,又张大嘴笑道,“谅你季明珠如何纯洁善良,宛若不染尘埃的天上仙子,可惜,你的儿子却生得这般狠绝毒辣,想必他今后的下场,将比我更为悲惨,哈哈哈……”   就在此时,和亲王妃突然瞪了过来,她目露骇人的凶光,咬牙切齿地诅咒道:“秦元君,我咒你从今往后……众叛亲离一世凄凉,痛失所爱沦为孤家寡人……咒你想活不成想死不成……死无葬身之地,我真高兴呵……”   正当和亲王妃说得兴奋之时,突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砰”的一声,往旁边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腹中的绞痛有如车轮碾过,痛得她惨叫出声,和亲王妃顾不得再行诅咒,在地上狼狈地滚上好几圈,最后,她的身子突然一僵,再也不动了。   看着她的尸体逐渐变得僵硬,秦元君慢慢冷静下来,终于松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好,反而愈加沉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回转意   和亲王妃死后,和亲王狠下心,将庵堂内一干婆子和丫鬟尽数灭了口,却唯独在处理英娘一事上犯起了犹豫。     和亲王目光如炬,眼底满是杀意,他死死地盯住英娘,道:“他们都死了,我该如何处置你?”   英娘显然已经吓疯了,她瑟瑟发抖,将自己蜷缩在香案下,口中不知在喃喃什么。     秦元君心事重重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禁提醒道:“她如今并非我府上的下人,请父王爱惜羽毛,饶她一命。”     和亲王想想也是,颔首道:“先将她关起来罢。”     “父王再等等,自会有人来接手。”秦元君看了英娘一眼,不经意地一侧头,视线小心地,落在地面那滩黑血上。     这滩黑血已半凝固,颜色沉如墨汁,表面却润泽光辉,泛着幽幽诡异的光泽,此时,庵堂内只剩下和亲王与他两人,静谧得落针可闻。   冷不丁一阵穿堂风刮过,架子上的烛火不断跳跃,影子摇摇晃晃几下,忽然,那灯光好像被人掐住脖子般,一下子全部灭了个干净,整个庵堂内顿时光线一暗,漆黑如夜。     门外的树影在地上摇曳,为周围更添几分阴森之感,秦元君转过头,微眯双眼,依稀能看见和亲王的轮廓。     兴许是安水庵的气氛太过诡异,连曾经双手沾满血鲜血的和亲王也感觉出不对劲来,他抿了抿嘴,犹豫道:“我纵横沙场数十载,手下人命无数,不知有多少人咒我不得好死,我却依然活到现在。那女人之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元君冷冷一笑:“父王未免太看低我了。”   和亲王妃?他才不怕。     和亲王看他一眼,不禁赞叹地点了点头,男人,要的就是杀伐果断,所做下之事,就不该再后悔。     果然如秦元君所料,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递帖子登门拜访,奇怪的是,送入府中的帖子并无落款和印章,和亲王一度以为管家送错了。     和亲王将帖子往桌上一拍,扭头看向秦元君,道:“这便是你说的……莺儿的养子?”     秦元君漠然颔首。     和亲王神情一凛,脸色不悦,沉声道:“我倒要见见,如此嚣张行事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元君微微垂下眼睛,薛扬与和亲王还有一段公案,自己这夹在两者之间的人,倒是不便插手,干脆由和亲王自己去应付。     不过半日,拜帖的主人薛扬腰悬绣春刀,一身飞鱼服出现在会客厅,和亲王顿时明白他为何不留名讳。   锦衣卫以腰牌为证,不得四处留名盖印章,这是行里的规矩。     自宣德帝成功登基,下狠手扳倒王方等权宦势力之后,便开始对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进行大清洗。锦衣卫在这几年内,经历数次洗牌,如今的锦衣卫合并为一个指挥使司,彻底隔绝宦官的控制,变为天子一个人的所属势力,并且,锦衣卫比其他官署效率更高,直接取旨行事,三品指挥使向皇帝一人效命,不受百官监督。     和亲王脸颊一抽,换成任何的京都小官,他都能轻易将对方摆平,将曾经从他手上逃得一命的英娘彻底消灭干净,可惜的是,眼前这位极为棘手,只要对方和他争个鱼死网破,便能为他引出一个大麻烦,于是,想就此了事的和亲王,顿时郁卒了。    薛扬大步向前,站定后半跪下去,低头道:“下官北镇抚司总旗薛扬,见过和亲王。”   正襟危坐的和亲王眼角一抽,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若是专管军队的南镇抚司的人还好,谁料正是监督各地藩王及官员,专做秘密监视、肃反肃贪,独有诏狱之权的北镇抚司。   别看总旗官小,世人都知道,事涉锦衣卫的都不是小事。   “薛总旗不必多礼。”和亲王无奈地挥了挥手,没好气道,“给薛总旗赐坐。”   薛扬毫不拖泥带水,笔直着身子落坐了,方才他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和亲王说了一句开头,他才侧过头望了过来。   和亲王顿时心惊,暗自忖度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薛扬的表情很平淡,一双眸子清清润润,甚至是潜藏着几分难得的天真,换做是任何的平常之人,会以为他是沉默使然所展现出来的木讷,但是,阅人无数的和亲王,却陡然感觉到某些不同的意味。   那是与生俱来的超脱,不与泥泞同流合污的气性,更是俯瞰芸芸众生的高傲,这份高傲,与皇族或是贵族们对穷者的不屑一顾完全不同,和亲王甚至感觉到,自己这位王爷在他的眼里,就如同凡尘中的一个庸碌奔波的蝼蚁。   秦元君坐在一边,不忍心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微挑起嘴角,他心道,和亲王定是摸不透薛扬的底细,将他当做高人来看了罢?   薛扬生活在太清观担任职业道士多年,平时干的便是忽悠香客之事,光是那一身不落俗流的外形气度,就能甩掉京都许多少爷们几条街,否则,以他的道士身份,如何引得温良春疯狂,甘愿为他抛弃一切。这也是为何他凭这一身的武功,在鱼龙混杂的卫所破格被提为总旗的原因罢,毕竟,人都是会以貌取人的。   因为薛扬的话实在太少,二人的对话基本上都是和亲王在说,和亲王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趁机打听些事情,没想到对方却比锯嘴葫芦还闷,完全是个只吃不吐的实心瓜。   “本王拙荆身染重病多日,于今日未时薨了,令堂与拙荆交好,这段时日不离其病榻,本王想着,拙荆这病来得古怪,万一令堂回去后传染给他人,未免不妙,不如让令堂暂在我府上养病,你看如何?”和亲王不动声色地说道,一定要将英娘留下来,就算是死,她也只能死在和亲王府!   薛扬却直直地望了过来,一字一顿道:“王爷,请放家慈离开。”   和亲王面色一凝,眼睛危险地瞪了起来。   薛扬并不退缩半分,看向和亲王的眼神越发坦然,还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好似要将他从头彻尾看个通透一般。   即便英娘做出不可饶恕之事,但是,她曾经好心救他一命,薛扬之所以还能成为薛扬,便全靠这个女人,他没办法忘恩负义,视而不见。   “令堂曾经在我府上为婢,我想你应该知晓?”和亲王声音肃然,显然极为不悦,“本王曾经一念之仁,导致元君深陷险境,如今,本王不会再犯错。”   薛扬神色一顿,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斩钉截铁地道:“王爷向来仁德,望王爷网开一面。”   “一个区区锦衣卫总旗,本王还惹得起!”和亲王大掌拍向案桌,发出“轰”的一声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薛扬意有所指,但是,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事,于是,薛扬的行为在他眼里,便成为赤果果的挑衅。   薛扬面不改色,口气依旧不改,沉静地答道:“下官以自身性命担保,家慈永远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   和亲王深吸一口气,横眉竖目喝道:“你的性命?!你的性命,又有何用?!”   眼看二人即将吵翻,秦元君咳嗽了一声,插言道:“父王,薛总旗,”然后,他又恭敬地说道,“父王,请听儿子一言。”   二人齐齐转过头,和亲王甚至还冷哼了一声,秦元君的尊重,终于让他找回些许面子。   秦元君笑了笑,道:“既然父王和薛总旗都关心薛夫人,不如我们之间达成一个协议。毕竟薛夫人因王妃之故,不得已有染病之嫌,此事本身便是我们王府有亏。那么,便由和亲王府提出补偿,在京郊置宅院安顿薛夫人,并派遣护院若干,薛总旗若是不放心,大可购置几位下人照顾母亲,如此,于我们双方都有益处,不知父王和薛总旗以为如何?”   这番看似完美之策,完全是想将英娘变相软禁起来。   看守之人由和亲王府出,和亲王便不必再担忧英娘泄露秘密,薛扬也不会担心英娘丧命,全了孝子的一番情谊。   薛扬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干脆利落地道:“我同意。”   既然和亲王能守住秦元君秘密,英娘又不至于丢了性命,有生之年不缺衣少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薛扬没道理不接受。   和亲王看都不看他一眼,鼻中又发出一声冷哼,道:“你同意又如何?本王偏不放人。”若换成以前王方控制的锦衣卫,他姑且还会忌惮,而在如今,即便自己得罪薛扬,那些麻烦顶多让他烦心个几天而已。他方才之所以对薛扬几分好脸色,完全是看在宣德帝的面子上,一旦薛扬稍有违逆,他便要让他看看,死字到底怎么写。   “父王,”秦元君哪还不知和亲王在想些什么,这位父王一辈子金戈铁马,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朝和亲王使了一个眼色,道,“既然薛总旗愿意退让一步,还请父王不吝开恩,以保我府里一个清净。”   将英娘留在府上,薛扬必定不会死心,三天两头来寻麻烦,想必和亲王不会乐意自己受到骚扰。   既然秦元君已经架了梯子,薛扬倒是头一次与他心意相通,立即从座上站起,抱拳行礼道:“因家慈一事叨扰王爷,实属下官之错,愿王爷开恩则个。”   听闻此话,和亲王这才缓了脸色,道:“好,待我命人安排妥当之后,再遣人告知于你。”   薛扬微微皱眉,只好点了点头。   话说温良辰回到府上,温家早已闹得鸡飞狗跳。   昨日温良夏是被皇帝身边的宦官亲自送过来的,这个最新消息如同一个爆竹一般,将整个温府都给点燃了,以至于温良辰和温良冬归家,都少有人关注讨论。   温大太太泪流满面地捏了温良辰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尚且完好,激动得声音颤抖:“好孩子,早晨听闻你们遇刺的消息,大伯母这颗心好似被挖了出来,连饭都吃不下了,还好你们没事。”   温三太太抱着温良冬一个劲直哭,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温良冬只好尴尬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擦眼泪。   大孙媳妇苏氏也在一旁抹泪,说道:“四妹妹和五妹妹回来就好,母亲您也要注意身子。哎,我就说四妹妹和五妹妹有老祖宗保佑,福气大得很,这会儿好好回来了,日后定能平安富贵享用不尽的。”   “哎,这话说得好,良冬和良辰此次化险为夷,以后便会平安一世。”   温良辰不禁一皱眉,自从她知道秦元君身份的那刻起,她便没有再期盼过未来的生活是否平安了。即便她打倒曹皇后,顺利为母亲报得冤仇,但是,只要秦元君一日身为皇子,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只不过,幸运的是,她终于不用再犹豫和犯愁,让公主府投靠哪位皇子家族的问题了。   看着真心为自己担忧的大伯母和大嫂,她还是得露出笑颜,道:“大伯母和大嫂都是有福之人,你们所说的一定会实现。”   正当众人在厅上哭哭啼啼之时,一位丫鬟掀了帘子进来,一身盛装打扮的温良夏随后走出,她先是不动声色向长辈行礼,再朝温良辰点点下巴,露出比从前更加为傲慢的神色,十分矜持地说道:“五妹妹,劳烦你出来片刻,我有要事与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不好意思晚了一小时更哈,让亲们久等啦?   手机码的,眼瞎 ☆、第92章 倾姿容   温良夏将邀约温良辰之言说完之后,又向各位长辈行了告辞礼,然后,她拢起裙摆,一个轻巧的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厅上众人皆愣住了,连温大太太都不禁大为皱眉,叹息说道:“自从昨日二丫头回来之后,她在行事上便越发乖张了。想来这宫中不比自家,凡事须得小心为上,良辰你稍后与她相谈,寻机劝上一劝,就当是为了家宅平安罢。”   温大太太的眼底满是无奈,若皇帝定要择一位温家姑娘进宫,温良秋和温良冬都比温良夏要合适,可惜造化弄人,偏生温良夏误打误撞,成了皇帝的人。   温良辰颔首,露出一个淡笑,道:“大伯母,我会好生劝说二姐姐的,你放心罢。”   “乖孩子,”温大太太眉眼间露出疲态,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唉声叹气道:“你先去罢。”   “是。”   苏氏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左摇右晃的温大太太,朝附近的座上走去,温大太太垂着头,一边走还一边道:“还是咱们五丫头最让人省心,哎,一个二个让我们操心得很,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经不得你们再折腾了。”   温良辰转头望了苏氏一眼,她本想寻苏氏打探皇商苏家的消息,再去了结梅园山庄之事,不过就此看来,最近几日是没机会了,温大老爷和温大太太正为温良夏一事忙得团团转,身为温家孙媳妇的苏氏定然落不得闲。   自温良夏落水后被皇帝救下,当天晚上回京后,温良夏乘坐宫中马车,由皇帝贴身太监常喜公公亲自送回府。一路而来的动静虽然不大,可是,消息走漏的速度倒是极快,次日,前来温家的拜帖多如雪片,都能在案上摆成了一个小山堆了。   此事吓得温大老爷冷汗直下,他从昨日起便没从担惊受怕的状态中走出来过,幸亏今日恰逢休沐,他大可暂行在家中龟缩躲避,不然真是没脸去上朝。估计,光是别人恭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他给淹得半死。   不过,直到现在,温大老爷都还一头雾水,摸不清宣德帝真正的本意。说宣德帝有意纳温良夏为妃,他却不给温良夏任何的承诺;若说他原本并无此意,谁料他又遣大公公亲自前来温府送人,这般大张旗鼓,等同于昭告天下——温府的二姑娘扒上皇帝这棵大树了。   于是,温大老爷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左右脸更是火辣辣地发疼。   如今,因吏治革新一事,清流和勋贵之间掐得你死我活,温大老爷好不容易布下暗桩,隐藏在角落看戏,等他们消停完坐收渔翁之利便好,这下倒好,宣德帝身体尚且硬朗,皇子夺嫡还未开始,他倒是先一个猛子栽进去了。温大老爷郁卒得想撞墙,这完全与预想中皇帝为温良辰指婚的意义不同,简直是将温家架在火上烤,将他往风口浪尖送。   量他费尽心思钻营,逢人便笑低调行事,最后却毁于一个女子手上,温大老爷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挣扎了一天一夜没过合眼的温大老爷,在上午早食的时候,居然被温良夏一事给气乐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脸疲惫地对温大太太道:“既然陛下即将接二丫头入宫,一切便先按娘娘的份例准备着罢。陛下素来慷慨大方,看在咱们老温家服侍多年的份上,先不说是否能直接封妃,至少会给二丫头一个嫔来当当罢?”   温大太太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吩咐下去,先将一切用度备好,省得圣旨下来后手忙脚乱。   温家所经历的这些变故,全要拜正在水榭中喝茶的孤高女子所赐。   方才温良辰距离温良夏较远,这会儿进入水榭后,才看清楚她的脸。   今日,温良夏所施的脂粉比平日更为浓艳,腮若红霞,口含朱丹,即便这般鲜艳的颜色,却依然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   她的眼白上布满血丝,以至于一双眼睛红得好似兔子,温良辰不禁在心中起了疑,莫非……她昨日当真被冻病了?   在离开暖湖之前,她还特地将手伸入湖中,发现湖水温度与自己体温差不多,便暗自放下心来。既然温良夏一上岸便被皇帝救下,以她那副不错的身子骨,理应不会犯什么大病,但是,这会儿温良夏不佳的神色,顿时令她心生疑惑,昨日真实情形到底如何,竟使得温良夏如此遮遮掩掩。   “咳……”温良夏轻咳了一声,似发现自己不对,赶紧以帕捂住唇,她用力清了清嗓子,惴惴不安地说道,“是方才喝茶呛着了。”   这话解释得,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良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微蹙眉尖望着她。   温良夏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兴许是温良辰的绿眸和宣德帝太像,竟令她的心开始发起了慌。温良夏抬起头,脸色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二姐姐要与我说什么?”温良辰波澜不兴地开口道,心思却飞快地转了起来,温良夏到底想掩盖什么,以至于连大夫都不请一个,难道是怕被人发现病了,耽搁了入宫的时日?   温良夏却未发现温良辰神色的变化,她双手在袖中握起拳头,又挣扎了片刻,方才慢慢松了开来。   正在此时,她突然起身,弯腰提起茶壶,将茶壶口对准托盘中白瓷盏,往杯中灌茶,因为她动作生疏的缘故,茶水还从杯沿洒出来些许。   倒好一盏茶之后,温良夏皱了皱眉,十分无奈地将茶往温良辰面前一推,红着脸说道:“我请你来此,是要向你致谢。多谢你为我出气,只不过,以后不需要你如此,三公主毕竟是嫡出公主,你犯不着为我冒险。”   听闻此话,温良辰差点将眼珠子瞪了出来,温良夏特地唤自己出来,居然是为了对她表示感激之情?!   “你……”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温良辰不可置信地挑起眉毛,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不过片刻,温良辰便又恢复冷静,她紧张地将手按在桌沿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十分快速地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事?可是陛下告知于你?”   温良夏显然还在为方才道谢之事走神,并未将温良辰的失态收入眼中,她别扭得侧过头,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嗯。”   “陛下到底说了什么些,还请二姐姐详细告知。这对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温良辰压低声音道。难道,梅林山庄内还潜藏着宣德帝的其他眼线?   温良辰紧张地咬住唇瓣,连心脏都被吓漏了一拍。   宣德帝果然手段了得,明面上派出锦衣卫薛扬侦查刺客,恐怕隐藏在暗中的暗使御司之人,才是其主力军罢。   温良辰后背不禁一凉,原来她和秦元君之间的事,根本就没瞒得过宣德帝。   见温良辰不喝茶反问自己,温良夏抿了抿红唇,眼中瞬间聚集起一股薄怒,她心道,这才是温良辰的本性罢。也好,倒省得自己再收敛脾性,温良辰还能将她怎么着?   于是,温良夏斜了温良辰一眼,故意掐着嗓子酸道:“你在怕什么,放心,陛下并未责怪于你。”   事实上,宣德帝谈及温良辰的口气,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溺爱。   马车在回京的途中,有一位暗使御司的探子送来信件,宣德帝看完后便笑道:“你倒是有个好妹妹,在得知你被朕的三儿推进湖中之后,居然会为了你和三儿大打出手,这两个毛手毛脚的孩子,呵……”   听闻此言,温良辰那颗悬着的心依旧落不下来,昨日她痛殴三公主之时,秦元君同样在场,看来,宣德帝必定已知晓自己和秦元君之事了,否则,他便不会表现得如此淡然。   温良辰皱着眉头,心惊肉跳地思考着,宣德帝到底是何时知道的呢?   自己从前与秦元君见面,必是小心又小心,巨阙还会在附近望风巡逻,暗使御司的人不可能有机会发现他们……   突然,她眼睛一亮,似是想到某种可能。   宣德帝看过他们往来的信件。   锦衣卫和暗使御司之人,会抄录驿站官员往来的信件,然后秘密送往皇帝的御案上,这等优渥的待遇,大多只有朝廷高官才有机会享受。谁料在她有生之年,凭借区区一个郡主身份,居然也会受到如此之高的重视。   恐怕,在她和秦元君年纪尚幼之时,就已经被宣德帝盯上了。   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好受,温良辰心中顿升出一种不适之感。   温良辰自嘲地想道,被宣德帝知道自己和秦元君一事,对她来说也有一定的好处,免得他继续误会下去,将自己随随便便指婚给别人。至少现在,在如此行事之前,宣德帝会考虑儿子秦元君的感受。   “行了,我将话交待清楚了,你再逼问于我,我也无话可与你说了。”温良夏将袖子一拢,悠悠闲闲地往后靠去。大约是正在病中的缘故,此时,她的眉眼之间,隐隐透露出属于贵女的慵懒之气,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韵味。   看着温良夏精致姣好的面容,连温良辰都不禁心脏一跳,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宣德帝倒是好眼光,温良夏这样青春靓丽的女子,足够过而立之年的他消受了。   “你还站着作甚,怎的还不走?”温良夏神色恹恹,十分不耐地说道。   温良辰果断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去,忽然,她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二姐姐,妹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宫中不比家中轻松,你可得好生保重身子,莫要一个人逞强。”   被说破心事的温良夏神色一变,她立即翻身坐起来,强打起精神,如同一只炸毛的白猫,尖声尖气地道:“我身子好得很,不必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哪儿比你差了,你能去宫中为何我不能,呃,咳咳咳咳……”   温良夏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表情一滞,从喉咙中爆出一阵惊天地动鬼神的咳嗽,温良辰见她咳得满脸通红,死活还要强撑的模样,心中顿生无奈之感。   “二姐姐,我从未瞧不起你过。”温良辰叹了口气道。   温良夏有今日的机会,何尝不是她自己拼搏而来的?换做是其他的贵女,哪会有这个胆量和心性跳湖。在为自己做打算这个方面上,温良辰不得不服她。   正在咳嗽的温良夏突然一愣,她抬起头来,流露出明显不信的神情,温良辰随意地笑了笑:“我言尽于此,二姐姐你好自为之罢。”   人的命数天注定,自己再如何规劝,也敌不过温良夏的倔脾气。   一想起还得继续操劳的温大太太,温良辰只好愧疚地低下头:大伯母,侄女已经尽力了。   回到自己府上之后,温良辰带着温仪城和温驸马吃了一顿晚饭,自从午间回来之后,温驸马便哭哭啼啼,兴许是哭累了,这时他终于消停下来。   温驸马眼圈红红的,将筷子往陶瓷托上一搁,忧心忡忡地道:“我的宝贝女儿良辰,你若出了什么差错,父亲便活不下去了。你答应父亲,今后得再小心些,可好啊?”   温良辰脸色一僵,心中倒生出几分愧疚之情。如今她所做之事,没有一件不是危险,心上人秦元君的真实身份则更是一个火药筒,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认命去接受。   既然爱上了,便要与他一同承担。   温良辰笑了笑,好言好语安抚温驸马道:“父亲放心,女儿以后不会有事。”   这话说出口之后,不仅她自己,连温仪城都表现出明显的不信,但是,年幼的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踏上那满是荆棘的路途。   温仪城撅着小嘴,意有所指地道:“父亲大人,您就放心罢,无论谁敢伤害姐姐,仪城都不会放过他们。”   见温良辰投来审视的目光,温仪城梗着脖子,将筷子一拍,愤愤不平地道:“仪城也会好好保护姐姐,绝对不会害她落到坏人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苏家女   自温仪城从梅林山庄回来之后,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般,每日早晨他摸黑起床,绕府跑上一圈,然后连早食都不吃,再回房发奋读书至半夜,温良辰不亲自来催,他绝对不上榻休息。   温仪城不要命读书的架势,让温良辰在旁看得干着急,也不知他到底在和谁较劲。   某一次,温良辰实在忍无可忍,将孩子从书房提了出来,为他认真地分析利弊,谁料温仪城撅着嘴,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年姐姐在三元山上勤学苦读,一心致用,你姑且还是女子,便有悬梁刺股之绝,能忍废寝忘食之苦,守韦编三绝之韧,仪城乃是堂堂男儿,不过就是看几本书罢了,有何不可?”   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将温良辰说得是哭笑不得,心道,那全拜你师叔所赐!若不是薛扬要求严厉,她早不知去山上何处打鸟去了。   当然,这话自然不可对温仪城明说,温良辰只好劝上几句“身体要紧”之类,说到最后发现无话可说,只好恹恹离去。次日,温仪城不仅不采纳她的建议,反而故态复萌。   若温良辰就此放手,那便不是她了。   温驸马每日下朝无所事事,一个人干坐着甚是无聊,温良辰便将主意打到他身上,支使温驸马去寻温仪城的麻烦。   于是,苦学成疾的温仪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温驸马强行拎出门,乖乖跟在温驸马的身后。天地君亲师,除了天皇老子,父亲大人最大,此乃读书人信奉的真理,温仪城小小年纪,活得倒似个老学究般,哪里敢违抗温驸马的命令。   温驸马出门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玩。   温驸马玩乐之处与普通纨绔不同,他喜好附庸风雅,玩也要玩得潇洒,玩得清高。他今儿带儿子去茶馆品茗对弈,明儿又去游湖泛舟听曲,某一日兴致来了,还会溜到街角处看文人斗蝈蝈,斗完蝈蝈还得写首诗,每日花样翻新,花鸟鱼换着来一遍,玩得温仪城叫苦不迭。   这般打打闹闹五日下来,温仪城依旧不改初衷,不仅没被养成纨绔,反而愈发珍惜读书时间,每日通宵达旦看书,堪比即将赴考春闱的秦元君,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也。   兴许是年底的缘故,茶馆生意逐渐降了下来,药材铺子和米粮店的生意却愈发红火。因为今年年底瑞雪的缘故,温良辰趁机将手上的存货抛掉大半,省得留到明年掉价。   如今,温良辰手上这十五家店面,在今年年底赚得个金银满钵,偶尔看鱼肠送来的账本之时,她都会时不时笑出声来。   温良辰将店面和庄子上的银钱结完之后,又开始给各家店掌柜分红打赏,抱朴和守一两个大掌柜得的最多,探子头儿李随其次。   过年之际虽然热闹,可李随却没法消停。他在年末时又新训练完一批人,将探子队伍扩充至四十人。这四十位探子隐藏身份,潜伏在京都市井或宅门各个角落,为公主府带来最新消息,如今,温良辰手上的情报越来越全面,她偶尔还会去信与秦元君交流一番,互相沟通有无。   此次梅林山庄立功的赵信,一跃成为公主府护卫头领。兴许是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温良辰将护卫队伍人数扩展至两倍,并且,她还对护卫人员结构进行改造,亲自从牙婆处买来十个身子骨健壮的丫鬟,全权交由赵信来训练。   这些琐事处理完毕之后,温良辰便开始了结大事了,自向皇商苏家递出帖子之后,三日之后,苏家终于传来回帖。   邀帖用的是上等的松花笺,纸上字迹小巧,灵巧隽秀,还飘着一股清香的芙蓉花味儿,丫鬟水心瞪着眼睛,惊讶地说道:“姑娘,这苏家的主人,恐怕不是个公子哥儿罢?”   温良辰同样好奇,脑中回忆起有关的情报来。   这排行第二的皇商苏家,不比得书香门第的苏家好打探,皇商苏家向来神秘,行事低调,平日外出行会商谈,都由家主大老爷出面,下一代的子嗣从未出现过,许多与苏家竞争的家族时常怀疑:难道,苏家下一代人丁稀微,打算绝户了不成?   温良辰自然不会相信,这满是少女情怀的帖子出于苏大老爷之手。   “水心,明日就你与我同去罢。”温良辰交待道,纯钧伤势未复原,她房中的琐事便由丫鬟水心代管。   苏家写帖的这位神秘主人甚是客气,在帖子里称自己做东,邀请温良辰在挽月湖清心画舫内小叙。   夜晚的挽月湖有一种别样的美丽,月挂中天,星垂湖面,苏家的双层铜画舫静静停于湖畔,从窗户漏出来的微光,依稀照亮画舫上雕刻的鱼鳞纹路,只见深色红鲤鱼从碧海中跃出,下腾大小卷云纹,似波又似浪,层层叠叠,秀丽却不失大气,倒不像是出自人工巧匠,似从东海龙宫搬运而来。   温良辰顿时眼皮一跳,难怪这挽月湖附近没个人影,估计全被苏家给赶走了罢。   “恭迎郡主。”湖畔列着两排白衣丫鬟,个个肤白美貌,巧笑嫣然,迎接的排场不是一般地大,温良辰暗道苏家办事妥帖,对她倒是极为重视。   一名丫鬟上前一步,侧身道:“郡主,请。”   温良辰还没走两步,这时,画舫中走出一位大约十四岁左右的红衫女子,她提着珊瑚红娟纱金丝绣花裙,匆匆从画舫搭的台阶而下,对着温良辰爽朗地笑道:“朝阳郡主,民女苏玟玟等候已久,郡主不吝赴约,民女感激不尽。”   苏玟玟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恭敬,却并不露怯或是溜须拍马,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毫无商贾之家铜臭之味。   苏玟玟微微福身,忽然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温良辰登时怔住了。   那是一双极为灵活的眼睛,若水中望月,若明珠皎皎,眨眼时顾盼生辉,巧笑兮神采飞扬,温良辰能肯定,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丹青,能画出这样的一双眼睛。   “苏姑娘盛情邀请,我岂能辜负?咱们两家本是亲戚,不必如此多礼。”温良辰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地道。   大嫂苏氏与苏家本是同宗,即便如今明面上不同族,但温家与皇商苏家,也算是个拐弯抹角的亲戚。   苏玟玟神色一顿,忽而粲然一笑,她很自然地过来挽起温良辰的手,就如同相识已久的老友般,令温良辰惊讶不已,二人走至画舫边,苏玟玟提醒道:“郡主,请登台阶,这夜凉露重,台阶湿滑,请小心。”   温良辰点了点头,提裙上舫。   等进入画舫之后,苏玟玟往后退上一步,立即将手松开了,然后动作熟练地解开自个儿的披风,递给身边的丫鬟。   画舫内天顶悬莲花座吸顶宫灯,灯光明亮,亮如白昼,窗户外却蒙有一层鹅黄色烟拢纱,里头挂着细竹编的帘子,既能挡风,又能透过缝隙瞧见外头的湖景。   舫内雕刻的花纹为王母祝寿图,顶棚中央大宫灯上镶有一颗明珠,使得正幅图画惟妙惟肖。温良辰不禁叹道,这等造船和雕刻的手艺,恐怕在这朗朗大越,唯有苏氏的匠人做得出来罢。   丫鬟们步履轻盈,手脚极快地给温良辰上了热茶,再摆放几样热腾腾的点心,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温良辰朝水心点点头,水心自觉地掩门离开了。   苏玟玟看了水心一眼,眉眼含笑,转头挑了话道:“郡主不必太过客气,这梅林山庄一事,我已经从管家口中得知了。此事怪我府上下人办事不力,让郡主身陷危险,幸亏郡主与家人无事,否则妹妹该不知如何是好了。妹妹在这儿给郡主赔礼了。”   言毕,她当真站起身来,朝温良辰弯腰。   “苏妹妹不必如此,将刺客引入苏家庄园,实属温家之责任,敢问苏妹妹损失几何,我府上照价赔偿。”温良辰急忙伸手将她的动作按住。   她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刺客们在庄园内打打杀杀,为原本上好的庄子造成不少破坏,后来秦元君等人营救她之时,还死了不少庄上的下人,此事原本是他们的责任,若将错误扣在苏家头上,未免太过霸道。   苏玟玟动作一停,缓缓地坐了下来。   “既然我们双方都有责任,那便扯平了,郡主觉得如何?”苏玟玟抿了一口茶后,舒眉笑道。好似这般做,她便能得极大的便宜似的。   这便宜不是其他,正是难以还清的人情。   温良辰不禁在心中赞道,这苏玟玟当真厉害,此事分明是苏家吃亏,她居然还要故意卖个便宜给公主府,这生意场上之人,果然不容小觑。   温良辰淡淡一笑,嘴畔勾勒出一抹极为清晰的弧度:“此事并不是小事,妹妹就此决断,是否需要过问家中长辈?若有为难之处,不必替我担着。”   苏玟玟眼中精光一轮,缓缓眯起美眸,道:“郡主这是在担心我?郡主且放心,家兄从小身体羸弱,家弟年纪尚小,家父已将大半生意交给我。这点小事,妹妹倒是能做的了主。”   温良辰心道果然如此。   苏玟玟所说之言,与探察而来的消息没有太大出入。苏家长子体弱多病,常年病卧在床,不得行动,幼子今年三岁,尚是黄口小儿。他们所打探的消息中,对苏玟玟的了解甚少,温良辰当时便猜想,即便苏大老爷再如何能耐,一人打理生意必然□乏术,难道苏家的小半生意,是由苏玟玟打理不成?   皇商苏家的根基在南方盛产丝绸瓷器等地,京都的生意只占一小半。   不过,苏玟玟依然大出温良辰所料。苏玟玟居然直言不讳地,声称自己掌握了苏家大半生意,这等慷慨豪迈的气度,绝非虚假。   温良辰缓缓蹙起眉毛,脑海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她盯着苏玟玟的脸,惊讶地说道:“当年我茶馆旁有一家胭脂铺子,可是你故意盘给我的?”   接着,温良辰叹了口气道:“原是我想错了,倒要感激你出手相助。”   那时温良辰便有些奇怪,太清茶馆隔壁家的胭脂铺子向来生意大好,如何会在茶馆扩张之时主动让出来,还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她,原来,早在那时候,这位苏姑娘便盯上自己了。   苏玟玟面上闪过一道窘迫,她讪笑两声,又立即恢复为一脸明快的神色,她大大方方地道:“郡主,那家胭脂铺子我无时间经营,既然郡主有所需求,我成人之美又何妨?小小铺子罢了,郡主不必言谢。”   温良辰点了点头,心中颇为震撼。苏玟玟的用心算计和小心退让,丝毫不令人觉得失礼,连她都生出肃然起敬之感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苏玟玟这般动作,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如今我太清茶馆步上正轨,全靠当初苏妹妹鼎力相助,苏妹妹算是帮我一个大忙。若你有何犹豫之事,大可与我说明。”温良辰一挑眉,状似轻松地说道。   此话一出,等于逼迫对方交底。   苏玟玟眸光一闪,心道,朝阳郡主好生难缠,自己的心思完全瞒不过她。   不过,这样也好,和聪明人谈话,总是事半功倍,让人心情愉悦。   苏玟玟转了转手中的夜光杯,抬头露出完美无缺的精致笑容,爽快地说道:“我苏家如今为大越第二皇商,家中不缺甚么银子。我尚在豆蔻年华,心中总是有些年轻人的傲气,想他魏家这几年走下坡路,子嗣又良莠不齐,全靠背后的敦郡王府和曹国公府撑腰,否则,第一皇商的名头必为我苏家囊中之物。”   见温良辰沉默不语,苏玟玟自嘲一笑,道:“郡主可觉得好笑?我苏玟玟虽然是个女子,但我从小学习理家经商,不输于男儿半分,还好父亲大人不似他人那般古板,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苏玟玟眸色一沉,用一种十分柔缓,却又镇定的语气道:“只要我让苏家成为第一皇商,证明自己的能耐,他便将苏家交给我。因此,我愿携整个苏家投靠郡主门下,愿郡主开恩,收留我苏家。”   温良辰心中震撼莫名,苏玟玟竟然有此胆识,竟敢赌上整个苏家,站至公主府的势力范围内!   “你如何觉得,我能帮你?”温良辰肃然道。她到底何德何能,竟得苏玟玟如此付出?   她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苏玟玟了,居然生出几分知己之感,如此敢作敢为的女子,当真世间少见。   苏玟玟观察细致如微,早知温良辰起了疑,她立即换出一副松快的笑脸,解释道:“久闻郡主大名,在六年前,郡主赴静慈庵为母守孝,三年归来后,以一女子之身撑起家业。说实在的,妹妹其实与郡主神交已久,只是害怕郡主多心,便未曾上门叨扰。今日头一次得见郡主,妹妹太过激动,不知收敛,所言实在唐突,但均出自肺腑之言,望郡主原谅则个。”   苏玟玟将精明和坦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令温良辰感慨莫名,不知该如何接话。   “郡主若是嫌弃我商贾出身,今后我便远离郡主,不为郡主增添麻烦。”苏玟玟小声道,眼中闪着微光,让人看不清,猜不透,不知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玲珑心思。   “我若是那般浅薄人,苏妹妹怎会选择公主府。”温良辰摇头一笑。   事实上,苏玟玟的坦白之言有一定夸张之成分,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总而言之,温良辰终于知道了,她对自己并没有坏心,为了让公主府接纳苏家,还特地研究自己的脾性。   苏玟玟这份难得的聪明脑袋和毒辣的眼光,在这世上倒不多见。   如今的温良辰,急需盟友。   温良夏的封号还未下来,温家便已经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温大老爷感觉自己快要被他人说成了筛子,连温良冬的亲事都暂且搁置了;年后,秦元君即将赴考春闱,估摸着又会是一件大事;在明年八月,她即将面临及笄,婚事上恐怕又会是一个难题……未来的种种变故,都令她目不暇接,甚至连寻曹皇后讨债的时间都没了,在这风口浪尖之上,苏玟玟的投诚,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来的恰当好处,却又水到渠成,让温良辰不得不接受,且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郡主若不介意,这艘名为‘鱼跃龙门 ’的画舫,便送于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自打脸   最后,温良辰在苏玟玟盛情邀请下,与苏家建立起初步的关系,却并未收下苏玟玟相送的画舫。   因这画舫含义实在太明显,温良辰当真不敢收,苏玟玟只好笑笑:“总有一日,你会收下。”   我的眼光,绝对不错。   不过,接纳苏家的投诚之后,温良辰倒是取得一系列实在的好处。   首先是隶属于公主府的产业,自从有了苏家开路扶持,温良辰接二连三手盘下两间米粮店和药店,如今,整个京都各片区几乎都有公主府的店面,极大地方便李随打探消息。   苏玟玟还时常往公主府上送些物事,她既不送金也不送银,大多都是些时兴的吃食,将分寸把握得十分得当,让人不好拒绝。不过,这些吃食也不一般,大多为敬贡宫中的的补品,温良辰连续推脱了好几次,谁料她又换了法子,开始送裁剪好的衣裳过来,连温驸马都不曾落下,一家三口四季各有十几套,这会儿连穿都穿不完了。   温良辰实在不好意思再收苏家的礼物,商人之间有来有往,她欠得越多,表示今后越难还上,苏玟玟似是明了她的心思,某一日提议道:“郡主,可否帮妹妹一个忙?”   温良辰挑了挑眉毛,这还是苏玟玟头一次这般认真地提要求。前几日苏家求过两封打通官府的文书,温良辰遣管家去寻京都府尹,报上公主府的名号和信件,将这事儿十分轻松地给办妥了。那时的苏玟玟说话,完全不似今日这般正经。   “今年郡主入宫居住,不知衣裳可有准备妥当?我苏家绣楼新裁制出一套新衣裳,款式为卷边云袖大衫,以郡主这高挑的身段,穿上后定然美极。我心中琢磨着,只要郡主穿着这身衣裳在宫里走上一圈,明年我苏家绣楼估计会多赚万两的银子。”苏玟玟美眸轻扬,眼底笑意真切而诚恳 ,若不是知她的底细,温良辰还真会以为她是天底下最纯善之人。   温良辰不禁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你前几日在画舫上,声称要将我引我为知己,这会儿郡主前郡主后,又将这等小事说得如此郑重,我倒是体会不到半□为知己之感。”   苏玟玟眼珠子一转,急忙抬手捂住红唇,嘻嘻笑道:“既然你不嫌弃我商贾出身,我也不再与你客气,那我今后唤你良辰,如何啊?良辰,这事儿咱们就此说定了,绣楼备有你和仪城的尺码,五日后我便直接唤绣娘过来,为你们试试新衣裳罢。”   言毕,她还特地提醒一句:“对了,即便明年苏家绣楼生意红火,我也不会再给你分成了,那身衣裳价值千两,你好生穿着罢。”   温良辰就没见过,还有人将蹬鼻子上脸表演得……如此地理所应当。   算了,既然苏玟玟不计回报,那她先安心享用便是。   从腊月二十三日祭灶过后,内务府便传各王府的妃子、命妇、郡主,以及二品大员家族的女儿进宫过年。此旧例自今年兴起,之前之所以未沿用,一来是由于皇子们还未长成,二来是李太后病情不稳定,这两年随着李太后身子逐渐稳固,曹太后亲自发话,传贵妇们和姑娘们进宫陪同。   温良冬居然也在邀请之列,尚在正三品的温大老爷的表情复杂莫名,心情更是微妙。   此事气得温大老爷想挠墙,不知这一飞来横祸当空袭来,到底是因为温良夏的原因,还是他自个儿的原因。总之,他能肯定的是,宣德帝又摆了他一道,正月十五日王公大臣们的宴会,可有得他受的了。   未免温良辰一人寂寞,李太后还特别钦点了温仪城进宫,得知此事之后,温仪城居然没有半分喜色,反而还哭丧着脸:“当真要在宫里住上大半个月,我岂不是无闲暇读书了?”   温良辰抬起手,拿筷子尾端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抿着嘴道:“此乃团圆之年,你居然还想着闭门读书?乖乖与我进宫去罢,自有各家孩子们与你玩耍。”   内务府办事向来靠谱,五皇子今年与温仪城同岁,传了一个温仪城,便得再多传几家小少爷,以示皇恩浩荡,温仪城绝对不会闲着。   温仪城举手捂着小脑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郁卒。   温驸马一脸惋惜地道:“你们两个后头进宫去住,我却在家中无聊得很。哎,仪城你明日得陪我去一趟煮茶会,不然等到后天过后,为父便没有机会与你见面了。”   “唉……”看着温驸马露出准备出游的兴奋表情,年仅八岁的温仪城无力地垂下头,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心道,为什么又是玩,他是真的……不想再玩了。   兴许是温仪城那副老学究模样太不伦不类,连温良辰都看不过眼了,她眼角抽了抽,发现自己的右手又开始犯痒了。   二十五日上午,温良辰、温仪城乘坐郡主规制的马车,温良冬则单独乘坐温家的马车,由公主府仪仗开路,浩浩荡荡向皇城进发,于卯时入宫,辰时聚集于仓震门之前。   各家贵妇们带着自家女儿前来,各个身着红艳喜庆的衣裳,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冬日的冷风一吹,甜腻的香风飘至一里之远,经久不散,呛得人只想打喷嚏。   温良辰还在后面整理仪仗,温良冬率先从马车上落了下来,见到广场上的各府贵妇和姑娘们,她吓得眼睛都直了,显然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阵仗。   温良冬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站了,偏生这会儿有人不长眼上来挑事,只听那姑娘笑道:“咦,我不是瞧错了罢?那位可是温四姑娘?”   接着,又有一位姑娘接话笑道:“曹姐姐,不对呀,温四姑娘既不是郡主之身,伯父又只有三品的官职,如何会与我等享同样尊荣,来宫中陪太后娘娘过年?”   温良冬身子骤然一僵,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曹其妙,而凑在曹其妙身边的姑娘,换成了敦郡王府的嫡女秦桃娴。从前,在长兴侯府还未衰败之际,贾梦时常与曹其妙形影不离,没想到才不到半年,曹其妙又寻找到与其臭味相投的新玩伴。   温良冬登时呼吸不稳,想硬着头皮与她们争论一番,偏生对方的话句句在理,连她自己都觉得脸颊发烫。   因为他们温家人心里清楚,温良夏到底是如何攀附上皇帝的。温良夏的行为让温家姑娘颜面尽失,除去惯来好名声的温良辰,其他人的姑娘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贵妇圈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只是不在明面上说出来罢了。   温良冬皱了皱眉,道:“此次邀约乃是内务府下发,我只是奉旨行事罢了,两位妹妹若不满意,大可去内务府申辩。”   曹其妙斜睨着她,啧啧道:“哟,你还真以为这是你自个儿了挣来的荣宠?啧啧,也对,你们府上温二姑娘手段了得,又生着一张狐媚子脸,她的姐妹们自然与有荣焉,凭空得来这莫大的赏赐。要我来说啊,表哥们怕是得再小心些,莫要被温家姑娘们勾去了魂啦。”   温良冬气得嘴唇发抖,谁料秦桃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咯咯笑了起来:“哎呀,姐姐话不能这般说。万一温四姑娘不小心被指为皇子妃,要将温二姑娘称作姐姐呢,还是……”   言毕,秦挑娴又转为一脸的不解,好似真在为此事发愁一般。   曹其妙顿时翻了个白眼,冷笑出声:“天下的妾室都是一个下贱德性,千万莫给她们好颜色看,否则,她们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我说,不管如何,统统将她们唤作姨娘便是。”   温良冬气得咬牙切齿,正欲开口辩驳,正在此时,温良辰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后传来,温文典雅中却带着一股慑人凉意,听起来让人觉得颇为刺耳:“不知曹姐姐说的是哪位姨娘呢?”   曹其妙霍地转过身,忽然见到温良辰着一身大红绣金丝穿蝶氅衣而来,她顿时愣神了片刻,待温良辰行至面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挑衅地笑道:“方才何时提到姨娘了?我们都在称赞温二姑娘好福气呢。”   曹其妙心道,即便温良夏被封为温嫔,还不一样是皇帝的妾室。   “是啊,好福气。”温良辰极冷地笑了笑,斜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太监总管,抬高了声音说道,“哎,各位姐姐们头次进宫过年,难免兴高采烈,说话不小心,前后姨娘长、姨娘短的,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挂在嘴上。不过,妹妹还是得好心提醒姐姐一句,东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曾经也是后妃,若是将这话传入她们耳中……你说呢,曹姐姐。”   在李太后未被废去皇后之位前,曹太后还只是个普通妃子罢了,同样,如今的曹皇后步的也是曹太后的后尘,若不是元贞皇后难产而亡,如何有曹皇后当今的皇后之位。曹家出来的太后和皇后,曾经均是后妃出身,曹其妙在宫中直言“姨娘”,简直是在打自家两位祖宗的脸。   因为温良辰的声音实在太高,太监总管听见此言,立即朝这边投来警告的目光,曹其妙被吓得浑身一颤,忿忿不平地回过头。她抬手指着温良辰的鼻子,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旁边的秦挑娴面色一变,讪讪地低下头,装作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敦郡王府对上如日中天的温家和公主府,姑且还有那么一段的距离,她敢出言挑衅温良冬,却不代表敢得罪温良辰。   “曹姐姐,你还有何话要说?若无事,妹妹可得过去了。”温良辰抬起下巴,深邃的绿眸危险地眯起,那眸中泛起的点点寒光,看起来如同危险的夜行猫般。   若要寻曹皇后报仇,先得剪断曹国公府的羽翼。温良辰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小半,曹其妙再上蹿下跳,总有一日会让她尝到甜头。   “哼。”曹其妙冷冷地哼了一声,在心中恶狠狠地想道,如今,温良辰的小嘴是越发毒辣了,比温良夏还要得理不饶人,也不知她这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模样,到底是要装给谁看!   曹其妙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心道,听说皇后近来对温良辰很是厌恶,还特地传曹大太太进宫商谈,就是为了对付公主府,也不知到底是何缘由。   不过,能让人安心的是,温良辰得意不了多久了。   温良辰不再理会曹其妙,上前一步,挽住温良冬的手,露出标准的笑容:“我们先过去罢,走在前头才是好,兴许能多瞧两位皇祖母几眼。”   太监总管赵公公见温良辰走过来,十分客气地笑了起来,朝她点头致意:“朝阳郡主当真有孝心,两位太后娘娘已经念叨您多次,都盼着您进宫呢。”   “多谢公公谬赞。公公不辞辛苦站在这风口上,回头得多添一件衣裳,可别不小心冻着了身子。”温良辰笑眯眯地说道。   赵公公极快地瞟了温良辰一眼,微微弯起腰身,将声音压低道:“奴婢何德何能,在此先谢过郡主了。”   温良辰笑而不答,在心中暗暗记下了,稍后得空便让水心挑个既软和又暖和的狐狸毛背心,私下里给赵公公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苏玟玟是埋了挺久的伏笔。。大家是否还记得第一章:“榜上有名者莫过于皇室女子,如公主、郡主一类,或是豪门家族中,不出世却出名的才女,或是商海浮沉,手腕高超的商女。除开后者地位不高,以至于前两类女子更加受人艳羡,她们既有无比荣耀的地位,又富有独特的底蕴,如何不吸引他人的关注?”   现在终于出现全了。   猛然发现,我好写妹子好像更顺手哈?而且区分度挺高的0-0男2时我就发现了。。所以,果然我适合写妹子文。。   干脆来个#女人的奋斗系列#算了。。哈哈我开玩笑的。。   感谢shirleyli163投的一颗手榴弹!真是谢谢0-0!   感谢MV投的一颗地雷!=V= ☆、第95章 点宫妆   宫里的规矩比府上要大得多,自然不似家中那般舒坦闲适,温良辰每日早晨早早起身,须得同众人一道过去向两宫太后请安,午后又得听太后皇后传召,陪同老人家们说闲话,偶尔还有其他的任务下发,不过好在身边有宫女太监提醒,按照老规矩做便是。   幸亏李太后兴致不高,没时间折腾这一波姑娘们,说过一次话便再未传召过,曹太后又尊贵矜持,根本不理会她们,将照看各家命妇和姑娘们之事全权由给赵公公打理后,便再也不管了。   唯有曹皇后兴奋莫名,经常传召各家命妇们赴宴,命妇们便带着自家姑娘一同前去。因温家两位姑娘没有长辈带领,故意被传话宫女给漏了,这倒让温良辰和温良冬落得个清闲。   温良辰在宫中眼线虽少,却也打听到不少事儿,比如曹皇后传过去的命妇们,大多是清流一脉的夫人,其背后隐藏含义,不言而喻。   “大约是长兴侯终于快不行了,她狗急跳墙,居然撂开老脸去求清流们帮忙。”温良辰幸灾乐祸地想道。   可惜的是,清流家的夫人们大多出自于书香门第,肚子里墨水不比男人们少,以曹皇后那等眼光和本事,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怕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嫌自个儿还不够丢人罢。   温仪城却忙得团团转,从家中带来的一箱书根本没时间看,五天只解决了两本。苏家小少爷此次也入了宫,另还有各家十多个男孩子,五皇子一不小心得了这么多玩伴,乐得喜出望外,摩拳擦掌地组织众人玩耍。   于是,御花园便成为了男孩子们的天下,一群孩子在花园里玩得热火朝天,闹得连宣德帝都不敢过去,唯恐被弹弓打了脑袋。   就这般不紧不慢地到了年三十,温良辰和温良冬早晨天不亮便起来了,梳洗打扮完毕后,去往曹太后所在的钟粹宫。   今日是年三十,穿着打扮自与平时有所不同,有封号等级的妃子、公主、郡主等着官服,没有官服的各家姑娘们,依照各府上的官职着不同红色和花样的氅衣,唯有温良冬一人衣裳最特殊,温大老爷是三品的官儿,内务府只好在二品的衣饰上减了些东西,又在首饰上添了两样不同绒花。   温良冬一身的与众不同,光是往那里一站,目光便全聚了过来,在这数九寒天的冬日里,她硬生生憋出了满头的冷汗。这辈子头次被摆到明面上,令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感觉自己好似被架在火上烤。   “四姐姐,莫要太紧张,两位太后娘娘极好说话的。”温良辰小声提醒道,生怕温良冬一个撑不住晕过去了。   温仪城愕然抬起头,张大了嘴巴,脸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姐姐你骗她,曹太后分明不好说话。   “好好站着,别乱动。”温良辰朝他一瞪眼,温仪城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了。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只听一位太监掐着嗓子道:“皇后娘娘驾到,卫贵妃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丽嫔……”   皇帝的后宫们组团来到,众人一溜儿下跪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齐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卫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诸位宫妃们盈盈而入,进殿后依次排开,却并不落座,而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处,等待两宫太后的到来。   于是,久站无聊的宫外命妇们与宫妃们,开始悄无声息地互相打量。   温良辰这会儿还是头次在宫中得见温良夏,如今晋级为温嫔的她,容貌和气质又升一层,那一身的大红喜庆宫装下来,依旧压不住她那通身富贵艳丽之气,当真是粉黛凝红露添妆,玉人光宫翠失色。   众人的眼睛不小心瞟向她,好似被什么浆糊粘住了般,再也收不回来了。   温良夏就这般俏生生地站在曹皇后身边不远处,不仅将满殿宫妃全部比了下去,还将曹皇后衬出了几分半老徐娘的意味。   众人心中暗暗忖度,难怪最近宫中都在讨论这位新来的温嫔,今日一见,果真是天香国色,难怪宣德帝近几日都歇在她宫里呢。   男人嘛,任他再老的男人,不也还是个男人?   宣德帝显然未曾出乎其外。   恐怕真正能做到“出乎其外,入乎其内”,看遍世间一切,却始终一心向着百姓之人,唯有徐正一人罢了。   不知是否是温良夏的出现,曹皇后今日脸色明显比平时难看,眼底下蒙着一团乌青,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的不妙。估计在这世上,没有比皇帝纳美人更让人郁卒的了,偏生曹皇后年纪也大了,这会儿连争宠的机会都没有。   温良辰终于感觉舒坦了,连嘴角都忍不住勾出笑容,心中不禁为温良夏竖起一根大拇指,心道,这位不靠谱的二姐姐,也算是干出一件好事了。   两宫太后到场之后,众人依言落座,动作小心地吃起御膳来。李太后频频朝温良辰方向探视,温良辰收到她慈祥的目光后,总是会侧头朝李太后一笑。   曹太后不小心抬起头,瞥到祖孙二人的互动,她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继续抿了两小口粥,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后要整理贡品,悬挂供花供纸,哀家觉得,还是得亲手做,亲自写,才显得诚心。”曹太后将碗往旁边一推,突然开腔出声。   她的声音极为寡淡,寡淡得好似在说与自己不相关之事般,她神色更是冷漠,与这大过年热热闹闹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众人手上动作一顿,手中小勺放的放,搁置的搁置,纷纷抬起头来,聆听太后接下来之言。幸亏诸位命妇们自小养成小口吞咽的习惯,这会儿嘴中咬着的吃食不多,猛咽下去倒不会卡了喉咙。   李太后看了战战兢兢的众人一圈,好心接话道:“妹妹这提议实在,丫头们个个鲜灵水嫩,看着便让人舒坦,想必写出来的字、扎出来的花,都赏心悦目得很。”   曹太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冷淡地答道:“稍后便让她们写罢,谁写的好,哀家重重有赏。”   曹皇后眼睛一亮,笑了一声,答道:“母后这法子倒是好,若不是臣妾年岁大了,不好与小姑娘们抢活儿,否则,臣妾定要加把劲写几幅字,求太后娘娘的一份赏呢。”   曹太后撩了撩眼皮,瞥向卖力讨好的曹皇后,眼底少见地多了几分暖意,她薄唇微启,居然说起了玩笑话:“宫里何时少了你吃和穿?你胆子倒是大,居然惦记起哀家的物事了。”   曹皇后以帕捂唇,笑道:“还不是母后宫里东西好,臣妾并非想讨赏,而是想沾沾太后您老人家的福气呢。”   卫贵妃道:“可不是么,谁能得了太后娘娘的赏,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宫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合伙将气氛给炒热了起来,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不如请皇子们一道过来写,让陛下也高兴高兴”,殿上热闹的气氛又陡然涨上一层,各家小姑娘们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所谓主子张张嘴,下人跑断腿,早饭过后,宫人们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将殿内陈列完毕。长案共有三行十列,上陈笔墨纸砚等物。   温良辰平时连绣活都绣不好,更何况是扎这等繁复的供花,于是,她从善如流地选择写字。   温良冬素来心灵手巧,自然选择既好玩又好看的扎花,她坐在温良辰旁边,先将纸张剪裁折叠,又以毛笔蘸染料上色,片刻之后,一朵漂亮的牡丹供花便出现在她手中,再往竹签上一粘,大功告成。   温良冬手指偏飞,如变戏法似的又扎了一朵石榴花出来,其动作麻利,完全不似生手,温良辰顿时瞠目结舌,道:“你何时有这等手艺了?我怎的从不知晓。”   温良冬抿唇一笑,起身凑过来,悄声道:“母亲信佛,在院子里有一间小佛堂,自小我便帮母亲扎供花,只是……你知道的,这花不便在府上流出,便未曾告知于你。”   温老太太素来信道,温三太太只好在暗地里信佛,这些自然要小心藏起来,省得老太太寻机闹事。   温良辰微微颔首:“原来姑娘还有这等营生手段,倒是小生眼拙啦。”   “嘿嘿,你敢取笑我?小心我回头挠你。”温良冬捂唇偷笑了起来,她原本性子活泼,以前还有“话唠”的诨名,近年来被卫定放缠上,连性子都变得沉静了,平时少见调笑。   两姐妹正互相笑闹着,温良辰突然感觉一丝不对,但却不知缘由,她撩起耳边的碎发,忽然轻轻一侧头,不小心瞧见背后有一片赤色衣角,她转头一看,恰好对上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   “见过三皇子殿下。”温良辰急忙转过身,向三皇子微微福身。   温良冬也站起身来,随着温良辰的动作,默默垂头行礼。   “朝阳妹妹不必多礼,温家妹妹起身罢。”三皇子声音浑厚低沉,铿锵抑扬,犹如铮鸣的琴声,极有沉稳有力之感。   与温文尔雅二皇子不同的是,三皇子与二皇子两兄弟背道而驰,平时寡言少语,能得他开口说一句话,仿佛就是天大的荣幸。   三皇子秦远见为卫贵妃所出,与武昌侯卫家是姻亲关系,令人惊奇的是,这位三皇子不像其父宣德帝,倒像极了舅舅卫大将军。偏生卫定放也长得像卫大将军,三皇子和卫定放二人看起来,倒像是一对亲兄弟似的。   他的眼睛在温良辰停留片刻,便落在了温良冬的身上。   温良冬微微抬眸,待瞧见三皇子的脸时,不由地愣住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   三皇子秦远见除了皮肤比卫定放白一些,其余五官十分相似,若不是温良冬对卫定放十分熟悉,几乎都要分不出来了。   三皇子朝她点了点头,眼睛一斜,看向案桌上那几朵栩栩如生的供花,问道:“此花出于你之手?”   温良冬点点头,应道:“是。”   “做得不错。”秦远相赞了一句,又看向温良辰,表情寡淡的脸上,终于多出一分算得上客气的笑容,“朝阳妹妹,我先过去了。”   三皇子还没等温良辰回答,就是一个利落的转身,他步履矫健,行走如风,显然是常年习武之故。   三皇子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温良辰和温良冬摸不着头脑,她盯着三皇子高大的背影看上许久,依旧琢磨不透。   谁料三皇子走后不久,二皇子又带着狐狸般的笑容过来了,同样是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闹得温良辰只写了一幅字,对他自然没有太好的脸色。   等到二皇子走后,她终于回过味来了,连同样受打扰的温良冬都不禁说道:“两位皇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似有要事要说。”   温良辰微蹙眉尖,暗自忖度,这二位皇子是在没话找话说?   等等,还有那副生怕别人看不见,却又想别人看见的跃跃欲试的模样,到底是何意?   “应该是卫贵妃和德妃娘娘的意思。”温良辰一撇嘴,小声道。   没道理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齐来巴结她,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   温良辰转过头,望向四周,罕见地发现三公主又不见了,她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她真被我打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唧唧现在又开始搞v章网审,TS大大帮我抓的虫一直都改不掉,哎,今天我提前码完了早点发吧,等下晚上给我禁了不方便大家看文,祝各位亲看文愉快!   今天在乡下,继续手机码。。。O_o ☆、第96章 各角逐   有了各府的生力军的加入,一上午便将供花和供纸的任务完成了,曹太后亲自点了供花供纸的赏,最佳供花分别为温良冬和左都御使家的严姑娘,写的最好的字儿却是一男一女,分别是二皇子秦远相和温良辰。   曹太后为温良辰赐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要多几分真诚,温良辰心脏一颤,暗自腹诽道,曹太后平时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突然露出这般笑容,当真是吓人得很。   不过,她只好笑眯眯地接了,朝李太后投去一个眼神,李太后与有荣焉地笑了。   温良冬手中托着一杆翡翠三镶玉如意,激动得俏脸发红,温良辰看着手里和二皇子那明显一对的金嵌珍珠玉如意,不由地蹙起眉头,偷偷望了恢复成面无表情状态的曹太后一眼,难道,曹太后是在暗喻金玉良缘?   李太后明显也顿了一顿,眼神古怪地盯着温良辰和二皇子看。   二皇子状似大度地笑了笑,将玉如意递给身边的宦官。   温良辰眯着眼看向曹太后,又望向一脸不满,反而有几分嫉妒之色的曹皇后,直觉告诉她,这个事儿不简单。   曹皇后嘴唇动了动,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   曹太后朝曹皇后投去安抚的目光,曹皇后恹恹地扭过头,如同小女儿生气般,曹太后嘴角遂勾起一道无奈的笑容。   与李太后直肠子不同的是,温家这位外孙女温良辰格外精明聪慧,在心境上,比她的侄女曹皇后都还要强上许多倍,如果温良辰不是襄城公主的女儿,兴许她还会多喜欢她一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间接被李太后害死,曹太后的眼神越发沉寂冰凉,总有人要为小公主的死承担怒火。   这一次,她故意不经意放出皇帝欲为温良辰指婚的意思,两位皇子收到这个消息后,必定会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三皇子看上去寡言少语,性格沉稳,但是,卫家的血性赋予他与众不同的个性,他本性是一个不服输之人。她方才之所以点了二皇子为首,将他与温良辰凑作一对,便是想要刺一刺三皇子,让两兄弟感觉到危机感,从而顺理成章地争夺起来。   宣德帝天生多疑敏感,若两个儿子胆敢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从而暴露出自己的野心……曹太后能够保证,最后,温良辰谁都嫁不成。   等待她的,将会是宣德帝彻底的厌弃。   看着温良辰站在人群中,笑靥如花的模样,曹太后不免道一声可惜。可惜这样花一般的,聪慧及她的姑娘,最后却要遭受与她母亲一样香消玉殒的命运。   不过,温良辰姑且还能活到现在,谁又会同情她的小公主呢?   供奉给佛祖的供花供纸准备妥当之后,宫妃、命妇和各家姑娘们亲手开始布置大殿,迎接今日除夕夜的到来。   三皇子面色讪讪,嘴角挂着假笑,似模似样地走到大殿角落,正儿八经地恭贺道:“皇兄的字越发精进了,改日皇弟得好生向你请教请教。”   二皇子侧过身,云淡风轻一笑:“朝阳妹妹的字同样入笔有神,行云流水,本宫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负才女之名。”   三皇子嘴角一抽,在袖中暗暗握拳,忽地侧过头,冷笑地说了一句:“皇兄且看背后。”   二皇子一回头,便瞧见正在悬挂供花的温良夏,此时,温良夏也正好看了过来,二人一对上眼儿,二皇子身形一震,温良夏却是冷冷一笑。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晦暗莫名,在这热热闹闹的殿里,二皇子硬是被她笑出了一声冷汗。   二皇子实在太明白温良夏的意思,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善意,而是写着浓浓的警告:正是因为你招惹我,害得我差点没命,如今你还想招温良辰,拉拢温家?   我,要让你没命。   二皇子登时呼吸不稳,温良夏就是一个疯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之所以在梅林山庄帮三公主一把,便是知道温良夏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谁料她一个咸鱼翻身,居然变成父皇宠爱的妃嫔!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二皇子简直被自己悔死,他怎么就吃饱了撑的,居然会相信三公主和秦宸佑那两个不靠谱的呢?   “温良夏,你一定要和我作对……”二皇子眼神一暗,既然你不愿放过我,那我便毁了你。   等二皇子回过头来,三皇子已经迈步离开,去寻贡桌旁打理供花的卫贵妃。   卫贵妃正和温良冬商量如何插花,二人有说有笑,温良冬见三皇子前来,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福身,告辞离开了。   “见儿,你去寻你皇兄说甚?”卫贵妃手上握着两支鱼形供花,脸上带着满意地笑容。   三皇子犹豫片刻,微张嘴唇,回答道:“母妃,儿子只是去恭喜皇兄罢了。”   卫贵妃眼神一暖,放下心来,温和地笑了起来,道:“那就好。见儿,你看这花儿做得和真的似的,你表哥能娶到温四姑娘,当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何时你也能娶到一位这样安分懂事,文静守礼的姑娘,母妃这辈子便放心了。”   三皇子知道卫贵妃以温良冬做比温良辰,温良辰的确不如温良冬安分,反而还充满了挑战和机遇,但是,为贵妃的意思他不能违抗,只好闷闷答道:“是。”   卫贵妃一边摆弄着花篮的供花,一边状似无意,轻描淡写地道:“所以,卫家和温家即将变成姻亲不是么?母后看着严姑娘是个好的,你身边也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比太聪明为夫家惹祸女人诸多,见儿,你说呢?”   三皇子眉头紧蹙,抬头看着卫贵妃熠熠的眼睛,他心中挣扎莫名,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垂下双眸,答道:“儿子全凭母妃决定。”   听见三皇子郑重的保证,卫贵妃满意地点点头,重新伸出保养得宜的双手,继续开始摆弄手中的供花。   “见儿,所谓慧极必伤,朝阳虽然有千般好,但本宫明眼瞧着,她既不属于你,也不会属于二皇子。所以,你放心罢,莫要再逞强了。”卫贵妃安静地垂着头,就如同民间母亲般絮叨家常,好似在说一件与她无关之事。   三皇子不解地咬着牙齿,霍地转过身,偷偷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酉时,宣德帝亲自来到钟粹宫,率领宗室、王公,及二品以上大臣,给两宫太后行辞岁礼,然后又由礼赞唱赞歌,热热闹闹行了一下午的礼数,又是赏又是闹,直到除夕才消停下来。   期间宣德帝来了一会,又消失许久,温良辰向平羲学过皮毛的医理,总觉得宣德帝红润的脸有几分不自然……就像是吃坏了丹药,提前透支性命得来的好气色。   不过,此事实在太说不准,连太医院都没有动静,自己这胡乱猜测,谁知道是真还是假?兴许宣德帝是偶感风寒,引发的燥热之症?   亥时过去,子时的钟声敲响,大殿摆上了裹着宫锻的长桌,宫女们分批呈上御膳房早已准备妥当的素菜,三公主出来吃了一个饺儿,向皇家各位长辈行了个礼数,接着人又不见了。   “皇后,三儿近日如何,病怎的还未好?”宣德帝皱着眉头问道,眼里聚起了一股烦躁,这般大的场合,三公主居然还没温良辰顶用,公主之位就这般空着,留个郡主撑场面。   谁料这郡主撑的还不错,公主好像来和不来,都没有太大的干系般。   “……太医说,三儿的病还要再过上半个月……”坐在宣德帝侧后的曹皇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什么?成何体统!”宣德帝声音一高,吓得旁边温良夏手一抖,银筷子“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宣德帝鼻中发出重重的一哼,转过头去,将声音放低道,“良夏你小心,常喜去换双银筷。”   宣德帝唤温良夏分明是闺名,附近的妃嫔们通通变色,尤其是曹皇后,那一脸的颜色犹如墨水池子。   还好曹太后突然出声,解了曹皇后的围:“明日三儿过来罢,哀家也怪想她的。”   曹皇后脸色又是一白,她嘴唇微动,好似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曹太后朝她一瞪眼,曹皇后立即如蔫了的喇叭花般,闷闷地答道:“是。”   次日宴请王公大臣及使者,三公主果然来了,今日她的衣裳打扮明显比平时差了一截,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大约是故意没如何擦脂粉的缘故,总之,温良辰就没看出她哪里生了病。   她身上那些皮外伤,这么一个月总该是好了,温良辰狐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对方葫芦里卖药。   三公主被温良辰盯着浑身发毛,上个月被她狠揍的阴影又开始作起了怪,三公主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早没了当初的傲气:“你、你看我做什么……”   温良辰慢慢收回了眼神,悠悠地说道:“看你是不是想害我,若你真有这般打算,最好提前告诉我,否则……”   言毕,温良辰特地冷笑一声。   三公主头皮一炸,几乎想从地上站起来冲出去,奈何宴会规矩众多,威严的宣德帝又坐在正中,她有心没这个胆,不敢造次。   三公主在原地坐立不安,眼神不住地往四周乱瞟,一会儿看向一脸喜色的曹皇后,一会儿瞧向蛮夷而来的使臣。   偷偷观察她的温良辰不禁心一沉,心中的不安瞬间扩散了开来,心怀不轨的曹皇后该不会……想将她送给蛮夷和亲?!   正在此时,只见使者堆里走出一位高大男子,向宣德帝高举一大碗的酒,操一口半生不熟的话,大声道:“黎国恭祝越国皇帝千秋万载,万寿无疆,来,臣敬皇帝陛下三杯!”   宣德帝的酒杯是内务府特制的,杯口虽大,其容量却不多,宣德帝眯着眼喝了一口,脸上的潮红更不自然了。   那使臣喝完一碗又来两碗,喝完之后打了一个酒嗝,哈哈哈笑了起来。   “你倒是好酒量!”宣德帝不禁赞叹道。   那使臣接话道:“皇帝陛下也好酒量!说起来,皇帝陛下与我祖上乃曾经同族出身,果然让我们佩服,佩服啊!”   使者团们群笑出声,宣德帝的表情却有几分不自然,虽说皇族的确有一部分前朝狄族血脉,但是,其子嗣与中原罗氏血脉几经融合,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西狄,自齐国覆灭之后,是他们秦氏站出来,拯救中原百姓于危亡,统一江山,他们理应算作是中原人。   这等蛮夷的语气,好像是他们哪个蛮夷谁霸着中原似的,听着便令人心中不舒坦。   “哈哈哈,皇帝陛下,臣千里迢迢来此,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那使臣又道。   “且说无妨。”宣德帝右手往桌上一撑,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宣德帝的眼睛是深邃的绿色,平时他盯着人看,总是能将人吓出一身的冷汗来,谁料那黎国使臣倒有几分胆色,大大咧咧道:“臣仰慕皇帝陛下已久,更是怀念当年狄部族的风采,臣大言不惭,听闻皇室子女美貌多才,臣想求皇帝陛下赐一位皇室血脉的女子,下嫁给我国最尊贵的王子!”   听闻此话,众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转头看向左侧方位置的三公主和温良辰,敦郡王府上唯一的嫡女秦桃娴,以及和亲王府上的两位姑娘,俱是神色大变。   温良辰瞳孔微缩,双手指甲不自觉地揪住袖口,她,终于理解曹皇后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乡下,今天继续提前发,未免唧唧又审我让大家看不了。这章还是用手机码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是给大家稍微总结一下这章梗概,提示:曹太后和曹皇后没有事先商量好。   1.曹太后想借温良辰挑起两位皇子矛盾,隔山观虎斗,一来让皇帝解决温良辰,二来让皇帝对这两位皇子失望,她才好把持年幼的五皇子上位。(太后是不知道秦元君身份这件事情的,因为曹皇后没有和她说,为啥没说是她派杀手在皇帝眼皮下露底了,愚蠢的她怕太后骂她,还特别有自信地觉得自己能在这段时间内偷偷解决掉元君)   2.曹皇后没和曹太后商量,去鼓动黎国使者求亲。本来她是想将三公主藏起来了,所以皇帝让她把三公主弄出来,她才这么惊讶和害怕,这会三公主没办法又出席了,她没办法又重新在背后搞了鬼。   3.二皇子什么都想要,以前介绍过他的性格了,所以他想借良辰的东风。   4.三皇子纯粹不服输,在曹太后风声的挑拨下,想和二皇子较劲,所以也在争良辰。   5.卫贵妃很聪明,看清楚这趟水很浑,所以采取明哲保身的计划。   ←_←看完以后大家是不是觉得这年过得。。。好吧,要的就是介么动感啊哈!给大家一个好消息,变故马上要出现了,所以,咱元君和良辰的大婚不远啦啊喂~~~╭(╯ε╰)╮ ☆、第97章 闪电影   自和亲王妃因病暴毙之后,和亲王府发生巨变,原和亲王妃嫡次女秦敏欣早已失了宠,这会听闻黎国使者求亲,早被吓得惨无人色,因为她知道,如果宣德帝点了自己,和亲王绝无二话,根本不会为她求情。   庶三女秦斐欣也是一脸忧郁,频频往温良辰方向看来,好似多看一眼同病相怜之人,就能多一分希望似的,奈何温良辰自己泥菩萨过江,无心也无力,没有心思去安慰她。秦桃娴则更为激动,居然还打翻了手中的酒杯,酒水洒了满满一桌,那酒水顺着桌面滴在她裙摆上,看起来狼狈不已。   坐在不远处的敦郡王连连皱眉,厌恶地看着秦桃娴,巴不得她赶紧消失了才好。   各位皇室女子们神态各有担忧,唯独三公主一人镇定自若,她骄傲地昂着头,脸上神色分毫不乱。这一次,她终于在众人的衬托下,凸显出其堂堂大越的公主仪态。   温良辰狐疑地看着她,为何所有人慌张失措,而三公主却一脸的得意,难道她就不怕,使臣所求的是公主?   通过三公主的神情进行推测,能让温良辰肯定的是,三公主必定已知晓了内情,这才胸有成竹。   但是,三公主与其他几位姑娘没有什么过节,没必要冒着将自个儿搭进去的风险,去害那无辜之人。   是故温良辰连想都不用想,此次黎国使者求,必定是给她设的陷阱。   温良辰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曹太后。出乎意料的是,曹太后居然一脸的不虞之色,温良辰不禁暗暗蹙眉,难道曹太后不知情?   宣德帝抿了抿唇,突然冷淡一笑,道:“不管是朕的女儿,还是诸位王爷的女儿,都是我大越的掌上明珠,尔等西北之地荒芜凋敝,生活多艰,朕容不得她们受苦,此事免谈。”   宣德帝并不是舍不得闺女和侄女,主要是这使臣说话未免太气人,居然拿出大越祖先来说事。秦氏除了骨子里那一点点西狄的血,大部分属于前朝武将罗氏,何时与他们蛮夷同穿一条裤子了?   此事本来就就不容宣诸于口,开国之初,曾有挑事的文人拿西狄做文章,欲分裂大越南北,最后被先祖皇帝着手给灭了,如今这使臣乱说话,宣德帝自然不会给他好脸子看。   使臣故意装作不懂宣德帝的意思,郑重宣誓道:“皇帝陛下,臣向陛下您保证,黎国一定会优待陛下和各位王爷的女儿,还请陛下赐下您最尊贵的血脉,保佑我们的子民,以供他们瞻仰。”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宣德帝甚是无语,西北穷困潦倒,他们大越每每送点东西过去,西北人便乐不可支了,为何这次定要弄走一个皇室女子?   宣德帝不禁疑惑道:“两国尚无和亲前例,尔等为何忽然开口求娶?可是有甚么苦衷?”   听闻此话,使臣顿时面色一变,心道宣德帝好厉害,居然看破了他们的心思。   使臣眼珠子一转,突然将跪倒在地,连个准备动作都无,大声哭了起来,道:“不瞒陛下,我们的王去年得了一种怪病,大祭司聚集了最好的医者,搜集了最好的药材,却依然治不好王的病。于是,大祭祀以自身精血为代价,感应天地,最终得到一个卦象,那卦上便写着治愈之法……卦上说,若想治好王的病,便须得借用大越皇帝陛下尊贵的血脉,让陛下的血脉去庇佑我们的王,以镇住在我王身上捣乱的妖魔。”   “皇帝陛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还请陛下开开恩,救救我们的王罢……”使臣声泪俱下地说道,番邦来客们纷纷从座上走出,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开始痛哭哀嚎,本在吹拉弹唱的乐师们顿时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停下了手中的乐器。   这热热闹闹的乐声一停,倒显得使臣们的哭喊声震耳欲聋,在这大过年里听着,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发怵 ,李太后受不了这声,服下一枚林女官递来的药丸,还有几位妃子身体不适,在原地摇摇欲坠,礼部的官员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心道,该死的外国使臣,好好的大宴就被你们这群孙子糟蹋了!   “都给朕住嘴!”宣德帝大声喝道,挥手打断他们的哭声。使臣们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哭也哭的不似作假,看来,黎国的王的确快要归天了,否则,他们也不会丢脸丢到越国来。   宣德帝心中稍稍消了气,难怪使臣总提西狄血脉,原来是为了这个缘由,他道:“朕的大越和黎国素来交好,既黎国皇帝有难,朕不可坐视不管,那么,朕便指一个宗室女赐给你们。”   使臣抽抽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呜咽哭道:“回禀皇帝陛下,此方法不妥啊。大祭司还说了,这位皇家女须得与咱们黎国有缘方可,还请陛下,请陛下容我们探寻有缘人。”   言毕,使臣再次磕下头去,跪在他身后那一溜的番邦使臣们,又是叩头又是求饶的,喊声震天,这等规模宏大的场面,有史以来空前绝后。   宣德帝很想大喊一句“放肆”,再将这群蛮夷通通赶走了事,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群蛮夷们好似突然开了窍,摸准了大越皇室的心思唱苦肉计,想一棒子打死都不能。   宣德帝按捺住自己暴躁的心思,黑着脸道:“按你们所说,你们打算如何寻找有缘人?朕先将话放在此处,朕的皇室女儿们个个金贵,你们不得做出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否则,朕拿你们是问!”   使臣的动作顿时一停,他飞快地抬起头,抹了一把涕泪纵横的老脸,喜笑颜开地说道:“请皇帝陛下放心,臣等不会冒犯陛下的金枝玉叶。来人,将闪电呈上!”   使臣抬手击掌三下,队伍迅速往两边分开,只见一名美貌番邦女子款款而来,怀里抱着一个金笼。那笼上用一块赤色纹兽的布半罩着,那布看着十分陈旧,略显油腻,而使臣却小心翼翼地接过金笼,唯恐碰坏了那层布。   使臣介绍道:“此乃大祭司亲手饲养的闪电,嗅觉灵敏,善于在草原追踪猎物,并且,它另有断福祸、判凶吉之能。大祭司曾经交待了,这闪电所判定的皇室女子,便是与我黎国有缘,救我黎国于水深火热的大富贵之人。”   那层布被使臣掀开,只见那金色的笼子里,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雪貂,想必便是他口中的闪电了。   那雪貂通体毛色纯正,犹如瓦上新雪,在它的背脊处有一条黑色毛发,形似闪电,大约便是其名的由来。这雪貂的眼睛呈少见的黑曜石色,它抬起小脑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然流泻出些许人的情绪,令众人讶异不已,心道,果然是少见的品种。   见宣德帝又坐不住了,使臣急忙打开金笼,亲手将雪貂提了出来,谁知那雪貂格外听话,竟然灵巧地攀着他的手臂,跳上使臣的肩头。使臣哈哈一笑,朝着雪貂嘀咕了几句,雪貂立即抬起了前腿,歪着那小脑袋,学着人的动作朝宣德帝拱了拱手。   “哈哈哈——”大约是因为雪貂的动作太可爱,附近臣子们均大笑出声,还有人趁机奉承道,“这小东西倒是通人性,居然也知道臣服于天子脚下。”   宣德帝脸色稍霁,他往后一靠,抿了一口茶水,严肃地看着那只雪貂。   使臣架着雪貂在原地转了一圈,收获无数猎奇的目光,不禁沾沾自喜道:“皇帝陛下请放心,这闪电貂十分乖巧,不会伤到陛下的金枝玉叶。”   宣德帝皱了皱眉,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那雪貂怎么转,它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温良辰。   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温良辰显然也发现了。   她额上冷汗直冒,死死地盯住那只雪貂,想让它知道退缩,谁料它居然十分通人性,不仅不怕她,反而状似无辜地盯了回来。   这臭东西成精了!温良辰气得握起了拳头。   “皇帝陛下,可否让闪电一试?”使臣高举着闪电貂,得意地大声问道。   事情至此,宣德帝已经太多拒绝的余地。但是,温良辰这颗棋子很重要,关乎秦元君与他不多的父子情。如果没有秦元君夹在中间,使臣要求娶走温良辰,估计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不过,宣德帝猜出来了,黎国这一系列的动作,背后必然有人撑腰,若自己放话让温良辰去西北和亲,以秦元君那死心眼的个性,定会将这茬怪在他头上。   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免于儿子的责难?   若当真派出温良辰和亲,干脆就将事情做绝,在事后查出策动使臣之人,如果没有人暗中策动,那便寻找一个替死鬼,交给秦元君交差。   若拒绝由温良辰和亲,那便送一位公主和一名贵女作为安抚,虽然黎国不会情愿,那群信神的子民兴许还会在西北闹事,啧,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宣德帝神色风云变化,温良辰知他是在权衡利弊,顿时在心里打起了鼓,此事滋事甚大,宣德帝恐怕不会保自己……   不行,她得在宣德帝做出决定之前,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下定决心之后,她朝温良夏投去一个眼神,温良夏被温良辰的动作唬了一跳,睁大双眼看向她,秋水眸里盛满了疑惑,温良夏用嘴型对她说:你这是疯了吗?!   见温良辰抿着嘴唇,又郑重地点了点下巴,温良夏眼角狠狠一抽,回了一个“你够狠”的眼神。   温良夏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发颤的嗓音,大着胆子道:“陛下,臣妾见那雪貂生得可爱,没准儿真有能耐择出那福气之人,待咱们医好了黎国之王的病,岂不是能向天下人证明,陛下乃是延寿万岁、永受万福的天子。”   宣德帝听见温良夏开口,明显愣了一下,他那双绿眸微微眯起,心道,你们两姐妹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过,既然温良夏甘愿当替死鬼,他倒不必再做深思,宣德帝清清嗓子,吩咐道:“你姑且一试,切记不可伤到她们。”   “陛下放心,闪电懂事听话,守礼安分,一定会与陛下的金枝玉叶保持一尺的距离。”使臣拍着胸脯保证道,神色满满都是自信。   两厢协商完毕之后,使臣蹲下.身来,雪貂得了令,迅速从他的臂膀跳下,接着,雪貂昂首挺胸,翘着尾巴在宗室女的案前走上一圈。   在场的皇室姑娘们均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那小巧的白色影子,生怕它一个乱窜,跳到自己面前,成为那可怜巴巴的“有缘人”,居然还有人不断发出哨声,想让它远离自己。   谁料那雪貂偏生不听,反而越靠近人群,往和亲王府的各家姑娘们奔来,秦敏欣被吓得尖叫一声,不顾形象地举起手里的杯子,砸向从地上跳到案桌上的雪貂。   雪貂本来走的是直线,想从她的案台上跳了过去,再顺利奔向温良辰所在之处,谁料被秦敏欣这一阻拦,雪貂直接从案台上落下,往地面上滚落过去。   温良辰就坐在秦敏欣身旁,她见事态有变,嘴里大呼一声“小心”,立即侧身将秦敏欣扑倒在地,看着像是助对方躲开,实际上却暗中使劲,将秦敏欣往雪貂方向推。   雪貂在秦敏欣背后向温良辰冲了过来,温良辰心中一喜,立即挥出自己的大袖,将小小的雪貂拢了进来。   这个动作,仅仅只发生了一瞬,在场诸人只看见雪貂白影一闪,便再也瞧不见了。   秦敏欣被压得快要断气,又往三公主附近滚了过去,大呼“放开!放开!”,三公主不小心踩住了自己裙摆,又被秦敏欣撞到了腿,不小心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原本在案桌上的食物和酒水洒地到处都是,看戏的众人顿时傻了眼。   区区一个小毛东西,居然能将她们吓得如此狼狈,秦氏祖先骁勇善战,后人为何会这般丢人?宣德帝一拍案桌,怒道:“使臣!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将公主和她们分开!”   宫女们急忙扑了过去,将滚做一团的三人给拉扯开来,三公主气呼呼地撩起自己的头发,红着眼睛,死死地瞅住温良辰,小声骂道:“都怪你大惊小怪,害得我在众人面前丢脸……”   三公主正骂骂咧咧得兴起,谁料此时,她突然感觉到腿上压着一个毛毛的东西。   这毛毛的东西还有温度,热乎乎的,她心中一惊,想到某种可能之时,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啊——”她又是尖叫一声,手忙脚乱之下,她居然拍下了那个毛毛的东西,一脚将那它给踢了出去。   三公主这脚倒是用上了狠劲儿,只见那雪貂从她脚上飞出,还凄惨地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立即便不动了。   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是闪电貂!”   三公主脑子轰地一响,顾不上再去瞧温良辰,而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不过片刻,闹哄哄的人群里又传来使臣的尖叫,他痛哭出声道:“啊——闪电貂为何不动了?”   “咱们黎国的圣物该不会归天了罢?!”   三公主捂住自己的额头,脑中又传来一阵难忍的抽痛,那玩意它……竟然死了?!   天可怜见,她只是踹了一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保护小动物,人人有责。。。良辰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大家不要模仿啊。   话说可以打个商量不那,各位用手机看文的亲们如果用方便的话,就用电脑买本文吧,最好是设置成自动订阅=3=然后各位每天可以直接拿手机看文哟。很方便的啦0V0   因为用手机买,移动商会抽一成的说,而且,拿电脑买的话蜜糕就能排名靠前一点了_(:зゝ∠)_嘿嘿,当然,如果不方便就蒜了,你萌看得开心最重要~~~=3=吃饭去也,挥爪子~   感谢shirleyli163投出的地雷喵呜~! ☆、第98章 破晓初   自从记事起,秦元君便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人看他的眼神,和看哥哥们的眼神不同,甚至是和他同样出身的庶兄,也要比他受到更多人的尊重。   下人们从他身边走过,将他当成一个肮脏的东西,仿佛他就是王府内最不值得一提之人。   虽然他也有过气愤,有过怨怒,有过愤懑,但是,长久的循环,已经让他习惯了此事。   让他们这种人高看自己,又能如何?奴仆永远都是奴仆,愚蠢者永无将来可言。   不过,他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虽然王妃不曾短他衣食,给他等同于嫡子的待遇,却偏偏对他冷淡如冰。年幼的他想亲近她,想和秦宸佑般一样喊她“母妃”,却在王妃一个眼神下,吓得不敢再张口。   某一日,他偷偷询问与自己母亲交好的、同样为妾室的王氏,王氏告诉他,他的母亲是爬床当上妾室的,是整个王府唾弃的对象。   听闻这句解释,他没有任何表情。是的,没有表情可以表达他内心的感受。   莺儿再如何下贱,那也是他的母亲,全世界所有人都能唾骂她,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她为了生下他,耗去了她自己的生命。   “莺儿曾经救下郡王妃,不慎在胸口中了一剑,所以郡王妃很感激她,却不知她竟然为了王爷的宠爱,竟然做出这等事……”王氏慢慢说着,秦元君的心中却起了风暴,他好想咆哮一声,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郡王妃感念莺儿,却又被她气得狠了,想将莺儿送出府嫁人,莺儿却不愿意,要求陪伴在王妃身边照顾。又过了一年,西北战乱,郡王爷率兵出征,莺儿主动请去边关照顾郡王爷,郡王妃感念她的勇气,便准了她。”   王氏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忆道:“谁知答应郡王妃喝下避子汤的她,竟然怀上了你,等到郡王将你带回来之后,郡王妃气得怒极攻心,声称她最信任的莺儿竟骗了她。”   直到此时,秦元君才终于明白,为何郡王妃看他的眼神如此奇怪,带着一股怨恨,却又百般不忍,最后只好冷淡他,拿金钱来打发他。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无解,更无法解。   好罢,既如此,那他也……冷淡对她。   直到某一天,秦安佑拿砚台砸破了他的头,而郡王妃却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   秦元君不死心,按着头上的纱布,给郡王妃重重磕头:“王妃,二哥的书的确不是我划烂的,请您派人前去深查,必有蛛丝马迹,说不准是谁派来的下人,想要栽赃于我。请王妃还我清白和公道!”   柳侧妃却不同意了,她搂着秦安佑,朝着和郡王妃冷笑道:“姐姐,不是我说,这小子是越来越大胆了。下人栽赃,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儿自己划烂了书,怪罪至你身上不成?!或者,你怎的不栽到本侧妃身上?”   “来人,唤学堂的下人过来,让本侧妃看看,到底是何人所为!”柳侧妃眼中满是讽刺,既然小子要人证,那便唤人证让他好好服气服气。   唤来的人是学堂扫地下人阿福,阿福进来之时,连看都不曾看秦元君一眼,便直接指认了他:“今天早晨,小的见四少爷在二少爷书桌上做什么,小的什么不知道……后来,小的瞧见,四少爷的脚下有纸片。”   柳侧妃的笑声很尖锐,很刺耳。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秦元君双眼通红,抬着头瞧向郡王妃,“王妃,您知道的,此事有异,我不可能会如此行事,划烂二哥的书,对我有何好处可言?”   秦安佑盯着他额头上的纱布,冷笑道:“你的意思太明显,想让我无法在学堂交差,然后父王会更喜欢你。”   秦元君对他怒目而视,而秦安佑却耸了耸肩膀。   郡王妃虽然讨厌他,却是整个王府的唯一公道,他蒙冤,她会帮助他的。   可惜,郡王妃之后的一席话,令他跌入万劫不复之中。   “诸人认为是你,那便是你。”   郡王妃眼皮都没抬,跪在地上的秦元君,却瞧见了她眼中的嘲讽。   她一定是知道的。   只是,她袖手旁观,正是此行为,才将自己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自那以后,秦元君再也不抱希望。   他在冷硬的地砖上跪了一整晚,所有人的脸和情绪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汇聚成一个可怕的真相。   他自幼聪明伶俐,三岁便能出口成章,那时和郡王高兴得合不拢嘴,而其他人的表情是什么呢?   潘侧妃脸色是不屑一顾,还“哼”了一声,柳侧妃的眼中是一股担忧,又低头看了秦安佑一眼,好似生怕他抢走和郡王对秦安佑喜爱似的。   秦元君继续闭上眼,秦宸佑的脸上是妒忌,妒忌他天资优渥,然后又长吁一口气,应该想到他身份尴尬,即便秦宸佑无法袭爵,这爵位也落不到婢生子头上。   至于秦安佑和秦守佑,则是完完全全的妒忌。   而和郡王妃呢?   好像她一句话都没说,而且还刻意垂下了头。   秦元君黑色的双瞳逐渐幽深起来,只有无话可说之人,才是最为可怕的。   他只恨自己识别不清,白白读书这么多年,竟然还对那女人怀有希冀!   连公道都不曾为自己讲,还有何道理可言?!   之所以变成众矢之的,皆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不会隐藏自己的优势,光华毕露,在这风云诡谲的府里,便是他人对他对大的武器,也是他最痛的弱点。   次日,秦元君推开门,大走出了冰冷的柴房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而在他人眼中,他则是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甚至连最差的后进生不如。   他身材瘦削,眉眼低垂,仿佛成了王府中最纯的空气,他步履缓慢,行动拖沓,连下人们都嫌他磨蹭。   更别提读书了,那一夜过去,他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功课变得还没有秦守佑好,后来慢慢赶上来,也只是停留在书呆子的水平。   于是,和郡王府少了一位天资少年,多了一个书呆子。   直到那天,秦元君自甘喝下那碗茉莉粥,闹得上吐下泻一夜,错过了童生考试之后,诸位哥哥和王妃终于对他彻底放下戒心。   秦元君躺在榻上,遣散诸多下人之后,从被窝中捞出了一本《尚书》细细观看起来。   那群愚蠢之人,还以为自己停留下考取童生阶段,殊不知,他早已准备好了乡试罢?   书页掩盖之下,秦元君冷冷地笑了起来。   从今往后,我要变成最无害之人,将自己隐藏起来,待到我登上朝堂那一日,必将震慑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防~盗~替换章节~~~各位亲买了也没关系哈~   我会在中午12点半前替换的。。。   今天提前更。。我真是个勤奋的孩纸!0V0 ☆、第99章 露峥嵘   三公主和亲的日子定在四月,与在大越交易完毕的黎国使臣一同而归,不过,温良辰并没有时间关心三公主,而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本年即将开考的春闱上。   由于时间紧迫,秦元君在王府内闷头苦读,昼夜不分,他偶有闲暇,会亲笔书信一封,遣人送去给温良辰,聊解相思之苦。   温良辰特地传信给巨阙,将自己受伤一事瞒了下来,以免干扰秦元君,让他考试分心。   这一次,和亲王居然下了狠劲,他特地将自己的亲兵调出一半给秦元君,将他重重保护起来,连二月八日送秦元君去贡院赴考,都由他亲自骑马领队出门,由仪仗在街上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誓要将秦元君安安全全送进贡院的号房里。   温良辰见和亲王那副架势,下令将马车退回巷子口,人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生怕被和亲王给不小心看见。   水心眨着一双大眼,十分兴奋地说道:“姑娘,您不去探视表少爷了吗?”   温良辰顿时一噎,其实看看秦元君也无妨,说不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二舅和亲王已经知道了……   不过,温良辰还是放不开面子,犹犹豫豫道:“算了,还是再等等罢。”   历经一个年关,纯钧身上的伤已经痊愈,除了不能做粗活重活之外,伺候姑娘的普通活计还是做得的,纯钧在旁小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偷偷去贡院门口等,兴许表少爷下马车后,能回头看见咱们一眼呢。”   温良辰小脸一红,抬手将帘子拉下,摇头道:“不看了,免得打扰他,咱们还是回去罢。”   将这番话说完之后,温良辰又开始忍不住担心,听说那号房窄小,长五尺,宽四尺,高仅有八尺,每人就只有三根蜡烛,考三天才能将人放出来,秦元君天生身子骨不佳,即便长大后稍变得好些,却也受不住这等折磨罢……不妥,三个月前,他还在梅林山庄受了皮外伤!   温良辰脸色阴云密布,看得纯钧是心惊肉跳,她天生不会说话,只好向水心使眼色,水心立即会意,嘻嘻笑道:“姑娘,那咱们先去秀春阁罢,苏姑娘曾经说,自您穿了那身衣裳进宫,她们苏家绣楼便接了好几笔大生意呢,今儿苏姑娘做东请客,您得早些去,好吃回本呀。”   温良辰一撇嘴,假装嗔怒道:“就你会说话,成天吃不离嘴的,你姑娘我吃胖了该怎么办才好?”   “那哪能啊,即便姑娘吃胖了,还是羞花之貌呀。”水心咯咯笑道,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温良辰一掌拍向她脑门,气呼呼地笑骂道:“你这个伶俐鬼,居然敢编排我了,看我不捏你。”   见温良辰露出个笑影儿,纯钧终于放下心来。   三日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温良辰却是成天坐立不安,期间又听闻有一位举子在号房里考死了,吓得她心惊肉跳,只好去寻温仪城解闷。   温仪城成天熬夜苦读,俨然是一副科举在考生的模样,温良辰闲得没事,将弟弟从书房里拎了出来,拉着他四处乱转,直将温仪城玩得头晕脑胀。有了弟弟温仪城的开解,温良辰心里这才舒坦些许。   三日过后,倍受煎熬的温良辰,终于迎来最后的曙光。   贡院门口停放着无数辆马车,直接将一整条宽大的巷子都堵了起来,温良辰今日简装出行,并未带仪仗出门,于是,她的马车只好可怜巴巴被挤在最角落里。   考生们一出贡院大门,前来接人的小厮和下人们蜂拥而上,抬人的抬人,扶人的扶人,整个大门外分为两大个部队,左边抬担架,右边放人行路,诡异地井然有序。   赵信和巨阙挤在了最前头,对着贡院大门内翘首以盼。   温良辰捏开帘子的一角,不断看见有考生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能走路考生的大部分也是奄奄一息,还有人走了几步,突然间口吐白沫,又晕倒在地。   纯钧暗自为秦元君捏了一把汗,心道,若是表少爷也吐白沫出来,自家小姐岂不是要担心死?   人群遣散了大半之后,终于瞧见了秦元君的身影,巨阙一个快步拨开人群,伸手便将秦元君胳膊架住,秦元君回神后笑了笑:“你少爷我还没死,不必如此紧张。”   接着,他一抬头,忽然瞧见了巨阙身后的赵信,不由地愣了一下,惊讶莫名地问道:“你家姑娘也在?”   赵信点了点头,一个侧身,抬手指向不远处那辆十分不起眼的青轴马车,说道:“郡主在那处等您。”   “好,我过去。”秦元君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推开巨阙的扶着的手,见巨阙不肯让,他突然嗤笑一声,道,“若我连这点路都走不动,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了?”   巨阙不禁皱起眉头,忍着心底的担忧,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是,他依旧侧身虚挡,将周围嘈杂的人隔在自己的背后。   关键是秦元君看上去气色不佳,他就怕谁不长眼冲过来,将秦元君撞翻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赵信也大步上前,站在秦元君右侧,与巨阙一左一右将人围了起来。   秦元君摇摇头,小声道:“你们大惊小怪作甚?离我远些,待会她见了我,还以为我快死了呢。”   人群涌动之中,温良辰终于瞧见不远处的熟悉的身影,登时露出笑容,抿着嘴道:“见到他无事便好,咱们先回去。”   “姑娘……表少爷过来了。”纯钧突然叫道,表情有些许惊愕。   温良辰顿时一愣,秦元君不好好回来休息,过来寻她作甚?   温良辰急忙抬起手,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待望清楚秦元君的形貌之时,顿时呼吸一紧。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走路虚浮不定,仿佛每走一步,便要耗上他极大的力气。   温良辰微微蹙起眉头,眼睛突然间湿润了。   视线中,他的身形颀长,比上个月更显消瘦,即便如此,他此时摇摇晃晃的身影,却与当年夕阳下,那位霜雪少年奇迹般地重合了。那时候的他,一人踽踽独行,虽然孤独,却不落寞,而在今时今日,他走路虽然如此之慢,如此艰难,骨子里却依旧透出一股傲气。   那是一种,属于胸怀天下,顶天立地的男人的骄傲之气。   秦元君来到温良辰马车旁站定,温良辰在马车内惊呼不已:“你快回去休息罢,不必再和我说话了。”   秦元君微微一笑,并不走动,而是整个人直接一歪,往马车轴上扑了过去,马夫被吓得右手一抖,差点将鞭子甩飞了出去。   巨阙倒是明白他之意,立即反应过来,将早没了力气的秦元君架起,迅速扶上马车,再往帘子内一扔。   温良辰话音一落,正想着该如何劝他回去,谁料马车轻轻抖了一下,接着,帘子不知被何人打开,秦元君整个人“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了进来。   “哎呀!”水心和纯钧惊呼一声,被突然而来的变化吓得瞠目结舌。   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一个闹得大红脸,另一个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温良辰顿觉尴尬莫名,只好硬着头皮交待道:“你们先呆在马车里,稍后寻个僻静地方,再下车去后面那辆马车。”   秦元君躺进来之后,便什么事儿都不理会了,连口水都不喝,直接倒头便睡。   温良辰则变成了丫鬟,拿着自个儿的帕子沾茶水,为他洗干净脸,又整理头发。   闹腾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转进一个僻静的巷子,纯钧和水心立即撂下手里的活计,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地从马车上蹦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两个丫鬟逃跑的速度倒是快,温良辰地盯着石青色的棉布帘子看上好一会,哀声叹气地回过头来,一边给秦元君掖被褥子,一边愤愤不平地暗自腹诽。   温良辰刚巧抬起右手,忽然,她手腕一沉,温良辰低头一看,只见修长有力的手,正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不是乏了么,为何又不睡了?”温良辰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许呆滞,只见秦元君睁着眼睛,眸子晶亮,哪有方才那分毫的疲态。   秦元君一挑长眉,眯着眼笑了起来道:“美人在侧,无法入睡。”   马车内温度适宜,十分暖和,他话音一落,温良辰的脸立刻染上一层红霞,红润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秦元君觉得自己嗓子一热,好似被塞了一块炭似的,干巴巴燥得难受不已,他迅速干咳一声,移过视线,看向小几上的水壶。   温良辰肩膀顿时一松,顺手帮他倒了一杯水,递至他的唇边,轻声道:“渴了?喝吧。”   秦元君顺着她手腕半坐了起来,他大摇大摆将自己往后一靠,十分悠闲地享受美人的服侍,那副乐不可支的得意表情,像是被皇帝点了状元似的。   温良辰白了他一眼,将杯子往几上一按,又甩了一张湿帕子在他脸上,然后故意扭过头,抿着嘴唇道:“既然你身子无碍的话,那便回自家马车去罢。你……回去之后,好生休息。”   秦元君将帕子从脸上一扯,望着她倔强的侧脸,不禁叹了一口气。   谁料这时,他突然直接侧倒下去,将自己埋进那堆褥子中,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不回去。”   他原本清朗的声音从褥中传来,居然变得闷了起来,还变了一个声调,再配上他那颗半露的脑袋,倒显得格外滑稽。   温良辰顿时一愣,不由地失笑不已,她拍向他半闷在褥子里的脑袋,笑得直抽气道:“你还真将自己当仪城的玩伴不是?你居然对我耍赖,秦元君,你可是举人老爷,快给我出来。”   秦元君将褥子一拉,露出一张被憋得通红的脸,他夺过温良辰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作西子捧心状,痛苦地说道:“我已经让巨阙传信给父王,这几日暂且不回去,在外寻个清静之处休息几日,免得将自己逼得太紧,闹出毛病耽误了下个月的殿试,所以,你一定不能赶我回去,否则还没参加殿试,我便已经被你的见死不救害死了。”   “……你要去何处休息。”温良辰咬着下唇瓣,强硬地扯出自己的手,往后坐了一步,想尽量离他远些距离。   秦元君举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再郁闷地看她一眼,都怪现在自己没力气,这会儿连温良辰手都抓不住了。   见温良辰躲避不及的模样,秦元君心情又莫名其妙地突然转好,他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笑容,说道:“你信中说,苏家姑娘将一艘画舫送给你,虽然你并未明言收下,但却已经在你手中了罢?我,就去你的地方休息。”   温良辰瞪大双眼,羞得简直想从马车跳出去,她瘪着嘴拒绝道:“你去你自己的庄子上……”   秦元君将自己玩味的笑容收起,眼神忽然一暗:“我有要事对你说。”   “什么事?”温良辰凑了过来,神色颇为紧张。   秦元君将人往怀里一拉,乐不可支地笑道:“自然是咱们成婚的事。” ☆、第100章 心如初   事实上,秦元君在马车里没闹几句,便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又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温良辰还是依他所言,将他送回名义上自家的画舫歇息,并唤来府上的大夫贺郎中,为秦元君把脉诊治。   贺郎中诊治完毕后告知温良辰,秦元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疲乏无力,略有亏损,须得服下几日药,再休息几日,便能回复元气。   温良辰将画舫上之事布置妥帖,又留下一位婆子煎药,便独自回府上去了。   秦元君的事情解决,她便放下心思,来处理府上诸事。   温良夏的风头已经过去,温大老爷开始将温良冬的婚事提上日程,与卫家商定联姻事宜。   温良冬今年十六,卫定放也老大不小了,放眼整个京都,只有和他同龄的季云卿未有子嗣,再不成婚,卫夫人当真不想活了,在获得温家许可之后,卫家简直是喜极而泣,次日便敲锣打鼓上门求亲。   温家和卫家顺利定下婚约之后,整个温府一片喜气,温三太太和温三老爷春光满面,瞬间年轻了十岁,温良冬心里虽高兴,却只敢躲在房里偷笑,某一次温良辰来送嫁妆,差点被温良冬的笑容晃昏了眼睛。   温良冬一边绣嫁衣一边闷笑,连句话也没空与他们多说,满屋子丫鬟更是四处乱窜,各自忙活收拾东西,连呈上来的茶都是冷的。   从前,因为温老太太苛待庶出三房的缘故,三房丫鬟和婆子比其他房少了一半,平时不如何明显,这会儿忙起来,倒显得格外地缺人。   温仪城张大嘴巴,拉了拉温良辰的袖子,指着嘴角带笑的温良冬,吓得龇牙咧嘴地说道:“姐姐,难道女子成婚都是这般模样?”   然后,他又抬起头,看着温良辰的眼睛,正儿八经地道:“那我今后不娶媳妇儿了,这样的媳妇太傻了。”   “噗嗤。”温良辰被弟弟逗得前仰后合,她弯下腰,刮了一下温仪城的小鼻子,嗔怪道,“你个小糊涂,你不娶媳妇儿,姐姐今后哪里来侄儿侄女?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听闻此话,温仪城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好罢,我听夫子的。”   看着那三个□乏术的丫鬟,温良辰自知温良冬不好开口,便亲自去寻了主事的温大太太,温大太太得知温良冬的难处,转头便拨下十个丫鬟给三房,这才解了温良冬房里人员紧张的燃眉之急。   温良辰忙活了近十几日,每日秦元君派人送信,她都放在一边不予理会,好让他一门心思准备殿试,不过,今日是放榜之日,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果然,前来报信的赵信一脸的喜色,他朝温良辰一抱拳,笑道:“回禀郡主,表少爷果然中了。”   温良辰颔首,嘴角却抑不住往上扬起,她心道,难怪秦元君胸有成竹,看他那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便知他得中贡士犹如囊中取物,乃是意料之中的喜事。   不过,这依然是一件了不得之事,多少人穷极一生,连举人老爷都没法得中,如今秦元君顺利取得了贡士的身份,便代表有机会进入殿试,只要在殿试中崭露头角,那便一朝闻名天下知!   温仪城眼神空洞,过了许久才聚焦在一处儿,突然,他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叫:“秦元君居然考过会试,得中贡士?!”   赵信点点头,完全不理解温仪城激动的行为,他又补了一刀,道:“巨阙兄说,表少爷不仅得中贡士,还是本届春闱的会元。”   “……”   温仪城瞪大双眼,彻底惊讶了,暴躁了,最后怒了,他死死地捏紧拳头,忽地发出一声爆喝:“姐姐,我不许你们再拦着我看书,我要……我要赢秦元君,总之,我不能比他差劲!”   他将这番话说完之后,小身子瞬间如同一个小旋风般冲了出去,温良辰看他离开的方向,心道,那孩子向来死心眼得很,如今又受了刺激,定是去书房悬梁刺股了。   赵信又给温良辰带来消息,秦元君今晚邀约,在秀春阁与她一见。   温良辰暗自忖度,今日会试放榜出来,秦元君苦读多日,自己过去见见他,也算是帮他放松一日罢。   秀春阁是季云卿名下产业,实际上,却有一大半握在秦元君手中,这座酒楼设在京都最繁华的东区,生意不比温良辰的太清茶馆差,在得知温良辰同意前来后,秦元君便将整个秀春阁全部清空了。   令温良辰意外的是,得知自己中会元的秦元君,没有想象中欢呼雀跃,抑或是喜不自胜,反而却是格外地冷静,让温良辰惊愕不已。   今夜的东区坊市一如往常,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华盖云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他站在夜色之中,双手依栏,温良辰呼吸一滞,猫猫放轻了脚步,唯恐打扰到他。   那个修长的人影一动不动,沉默地观望这俗世的一切,黑色暗潮涌动,在他的头顶聚集,而在他的脚下,却是万家灯火,如同星河流淌,百流入川 ,生生不息。   秦元君表情淡淡,俯视下方,静谧的光晕照映在他的脸上,柔缓了他冰冷的脸庞,更是温柔了他的眼睛,他侧脸的线条清晰俊美,好似那晶莹待化的冰川,平静的神色一如往昔,有如草原上一道最和煦的春风。   温良辰慢慢踱至他的身边,秦元君轻笑一声,道:“你来了。”   兴许是他的神情太过耀眼,抑或是楼下温暖的夜景引人向往,温良辰愣了一下,脸色微红,不自觉移开了视线,回过头不再看他。   “恭喜你得偿所愿,夺得会元。”温良辰小声说道。   秦元君年少时的梦想,是成为徐正那样连中三元、扬名史书之人,因此,他比别人更在意自己的成绩,只不过遗憾的是,因当年和亲王的刻意阻拦,秦元君与解元之名失之交臂。   秦元君摇摇头,洒脱一笑,神情更是一派淡然:“良辰,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接着,他忽然掉转了话题,看向下方的万家灯火,安静地问道:“良辰,你可觉得,这景色十分好看?”   京都夜晚的坊市格外繁华,在这里,能够看见百姓生活最美好的一面,他们虽然普通,却不低微,他们虽然为生活忙碌,却不平凡。平凡的人成就不平凡的人,因此,不平凡的人才能缔造不平凡的事。   即便是一国皇帝,手下没有农夫种田,他也只能被饿死。   温良辰点点头,莞尔一笑道:“最好看莫过于夫妻团聚,子孙满堂,合家安康。”   秦元君发出一阵赞赏声,又叹息道:“果然不愧是我秦元君命定之人。”   温良辰心中一动,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他今日不同往日,不自觉地靠了过去,侧耳倾听。   “他们之所以得以团聚,之所以得以安康,全赖战事平息,国家太平,”秦元君眸子闪过一道微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在与她在呢喃着情话,“良辰,我错了,直到我踏上海宁海边那巍峨峭壁,布下陷阱杀死海盗之时,我便知道我错了。”   温良辰忽然间转过头,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不,你做得很好,你献计于张大人,助海宁抵抗海盗,最后让海宁重归于平静,那里的百姓,永远都会记得你曾经的丰功伟绩。”   事实上,秦元君做得比很多人要好,换做是其他人,哪里会管海宁人的死活?谁不想保存自己的性命?当真碰上海盗来屠村,大概会避而不及罢。   “不,良辰,我赢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却输了我自己的心。因为我知道,我的原本并不是为了救百姓而去,而是为了那虚名……”秦元君黑色的眸子中暗流涌动,仿佛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难过,他紧握自己的拳头,失落和遗憾交织在他的脸上,仿佛聚成了一道巨大的网。   温良辰心脏一颤,顷刻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必自责,人都有自己的私念,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多谢你,”秦元君咬住自己的下唇,神色流露出难以名状的痛楚,黑暗吞噬了他的半张脸,让他的黑色的眸子逐渐沉寂。   “多谢你一直不嫌这样的一个我,那一个为功名利禄奔波劳碌的我。”   他曾经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甚至分不清对错,分不清黑与白,这样的自己,让他厌恶。秦元君阖上双目,还好他年轻,他还有机会。   温良辰惭愧地垂下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秦元君在某些方面,甚至远远超于她。   这世上,有谁是不计回报地付出,又有谁是真正一生为善,又有谁能不愧于天地,他们,其实只是庸人罢了。   “我曾经想保护你一辈子周全,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却忘了最重要,最本质,最朴实之事,”秦元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有愤懑,我有不甘,我去抗争,我去奋斗,尔虞我诈我不怕,争权夺利我算计,因为我要爬到那最高的位置,我要让自己掌控自己,我还要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却唯独忘了,在这世上,皇权不是工具,更不是我一己私有。   他声音颤抖,几乎带着哽咽,他颤抖着嘴唇,从喉中发出一声好似释然一般嘶哑的声音:“因为,若无国,何来家。”   温良辰微微蹙眉,不禁侧过头,望向下方那片热闹之景。   只见一位母亲抱着孩子,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丈夫弯腰抱起孩童,将它举起来玩耍,二人脸上洋溢着欢快之色,孩童转过身,对着街角拄着拐杖的老人大声呼喊,老人望着一大家子和乐的生活,皱起眼角,露出幸福的笑颜。   他们仿佛离他们很遥远,却又如此之近,因为他们,恰恰便是组成整个国家的血和肉,他们就是所有人的投影,他们其实就是他们。   “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上,刻着‘初心’二字,我想你那一半应该是‘莫忘’。”   莫忘初心。温良辰微垂双眸,喃喃念道。   “我想,她之所以将我送去和亲王府上,便是希望我能明白,如果我不愿意回皇宫,那便安心退出圈子,去过知足常乐的日子,如果我想回来争,那便要想清楚争的意义,争的初心。”   温良辰默默无言,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忽然,温良辰抬起头,嘴唇微张,平静地说道:“当今二皇子庸庸碌碌,只知晓玩弄人心,国家在他手上,只是他利用的棋子,若他上位,世家大族必定在他的权衡下再起风云,百姓的生活越发艰难;三皇子野心勃勃,向来冲动好战,立志荡平西北,若他即位,有卫家相助,边疆必定再生事端。”   秦元君睁大双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之色,原来温良辰已经通透到如此地步。   “二皇子为君,贵族跋扈,民穷财尽;三皇子继承大统,国家动荡,民不聊生,此二人,都不是明君之选。”温良辰早将时势归总得十分透彻,这也是她在不知秦元君身为皇子之前,不曾投靠任何一方的原因。   如今,她却有了最好的选择。   因此,整个天下都有了最好的选择。   恍恍惚惚,温良辰似乎又想起徐正当年对秦元君望气的结论:头顶九霄日月光,足下万里烟云气。难道,自家的师祖,居然在那时便瞧出来了?   等等,还有薛扬那句“你面有羸弱之气,但若细细观之,便知你绝非等闲之辈。虽然我看不透你,但你身上因缘诸多,身边又有那人影响,今后必造杀业。”   难道,这预示着秦元君今后……温良辰又想到徐正所化解的卦像“你尚且年幼,不知弱水遇金,可使其锋钝,催其芒散,若是以金旺水,还以金清水秀的道理”,莫非是自己的缘故,才化了秦元君这一身煞?   好你们两个道士,竟然瞒得我好苦哇!   秦元君完全不知温良辰心思飘到神神道道上去了,他听闻温良辰言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足,心中震撼莫名,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期许地看着温良辰,他轻声问道:“你可会怪我,将心思放在他人身上?”   听闻此言,温良辰眼眶不禁一热,一整颗心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世上,除去她的亲人,还有哪位男子心心念念都是她?   她紧紧抿着嘴唇,秦元君凑了过来,以手指揩去她眼角滚烫的泪水,心里一片心疼。   温良辰吸了吸鼻子,霍地抬起头,朝他灿然一笑道:“这样的你,才是我最爱的你。”   若你和他们一般自私自利,我如何会爱你?   若你和他们一般凉薄寡义,我如何会爱你?   我所爱的,就是你这样,胸怀宽广,顶天立地的男人啊……   温良辰扬起笑容,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你是我心中最英明的君主。   他执起她的手,感动得全身颤抖,几乎不能自拔。   秦元君微微垂下头,看向她的眼睛清亮,宛如黑暗中最明亮的光束,他笑容温暖,好似枯木长出最美的花,炽热而充满生机。   “知己何求。”秦元君满足地叹息一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心口,他睁开双眼,神色郑重,向他的心爱之人,用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诉说自己心中那最宝贵、最珍重的誓言。   “即便今后遭受任何艰难险阻,任何言语非议,我将竭尽我之能,守护你,守护天下百姓;保护你,保护大越得之不易的果实;从此以后,我会不失本心,不忘初心,为你而争,为自己而争,争得国泰民安太平年,华章盛世岁,争得天下海晏河清日,修文偃武时!我秦元君,在此立誓,君子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殿中对   转眼间便至四月二十一日殿试,秦元君乘坐马车,掀开帘子,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只见窗外夜色依然凝重,路边偶有几个昏暗的灯笼,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而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摇摇晃晃的,紧紧跟着一辆青釉小马车。   秦元君向马车旁,正在骑马的巨阙道:“你去后头对她们说,让她们早些回去,不必再送了。”   “是。”巨阙皱皱眉,踹了一脚马肚子,返身回去了。   出巨阙所料的是,温良辰居然乖乖回去了,得知这个消息,秦元君也愣了一下,忽然温和一笑道:“她这是怕我担心呢。”   温良辰虽然担心他,却怕他分心,影响殿试考试,所以她选择自己回去,这并不奇怪。   殿试地点设在保和殿,位于中和殿、太和殿之后,秦元君与其他贡士统一着装,黎明进入皇宫,在金水桥前点名集合。   秦元君静静站在队伍前列,凝视着这座沉默而庄严的皇宫,重重宫阙在昏暗的天色里,犹如一只蜷缩在一隅大兽。   有多少人苦苦期盼走向它,苦苦哀求它放自己进去,走不进的人伤心失落,走进去的人却逐步丧失自己。看破者失望而归,甘愿者逐渐沉沦,逐渐消弭于黑暗之中,与恶魔共舞,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破它,打倒它,将罪恶而血腥的权力之手,变成真正济民造福的雨露。   考官的点名声逐渐响起,秦元君眼神镇定,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中。黎明前那段最黑暗、最冰冷的的日子,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伴随着心底的不忿和抗争逐渐远去,最后成为心底那一抹不再触碰的尘埃。   东方将白,破晓已至,不远处那缓缓流淌的金水河上,泛出了淡淡的微光,五座并列的汉白玉石桥,上蟠龙望柱,下衬云板,气势长虹,它屹立在这巍峨壮丽的皇宫之中,安守在亘古不变的天地之间,见证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和曾经属于他们的时代。   而如今,这,是属于他的时代。   进入保和殿后,历经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众考生开始坐下来回答策题。今年的时务策不似往年题目大而虚,它更偏向于治国经世之论,秦元君抬起握笔的手腕,在笔尖蘸了些许墨水,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宣德帝自吏治大动作之后,在各地弄出不小的麻烦,果然,这次的科举,主要是择能臣替补。   策文须写两千字左右,能够聚在保和殿的各地学子,早将学问做得炉火纯青,在本质上,各人的做策论水平已经差不太多少,这时候,真正考验人的是那一手院体字。   秦元君从前临摹的是徐正的字帖,字大且方正,遒劲有力,比院体字更需要用力,写完卷子之后,他便觉得手腕酸痛不已,心道,还好只需做得一篇论,再做一篇,恐怕自己手都会被写肿。   日暮之时,卷子便被收上去,由八位读卷官阅卷,将前十呈给皇帝。   宣德帝今年特地将所有贡士留下,不仅要亲自寻各位贡士谈话,当堂钦定一甲的前三位。   秦元君顿时一惊,心中开始打起了鼓,即便他已经猜到宣德帝想趁此机会认下自己,却也紧张得全身冒汗。   他紧紧攥着拳头,汗水顺着手掌缝流下去,打湿了大片的衣袖。   “皇上驾到——”   宣德帝人未至,其声已至。   秦元君赶紧垂下头,眼睛微微睁大,只觉得保和殿内一片静谧,静得简直让人发慌,心脏的跳动逐渐加速,一下一下如重鼓般敲在胸膛,左前方脚步声起,秦元君忍不住心底的渴望,稍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不远处的角落。只见二位随侍手持黄顶绸缎罗伞,跟在彩绣龙凤的日月扇的后头,伞盖前倾,罩在那人头顶上方。   这人,便是一国天子宣德帝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考生们纷纷下跪行礼,秦元君僵硬刻板地做着规规矩矩的动作,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与其他考生激动的心情不同,他已经不知自己对宣德帝是什么感受,是熟悉吗?不是,好像并不是。   因为他“庶子”的身份,他从未进宫见过宣德帝,对于宣德帝的印象,还停留在百姓口中“那浓眉大眼,方正威严”的天皇老子的形象中,眼前露出既严肃,又慈祥笑容的宣德帝,与他脑海中的那个人完完全全不同。   是欢欣吗?是喜悦吗?   不是,好像也并不是。   他不知为何自己高兴不起来,就好像季云卿偷偷塞给他一张从祠堂偷来的季明珠的画像一样,那样一个聪慧得体、温婉柔顺的女子,他连见都没见过,一张假的画像,说她是他的母亲,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不仅仅是季明珠,就连眼前活生生的宣德帝,好似都离他十分遥远,虚幻得不像真实。   “朕已勾出了十位贡士,朕将向你们问话,你们须得一一如实作答,朕将会在今日,钦点一甲之榜。一甲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编修。七人录入二甲,与二甲、三甲进士再考,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宣德帝说道,虽然言语带笑,神态却庄严肃穆,不怒自威。   已有考官从太监手中接过名册,慢慢地念了起来。   秦元君果然在这十人之列。   宣德帝看了众人一圈,点点头赞道:”诸位爱卿,果然不错。“   站在前列的十人,有不少人身子明显一颤,有人更加紧张了,有人则不小心露出兴奋雀跃之色,宣德帝视线往右边一扫,唯有秦元君一人神态如常,比那四十岁的贡士还要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宣德帝绿眸一眯,心道,不愧是朕和明珠的儿子。   宣德帝道:”朕有三个问题,请你们回答。“   ”你们告诉我,你是何人?你父母做的是何事?“宣德帝这次简直开了先例,既不问策问,也不考验学识,直接问本人和家庭出身。   十位考生暗自在心里打起了鼓,宣德帝这是何意?大越国科举向来公平公正,不问出身,为何他却问这父母身份之事……   站在首位之人最倒霉,压根没有思索的时间,只听他老老实实说道:”启禀万岁,臣名梁大山,臣家住于……“   这人正儿八经地说着自己来自某某府某某县某村,父母是干何营生今年岁数多大,宣德帝不禁一乐,见那位贡生生得黝黑壮实,实在不负其名,也不知这样一位老实贫苦的孩子,费了多少力气,究竟是如何登上这保和殿的。   有了第一人开路,后面之人便想出应对之策来,有一位年轻人说得最为华丽,将父母所做之事当场编出一首诗来,听得宣德帝惊叹连连,称赞那位年轻人文采大举。   秦元君站在第八位,在梁大山开口之时,他便知道宣德帝这一次是玩真的,并且,这一次,还是对他最后的考验。   他的父母是谁?   他的父亲是堂堂天子,他的母亲是一国皇后。   他是谁?   他是嫡出皇子。   但是……   秦元君微微蹙眉,这话不可明说,名义上,他的父母是和亲王与嫡母和亲王妃,若他胆敢称呼天子为父,必定有人出言训斥砍了他,宣德帝也不会高兴。连自己的“父亲”和亲王都不认,他还是个人吗?说是白眼狼,都是夸奖了他。   但是,只认和亲王为父,以宣德帝多疑善忌的个性,自己今后定不会在他手里讨得了好。   此事,当真是两难。   秦元君头一次生出了一股恐惧之感,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内心,而是来自于对自我不确定的惶然。   之前的那一个问题又重新回到脑海中。他。到底是何人?   但是,眼前的环境明显容不得他思考,七位考生已经回答完毕,已经轮到了他的头上,宣德帝笑容带着几分玩味,但是,在他那双深邃的绿眸中,却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秦元君完全能感觉到,那目光所含的浓浓期待,但是这样的期待,却让他浑身冰凉。   “启禀陛下,臣秦元君,臣父——衣不解带风鬟雨鬓定江山。”   宣德帝顿时一愣。   “臣母——含辛茹苦披星戴月育儿女。”秦元君接着道。   宣德帝开怀一笑,好你个小子,居然那这话来搪塞我。不过,秦元君的机智,令人不得不赞。   “臣的父亲,同天下的父亲一样,为国家万事操劳奔波,臣的母亲,和天下的母亲一样,为养育子女呕心沥血,是故臣以为,臣父母平凡而伟大,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值得臣敬佩,故臣如此作答。”秦元君看着宣德帝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答道。   宣德帝彻底没话了。   等到十人全部回答完毕,宣德帝夸奖道:“诸位爱卿不仅文采斐然,仪表堂堂,更是才华满腹,孝悌有嘉,乃我大越国之栋梁,朕实在倍感欣慰啊。”   其实这十人学问已经极为优秀,但是有不少人在口才、临场思辨上稍有缺憾,怪只怪历来的科举太过死板,导致选举出大部分都是书呆子,能直接拎出去做官之人不算太多。   主考手捧名册,准备上前供宣德帝钦点一甲,宣德帝却大手一挥,笑道:“朕还没老眼昏花,朕记得他们的名字。”   闻声,秦元君蓦地抬起头,却见宣德帝正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蜜糕今天一直在忙,抽出空用手机码的,等会捉虫,明天和大家唠嗑 ☆、第102章 喜事近   秦元君入宫殿试之后,温良辰一直坐立不安,终于等到下考的时辰,却听下人来报,说宣德帝正在亲自与贡士问答,欲定出一甲前三的名次。   这会儿连温良辰都琢磨出不对味来了,一般来说,殿试几日后才会放榜,而今宣德帝看上去心血来潮的动作,却显得十分出人意料。   温良辰自知不能以常理来揣度宣德帝,因此,她便往另一方面去想……秦元君今年参加科考,难道,宣德帝的行为是为了他?   大约又等了两个时辰,打探消息的赵信终于快马加鞭赶到府里,提着一口气往温良辰等候的厅上奔去。   “郡主,标下方才得到消息。陛下,竟当着天下学子的面,当堂认表少爷为……!”赵信顿时话一噎,他蓦地抬起头,一张脸胀得通红。   温良辰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得声音发颤,盯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赵信深吸两口气,牙关直打颤,极为艰难地说出那几个字:“认表少爷……为嫡出四皇子。”   即便是早有预料,温良辰也被吓得愣住了。   宣德帝,居然在今日昭告天下,秦元君是那从娘胎里出来便死了的嫡出四皇子。   宣德帝惯来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这回,不管是曹太后曹皇后,还是文武百官,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决定。   在最后宣布一甲名次之时,宣德帝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向众人朗声宣布道:“金科榜眼者,便是朕与元贞皇后的四皇子——秦元君。”   不仅仅是几位内阁考官,还是站在殿上等待考试结果的贡士们,均被宣德帝这句话吓破了胆子,差点没给他跪下。   天子一诺,价值千金。   秦元君的真实身份,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   自此之后,和亲王府再无庶四子秦元君,他摇身一变,成为大越朝那位经历传奇的,死而复生的嫡出四皇子。   不光是温良辰惊讶,宣德帝这消息一经放出,引发了整座皇宫的震动。   曹皇后当场吓软腿了,留着一口气唤来凤撵,急忙往钟粹宫赶过去,曹太后比曹皇后事先收到消息,曹皇后刚跨过内室门槛,差点被飞来的花瓶砸了脑袋。   “没想到哀家所布下之局,居然被皇帝事先破坏了!”曹太后恼羞成怒地坐在凤座上,气得眼睛通红。   她知道秦元君此次参加科考,必将会被授予官职,因此,她特地寻曹国公打通翰林院的关系,去给秦元君布下几颗钉子,意图破坏他的名声,从而让宣德帝重新考量。谁料宣德帝事先杀出来,她这一拳还没出,便已经打在了棉花上。   曹皇后捏着帕子,心里委屈莫名,顿时掩面嘤嘤哭泣起来:“姑妈,皇帝好狠的心肠,竟然接回季明珠那个贱.人的孩子,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曹太后本来心烦气躁,曹皇后哭哭啼啼,让人愈加不爽,曹太后重重地一拍扶手,指着曹皇后怒骂道:“哭哭哭,你只晓得哭!若不是你当年不中用,季明珠怎会当上太子妃?你给哀家滚回去哭!”   曹皇后又被曹太后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心里憋屈极了,无奈之下灰溜溜地回去了。谁料三公主晚上睡不着觉,又特地赶来坤宁宫寻她诉苦。原来,五日过后,三公主便要出塞和亲了,三公主心中百般不舍,只好来寻母亲开解。   曹皇后被秦元君一事气得肝火直冒,想到三公主即将与自己分别,母女俩又抱头痛哭一整晚,次日,曹皇后便一病不起,早上请安时曹太后没见着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卫贵妃昨日得到消息之后,也未睡得一个安稳的觉。   不比曹皇后是中宫皇后,不管秦元君是皇子还是太子,皇后永远都是皇后,今后还是太后,唯一的区别为是否受皇帝辖制而已。但是,她卫贵妃只是一名妃子,而且还是一位诞下皇子的妃子。   三皇子自跨进门槛,整张脸一直都是臭的,卫贵妃心中七上八下,担忧莫名,却还要沉住气出言安抚儿子:“见儿,你在母妃面前怒便怒罢,出了这扇殿门,便不可再露出这脸色来了。”   三皇子眼圈通红,忿忿不平道:“我明明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独对他另眼相待?这一次,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了,我还不及一个在外养了十七年的野种!”   “见儿啊!”见自家儿子又在钻牛角尖,卫贵妃急得掉下泪来,捏着帕子哭道,“你父皇曾经如何称赞你,你都忘了?那秦元君在外十七年,如何能及得上你?在母妃心目中,你便是最好的。”   “我不服啊!母妃,我不服!为何他能一举成名天下知,我却在皇宫里,日夜担忧,步步小心,唯恐行差踏错半分,我……”向来是铮铮男儿的三皇子,此刻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卫贵妃拉着三皇子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母妃会想办法,你先听母妃之言,切记在人前对你四弟好些,莫要触怒你的父皇,可好?母妃已和严夫人谈妥,待得此事风头过去,母妃便求你父皇赐婚,有了严大人相助,你今后不会比秦元君差……”   严大人,又是忍气吞声,去投靠他人!   突然,三皇子将手一抽,对着卫贵妃大声说道:“母妃!我不要靠什么严姑娘,我要娶温良辰为妻,难道您……您就不能让儿子自己去争上一争?为何您总以为,您安排的,便是儿子真正想要的?!”   其实,三皇子对皇位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他只想让别人多看他一眼,知道他不比任何人差,他便已经心满满足了。   可是,卫贵妃总是限制他,告诉他这不可做,那也不可做,如今,他连妻子都无法选择,这个皇子当得窝囊,实在是窝囊!   “见儿,你听母妃……”卫贵妃顿时错愕,她急忙站起来,想要去拉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往后退上一步,躲开卫贵妃伸来的手,他霍地抬起头,眼神冷清,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往后,母妃不必再给我谋划,请母妃不要再擅自帮我做决定。”   言毕,三皇子一个利落的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卫贵妃的手还搭在半空,惊愕地看着三皇子,她突然大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卫贵妃虚弱地靠在椅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重重地捅了一刀。   皇子们早上还有固定的讲经课,二皇子早早便来上课了,见三皇子一身冷气地冲进们,二皇子故意挑起了笑容,凑过去道:“皇弟,今日为何迟些到了?可是昨晚没睡好?”   三皇子移开视线,不去看二皇子那意有所指的笑容,十分僵硬地回答道:“呵,皇兄还是称呼我为三皇弟罢,不过许久,便有新榜眼皇弟过来了。”   听闻此话,二皇子好似浑然不生气般,露出玩味的笑容,欣喜地说道:“那敢情好,多几个弟弟,我也好有人作伴不是。”   虚伪!   三皇子不理会他,咬牙切齿地低着头,心道,谁知道你气成什么样了,兴许比我气得更狠罢。   三皇子乏味地握起笔,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忽然瞧见二皇子侧过头,在他的眼睛里,三皇子看见了赤果果的杀意。   秦元君是嫡出四皇子秦远君一事,其冲击力非同一般,不仅仅闹得整个皇宫乌烟瘴气,就连京都的各大世家,也是鸡飞狗跳好一阵。   首当其冲的便是元贞皇后娘家季家,季大老爷得知此事,整个人被打懵了过去,要说拉拢秦元君当外甥罢,偏生人家的母亲死了,两家见面十分尴尬,若要完全扔下秦元君不理,人家身上又有季家的血脉。   季大老爷琢磨了许久,决定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暂且让季云卿去和秦元君联系感情,维持原来的模样。反正二人是同窗,这回还添了个表兄弟的关系,大概意思意思,便足够了罢。   对比季家添了个新皇子外甥,温家的变化则更为巨大。   突然升为礼部尚书的温大老爷,在这巨大的喜事冲击下,整个人都快乐极生悲了,他闷闷地对着温大太太道:“陛下认下四皇子之后,马不停蹄给我加官进爵,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温大太太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地劝道:“老爷,您在朝中为官多年,成绩斐然,所行之事卓有成效,又与人为善,人人交口称赞,陛下升了您的官位,实属正常之事。”   自温良辰入宫之后,大老爷最近总是疑神疑鬼,成日提心吊胆,闹得她也成日不得安生。   “不,太太想得未免太简单,陛下早不升我官位,晚不升我官位,为何偏挑在此时?难道陛下是想……让我为四皇子属臣不成?不妥不妥,四皇子生母已死,背后无任何势力,我温家百年基业,万一他夺嫡失败,我温家便死无葬身之地,如何能将全家押在他手上……”温大老爷眼珠子乱转,完全摸不准皇帝的意思,急得他简直想挠墙。   升官升得似他这般悲喜交加,痛苦万分,绝对是全天下头一遭。   正在温大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传圣旨天使莅临温家,看着温驸马颤着双手,接过那道宣德帝择温良辰为四皇子妃的圣旨,温大老爷顿时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立即昏死过去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滋味,太酸爽!⊙▽⊙ ☆、第103章 比金坚   宣德帝认下四皇子之后,马不停蹄,又为四皇子择了一位皇妃。若要说正妃是其他世家女子还好,偏生这位正妃不是别人,居然是全京都身世背景最佳、名声最好的温良辰,于是,整个京都都沸腾了。   其实,不仅是四皇子有幸得到佳人,四皇子的两位哥哥二皇子和三皇子,宣德帝一个也不曾落下,怪只怪这两位皇子经历没有四皇子传奇,正妃的身份没有温良辰地位高,两位皇子的赐婚圣旨比四皇子还要早几个时辰出,只不过无人关注罢了。   二皇子妃人选定的是曹国公府嫡女曹其妙,三皇子妃是卫贵妃求来的,还是那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严御史家的严大姑娘,三皇子得知此事,气得好几日未去承乾宫瞧卫贵妃。   三位皇子成婚之日已择,宣德帝加紧了速度,又陆续给三位皇子册封爵位,因为未定下继承人皇太子之故,三位皇子均住在京都,等到真正册封太子之后,再让这三位亲王回各地就藩。   自各位皇子出生之后,工部便已经开始为他们修建府宅,在大婚之日进府居住便好,原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府宅都已经准备妥当。不过,因为四皇子秦元君出生后便“夭折”了,他的府宅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倒是急坏了营缮清吏司的大小官员。   好在温良辰八月才及笄,成婚之日又定在年末,营缮清吏司还有小半年时间去寻址落户,虽然时间不算长,但也算为赶工建府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最后,营缮清吏司们在东区圈出两座废弃的宗室大宅,在原来的基础上,保留花园、戏台等完好无损的建筑,按照亲王府的规制重建。   不过,有趣的是,这座隶属于原四皇子,如今睿亲王的王府,距离襄城公主府居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这条消息一经放出,极大地安慰了身为父亲的温驸马。   三天前,温驸马接到赐婚的圣旨之后,在家闷头大哭了一场,哭到晚上还不停歇,不小心又着凉,次日便病了,温良辰心中无奈,只好代笔写了一张请假折子派人递进宫去,让温驸马在家好生休养几日。   听闻营缮清吏司欲将街对面的两座老宅给推了,修建睿亲王府,温驸马顿时眼睛一亮,连药都不再喝了,人直接从榻上翻身坐起,兴冲冲地穿好衣裳鞋袜,火急火燎地冲出门去。   温良辰这两天不方便出门,便在家守着生病的父亲,此时,她正在自己闺房中打着算盘,琢磨着自己嫁妆之事,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温驸马的大叫声:“女儿,女儿!”   女儿的闺房,作为父亲的温驸马不方便进来,温良辰心道奇怪,草草将东西收拾了,领着丫鬟们出去见父亲。   温良辰一出门,便见温驸马满脸喜色地站在树下,他三步做两步走上前来,昂首挺胸地说道:“女儿,你倒是猜猜,营缮清吏司将睿亲王府建在何处了?”   言毕,温驸马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谁都能看得出他此时心情的雀跃,温良辰十分配合地眨眨眼睛,抿嘴一笑,疑惑地问道:“该不会就在咱家附近罢?”   “哎!还真是!”温驸马抬起双手,重重一击掌,啧啧感叹地道,“营缮清吏司的人终于干了一件好事,秦元君的睿亲王府便建在咱家对面的街上,即便你今后嫁过去,也能随时回家。”   公主府继承人温仪城今年九岁,如今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罢了,不能当家主事。等到她成婚嫁出去之后,公主府虽有白嬷嬷坐镇,却还是少了一位女主人,原本蒸蒸日上的公主府,必定会大不如前。不过,令人觉得安心的是,秦元君的睿亲王府就建在附近,确实方便她回娘家,想来公主府的下人们得知此事,也绝不敢怠慢。   看着温驸马喜形于色的模样,温良辰心中一乐,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温驸马见温良辰笑,他也咧嘴傻乎乎地笑,父女俩正笑得开心,温良辰突然一错眼,瞧见温驸马鬓边有几缕白发,她心脏忽地一痛,突然沉默了下来。   温良辰看着温驸马,眉尖微蹙,不禁说道:“父亲,您都有白发了。”   温驸马顺着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鬓角,忽然一甩头发,挑眉笑道:“你父亲我当年可是京都第一美男子,只不过多两根白发而已,我,还是京都第一美男子。”   温良辰顿时“噗嗤”一笑,心道,的确,温驸马这张脸皮,世上难得一见。   温驸马皱皱眉,突然发出一声长叹:“女儿啊,前几日为父还想不通,甚至还不想活了,我温知墨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道圣旨便让我拱手送人,这实在是……说句大不敬的,要让你嫁出去离开我,比当年你母亲强迫我当这劳什子驸马,还要让我难以接受。”   温驸马眼圈红红的,他低下头,看向温良辰沉静姣好的容颜,忍不住鼻子一抽,两滴泪水又掉了下来。   “我曾经的小女儿,终于长高了,也长大了。”温驸马慈爱地看着她。   温良辰顿时鼻子一酸,拉着温驸马的袖子,低声唤道:“父亲……”   温驸马抬起头,摸了摸温良辰的发顶,突然乐了起来:“嘿嘿,不过呢,今日我又突然想通了。女儿你住在睿王府上,上无婆婆,下无姑嫂,你便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想做甚便做甚,想偷懒便偷懒,想回家便回家,阖府上下谁能说个不字?那秦元君若敢说一个‘不’字,或是对你有半点不好,你便立即坐马车回家来。你父亲我虽然没甚本事,又胆小怕事,不过,关起门不让他进来,为父还是做得出的。”   “……父亲。”温良辰眼眶酸涩,哽咽地说道。   在外人眼中,温驸马纵然有千般的不好,但是,他对母亲襄城公主的爱日月可鉴,曾经那为公主守身如玉的誓言,他竟然一直坚持到现在,温良辰充分相信,温驸马到死也不会背叛她的母亲。同样,温驸马对于女儿的一腔父爱,也令她感动莫名。   “父亲大人,您放心,您还有仪城呢。睿王若敢欺负姐姐,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揍得他满地找牙!”温仪城从门口进来,气势汹汹地道。   自那日天使宣旨之后,温仪城气得好几日没合过眼,一看见温良辰出现在眼前,他的金豆豆便和不要钱般直掉,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中用,但是,他还是很舍不得温良辰。   “哎?还没到休息时候,你怎的提前出来了?”温良辰接过纯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温仪城挺起小胸脯,瘪着嘴道:“赵信说父亲大人过来了,我便出来瞧瞧父亲和姐姐。”   如今,姐姐能多瞧一眼是一眼,温仪城心中酸酸地想道,今后姐姐嫁作他人妇,他想瞧都没机会瞧。   温良辰却不知他在想这些,不禁莞尔一笑,道:“出来走走透透气也好,你成日闷在书房里,也不怕将自己闷坏了。”   “姐姐,我闷不坏的,那谁不也没闷坏。”温仪城撅起嘴巴,秦元君怎么就闷不坏呢?要是秦元君一个不小心闷坏了,那该有多好。   温良辰翻了个白眼,掩盖住自己尴尬的脸色,装出一副长姐模样,说道:“你翅膀长硬了,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温仪城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一龇牙,道“姐姐,仪城知道啦,我会多陪父亲出去游玩。”   “……不是让你出去玩,而是让你注意身子。”温良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又过了两日,到了三公主出嫁的时候,听说曹皇后抱着四公主的手臂,死活不让她出宫,还是宣德帝派常喜过来监工,这才分开了曹皇后和四公主母女俩。   这回,三公主终于得偿所愿,被授予一等公主的爵位,俸禄比死了的襄城公主还高,地位更是远超几位公主姐姐,唯一可惜的是,这地位和银子,她这辈子都没有福气去享受了,因为她即将作为和亲公主,奔赴传说中鸟不拉屎的西北黎国。   送走三公主之后,宣德帝特地寻来曹皇后,对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含沙射影透露出她贿赂使臣,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收拾,宣德帝言语虽然含含糊糊,却足够吓得曹皇后屁滚尿流了。   曹皇后陷害温良辰这一昏招,不仅堕了大越国和自己的面子,还严重影响宣德帝与黎国老王的交情,宣德帝甚至还放话,若是三公主嫁过去之后,黎国老王没救回来,三公主这辈子就别想再踏入大越国土半步。   才从病榻上爬起来送女儿的曹皇后,在宣德帝离开坤宁宫后,生生地被吓出一身冷汗,一个时辰后,坤宁宫又传出皇后身体有恙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本届科举一甲二甲名次出炉,新任礼部尚书温大老爷,奉金色皇榜送出太和中门,至皇宫东门口外,张挂在宫墙壁上,次日,宣德帝钦赐殿试考中鼎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马游街。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前两天都在忙,没法和大家唠嗑。   今天和大家唠嗑一下男主秦元君。   在命理的批示中,秦元君是帝王金的命理,徐正曾经说过,他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从少年时期可看出来,秦元君天生杀伐果断,并且从来不手软。不知道各位记不记得,他十岁就拿砖头拍死人了,温良辰的原意是拍晕杀手送官,但是秦元君很淡定地做了,还利用温良辰心软,借襄城公主之手收拾烂摊子。其实,他的性格有一定的缺陷,那就是多疑和阴暗。   当然,这样的秦元君必然会是一位坚韧不拔的帝王,因为一位帝王太懦弱不行,会遭到各大集团的辖制。但是,帝王的戾气太重,也不是一件好事。   试想一下没有温良辰这样一个角色还他“金清水秀”,秦元君会做些什么呢?   和亲王妃、柳侧妃、秦宸佑、秦安佑、秦守佑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下绊子,如果不是为了娶温良辰外出游学,见到更广阔的视野,秦元君绝对不会放过这几个人,秦守佑和秦安佑也别想去考武举了,被废腿是妥妥的,最后秦元君会顺藤摸瓜查到和亲王妃身上,和亲王妃绝对活不到九十章。   就算没有温良辰,秦元君也会继位,因为他足够优秀,足够地心狠,毕竟宣德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在乎秦元君是否心怀百姓,是否心胸广博,他只需要一个自认为优秀的继承人而已。   再试想一下,得到权力的秦元君会做些什么呢?   和亲王妃的娘家长兴侯府被抄家是肯定的了,还有,与长兴侯府牵连的各府【世家姻亲很多】,不管是否参与长兴侯府所作所为,无辜的他们都会被秦元君拉出来泄愤【这时候和亲王妃早挂了,她居然还敢诅咒他】,他不会留任何一个活口,做事做绝的理念已经深深植入他的心了。   权力就像潘多拉盒子,握在帝王手中,那就是一把杀人的剑,没有温暖的秦元君会不断通过杀人来饮鸩止渴,逐渐迷失自己,最后的下场,说不定会像和亲王妃的诅咒之言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徐正当年会留下秦元君的原因。他特地派出观中学者为他讲解无为之道,并且亲自教导他【这时候温良辰其实已经变成陪读了】,开拓他的心胸,让他知道权力不是杀人剑,而是保护子民、击退敌人的剑。   我想,这样一个既能守国门,又能为百姓谋福祉、创造太平盛世的帝王,才是最为可贵的。   由以上可以得出结论,元君兄没有良辰是不行的,那句古话说的好啊,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贤内助,所以啊,是女主成就了男主!女主才是万能玛丽苏啊~! ☆、第104章 春风意   诗有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便是形容状元游街之盛况。   这一日,宣德帝在金銮殿传胪唱名,正式钦点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由状元领诸进士,在鼓乐御杖导引下,经承天门穿过广场,出长安左门游街回家。   京都主干道上炮身震天,两侧挤满了围观人群,幸亏温良辰早有准备,在季云卿的秀春阁上订好房间,以便观看今日秦元君游街。   只听不远处传来重鼓之声,一片欢声雷动,温良辰从座上起身,行至窗前,抬头远眺。   “哎,大家快看啊,新科状元郎来啦!”   “听说本届榜眼是陛下四子睿王,咱们当真能见到睿王殿下?”   只见仪仗举着进士及第的牌子过去之后,首先到来的是脚跨金鞍红鬃马,手捧钦点圣诏状元郎了,不过,温良辰却瞧着,那位新科状元的神色极为不自然,眉间惶恐之色尽显。   一般来说,状元郎距离后两位一甲进士有一段距离,可这位状元郎,距离榜眼和探花只有半步的之遥。   “噗,姑娘你看,那状元郎的表情,好似恨不得将圣旨扔给咱们家表少爷呢。”水心突然出声,捂嘴笑了起来。   随着水心这话,温良辰的视线落在状元郎右面的秦元君身上,只见他今儿头戴金花乌纱帽,一身喜庆的大红袍,衬得他丰神俊朗,气质超凡。他下巴微微抬起,笑容豁达坦荡,十七岁得中榜眼的秦元君,在此时此刻,终于褪去他曾经伪装的外壳,光芒万丈,引人注目。   温良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激动,有喜悦,有自豪,亦有终于得偿所愿的辛酸。   他终于做到了。   温良辰如是想道。   正在此时,秦元君似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忽然抬起了头,他探寻的眼神很着急,却不混乱,终于,在如山似海的人群中,他锁住了她,与她相视一笑。   游行的队伍走得很快,秦元君再转过头,便已经瞧不见秀春阁了,他心中暗暗遗憾,不过片刻,他又重新想通了,等到大婚日,他还能再穿一身红,让温良辰瞧个够。   游行走了大半日时间,众人将新科状元王登科送至状元府门前,王登科翻身下马,诚惶诚恐地朝秦元君行礼道:“睿王,臣今日得罪了。”   秦元君也落下马来,亲自扶起他,笑着道:“金文兄你我同榜一甲进士,我们二人之间,无需多礼。”   王登科抖得更厉害了,他低着头道:“睿王身为陛下龙子,却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臣实在佩服。”   得知被宣德帝钦点游街之后,王登科简直想哭,得中状元是普天下学子的梦想,但是压在皇子榜眼上的状元,绝对不是他的梦想。   宣德帝将秦元君压在了次名的原因,王登科心里门儿清,以秦元君之能,别说榜眼了,状元也是做得的,但是,谁让秦元君是皇子呢?宣德帝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特地挑选了他这样一位地位不高不低之人坐状元之位,以示皇家公平公正,不为皇子所偏颇。   王登科觉得可惜了,秦元君的确不比他差。   最令人担心的不是比皇子强,而是皇子今后会有机会成为太子,甚至是成为一国皇帝,在不知秦元君真性情之前,王登科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哪日秦元君会灭了自己这位盖过他之人,不过,眼前的秦元君却从容大度,让他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金文兄,我看方才一路过来,睿王必定也乏了,既然来到金文兄你的新状元府,不如请我们进去坐坐?”探花郎白如玉道。   对比起王登科的惴惴不安,探花郎白如玉不仅一身轻松,还十分地得意。他便是那日殿试用一首诗来介绍自己和父母的,后来还被宣德帝夸赞文采斐然,如今王登科与同样入翰林任编修之职。   能被皇子压在第三名,他觉得荣幸之至,这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感觉,给了他极大的信心,整个人神采奕奕。   白如玉心里琢磨着,万一以后秦元君哪日登基为帝,那他岂不是在皇帝之下?啧啧,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春风得意了。   王登科倒吸一口气,还好这白如玉机灵,若自个儿真这般大大咧咧进去了,可不是得罪了秦元君?   “那敢情好,不知睿王是否愿意赏脸,入寒舍一观,给臣一个茶汤敬客的机会?”王登科认认真真地说道,还向白如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心道,自个儿生在小门小户,在人情交际方面尚且欠缺,今后还得好生与白如玉学学。   秦元君挥挥手,微微笑道:“成璧兄客气了,那便要劳烦金文兄了。”   “臣受宠若惊,请睿王随臣进来。”王登科急忙道,在侧身的瞬间,悄悄以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白如玉笑笑,狭长的双眸泛着精光,道:“今儿咱们去喝杯茶,必定要让金文兄破费一番。”   得中二甲头名传胪梁大山仰头一笑,附和道:“咱们承蒙睿王之福,有幸蹭到金文兄家中的茶水,可不会嘴软的。”   “哈哈哈……”   有了白如玉和梁大山故意调笑,气氛倒不算太太差,秦元君看了白如玉和那几人一眼,笑而不语。   本届进士有才华之人不少,但真正能展现出才华,拥有做官之能者人数不多。比如王登科,此人是一位一心做学问之人,入翰林院其实是一个极佳的选择,但是,潜心做学问之人,在官途上必定缓慢,说不准多年后,王登科还不如本届探花白如玉。   白如玉本身便是个富家少爷,见识广博,懂得为人交际,秦元君心道,此人今后若有幸外放,做出成绩来,回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至于老实人梁大山,此人勤奋朴实,却比王登科性子开朗,天生便容易收获他人好感,宣德帝钦点他为县令,便是考他实务的处理能力,他今后的官途必定稳当。   季云卿跟在众人后面,伸手拍拍秦元君的肩膀,道:“睿王怎的还不进去?诸人都在厅上称赞您的仁厚,您站在门外不进去,倒是浪费了他们那一腔衷情啊。”   方才秦元君走着走着,便慢慢掉了队,他一人站门口的廊道上,优哉游哉地欣赏着状元府的景致,反正他的地位最高,也没人说他失礼。   “金文兄的茶还未煮好,我便在门口瞧瞧。”秦元君转过头,眯着双眼,冷笑道,“季云卿,我如今是唤你表哥呢,还是唤你云卿?”   季云卿表情一僵,他歪着嘴,尴尬地笑道:“你还敢取笑我不是?你若当众唤我表哥,我明儿便会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好罢好罢,我服了你了,私下里,我还是称呼你为元君,如何?”   秦元君满意地点点头,勾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季云卿在本届得中二甲十一名,算是给老季家长了脸,尤其是季大老爷,整个人乐得手舞足蹈,当年季二老爷也是进士出身,如今身至吏部尚书,季云卿不比季二老爷差,只要他今后努力,不愁压不住二房的季二老爷。   季云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云卿,你得中二甲进士,为何每日郁郁寡欢?”秦元君不禁问道,这半年以来,他成日在家苦读,对于季云卿之事关心不多,也不知道对方怎么了,许久不见,整个人竟然比从前憔悴许多。   季云卿眼中光芒一黯,犹豫了片刻,他将眼睛移向他处,小声道:“我无事……我即将奔赴海宁府任职,今后有事便帮不到你,你身为皇子,务必要小心行事,有甚么为难之处,大可去寻我父亲……”   “至于我二叔,还请你小心他,不要与他靠得太近,也莫向他多言。”季云卿皱皱眉,有些犹豫地道,“二叔是当年有从龙之功,才得以升至吏部尚书之位,因为新政之故,他得罪不少人,我看陛下也没有为他撇清的意思。你身为陛下与元贞皇后四子,和季家关系匪浅,千万莫要为二叔出头,引火烧向自身。”   秦元君郑重地点点头,心道,季闻达那堆烂摊子,他还没有太大兴趣收拾。   “此话是季大老爷交待你与我说的?”秦元君扭过头问道。   “正是。”季云卿小声答道,眼中满是化不去的担忧,“你若有事,便约他出来相商。”   秦元君的现在和季家绑在同一条船上,可惜季闻达是皇帝的人,当着皇帝所想要的靶子,季闻达的吏治新造得的冤假错案太多,各地不少小官们已经开始抱怨,小官们虽然不足为虑,但对于需要好名声的秦元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一位皇子是否得民心,关系到他未来是否能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季云卿心中明白,既然秦元君接受皇子的身份,便代表着他愿意与其他皇子争夺。所以,季家必须竭尽全力帮助他,否则,一旦秦元君落不了好处,季家也别想全须全尾地退出。   因此,季大老爷已经寻季闻达谈过许多次,季闻达表示愿意收敛,但却留了余地,他还是不会拒绝皇帝的意思。   秦元君剑眉蹙起,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他看向这座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状元府,不禁深思起来。   宣德帝特地将他封了翰林院编修之职位,看似和其他两位一甲进士一样,其含义却十分明显。   他已经打探了清楚,翰林院最近在编撰《仁宗实录》,宣德帝的父皇仁宗皇帝,不仅在吏治方面,在治国方略等与现今的政令相去甚远,秦元君充分相信,宣德帝绝对是故意的。   这本《仁宗实录》,便代表了他的态度。   因此,宣德帝对自己的考验,远远还没有结束。   那么,他是成为他眼中想要的人,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网络出毛病了,发晚了,各位亲晚安!   感谢前天MVV投出的一个地雷哦!   明天就大婚那~ ☆、第105章 惜花烛   在盖上大红盖头那一刻,温良辰最后在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闺房,接着,眼前便是一片的红艳之色。   “王妃,请随臣妾前来。”赞事命妇小声道。   温良辰的右手被对方小心地捏住,赞事命妇赞了一声:“王妃的手指如葱,皮肤柔滑,竟无分毫瑕疵,果然是大富大贵的命。”   “夫人谬赞了。”温良辰低声回了一句,跟在赞事命妇的身后,慢慢往外走了出去。   出了自己的小院,一路行至前院,附近的爆竹声、笑闹声、贺喜声混杂一处,极为嘈杂,温良辰极力侧耳倾听,依然分辨不出温驸马和温仪城的声音,随着那雷动般的乐声逐渐近了,她绷紧了神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她居然……要与秦元君成婚了?   温良辰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上的那颗又大又圆的东珠,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温良冬出嫁时的场景,温仪华背着温良冬出门,温良冬的泪水染湿了温仪华肩膀上大片的衣料。   可是,轮到自己出嫁,既没了哥哥背妹妹的传统,前头也没有温家子弟堵门考校新郎官的才华。那日温良冬成婚,温家的哥儿们可算是扬眉吐气,出的对子和诗作,卫定放就没做出一个来,连个灯谜都猜不出,最后,在卫定放威胁要暴力撞门之后,温家的哥儿们这才收手放人进来,当然,入门之后,卫定放被众人揪着大大地敲诈了一笔。   温良辰有些郁卒地想道,她的成婚礼数变复杂了,宴会热闹了,可惜却少了许多人情味儿。   秦元君一大早便去宫中向皇帝、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与总管大臣等属官,至温府相迎,吉时已至,内监早早站在彩轿旁,等候新嫁娘的到来。   听着宦官尖细的嗓音念旨,温良辰昏昏欲睡,她早将礼部发来的册子背熟,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论懂得这整个婚礼的流程,她估计不比赞事命妇要差。   她眼睛在红盖头下的缝隙乱瞟,心道,秦元君站在何处呢?   忽然,她又猛然想起,成婚之时,全是由赞事命妇负责接送自己,基本没新郎官啥事,她又不禁一叹,还是温良冬大婚之日有趣些,换做是内务府派下来的这班子,卫定放哪敢从喜娘手上夺人,将温良冬抱上轿子上去呢?   “啧啧,自公主下嫁之后,我就再没瞧见过这八台彩轿。”   “我可是头一次见,咱们温五姑奶奶的喜轿啊,果然比温四姑奶奶的有气势。”   听着附近众人的讨论之声,温良辰不禁抿嘴一笑,心道,他人羡慕自己还来不及,她居然还在想着其它之事,果然啊,人总是不会满足,一心想要索取得更多。   宦官将旨意念完之后,众人又行礼,又叩拜,接着又进行冗长的仪式之后,温良辰终于得以轿,突然,她手臂被人轻轻托起,只听秦元君的声音从旁悠悠传来:“良辰,我在你附近,你且安心,今日要辛苦你了。”   赞事命妇清清嗓子,秦元君飞快地放开她的手,往旁边退上两步。   温良辰躲在盖头里,悄悄抿嘴一笑。   皇子成婚的礼数繁杂,秦元君能上前寻她说一句话,便是在心里惦记着她,方才那些对大婚之日的小遗憾,随着他的小心陪伴,顿时烟消云散。   亲王大婚自然与普通婚事不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将宽大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由步军统领饬部洒扫清道,秦元君骑高头大马紧随其后,两侧有皇家护卫随侍,在新郎的队伍后,跟着执仪仗銮仪卫,中央围着八抬彩舆,轿用红缎帏,八位王府女官手捧祥物,围在轿旁,路旁两侧站满了翘首以盼的群众,指着八抬大轿赞叹连连,温良辰此次出嫁,风光无两。   秦元君回头望了身后队伍一眼,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自言自语地笑道:“良辰,我终于凭着自己的本事,将你风风光光娶了回去。”   正在此时,坐在轿中的温良辰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睿王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御路都铺满了红毡子,在各主要要道旁,内务府早已备足了鞭炮,温良辰每走到一处,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吵得她脑子乱哄哄一片。   又是繁杂的仪式过后,温良辰终于被迎进了房里,坐上东乡,她还没坐稳,赞事命妇便催着秦元君挑盖头。   喜秤轻轻松松将红盖头勾开,温良辰刚抬头,想朝他笑上一笑,谁知赞事命妇又道:“睿王殿下,王妃,请上前行两拜礼。”   温良辰今日一身大红礼服装扮,娇艳如花,美若天仙,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秦元君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转过身,跟着提示之声继续行礼。   二人就坐之后,女官酌合卺上来,伺候二人饮下,二人抿了一口酒,那赞事命妇又道:“请睿王殿下、王妃,再起身行两拜礼。”   温良辰:“……”   秦元君还没瞧够自家新娘长啥样,便又被催促着推了出去,温良辰则端坐在房里,一本正经地听着各位命妇们恭维。   命妇们不像普通婚礼上那般叽叽喳喳,或是出言调笑,她们大多规矩懂礼,开口闭口都是王妃长,王妃短,温良辰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羞涩,好像那说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和她无关似的。   不过,想想秦元君被出门那郁闷的眼神,温良辰便觉得好笑,心里顿生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命妇们不敢折腾太久,说了几句吉祥话,与执事者们规矩有度地行礼离开了,宽阔的房内安静下来,温良辰终于松了一口气。   纯钧和水心悄悄打开门,一人手上的托盘放着点心,一人手上端着一套红色换洗的衣裳,纯钧笑容满面地道:“姑娘,您是先吃点心呢,还是先换衣裳?”   温良辰指着自己脑袋上沉重的凤冠,道:“你们说呢?戴着这顶东西,如何吃得下?”   水心转转眼睛,嘻嘻笑道:“大伙儿都说姑娘好力气,顶着这般沉重的凤冠,依然能步履轻盈,健步如飞,奴婢瞧着啊,姑娘还能再舞上一套剑法呢。”   纯钧侧头瞪她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咱们姑娘累了一天了,如何舞剑?”   水心吐吐舌头,将点心托盘往桌面上一放,来为温良辰解凤冠,道:“纯钧姐姐,我这不是想逗姑娘笑一笑。”   温良辰笑了起来:“你们可小心些,别扯着我头发。”   纯钧见温良辰高兴,便不再对水心生气了。   果真如温驸马所说,睿王府上无公婆,下无姑嫂,阖府上下都以女主人温良辰为重,纯钧和水心在府上行事极为方便,温良辰还洗着澡,水心便将点心端过来了,让温良辰一边洗澡一边吃点心。   温良辰素来生活自持,从不摆这样的谱儿,奈何如今肚子空落落,她在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从善如流地在澡盆里就着吃上两块点心。   洗完澡后又喝上一碗汤,温良辰满足地坐在榻上,偷偷地打起了盹儿。   只听门“嘎吱”一声响,秦元君大步进来了,温良辰顿时一惊,急忙惊醒过来。   秦元君将步子一收,笑盈盈地看着她:“看来夫人过得比我舒坦许多。”   温良辰揉揉眼睛,抬头望向他。   只见秦元君今日一身大红的蟒服,衬得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温良辰蓦地脸一红,急忙移开视线,从榻上站起来,道:“先吃些东西罢,你也饿了。”   秦元君往前走几步,故意堵在她身前,轻声笑道:“我不饿,他们哪里敢饿着我,总管向我偷偷给我塞了好几次点心,生怕我坚持不住晕过去。”   皇子大婚之日,一般是新郎被折腾比较惨,秦元君自昨晚就没合过眼,还要摸着黑进宫去磕头行礼,一大早还得过来迎亲,幸好没玩什么小舅子堵门之类的花样,否则秦元君这时真会累得倒头睡过去。   不过,即便他再如何辛劳,也绝对不会错过今晚价值千金的*。   温良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脚被榻沿磕到,让她又重新站直了起来,秦元君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前,就是不放她走。   感觉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进自己的脖子里,温良辰缩着脑袋,红着脸道:“我命她们拿来一壶解酒茶,你是否喝上一杯?”   府内设宴六十席,饽饽卓六十张,酒六十瓶,羊四十五,内臣、文武官员皆到场出席,其宴会之盛大,除了皇帝大婚之外,空前绝后,因此,秦元君的任务不比普通新郎官要轻。   秦元君笑而不答,欺身上前,将她直接搂在怀中,就着扑倒在榻上。   “那酒不醉人,你才醉人。”秦元君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眯眯地说道,“良宵苦短,咱们便不折腾那虚礼了罢,甚么喝交杯酒,我通通都不管了……”   温良辰臊得脸颊通红,不敢去看他的脸,秦元君右手右移,以指腹摩挲她的脸颊,悠悠叹道:“良辰,这一刻,我等了好久。”   兴许是他的低沉而嘶哑嗓音太具有诱.惑力,温良辰忽然一抬头,对上他那双流光熠熠的黑眸。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在那眼中深入,温良辰仿佛能望见浩瀚星河,他,便是她的天地,无限包容她。   她甘愿沉浸在其中,不得自拔。   秦元君的眼神认真而郑重,似在观赏着某件极为珍视的东西一般,他手掌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下方的她一般。   温良辰不禁抱住他的脖子,昂起自己的头,对着他的嘴角吻上去,秦元君突然感受到她的热情,顿时愣住了。   她的鼓舞是世上最致命的毒药,不消片刻,秦元君便反应过来,他眼睛一眯,伸手捂住她的头,埋下头去,逐渐加深这个吻。   大红的蜡烛哔啵作响,窗上的红色烫金双喜字儿耀眼非凡,镂空鎏金炉中暖香淡淡,榻上重重垂落的红帐内,隐约可见乱红翩飞,春意盎然。   二人初尝甜蜜,自是尤不满足,百般珍惜,直至深夜,方才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苦尽甘来啊,之后就是小夫妻俩一起甜蜜蜜打小怪兽啦~~   下面写给不满足各位的小剧场:   蜜糕【翘二郎腿,戴墨镜叼烟】:两位主演,听说读者对你们的洞房戏很不满啊?   温良辰:莫非是他出场太少的缘故?   秦元君:夫人,你为何看向我,莫非是昨晚对我不满意?   温良辰:……满意,很满意。   秦元君:次日你都起不来身了,一路上还喊着腰酸,怎能不满意呢……   温良辰:…… ☆、第106章 为媳妇   新婚夜,温良辰就好似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不断浮浮沉沉,如同一根没有目的地的浮木,迷迷糊糊之间,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被秦元君摇醒之后,开始逐渐恢复意识。   “良辰,该起身了。”秦元君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绮糜的味道扑入鼻中,让温良辰顿时一个激灵。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烟罗红帐的帐顶,她视线往下移动,最后落在旁边秦元君俊朗的侧脸上……于是,她终于认清这残酷的事实。   她,温良辰……当真嫁人了。   温良辰微微蹙起眉尖,抬起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再往旁边蹭了蹭,茫然地问道:“几时了……”   谁知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如此破碎的声音,居然是自己发出的?   “寅时三刻。”秦元君伸出手,轻轻刮了她鼻子一下,眯着眼睛答道,表情十分餍足。   温良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还不起来。”   秦元君顿时轻声一笑,伸出手,“哗”地一声掀开被子,他朝温良辰挤眉弄眼,故意放大声音,说道:“……我的好夫人,你压着我,让我如何起来啊?”   温良辰顺势一低头,猛然发现自己全身干干净净,小衣等物事早不知道飞何处去了,更令人惊恐的是,此时,她手和脚还搁在他的身上,将他缠得死紧。这般令人眼红心跳的场面,不禁令她回忆起昨晚上和他做的出荒唐事,她耳根一热,羞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秦元君见她脸色风云变幻,一会儿宛若红霞,接着又铁青如锅底,最后变成认命的惨白,他捂着肚子,笑得几乎要岔过气去。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将被子盖上!”温良辰脸颊滚烫,中气不足地说道。   秦元君揪着被子不放,将其压在腰下,温良辰在他肚子上重重拍一掌,在他嗷嗷大叫松懈之时,趁机劈手夺过被子。   温良辰将大红鸳鸯锦被往上一拉,死死地闷在自己的身上,还将一张通红的脸给盖了大半,只露出两个眨巴眨巴的眼睛。   秦元君顿时大笑出声,他霍地侧过身,一双眼睛泛着精光,得意洋洋地笑道:“良辰你怕甚?我昨晚都瞧过了、摸过了,也亲过了,你再遮遮掩掩也无用。”   言毕,他悄悄伸出手,滑进被中,轻轻掐了一把她腰上的软肉。   “哎呀,你……”   温良辰生平最怕人挠痒痒,这会儿他故意乱来,刺激得立即清醒了,她被挠得狠了,心中又气又怒,一脚便将秦元君踹下榻去了。   只听“砰”的一声响,秦元君在地上摔得个四脚朝天,幸亏下边铺有厚厚的大红毯子,否则,他今儿便别想竖着进宫了。秦元君委屈地抬起头,愤愤不平地指责道:“夫人,你、你居然谋杀亲夫……”   温良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慢慢蠕动到榻边,她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得泪水横流,道:“……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我哪敢欺负你,分明是你踹我。”秦元君皱着眉头,忽然,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既然你一定要说我欺负你,那我便得欺负个够本,否则我便白担这名声了!”   接着,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一头扎进帐子里去了。   温良辰急忙捂住被子,发出一声尖叫:“哎哟,别闹,咱们还得收拾进宫呢!”   听见房里传来嬉笑打闹之声,早早守在门外的纯钧和水心二人,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   纯钧忧心忡忡地道:“若姑娘和殿下再继续这般闹下去,耽搁了进宫请安的时辰,那该如何是好?”   鱼肠十分镇定地道:“你们二人莫要着急,咱们王妃向来守时,稍后便会传咱们进去了。”   如今的鱼肠已经嫁人成婚,便跟着温良辰来睿王府当掌事姑姑。   果然,片刻之后,房内的声音逐渐小了,里间传来温良辰的声音:“你们进来收拾罢。”   二人加紧时间梳洗,秦元君穿上礼部送来的厚重的冕服,温良辰则着翟衣,收拾妥当之后,二人携手走出门去。   新来的王府总管早已等在廊下,见两位主子感情甚好,他笑容满面地打弯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奴婢不渝,给睿王殿下、王妃请安了。”   因为秦元君须得时常进宫,平日随行的巨阙不方便再进出,如今这位不渝,便成为秦元君身边的新总管。   至死不渝?   温良辰以帕捂唇,“噗嗤”一笑,再转头看向秦元君,嘟着嘴道:“你给他取的名儿?”   秦元君勾起唇角,眯起眼睛答道:“取个这样的名儿,既能让你放心,也好打消别人的念头。”   温良辰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秦元君说的倒是正确,自己可没有那般大肚量,能容忍他再娶别人。   如今新婚燕尔,二人对于这个话题都避而不谈,秦元君则毫不避讳,拉着温良辰的手,往停放车舆处走去,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气氛和睦。   王府的下人们看着这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心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睿王和王妃夫妇美满,他们下人的日子便好过了。   与天下百姓同样,下人们绝对不希望王府鸡飞狗跳,谁不图个安稳呢?   进入马车之后,温良辰身子一松,瘫软在靠垫上。方才二人在榻上打闹好一阵,等到站起来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不仅头重脚轻,还腰酸背痛,她忍不住白了身旁某人一眼,难受得直哼哼。   若不是为了维持王妃形象,她才不会硬着头皮走路。   秦元君伸出大手,将她搂在怀中,轻声询问道:“怎么,可是不舒服了?”   温良辰在他肩膀上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以保证不蹭坏自己的头饰和衣裳,她瘪了瘪嘴,抬起头,十分委屈道:“我腰上疼,你让她们进来给我按按。”   见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模样着实可怜,秦元君顿时哑然。   昨晚二人闹得极晚,根本没睡上几个时辰,秦元君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之意,若是自己昨晚不那般折腾,今日她是否好受一些?   他手上用力,将她揽得更紧了,心疼地说道:“不必让她们进来,我给你按按,你先睡会儿罢。”   “嗯,那你要记得唤我起来。”温良辰微微一笑,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慢慢合眼,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今日一大早,宣德帝和曹皇后便至曹太后的钟粹宫,等候儿子和新媳妇的见礼。   曹太后高高坐在位置上,薄唇紧抿,神情一片淡漠,坐在西向的李太后却是一脸的喜色,伸长了脖子往殿门口望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曹太后看了李太后一眼,一挑长长的吊稍眉,道:“吉时未至,姐姐在急什么?他们二人可都是守礼的孩子。”   李太后笑答:“妹妹说的对。”   当今二皇子恭王妃的曹其妙、三皇子顺王妃严氏今日也来了,二人安安静静坐在下首,时不时小声说几句话,妯娌关系和睦,看得几位长辈颇为满意,曹皇后突然出声道:“要是咱们皇家的儿媳妇都像她们二人这样,那才是好的呢。”   宣德帝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吉时已至,秦元君和温良辰二人随宦官慢步进来,李太后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地浑身颤抖。   小夫妻俩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无不默契,与当年襄城公主和温驸马进宫请安大相径庭,李太后顿时笑开了花,满面春风地赞叹道:“你们两个真是好孩子啊。”   宦官引导夫妻二人,先向两宫太后见礼。秦元君三跪九叩,温良辰则是三跪三拜,期间,秦元君屏气敛神,总是会偷偷看温良辰几眼,温良辰收到他的眼神,朝他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秦元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听闻三嫂顺王妃请安早晨不小心坐倒,旁边的宫女扶都扶不住,还好温良辰身子骨硬朗,否则他真会内疚而死。   行完礼数后,温良辰抬起头,盈盈笑道:“见过两位皇祖母。”   李太后抬起手,笑呵呵地道:“免礼免礼,看着你们夫妻和睦,我便放心啦。”   曹太后硬邦邦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再下令让女官呈上赏赐,便闭上嘴巴,端坐在东上首,不再多言了。   接着,温良辰和秦元君再向宣德帝和曹皇后叩首,起身后,温良辰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声“父皇”,宣德帝笑了笑,摆摆手道:“还是听你喊大舅习惯些。”   温良辰抿嘴一笑,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一脸冰冷的曹皇后。   曹皇后嘴角挂着假笑,眼底厌恶之色尽显,温良辰忍着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一句:“母后。”   在她心里,她真正的母后是元贞皇后,以曹皇后那副小人德行,如何配得上“母后”二字。   小夫妻俩与曹皇后相看两厌,秦元君也对他不感冒,双方再次客套了一番,收下赏赐便退了下来。   温良辰再将自己的针线一一呈上,虽然针线活一般,但也是她用心所作,李太后将鞋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上,曹太后却是看都没看。   宣德帝朝事繁忙,受完了儿子和媳妇的礼之后,暂时先行离去了,留下婆婆和媳妇们说话。   宣德帝走后,温良辰又向两位皇嫂见礼,顺王妃曹其妙笑得尤为讽刺,故意说道:“臣妾每日都盼着四弟妹,如今四弟妹终于进门了,咱们孝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算是多了一个帮手。”   自三公主出塞和亲后,曹皇后最近一直与病榻相互缠绵,曹太后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每况愈下,恭王妃和顺王妃两个新媳妇,经常被传入宫中,亲手伺候羹汤,几乎不离榻前。   曹其妙此话,乍一听没有什么大问题,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是在告诫温良辰:你要亲力亲为伺候婆婆。   “前几日还要多亏了妙儿照顾,要我说,咱们皇家的媳妇,就该像妙儿这样知礼懂事。”曹皇后翘起嘴角,赞赏地看了曹其妙一眼。   “母后言重了,这是媳妇该做的。”曹其妙微微福身,抬头笑答道。   温良辰静静地站在原处,侧头看向三皇子顺王的王妃严氏。   严氏抿了抿唇,忽然出声道:“听闻弟妹从小便经常入宫,要说伺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四弟妹上手必定是极快的。”   温良辰朝她点点下巴,严氏报以一个极为尴尬的笑容。   三皇子顺王对秦元君十分不瞒,严氏自然与三皇子站在同一战线,但是,严氏比三皇子顺王要看得明白,此时,他们不能得罪睿王秦元君。一旦秦元君开始对付顺王,坐收渔翁之利将会是二皇子恭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从宣德帝给另外两个儿子赐下的封号便能看出,二皇子“恭”字,寓意恭敬,三皇子这个“顺”字,便是告诫于他,不得违逆其意。   恭顺二字,简直讽刺。   所以,曹其妙再如何折腾,最后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   想到此节,严氏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看着眼前的温良辰,也比方才要顺眼不少。   温良辰和秦元君请安完毕,便跟随在宦官身后,准备离宫,谁知宦官却将二人往东边引过去了,秦元君面露疑惑,警觉地问道:“公公要将本王带往何处?”   谁知那宦官却无半分惶恐之意,回身行礼,压低声音道:“回禀睿王殿下、王妃,陛下让您与王妃二人,随杂家同去长寿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0-0夫妻俩一起打怪兽啊哦哦哦耶耶耶。。   突然发现我把男2写的好苦逼o(╯□╰)o汇报一下男2现在在干嘛,他被指挥使调去外地抓人了,等他回来良辰已经结完婚了。。好虐。。   貌似我文中的男2都好惨啊。。。   【隔壁爬来的】阮轻楚:……你终于发现了,我从男2升格为男主也没好哪儿去。   蜜糕:我真心实意地为隔壁升天的梁竖【凉薯】同学默哀。   薛扬:……感谢您老人家留我性命到现在。   蜜糕:道长,您老人家要是想的话,分分钟就能坐化成仙啊。   薛扬:……   秦元君:编剧,这回我看你顺眼了。 ☆、第107章 元贞事   长寿宫?   温良辰脚步一顿,惊讶地望向秦元君,秦元君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惑色。   宦官并不解释,只顾埋头前行,二人跟在后方,保持沉默,偶尔用眼神交流,却依然猜不出缘由。   事涉宣德帝的命令,他们不好过问。   长寿宫地处于东六宫偏东南方向的位置,宦官将二人送到宫门口,便停下脚步,不再进去了。   秦元君拉了拉温良辰的袖子,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温良辰抬起头,朝他抿嘴一笑。   长寿宫内帘幔重重,不知深几许,每一个陈旧的角落,仿佛都隐藏着某些尘封已久的故事。宫内的物事也不似新物,还有几件是十几年前时兴的老款,不过,这些摆件却被收拾极为干净,想必是经常有人打理。   温良辰四下细致观看,悬挂在南墙面上是一幅南方山水图,旁边的多宝格放置着一个白玉比目磬,下面的格子另有其他典雅的摆件。殿内的东西样样精致,且风格清新质朴,无一不凸显出主人的匠心独运,让人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二人往深处走去,光线逐渐变暗,空落落的宫殿内,唯余她和秦元君的脚步声,悠悠的回声缓缓自那深处传来,愈衬出周围静谧安然,忽然,温良辰脑海灵光一闪,她停下脚步,伸手拉住秦元君的袖子。   秦元君诧异地回过头来,眼睛里分明写着:“你可是发现什么了?”   温良辰紧张地咬住下唇瓣,这座宫殿的布置太简单,对于男人有一定的迷惑性,而温良辰却是姑娘家,自然能看出某些端倪来。   温良辰不敢开口,用口型朝他道:“元贞皇后。”   元贞皇后当年住在东宫,而这座长寿宫却是紫禁城里不起眼的一座小宫殿,温良辰估摸着,这里的摆件和装饰全都是从当年东宫搬过来的。   秦元君瞳孔一缩,睁大双眼。   温良辰皱皱眉,无奈地朝他点点头。   传闻宣德帝与元贞皇后少年夫妻,成婚后感情和睦,后来,元贞皇后不幸难产而亡,宣德帝为此大病一场。曾经在儿时,温良辰听闻这位皇舅如此用情极深,便对他敬佩有加,可在亲眼见到他不愿救自己母亲,导致母亲被发疯的二皇子捅死,她便对他没了任何的感情。   不过,她却不知秦元君的想法。   即便宣德帝再如何冷漠无情,他只是她的舅舅罢了,但是,对于秦元君来说,他是他的父亲,在感情方面来说,她和秦元君对宣德帝是态度,必然会有一定的差距。   温良辰如是想道。   “……”秦元君嘴唇微动,环视了周围一圈,眼中有片刻的迷茫。   温良辰摇了摇他的袖子,他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脸颊逐渐放松下来。   二人有了准备之后,再往宫内深处走去。   温良辰儿时曾经练过武,耳力不比常人,听见前方有呼吸之声,她便停了下来。   秦元君显然也发现了,他侧头看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掌心,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父皇。”   宣德帝背负双手,站立在一幅女子画像前。他原本高大的背影被埋在半片黑暗中,显得有几分无助和落寞。   “你们来了。”宣德帝蓦地转身,看向秦元君。此时的他,不比早晨请安时的精神奕奕,眼睛里反而满是疲惫,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你们还不快过来见母后?”   秦元君紧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几条青筋尽显,他硬着头皮走了几步,在画像前站定,温良辰小心翼翼地看了宣德帝一眼,配合秦元君的动作,朝着画像行了一遍参见长辈的礼数。   宣德帝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十分满意。   “你们二人来看她,想必她是极为高兴的。”宣德帝随即笑道,眼角那三道明显的皱纹,如鱼尾般散开在太阳穴下。   “明珠在怀你的时候,便当着朕的面,同刚出嫁的襄城说,日后她若生女儿,便让你们成一对佳偶,若是生儿子,你们二人便成兄弟。”宣德帝痴痴地望着画像,深邃的绿眸不见以往的凛冽,好似那搅浑了的水潭般浑浊不清,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后来,秦元君名义上“夭折”了,和亲王便履行承诺,让世子秦宸佑继续这门娃娃亲,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温良辰还是嫁给了秦元君。   宣德帝浅浅地笑了起来:“还好老天有眼,让襄城最后生了个女儿,如今你们二人顺利完婚,朕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的母后了。”   温良辰微张嘴唇,看着眼前身着龙袍的男子,心中震撼莫名,事实上,她是破天荒头一遭,见到宣德帝如此失态。   秦元君双目圆睁,表情激动,却恰当好处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季云卿曾从家中偷出季明珠的画像给他,因此,在见到这张一模一样的画像时,秦元君并不算太惊讶。   不过,他的心情依然落寞,甚至还有些许自责,他的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如何会死呢?   秦元君喉头一动,急忙垂下头去,以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哀伤。   宣德帝好似全然忘记他们的存在,他转过身,对着画像絮絮叨叨地说道:“你母后在去世前握着朕的双手,让朕答应她,送出你宫生活,待你长大后,再行抉择。呵呵,朕当时便想,我秦世珏的儿子,必定会和我一样……成为天下之主。”   秦元君身子一震,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愕然。   宣德帝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绿眸泛着诡异的微光,他声音逐渐变冷:“莫非你不愿意?”   秦元君呼吸一滞,藏在袖中的拳头慢慢握紧,眼看宣德帝神情越来越凝重,秦元君额上瞬间布了一层细汗,不禁唤道:“……父皇。”   “你,秦元君。”宣德帝往前逼近一步,凶狠无比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霍地涌上一股不自然的潮红,像是即将发狂的野兽,他指着画像,大声问道:“你当着你母后的面告诉朕,你到底愿不愿意?”   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犹如冬日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冻入得人心肝胆颤,秦元君紧张地抬起头,气得眼角直跳。   温良辰侧头看着父子二人,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宣德帝居然说……让儿子成为天下之主?   温良辰蹙起眉尖,由心底发出一个极为清晰的呼声:不,他在设圈套!不,他是在为自己开脱!   若他真心想立秦元君,便不会将二皇子和曹国公府搭在一起,二皇子在世家中的影响力便不容小觑,如今再加上曹国公府,二皇子的势力,几乎囊括了清流和勋贵的代表。   好在二皇子的母族苏家与温家为姻亲,苏家不会明着对秦元君如何,但在背后,他们必定会重新做考量。要说宣德帝对二皇子有感情,还不如说他相信二皇子有能力明哲保身,否则,他便不会将曹国公府拱手给二皇子。   无论宣德帝是借着夺嫡一事打击曹国公府,抑或是借曹国公府给二皇子留退路,对于秦元君来说,这都不是一位慈父的做法!   同样,与卫家血脉相连的三皇子,如今成为言官喉舌严大人的乘龙快婿,在大越朝,武官地位比文官低上半级,那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宣德帝此举,大大稳固了卫家的地位。   要说二皇子可动摇世家,三皇子便是直接拥有了造反的能力。   什么制衡,什么权术,一切通通都是借口,若宣德帝真有爱子之心,便不会让秦元君陷入被兄弟威胁的境地,更不会暗地里猜忌他,让他编写《仁宗实录》!   温良辰一颗心七上八下,却又不得做声,所有的压力尽数覆盖在秦元君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开口,声音清清楚楚:“父皇,儿子自然是您的儿子。”   宣德帝脸色一变,眯起眼睛,似是在观察他话语中的真实性,秦元君目光平静,神情淡然,丝毫不露惧色。   宣德帝忽然大笑出声,顺手拍了拍秦元君的肩膀,感慨道:“好,好好,我的儿子。”   秦元君被他拍得肩膀一颤。   接着,他随手一指殿内的某处角落,说道:“你们过去看看如嬷嬷罢,她曾经是你们的母后的贴身丫鬟。”   言毕,宣德帝转过身,再也不多说了。   温良辰和秦元君对视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退了下去。   远离宣德帝之后,秦元君走路的速度逐渐加快,仿佛似要甩掉身后的什么东西似的,温良辰见状,只好迈着大步子,跟在他的身后。   温良辰暗自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面对咄咄逼人的曹皇后,悍然如山的宣德帝,深不可测的曹太后,她和秦元君必须忍耐,再忍耐,寻找制胜的时机。   隔壁的偏殿里坐着打扮老妇人,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密布,想必便是宣德帝口中那位如嬷嬷了。   如嬷嬷见夫妻俩入内,猛地一惊,急忙站起身,颤颤巍巍迎上前来,对二人行叩头大礼,如嬷嬷两眼含泪,激动地说道:“奴婢见过睿王殿下、王妃。”   温良辰看秦元君一眼,上前将如嬷嬷扶起,道:“嬷嬷是伺候母后的老人了,我们当不得这般大的礼。”   “哎,王妃心地善良,睿王殿下有王妃陪伴,皇后娘娘便放心了。”如嬷嬷哽咽地道。   秦元君方才受宣德帝影响,心情糟糕,未曾回恢复,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抿唇道:“嬷嬷守了母后多年,实在忠心至极,若嬷嬷不介意,本王便去求父王,准许你告老离宫。”   温良辰接话道:“嬷嬷独自一人在宫中,清苦孤寂,不如随我们出宫,去睿王府享福可好?”   “呜,睿王殿下和王妃都是极好的人,竟然还惦记着奴婢,奴婢无以为报……”如嬷嬷感动得直落泪,她转过头,仔仔细细地望着秦元君,慈祥地笑道:“睿王殿下和皇后娘娘长得真像,瞧那高挺的鼻子,嘴唇,呃……”   突然,如嬷嬷声音一顿,她看着秦元君的眼睛,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温良辰看着如嬷嬷,疑惑道:“怎的?”   如嬷嬷使劲地眨眨眼,再次望了秦元君一眼,片刻后,她又恢复为正常神色,道:“王妃,是奴婢失态了。殿下和皇后娘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老奴情不自禁想念娘娘,哎……”   言毕,如嬷嬷低下头,掩面呜呜哭泣起来。   温良辰拍了拍她的背脊,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轻声劝慰道:“嬷嬷莫要太过伤心。”   “奴婢舍不得皇后娘娘,便不随殿下和王妃出宫了,就让老奴在这长寿宫里,长伴娘娘左右罢。”如嬷嬷呜咽道。   温良辰再次劝说几句,如嬷嬷依然坚持,不愿意跟他们出宫养老。   返回家中,温良辰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人直接往榻上倒去,她将头闷在被中,道:“才入宫一日便如此劳累,今后还得侍奉皇后和太后,这该如何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无责任小剧场:   温良辰:自从嫁给你,我每日便累得要命,这该如何得了……   秦元君:良辰,让你劳累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给我生个孩子。   温良辰:……   ---------------   感谢shirleyli163砸的三个手榴弹嘎嘎~~~^_^   -----------   没人发现107章没了么QAQ那是因为蜜糕犯蠢把它忘在存稿箱了。。   我明天有空写个番外塞进去吧,大家想看谁的,不然蜜糕就随即被自己蠢哭了,心塞QAQ ☆、第108章 宫变疑   从宫中回来后,在温良辰的打理下,睿王府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三日后,秦元君携温良辰回门,小夫妻俩夫唱妇随,相处融洽,羡煞了形单影只的温驸马。   不过,一想到女儿就住在一条街对面,以后见面机会不少,温驸马便又恢复了好心情。   吃饭席间,他与秦元君相谈甚欢,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谁料酒劲一上来,他居然大改懒散本色,破天荒地对朝事来了兴趣,揪着女婿秦元君讨论翰林院之事。   唯有温仪城一人闷闷不乐,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他无数不满地看向秦元君,奈何这位姐夫定力十足,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横过来,黄毛小子便蔫成了根枯茄子。   最后,在秦元君眼神的威慑下,小茄子只好乖乖地回房读书去了。   温驸马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醉醺醺地道:“说起翰林院,近年来,他们编的东西越发不得入目,尽是些华而不实的溢美之词……什么狗屁东西。”   “父亲大人说得极是。如今的朝廷,只有曹国公和季闻达二人上蹿下跳,其余人等,上至阁老,下至五品官,皆浑浑而度日。”秦元君微微颔首,马屁拍得恰当好处,将温驸马奉承得心花怒放 。   宣德帝登基之后,历经仁宗风波的朝廷,开始逐渐趋于保守,几年前,为了防止海盗骚扰,连海上贸易都给禁了。   虽然,季闻达推行的吏治新政是新法,但是,从本质上来说,这个法度更倾向于控制中低层的官员,让官员们在行事上束手束脚,不敢得罪上下级任何一人。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宣德帝却又自相矛盾,一方面,他通过更加刻板官制和科举,来钳制官员和预备官员读书人的思想,一方面,他又抱怨无官可用,成日忧心忡忡,最后,连秦元君都不明白他的心思了。   不过,自前日从宫中回来,秦元君又逐渐想通了,宣德帝此人疑心太重,自己已经陈情多次,他依然不肯相信自己,还将母亲元贞皇后拉出来质问他。一想到此事,秦元君遍体生寒。   “读书人……嗝,脊梁骨都被打断了。”温驸马抿了一口酒,不禁长叹道。   秦元君默默垂下双眸,心道,不,应该是宣德帝那治不好的疑心病,摧毁了读书人的意志。   “父亲。”温良辰突然站起来,劈手夺过温驸马手中的酒杯,她朝旁边倒酒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尴尬地一笑,急忙转身退出去了。   有巨阙和赵信在外巡逻,温良辰不担心周围的安全。   “父亲,您这话可不能当着外人说,二伯父正任着翰林典籍。”温良辰嗔怪地说道。   自温老太太失了管家大权后,温家的二房便逐渐弱了下去,温二太太依旧被禁足,温二老爷仕途不见任何起色。   温良夏是个人精,知道父母帮不了自己,早在入宫前便投向大房的怀抱。温二太太曾在自己小院中,破口大骂这位温娘娘没良心,奈何却温良夏不为所动,该赏赐的赏赐,就是不向大房开口,或是为温二老爷提供助力。   温良夏此举,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是,温良辰却觉得,这位二姐姐终于长进不少。   先不说温二老爷清高的性子是否适合混迹官场,光是后妃妄图干预朝政,温良夏便足够被言官拖出来喷死了。温二太太一届官夫人,居然连这等事都想不明白,亏她当了这么多年世家媳妇,行事怎的越来越离谱了。   听闻温良辰之言,温驸马挑起眉毛,咧嘴笑道:“二哥嘛,虽然我平时寡言少语,心里可是门儿清,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如同咱们府上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哈哈……还不如我呢。”   温驸马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父亲大人明鉴。”秦元君陈恳无比地回答道。   温驸马立即扬起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秦元君微微一笑,附和道,“虽然二老爷博学多才,为人清廉,却缺少仗义执言之勇,若他敢于另辟蹊径,兴许不会如今日这般。”   温良辰瞪他一眼,闷闷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也要他善于度势,把握分寸,若他从你口中知晓此道,岂不是害了他?”   秦元君摸摸鼻子,勾唇笑道:“夫人,你就放心罢,二老爷见我便躲,我哪里寻得机会,与他谈论这些。”   自新科进士入翰林院后,温二老爷心情又开始郁闷,自己混了将近二十多年,却只比这群新人高一个半品级,想想便觉得膈应。偏生这群编修中还有一位侄女婿,先不说这位侄女婿的来头,光是那十七岁中榜眼的战绩,就让人眼睛红得发紫了。   “你呀,倒将咱家二伯逼得无处可去了。”温良辰“噗嗤”一笑,说到底,秦元君入翰林院编撰书籍,翰林院学士也不可能真让他去编。   事实上,学士大人拨下十几人给秦元君使唤,生怕累着了宣德帝的宝贝儿子。   奈何秦元君天生便是个闲不住的,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他将那十几人全部撂下不管,带着状元探花二人入阁翻书,成日与《仁宗实录》死磕,誓要将此任务完成得尽善尽美。秦元君这般作为,弄得学士大人提心吊胆,放下手中诸事,亲自与三位小编修们一同编纂这本“惊天地泣鬼神”之作。   秦元君修书修得极细,十几年前的任何事任何细节,他必须亲自过目,校对后再行册录,有疑惑之处,还要遣人将当年经事者唤来,闹得翰林院人仰马翻。   话又说回来,自从编纂这本《仁宗实录》后,秦元君便对仁宗年间之事来了兴趣。   他向温驸马提出几处疑惑,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答。温驸马这人别的不行,记忆力却是一等的好,襄城公主平日在他耳边碎碎念,即便他不上朝,却也详知朝中诸事。   《仁宗实录》已经编纂至末期,最后那场宫变秦元君未曾参与,想到温驸马是皇族女婿,他便尝试着问道:“父亲大人可知,当年仁宗皇帝何时何故驾崩?我翻阅仅剩的两本记载,却发现籍中语焉不详,还有几处竟然自相矛盾。”   书里写得极为简单,何时何地驾崩,却未载明太医诊断。   温驸马想了片刻,迷迷糊糊摇头道:“那日,我并未随他们母女俩进宫,我也不知具体情形……”然后,他突然一转头,看向一脸错愕的温良辰,“良辰那日恰巧在场,你问她便知。”   秦元君愣了一下,他以为当年温良辰逃得一命,是因为躲在某处偏殿之故,却不料她竟然亲眼见证了一场宫变。   难怪那年刚满八岁的她,一转眼便蜕去一身稚气,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长大了。   温良辰紧紧蹙着眉头,那场宫变勾起了她不美好的回忆,不过,秦元君的提问又重新让她疑惑起来,老皇帝到底是如何驾崩的?   她望了在场两个男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说出自己当年所见。   听完温良辰之言,温驸马登时便呆住了,他只知道曹皇后害得襄城公主被杀,却不料还有那么多秘辛!   不是温良辰故意不告诉温驸马,而是当年襄城公主死后,温驸马伤心欲绝,每日郁郁寡欢,与酒作伴,她又着急去太清观,便未向他明说宫变细节。   “那日请安之时,我在皇祖父龙床旁磕头,皇祖父还睁开眼睛,看了我两眼……那时候,大概是午时。”温良辰眉尖紧蹙,疑惑地说道,“后来,林女官将我击昏,醒来后便是次日了。”   直到现在,她都还琢磨不清林女官之意,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含义?   “若说林女官怕你记恨曹皇后,以卵击石去寻曹家的麻烦,并不是不可能。”秦元君沉吟片刻,又转了转眼睛,“但是,这不至于让她付出性命。”   林女官大可闭紧嘴巴,低调过日子,也许曹皇后看她懂事的份上,放她一马也说不定?   至于害怕被他人指责不管妹妹死活的宣德帝,他不会刻意去记一位女官,那射杀二皇子的箭矢,便是他下令手下放的,要说真要杀人灭口掩盖真相,先遭殃的定是那群侍卫。   另外,得知此事的还有曹太后,就连和亲王也在场,秦元君记得清清楚楚,那日随和亲王进宫的总管柳文还活着,证明宣德帝没有赶尽杀绝。   温良辰托着下巴,思绪缓缓流淌,飘向当年李太后癔症发作之时。在癔症发作的最后一刻,李太后还要拼命交待她,让她继续装傻下去。   为什么要装傻?   所以,她记忆中所缺失之事,到底是什么?   忽然,那道遗失许久的灵光,霍地从她脑海中闪过,它穿过旧时光,穿过脑海中破碎的片段,将那可怕的,又令人惊恐的真相,呈现在她的面前。   “我想起来了!”   突然,温良辰神色一变,差点摔倒下去,秦元君眼角一跳,眼疾手快地伸出右臂,大手一捞,将颤颤巍巍的她扶稳了。   此时,温良辰脸色惨白,活像见了鬼。   “良辰,你怎么了?”秦元君眼睛盯着她,神色担忧莫名。   谁料温良辰没有转好,反而嘴唇颤抖,眼神涣散,好似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秦元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站起来,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小声安慰道:“良辰,不害怕,我在你身边……”   她到底经历了何事?   秦元君皱皱眉,心脏狂跳,该不会……和宣德帝有关?   这时,温驸马的酒劲也被惊醒了大半,哪还管自己是否快活。他绕过桌子扑上来,抓着温良辰颤抖的肩膀,紧张地问道:“乖女儿,你身子可有不适?为父请贺郎中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温良辰深吸两口气,她下意识抓住秦元君的手,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   二人的手相互握得极紧,以至于擦出了一层滑溜溜的汗水,可是,温良辰却毫无知觉,依旧不愿意放开。   秦元君心疼极了,心道,即便是捅破天的秘密,他也不怕,只要温良辰能够好受,他什么都愿意。   他撩起下摆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良辰,我是你的夫君,我不仅和你喜乐相随,还要分担你心中之忧。”   温良辰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喉咙干涩,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亲?”温良辰抬起头,发现温驸马也是一脸紧张之色。   温驸马急得满脑门都是汗:“女儿,你说出罢,父亲胆子大得很。”   她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将这迟到八年的猜想,十分郑重地说出口。   “我怀疑……”   温良辰看着秦元君,努力克制住心底如井喷的恐惧,压低声音,沉重地说道:“是皇帝杀了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像悬疑片。。脑洞大开的我伤不起。布了100多章的局我真是。。。【泥垢了!】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今天写的比较晚啦,耽误大家看文了~!   ---------------------   最近唧唧总会把我文网审然后死活不放出来,修文修虫都不行,TUT崩溃。。108章还在审,nnd好几个都修不了。。   还有107的番外我今天木有写粗来,过几天写了再告诉大家吧~灰灰,晚安~!   ------------------------   感谢shirleyli163投出的一个手榴弹,早睡啊亲~!!! ☆、第109章 婆媳情   温良辰将猜想说出来后,心情便慢慢平复下来,反而是秦元君,回到王府中,一直心情低落,忐忑不安。   夜里,秦元君呼吸粗重,明显心神不宁,温良辰睁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抬头盯着他道:“你怎的还未睡?”   淡淡的月光漏入窗中,他的睫毛如同扇叶,在眼下描出一层浓重的阴影,秦元君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清亮,仿佛盛着月光,却没有丝毫睡意。   “……睡罢。”秦元君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楼得更紧了。   温良辰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撑着右手,从榻上坐起来,问道:“你还在为《仁宗实录》烦忧?仁宗皇帝驾崩,咱们尚无证据,不如按典籍中记载来写罢。”   亲眼所见仁宗皇帝驾崩之人,除了宣德帝以外,估计都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秦元君若想查清事实,估计只能去揪宣德帝的领子,去质问于他。   秦元君缓缓伸出手,以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犹豫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良辰,并非如此。《仁宗实录》再如何重要,终归是一本书罢了。即便仁宗真是父皇所杀,此事也不应当放入正史中,至少……现在不能。”   宣德帝毕竟是当今大越国的皇帝,一旦公开他谋杀父皇篡位一事,堂堂越国皇室,将会成为全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朝廷的立国根本便是儒家之学,讲究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仁,一个连父亲都要杀的皇帝,如何能坐稳皇位?   一旦天子失去了万民的拥戴,等待这大越朝的,不会是仁宗皇帝死因的陈冤昭雪,更不会是杀手宣德帝伏诛,而是……天下大乱。   “我所担忧的,是父皇……”秦元君声音有短暂的嘶哑,“他如此地冷清寡性,不仅不顾父子之情,还能对亲生父亲下杀手,更何况是你我?更何况是……天下百姓?”   “……”温良辰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犹豫和挣扎,心中心疼极了。   这个男人,不仅要忧心全家的安危,还要忧心全天下所有人。修身治国齐家,嘴里说起来容易,若真要落在实处,却并非一般的简单。   但是,他却一直拼尽全力,朝这个方向努力。   温良辰的胸腔中缓缓升起一股自豪感,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温柔地笑了起来,小声道:“虽然你们是父子,但是,你究竟与他是不同的。”   “就如同你所说,皇权不是一个人的私物,而是应该用来保护国土、造福天下百姓。其实,你不必为此纠结,因为你所选择之路,一直都是正确的。只要我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温良辰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啄。   听心爱之人的安慰,秦元君心里暖洋洋的,他勾唇一笑,脸色也逐渐缓了下来。   “你去做罢,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温良辰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秦元君将她拉入怀中,如同怀抱珍宝,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脊背,声音柔缓,道:“这世上,唯有你最懂我。”   温良辰抱着他的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咯咯笑道:“再不睡明日便起不来了,你可莫要忘记,本月月末,你便得递交《仁宗实录》的初稿……对了,你得给我挣面子回来,绝对不能输给秦远相和秦远见。”   “啧……”秦元君垂下眸双,看着她漂亮的脸颊,他嘴巴微微一撇,沉声道,“你怎能在我怀里提别的男人。”   温良辰顿时无语,伸手在他腰后掐了一把,翻了个白眼道:“你在说什么混话?再不睡,我可是要你踹下去了。”   “哎。”秦元君被她掐得痛叫出声,急忙举手求饶,唉声叹气地哄道:“我错了还不成?我的好夫人,我马上便睡。”   没想到温良辰才温柔不到一刻钟,居然又重新恢复成女罗刹的模样。   秦元君睁开眼睛,郁闷地看着帐顶,心道,自己是否该继续努力,让她生个孩子下来?兴许,有了孩子之后,能让她变得温柔些?   如果秦元君和老丈人温驸马多聊聊,便会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当年温驸马也是这般打算的,可惜的是,此方法对襄城公主完全无用。   生下女儿温良辰,襄城公主脾气不减反涨,每每打得温良辰哭爹喊爹,温良辰不止一次跑来他的书房避难。襄城公主打不到四处乱窜的女儿,只好拿他书房的摆件撒气,他的文房四宝每过几日便要换一套,最后,温驸马干脆只看书,连字儿都懒得再写。   小夫妻俩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秦元君带着《仁宗实录》进宫,才刚离家不久,温良辰便收到来自宫里的传唤。   这传唤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不生事便全身不舒坦的曹皇后。   温良辰来到曹皇后所居之处坤宁宫,才一跨进内殿的大门,便瞧见曹其妙站在殿内,颐指气使地四下指挥,大声嚷嚷道:“小翠,你赶紧去端一盆温水过来,玉琴……你、你怎的如此笨手笨脚,连个碗都端不稳,坤宁宫要你何用!?赶紧给我下去!”   那位唤作玉琴的宫女被训得面红耳赤,一转身便奔了出来,因为情绪激动,她没有仔细看路,直接朝温良辰正面撞来。   “小心!”纯钧往前一扑,伸手格在温良辰面前,将宫女往旁边一推,宫女撞来的力气被卸去大半,正摇摇欲坠,温良辰抬手端住她的手臂,轻声道:“看路。”   宫女在温良辰的帮助下站稳后,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跪了下来,痛苦失声道:“都是奴婢不小心,求睿王妃开恩。”   曹其妙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大声喝道:“大胆奴婢,你眼睛长在何处去了?睿王如今圣宠正隆,睿王妃千娇玉贵,岂是你这等身份能碰得的?来人,给我拖出去掌嘴!”   宫女早就被吓呆了,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温良辰,嘴里小声地恳求道:“睿王妃,饶命……”   温良辰心中冷冷一笑,曹皇后人还没见着,曹其妙便先凑上来狗仗人势。   在她面前耍威风,也不知曹其妙想打的是宫女,还是她?   温良辰摇摇头道:“此处是母后寝宫,二皇嫂惩罚坤宁宫婢女,未免不妥。”   曹其妙斜眼看着她,冷声道:“母后尚在病中,这等贱婢便无法无天了,我愿替母后分忧,让他们知晓好歹。”   曹其妙高傲地抬起头,红色嘴唇开合,将“他们”二字咬得极重。   温良辰抿唇一笑,侧身让出道儿来,从善如流地道:“既然如此,那便全权由二皇嫂处置。不过,嬷嬷可要记得,你们定要如二皇嫂所说,要让此奴婢知晓好歹,掌嘴时不可手下留情。”   曹其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没想到温良辰如此好说话,今日她是吃错药了?   嬷嬷们迅速上前,将宫女拖了下去,那宫女垂着脑袋,脸色惨白如纸,一副生机全无的模样。   片刻之后,宫门外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便知嬷嬷们是已经开始行罚了。   “弟妹还未恭喜皇嫂,听闻二皇兄今年在工部主事顺利,为百姓修坝抗洪,不少人夸皇兄心慈仁善呢。”温良辰上前一步,挑眉笑道,绿眸中却泛着微微冷意。   “……”曹其妙愣了一下,额上冷汗“哗”地便下来了,她往后退上一步,惊讶地温良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前几日她进宫,二皇子特地叮嘱冲动的她,务必要为人和气,不可与人交恶。   二皇子虽在皇子中占长,其出身却不够尊贵,说到底,还是秦元君这位嫡出的皇子机会更大。   如今,宣德帝给了三位儿子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二皇子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失败。   曹其妙敢在坤宁宫大显威风,却不敢为二皇子招来恶名,她急忙转过头,慌慌张张地朝身边女官吩咐道:“你快些出去,让嬷嬷们住手。”   “王妃?”纯钧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温良辰,她心道,姑娘为何要救下那位宫婢,干脆放任她被打得口鼻流血,岂不是能坐实曹其妙跋扈之名?   温良辰朝她摇了摇头,眼底不忍之色尽显,纯钧瞬间便明白了。   宫婢只不过犯了一个小错罢了,自己也未受到任何伤害,以严酷的残忍的刑罚折磨她,未免太不人道。   曹皇后躺在内殿的一张榻上,精神看似不佳,她见温良辰入内,迅速将头歪向一边,故意作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见过母后。”温良辰淡淡一笑,端端正正行礼道。   曹其妙方才被温良辰摆了一道,这会儿火气还没消,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哎,弟妹你在近日在家中休养,日子过得倒是好,母后却好巧不巧着了凉,我端汤倒水伺候在榻前,累得好几日没合过眼了。”   温良辰转过头,露出惊讶之色,皱着眉头答道:“母后到底是何时生病着凉?我为何未听宫中传来消息,若我和王爷提前知晓此事,定会报备礼部辞去回门之宴,亲自来宫中服侍母后。”   曹其妙嘴角一抽,报备礼部?亏你想得出来。这温良辰越发牙尖嘴利,真让人抓不出任何错处。   此时,曹皇后躺在榻上,一颗心简直急到了嗓子眼里,她心道,妙儿还是太过年轻,对上温良辰这只小狐狸,居然讨不了半点好处去。   “妙儿,四媳妇,你们都过来。”曹皇后忽然睁开双眼,嘶哑出声。   “母后,您可觉得好些了?”曹其妙坐在榻边,满脸忧色,俨然一副孝顺儿媳妇的模样。   曹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缓缓说道:“这几日你也累了,你回王府休息去罢,由四媳妇照顾我便是。”   曹皇后朝曹其妙使了个眼色,曹其妙转了转眼珠,立即心领神会地道:“母后,四弟妹毕竟年轻,媳妇当真不放心。”   “妙儿,母后知道你府上诸事繁杂,不能令你为难……”   二人假惺惺地互诉婆媳衷情,念得温良辰耳朵起了一层老茧,直到二人说得没话说了,温良辰居然还没有半分接话的意思。   曹皇后撩起眼皮,眼里含着不满,说道:“老四媳妇,你怎的一句话也不说?莫非你想回府,不再管本宫死活?”   这顶与孝顺有关的帽子,扣得倒是有些大了。   “母后乃是万金之体,那等病患邪祟如何能入得了母后之身?”温良辰慢吞吞地走上前来,刻意放缓声音,笑眯眯地道:“二皇嫂放心,弟妹会好生照顾母后,不会让母后吃半点的亏。”   兴许是温良辰变脸太快,抑或是她的声音太过诡异,曹皇后突然背后一寒,心中开始莫名其妙地惴惴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晚安~ ☆、第110章 谎言穿   温良辰就弄不明白,李太后是她的外祖母,曹皇后哪里来的小心思,居然想用装病的计谋来折磨她。   李太后同样是曹皇后的婆婆,只要李太后一声令下,曹皇后还不得乖乖过去伺候?   不过,眼前的曹皇后明显未想到这层上,她捂着心口直叫痛,让温良辰亲自伺候在榻前,又是喝茶又是喝药的,茶水冷一点或是热一点,都要推搡抱怨好一阵。   温良辰耐心待了半日,没有半点怨言,倒是曹皇后,自个儿先累着了。   “我睡觉浅,你就站在我榻旁罢,若有不适,好让我叫你。”曹皇后嘴角翘起,舒服地蹭了蹭枕头。   温良辰看她一眼,淡淡道:“是,母后先睡罢。”   自小在太清观养成了锻炼好习惯,她每日早晨起来都会练上一套健骨强身的剑法,身体不比一般的闺秀,应付曹皇后,简直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一堆宫女供她指挥,温良辰全当做在房间走动散步了。   曹皇后明显不信,还要再交待一遍,严肃地说道:“本宫身子未好,你不许走。”   “知道了。”温良辰抿了抿唇,即便曹皇后不交待,她也不会贸然离开。这般行事,岂不是送上把柄给人抓?   曹皇后不悦撇过头,心里不停地打起了鼓,她总觉得温良辰眼睛里透着坏心思,让人于心不安地很。   曹皇后才睡了片刻,突然被温良辰唤醒了,模模糊糊中,她听见温良辰小声说了一句“……瞧您来了”,她登时便来了起床的火气,闭着眼睛大声道:“本宫病了,谁也不见!”   谁知道温良辰古怪地笑了起来,在她榻旁轻声道:“母后,是贵妃娘娘,您当真不见?好罢,那媳妇去告诉贵妃娘娘,您睡下了,不方便见她。”   “……”   听闻卫贵妃来了,曹皇后猛然惊醒,她急忙支撑手臂,飞快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站住。”曹皇后铁青着脸,“唤她们进来为我收拾。”   卫贵妃的地位不比普通宫妃,她的面子不可以不给,伴随着近来逐渐失宠,曹皇后在曹太后的教导下,破天荒地开始笼络人心。   温良辰垂眸道:“是,母后您等着。”   温良辰将所有女官和宫女们唤了进来,十几人小心翼翼,慢吞吞地为曹皇后收拾。   众人早晨被曹其妙骂得狠了,又惧于上一位宫女被掌嘴的威慑,众人皆不敢放开手脚,于是,简简单单的换衣裳和梳理头发,硬是被她们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曹皇后素来享受惯了,在众人细心伺候下,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加之温良辰态度谦恭,这种将秦元君媳妇踩在脚下的感觉,让她心情甚是愉悦。   卫贵妃在外喝了三盅凉茶,早已等得心浮气躁,她见内殿出来一位宫外打扮的妇人和丫鬟,她百无聊赖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贵妃娘娘,奴婢是睿王府上的掌事。”鱼肠垂下头,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卫贵妃慢慢颔首,矜持地道:“原来今日睿王妃进宫伺候了,怎的不多带些人手?”   坤宁宫的人全不知去何处了,就剩下两个连茶都不会煮的扫地丫鬟,其他几位中年宦官们,平日甚得曹皇后的宠爱,摆架子得厉害,站在角落里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卫贵妃抿了抿唇。   鱼肠微微一惊,卫贵妃这是拐弯了骂坤宁宫怠慢客人,鱼肠微微一笑,答道:“回禀贵妃娘娘,王妃今日进宫后,才得知皇后娘娘不巧病了,若王妃早知皇后娘娘如此,必定会多带几人进宫伺候皇后娘娘。”   鱼肠回答这话,简直是坐定了坤宁宫管束下人不严,卫贵妃在心底一笑,没想到温良辰心思灵敏,连丫鬟也这般通达。   此时,纯钧已经重新沏茶上来了,她天生生得老实憨厚,看起来十分温柔亲切,卫贵妃转头看了她一眼,心生欢喜之意,不禁赞叹道:“曾听闻睿王府治下有道,睿王妃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纯钧端回盘子,微微福身,低头道:“贵妃娘娘客气了。”   卫贵妃进去探望曹皇后,没说几句话便冷着脸离开了,曹皇后郁闷地躺下,心道,今儿是怎么了,卫贵妃脸色怎的那般难看?   她全然不知,由于自己故意摆架子,让卫贵妃心中十分不舒坦。   温良辰心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卫贵妃以武将家族出身的背景,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绝不像表面那般和善,曹皇后这一次,不仅没收拢人心,反而将人得罪得更狠了。   听闻宣德帝甚是听这位卫贵妃的话,想必她的枕头风吹得是极有水平。   温良辰为曹皇后擦干双手,嘴角的笑容越发真诚,看得曹皇后毛骨悚然,越发地觉得她不怀好意。   卫贵妃探病完后,兴许是服药的作用,曹皇后又重新睡了过去,谁知还未睡上许久,温良辰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曹皇后愤怒地睁开眼睛,纳闷道:“又是谁?!”   “是德妃娘娘和温嫔,她们一道过来瞧母后了。”温良辰笑眯眯地说道。   曹皇后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说道:“今儿是怎么了,为何她们接二连三地过来……”   “母后主管后宫凤印,您身体抱恙,她们作为陛下的宫妃,理该过来探望。”温良辰扯着嘴皮子笑道。   主要是曹皇后休息的时辰不对,她将温良辰折腾一早上,午中的膳食便吃得晚了,此时早已过了午休的时刻,宫妃们在午后动身来瞧她,的确算是正常礼数。   曹皇后皱起眉头,自从三公主嫁出去后,她病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那时宫妃们时常来探病,挤得坤宁宫都没了地儿,后来她亲自发话,若自己只是普通的头疼脑热,她们便不必再过来打扰了。   曹皇后却不知,温良辰在进宫后便派人向温良夏传话,得到消息的温良夏,先是去卫贵妃那头坐了会,刻意加重曹皇后的病情,然后她又绕至永寿宫,随苏德妃一块过来。   送走了苏德妃和温良夏,曹皇后筋疲力竭,气喘吁吁,她本来便没得多大的病,这会儿感觉自己真被折腾出病来了。   期间,温良辰一直站在她旁边,勤勤恳恳地伺候,曹皇后怀疑她在搞鬼,却又抓不住任何的错处。   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慢慢阖上双眼。   “母后……母后……”温良辰的声音幽幽传入曹皇后的耳中,曹皇后觉得自己简直要魔障了。   曹皇后用力掀开被子,对着温良辰劈头盖脸怒喝道:“本宫说了,谁都不见!”   谁知温良辰并未生气,而是歪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她,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隔壁外殿传了进来:“皇后,你居然连朕也不见!”   曹皇后吓得脸色一白,身子一歪,差点摔下榻去,温良辰眼角一跳,上前一步,将她虚弱的身体扶稳了。   “……陛下?”曹皇后声音嘶哑,惊恐地瞪大双眼。   宣德帝没有继续等候在殿外,而是风风火火,亲自撩帘子进来。   他一进内殿,便看见温良辰低眉顺眼,悉心照顾着曹皇后,而曹皇后却是形容狼狈,神色紧张,一脸的心虚。   对比眼前的二人,明眼人都知道谁有一国之母风范。   宣德帝冷冷一笑,讽刺道:“朕听皇后声音中气十足,倒不像是病了,可别是故意装病,故意躲着朕罢?”   曹皇后觉得莫名其妙,宣德帝这话是何意?   “陛下,臣妾不懂您的意思。”曹皇后紧紧地蹙着眉头,疑惑地望着他。   宣德帝斜了她一眼,绿眸中满满都是厌恶,他嘴角微微下弯,沉声道:“黎国的王,薨了。”   曹皇后呆了一瞬,哑声道:“……薨了?”   曹皇后还没反应过来,温良辰率先明白了。   三公主出塞和亲,不是为了平息战事,或是屈于外族,而是为了增进两国友谊,作为有缘的吉祥之女嫁过去的。这下倒好,黎国的王没熬过几天,居然这么快死了。   即便黎国王的死和三公主无关,但是,信奉黎国之神的子民们不会这样认为,甚至连大越朝的百姓,都会和黎国子民们产生一样的想法:原来三公主不是福星,她将黎国王克死了,说是煞星才对。   曹皇后身子摇摇欲坠,宣德帝曾经说过,若三公主无功而返,即便黎国的大王子死了,她最后成为寡妇,他都不会让她再踏上大越国土。   让三公主回来的唯一希望也破灭了,曹皇后顿时眼前一黑,她紧紧揪住温良辰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出声哀求道:“……陛下……陛下,臣妾当真不知情啊。”   她完全不知三公主之事,谁料宣德帝居然不信她,以为她故意欺瞒他,想用苦肉计来博取同情心。   虽然曹皇后一直不长进,不过,她与宣德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对他的性子却十分了解。   兴许是受少年时大太监王方的影响,宣德帝素来行事周密,生性多疑,最恨他人算计于他……而今,自己装病这招落在他的眼里,居然变成了耍心机。   曹皇后恐惧从心底涌出,刻骨的冰冷遍及四肢百骸,冻得她浑身颤抖,她愣愣地看着宣德帝,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   为今之计,应当先保住自己,再徐徐图之。   宣德帝怎会信曹皇后,他嘲讽一笑,道:“朕看你根本无恙,明日,良辰便不必再进宫。”   宣德帝斜睨着她,心道,方才你颐指气使的模样哪里去了?这会儿装起柔弱,若他轻易相信她卑劣的计谋,他便无颜当这天下之主。   温良辰抬起头,缓缓道:“母后身子不适,媳妇理应入宫侍奉左右……”   宣德帝一抬手,打断温良辰的话,冷冰冰地道:“朕说不必就不必。”   “是。”温良辰垂下头去,在心底笑了起来。   “陛下,臣妾没有……”曹皇后流下痛苦的泪水,谁料宣德帝看也不看她一眼,忿忿拂袖离去。   “……”   惊吓与恐惧交织,曹皇后终于受不住,她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今天早早更新啦哈,晚上去跑步。。。 ☆、第111章 疑心病   再去李太后的储秀宫请安后,温良辰携一干丫鬟出宫。   秦元君早早等候在院内,亲自将温良辰扶下马车,温良辰见他行动殷勤,心中甜蜜,抿嘴笑道:“有你在家,我连丫鬟都不用了。”   秦元君长眉紧蹙,死死地攥着她的左手,上上下下将她扫了一遍,好像生怕她身上丢块肉似的,饶是温良辰内心坚强,却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好你无事。”秦元君大松一口气,眼底疲惫之色尽显,“下朝后,我听不渝传讯于我,你被皇后传召进宫服侍,便担心了一日。”   “以曹皇后之能,不能对我如何,若换成太后娘娘,你才真应该担心呢。”温良辰笑嘻嘻地道,眼睛却骨碌骨碌乱转,下人们见他们夫妻二人说话,悄悄退下去了。   秦元君急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严肃地道:“可别这般胡说。”   秦元君的动作实在太亲近,温良辰俏脸一红,掰开他盖自己唇上的手,小声地抱怨道:“哎,咱们进去说话可好?”   此时,在夕阳的映衬下,她俏丽的脸庞逐渐蒙上一抹薄红,比那天穹中漂浮的红霞还要诱人,言语间,一双翦水眸波光粼粼,似含羞,似含情,惹人无限遐想,看得秦元君心猿意马。   温良辰鼓起腮帮子,道:“你在看什么?”   秦元君反应过来,勾起嘴角,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凑至她的耳畔,轻声笑道:“也好,咱们进去慢慢说话,夫人之美,只能让为夫一人欣赏。”   温良辰翻了个白眼,撅起嘴巴,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下人们都在附近,你胡说些什么……”   “为夫再也不敢了。”秦元君收回了自己的右手,低下头,见自己手背上多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子,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心道,良辰最近是越发地凶悍了,看来只有等她怀上孩儿,姑且能让她变得温柔些罢。   夫妻二人回房谈话,温良辰先是交待了今日在坤宁宫所为,待说至宣德帝来探望曹皇后之时,秦元君并未露出异色,她心中不免起疑。   “莫非……”温良辰蹙起眉尖,疑惑道,“陛下是你请来的?”   秦元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正是。”   温良辰瞪大双眸,惊得下巴差点磕在桌上,支支吾吾问道:“你……如何能说动陛下……”   看宣德帝的意思,像是专来为她出头,简直是不可置信。   秦元君偏偏不多作解释,岿然不动地坐在凳上,一脸的讳莫如深。   “你快说呀。”温良辰摇摇他的袖子,心里好似小猫抓似的,急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温良辰向来对事认真,若有什么所不知道的秘辛,她必定是要派人严查的。比如上次在长寿宫如嬷嬷不愿意出宫养老一事,她便托了一位宫女前去打听。   至于元贞皇后之死、李太后癔症等,她从来没有停手过,每个月都有探子前来报告,送上最新的消息,以供她分析和参考。   秦元君眨眨眼,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勾了勾嘴角,道:“夫人,你亲我一下,我便如实交待。”   “……”   最后,在温良辰瞪视和武力威胁下,某人还是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还收获一顿好打,秦元君只好神色恹恹,百般不满足地交待道:“今儿上朝,父皇命我们三人呈上最近所得……”   宣德帝素来疑心,喜好将臣子玩转于股掌之间,臣子们本以为他会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中择其一,谁料在全国上下最重视的科举,他居然来一个惊天大逆转,将元贞皇后的嫡皇子秦元君拉出来。   众臣们本以为宣德帝会立秦元君为太子,原本投靠二皇子和三皇子两边阵营之人,心里纷纷打起了鼓,更有甚者,居然已经开始打起了倒戈的主意,秦元君大婚的礼物便塞了满满一个院子,直到现在,温良辰依然抽不出时间来收拾。   如今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秦元君正式举办完大婚,宣德帝却依然不放话,反而在他大婚前将另外两位皇子派往不同的部门,扶植他们熟悉大越制度,迟迟不定下储君之位,将所有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弄得群臣是头痛不已。   秦元君本年的任务是完成《仁宗实录》,二皇子跟着工部处理洋水溃堤,修建大坝一事,三皇子则被分在兵部,处理海宁府海匪事宜。   从三位皇子所辖之事来看,宣德帝明显更看重三皇子,海匪历来猖獗,宣德帝以海禁制之,海盗依旧不停来犯骚扰,一旦三皇子在兵部有所作为,势必能获得不少人的认可;至于二皇子,为百姓治洪修坝,收获民心是十拿九稳,虽然所得成效未有三皇子惊人,却胜在稳妥。   二皇子率先呈上工部近况,宣德帝颇为满意:“恭王将此事办得稳妥,没想到你如今长成,居然能独当一面,朕深感欣慰。”   二皇子满脸喜色,作谦恭之色,道:“父皇过誉了,儿子能有如今,都是父皇教导有方。此次成功修建洋水大坝,同时要赖白大人不吝赐教。”   白大人是工部尚书,听闻二皇子言语间提到自己,心中难免得意。   宣德帝神色一僵,嘴角微微下抿,因为距离的缘故,诸人没有瞧清楚,他立即换上了一副淡淡的笑颜,道:“白大人助恭王有功,朕要好好地赏你。”   白大人一听这话,心中便开始不对味儿起来,但他无法捉摸出宣德帝的意思,只好无奈又惊喜地出来谢恩。   二皇子地站在队伍前,满面春光,三皇子皱皱眉,硬着头皮将最近之事上报了。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出身于武将世家卫家的三皇子,明显是主战派,他详细列了一长串抗海匪计划,听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先是在南方各地勤练海师,再往受灾最重的海宁府平海匪,然后远渡重洋,分三路往海匪老巢打过去。这计划听起来虽然大胆,但却有一定的可行性,再加上如今的沿海的形势被三皇子分析得头头是道,连几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都不得不暗自点头。   三皇子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宣德帝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然对沿海战局十分了解,三皇子的计划的确不错,他道:“朕瞧你是下了苦功夫的,不过,你的计划未免太过激进,一旦某一路主帅出师不力,我大越将会陷入满盘皆输之局。”   派出大量士兵外出讨伐海匪,不是完全不可以,主要是三皇子的计划太考验主帅和将士能力,一旦不能速战速决,讨伐海匪将会变成一场耗时已久的战争。一旦南方战势开打,西北那群蛮夷乘虚而入,大越未必会耗得起。   宣德帝不喜好战争,他只喜好温和的,不伤神不伤银子的战争,三皇子的计划有极大的成功性,但是,他冒不起这个险。   他宁愿安安康康,太太平平渡过去,海匪骚扰又如何?让沿海百姓挺一挺,说不准他们抢了一次吃饱了,下一次觉得麻烦,又不再过来了呢?   三皇子睁大双眼,一张脸憋得通红,上一次宣德帝明明夸了他督战有功,今日怎么会突然反对开战了?   秦元君不由蹙眉,看向闷闷不乐的三皇子,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未免想得太简单。三个月前海宁府下显击退海匪,以弱胜强,赢得小胜,宣德帝龙心大悦,称赞三皇子督事有功,但是,上一次的称赞,是建立在大越耗损极低的情况之下。   已经大部分摸准宣德帝秦元君却知道,要让宣德帝硬起腰杆,倾其全力去全面出击,那完全是不可能之事。   能让宣德帝下狠心之事,除非是威胁到他自身安危和龙椅,否则,任何有可能血本无归,在后世招来无数骂名之事,他绝对不会动一根手指头。   简而言之,能否在最有利的情况下获得好处,是宣德帝考虑的要点。   幸好有几位老将军站出来为三皇子说话,否则以三皇子那副呼吸不匀的架势,真有可能会冲动说上几句惹怒宣德帝的话。   三皇子过后,终于轮到秦元君呈上科举后所行之事。   其实,在三位皇子当中,唯有他的任务最枯燥,编纂《仁宗实录》,即便编得再好,又能如何?仁宗早已仙去,将他编得英名盖世,朝廷上下不会有人相信,王方太监弄死一干臣子之事还历历在目,谁都不愿意再退回去,宣德帝再如何疑心,再如何背后耍阴谋诡计,他们也忍了;若秦元君将仁宗之事如实记载,却又堕了大越皇帝的名声,此事当真两难。   秦元君亲手将书卷呈上,然后慢慢退了下来。   翰林院学士冷汗涔涔,紧紧咬着下唇,眼里满是紧张。   秦元君一定要将仁宗皇帝驾崩的细节加进去,并且十分完美,完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切,是个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问题,翰林学士不明白他做出此事的缘由,只好在旁看得干着急。   宣德帝以指腹摩挲着书页,一页一页认真细看,他的脸色很平淡,几乎看不清楚喜怒。   一时之间,金銮殿里寂静无声,众大臣们竟然开始放低呼吸之声,唯恐打搅高高在上的宣德帝。   翰林学士看着宣德帝奇怪的脸色,开始在心里打起了致仕腹稿。   秦元君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宣德帝阅览。   良久后,宣德帝发出一声叹息,他慢慢将书卷合上,无力地摆摆手,说道:“睿王将诸事阐明得条理分明,遣词造句为精心雕刻而成,必是花了大力气。”   翰林学士身子一松,终于喘上一口气,谁知他还没松快完,宣德帝突然做出一副孝子状,道:“睿王在书中所编写父皇亲临经筵典礼,教导朕为君之事,让朕倍加思念父皇……”   众臣皆被宣德帝这神来之笔弄懵了,良久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跪下高呼万岁孝义,众人纷纷附和,宣德帝还没如何伤感,他们倒是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   秦元君心中无语,不知道宣德帝是否注意到书卷后最末仁宗的死因,他悄悄地打量宣德帝,发现他脸上并无异色。   莫非……宣德帝心中觉得,自己这样做,恰好对了他的胃口?   宣德帝这样的反应,恰恰证明,仁宗皇帝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坦然接受这样完美的“解释”,并且不露异色。   众人的夸赞之声如潮水般袭来,有人称赞秦元君榜眼才,有人附和他忠孝两全,在这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宣德帝逐渐露出笑颜,秦元君却慢慢地低下头。   不,他不是为了讨好宣德帝,而是故意为之。他让后世有机会察觉到书中的不对,不管他未来是否有权力修改这一页,总之,他要给真相一个机会。   宣德帝将三位儿子留下用膳,秦元君实在放心不下温良辰,在席间,他不经意提了一句:“近儿驸马身子爽利许多,我和良辰都放心不少。”   宣德帝心中疑惑,顺着秦元君的话问及温良辰,秦元君也不顾是否刻意,逮着机会便道:“良辰今日接到母后的传唤,便进宫来了,这样也好,我来见父皇,她去瞧母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宣德帝向来多疑,秦元君话里没有透露温良辰进宫的缘由,宣德帝当初便冷了脸,觉得秦元君自作聪明,连这点陷害他人的机会都不放过。   他下令让人去核实,在得知曹皇后生病之事后,他便起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他想看看,秦元君引他去坤宁宫,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然,结果曹皇后倒了大霉不说,宣德帝也开始对秦元君起了疑。   听罢,温良辰握住他的手,忧心忡忡道:“你下次不必如此,陛下本就善于猜忌,你话中流露出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本来他对你生出几分好感,为了我,居然又……”   秦元君在心中苦笑,脸上却露出淡然的笑容:“为了你的安危,一切都值得。”别说明目张胆去得罪宣德帝,即便是和所有人抗衡,他也要让温良辰一切无恙。   “哎,要当好皇子,当真不容易。”   秦元君不愿似二皇子那般满足宣德帝的一切需求,他有自己的底线所在,因此,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比任何人要艰难。温良辰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你说,陛下这……咱们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秦元君垂下头,看着她安静的容颜,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真正的君主,是不屑于用阴谋来坐稳位置,而是以阳谋来夺得天下。”   在温良辰看不见之处,他微微侧过头,挡在碎发的阴影中的双眸,开始渐渐聚起冷意。   既然宣德帝这般薄情寡性,那便不要再怪他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之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晚安啦,昨天有点事所以没更,这两天会多加字数的哈~! ☆、第112章 局中局   有宣德帝发话,无论曹皇后是真病还是假病,温良辰都不必再去宫中为曹皇后侍疾,不过,为了名声着想,次日,温良辰还是递了牌子进宫,去瞧真不小心病了的曹皇后。   曹皇后害怕惹怒宣德帝,不敢再冒险,每每温良辰前来请安,她都随便几句将人赶走,温良辰乐得个清静,干脆去陪亲外祖母李太后。   在殷女官的调理下,李太后的癔症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不断增多,原本对殷女官不满的温良辰,见她悉心伺候李太后,这时倒开始转变了态度,偶尔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李太后本无意政事,因温良辰和秦元君的干系,她开始逐渐关注前朝之事,这会儿听闻秦元君编纂《仁宗实录》取得成功,她心中十分满意,道:“元君这个孩子,哀家瞧着便是好的,才华满腹,人品端正,今后他前途无忧。”   李太后一边感叹,忽然又想起什么,认认真真道:“你们二人毕竟年轻,在处事上切记莫要急功近利,只要你们小夫妻俩和和气气的,哀家便放心啦。”   温良辰自然知道李太后担忧他们的安危,害怕他们年轻莽撞,为夺嫡丢上性命,生活在深宫这么多年,李太后虽不理世事,但平日耳濡目染,总比其他人知道宫中更多的腌臜之事。   温良辰捏住李太后的手,缓缓笑道:“皇祖母多虑了,我们会小心行事。”   李太后眼底依然带着担忧,有什么能比皇家更危险?不过,幸好温良辰和秦元君懂事,让人省心,否则,她真要担心死。   “若你们不小心有事,哀家就算是豁出命去,都要将你们保下来。”李太后道。   温良辰皱皱眉,嗔怪道:“皇祖母,我们怎么会有事,您别太担心。”   李太后呸呸两声,突然笑道:“对对对,是哀家说错话了,你们一定会平平安安,一世顺遂。”   祖孙二人又笑着谈起了家常,此时的温良辰尚沉浸在祖孙之乐中,自然不知李太后一语成谶,最后还不小心丢了性命。   后来谈及秦元君今后之事,对于继续呆在翰林院,李太后的认识居然比其他人更为清醒,她说道:“都言非进士不进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元君留在翰林院,从小事做起,稳扎稳打,更能赢得他人之心。”   的确,能在翰林院任职之人,大多为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学子,他们饱读诗书,胸有沟壑,假以时日,今后他们便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秦元君提前和他们熟悉,在认识初期便建立关系,比直接去六部等人伺候要好上许多。   《仁宗实录》编纂完毕后,秦元君又被调至翰林学士身边,为他打下手,撰写公文,协理内阁诰敕起草。这一职位比编书要有用得多,在平时便能及时知晓高级官员的封赏,于是,秦元君进一步了解到宣德帝对臣子的喜好。   宣德帝明显喜欢老实听话的文臣,能歌功颂德更佳,那些“废话”太多、聒噪的言官,即便功劳再大,宣德帝会故意扣下其夫人或是嫡母的封号,迟迟不予批红下达,而秦元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旁默默地将有功之人记下,待得今后有机会,再行弥补。   二人成婚后的下个月,便是年末,今年的除夕,温良辰照例进宫过年,整个皇宫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内内外外一片热闹祥和。   因温良辰已成婚,不必似诰命带着女儿来东六宫居住,因此,她和秦元君暂居于康宁宫。   由于黎国的老王在几个月前薨了,如今换成三公主的夫君大王子登基,碍于三公主克死公公黎国老王的缘故,今年黎国没有派出使臣,皇家宴会自然不似去年热闹。   温良辰坐在顺王妃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媳妇们客套,眼睛时不时瞟向和亲王世子妃季云姝,总觉得对方眼神不善。   事实上,季云姝的确没有任何善意,当她见到比从前更美的温良辰之时,她的嫉妒之心简直将她全身上下点燃。   为什么她的夫君是那样窝囊的人,而温良辰却能嫁给秦元君?   她自认为不输于温良辰,在秦元君还是庶子之时,她便对他芳心暗许,为什么秦元君成功后,胜利的果实却属于温良辰?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元贞皇后是她的姑姑,她和秦元君,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温良辰端起酒杯,以唇抵住杯口,她微微蹙眉,心道,自己与季云姝关系平平,双方鲜有交情,为何对方的眼神会如此?   兴许是季云姝的眼神太明显,温良辰不经意扫她一眼,季云姝急忙低下头,表情十分心虚。   温良辰则更疑惑了。   宴会罢,温良辰并未回康宁宫,而是去寻温良夏,方才温良夏派来宫女传唤,似有何事与她说。   大过年的,两姐妹私下见面,自然不用太避讳,温良夏也知晓这个道理,平时温良辰进宫,她从不寻机会单独说话,便是害怕宣德帝起疑。   温良夏等候的地点在御花园一处观景凉台,温良辰坐在御景亭中的小圆凳上,等候将近半个时辰,居然连温良夏半片影子都没瞧见,她心中不免焦躁,询问身边的女官:“温嫔在宴会散后,只是去偏殿换身衣裳罢了,为何至现在还未过来?”   女官露出好奇之色,但碍于温良夏的脸面,只好恭恭敬敬道:“娘娘在席间不小心打湿了袖子,让睿王妃久等,请睿王妃见谅。”   “……”温良辰托着下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寻人,她提起自己宽大的裙摆:“走罢,咱们去偏殿瞧瞧。”   女官皱皱眉,眼神躲闪,状似好心提醒道:“万一娘娘过来了,不小心和睿王妃错过,那该如何是好?”   温良辰斜了她一眼,方才这女官表现正常,但是,为何待她提起去寻找温良夏,对方的语气突变,话里话外还隐隐有反对之意?   “你不愿我去寻温嫔,这到底是何缘由?”温良辰霍地转过身,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女官,一字一顿道。   女官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嘴唇颤抖,说道:“睿王妃明鉴,奴婢并无此意。”   “不管你是否有此意,”温良辰顿了顿,转头看了纯钧一眼,冷声道,“将她拿住。”   “是。”纯钧闻言,上前一步,抓住女官的肩膀,往下一按,女官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便传来一阵酸麻。   女官被纯钧这么轻轻一掐,身体立即变得软绵绵的,再也动弹不得,她张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奈何半边身子都被纯钧掐麻了,痛得她简直说不出话来。   见状,温良辰心中疑惑更甚,不管温良夏是否真遇上不测,这位女官是否有问题,她都得前去看上一看。   “我们沿路去偏殿,你们两个往这边走,若有风吹草动,立即报给我。”温良辰携三名丫鬟往主干道走去,再将另外两名丫鬟派去偏旁小路。   由于走路速度太快,御花园的花石子甬路磕得她脚底生疼,温良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毫不犹豫往前奔去。   她先是去了偏殿,发现偏殿殿门紧闭,内里一片昏暗,门口的宦官说温良夏早已换了衣裳离去,温良辰心中焦急温良夏的安危,正打算转身离去,再前往御花园中寻找,谁知她突然眼皮一跳,忽地又转过身。   她往前一步,盯着宦官的眼睛,蹙眉问道:“温嫔是何时离开?去往哪个方向?”   宦官不敢看她的眼睛,兀自垂着头,小声道:“不瞒睿王妃,温嫔娘娘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噢,可是那条道路。”温良辰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指向御花园天一门方向,那宦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想了两瞬,居然点了点头。   “开门,我要进殿。”温良辰方才明明是从钦安殿走过来的,温良夏要从此处到达御景亭,必然要走到达钦安殿这条主路,怎可能会往天一门而去!   宦官闻言,登时露出大惊之色,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顺手挡在门前,忽然,他又好似想起什么,急忙又将手放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回、回禀王妃,此时入夜,已经不早,您不必进去了罢。”   “大胆!”站在温良辰身后的鱼肠突然出声,她朝着宦官厉声呵斥道,“睿王妃有令,你岂能阻拦,还不放我们进去!”   宦官明显没有方才女官大胆,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整个人神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们快进去搜!”这回是真有事了。   温良辰提起裙子便往前冲,一马当先,率先拍向紧闭的殿门,纯钧将女官交给水心,跟在温良辰身边猛推,只听“轰隆”一声响,殿门被几人用力推开。   “温良夏!你在何处?”温良辰不顾喘气,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大喊。   门外悬挂着的灯笼发出淡淡红光,光线门外照进殿内,殿内里一片安静,只有右面发出淡淡的呼吸之声,温良辰接过鱼肠递来的灯笼,飞快地往右面扑去。   见温良辰健步如飞,纯钧跺跺脚,急忙跟了上去。   殿内的房间外悬挂着珠帘,珠帘后的榻上明显有两道交织的人影,温良辰呼吸一滞,心脏狂跳。   那是……温良夏和谁?!   她脑中乱成一片,莫非有人陷害温良夏和他人偷情?!   老天,这一旦被宣德帝知道,温良夏性命绝对不保!   温良辰紧紧咬住唇瓣,深呼一口气,抬起自己沉重的右手,迅速拨开帘子。   “……温良夏!”   在珠帘后的榻上,温良夏和一名男人衣冠不整躺在榻上,二人互相抱着,均已经昏了过去。   温良辰抬起手中的灯笼,待看那男人的形貌,心脏又是猛地一跳。   “怎么会是秦宸佑!”   温良辰简直要疯了,秦宸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被人迷晕了不成?!   温良辰呼吸急促,倒是忘了观察周围的环境,突然,她胸口传来一股热流,这股热流逐渐流向四肢百骸,让她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痒。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脑筋一转,想起某件不好的物事,她猛地往后一退,大叫道:“往后退开,这榻上有异香!”   珠帘后的异香不是别的,正是所谓的合.欢散。   温良辰曾经在太清观玩过其中这一味名为母丁香的药材,知道该药材是调制合.欢散的必备药材,故在方才闻了出来。   纯钧伸手摘下帕子,递给温良辰捂住鼻子,温良辰心念飞转,下令道:“你们赶紧将窗户打开透风,你们二人将秦宸佑抬出去……”   “是。”纯钧飞快地看了温良辰一眼,心道,自家的姑娘果真好胆色,换成其他人,怕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温良辰一声令下,丫鬟们迅速行动起来,其中一人负责去开窗再出门把风,另外二人则扛起秦宸佑,将他送去清静的御花园。   温良辰被香味刺激得心脏狂跳,却依旧不肯放过任何细节,她用两张帕子包住手,将榻上角落中那枚香囊抓起,然后再拿来布条将其包裹住,再塞进自己的袖中。   她吸了不少的合.欢散,药效上来的十分快,不过片刻,她的一整张脸便被憋得通红。   “……怎么办?”温良辰慢慢调匀呼吸,心情依然无法平复,一旦此处有人前来,她和温良夏二人都逃不掉。   可是,若自己就这般不管不顾地走了,温良夏必定难逃一死。   温良夏毕竟与她同出一个家族,温良夏被宣德帝赐死,整个温家都得受到牵连,即便她已经出嫁,却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秦宸佑毕竟是个男人,两位丫鬟抬得十分艰难,才刚走到宫门外,二人便已经走不动了。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位丫鬟的惊呼,温良辰心道糟糕,该不会是来人了罢?   果然,人倒霉时喝凉水也塞牙,前来此处的不是别人,正是晚宴来此处换衣裳,不小心落下一支金凤簪的曹皇后。   曹皇后还未进殿中,温良辰便已经知道了,此事不仅仅针对温良夏,竟连她也一道算计在内。   两位丫鬟急得脸色发白,脑袋冒烟,温良辰咬咬牙,朝二人使了个眼色,小声道:“门后。”   丫鬟们听闻她这般大胆的计划,惊得差点从地上跳起,不过,附近也没有比门后更方便之处了,丫鬟们将秦宸佑往门后一扔,再将殿门往后虚掩,以遮挡住他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丫鬟刚草草藏好秦宸佑,曹皇后便踏进了殿门。   “媳妇见过母后。”温良辰微微屈膝,垂下脑袋,以掩盖住自己紧张的神色。   曹皇后一进门,见温良辰站在门口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劈头盖脸便问:“睿王妃,这黑灯瞎火的,为何你一人在此处?”难不成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温良辰愣了片刻,她抬起头,朝曹皇后眨眨眼,谁知曹皇后却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对劲,很不对劲。   温良辰攥紧了袖口,尴尬笑道:“母后,您觉得,我能在此处作甚?”   曹皇后抿了抿嘴,斜眼瞟向温良辰,一哂道:“我怎知你在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金凤簪丢了,听闻你的丫鬟身手不错,该不会是被她偷去了罢。”   纯钧不禁脸色一白,曹皇后身为一国皇后,金口玉言,怎可随随便便污蔑人?   见曹皇后针对自己而来,温良辰惊讶地瞪大双眼,没想到曹皇后居然也有被人当枪使的一天。   谁是主谋者,实际上已经很清楚,可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啦 ☆、第113章 殿惊险   曹皇后翘起嘴角,喝道:“给我搜她的身!”   “是!”宫女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温良辰上前一步,挡在纯钧的身前,冷静地道:“慢着。母后,不妨听媳妇一言。”   曹皇后挑眉,嘴角咧出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道:“你想包庇?既然怕我搜身,该不会真是你丫鬟偷走我的金凤簪罢……”   曹皇后心中暗暗咬牙道,臭丫头,终于让我揪住你的把柄了。   “母后慎言,媳妇绝无包庇之意,只想让母后知道,谨防身边小人。”温良辰双眸微沉,扫向曹皇后身边的宫女和女官。   “是否真是她所偷,本宫一验便知。”曹皇后抬起下巴,看了左手边一位圆脸女官一眼。   温良辰看向那名脸生的女官,心中冷冷一笑,是了,应该便是她。   曹皇后身后跟随有近三十人,放眼温良辰身后,唯有三个丫鬟罢了,若曹皇后真要动手搜宫,不仅仅在身份和地位上,光是双方的人数对比,温良辰还真无法阻拦。   温良辰不由失笑:“母后,我的丫鬟再如何缺银子,头一个遗失东西之人,应该是媳妇这个主子,母后您想想看,谁会胆大包天,去偷您这位一国之母的凤簪?即便她偷运出宫去,有哪位匠人敢收?”   其实,确定幕后之人身份,倒不算太难。   此事的受害者主要来自温家与和亲王府,若温良夏被宣德帝处死,出自温家的温良辰必定受到牵连,而和亲王府曾经是秦元君的“父家”,与秦元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代表和亲王府的秦宸佑出事,如今刻意低调的和亲王也会被拉至台面上讨伐。   曹皇后明显便是被拉出来当枪使,温良夏和秦宸佑“偷情”、温良辰包庇堂姐之事被曹皇后曝光之后,睿王府所代表的温家,和曹皇后所代表的曹国公府,两方等同于正式开战,其中还混有和亲王府的身影,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根本不会出自老谋深算的曹太后之手。   因此,温良辰猜测,背后想要一石二鸟、坐收渔利之人,应该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其中一人。不过,三皇子此人甚有骨气,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法,二皇子的可能性,应该最大。   听闻温良辰之言,曹皇后明显犹豫了,只听那名圆脸女官道:“皇后娘娘,即便是那丫鬟拿了金凤簪,为了避开他人视线,不一定会佩戴在身上,咱们不妨将这座偏殿搜上一搜,看是否藏在某处角落,您觉得如何?”   言毕,她转过头,看向偏殿的内室,如今温良夏所躺之处。   温良辰呼吸一紧,右手死死地攥紧袖子,心道,好厉害的转移视线之计!   曹皇后的金凤簪根本就不在这偏殿中,没准还是她们坤宁宫之人偷偷藏起来,其实,二皇子等人的真正图谋,是暴露出温良夏和秦宸佑!   纯钧紧紧咬牙,使劲低着头,她怕自己因为害怕的原因,不小心将视线投向大门后,暴露出秦宸佑的所在。   “母后。”温良辰面色不改,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曹皇后身边,拉住曹皇后的袖子,“此事绝非媳妇的丫鬟所为,您想想看,在宴会上,媳妇距离您有三丈之远,媳妇的丫鬟如何能偷走母后的凤簪?母后,您不妨再好好思量,最近您宫中是来了哪些新人?”   温良辰眼睛一转,冷笑道:“……该不会是监守自盗罢。”   这回换成圆脸女官面色大变,她微微张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曹皇后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言说得脑子乱哄哄,没一会儿便头晕脑胀,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就着温良辰的话道:“近儿我生病,好不容易好了些,妙儿便帮我批了条子,去内务府要了几人过来。”   “哦?这位女官,可是二皇嫂要过来的?”温良辰眨眨眼睛,放轻了声音问道。   曹皇后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愈发迷糊,转头问道:“萍儿?”   曹皇后的突然变化,让这位名为“萍儿”的圆脸丫鬟懵了,她脸色明显紧张几分,着急道:“皇后娘娘,您的金凤簪不见了,咱们搜宫罢。”   “大胆!”温良辰突然出声,将曹皇后拉在自己右手边,对着萍儿疾言厉色,怒喝出声道,“大胆叼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你竟然撺掇皇后娘娘四处奔波,若皇后娘娘有任何闪失,本妃拿你试问!”   温良辰话还未说完,曹皇后身子摇了摇,眼看着便要不小心摔倒,温良辰上前一步,将曹皇后扶稳了,道:“媳妇送母后回宫休息罢。”   曹皇后迷迷糊糊,想要挣扎,她本能地觉得不能上温良辰的当,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力气,一心想要反抗:“萍儿……”   温良辰拢拢袖子,抬头道:“知道了,母后,媳妇不会听萍儿所言。”   曹皇后:“……”   温良辰将曹皇后一拉,虚虚地靠在自己身上,向周围命令道:“你们随我,送母后回宫去。”   名为萍儿的女官尤不死心,道:“睿王妃,您怎能如此,皇后娘娘方才命令要搜宫……”   “将她给我拿下!”温良辰瞪起眼睛,唬得坤宁宫一干下人一愣一愣的,她那日在坤宁宫服侍曹皇后,一干宫女都服从从她的命令,这会儿萍儿被喝斥,众人干脆直接跟着她来走。   纯钧一马当先,领着一干低等宫女,七手八脚将萍儿给按住了,还好心地在她嘴里塞了一个帕子。   “此等女官形迹可疑,有蛊惑皇后娘娘之嫌,本妃为皇后娘娘凤体着想,对她暂且处置,稍后等皇后娘娘转醒,再做决断,尔等引以为戒!”   温良辰掷地有声地命令道,面容威严,吓得一干群龙无首的宫女们作声不得。   将坤宁宫下人收服后,温良辰和鱼肠带着曹皇后浩浩荡荡回坤宁宫,纯钧和水心二人继续留在偏殿中,继续处理秦宸佑和温良夏后续事宜。   曹皇后一入宫便睡了,温良辰宣了太医来瞧,闹哄哄一晚上,次日曹皇后终于无事转醒。   曹皇后昏昏沉沉,抿了一口茶水,一撩起眼皮,瞧见喂水的是温良辰,不禁大惊失色,道:“你为何在此处?!”   温良辰将茶杯往宫女托盘上一放,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道:“媳妇伺候母后,有何不妥?”   曹皇后实在是被她伺候怕了,上一次伺候得失了宣德帝的心,这一次不知又伺候出什么个幺蛾子,当下怒道:“你快走,本宫不需要你伺候。”   曹皇后话音一落,突然,角落里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若不是她在这,你怕被人诓死,怕都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曹皇后愣上片刻,忽然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问道,“母后?”   “正是哀家。”曹太后坐在榻旁不远的位置上,板着一张脸,看向曹皇后,冷冷说道,“睿王妃昨晚连夜向哀家进言,称女官污蔑其丫鬟偷走你的凤簪,哀家亲自下令,将女官捉拿扣押,而你的凤簪,哀家的人从她房里搜出来了。”   “……”曹皇后看向温良辰,顿时目瞪口呆,表情像是吞了个苍蝇。   曹太后厌恶地皱皱眉,心道,若不是事情太过蹊跷,事涉曹皇后,她也不会出手。   关键在于,有人在拿曹皇后作伐,她不得不参与进来。曹皇后没本事对付温良辰,若温良辰予以反击,去请李太后搜曹皇后女官的屋子,最后倒霉之人,绝对是曹皇后。   曹太后一拍扶手,抿了抿唇,道:“睿王妃像我说,那女官是曹其妙的人。”曹太后已经连“妙儿”都不唤了,直接称呼曹其妙本名。   曹皇后心脏一揪,无力地阖上眼皮,说道:“……正是。”   “是了,哀家已经审过这位名为萍儿的丫鬟,曹其妙这丫头,定是被别人蒙蔽了。”曹太后捏着扶手,不动声色道。   温良辰嘴角抿笑,眼底满是讽刺,真正算计曹皇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和曹皇后的好儿媳妇曹其妙,曹太后欲盖弥彰,倒是极为不容易。   曹皇后眼睛猛地一亮,惊讶地看向曹太后,一时哑口无言。   没想到,曹太后居然放过了曹其妙,实在是……   她是曹家主枝出生,其父曹录和曹太后同父异母,但是,曹其妙却是她弟弟的女儿,同时是她的亲侄女,和曹太后其实还隔了一层,曹太后愿意饶过曹其妙,简直是开了天大的恩典。   不等曹太后和曹皇后婆媳二人继续说话,达到离间曹家目的的温良辰,十分有眼力见地,悄悄从坤宁宫退了出来,她靠在坤宁宫门口的柱子旁,悄悄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重重地叹上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的心脏还是跳得极快,加之一整晚没睡,她的身体已经陷入极度的疲惫。   温良辰却不得不如此。怪只怪昨晚那非同一般地凶险之事,只差上那么一点点,她和秦元君,甚至是整个温家,他们从前至今的努力将会全部付诸流水,他们辛辛苦苦创下的局面,也将会毁于旦夕。不得不说,二皇子子承父业,在阴谋诡计方面,的确不输于宣德帝。   她不能请李太后来收拾那名萍儿的女官,一旦李太后牵扯进来,虽然能打击到曹太后,但是,得知消息的宣德帝,必定会再次疑心秦元君,以及他们夫妻俩的用意。   上一次秦元君为她引起了宣德帝的不满,他们如今唯一上佳的做法,便是悄悄将自己摘出去,搅翻浑水让他人争斗,以转走宣德帝的注意力。   鱼肠从宫里走出来,跟随温良辰一路回宫,在一处僻静小路上,鱼肠忍不住小声问道:“姑娘,您昨晚是如何做到的……”   温良辰脚步一顿,将她拉至一棵树下,确定左右无人之后,才从袖中掏出锦帕包着的香囊来,抬至鱼肠的眼前,有锦帕相隔,香囊的味道已经几乎没有,鱼肠凑近吸了一口,还是闻到了极淡的一点点。   “曹皇后今年反复生病,只需要一点点,便能让她感觉头晕乏力,这一点点淡香过鼻,连太医都无法看出来。”   温良辰昨晚趁着和曹皇后接触之时,甩出大袖,用将淡香吹过去,曹皇后身体太弱,吸了一口合.欢散,全身血液上涌,整个人立即便支撑不住了。   其他女官和宫女尚有一段距离,况且她们身子硬朗,一点点淡香,顶多让她们身体发痒,不至于有其他异常。   鱼肠顿时一惊,差点吓破了胆,道:“姑娘你攥这东西一整晚,你的身子没事罢?”   温良辰皱皱眉,轻声道:“有事,我们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对不住大家,蜜糕加班的厉害,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晚上回来都是十点半了QAQ。。今天以后会好更新的,各位亲可以放心来追文了啦~ ☆、第114章 意外话   温良辰手握装有合.欢散的香囊,即便香味寡淡,她依旧中了轻微的毒素,还未至落脚的宫殿,她便开始头晕脑胀,身体酸软。   “姑娘,要不咱们唤太医来罢?”鱼肠伺候温良辰换衣裳,忧心忡忡地道。   温良辰平躺在榻上,摇摇头,道:“不必,你去将舒宁丸送来让我服下,我再睡几日便好了。”   她中合/欢散要比曹皇后深,请来太医院太医诊治,必定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温良辰服下解毒药丸,迷迷糊糊睡了许久,忽地,只觉榻上一沉,附近传来熟悉的温暖,温良辰抬起眼皮,轻声问道:“……回来了?”   秦元君揽住她的腰,俯在她脖子上,声音焦急,道:“我方才听纯钧说,你不小心中毒了?怎的未唤太医来瞧?”   秦元君皱着眉头,他听闻温良辰不适,整个人感觉要烧了起来,他本想做主唤太医过来,但见房内一片昏暗,气氛低迷,又是硬生生将这股担忧压制下去。   兴许温良辰不愿意,他不敢引她不高兴,便亲身前来,过问她的意思。   他的呼吸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烫得温良辰皮肤一麻,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说道:“我害怕太医看出来。”   “……”秦元君顿时愣住了,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内疚,开始难过。   兴许是服药带来的后续效果,温良辰头脑昏昏沉沉,还没说几句话,复又睡了过去。   秦元君拍了拍她,发现她已经呼吸均匀,明显是又睡着了,见她睡颜恬静,如同一只玲珑的猫咪,让他不由地失笑不已。   不过,他自己却知道,这笑代表的不是高兴,而是充满了辛酸和自嘲。   借着微微的烛光,秦元君看见,温良辰的皮肤格外苍白,苍白得几乎看得见肤色下细腻的血丝,他不禁伸出手,轻轻在她的脸颊抚摸,满满都是心疼。   都是他太没用,太年轻,以至于让温良辰为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危险的境地,二皇子在政事上斗不过他,便掉转了矛头,将刀口对上他的妻子温良辰,还有后宫不断兴风作浪的曹皇后等人,都在暗中等着他们,随时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他要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秦元君暗自心道,若他不走上这条路,温良辰是否会过得舒心许多?   转念一想,他又立即打消了这股念头。不,他不能将她拱手给任何人。   黑暗中,他缓缓抱住她,脸上的笑容既满足,又苦涩。   温良辰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水中,全身上下无一不热得厉害,脸颊旁滚过一滴汗珠,清晰的触感逐渐放大,她听见附近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老夫开上这几味……殿下派人悉心调养,王妃……无大碍。”   听闻此话,温良辰猛地一惊,她撑着半边身子,强行坐了起来,不远处的秦元君见她醒了,急忙奔过来将她扶住,他面色焦急,紧张道:“良辰,你感觉如何了?可有好些?”   温良辰抬起头,望向秦元君,发现他眼睛通红,显然是昨晚未睡好的缘故,她抿抿唇,哑声道:“你,你请了太医过来?”   秦元君叹了一口气,握着她的右手,小声安抚道:“莫要紧张,此人是我寻来的,不会有事。”   温良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沉下来,不是太医就好,秦元君派来的人,她完全能放心。   温良辰点点头,身子一沉,又重新睡了过去。   期间不知喝了多少次药,等到温良辰真正清醒之后,已经是三日以后。   秦元君早已出去办公事,温良辰独自在殿里,在纯钧的伺候下喝了一碗情粥,温良辰急不可耐,立即唤来主事的鱼肠。   “姑娘,殿下出门时交待了,让您好生休息。您的病才刚刚恢复,如此劳心劳力,奴婢担心……”纯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   前几日秦元君担忧得差点疯了,还好王府的大夫进宫来,又开了几副药下去,让温良辰脱离体温偏高的危险,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家男主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温良辰按按眉心,觉得自己身体无碍,唯有四肢发软,便道:“你且放心,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   纯钧无奈地眨眨眼,只好出门去请掌事鱼肠。   “姑娘,这三天曹皇后也病了,听说如今还起不来呢。倒是恭王妃,前日受太后娘娘传唤进宫,听咱们接头宫女说,她出宫那日面如土色,出宫后便病了。”鱼肠麻利地说着打探来的消息。   曹其妙胆大包天,居然敢算计曹皇后,曹皇后虽然愚笨,秉性恶劣,但她身后站着曹太后,与曹太后命运相连接,曹其妙不知道的事,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曹太后,也不知曹太后是否还会再支持二皇子。   温良辰蹙起眉尖,其实就她观察,曹太后其实不看好二皇子,其中的理由可能听着玄乎,或是匪夷所思,但是,这个理由是确确实实地存在。   因为,二皇子和宣德帝实在是太像了。   这样彻底断了曹太后的念想,也好。温良辰勾起嘴角,只要曹太后不支持二皇子,那么,他们的机会便更大。   二皇子不占嫡占长,一旦曹太后全力支持,温良辰他们不知还要费去多少心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因为怀疑曹太后心思之故,二皇子生生自己和曹太后的关系搞僵,可谓是得不偿失。   “温嫔那边怎么说?”温良辰抬眸问道,历经此事,温良夏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连续被二皇子摆了两道,以温良夏的个性,估计她连生吃了二皇子的心都有。   鱼肠道:“回姑娘,二姑娘那头几日没有消息,听说是偶感风寒,不过那边来报,您若是醒了,便动身过去瞧她。”   温良夏同样中了合.欢散,估计是怕被看出端倪,这才以风寒之故掩人耳目。   “好,再过几日罢。”   未免秦元君担心忧虑,温良辰并未立即动身去寻温良夏,而是又歇息了两日,在秦元君勉为其难地同意下,她才得以脱身。   毕竟温良夏生病,温良辰这个做妹妹的来探病,也不算什么过分之事。   事实上,温良夏的身体比温良辰想象得要好,她懒洋洋地半靠半坐在贵妃榻上,温良辰一进来,她抬了抬眼皮,头一句话便是:“我饶不了秦远相。”   温良夏挑着眉毛,咬牙切齿,恨恨地道。   上一次在苏氏梅林,二皇子的推波助澜,差点害得她丢掉性命,她拼尽全力,这才得以进宫成为皇帝宠爱的妃嫔,重新占有一席之地,获得他人的尊敬,在这一路上,她走得并不容易反而坎坷异常。   谁料二皇子这个贱人,居然又想对她下手,温良夏被气得呼吸不稳,好你个秦远相,我温良夏还未动手,你便先惹上了我!   温良辰理清身上的衣裳,顺着椅子坐了下来,抬眸冷静地问道:“即便你饶不了他,又能如何?他如今住在宫外,你想动手脚,只会暴露出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即便温良夏如何恨二皇子,温良辰也不希望她去复仇,毕竟温良夏是温家的女儿,在皇宫中代表温家,一旦她出事,温家和睿王府都会受到牵连。   温良夏好看的眉眼中浮现一抹薄雾,她霍地从榻上站起,愤愤不平地骂道:“二皇子三番两次坏我清白,这次若不是你恰好经过,我便要和秦宸佑一道死了,我温良夏咽不下这口气!”   想想宣德帝发怒的表情,温良夏便通体冰凉,连眼睛都不敢闭,更惶论晚上好好睡觉,这几日她主动告病,便是想躲开宣德帝,免得他又翻自己的牌子。   “二姐姐,请你冷静,若是你贸然动手,难免会留下破绽。”温良辰看着温良夏的眼睛,冷静地说道。   有秦元君和她在,二皇子不会逍遥太久,只要先扳倒二皇子,坐上太子之位,把持住朝政,总有一天,这个大越做主的将会是他们。   但是,要达到这个结果不容易,连温良辰都不知道有多久,她不能给任何人承诺,只能徐徐图之,在对方露出破绽时,再给予其致命一击。   现在,他们不能莽撞,不能给对手抓住任何机会。   奈何温良夏如同一只暴躁的母狮子,她根本不理会温良辰的劝告,她暴跳如雷地道:“我辛辛苦苦进入宫中,伏低做小,战战兢兢,我辛辛苦苦造就的局面,差点被他毁于一旦,我不甘心!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二姐姐。”见温良夏不为所动,温良辰无奈起身,既然劝不动她,若出了何事,便由她自己一力承担,“你好自珍重。”   谁料温良夏忽然尖叫出声:“你等等!”   温良辰深吸一口气,应声回过头,却不料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温良夏抱自己的双臂,慢慢地坐在榻上,将她自己缩成了一团,眼底尽是浓浓的无助。   “……”温良辰顿时愣住了。   曾几何时,即便捅出再大的篓子,她这位二姐姐都从未示弱过,温良辰何曾看见她这副软弱无助的模样。   温良夏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遂又恢复成原来的骄傲模样,梗着脖子开口道:   “温良辰,你知道我为何会这样恨秦远相?因为,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会不定时掉落大量的更新。。。←_← ☆、第115章 恐得失   温良辰万万没想到,温良夏居然会言明自己不能生育。   “……为何?”一下子接受如此震撼的消息,温良辰走神得十分厉害。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温良夏,直到温良夏动了一下,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我的身子被冻坏了。”温良夏眼睛黑漆漆的,显得眼神十分空洞。   温良辰的思绪渐渐飘远,温良夏如此憎恨二皇子,莫非她不能怀孕,是因为当初苏氏梅园不小心掉落暖湖之故?   但是,暖湖湖水温度偏高,不至于会破坏温良夏的身体,难道当时的温良夏,并未被宣德帝及时救下?   “二姐姐,那时我们派人潜入湖中,未在暖湖对岸瞧见你的身影,暖湖湖水余热不低,如何会……”温良辰蹙起眉尖,露出疑惑之色。   她简直不敢置信,温良夏居然无法再孕育自己的孩子,这对于一个在“母凭子贵”世界的女人来说,无后的影响简直是致命的。   尤其是在这深深宫闱,没有子嗣的女子,光凭着帝王朝令夕改的宠爱,根本无法站稳脚跟,待得年华逝去,连生存,都会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温良夏一直垂着头,闻言,她蓦地抬起头来,眼神悲凉,黑色的瞳仁里溢满了化不去的忧伤。   温良夏咬着下唇瓣,深吸一口气,道:“我被陛下从湖中救下,但是,当时陛下并未准许我入马车,因此……”   说到此,温良辰几乎全明白了。   原来,那时的宣德帝没有看上温良夏,而是温良夏凭借自身,用尽浑身解数,引起宣德帝的同情心,这才化解了那场危机。   即便当年温良夏再如何针对自己,想要与自己一争高下,以至于姐妹俩冲突不断,但是,在这一件事上,温良辰不得不说一声佩服,换做是她本人,她绝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顶着巨大的恐惧,冒险去做皇帝的妃子。   “所以,你明白了罢,我为何会那般恨二皇子。”温良夏咬牙切齿地道,脸因愤怒而扭曲。   弄走了罪魁祸首的三公主,如今就剩推波助澜的二皇子,温良夏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将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的痛苦没有让她感觉难受,反而令她更加清醒。   没错,她一定要杀了二皇子,为她素未谋面的孩子报仇。   “……”温良辰同情温良夏,但不赞同她贸然行动,她微微欠身,“二姐姐,一切冤仇,终有一日得报,我只劝你好自为之,莫要沾惹其他事情。陛下偏爱于你,应该是你性子直爽可人,只要你一直保持下去,短时间内不会失去圣宠。”   看着温良辰镇定的神色,温良夏面色复杂,她没有温良辰的机变,更没有她的谋略,她如今敢于所作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宣德帝的宠爱上。   “我会冷静下来,你们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温良夏立即垮了脸,抱着自己的膝盖,冷冷地向她说道,像是想要及时撇清关系似的。   温良辰不知又触了她哪处逆鳞,只好随她作罢,反正温良夏的性子天生便是这样,她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   正当温良成跨出内室,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温良夏的声音:“慢着。”   温良辰再次回过头,温良夏却不再卖关子,直接道:“秦宸佑如何了?”   似是想掩盖住脸上的异色,问出这句后,温良夏又清清嗓子,将眼睛移向别处,欲盖弥彰地道:“我只是问问,你们是否妥善处置好他,别为二皇子和曹其妙留下把柄,否则,你们二人玩完之后,我也撇不清关系。”   “……”温良辰侧着头,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温良夏有些不好意思,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我问你话呢。”   “……秦宸佑无碍,那日曹皇后走后,纯钧和水心便将他拖至御花园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他便醒了过来,于是,我们便将晚上之事告诉了他。”温良辰认认真真道。   那日温良春和鱼肠带走曹皇后,秦宸佑被留下给纯钧和水心处理,两个丫鬟对于皇宫地图十分熟悉,便自作主张地将人运往距离最近的御花园去了。   不过,秦宸佑醒来的方式却没有温良辰舒坦,对于三番两次给温良辰惹麻烦的他,两个丫鬟自然不会客气,纯钧不远路程,寻了一口井,从中提出一桶冰凉的水,选择将他残忍地泼醒。   当然,这一桶冰水下去,别说是合.欢散,就连发烧都没影儿了,尚且沉浸在绮丽梦中秦宸佑在大冬天被浇个透心凉,哪里还有那种别样心思,赶紧回去重新换衣裳。   温良夏撇了撇嘴,“哦”了一声,然后又十分别扭地,用蚊蝇般的声音道:“多谢你。”   说完这句,她便彻底没了声,二人尴尬地对视几瞬,温良辰还没如何,倒是温良夏先觉得不好意思,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拢了拢袖子便回房了。   不仅仅是温良辰,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瞒过宣德帝的眼睛,主要是温良夏身边那位宫女嘴巴太容易撬开,重刑下终于透了底。彻底摸清楚宣德帝性子的温良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往宣德帝门口一送,便再也不管了。   这一次,温良夏简直将自己和二皇子的矛盾,彻彻底底地摆上了台面。   她心道,宣德帝素来多疑,自己若是遮遮掩掩,没准会引起他的猜忌,反正宣德帝知晓她和秦宸佑的过去,自己干脆大大方方地交待事情,反而还能获得他的信任。   谁料宣德帝没有回音,温良夏只好在自己殿中干着急,等到宣德帝再次临幸她之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宣德帝愿意过来,证明他已经原谅了她。   温良夏强颜欢笑,战战兢兢地为宣德帝脱去鞋袜,她伸出自己一双白净的柔荑,轻轻地在宣德帝腿上的穴位按压。   宣德帝舒服地眯起眼睛,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美人的服侍,温良夏轻轻一侧头,露出好看的耳廓,宣德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朕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让朕省心。”   温良夏心脏一跳,在宫中生活久了,她也终于养成了不动声色习惯,她扯起嘴角,笑道:“陛下您说什么呢,咱们宫里啊,都称赞三位皇子年轻有为,见多识广,都是陛下教子有方。”   三位皇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近一段时间,就连素来风风火火的三皇子,都开始刻意注意自身形象,所办的差事,完美得简直没有任何漏洞。   而作为父亲的宣德帝,居然在背后说他们三个不省心,温良夏真是无法理喻,有子如此,宣德帝应当欣慰才是。   可惜,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长年累月的担忧,毁坏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信任。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可能。   宣德帝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故意调侃道:“你这一张巧嘴,将他们说得如此之好,倒全是朕的不是了。”   “臣妾哪里敢呀。”温良夏笑眯眯地说道,一身绯色的宫装衬得她皮肤赛雪,脸颊如霞,倒是当得起“巧笑嫣然”这个词语。   “朕最近觉得,朕的老二的确不错,他在工部所办下之事,不仅受得人人称道,在立储一事上,他的呼声也是最高。”宣德帝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闻言,温良夏不禁抬起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谁知这一眼,便差点吓破了她的胆。   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估计都不敢再正眼看他的眼睛了。   在宣德帝的绿眸中,她没有看见别的,恰恰是许久未见的憎恶和杀意。   温良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二皇子即将倒霉的兴奋,亦有父子相残的悲凉,天家的父子,做成宣德帝这般,的确是不容易得很。   正当温良夏皱眉凝思之际,一支冰凉的手指头挑起她的下巴,接着,那双恐怖的绿眸出现在眼前,只听宣德帝面无人色,冰冷地开口:“你觉得,朕的老二如何?”   温良夏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一个偏差,便会掉下暗无天日的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不,她不敢不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   在这一刻,她终于开始害怕,恐惧,在她神思混乱之际,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传出温良辰的声音。   “陛下偏爱于你,应该是你性子直爽可人,只要你一直保持下去,短时间内不会失去圣宠。”   在宣德帝眼神的逼问之下,温良夏感觉自己眼睛酸涩,眼角逐渐湿润,但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异动,唯恐惹恼了宣德帝。   于是,她看着恐怖他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勾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   因为表情差距太大,这笑容看起来着实古怪。   温良夏张开红润的嘴唇,声音清脆地答道:“陛下,臣妾不喜二皇子。”   宣德帝微垂着头,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捏着她下巴的右手逐渐用力,疼得温良夏咬破了唇瓣,这才忍住想要尖叫的念头。   直到温良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过了许久,宣德帝才松开右手,往背后一靠,忽然“哈哈”大声笑了出来,宣德帝指着温良夏的鼻子,说道:“你居然如此狭促,你给朕好好说说,朕的老二如何得罪你了?” ☆、第116章 鉴人心   新年过去,温良辰不必再留在宫中,便和秦元君从宫中搬了出来。   年后,季云卿从海宁的信件寄了回来,秦元君也不避讳,拿了信便进了温良辰的屋子。   “海匪犯边。”   听见这条惊人的消息,温良辰连神经都揪紧了。   这届科举考试过后,季云卿主动请缨,只身一人前往海宁府下担任县令,一届书生扛起抗击海匪的责任,不得不说,温良辰倒是佩服他。温良春未与季云卿同行,而是留在了季家。   “海匪不知如何知晓我大越的计划,改为小股骚扰,这一回,他们是想打持久之战了。”秦元君放下信,眉间忧色尽显。   海匪进攻方式的突然改变,三皇子的作战计划等于全废,虽然给秦元君提供了有利的局面,但是,他却不为此沾沾自喜,而是比之前更加忧虑。   温良辰握住他的右手,小声问道:“你是在担忧国库?”   秦元君微阖双目,沉重地点点头:“若是与海匪痛痛快快打一场,兴许耗费得少许多,而今他们四处游走攻击,拉长我方海域战线,不管是人力或是物力,必定要比原来的损耗翻上三番。”   “但是,国库……”打仗就要钱,温良辰心中十分焦虑,他们身为皇室贵族,大越的存亡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并不能坐视不管。   今年各地收成很不好,加之季闻达的吏治革新,弄得官员人人自危,根本无暇管理百姓营生,收上的税少了,国库自然空虚,反倒是最末的商人,生意开始好做起来。   这个消息自然是由苏玟玟提供。她在南方开设棉纺织作坊,手下养着一干手艺人,这些手艺人皆是她收留的流民,在整个大越国库锐减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商人赚的钱反而越多。   “我在父皇身边,旁敲侧击鼓励行商,父皇表现不悦,我便不敢再进言。”秦元君的思想没那么死板,也没有完全与圣贤书死磕,他觉得,只要能为百姓谋福利,不管是商人还是农者,都是值得他们重视的。   “你,暂且先压着罢。”温良辰皱皱眉,宣德帝的想法很固执,旁人轻易劝不动。   秦元君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温良辰抬起手,指尖抚过他的剑眉,心中十分心疼,秦元君成日为国事操劳,还得分心担心宣德帝,他们这段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些,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秦元君反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碰了碰,道:“你莫要担心,在家好好休养,在外,一切有我。”   正如秦元君所说,三皇子计划全毁,秦元君未表现太高兴,二皇子却得意忘了形,他身边的言官以为瞧见了希望,屡屡向宣德帝进言,弹劾三皇子手下兵部办事不利,导致海宁府不得安宁。   两位哥哥干的都是“大事”,不仅容易出错,还会在办事期间招惹敌对,自从宣德帝年纪增大,大越的言官开始有成派系的趋势,双方开始争斗不休,全然忘了二十多年前,言官们是如何被阉党玩弄于股掌之间。秦元君在翰林院低调做事,反而极为好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二皇子不小心“出手”,引发了三皇子的愤怒。三皇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二皇子的挑衅,他自然不会默默忍下,在一次朝会上,三皇子的官员当场斥责工部办事不利,浪费民财,以至于海宁军费严重跟不上。   事态开始向睿王府斜倒,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秦元君的影子。   终于,宣德帝开始正眼看秦元君,而且越看越顺眼,几次在朝会上对他刮目相看。   其实真正的争斗和比拼,不在于鬼蜮伎俩,不在于阴谋诡计,而是要看其真正所展现的实力。   正在朝廷这几方混战之时,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宣德帝龙体抱恙。   宣德帝身子向来硬朗,如何会轻易生病?   谁知不过许久,宫中又悄悄流传出消息,宣德帝是吃丹药吃病的。   这令温良辰着实震惊不已,在她的眼里,宣德帝这人对自己身体甚为爱护,如何会轻易尝试丹药?   “陛下宫中未有道人进出,他如何得来的丹药?”温良辰宣来收集情报的李随,神情严肃。   “回禀王妃,是暗使御司的人,他们派出大量的探子,从各地收集民间偏方,抓来道人在宫外偷偷炼制,再送进宫中。”李随板着脸道。   难怪很久以前,温良辰便觉得宣德帝气色不对劲,原来当真是服用丹药之结果。   兴许帝王都怕死,所以,宣德帝才不惜一切代价,走上这一条路。   平羲师傅曾经教导于她,大凡丹药,必定有毒,宣德帝害怕得一个宠信信道士的名声,常年偷偷服食丹药,积压大量的丹毒,以至身体亏损,最终爆发。   宣德帝这样往病榻上一倒,一度引发朝政的混乱。国事虽有内阁主持,但是,一直受宣德帝控制的内阁宰辅们,失去宣德帝的控制,猛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于是,五名阁老集体进宫,探望病中的宣德帝,同时请求立储。   宣德帝年纪不轻,阁老们得请求不算太过分,众人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却恰恰触及了宣德帝的逆鳞。   “朕只是得了小病罢了,至于立储,暂且不急。”宣德帝病殃殃地躺在龙榻,还要强自硬撑,尤自不肯松口。   阁老们相互对视一眼,只好慢慢退了出来。   事实上,太医给宣德帝的诊断,他的寿命顶多还有两年,如果再这般服用丹药,劳神劳力,宣德帝的寿命不到一年。   三位皇子请求入殿侍疾,宣德帝拒绝面见任何一位儿子,二皇子焦急上火,生怕另外两个兄弟动手脚。   “阁老们,父皇如何了?”看见五位阁老出殿,二皇子焦急地走上前,紧张地询问道。   焦首辅摇摇头,宽解道:“殿下勿要太过挂心,陛下龙体无碍,有龙气相护,陛下只需多加休养,便能痊愈。”   “……”这话明显是推诿之言,二皇子脸色登时便不好看,碍于焦阁老的面子,他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好道,“阁老说得是,父皇乃是真命天子,必定会早日康复。”   “二皇子且放宽心。”焦阁老觉得自己十分疲惫,毕竟等候了一整晚,谁这时都不会想再与其他人客套。   秦元君转头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宣德帝一日不定下太子之位,二皇子便一日不会放弃。   “阁老们近日操劳国事,着实辛苦,本宫便不再打扰了。”二皇子后退一步,奉承道。   焦阁老不动声色道:“二皇子言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臣该做之事。”   秦元君站在一边,不多言也不多事,倒显得二皇子格外凸出,阁老们默默地看着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嫡出皇子,在心中为他的八风不动表示赞同。   阁老们走后,秦元君抬脚便走,三皇子也觉得无趣,准备随秦元君一道离开,二皇子在原地踟蹰,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亲身伺候宣德帝的常喜皱皱眉,将大门重重合上,进去伺候宣德帝去了。   宣德帝抬起眼皮,声音非同一般地虚弱,他清咳了一声,问道:“外面如何了?”   常喜一甩浮尘,微微低下头,掩盖住自己闪烁的眼神,道:“回禀陛下,顺王和睿王已回去处事,恭王殿下还在殿外等候,说要见您呢。”   听闻此言,宣德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他可是想看朕死了没?就这般急不可耐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防盗替换章节哈,今晚十一点就替换一个大章节,买了的亲们不必紧张~~~打折大奉送哈。。当然如果过了9月11号,就没有打折了,大家可以直接购买,忽略掉我这一段话。 ☆、第117章 入宫来   二皇子如愿以偿进了寝殿,不过,面对他的不是春风细雨,也不是雨过天晴,而是宣德帝的彻底厌弃。   “下个月,你去西南封地罢。”宣德帝歪在龙榻上,冷冷地开口道,一双绿眸古井无波,显得格外深邃。   宣德帝此言,令二皇子如遭雷劈,炸得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西南道路不畅,夷人众多,加之连逢天灾,朕瞧你善于治下,便派你去西南,莫要让朕失望。”宣德帝抬起眼皮,慢吞吞地说道。   既然二皇子喜欢管事,那便让他管得够,相信西南的夷民,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停止闹事。   “父皇……”二皇子瞬间崩溃,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睛,凭什么让他去封地!为什么偏偏是他去封地!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宣德帝还是不信任他,宁愿将机会留给一个十七年养在外的儿子!   这时,二皇子也看出来了,在宣德帝心中,还是秦元君最有分量,一旦他离开京城,不占嫡不占长的三皇子秦远见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二皇子死死地咬住下唇瓣,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往地上一扑,故作哭腔道:“父皇,您身子抱恙,而儿臣岂能在此时离开……”   这般装模作样,若说骗别人,那还差不多,可惜二皇子想得太简单,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老谋深算,深谙诡道的宣德帝。   “呵呵。”宣德帝莫名地笑了起来,眼神幽暗,声音低沉,“你怕不是舍不得我,而是舍不得朕的皇位罢。”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父皇……”二皇子蹙着眉头,尤不死心地道。   宣德帝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他将自己的腿摆在垫脚的台阶上,微微昂起头,神情冰冷,俯视着他如今最长的儿子,他缓缓开腔道:“你在后宫中私下的小动作,需要朕一样样提出来?朕对你很失望,朕不想再见到你。”   二皇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宣德帝的话吓得他腿脚发软,全身发麻,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儿臣,儿臣……”二皇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嘴唇张大,他好想继续狡辩,声称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但是,在宣德帝那充满威慑的眼神中,那一句“儿臣当真没做过任何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做了的。   这件事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他自己。无论是出馊主意的曹其妙,还是办事不利被曹太后扣留的宫女,抑或是被温良夏交给宣德帝的女官,通通都是他一手促成,这时候,怪罪任何人,都是完全无用的。   不过,这时候的二皇子,没有思考太多,沐浴在宣德帝毫无感情的眼神下,他的内心充满了悲伤和彷徨。   曾经的他幻想过自己失败的场景,应该是不甘和悲愤,没想到这时候,他居然没有任何有关失败的情绪,而是满满的失落。   他是宣德帝的儿子,可悲的是,宣德帝从未没将他当作儿子。   他多想问问,父皇,您可有对我有过感情?   但是,他不敢问。   他害怕自己问出此话,宣德帝不仅仅会处置他,再迁怒于苏德妃,甚至怪罪于整个苏家。他不能,更不可以。   最终,二皇子鼻头一酸,视线变得朦朦胧胧,他吸了吸鼻子,慢慢伏下自己的身体,臣服在宣德帝的脚下。   想通了母妃的安危,整个苏家的安危,他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儿臣遵旨。望儿臣离去后,父皇身体安康,国泰隆昌。”   收到二皇子被扁去封地的消息,温良辰和秦元君震惊不已。   他们还以为宣德帝还会死撑些日子,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做了决定。   “陛下,这回是想通了,想立你为储。”温良辰捏着帕子,紧张地说道。   二皇子黯然离去,让秦元君胜算更大,三皇子虽有优势,但其身份还是差了一截。   “不,此事恐怕还有波折,咱们得再低调些。”秦元君深知宣德帝的性子,不将事情折腾到没折腾的地步,他是不会算完。   “……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温良辰微微颔首道,她心道,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恐怕秦元君又会被推出来当靶子。   果不其然,二皇子被派往封地之事一经传出,整个京都之人几乎沸腾了。   众人本来看好的二皇子居然失去立储的机会,他们所作的努力自然全不泡汤,这些人当然不会死心,前往睿王府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温良辰作为当家主母,深知这些门道,干脆闭上王府的大门,前来送礼之人她一概不接,通通拒之门外。   众人明面上感慨睿王不好打交道的同时,依然在暗地里削尖了往秦元君身边凑。   可惜秦元君人在最为清贵的翰林院办公,翰林院骂人的言官众多,上头还有五位坐镇的阁老,谁也不敢往那里凑,宣德帝近儿身子不好,正找不着人下菜,他们眼力甚好,不会为了投靠秦元君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还是有不少蠢人害人害己,宣德帝称病不能上朝,他们便疯狂地往宫里递折子,生怕秦元君不知道似的。   秦元君却为此事头痛不已,心道,这些投机倒把之辈,一定是想害死他罢?   五位阁老与秦元君关系良好,又看好他的未来,自然愿意卖个面子给他,于是,由焦阁老做主,将下官们立储的折子全部压下来,只给宣德帝看些开心之事。   眼看宣德帝的身体逐渐好转,秦元君变得更加紧张了,宣德帝年纪变大,疑心病也随之增长,   变得越来越不讲道理。   三皇子也不得安心,成日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会被扔去某个奇怪的旮旯之地。   二皇子去封地的日子最终确定下来,曹其妙不愿二皇子就这么被发配至封地,特地瞒着二皇子进宫寻曹皇后哭诉,她本想借曹皇后的关系改变宣德帝的想法,谁知还没进入坤宁宫,恰好碰上来探病的曹太后。   曹太后将曹其妙拎进宫内,不知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曹其妙是哭着从宫里出来的。   出宫后,曹其妙不仅没有得到二皇子的体贴,反而被二皇子臭骂一顿,曹其妙本就为此事劳心劳力,谁知丈夫也如此不理解自己,次日,曹其妙便病了。   “姑娘,听说恭王妃孩子掉了……”鱼肠捧着最近的邸报进门,脆生生地汇报道。   温良辰正在写字,闻言,她右手一抖,接而震惊地抬起头,道:“恭王妃竟然流产了?”   “是,奴婢觉得,恭王妃是被气的罢。您看她即将去西南,又被皇后太后厌弃,今后再也回不来京都,心里绝对不好受。”鱼肠抿着嘴,偷偷笑道。   “哎。”温良辰向来有仇必报,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多了一股奇怪的情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开了口,“可怜了孩子,竟这般去世了。”   闻言,鱼肠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她将邸报放在桌上,惊愕道:“姑娘,恭王妃可是害得您和二姑娘差点丢了性命,您为何会同情她?她可不是咎由自取么。”   温良辰捋起袖子,将笔放置在笔托上,她皱皱眉,轻声道:“大人之错,不该怪在孩子身上,那孩子,也太可怜了些。”   正当温良辰与鱼肠对话之际,纯钧忽然推门进来,她脸色焦急,道:“姑娘,长兴侯府的处置下来了。”   温良辰霍地起身,神情严肃,问道:“长兴侯最后如何了?”   长兴侯的案子拖了近一年,宣德帝一直碍于曹家的面子,未曾对长兴侯下手。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纯钧按住自己心中的恐惧,竭力冷静地道:“长兴侯府家产全部没收,男子充军,女子充入教坊司。”   温良辰抿了抿嘴,不禁在心中长抒一口气,长兴侯终于……倒了。   “巨阙可有告诉你,殿下如何说?”温良辰紧张地问道。   长兴侯是死了的和亲王妃娘家,秦元君恨了和亲王妃十七年,不知长兴侯的处置,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巨阙传来消息,说殿下并无异色。”纯钧心里不明白,按照道理来说,仇人被抄家,秦元君应该很高兴才是,怎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事实上,纯钧的怀疑是正确的,就连温良辰也想不到,秦元君会为长兴侯求情。   “长兴侯固然该死,和亲王妃该死,但是,长兴侯府的家眷,他们是无辜的。”   近一段时间,秦元君每日要操劳宣德帝留下的烂摊子,他的神情十分疲惫,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了。”温良辰皱皱眉,体贴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是否在怪我,为何我不趁热打铁,借此机会去搬倒曹国公府?”秦元君忽然睁开双眼,及时问道。   温良辰愣了一下,秦元君为何会这般想?   她恨的是曹皇后,巴不得曹皇后为母亲偿命,曹国公府这位帮凶,她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但是,要曹国公府上下血流成河,绝对不是她的本意。   “我绝无此意。”温良辰斩钉截铁地道。   秦元君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道:“若我趁机摆出曹国公府,长兴侯府便不会是充军的下场。”   依照宣德帝的脾气,绝对是满门抄斩。   “我并无别的意思,我想的是,已经够了。”秦元君握住温良辰的左手,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坚定,缓缓地说道。   有些时候,杀人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其实,活着反而比死了更痛苦。   温良辰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的秦元君,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位得罪他的人,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学习到帝王之术中,最为难得的“仁”字。   仁,并不简单。   仁,代表着足够宽广的心胸,能够辨别是非,不滥杀无辜,懂得把握分寸。   温良辰微微颔首,往前凑过去,靠在他的怀里,道:“无论你做甚,我都支持你。”   就在秦元君递上求情的折子后,宣德帝突然而然,下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圣旨。   听着天使朗诵册封秦元君为太子,温良辰为太子妃的圣旨,当事人温良辰呆在原地,整个人尤自恍如梦中。   终于,他们要入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报个歉,这章一直在网审没法改,今晚才改过来的,不是故意忽悠大家了啦。亲们觉得不爽的可以留言,蜜糕给大家补这章的红包道歉。 ☆、第118章 从前事   没有语无伦次 ,没有欢呼雀跃,秦元君格外冷静地接过圣旨,默默地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温良辰慢慢起身,抬头向不渝递了个眼色。不渝忙上前与天使客套,又悄悄塞了一个临时准备得、分量足够的红包,天使笑眯眯地将大袖一拢,千恩万谢地退出了王府。   其实,温良辰不必担心天使会怎样,秦元君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未来帝国的皇帝,只要天使是个有正常心智之人,便不会与秦元君和他们过不去。   “……元君。”温良辰心中虽震撼,却比秦元君要淡然许多,此时,成为太子的秦元君依然保持手托着圣旨的姿势,一脸惆怅地望向门外。   听见温良辰的声音,秦元君回过头来,神态意味不明,他轻声道:“良辰,你让我好生想想。”   温良辰不知他到底如何了,秦元君的眼神让她忧心,这个一直以来站在她身前,不辞辛劳,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居然头一次出现了类似于这般迷茫的神色。   不对劲,温良辰心道。   不过,即便她再如何担忧,如今也无暇分心,因为,事情已经上门来了。   王府掌事鱼肠已经冲了进来,汇报道:“姑娘,有好几家送来帖子,声称要携家眷登门拜访,咱们该如何办?”   温良辰顿时一愣,她转头看秦元君一眼,秦元君却向她招招手:“良辰,你看着办罢。”   “巨阙,扶殿下回房休息。”温良辰皱皱眉,秦元君现今状态不佳,没精力应付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   “是。”巨阙木着脸应道,其实他大概能猜到一点秦元君表现奇怪的原因,兴许是宣德帝的缘故罢。   秦元君将圣旨交至不渝托盘上,推开前来巨阙扶他的手,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在距离门槛处,他忽然脚步一顿,回头道:“良辰,这些琐事便要劳烦你了。”   “不,我们二人本是一体,岂能说劳烦?”温良辰笃定地道。   秦元君疲惫地点点头,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出去,温良辰看着他比从前消瘦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怎么看,都觉得他有些失魂落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温良辰还来不及细想,接着,登门拜访的帖子便如雪片般飞入睿王府,简直在案台上堆成一座小山,温良辰的娘家温家,与睿王府同样,差点被众人攻陷。   为了保持低调,不引起宣德帝疑心,温良辰对外声称须得准备册封大典和入宫事宜,同时,她命令睿王府闭紧大门,一个闲杂人等都不得放进来。温府的行为更加简单粗暴,如今身为礼部尚书的温大老爷,干脆来个避嫌到底,直接递折子称病半个月,不仅将所有人拒之门外,还将册封大典扔给礼部侍郎去折腾。   当日午后,温良辰便和秦元君乘坐马车,前往温良辰的娘家公主府。   收到册封太子消息的温驸马,整个人一直处于狂喜和疯癫的状态中,他笑盈盈地站在坪中,颇为不顾形象地迎了上来,道:“女儿,为父终于将你给盼回来了,啧啧,没想到我的女儿竟有莫大的本事,能当上大越的太子妃。”   温良辰顿时哑然,偏头看了秦元君一眼,见秦元君并无异色,这才道:“父亲,咱们不可太张扬。”   “为父知道,方才大哥过来告诉我,让我称病在家,闭紧门户,绝不迈出大门一步,你们就放心罢,为父是那种乱嚼舌根之人么?为父绝不会出去胡说,哈哈哈哈……”温驸马撇撇嘴道,神色依然得意洋洋。   温良辰好笑地叹了一口气。她能当上太子妃,还要多亏她的好夫君秦元君有本事。   秦元君并不生气,诚恳地道:“父亲大人,的确是良辰之功,若无她的真心付出,我也无法走到今日。”   秦元君伸出手,捏住温良辰的手,在她的掌心刮了刮,表示自己无事,让她莫要多想。   温良辰抬起头,发现他的表情十分真挚,她抿了抿嘴,心中感动莫名。幸亏秦元君知晓温驸马说话向来没谱,况且他心胸宽广,不会与温驸马多做计较,换做是其他男子,听见温驸马这番话,指不定要如何生气。   秦元君这番谦虚之言,让温驸马更加高兴了,他手舞足蹈,兴冲冲地指挥道:“来人啊,你们动作快些,赶紧去花厅将好酒好菜摆上,今儿我要和女婿不醉不归!”   温良辰苦着脸,无奈道:“父亲,不必如此……”   今日喝酒喝得烂醉,明日秦元君该如何上朝面对群臣?   当太子的第一天,自然是格外地重要,温良辰一整颗心七上八下,生怕秦元君遭遇不测。   秦元君捏捏她的手心,强打起精神,微微一笑道:“无事,父亲难得地有兴致,我们可不能扫了他的兴。”   闻言,温驸马拍了一下秦元君的肩膀,仰头笑道:“看看,还是女婿关心我,愿意陪着我高兴。”   温良辰登时便黑了脸,撅嘴道:“父亲有了元君便不要我了?好罢,今后我入宫居住,您也瞧不见我了。”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温驸马的声音忽然转了个调子,突然乐极生悲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我怎的会忘了,你入宫之后,便不能时常回娘家了呢?”   温驸马没有想到的是,女儿收获更好的前程的同时,也要付出远离家门的代价,温驸马感觉自己如同三伏天被泼了一桶凉水,整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心情失落不已。   温驸马一惊一乍,扰得秦元君和温良辰哭笑不得,最难受的应该是温良辰,她本想说句玩笑话,没想到温驸马竟如此在意,她心有戚戚,拉着温驸马的袖子道:“父亲,是女儿错了,即便女儿住在宫里,您还是可以进宫来瞧女儿,可不是么?”   只是机会当真不会太多,温良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秦元君点点头,安慰道:“父亲大人放心,我会照顾好良辰,今后若我有能耐,必定让你时常进宫。”   秦元君这句话,便是给了温驸马最珍贵的承诺。   温驸马冷静下来后,自然听出来他话中之意,一旦秦元君成为皇帝,今后当家做主,即便温良辰和温驸马相见再难,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   经常见到女儿,其实也是想确定她是否过得好,温良辰生活安康喜乐,才是温驸马的最大心愿。   温驸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揽住秦元君的肩膀,声音嘶哑,道:“你是好女婿,也是我的好儿子,来来,咱们进去喝酒去!”   秦元君和温驸马坐在厅内,对着满满一整桌精致的酒席痛快畅饮,温良辰则坐在门外的葡萄藤下,检查温仪城的功课。   小少年的个头不高,一身米白直裰,衬得他身体瘦削,下巴尖尖,温仪城脸庞稚嫩,神情却非同一般的严肃,温良辰心不在焉地翻着他的功课,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看他。   “你的功课做得极好,我并不担心。”温良辰笑道。   “比起姐夫,我做得还不够好。”温仪城有板有眼的答道,眉眼间正气凛然,眼底却充满了失落,温良辰眼睛尖,温仪城的小情绪,哪里瞒得过她。   “哎,你这孩子,就是太认真,太死板,”温良辰叹了一口气,“你姐夫好,我才过得好,所以,咱们公主府,日子同样会变得更好。”   温仪城挺直了小身板,咬着下唇瓣,略有些不服输地,嘟着嘴巴道:“仪城也能做得好,仪城长大了,便能保护父亲和姐姐。”   温仪城本以为自己今后努力科考,只要考一个状元状元,便能超过有惊才绝艳之称的秦元君,谁料秦元君一跃成为皇子,这回又变成太子,这样的升级道路,实在太让人无力了。   没想到他就被这般打败了,温仪城感觉的小小心灵简直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见温仪城又开始闹别扭,温良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抿嘴一笑道:“你呀,和你姐夫较什么劲?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比任何人差,你们二人,都是天下最聪明的读书人。”   听闻此话,温仪城眼睛顿时一亮,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惊讶地张大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姐姐,你真觉得我,我很好吗?”   “自然是,你可是我的弟弟。”温良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我的亲人,在我眼里,你便是最好的,不比任何人差。”   温仪城这小子就是太实心眼儿,极端重视自己的成绩,温良辰在心中默默担忧,等到他科考那日,她岂不是会担心死?   怪只怪她不日便要进宫,没有太多时间在家,姑且能开导几句是几句罢。   温仪城立即恢复了笑颜,他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仪城和姐夫相比呢?”   “……”温良辰顿时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总喜欢和你姐夫死磕呢?   正在此时,管家前来厅上送拜帖,因为温驸马在里头喝得烂醉的缘故,管家便直接向温良辰报告。   温良辰寻思着该如何拒绝,却听管家道:“王妃,这位是曾经在咱们府上住过的薛扬薛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3=亲们,最近实在太忙,每天都是早早起来半夜回来,其实我也想码字更了啦qaq,请亲们见谅,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固定,只好麻烦亲们多刷刷收藏夹啦~ ☆、第119章 相知意   “薛扬?”秦元君将酒杯轻轻一放,眉宇间多了一股怪异之色。   温良辰侧过头,悄悄捂嘴一笑,她对他了解太彻底,自知他在想些什么。   曾经薛扬喜欢过她,秦元君在旁看得抓耳挠腮,明里暗里阻拦她和薛扬,这次她在薛扬外出执行任务之际与秦元君完婚,以秦元君京城吃醋的小心思来看,薛扬此时的出现,恰恰刺中了他心底某些不爽之处。   果然,秦元君登时便黑了脸,从坐上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迎接师叔,你待在此处罢。”   “好,你去罢,我在厅内照看父亲。”温良辰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秦元君不自然地扭过头,温良辰急忙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开始指挥丫鬟伺候温驸马解酒。   “……”秦元君咬了咬唇瓣,理清衣裳收拾妥当后,踱步出门。   薛扬如今的身份不同一般,他不可能贸然走正门,只能走宅院巷子深处的偏门进来,秦元君带着管家,亲自去将薛扬从偏门接了进来。   外出公干一年回来,薛扬的皮肤比从前黑上不少,他的身体依然如从前般挺拔,表情一如昨日般木然,不过,其周身倒是多了一股人间的烟火之气。   见到已作妇人打扮的温良辰,薛扬神情明显一顿,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神色颇为不自然地道:“师侄,许久不见,你竟与元君成婚,令我好生欢喜……恭喜你们。”   这话,说得倒是勉强,从他的表情来看,自然没有半点的欢喜之意,反而满满都是惆怅。   见状,秦元君一挑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默不作声地盯着温良辰看,似要从中挖掘出什么来。   “我也许久不见师叔,师叔先坐罢。”温良辰没觉得什么好心虚,反而还瞪了秦元君一眼。   秦元君紧抿薄嘴,恹恹地拉着薛扬同坐。   温良辰不禁好笑,道:“师叔不远千里回京,居然来府上看我们,不过,我好奇的是,师叔为何知道我们在公主府。”   温良辰说话之际,寻了秦元君的身边坐了,她才刚刚放下袖子,他灵活的右手迅速探了进来,将她的左手握住,在人前与他这般亲密,温良辰心中不适,左手稍稍挣扎了一下,谁知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此次回京都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司破格升我为百户。”薛扬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好似全然未瞧见他们二人动作似的。   温良辰皱皱眉,朝秦元君使了个眼色,秦元君这才一边偷笑,一边得意洋洋地收回手。   “原来如此,难怪你的消息这般灵通。”秦元君微微颔首。   温良辰心道,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秘辛,薛扬想打探他们二人的踪迹,自然比外头那些四处流窜的官员要容易得多。   “如今,我要唤你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薛扬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接着,他又看向温良辰,眼中划过一道难以名状的情绪。   一转眼之间,他们变成大越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薛扬心中觉得,眼前的秦元君和温良辰依然没变,但是,他发现自己出了毛病,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其中原因,也不想知道。兴许是秦元君和温良辰这对青梅竹马,终于携手走在一起的缘故,让他有羡慕,亦有酸涩,所以在心底产生某种意味不明的抗拒。   薛扬这短短之言,令在座三人追忆起曾经的往事。当年在三元山上,他们没有身份的藩篱,没有世俗的拘束,共同度过了一段自由快活的日子,虽然偶有摩擦和口角,但是,这段得之不易的感情,值得他们用尽一生去铭记。   “你今日来此,应该不只是恭贺我们二人罢?可有甚么紧张要事,不妨明言直说。”秦元君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微微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温良辰心道,秦元君嘴上说着不愿见薛扬,事实上他与薛扬同样有同门之谊,若换成不相干之人,秦元君断不会问得如此直白。正是太了解薛扬的性子,秦元君才追根究底,想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的确,我是有要事相告。”薛扬不曾担忧附近有人偷听,事实上,公主府的防卫比其他各府强大许多,他从进门起,便听见附近不远有多道练武之人的呼吸之声,有这些人守卫在旁,不怕有外人监视。   薛扬沉吟片刻,道:“我此次外出公干,发现海宁府下出现极为古怪之事,那群海匪手中竟然握有与我大越相似火铳,我不知制造火铳之术,是何时流传出去的。”   火铳的关键之术,是大越的核心机密,旁的外族虽然能模仿,但在射程、内含火药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锦衣卫行事务必要追根究底,薛扬所言绝非虚言,秦元君和温良辰立即信了,秦元君道:“依你之见,火铳的秘方是从大越流传出去的?”   薛扬见过火铳,平时也会用得着,自然不会看错:“我杀了两名海匪,他们手中的火铳,看起来与大越同出一源,却又有些许差异,我想,必是有人泄密。”   “此事你已向上头禀报?”秦元君又问道,若薛扬将此事捅上去,必要再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中央设督造司下兵仗局不知有多少人将会受到牵连。   随着宣德帝身体每况愈下,他的情绪也是越来越极端,总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也是秦元君为何战战兢兢的原因之一。   薛扬摇摇头,皱眉道:“不,我并未向上禀报,我此行所接任务,与此无关。”   “幸亏你未向上言明,此时的大越,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温良辰脸上浮现一抹忧色,她捏紧帕子,“此事不宜提前公开,应派人私下查明,寻出罪魁祸首,再广告天下不迟。”   “良辰说得没错。”秦元君撑起手臂,双手交握,他盯着薛扬身后某处空地,眼睛格外深邃,“如今父皇不仅疑心内阁,我也不例外,若中央设督造司再出现问题,父皇不介意枉死更多的人,即便今后父皇愿意将这江山交予我之手,留下来的,也只是满目疮痍的河山罢了。”   别说满目疮痍,连覆灭都有很大可能,在宣德帝只顾吃老本的守成策略下,如今的大越已经开始逐渐走下坡路,洋水泛滥,北方地震,此乃天灾,各地官员不理公事,反而相互勾结欺瞒上级,利用季闻达吏治新政漏洞为自己谋利,农田不在,百姓大面积逃亡,此乃*。   幸亏西北夷人没有挑事,海盗也慢慢退缩,从大面积攻击改成小股骚扰,否则,以大越如今的气数,是否能扛得下来,还真是一个问题。   是故,温良辰很明白,秦元君并不希望朝廷上层再出事,他想用更为妥当的办法,以最低的代价,将事情快准狠处理了。   “你,会是一个好太子。”见秦元君有心如此,薛扬不得不佩服。他从小到大素来自由惯了,从未担心过其他人是否过得好,他之所以进入锦衣卫,根本与普通百姓无关,而是为了了结尘世过往和羁绊,找出当年薛家灭族的真正原因。   他虽然信奉事不关己的道家待人之法,但从不反对儒家修身治国齐家,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有些人活着,却是为了他人是否能过得更好,因此,秦元君这份宽广的心胸,简直弥足珍贵。   秦元君并未应下薛扬的话,而是自顾道:“自英宗和仁宗过后,大越便一蹶不振,父皇所行之事,不仅未有任何起效,反而让国家再陷入泥沼中,再这般拖下去,今后大越若想恢复当年的元气,恐怕难矣。”   薛扬和秦元君这番不经意的话,如同一道灵光,忽然从温良辰脑海中的闪过。   对了,她怎会忘了,秦元君是用他那一整颗赤子之心,来对待大越得之不易的基业?   难怪他接到圣旨之后,会表现地如此彷徨和迷茫,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太子所带来的名利,而是一直在默默担忧不已,他是否能担任一名合格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得以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想要为他宽解,让他宽心,便比之前要好办许多。   温良辰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如春光灿烂,如同夏花般美艳,一度引发了秦元君胸口澎湃的醋意,他在桌下扯住温良辰的袖子,示意她赶紧收敛笑容。   秦元君斜睨薛扬一样,薛扬急忙错开眼睛,装作没有看见,秦元君心里这才舒服些,心道,自家媳妇儿笑得这般漂亮,可不能给其他人瞧去了。   “我曾经说过,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温良辰转头看他,眼神笃定,“因此,你要相信,你当上太子,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没想到温良辰对他寄予这么大的厚望,秦元君不可置信扭过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薛扬也附和道:“二皇子被发配至西南,三皇子性子太冲动,你可千万不得有事,如今整个大越的存亡,全系于你一人身上。”   “……我。”   面对着自己妻子和同门的肯定,秦元君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垂下头,发现自己今早被封为太子所带来的压力,好像突然从他肩膀上慢慢地漂浮起来,仿佛变轻了不少。   也许,这便是信任的力量,秦元君如是想道。   释然过后,秦元君整个人仿佛换了个人般,他将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一双眼睛更是熠熠发光,充满了斗志。   “薛扬,你方才所提之事,我会派人彻查,”秦元君微微沉吟,蹙起剑眉,“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此事与你家族有某些关联,兴许是我想得太多罢。”   薛扬顿时一惊,半天才回过神来。   温良辰也回过味来,秦元君这话听起来没有道理,却有误打误撞地挑起她名为质疑的思绪。   薛家远在西北靖远,因投敌卖国之罪羞愧自杀,火铳之术流落海匪手中,同样是投敌卖国的不解之谜,在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某些关联?   与薛扬会面后,小两口辞了烂醉如泥的温驸马,从公主府偏门出来,乘坐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趁夜回到家中。   明日起,秦元君便要以太子的身份上朝,再过上半个月,还要再举行册封太子大典和册封太子妃的仪式,温良辰不敢耽误他休息,二人未对今日之事进行详谈。   帐中,她搂着他的腰,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只要他不放弃,她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温良辰将脑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嘴角含笑,慢慢地阖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进入宫斗卷。。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本文应该会在本月底完结哦~~ ☆、第120章 主东宫   钦天监择日本月月底,举行册封太子和太子妃大典。大典仪式繁杂,既要授金册,还得斋戒三日,祭告天地、宗庙,幸而温良辰与秦元君已成婚,太子妃与皇太子同日传制,省去不少的麻烦。   温良辰和秦元君着一身厚重的冠服,迎宝册于文华殿谢恩,二人走在台阶上,温良辰脑海中忽然一阵眩晕,脚步不稳,当场便要摔倒,旁侧纯钧眼疾手快,伸手将温良辰半扶住,道:“太子妃!”   听闻纯钧惊呼,并行的秦元君猛地停住脚,转过头,只见薄薄的灰色雾气之中,温良辰在那一身穿深青色织金云凤文翟衣的映衬下,更显得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秦元君不禁开始为她担忧,忙插言道:“若是你不舒坦,这礼不行也罢。”   温良辰并未答话,而是急忙抬手扶住头上的九翬四凤冠,发现凤冠上的珠子和装饰完好无损,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道:“我无事,你们莫要太过担心。”   秦元君皱着眉头,认真地说道:“自从三日前斋戒,你便开始不对劲,况且这几日咱们起得太早,让你一直没休息好,不若你下去休息罢……我代你行礼。”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放轻了声音。   斋戒三日二人一点荤腥都没沾,面对那些难以下咽的吃食,温良辰一直食欲不振,昨儿晚上还不小心吐了,弄得秦元君心焦不已,恨不得亲自翻墙出去给她买只烧鸡回来。   可惜,宫中管束严格,秦元君不敢有半点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温良辰吃苦,百爪挠心。   秦元君向来说到做到,温良辰心知若自己真表现力有不支,恐怕他真要强行赶自己下去了。今日是册封太子和太子妃大典,连久卧病床的宣德帝都要出场,她如今连太子妃的位置还没坐上,便开始摆架子不受册封,将此事宣扬出去,估计会让整个大越百姓笑掉大牙。   秦元君的太子之位得来不易,温良辰不愿因为自己的缘因拖他的后腿,让他受到言官的弹劾。   温良辰强撑起身子,咬着下唇瓣,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故意温声道:“我当真没事,只是早晨吃得少,不小心饿着的,待得稍后礼数完毕,我下去吃些东西,便可再恢复过来。”   秦元君脸色稍缓,温良辰又接着道:“你们一个二个大惊小怪,咱们要再不走,可得错过了时辰。”   吉时都是礼部预订好的,方才他们这么一耽搁,已经在宫中造成大面积的拥堵,还好宫女和宦官们训练有素,慢慢分开来站,无一人敢吭声。   “好罢。”秦元君抿抿嘴,无可奈何地接受温良辰的提议。   纯钧却慢慢皱起了眉头,温良辰的身体她比秦元君更清楚,温良辰自斋戒日起,便明显与平时不对,她也说不清什么所以然来。   其实,她支持温良辰下去休息,可惜温良辰自己不愿意,硬要坚持完毕所有礼数,她身为奴婢,不好在主子面前多嘴,只好默默忍下,从旁仔细观察温良辰的神情。   宣德帝今日特地从龙榻上爬起来,出现在举行册封大典的奉先殿。兴许是宦官们给力,竟将瘦了一圈的他收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至少从远处看,此时的宣德帝,在气色上已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只要是略懂医术和观气色之人,便能瞧出宣德帝的不妥,温良辰悄悄瞄向宣德帝,只见他的唇色呈淡淡的紫色,脸颊两侧也泛着一股青灰,乃是中毒之症状。   不知宣德帝大病一场过后,有没有再偷偷摸摸服用丹药,这便是温良辰瞧不出来的了。   受封仪式繁琐而劳累,光是下跪,便能跪得人腿脚发麻,温良辰和秦元君需要对宣德帝行八拜礼,再对曹太后、李太后分别八拜,曹皇后和卫贵妃八拜,才算结束,等候女官宣册再受册。   温良辰一路咬牙坚持,硬生生将整场仪式扛了下来,看得秦元君心惊肉跳。   宣德帝还以为秦元君为此惶恐,对他心怀感激,宣德帝顿时心情大好,也不顾那走程序的话语,居然额外地称赞他几句,弄得秦元君是一头雾水。   曹皇后坐在一旁,脸色越来越沉。   走过了这次册封,秦元君便成为大约真正的皇太子,而她手下控制的五皇子,如今彻底变成一只废棋。曹皇后不能生育,为此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季明珠的儿子成了太子,这怎能让她咽下这口气。   于是,在规劝太子妃温良辰的话里,她刻意多添了一句“开枝散叶”,见到温良辰为此脸色一白,她心中这才稍稍舒坦了些。   对于曹皇后的自作主张,宣德帝对此没有表态,事实上,他同样希望皇室后代充裕,不必为继承人而发愁。只不过经两位曹氏女一役,他更看重太子妃的能力,不必温良辰多么优秀,至少她得守规矩,不要向曹皇后那般蠢,但是,太子妃要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若人人都是曹太后那个争强好胜的模样,兴许某一天,这天下便得改姓曹,这是没有几个天子能够容忍得了的,估计也只有仁宗那位成日不理事,将烂摊子丢给宦官决策之人,才会任由曹太后在后宫独霸一方罢。   在奉先殿走完过场之后,二人须得回东宫再行礼,主要是太子妃对太子行四拜礼。   秦元君高高坐在座上,看着温良辰慢慢跪倒下去,其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他十分不习惯这种比温良辰高贵的礼数,在他的心里,温良辰是他的妻子,与他夫妻一体,理应与他共享荣华,如何能让她跪自己。   但是,在众目睽睽下贸然打断礼数,也是不可能之事。事已至此,温良辰方才没有下去休息,便只能行完整个礼数。   深明宣德帝心思的秦元君不敢逾矩,曾经研究过仁宗年间事迹的他,知道宣德帝对于女人掌权最为痛恨,之所以默默忍下曹太后这种强势的女人,恐怕是他当年与曹太后结盟,一同消灭司礼太监王方,有人情往来的缘故。   不过,即便和宣德帝携手打败政敌和仁宗,手握宣德帝把柄的曹太后却也不敢做得太过分,随着宣德帝逐渐掌权,曹家逐渐被削弱,长兴侯更是直接抄了家,曹太后居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在背后指挥曹皇后上蹿下跳。   温良辰行完最后一个礼数,颤颤巍巍起身,秦元君几乎是从太子宝座上跳了下来,他踩着地毯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亲自将温良辰扶起,低下头,神情歉疚,说道:“让你受苦了。”   温良辰拢住厚重的大裙摆,摇摇头,勉强笑道:“你莫要与我说这话,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时,一身宫中掌事打扮的鱼肠进入殿来,传报道:“太子妃,王妃、公主、郡主及外命妇,已在外等候。”   升座前,温良辰有短暂的整理仪容的时间,趁着这点时间,她任由纯钧和水心收拾,稍稍闭眼休息了会,便又要打起精神,继续接下来的礼仪。   “升座。”女官高声道。   自三公主嫁出去之后,宫中便没有公主,二公主已经嫁人,此时也被唤进宫来,对新任太子妃温良辰行礼。   王妃、公主、郡主及外命妇着正色礼服,在殿门外集合排列,在丹墀前,对殿内高坐的温良辰进行叩拜。   顺王妃站在队伍最前,只见她面色如常,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充分展现其身为王妃的大度风范。   在她跪下来,低头那一瞬,她完美无缺的的笑容逐渐起了裂痕,慢慢转变一个弧度,弯成一个讽刺无比的笑。   顺王妃本对恭王被发配至西南十分同情,直到如今要对温良辰下跪,她这才觉得,恭王妃曹其妙何其幸运,至少曹其妙不必在温良辰面前卑躬屈膝。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三皇子足够努力,却依然得不到宣德帝的青睐?她嘴里发苦,觉得自己实在不好命,明明身为京都头等的贵女,身份地位模样性情没有一处地方不比温良辰差,却因为嫁了三皇子,便与未来一国之母失之交臂。   不仅仅是她,就连三皇子,也同样抱有这样的心态。   幸而温良辰精神不济,没有精力与众人周旋,按规矩行礼之后,便令众人退下。其实她也没甚好说的,更没有心思与各人斡旋,或是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即便她有精力,也不会将时间花在这无用之事上。   威信是靠自己的言行一步步建立而来,绝非身份和地位,或是强权压制,在这一方面,温良辰相信自己今后不会做得太差。   送走了诸人,温良辰终于有空歇息。她的寝殿名为光大殿,与秦元君书房崇文馆不远,虽然她居住的房间变大了,但对比二人所属的整个宅院的面积,东宫尚不及原先的府邸睿王府。   秦元君方才在明德殿受完臣子的拜见,忽然,不渝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躲在屏风后使劲朝他使眼色。   秦元君放下手中诸事,令臣子站在原地等候,他径直朝屏风后走来,问道:“发生何事?”   不渝斜眼看着他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殿下,太子妃昏倒了。” ☆、第121章 怀六甲   温良辰从游离之中醒来后,第一感觉是自己右手顶着个东西,她睁开眼睛,侧头一望,只见一个软垫子架在她的手腕上,明显是大夫用来号脉的用具。   不用猜,她方才一定是晕倒了。   “太子妃醒了!”不等温良辰吱声,伺候在床边的水心便不管不顾先惊呼起来,接着,内殿里一阵兵荒马乱,四周乒乓作响,一度令温良辰怀疑自己的理家能力。   水心和纯钧二人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还特地在她腰后塞了一个厚厚的团子,好让她靠得舒服。   不过片刻,帘外便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秦元君没理会旁边的丫鬟,急不可耐地掀开帘子进来,他匆匆忙忙来到榻边,往榻沿一坐,捞住温良辰的手捏在掌心里,直愣愣地看着她。   兴许是秦元君的表情实在太古怪,温良辰心里发虚,不由地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她得了某个绝症不成?   “……良辰,大夫说,大夫说……”秦元君紧张地握住她的右手,咬咬下唇,脸色变得十分复杂,温良辰斜眼瞧着,发现他眼里既有担忧,也有兴奋。   应该不是绝症,温良辰如是想道。   “……我到底怎么了?”温良辰一撇嘴,秦元君还给她卖关子上了,这到底是何缘故?   秦元君闭嘴不答,温良辰便去看两个丫头的脸色,水心年纪最小,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的喜色仿佛要溢出来,向来含蓄的纯钧也是一脸欢欣,眉间有淡淡的忧色。   “你们二人来向我说清楚罢。”温良辰揉揉眉心,说道。   两个丫鬟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嘴唇,笑眯眯地望着她,令温良辰疑惑更甚。   而在此时,秦元君似是忍耐不住,突然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捧着她的右手,咧嘴笑道:“良辰,你有了。”   “我能有什么……”   温良辰不悦地皱皱眉,谁想到话刚刚说了一半,她猛然想起什么,突然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温良辰霍地转过头,盯着只顾傻笑的秦元君看,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我、我怀上了?”   听闻她的问话,秦元君乐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笑得浑身颤抖,眼泪水直飙,活像是吃多了丹药变了个人似的,正当他欢欣雀跃之时,温良辰在他手上掐了一把,秦元君忙点了点头,憋笑道:“是。”   温良辰翘起嘴巴,对着这位即将为人父的某个傻瓜吹胡子瞪眼道:“怎的方才不说,定要戏弄我不成?”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糊弄,秦元君方才进来之时,明明可以向她说清楚,谁知他定要故意惹她怀疑和担心,还好两位丫鬟不是善于表演之辈,若他们诚心布局隐瞒她,温良辰真要担心自己得了绝症。   见温良辰来了气,秦元君立即换上一副内疚羞愧的模样,好声好气温声哄道:“良辰,你如今身怀六甲两个月,可得好生在殿中休养,莫要再如今日逞强。”   今日早晨不渝禀报温良辰昏倒,吓得秦元君当场变了脸色,他将大臣们晾在原地,独自匆匆离去,在回光大殿的一路上,他感觉自己如同丢了魂。这样的惊吓,他可不愿再来那么一次。   他这般做小伏低,倒让温良辰心中不适了。若不是她自己没发现身体的异常,岂会惹出今日昏倒之事来?   温良辰怀孕刚及两个月,时间不长,是故连她自己也未发觉,之所以头晕乏力,对着斋菜呕吐,她还以为自己太过劳累,导致小日子不正常,从而引发的后果。   “那你可得答应我,往后不得再骗我,我便不再逞强。”温良辰昂起下巴,忿忿不平地撅嘴道。   秦元君知自己的诱哄起到了效果,忙喜形于色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道:“放心,今后孩子他娘亲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你要问我什么,我都知无不言,可好啊?”   没想到他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么不害臊的话,温良辰当场红了脸颊,恼羞成怒地道:“你浑说些什么呢?就你会说话。再这般不正经,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好,我再也不乱说话。”秦元君亲了亲她的手背,甘之如饴地答道。   秦元君只呆了不到一会儿,便被公事唤走,在离去之前,他一步三回头,不断叮嘱温良辰注意身子,交待女官和宫女好生伺候,让众人不禁暗暗赞叹,太子和太子妃当真伉俪情深。   纯钧为温良辰掖好被角,轻声道:“太子妃方才昏倒没瞧见,太子殿下可是冲进殿里的,还不小心踹翻了一个炉子。”   秦元君方才那副慌张的模样,纯钧尽收眼底,她不介意在秦元君离去后,帮他多说上几句,毕竟温良辰和秦元君感情好,对整个东宫才是最好的。   温良辰躲在被中,不禁抿嘴一笑:“好罢,原来他如此担心呢。”   “不过,太子殿下听说您怀有身孕之后,可是在旁发呆了许久呢,后来太医向他交待您身子的时候,他才慢慢恢复正常神色。”   事实上,纯钧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得到太医确切消息的秦元君,活活被冲击得半天没回过神,嘴角还挂着傻气的笑容,秦元君向来以冷静自持自居,纯钧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好笑的模样。   纯钧接着絮絮叨叨:“不过,太医交待了,太子妃您最近一段时间劳累过度,身体亏损,须卧床休息半个月,并服用特定熬制的汤药。奴婢和水心未曾伺候过孕妇,鱼肠姐姐又分不开身,太子殿下说递信至温府,让温大太太派人进来伺候您。”   “好,就按太子说的办。”温良辰才醒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她小声地说了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只听纯钧小声道:“太子妃先歇息着,等汤药煎好了,奴婢再端过来给您服下……”   皇宫向来便是消息灵通之地,太子妃温良辰在册封当日有孕一事,如同乘坐边城火箭般迅速,瞬间轰动整个皇宫。   宣德帝人逢喜事精神爽,半个人还躺在病榻上,人便已经耐不住了,他匆忙从榻上爬起来,穿着袜子站在地毯上,对着常喜兴冲冲地吩咐道:“大喜!大喜!你赶紧派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在宫里摆个喜宴,为朕的皇孙好生庆祝一番。”   温良辰肚里的这个,可是宣德帝有生以来、正正经经的头一个嫡皇孙。   其实,二皇子在十五岁时,曾经让婢女有孕,在惯来吹毛求疵的宣德帝眼里,庶出的孙子是当不得数的,只是个不顶用的庶孙子罢了。   常喜“哎”了一身,端着宣德帝的龙靴上前,却被宣德帝躲开了。   宣德帝摸着下巴思索,在地毯上来回踱步,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传朕的口谕,免了太子妃的请安罢,这段时间,让太子妃在东宫好生休养,谁也不得打搅她,否则,朕拿此人试问。”   常喜抬头飞快地看了宣德帝一眼,他又慢慢垂下头去,忙肃然应道:“是,奴婢立即传话下去。”   不是常喜太聪明,而是宣德帝这话意思太明显。能够打搅到身为太子妃之人,普天下还有几人?非曹皇后、曹太后二人莫属。   看宣德帝这副少有的紧张的模样,也算是对这位未出世的皇孙用了心了。   正如宣德帝所料,得知此事的曹皇后,几乎被气得半死,当场砸坏了宫内一个名贵的汝窑暗花双鱼花瓶。   她今日早晨还特地交待温良辰“开枝散叶”,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午后便传来温良辰有孕的消息,实在是太打脸。   女官萱英是曹皇后的心腹,温良辰当初入宫侍奉曹皇后之时,她恰巧生病,如今萱英痊愈回来,便重新成为曹皇后的左右手。   曹皇后在原地一个劲儿发怒,自然不会有半点成效,萱英颇有眼力见地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再有孕,还是您的媳妇,您想要如何,她还敢说个‘不’字?”   曹皇后霍地回过头,露出怨恨的眼神,低声吼道:“她自然不敢违抗我,可惜她背后有陛下撑腰,我哪里敢贸然寻她这尊大佛?”   萱英忽然笑了起来,提议道:“皇后娘娘未免多虑,陛下只吩咐不得强令太子妃过来向您请安,或是打搅于她,却未交待您不能关心她。”   曹皇后心中的愤怒已被冲掉大半,她顿时来了兴趣,挑起眉毛,凑过来小声问道:“你说,我该如何关心她?”   萱英眼神幽暗,抿唇道:“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将新来的宫女调\\教妥当了吗?如今太子妃入主东宫不久,又身怀六甲,仓促之间,其身边伺候的人手必定不足,您赐下宫女和嬷嬷去服侍太子妃,太子妃必将会对您感恩戴德,同样,此番作为还能彰显您身为慈母的宽厚之心,乃一箭双雕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今晚还有加更,啥时候码完我啥时候发哈 ☆、第122章 告诫言   次日,温大太太携婆子和丫鬟进宫,并购置大量物资,长长的礼单先送进东宫,看得温良辰是瞠目结舌,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礼单内的物品非常地周全,细致到孩子长大的用品,更别提花销巨大的布匹和棉花了,样样精细,温良辰是个懂行的,知道这些东西来头不小,简直能与贡品相媲美。   “这怕不全是温大太太买来的罢。”温良辰放下红色礼单,心中起疑,其中有几样苏绣明显是苏家所产,难道,里面还混有苏玟玟代表的苏家所赠送的礼品?   果然,温大太太进宫之后,纯钧先出东宫将温大太太接进来,温大太太还在外等候,纯钧便学着温大太太的口气,小声告诉温良辰事情的缘由:“苏家不方便送如此丰厚的礼物给太子妃,想来太子妃独自一人在宫中,我这个做伯母的担心太子妃生活不好,便做主收下苏家的礼,请太子妃莫要怪罪。”   苏玟玟先行投靠温良辰,这回简直是赚得了够本,连温良辰都不禁佩服她的眼光。按理来说,二皇子恭王母妃为苏德妃,苏德妃出自于书香苏家,同宗出身的苏玟玟该像二皇子一脉靠拢才是,谁也猜不出,她为何会在温良辰和秦元君未发迹之前,便先行下手为强。   说是商人的直觉,苏玟玟的直觉未免也太准了。   温良辰没有时间细想,因为,此次温大太太进宫,还带来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温老太太。   温老太太一身得体的诰命装扮,明显是为了此次进宫下了血本,在见到温良辰之后,温老太太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温良辰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温老太太给她好脸色看过,如今的温老太太满头银发,岁月在她眼角叠出层层褶皱,却也盖不住她和蔼的笑容,若选择性忘记温老太太曾经逼迫她所作的那些事,她还真会被温老太太蒙蔽,以为她是一个慈祥的老祖母。   即便忽略掉温老太太苛待襄城公主之事,在多年以前,祖孙二人的情分,便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就连一丁点的灰尘都不剩。   温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苏氏的搀扶下半蹲行礼,口中高高兴兴地喊道:“老身参见太子妃,愿太子妃吉祥安康。”   在得知温良辰升为太子妃后,老太太在家中烧了十几炉的香,每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温良辰,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在家开坛祭法多次后,又开始吵吵闹闹要进宫瞧孙女,让温大太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温良辰神情复杂地看着温老太太,皱着眉头道:“给老太太赐座。”   温老太太抿着嘴唇,在脸颊拉出几道深深的法令纹,极为讨好地笑道:“谢太子妃赐座,老身感激不尽。”   “……”温大太太抬起头,无奈地看向温良辰,温良辰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明了。   “不知太子妃可有短缺的东西?”温老太太腆着脸问道。   “不曾,本宫宫中一切用度丰厚,不劳老太太担心。”温良辰稍稍抬眼,淡淡地说道。   温良辰这副冷淡的态度,让温老太太不得不惶恐,她主动看向温大太太,想求温大太太的帮助。   温大太太捂着帕子清咳一声,不自然地道:“母亲不必担忧,如今良辰身为太子妃,在宫中居于高位,内务府如何会短了她的东西?您老人家就放心罢。”   当年是谁一心处处刁难温良辰,还想将她送去庵里做姑子的?温大太太心中一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哎,老大媳妇,我这不是担心太子妃吗?太子妃头一次有孕,乃是我温家一件大事,必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活是活够了,也不大中用了,我呀,就盼着瞧我的皇外孙一眼,我便安心地闭眼喽。”温老太太苦笑地道。   温老太太的自私自利,没有随年龄的增长有所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简直让人尊重不起来。   温良辰端坐在凤座上,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直到现在,温老太太关心的还是温家,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人。不仅是她肚子里这个有温家血脉的孩子,甚至她屁股下的位置,在温老太太的眼里,都比她本人要重上许多。   “本宫有要事要与大伯母相商,老太太年岁已高,本宫这个做外孙女的,不敢让老太太为本宫辛苦,还请老太太和大嫂下去休息罢,纯钧,为老太太和大嫂将隔壁殿收拾出来,好茶伺候着。”温良辰实在是忍不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   温老太太嘴唇微张,顿时僵在当场,似是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般,她睁大双眼,瞪视温良辰,眼底满满都是质问。   温良辰平视着她,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读懂了温老太太的意思。   温老太太怕是想要问她,为何不顾祖孙之情,要这般对待于她?   “纯钧,还不快去?”温良辰脸色冷冰,强硬地命令道,纯钧“哎”了一声,急忙退出了正殿,领着一帮人往偏殿而去。   温老太太看着架势,知道温良辰是动了真格儿的,她不死心地再看温良辰一眼,却见温良辰将一张脸板得极为严肃,丝毫不为所动。   “哎。”温老太太难掩眼底的失望,像是谁欠了她债一样,满脸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苏氏站起身来,尴尬地笑道:“老太太,我扶您过去休息罢。”   温老太太垂着头,任由苏氏扶着,恹恹地往偏殿而去。   待得温老太太离去,温大太太紧张地站起身来,忙道:“太子妃您还怀着皇孙,千万不要为此事动怒。母亲她向来便是这样,您住在温家多年,也是知道母亲的脾性的,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多做计较。哎,良辰,大伯母一直都在担心你,这宫里不比家中,处处不自在得很,而你又怀了身孕,大伯母这整颗心啊,悬着一直都放不下来……”   听闻温大太太劝慰之言,温良辰呼吸稍定,胸口起伏也逐渐平息。其实她本不是个易动怒之人,奈何怀孕之后,她的性情和口味都发生些许变化,在某些关键时刻,她还真有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温大太太的告诫,仿佛在为她耳边敲响警钟。   在宫中如此复杂的环境,难免会发生各种不测,她应该小心再小心,得先稳住自己在说。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肚里的这个孩子。   直到此时,温良辰才对肚中的孩子有了清晰的认识,她闭上眼睛,好像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若她不好好保护自己,如何能保证孩子健康地出生?所以,她应该比从前更加勇敢,来面对捉摸不定的未来。   “多谢大伯母之言,侄女受教了。为了我肚里的这个孩儿,我今后不会再轻易动气。”恢复平静的心情后,温良辰露出笑容道。   温大太太微微颔首,眼底拂过一道满意之色,她道:“良辰你素来机灵懂事,如今受册封为太子妃,大伯母也为你自豪。”   温良辰低下头,发自真心地感谢道:“我能有今日,还要多靠大伯母照拂,在我心底,大伯母便和我母亲一样,处处容忍我,事事关怀我,若没有大伯母在我身边支持我,我真不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何出此言?这都是大伯母该做的,大伯母当不得你的赞誉啊。”温大太太眼睛瞬间便红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获得温良辰如此之高的评价,其实她就是尽了一个大伯母的责任而已,无法承受温良辰如此之情。   温良辰眨眨眼,向温大太太微微一笑。   温大太太以帕拭泪,突然尴尬地笑了起来,道:“太子妃您看我,在这大喜日子居然说这种扫兴的话,我真该死。”   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又神色一凛,认真地说道:“太子妃,此次我带上三位老妈妈进宫,其中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产婆,这批人俱是大孙媳妇生产用过之人,身家清白,性情耿直,您大可放心使唤他们。至于奶妈,如今尚且没有合适之人,您看您是否有何要求,我出宫去将此事办了。”   苏氏在温良辰备嫁时产子,生的是一个哥儿,如今哥儿已经五个月了。   没想到温大太太竟然将此事办得如此妥帖,温良辰心中感动莫名,边说边要起身,道:“多谢大伯母,侄女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请大伯母受侄女一拜……”   在憎恶仇人的同时,温良辰同样铭记对她施以援手之人,温大太太明明可以撒手不管,却一直帮助她良多,她若是没有感恩之心,恐怕天地都不会容她。   温大太太被吓了一跳,她急忙站起身,惊慌失措地按住温良辰,说道:“不可不可,你如今是太子妃,大伯母当不起你这般大礼,你可是想折煞大伯母不成?”   二人没有推脱多久,温良辰便败下阵来。   温大太太进宫的时间不多,自是抓紧了机会向温良辰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温良辰认真旁听,在心中默默记下各项要点。   二人没有再说多久,水心掀开帘子,进来报:“太子妃,时辰到了。”   温大太太抓着温良辰的手,不放心地道:“大伯母走了,你若有何事要办,便传信回来罢。”   温良辰感激地道:“多谢大伯母。”   正在此时,不渝忽然匆匆进来,见温大太太在殿中,他不禁愣了一下,只是道:“太子妃,奴婢有要事禀报。”   “这是我大伯母,你说罢。”温良辰正色道。   不渝皱起眉头,唉声叹气道:“皇后娘娘坤宁宫赐下四位宫女,说是来伺候太子和太子妃,那女官还说,请太子妃宽心笑纳。”   ☆、第123章 公堂对   令温良辰吃惊的是,曹皇后居然会这般急不可耐。   她才传有孕第二日,曹皇后便急吼吼地送来美人,这是想要打谁的脸?   “这,这……”温大太太当场变了脸色,她方才还在担心温良辰会为宫中之事动怒,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温老太太多年压制下,温大太太吃尽了温老太太插手大房诸事之苦,还好温老太太只是温老太太,温大太太不禁为温良辰捏一把汗。   一国皇后和一宅之母,不仅是地位还是尊荣,曹皇后明显比温老太太更难对付。   “大伯母不必担心,侄女会将此事处理好。”事情登上门来了,温良辰反而更镇定,她没有想象中的发怒,而是慢慢开始分析事情的利弊。   大越朝男人比女人地位尊贵,女人从小便受女德女训思想束缚,温良辰身为预备的一国之母,除了贤惠以外,不能做出任何与妒忌有关的行为,否则,光是天下男人的口水,便能够将她彻底淹死。   “不渝,你先将母后赐下的四位宫女妥善安排好了,”温良辰眸色微闪,抿嘴一笑,“就放他们在崇文馆外的显眼之处,但是,你要切记,四位宫女都不得踏进崇文馆一步,只让她们守在殿外服侍着。”   不渝眼睛一转,心中开始纠结,殿外的差事大部分是扫地一类,难道太子妃想要罚她们做苦力?   不过,看温良辰的神色,不像是要虐待宫女的模样。不渝想了想,突然懂得温良辰的意思。干脆让她们四人去崇文馆外修剪花花草草罢,这份差事不费什么力气,以后皇后娘娘过来询问,也好给他们坤宁宫一个交待。   见温良辰有自己的处置方法,温大太太也不好多言,又再忧心忡忡地嘱咐几句,终于耐不住水心催促,一步三回头地出宫去了。   四位美貌宫女一送至崇文馆门口,便被办理公事的东宫属臣留意到了。   本届探花白如玉,如今的任东宫六品府丞,特地在崇文馆绕了一圈,回殿里向秦元君禀报,道:“殿下门外花儿真香,将刺得臣鼻子难受,不小心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元君坐在殿里已经一天,根本无暇出门,听闻白如玉此话,他不禁露出惑色,问道:“馆外发生何事?”   白如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今日午后咱们崇文馆外,新来四位美貌的宫女,殿下当真不知?”   东宫太子秦元君考察臣子的同时,臣子也在暗暗观察这位年轻太子的脾性,若秦元君是一个好色之辈,白如玉便要掂量一下了。   秦元君顿时黑了脸,将公文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我还真不知。”   东宫诸事都由温良辰处理,温良辰特地将四位宫女塞至崇文馆,到底为何?   在秦元君的印象中,温良辰绝非大度的女子,这也是他欣赏温良辰的原因之一,只有成天游手好闲或是没本事的男人,才喜欢后宫成日吵吵闹闹的。   “恐怕不是太子妃本意。”秦元君沉吟片刻,冷静地答道。   “殿下英明,正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宫女。”白如玉扬眉轻笑道,他天生俊美,年纪轻轻便至东宫僚属,他走至花坛旁,对着那四位美貌宫女随便说几句,宫女便像倒豆子般将底细和盘托出,就连曹皇后如何训练她们伺候男人的方法,都一个字儿不漏地告诉他。   “你这是故意套我话?”秦元君斜眼看他一眼,不悦地皱皱眉,白如玉还真是大胆,竟拿此事来与他兜圈子。   白如玉立即换上一副乖觉的模样,正儿八经地说道:“是臣之错,没有向殿下禀明。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秦元君将手搭在案桌上,有一下没一下以手指叩着桌面,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关键是不能气着怀有身孕的温良辰。   “不渝,你进来。”秦元君高声唤道。   白如玉故意赖在殿里没走,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心中暗自忖度,其实他不拒绝帮秦元君处理家事,毕竟这也是拉近关系的一种。   秦元君看他一眼,见白如玉不为所动,便不去管他,让他在角落旁听。   秦元君心道,反正此人他打算一直留着,提前让白如玉了解他的作风,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渝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自从他午后将四位宫女送过来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提心吊胆。温良辰的临时起意,简直让他变成了肉夹馍。不遵守温良辰的命令,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万一秦元君看上宫女,温良辰岂不是更不会放过他?   因此,他一直留在殿外观察着这四位宫女,生怕出现任何的差错。   “奴婢在。”   “不渝,你将那四位宫女打发去文静阁做事,太子妃是否交待过不允许他们进崇文馆?传我的命令,你让她们进文静阁端茶倒水。”既然温良辰打算让宫女示众的主意,秦元君便让她们露脸个够。   白如玉不禁偷偷翘起嘴角,心道,太子妃下手真够黑,太子则比她更黑。   今后他可得千万小心,不能惹上这两口子,至于始作俑者的曹皇后,白如玉在心中默默为她上柱香,这事估计不会轻易算完。   四位宫女经过曹皇后宫里人的调/教,外形自然是如何妖娆如何来,行为也是如何风/骚如何来,文静阁是负责接待前来东宫访臣休息之处,不到两日,刚从龙榻上爬起来、带病上朝的宣德帝,突然收到臣子的弹劾。   弹劾的内容令宣德帝哭笑不得,弹劾之人的地位也足够分量,此人正是左都御史严大人,内容直指太子殿下帷薄不修,宫女行为举止轻佻,不够检点,简直是有辱斯文。   大越的言官嘴皮子十分厉害,他们什么事都要管,不仅是太子之事,就连宣德帝,从来都没逃过言官那张利嘴过。这也是宣德帝为何要派暗使御司之人外出寻找丹药,然后偷偷摸摸吃的原因之一。   按大越条例来说,左都御史身份足够,他的弹劾须得对薄公堂,宣德帝无奈地前往太和殿,将秦元君和严大人唤出队列,进行友好和平的协商。   今日锦衣卫力士执伞之人换了一名相貌出众的男子,宣德帝向来细心,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在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之后,他才慢慢就坐了。   兴许是顾及宣德帝颜面的缘故,严大人出言并未太难听,而是道:“老臣前往文静殿,见得一名宫女衣衫不合规制,举止言谈有损宫中形象,殿下毕竟是男子,平日日理万机,老臣昨日思索许久,恐怕是太子妃疏于管制。”   秦元君露出愕然之色,他说道:“太子妃受册封之日便传出有孕,难道严大人不知晓?”   严大人拱拱手,继续道:“老臣知晓,但是,若是放任这股风气不管,老臣担心殿下后宫之安稳。”其实他是担心秦元君的品性,太子爱好美人没有错,但是,若他宠爱那些不三不四的狐狸精,那可便是全天下的灾难了。   “严大人多虑了,本宫从无此意。”秦元君蹙起长眉,做沉思之状,“本宫昨日曾记得管家提过,母后赏赐了几位宫女下来,恐怕是太子妃怕劳累母后手下之人,便将其安排至活计较轻的文静阁。”   秦元君话音一落,不仅是龙椅上的宣德帝,朝廷众人均纷纷回过神来。   能够站在太和殿门口上朝之人都不是傻子,曹皇后的此番行为,分明是为太子后宫添人。   但是,严大人不禁皱了皱眉,曹皇后添人未免添得太次了些,将这群搔首弄姿的女人弄进东宫,其寓意谋算秦元君之心,昭然若揭。诸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短短的时间内,便已想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居然还有人站出来为温良辰说话,此人性林名城,乃是这一代最年轻的御史,他当着众朝臣的面,用一口不标准的海宁味儿官话大声道:“太子妃身怀六甲,依然心系东宫后宫,特地将残次宫女派往文静阁,从此事可观之,太子妃可谓是用心良苦,并且,太子妃孝顺皇后娘娘,不违逆长辈之言,太子妃贤惠大度,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这位林辰便是当年在太清茶馆收获温良辰好处之人,他身家贫苦,一直靠温良辰资助科考,因此,他早早便隶属于公主府范围内,如今温良辰嫁给秦元君,他自然一心为东宫服务。   有人站出来打头,便有人继续附和,唯恐失了讨好东宫之心,太子妃温良辰被一群男人捧到了天上,曹皇后这位一国之母,却被他们暗暗地鄙视了一把,于是,在众人的意有所指之下,矛头逐渐对准了宣德帝的后宫。   宣德帝坐在龙椅上,气得连胡子都歪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吩咐的命令,曹皇后后脚便明目张胆地违抗,他不是叮嘱过不得打搅有孕的温良辰,曹皇后故意派人去骚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问题是她派了人也就罢了,如今被朝臣围攻,他若不做出个表率来,如何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   谁知此时,秦元君又再添一把火,他神色慌张,紧张不安地道:“请诸位听本宫一言。本宫作为儿臣,能够体谅母后的一片慈母心肠,望诸位大臣莫要再言,此事乃是本宫之错,未将妥善处理,本宫愿意代母后受任何过失,请父皇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更实在是太晚了,我先睡觉,明早起来捉虫各位么么哒。。 ☆、第124章 失人心   “此事与母后无干,请父皇责罚儿臣。”   秦元君这神来一笔,彻底将曹皇后推到风口浪尖上。可怜的曹皇后还在坤宁宫暗暗自喜,盘算该如何再塞几个妾室入东宫,好恶心恶心温良辰,最好是弄掉她肚里的孩子。   诸人心中暗暗道,都言太子殿下仁厚孝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历经大风大浪的各个老臣们,心中却极快地算计起来。太子殿下此言看上去是为皇后考虑,顾全大局,实际上是将皇后的不端行为摆在台面上,一旦宣德帝惩罚待罪的秦元君,曹皇后的罪名便落实了。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私下里,总归会说几句皇后的不是。   黑心,真够黑心。   老臣们默默低下头,干脆一言不发,等候宣德帝的判决。在宣德帝的帝王权术之下,老臣们个个都是老油条,在宣德帝面前装着沉默的羔羊,等到宣德帝一转身,他们便开始暗地里党争,私下对掐的场面可谓不热闹。   宣德帝早知秦元君和曹皇后不睦,其实,近年以来,他同样看不上曹皇后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一直忍耐这个女人,还要归功于曹皇后有一个好姑妈,曹太后那张老脸给的的面子,否则,以曹皇后本人之能,早被人从凤座上拉下来了。   “放任东宫门户失仪,此乃太子之失,朕谅你初犯,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宣德帝疲惫地说道。   此口谕一出,秦元君面色如常,曹国公急得脸都红了,奈何宣德帝是君,臣如何能违抗君的命令。   等到温良辰知晓此事,已经是众人下朝之后。   秦元君还在忙公务,并未回到东宫,传话之人是秦元君身边跟着的不渝。   秦元君将四位宫女派去文静阁之事,她前几日便知道了,今儿曹皇后终于尝到自作自受的苦果,温良辰心情高兴极了。   “殿□边没人照顾,你退下赶紧去罢。”温良辰招招手,将不渝赶了出去。   “是。”   谁料不渝还没走至帘子处,便听外头门外传来秦元君的声音:“不必他再过去,我回宫来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欢快,听着比前几日更加有精神。   温良辰扶着扶手,捂着肚子慢慢坐起来,道:“殿下回宫来,你们还不去将汤羹端上来?”   在殿内伺候的水心点点头,急忙一个转身,下去吩咐小厨房送上汤羹。   秦元君快步走来,帮她摆稳身子,接着,他又动作娴熟地往她腰后塞上一个枕头,歉疚地道:“良辰,你不必为我操劳,我最近公务繁忙,无暇分心太多,怕在你身上有所疏漏,你照顾你自己便好。”   “我在宫中调理,左右无事,你连日辛劳,我帮你补补身子罢了,当不得操劳二字。再说,我当了这太子妃,身边有无数宫女和嬷嬷围着,想要吃什么做什么,只消动动嘴罢了,不会如何的。”温良辰怀孕时间不长,肚子不显,偶有难受罢了,在精神方面还是足够充沛的。   秦元君拍着她的手背,眉尖隐隐有忧色道:“我还是怕你思虑过重,损耗身体。”温良辰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太医交待过,孕妇须得保持心情愉悦,宫中这些破事只会让人提心吊胆。   温良辰抿抿嘴:“我躺在榻上天天睡大觉,起来不是吃就是吃,如今居然连想都不能想,那我岂不是变成了猪?”   “哪有如此。”秦元君顿时失笑不已。最近温良辰的确有变胖的趋势,不过他定是不敢明说此言的,否则,今儿这事便没法善了。   “你放心罢,太医说让你再卧床一个月,便可起身散步。我知你曾经读过医术,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秦元君拉着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   温良辰顿时撅起嘴巴,知道此理不假,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她的情绪总是会有些奇怪的变化,明知此事行不通,她偏偏想要去试一试。当然,最后肯定尝试无果,她坚定的理智总会适时出现,将这匹脱缰的野马从悬崖边给拉回来。   “好罢,谁让你是我夫君?我听你的。”   秦元君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呀,就是让我操心。”   秦元君喝完厨下沙参玉竹炖肉汤后,又安安心心陪温良辰睡了一个午觉。   按理来说,孕妇与丈夫应当分开来睡,但秦元君放心不下,自己照看在她身边,总比丫鬟要方便许多。   听闻太医交待他,女人怀孕越到后头,人便越辛苦,他心中觉得,温良辰为他生育孩儿已经足够劳累,自己若不管不顾,去旁边殿里享受偷懒,实非一位丈夫和父亲该做之事。   曹皇后以为自己派出去的四位宫女将会大获全胜,没想到还未高兴太久,这四人便被宣德帝送回来了。   负责送人的是宣德帝身边的大公公常喜,常喜刻意削弱宣德帝愤怒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回皇后娘娘,陛下今日有所交待,让您莫要再干涉东宫之事,太子妃有人照顾着,不必您继续操心。”后面还有一句,否则,朕下次不会轻饶你。   曹皇后当场便怒了,她黑着一张脸,尖声叫道:“公公,陛下为何如此?本宫只是做了一位婆婆该做之事,难道本宫关心太子妃是错了吗?”   常喜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加重了语气,没好气道:“陛下的意思奴婢不清楚,无法回答皇后娘娘的问话。”   常喜从小跟在宣德帝身边,是宫中的大红人,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他,常喜在宣德帝面前唯唯诺诺,其实是个有脾气之人,因此,曹皇后虽然是一国皇后,但也不是想欺负他就能欺负他。   曹皇后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常喜离开。   常喜状似恭敬得行了一礼,一甩浮尘,领着身后的小太监,迈着大步子走出坤宁宫。   女官萱英急忙追了出去,往常喜的袖子里塞了一个分量不轻地荷包,低声道:“公公,娘娘今儿身体不适,又听得陛下之言,难免会……”   常喜回头看她一眼,从袖中拿出荷包,重新扔给她,冷笑一声道:“杂家不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杂家会因此怪罪皇后娘娘?告诉你,杂家不敢。”   言毕,常喜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望着常喜匆匆离去的身影,萱英捏着手中荷包,紧紧地咬住唇瓣。心道,自从太子和太子妃入宫后,曹皇后不知怎么回事,变得喜怒无常起来,她这个做女官的只能在旁看得干着急。   “唉。”萱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谁料萱英一回宫,迎面而来的居然是曹皇后响亮的一巴掌。   “大胆奴婢,你竟敢背着本宫行事!谁给你的胆子!快说,你方才到底与那阉人勾搭什么?”曹皇后提着裙摆,在原地骂骂咧咧道。   方才接到宣德帝的训斥,导致曹皇后陷入愤怒,再加之送美人去东宫的主意出自于萱英之手,此时,曹皇后看萱英是越看越不顺眼。   “……”萱英捂着被打肿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曹皇后。   曹皇后见她不言也不语,以为她俯首认罪,又喝道:“本宫之所以被陛下怪罪,都是你之过,今后你便去打扫库房,本宫再也不许看见你!来人,将萱英给本宫带去!”   听闻曹皇后要将自己贬往库房,萱英顿时吓得涕泪横流,她扑上去抓住曹皇后的裙摆,痛苦哀求道:“娘娘,娘娘您听奴婢一言,奴婢从未有害娘娘之心,奴婢一直想帮助娘娘啊……”   骂过萱英一通后,曹皇后气出得差不多了,谁料萱英又上来纠缠,将她搅得烦躁连连,曹皇后抬起一脚,往萱英心窝子踹去,道:“滚滚滚,本宫再也不想见到你。”   萱英忽然松开手,霍地抬起头,看向曹皇后,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一位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不,曹皇后没有变,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只是自己太愚蠢,被皇后所能带来的权势蒙蔽。   “你们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萱英推开两位宫女的手,皱眉喝道。   接着,她理清自己的衣裳,“噗通”一声突然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她弯下腰,朝曹皇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发出道道极闷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宫殿里,听起来颇为诡异。   萱英悄悄弯起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嘴上却恭敬得道:“娘娘,奴婢走了,愿老天保佑娘娘生活顺遂,尊荣永享。”   不巧的是,曹太后在今年春季又犯了老毛病,成日闭门不出,更无暇关注这位不省心的侄女儿,恐怕曹皇后的位置,坐不了太久。   午后,温良辰睡醒起来,秦元君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公务繁忙,去前头办公去了。   正在此时,纯钧和水心进门来为她收拾,纯钧端来铜盆,说道:“太子妃,温嫔娘娘身边的肖红过来传话,说想过来拜访您。”   上一次温良夏背后黑了二皇子一手后,温良辰已经许久不曾单独见她。   “你去回肖红,让温嫔过来罢。”温良辰吩咐道,如今身份地位再一次转换,温良辰成为太子妃,品级远在尚是嫔位的温良夏之上。   温良辰似是又想起什么,交待道:“稍后,你们替我换那身太子妃常服。”   作者有话要说:十月初蜜糕会开新文,现在在公开文案阶段,亲们可以先收藏着,记得不要删收藏啦么么哒~   下一本准备写轻松的古言文,总是写正剧会比较累,让大家也轻松轻松~   图片传送地址:   按钮传送地址:   都传不动的亲们可以点我名字,去我的专栏里找这篇文收藏哟~拜谢~!   进入偶的专栏,新文早知道,请戳→   快来收藏蜜糕了啦点我点我哦QAQ:蜜糖罐子 ☆、第125章 两姐妹   温良辰再见温良夏,二人身份地位再次不同。   今年过年之前,温良夏尚是宣德帝妃嫔,在名分上比温良辰高,而今,温良辰却成为太子妃,可谓是此一时彼一时,令人自生出一股隔世之感。   两姐妹见到彼此,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唏嘘不已。   待见到抱着肚子,在榻上休养的温良辰,温良夏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她不能生育,因此对温良辰格外羡慕,当下行了半礼,神色复杂地说道:“太子妃,臣妾有礼了。今日见到太子妃气色颇佳,臣妾便放心了。”   温良辰扶正身子,轻声道:“二姐姐请坐罢。”   “是。”温良夏再偷偷瞥了温良辰肚子一眼,满脸艳羡地坐了。   温良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温良夏立即便恢复正色,说道:“太子妃初次有身子,可得好生注意保养,臣妾还等着八个月后看小皇孙。”   温良辰唤她二姐姐,温良夏绝不敢称她为妹妹,温良辰今日特地着一身太子妃常服,无一不在提醒她,她们如今身份地位的差别。   温良夏心中有酸涩,亦有后悔。从前她不顾姐妹情,屡屡挑衅温良辰,温良辰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二人之间只剩下互相利用的价值,因此,温良辰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底线摆在明面上。   温良辰特地摆出这副架子,是要让她站队。   “二姐姐来此,不仅仅是恭贺我罢?我最近精神不佳,二姐姐有何话不妨直说。”温良辰开门见山地道,她此时的身体不宜久坐,须得长时间平躺。   温良夏明白温良辰之意,知晓温良辰在逼自己表态,若是她再含含糊糊,今后便没了这上好的机会,温良夏咬咬牙,道:“臣妾来东宫,是想告诉太子妃,苏德妃有意和曹皇后联手,臣妾私下忖度,苏德妃是想……想在今后以太妃的身份,前往恭王的封地。”   温良辰顿时愕然,接而又很快地反应过来,问道:“苏德妃故意靠近皇后娘娘,怕是想要争得东太后的心罢。”   温良夏神色一凛,不安道:“正是。”   温良辰实在是太通透,让温良夏产生不小的压力。   “本宫知晓了。”温良辰微微颔首,心道,能生出二皇子那般的伶俐人儿,苏德妃绝对不是个蠢人。苏德妃的行为说起来没有什么不对,今后这大越必定是秦元君做主,苏德妃不去求太后,还能去求谁?   她在怕,她怕等到宣德帝过世,秦元君继承大统,她只能老死在宫中。   人人都有私心,苏德妃这个女人圆滑一辈子,唯一的缺陷便是私心太重,在此事上急躁了些,若是她再等等,观望清楚秦元君和温良辰的态度,怕便不会做如此冒险的决定。   难怪苏德妃还只是苏德妃,对比心术成精的卫贵妃,她依然略逊一筹,她大大低估了秦元君和温良辰的良心。   其实,温良辰不喜好为难他人,只要苏德妃在宫中不生事,她大可选择性忘记二皇子曾经所作之事,送苏德妃出宫,和二皇子来个母子大团聚。   可惜,苏德妃如今的行为,让她彻底熄了这番心思。   “苏德妃想借曹皇后之力,来获得东太后娘娘的准许,既然如此,本宫想知道温嫔的意思。”温良辰撩起眼皮,一脸沉静地看向温良夏。   温良夏被她的眼皮看得发毛,心中顿生出一股不爽之感,她,还能怎么样?温良辰亲眼见到她的堕落,她的挣扎,她如今的悲哀,她又能怎么样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自己?   难道温良辰敢说一句,她做的事是为了天下人?   即便温良夏再重新活一回,她都不会懂得,坐拥权力的真正意义是为何。当一个人已处在顶点的时候,肩负整个国家命运的时候,他或者是她,便不会将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我所作出的决定和行为,是否会连累无辜者,让更多人遭殃?   兴许这,便是温良辰与温良夏两姐妹的真正区别。   “太子妃,臣妾在此明言,臣妾愿意追随太子妃。”温良夏僵直地挺起背脊,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抠住帕子,她霍地抬起头来,眼神笃定,“不过,请太子妃答应臣妾,将六皇子交给臣妾抚养。”   没想到温良夏会提出这个要求,温良辰瞪大双眼,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想想之后,又觉得颇合情理,若温良夏不为自己打算,便不是温良夏了。   想到堂堂一国皇帝宣德帝,温良辰觉得可怜又好笑,宣德帝还没死,他身边围绕的妃子便开始打起他死后的主意,历来自视甚高、只许我负人不许人负我的他竟然被蒙在鼓里,当真悲哀。   六皇子是一位宫女的儿子,如今大约四岁年纪,温良夏不能生育,便打起了抱养的主意。等到六皇子成年,出宫分到自己的府邸上,温良夏便能随他出宫养老,在王府上过上倍受尊崇的日子,可谓是不惬意。说到底,她还是为了未来做打算。   温良辰往后靠去,微微一笑:“二姐姐,你想之事,未免太简单。六皇子是有生母之人。”温良辰特地强调这一句。   之所以如此,她是不想将话说死了,六皇子的生母地位虽低,却也是个善良低调之人,温良夏横插一杠子进去,实在是不够地道。兴许还有其他办法,将温良夏送出宫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六皇子长大后不喜温良夏,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互相难受?   温良夏皱起眉头,似是已经下定决心,坚定地道:“不是我愿意说这大逆不道之言,今后做主的,难道不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我愿为此付出代价,证明我自己的实力,请太子妃拭目以待。”   “……你想要如何?”   温良夏的意思很明显,便是愿为秦元君和温良辰作马前卒。   曹皇后和温良辰毕竟是婆媳,温良辰只能挨不能还手,同时,她的反击大大受到限制,还须用智取方可,但是,曹皇后和温良夏便不一样了,二人均为宣德帝的后宫,行事便没了那般大的礼教束缚,唯有地位差距而已。   温良夏慢慢站起身子,笑容自信,说道:“请太子妃放心,我行事会有分寸,不会连累你。说句实话,曹皇后对我百般苛刻,三公主又害我至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早该了结,和你无干,只希望你在我低谷之际,拉我一把便是。”   她终究是不愿轻易死了,温良夏心道,她好不容易从三公主手中捡回一条命,从地狱里爬回来,三公主只是去和亲罢了,温良夏于心不甘,自要去寻三公主之母曹皇后的麻烦。   温良辰蹙起眉尖,小心谨慎地说道:“如今陛下年岁已高,不比从前,你万事小心。其实,即便你不如何,今后我也不会苛待你。”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温良夏明显想歪了,她从不喜依靠他人,尤其是向来压她一头,样样比她好的温良辰。   温良夏露出勉强的笑容,她顺势微微一福身,拜道,“既然如此,臣妾便先行告退,愿太子妃身体安康。”   这已经是温良辰的极限,同时是她在此时此刻,所做出最真切的承诺。温良夏从前再与她闹矛盾,伴随着二人年纪增长,从前的恩怨也消了差不多,温良辰心道,如果自己今后掌权,光看着这个“温”姓,温良辰便不会刻意去为难温良夏。   不过,即便温良辰如今想得再多,却也于事无补,至少现在宣德帝还在,秦元君太子不好当,曹皇后依然坐在一国之母的位置上,随时想要对她肚里的孩子下手。   “臣妾就此告退。”温良夏咬着红唇,坚定地说道。   “好罢。纯钧,你出门送送温嫔。”温良辰揉揉眉心道,她如今稍稍劳累,便会觉得体乏,和温良夏说这回会儿话,已然费尽她攒了一早晨的精力了。   温良夏就此离去之后,果不其然,宫中在三个月之后,再次发生变故。   “……你说什么?!温嫔……她有了?”已经怀孕五个月,尚能下地走路的温良辰晃了晃身子,急忙抓紧水心的胳膊,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奴婢绝对没有听错。”纯钧看着温良辰,正儿八经地说道。今日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她,与温良辰同样惊讶,她为了确认此消息的真实性,又亲自去跑了一趟。   温良辰微微张嘴,温良夏不是曾经告诉她,她不能再生育孩子么?   那么,这孩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可有打听到具体缘由?太医诊断如何?”温良辰百般不解,难道,温良夏不能生育,仅仅是不宜怀罢了,而不是不能生?   “奴婢听肖红说,前来诊治的太医语焉不详,大概意思是温嫔娘娘身体偏寒,这胎可得好生养着。”纯钧心有余悸地说,温良夏贴身宫女的肖红的脸色很不好看,想必这胎怀得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蜜糕要道个歉,这几天更新一直犯傻忘了感谢霸王票。   TAT   感谢shirleyli163投的手榴弹!   感谢MVV投的手榴弹!   感谢小蜜蜂投的地雷!   群体么么哒~ ☆、第126章 难隐忧   温良辰已经过了最开始的三个月,身体已经进入稳定期,平时不是吃便是睡,唯一的活动是向曹太后、曹皇后例行请安,或是去西宫寻李太后说几句话,不过,她从未去别的地方,即便她想去,秦元君也不让。   从前,秦元君对温良辰是言听计从,可就在这一点上,他好似那贞洁烈妇般,突然变得极其难说话,若温良辰有侵犯他的原则领地的倾向,他便会使出浑身解数,寸土不让。   他仿佛是被谁在脑袋上悬把剑似的,成日忧心忡忡,一看见温良辰抱着肚子走路,便会露出即将地震的惊恐表情,再喋喋不休近一个时辰,念叨得温良辰耳朵起一层老茧,一度怀疑若是再这般下去,生下来的孩子非得成小话唠不可。于是,只要听见前头来报太子殿下回宫的传讯,温良辰会突然变成受惊的小鸟,快速就近寻一处舒适地方坐下,若那张就近的凳子选得不好,或是吹到凉风,秦元君又会化身为温老太太级别,开始不厌其烦地对她发动唠叨功。   温良辰简直是怕了他,每每看见他,便想抱着肚子绕道走。   不仅如此,就连身边伺候的女官和宫女们,仿佛一夜之间,便被秦元君收买个彻底。温良辰感觉自己被禁了足,只要稍加一动,周围的宫女们便像是被集体戳了一针似的,如流水般一拥而上,再众星拱月般将她围起来,让她连走一步路都十分困难、更何况类似于出门散步这等危险更高的活动,只要她半只脚迈出光大殿范围,宫女们便会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地求饶。   若劝阻不力,宫女们还会通风报信,请伺候温良辰的老人鱼肠过来,鱼肠也够忠心,一听见传信,便会放下手中杂事赶过来劝阻,若是温良辰执意不听,那些藏在东宫暗处的影卫,不会吝啬去惊动秦元君。   在这段无聊的日子里,还好有温良夏带来消息的冲击。   温良夏这次莫名其妙的怀孕,让她心中起了疑,温良辰想前去亲自一看究竟,奈何温良夏的景仁宫太远,秦元君听说此事,立即摇头劝阻。   “哎,”温良辰叹了一口气,不是感慨无法去瞧温良夏,而是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被严厉看管的小孩,“既然我不便去探望温妃,那么,纯钧和水心,你们二人便去替我看看罢。”   温良夏有孕,让宣德帝龙心大悦。宣德帝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上一次那场吃丹药引发的大病,他几乎以为自己快死了,最后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封了太子。最近,宣德帝身体情况好转,他依然心情不佳,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处处挑错,弄得秦元君如履薄冰,谁料两个月前,他兴趣上来,翻了一次温良夏的牌子,居然让她怀上孩子。   能够让妃嫔怀孕,宣德帝觉得自己立即又活过来了,事实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成就感,老当益壮,怎能不让人开心呢?   于是,身怀六甲的温良夏,母凭子贵,顺利从温嫔晋级为温妃娘娘,宣德帝大手一挥,赐下不少的赏赐,连温家都没落下,温良夏还单独获得一座景仁宫居住。   纯钧和水心二人携带东宫补品而去,不过两个时辰,便被打发回来了,温良辰百无聊赖地问道:“肖红没有留你们吃茶?”   纯钧顿时被噎了一下,水心年纪最小,倒是先开始叽叽喳喳汇报,一脸嫌弃地说道:“奴婢进景仁宫后,发现宫里药味弥漫,死气沉沉,黑洞洞的房间可吓人了,太子妃,不是奴婢说,温妃娘娘那宫里的气味儿,让人闻一口便想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纯钧登时黑了脸,转头训斥道,水心这话不是诅咒温良夏吗。   温良辰摆摆手道:“纯钧,你让她说罢,这猴儿可鬼精,在外知道分寸。”   纯钧讪讪地低下头,内心羞赧不已,若是她嘴巴伶俐些,那该有多好。自温良辰怀孕以来,成日被关在光大殿里,以她从前喜爱四处乱跑的性子,这次的确是被闷坏了,水心性格活泼,说话逗趣,常常能挑得她露出笑颜,若东宫没有水心,谁知道温良辰会被憋成什么样。   纯钧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可能是被太子殿下传染的罢,纯钧郁闷地想道。   水心摇摇纯钧的袖子,嘻嘻一笑:“是啊,纯钧姐姐,水心在外绝不胡说,你就放心罢。”   “那后来,你们可有瞧见温妃,她表现如何?”温良辰托着下巴,继续问道。温良夏得以怀孕,必是用了什么秘法,否则,即便身体弱,也不至于成日烧药喝罢?   温良辰身边的两位大女官去拜访,温良夏必是会给个面子,传人进去说话的。   水心和纯钧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纯钧年纪大,便起了头说道:“温妃脸色不佳,容颜憔悴,眼下还有两团青黑,嘴唇……看不出颜色,因为抹了胭脂。”总而言之,温良夏很不好,活像吸了那朝廷禁*烟的病人。   水心脸色惊慌,忍不住又接着叽叽喳喳:“温妃和您瞧着完全不同,她本来便偏瘦,如今变得更瘦加瘦,好似许久没吃饭,瘦得和个皮包骨似的……”   听闻此言,温良辰头一个反应是:温良夏这是何苦呢?   为了向曹皇后报仇,为了在温良辰面前扬眉吐气,她便这般残忍地糟蹋自己和那可怜的孩子?   但是,温良辰可以肯定的是,温良夏必是用了什么药,才让她自己怀上孩子。不过,她的怀相如此憔悴,即便孩子能够顺利出生,身体也不会太好。   问题是,温良夏曾经自己说过,她身体被冻伤,无法生育孩子。   温良辰顿时产生一个大胆的念头:恐怕,温良夏从来便不想这个孩子出生!   那么,温良夏甘愿忍受痛苦,她会用这个孩子做什么呢?   温良辰接过纯钧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温水,蹙眉想道:她是想用孩子的代价,耗费生命来报仇吗?   “值得吗?”温良辰垂着头,换做她,无论是否能够生育,她都不会这样做。   本来温良夏便不可能有孩子,她却残忍地将它从某个地方带来,再冷酷地利用它,将它当做工具来对付敌人。   温良辰心中想道,在午夜梦回之时,温良夏是否会后悔这样的牺牲?   温良辰稍稍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谁料小家伙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突然动了一下,温良辰惊喜地说道:“它在踢我。”   “哎呀,可是真的么?小皇孙动了?”水心惊讶地叫了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纯钧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太医曾经说过,小殿下动了,便代表着一切无恙。   温良辰点点头,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听闻不渝传来的消息,秦元君提前处理完诸事,早早从前头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小心翼翼地盯着温良辰的肚子,凑过头去,满脸都是希冀之色,问道:“我想听听。”   温良辰抿嘴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他方才动了一会,如今又不动了。你当真要听?兴许听不见什么。”   宫女们早在秦元君进门便跑开了,众人早已习惯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的现实了。   “今儿可是他头一次动,我居然不在它的身边,而今我回来的,无论如何都是要让它知道,我这个爹爹一直在它身边。”秦元君说得义正言辞,话音还未落,其手已经摆在温良辰的肚子上。   “好罢。”温良辰颇觉得无奈,任他和孩子交流,如今,温良辰敢打包票,太医都没秦元君清楚她身体的状况。   谁料秦元君听了大半天,孩子居然一动未动,连半点面子都不给孩子他爹,秦元君又不死心地对着肚子叫了几声“好孩儿”、“乖孩儿”,奈何孩子誓要装睡到底,任他在外喊得口干舌燥,我自岿然不动。   温良辰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骂道:“别再折腾了,你这是让孩子看笑话呢。”   “看笑话便看笑话,笑一个给我也好。”化身为傻爹的秦元君还未从方才的状态里走出来,居然还抬头看着温良辰,酸酸地说道:“看来咱们的孩儿更听你的话,我来了,它便不理会我,可见,它一点都不待见我这个做父亲的。”   温良辰“噗嗤”一笑,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这是吃哪门子老醋?它如何会不待见你,难道它不是你孩儿了?”   秦元君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没道理,登时坐正身子,握拳露出堪称得上傻笑的“狞笑”,啧啧道:“待它出生后,必要让它知道为父的威严。”都这孩子实在太不给面子,秦元君在心中暗下决心,等它出生后,一定要将场子找回来。   “万一是个闺女呢?”温良辰侧过头,不经意地问道。   她竭力保持自己神色的自然,但是,秦元君太过了解她,还是看出她脸色的紧张,秦元君握住她的右手,当下笑道:“不论是闺女还是小子,我都喜欢。”   “嗯。”温良辰点点头,心中依然发虚。   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她作为孩子的母亲,必然都会爱它,但是,其他人不会一样,宣德帝的身体眼看越来越不好,孩子的是男还是女,与紫禁城后宫,甚至整个国家的安定有关。   未来储君是否有后,决定他是否能坐上这个皇位。   “哎。”温良辰笑了一笑,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第127章 废后旨   毕竟温良夏和温良辰有血缘关系,温良辰不忍心看她一步步往绝境上走。   温良辰去信多次,好心建议她注意身子,最后还请动温大太太和温二太太进宫,可惜温良夏如同被堵了耳朵,半句也听不进,反而还大大赞扬了一番巴不得温良夏生个小皇子的温二太太。   温大太太从景仁宫回来,顺道探望温良辰,道:“我瞧二丫头从前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如今如此顽固。还好太子妃明理懂事,女人什么东西最金贵?无非是身子罢了,即便生再多的孩儿,只要女人身体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果然不出温良辰所料,一个月后,温良夏出事了。   温良夏好似是故意掐着时间般,刚刚能下床走路,便去寻曹皇后和苏德妃的麻烦。   她毕竟和温良辰不一样,温良辰有李太后在头上顶着,身边又有个夫君照看,温良夏则完全处于被忽视的状态,唯一和她有瓜葛的宣德帝又成为病号,如今连上朝都困难。他偶尔会记得温良夏,不过不会去景仁宫探视,只一个劲儿往下赏赐,是故温良夏的行动完全自由。   其实曹皇后也不大关心温良夏,虽然她对温良夏能够怀上龙种一事暗恨于心,但不至于发疯对温良夏动手,毕竟,如今威胁最大的,不是温良夏肚里连毛都没有的小子,而是活生生的秦元君和温良辰肚里的孩子。   于是,温良夏便在曹皇后对自己松懈之时,送给对方一个致命一击。   温良夏下地之后,按规矩上坤宁宫请安,曹皇后心里本来不舒服,被她不阴不阳地挑上几句,便不假思索地中了招。孕妇不能罚跪,曹皇后便罚温良夏身边的宫女,人人打了十个大大的巴掌,宫女们嘴角都打破了。   曹皇后盛怒,让其他妃嫔噤若寒蝉,温良夏却百般满足,在出坤宁宫的路上,她跟在苏德妃的后面,腿脚“意外”地一滑,然后,很不意外地摔倒了。   这条路是前往景仁宫的必经之路,不知是谁特意泼了油,其中含义,十分明显,即便曹皇后长出十张嘴,这回也说不清了。   后来温良辰听说,坤宁宫的地板上泛着一滩诡异的黑血,也不知是个怎么回事,冲了好半天才冲掉。   温良夏身边只有一位宫女,躺在地上许久,后来被路过的太监七手八脚抬回景仁宫,又是传太医又是往上禀报。温良夏特地派这位被曹皇后打破嘴、独自坚守在岗的宫女去求宣德帝,尚在龙榻上躺着的宣德帝猛地听此消息,差点没从龙榻上摔下来,他随手披上一件衣裳,晃悠悠地赶往景仁宫。   从宣德帝此举来看,他对温良夏肚里的老来子,还是有那么几分感情的。   谁知一踏入那幽深的宫门,宫女们如同开了嗓的鸭子,发出一片凄厉的哀嚎,宣德帝心道不好,老来的孩子估计要完蛋。   这时,被收买的太医也适时出现,给温良夏肚里的孩子判下了死刑。   温良辰听探子来报,宣德帝当时身子晃了一下,一张脸惨白如纸,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   “朕要废后。”这是宣德帝震惊过后,开口说的头一句话,“还有德妃,见死不救,降为嫔位。”   在秦元君和温良辰不懈的努力下,宣德帝对曹皇后的不满,终于被累积到一个新高度,在温良夏这根引线的引爆下,来了一个彻底大爆发。   “皇后为后不仁,为母不慈,妒心且重,朕已经忍耐皇后多时,朕,要废后。”空气中难闻的药味中夹杂着一股血腥气,宣德帝表情木然,忽然说出这句话。   宣德帝心道,他怎么就会忘了,将曹皇后这种女人留在世上,便是将危险留给自己的皇子和皇孙?   这一刻,宣德帝终于无师自通地想起来许多事,犹如醍醐灌顶,即便曹皇后无子,她也是婆婆,秦元君和温良辰是儿子和媳妇,今后自个儿的皇长孙出世,更是低一级的孙子辈,万一曹皇后百般打压,他的宝贝皇长孙该如何是好?   因此,曹皇后必废。宣德帝下定决心想道。   若秦元君和温良辰得知宣德帝这难得的慈祥之心,估计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听闻宣德帝意欲废后,曹皇后吓得直接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整个人呆呆木木的,连求饶都忘了。曹太后反而比侄女更清醒,她亲自动身摆驾登景仁宫,想代替曹皇后致歉再赏赐,将这事给圆过去。   曹太后看也不看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温良夏一眼,开门见山地道:“此次的确是皇后的错,皇帝你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收回废后的口谕,哀家愿意代替皇后之过,照看温妃,给温家予以补偿。”   然后,她也不等宣德帝开口,又下命令道:“来人,给哀家赏赐温妃人参两株,雪莲三株,贡缎十匹……”   温良夏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她在奄奄一息之际,居然还能听见曹太后说话。   温良夏心道,糟糕,若真让曹太后摆平,她的孩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温良夏睁开厚重的眼皮,拼尽全力爬起来,想要插上几句,她放开嗓子哭了两声:“我的孩儿……”   温良夏自己不知道,此时,她的声音比小奶猫还小。   宣德帝压根没管她,挡在温良夏的榻前,板着脸,沉声道:“母后,够了。”   曹太后和宣德帝相安这么多年,第一次遭到宣德帝这位“好儿子”的反对。   曹太后不比曹皇后,即使再如何气结,也不会胡乱说话。   “哀家愿意退一步,皇帝为何不愿了呢?”曹太后头一次向宣德帝低头,使出哀兵之策,“女人没了孩子,今后还可以再生,皇帝你想想,若皇后没有皇后之位,她今后便是死路一条。皇帝,你看在皇后与你多年夫妻的份上,饶她一次,哀家愿意给温妃最好的补偿。”   她这样一个强悍的女人,居然也会退上一步,可见,对于曹皇后这位糟心的侄女,实在是用心良苦。   “朕忍她多次。”如今已不是夫妻情分能解决的了,深爱自己未出世孙子的宣德帝,不会容忍曹皇后这样毒妇的存在,“太后不必多言,朕主意已定。”   言毕,宣德帝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看着宣德帝坚决离去的背影,曹太后咬咬牙,眼神阴郁。养尊处优的她能说一句好话,已经是难得之事,让她放下尊严,再去哀求皇帝,绝对不太可能。   她垂下眼皮,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榻上的温良夏,温良夏被她看得后背一寒,原本疲惫酸痛的身子,变得更加难受起来。   曹皇后走至她的榻边,以一种极冷的声音,阴沉沉地说道:“此事可是由你主导?若皇后被废,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第128章 落华尽   曹皇后终究被废,苏德妃降为嫔位。二人得到此结果,原因无他,温良夏流产完后,当晚又发起了高烧,反反复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宣德帝当场震怒,唤来拟旨的太监,迅速将此事落定下去。   温良辰听着景仁宫那头传来的消息,惊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肖红哭花了脸,跑来东宫哭诉,温良辰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太子妃,咱们温妃快不行了……您想想办法,救救温妃娘娘一命罢!”肖红红着眼圈,跪在坚硬的地板上拼命磕头。   温良辰低头望着大红的漆柱,心中泛起一阵不真实之感,前两个月还活蹦乱跳的温良夏,如今就要远离所有人而去,她总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揉揉太阳穴,感觉胸口闷闷的。   连太医都救不回来,她温良辰一介普通人,能救得回来吗?   “你们先出去,肖红,你给我说清楚,温妃到底是怎么回事?”温良辰严厉地说道,温良夏想要借此复仇也好,抚养六皇子的要求也罢,但是,她行事未免太过分,居然连自己性命都不顾。   肖红抬起头,手足无措地道:“奴婢什么都,什么都不知……”   “什么都不知?”温良辰咬着下唇,冷哼一声,“你此言骗他人还差不多,想骗我?还远远不够。想救你们娘娘的性命,便速将此事告知于我!”   肖红脸色一白,被吓得浑身颤抖。   “说罢。”温良辰火气上来后,便没了太多耐心,她微微往后靠去,觉得颇有些力不从心。   肖红跪在地上,捧着脸又哭了一会,她抬起头,发现温良辰闭着眼睛,压根没理会她,便知道此事不能再瞒下去了。   “回禀太子妃,咱们娘娘用了药,才得以怀上龙子。”肖红的一张脸由白转红,额头青筋爆出,从她的脸色来看,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   温良辰抬起眼皮,波澜不兴地问道:“用药?可有对陛下使用?”   “……”肖红眼珠子瞪着滚圆,震惊地望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温良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定是用了。不过,看如今情形,陛下对温妃尚有感情,应该没有察觉出来。”   “温妃娘娘虽然没有告诉奴婢,但奴婢瞧着那落下来的……奴婢斗胆,恐怕,那胎儿……”肖红是温府带来的老人,温良夏同她从小一块长大,对这位贴身婢女十分信任,因此,肖红知道的东西自然不少。   温良辰坐正身子,心有余悸地问道:“莫非是死胎?”   肖红痛苦地闭上双眼,自暴自弃般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温良辰握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心中将整个事件理出一个大致的脉络。   温良夏在梅林山庄被三公主陷害,跳入湖中冻坏身体,导致母体不易孕育胎儿。因此,即便她使用秘法怀上身孕,这胎儿也不一定能成活。   恐怕,温良夏早已熄灭自己生孩子的心,一直想用此来进行报复。   她的报复的确成功了,宣德帝废后圣旨一下,朝臣几乎无一反对,唯一唱反调的曹国公遭到打压,最后被强迫“称病”在家,并且,二皇子生母苏德妃也没被落下,年纪一大把,居然被降为嫔位。   唯一可惜的是,温良夏的复仇,是用自己的性命。   “你下去罢,我来想办法。”温良辰实在头痛,挥挥手,将肖红赶了出去。   温良夏的安危迫在眉睫,温良辰立即传信出宫,下令李随,让他使用公主府关系网去寻民间高手和偏方,连太医都治不好温良夏,干脆死马当活马医。   温家的温大太太、温二太太皆入宫探视,温良冬品级不够,也被特例准许入宫,她从景仁宫转一圈过来后,温良冬捏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二姐姐那样一个高傲的女子,没想到会沦落至这等地步……虽然她向来偏激,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温良辰半躺在榻上,脖子下是舒适的小枕头,她微侧着头,木然地看着窗外。   时至七月底,微雨凄凉,园中的秋景一日胜过一日,朝开暮落木槿花,在这道道冰凉的雨水的冲刷下,花枝逐渐弯折,花瓣变得枯萎,一株株稀稀零零,终不复从前的绚烂和艳丽。   它黄昏之中,渐渐褪色,与天色灰白共。   “四姐姐,你说,这花儿每日这般轮回往复,难道它不累吗?”温良辰眸色发沉,若有所思地问道。   温良冬愣了一下,良久后,她才慢慢回过神来,用那哭得沙哑的嗓子,卖力地说道:“这花儿倒是个倔脾气,今儿败了,明儿开得更绚烂,倒像是在和谁斗气似的。”方才她只顾伤心,都忘记温良辰也是孕妇,现下反应过来,自然不敢再哭了。   温良冬嫁得比姐妹几个都顺心,温家五位姑娘里,就属她过得最好。卫家小姑性情豪爽,婆婆和她同样出生不高,平日不仅不会刁难于她,反而还常常督促节省的她多照顾自己,丈夫卫定放又是个爽朗爱说笑的,卫家这帮子人将她养得越发地无忧无虑,倒比从前少了许多谨慎。   温良辰扯动嘴角,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希望明天,它还能继续开下去。”温良辰轻声说道,复杂如她的心情,已成一团乱麻。   事与愿违,次日,那曾经绚烂的木槿花,再也没开过。   温良辰不忍再见到它们,便亲自下令,命不渝将那几株木槿花给挖了。   在温良夏弥留之际,温良辰终于说动秦元君,亲自去了一趟景仁宫。   秦元君不放心温良辰,亲自送她至景仁宫门口候着。   景仁宫里气氛低迷,宫女宦官已经杳无踪影,唯有肖红和原本温家来的几位丫鬟守候在内,见到温良辰前来,肖红等人仿佛是找到主心骨似的。   “太子妃,奴婢给您搬座儿。”肖红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强笑着伺候温良辰。   温良夏毕竟生病,温良辰身为孕妇,自然要距离远一些。   温良辰披上披风,捂着浸过药的帕子,踏入幽深的殿内,即便她距离温良夏较远,却也瞧清楚那层层帐中,那位曾经美艳女子的模样。   看着瘦成人干,宛若僵尸般的温良夏,温良辰简直不敢置信。   “五妹妹,你来了。”温良夏的声音如同幽灵,突兀地在空荡荡的殿里响起。   她的肤色惨白如纸,由内而外地,从底子里透着一股灰败,她就那般如破布般躺在华丽榻上,全身上下仿佛都被拢在一层死气当中,原本周围那布置得艳丽至极的颜色,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居然变得十分可笑。   “五妹妹,我对不起你。”温良夏艰难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赶紧出去,不要我看见你如今的样子。”温良辰自嘲地说道。   温良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的动作实在太轻,让人看不出她在摇头。   “你助我良多,我其实十分感激你……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从前我掐尖好强,是你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温良夏每说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会儿。   温良辰感觉到她说话十分困难,无奈地说道:“不必再向我道歉,你好好休息罢,我师父听说你之事,已经下山,进宫来为你瞧病。”   平羲师父年纪大了,下一趟山十分不容易,加之路途较远,路上颠簸,今日才得以进京。   “不必了。”温良夏微微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温良辰坐在距离她一丈远的椅中,还以为她太累,需要休息片刻。   没想到,这话说完后,她便慢慢没了气息。   温良辰后来忖度着,恐怕温良夏是想说几句“我自个儿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抑或是“你好生养胎,生个小皇孙下来给我瞧瞧”之类,可惜,她睡过去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番话。   温良辰撑着扶手慢慢起身,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感觉自己眼睛发酸,她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开口道:“你放心罢……今后六皇子出宫,会尊你为养母,带你一同前往封地。”   让你脱离这桎梏,自由自在地盛开。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吃中饭,暗搓搓地赶紧更完。。嗷 ☆、第129章 危前夕   温良夏的死,给温良辰带来不小的冲击,秦元君害怕她烦闷,特地交待水心每日多说玩笑话,让她保持心情愉悦。   毕竟和温良夏一直不睦,温良辰伤心几日,在秦元君的开导下,逐渐恢复过来。   谁料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在温良辰怀孕九个月之际,温老太太和温大太太同时殴了。   温老太太年纪大了,在世日子不多,去世不令人惊讶,但是,温大太太突然病亡,让秦元君震惊异常,以为自己听错了消息。   温大太太善良了一辈子,在温老太太的强压下操劳了一辈子,近几年终于媳妇熬成婆,其实,温大太太外表看着还不错,其实身体早已被掏空。上个月她不小心着了凉,后来转为伤寒,病怏怏了半个月,在前日终于受不住,和老太太一同去了。   温府精明而又大度的女主人温大太太,还没享受几日儿孙带来的福气,人便没了,可谓令人唏嘘不已。   温大太太在温良辰心目中分量不小,几乎是等于母亲一般的存在,秦元君想都没想,便严令众人守口如瓶,不得告诉温良辰此事,谁知最后,还是被温良辰不小心得知了。   曹太后是个消息灵通的,不知是谁传了太子殿下封锁消息入她耳中,曹太后遣人来东宫送赏赐,女官特地在温良辰面前提上一句:“太子妃近日家中白事,府里又没了坐镇的,难免混乱,东太后娘娘交待了,若太子妃缺人手,便向太后娘娘提,太后娘娘保管让太子妃生产顺利。”   温良辰何等聪明,登时发现女官话里意思不对,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平复呼吸,不动声色地道:“承蒙太后娘娘关怀,请你替我传话,感谢太后娘娘恩赐。”   等到女官离开之后,温良辰立即垮下脸,将两位贴身女官唤来,“啪”的一声拍向案几,疾言厉色地问道:“方才她为何会提到‘白丧’?难道不仅仅是老太太去世而已?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还不如实说来!”   温老太太年纪不小,离世算作是“喜丧”,而方才女官刻意强调,温府是“白丧”。   温良辰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女官还提到温府无人坐镇,难道,另外去世的人是……   纯钧和水心被吓得惨无人色,二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纯钧哭丧着脸道:“太子妃,奴婢不敢欺瞒于您,奴婢实在是担忧太子妃的身体,请太子妃莫要动怒。”   温良辰揉揉眉心,感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纯钧和水心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扯谎,唯一能唤动她们之人,唯有她的丈夫秦元君。   秦元君与她夫妻感情深厚,对她肚中的胎儿关怀备至,之所以特地瞒下娘家之事,必然是为了她好。   因此,此人在她心中,必然是有一定地位的。   温良辰想到一人,却不敢说出她的名字。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说出口,那人便成为事实。   “你们,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温良辰右手揪住帕子,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以至于指节发白。   温良辰眼中有愤怒,亦有希冀,她多希望不是心中猜想的那样,“白丧”的不是温大太太。   “太子妃,您保重身子。”纯钧牙关打颤,眼泪花直往下掉,并非害怕温良辰怪罪,而是担忧温良辰得知真相后,会经不住这般大的打击。   “是啊,太子妃,其实不是甚么事,您先好生养身体,待得皇孙出事之后,再行定夺也不迟……”水心咬着嘴唇,好声好气地附和道。   纯钧也想说几句,可待她抬起头,对上温良辰那双通红的双眼,感觉喉咙似被塞入一块烙铁,烫得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受至极。   “我,我总得尽些侄女该做之事。”温良辰哑着嗓子,哽咽地说道。   纯钧睁大双眼,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往后一坐,心道,完了,全完了。   水心立即慌了神,手足无措地道:“太、太子妃,您在说什么呢,怎么会……”   看着自己两位贴身女官的反应,温良辰完全能确定——是温大太太。   突然,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温良辰不说话,两位女官也不敢说一个字。   又过了片刻,温良辰抬起眼皮,平静无波地问道:“是大伯母出事了?”   纯钧感觉到周围气氛的不对,温良辰似乎太镇定了些。   “水心,你告诉我,是么?”   水心被吓得小脸惨白,她整个人往前一扑,用自己的头在地上重重一磕,便再也不肯起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温良辰又侧过头,问道:“纯钧,你呢?连你也要骗我?”   “……”   纯钧心中大叫不好,她感觉自己身体被撕成两瓣,一半是火,一半是冰,良久后,她终于忍耐不住,垂下头去。   “我,我不敢欺瞒太子妃,大太太前日病逝了。”纯钧咬咬牙,点了点头。   温良辰脸色木然,眼神空洞,一双绿更是眸黯淡无光,仿佛没有生气,她就这般地看着她许久,霍地,温良辰苍白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大伯母。”   她抬起头,捂住自己的胸口,好似已经感受不到心中的痛苦,自襄城公主死后,她许久未有这般撕心裂肺的感觉了。   “你们可有赐赏回去?”温良辰声音微颤,问道。   纯钧依然不敢看她,垂着头,硬着头皮答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前日吩咐的,鱼肠姐姐和奴婢都办妥了,对温府的赐赏十分封厚。”   “再从我从库房挑些古董物件,上次黎国敬贡的那十匹苍韧布赐下去……”温良辰一件件交待着,末了,还提上了一句:“给我备孝衣,我要服斩衰。”   温良辰已经出嫁,又怀有皇孙,在守孝方面不大严格,她本来打算为温老太太做做样子罢了,谁料温大太太殴了,她这个做侄女的,再无法做其他之事能够孝顺于她,唯有在服孝上,对她寄托最后的思念。   温良辰准备去榻上休息,她扶着肚子起身,刚刚弯腰,便感觉腹中传来一股疼痛,她冷汗“唰”地下来,温良辰咬着嘴唇,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我肚子不舒服。”   太子妃即将早产的消息,以旋风般的速度在整个宫中传播开来,甚至惊动躺在榻上养病的宣德帝。   “陛下,东宫那头传话过来,太子妃生得困难。”常喜犹犹豫豫地道,东宫如今是整个大越的主心骨,他们的情况不好,宫中诸人人心惶惶,皇宫的天空仿佛都被笼罩上一层阴霾。   宣德帝看了一眼脚下伺候穿鞋的小宦官,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们动作快些,朕要去东宫,有朕在身边,皇长孙必定会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是。”常喜勉强笑了一声,亲自踱步过来,搀扶颤颤巍巍的宣德帝。   宣德帝坐上黄盖软轿,急不可耐地吩咐道:“你们快些,朕不怕颠簸。”   软轿起,这时,忽有一名宫女疾步而来,远远对宣德帝叩首,常喜走去问话,回来禀报道:“陛下,那位是冷宫曹娘娘的宫女,她说有要事禀报。”   宣德帝皱皱眉,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他对曹皇后简直厌恶至极,废去曹皇后后位之后,连个低级妃嫔的封号都不愿再给,当下烦躁地摆手道:“不见。”   “可是陛下……”常喜犹豫片刻,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位宫女禀报,曹娘娘想要告诉陛下一件事,陛下您听了,便知个中缘由。”   宣德帝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怒火按下,冷冷说道:“传她过来回话,若有虚言,朕决不轻饶。”   萱英当初被曹皇后贬至低等宫女,如今曹皇后被送去冷宫,萱英等级不够,自是被派往那等荒凉之地。   萱英低着头走来,跪在离宣德帝不远的地上,压低声音道:“曹娘娘让奴婢给陛下传个口信,她要和陛下说的事,和太上皇有关。”   宣德帝像是被什么点着了,霍地坐起身来,他低下头看向萱英,眼神凶狠至极,那脸复杂而可怖的表情,仿佛要吃人。   萱英露出惶恐之色,急忙低下头,几乎将头垂至胸口,在众人瞧不见的阴影下,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第130章 知前尘   温良辰急着生孩子,宣德帝心中既担忧又烦恼,谁知这时候,被废的曹皇后突然跑出来添乱,居然还将仁宗皇帝扯出来,让宣德帝怒上心头。幸亏此时他手上没有物件,否则,前来当马前卒的萱英便要头破血流了。   他本意不愿去管这位曹娘娘,可这股突然而来的怒意又令他心一横:“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若曹娘娘没有折腾出什么有用之事,宣德帝危险地眯起双眼,右手重重搭在龙头扶手上。   “哼。”宣德帝脸上划过一道戾气,心道,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此时,曹娘娘正披着一件破旧泛黄的衫子,坐在萧条破败的冷宫外一棵大树之下,如今天气转凉,凛冽的寒风卷过天井,携着一股腐朽之味飘来,曹皇后缩了一下脖子,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你们这群小贱.人,成天只知道偷懒贪吃!总有一日,待得本宫姑妈救本宫出去后,看本宫毒不死你们!”曹娘娘抬手系紧带子,沉着脸骂骂咧咧道。   都怪宣德帝太心狠手辣,将她的冷宫置于曹太后管束不到的西六宫北面,为了隔离开曹家的联系,宣德帝还特地派遣暗使御司的幽灵杀手们在外重重看守,曹太后派来照顾她的宫女和宦官们全部被挡在门外,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曹娘娘自己携带而来的宫女们,一直对她心生不满,如今曹娘娘虎落平阳,宫女和宦官们哪里管她,能搭关系调离冷宫的早已不见人影,调不出去的便在冷宫里偷奸耍滑,能少干点便少干点,哪里会管曹娘娘的死活。   “毒妇!朕没有早废了你,是朕太心慈手软了。”   门外传来的这道冷峻而无情的声音,自然出自于宣德帝。曹娘娘吓得脊背一寒,惊慌失措地从地上跳起,她一转身,便瞧见原本空洞的门框里,站着比从前形容更加消瘦的宣德帝。   “陛下!”毕竟和宣德帝多年夫妻,见到这样的宣德帝,曹娘娘居然忘记自己因此人所的苦,突然开始伤怀起来。   宣德帝抬手一招,将诸人全部清退下去,然后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你做这般模样,可是要给朕看?朕不会再容忍你。”   “陛下,您怎么会不相信臣妾呢?即便臣妾再有错,臣妾对您,是绝无二心的。”曹皇后上前走了两步,一边抹了眼泪,一边哽咽地说道。   “朕今日过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想说什么?”宣德帝往后退了一步,斜了曹皇后一眼,一脸的厌恶之色。   如今的曹娘娘一身朴素,冷宫生活的这段日子,彻底打垮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希望,她脸色泛黄,神色憔悴,如同一届老迈妇人,甚至比曹太后看起来还老。宣德帝最向往年轻,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女人,他心道,幸好及时将曹皇后废去,否则,任由这般老迈的女人在身旁,他会以为自己也老了。   可惜唯一能让他觉得自己年轻的温良夏,连同她腹中的孩子,被眼前这可恶的曹皇后害死,宣德帝心中怒火中烧,脸色愈加阴沉。   曹娘娘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委屈地说道:“臣妾想告诉您,臣妾很想您,陛下,求求您,让臣妾回去罢,臣妾保证……”   “闭嘴!”宣德帝心中还惦记着自己的皇长孙,如何能继续忍耐曹娘娘的唠叨,当下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朕的皇长孙今日便要出世,没空听你说这些废话!关于朕的父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朕绝不轻饶你!”   听闻温良辰即将生产,曹娘娘脸色一变。   正是温良夏和温良辰姐妹俩,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心机深沉,二人联手毁了她的前程,让她被迫落于这般悲惨之地!   可惜宣德帝被蒙蔽,居然还以为温良夏小意善良,温良辰大度宽容,完全不知那两姐妹在背后的真实面目!   “哈哈哈哈……”曹娘娘怒极反笑,她捂着肚子,指着宣德帝道,“陛下,您真以为温妃流产是出自于我之手?臣妾告诉你,这一切的结果,通通是你的好儿媳妇,温良辰的计划!”   宣德帝勾唇一笑:“没想到你穷提末路之际,还苦心孤诣冤枉他人,果然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看着顽固不化的宣德帝,曹娘娘突然止住了哭声,她表情一肃,眼神阴戾,极为认真地说道:“方才陛下问问臣妾,可是想知道关于仁宗皇帝之事?”   宣德帝冷冷一哼。   曹娘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故意放低声音,阴森森地说道:“陛下,当年,八年前,温良辰根本没有昏过去,她全部都看见了。呵呵呵……”   宣德帝霍地瞪大眼睛,表情凶狠,指着曹娘娘喝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哈哈,我知道些什么?陛下,难道您不知道么?”曹娘娘往后退上两步,右手撑在大树上,哭笑不得地继续道,“从一开始起,温良辰便知道我害死她的母亲襄城公主,于是,她故意联合秦元君,一步步杀入宫中,寻我复仇。陛下你想想,既然她看见我将襄城推向二皇子,那么,她后来还看见什么?还有你的好儿子秦元君,他和温良辰夺取太子之位,夫妻俩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到底抱有什么目的?”   之所以猜出温良辰知道此事,还要归功于这段时间在冷宫,日日夜夜回想从前的缘故。曹娘娘有时的确会犯蠢,但不至于会一直愚蠢,她想清楚前因后果,又联系温良辰看她的冷淡眼神,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当年宣德帝夺位的那场宫变,温良辰目睹了全程。   这样,便能合理地解释,温良辰为何会对她抱有敌意,一心想要将她拉下皇后之位。原来,温良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襄城公主报仇。   曹娘娘的无稽之言,虽无根据,却直刺人心中最深的恐惧,甚至在宣德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借二皇子宫变杀死父皇仁宗登基,表面上是拨乱反正,实质上是谋权篡位,这件事,唯有曹太后和他一清二楚。   没想到曹皇后这个蠢女人,居然也猜得出来!   更可怕的是,连温良辰居然都知道!   宣德帝浑身颤抖,表情扭曲,神情狰狞。   原来,他的好儿媳妇,一直都在欺骗他。   “皇后,你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宣德帝“砰”的一声摔门而去,留下曹娘娘独自一人站着萧索的树下,全身僵硬,一脸死灰。   曹娘娘身体发软,瘫软在地上。   温良辰难产,整个东宫上下忙成一锅粥,秦元君站在朱漆门外不愿落座,脸色苍白,全身紧绷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若凑近仔细观之,便能发现他瘦削的肩膀连同身体,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   “再不生下来,本宫便要进去了。”秦元君牙关紧咬,嘴唇流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不渝简直快要哭了,他愁眉苦脸地劝道:“殿下,太医交待了,女人生孩子,男人不可进去,会冲撞您……”   “哼,太医?”秦元君长眉紧蹙,眼神幽深,如墨的黑瞳中满满都是杀意,“别和本宫提那群废物,从前是谁向我信誓旦旦,保证太子妃和孩子一切平安,如今却告诉我,太子妃生产情况不妙,还恐有性命之忧……他们说话何时作过数?本宫断不会信他们!”   不仅仅是这群可恶的太医,还有故意放出温大太太病逝消息的曹太后,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   秦元君眼中爆出浓浓的恨意,若不是曹太后那个老不死,温良辰如何会心情波动,动了胎气,不得不早产?   不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苦口婆心地道:“太子殿下,您不相信太医,但也要相信温大太太请来的产婆罢?产婆和婆子们都是接生的老手,您再等等看,太子妃福大命大,有她们伺候在旁,太子妃不会有事。”   说到已故的温大太太,秦元君对她是放一百个心,可惜温大太太不在,无论如何,温良辰的情况不会变成这样。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良久后,才道:“……我再等等。”   冷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悲哀,秦元君将额头抵在柱子上,默默听着内里传出的叫声。温良辰的每一次痛苦的哀嚎,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让他鲜血淋漓。   他的母亲季明珠便是生他时难产而亡,难道,温良辰也要步他母亲的后尘?   为什么,为什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要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在秦元君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一股刻骨的冰凉,这股寒冷仿佛将他每一块血肉都冻成了冰,冻结他仅剩不多的生气,抽走了他的魂魄。   不,他不要这样。   不!   秦元君好似疯了一般,他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拍向大门,声嘶力竭地喝道:“你们给本宫听着,无论如何,即便皇子生不出来,太子妃不可有事!太子妃若是出事,本宫绝不饶你们!”   不渝急忙上前,扯着秦元君的衣角,痛哭出声道:“太子殿下,您冷静,您要冷静啊……”   秦元君猛地回过头,一双眼睛早已通红,眼泪水更是糊了一脸,他冲着不渝大声道:“你要我如何冷静!”   接着,他又转过头,一记拳击在大门上,朝内拼命地吼道:“良辰,这孩子咱们不要了,我要你好好活着!”   正在此时,外殿忽然传来宣德帝的声音,只听他淡淡地道:“来人,将太子拿下。” ☆、第131章 父与子   宣德帝一声令下,立即便有无数护卫冲出来,将秦元君擒拿下来。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左右两边站着两位暗使御司的人,将他肩膀按得死死的,令他全身动弹不得,秦元君皱皱眉,心中极快地盘算起来。   常喜是他的眼线,从常喜的情报来看,宣德帝极为重视温良辰肚里的孩子,宣德帝这个即将做皇祖父之人,理应比他更着急,为何他突然转变性情,突然行出这般动作?   宣德帝携着一身冷意进殿,往上首落座,常喜急忙呈上茶盏,小心翼翼地凑至他的嘴边。   宣德帝接过温度适宜的茶盏,慢慢抬起眼皮,瞥了秦元君一眼,道:“你身为大越太子,可觉失态?”   “是,儿臣失态了,请父皇责罚。”秦元君垂下头颅,瞬间冷静下来。对于宣德帝来说,方才他对于温良辰的确表现得太过激动,让向来不喜后宫干政的宣德帝心生不喜。   原来如此,秦元君禁抿嘴唇,表情愈发惶恐。   “既然皇儿知道错了,朕不会怪罪于你。”见秦元君服软,宣德帝勉强勾起嘴角,露出自以为慈祥的表情。   殿内温良辰的呼痛声不断,秦元君紧张得心脏狂跳,后背冷汗直流,可在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宣德帝面前,他不得不放松脸部表情,又露出恭谨的表情。   “皇儿,你要沉得住气,”宣德帝和秦元君明显想得不是一个地方,“我大越乃泱泱大国,若你行事鲁莽,意气用事,如何能对得起天下百姓?”   宣德帝自顾说着,却未下令松开秦元君的束缚,秦元君只好沉下心,暗暗咬牙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宣德帝满意地抿了一口茶,此时,太医已经出来复命,宣德帝冷冷地道:“太子妃如何了?”   秦元君奇怪地瞥了宣德帝一眼,心中疑惑更甚,为何他的语气如此刻意冰冷?   宣德帝作为温良辰的舅舅,虽说实质上一直对她不愠不火,表面上却也是温和慈祥,赏赐丰厚,尤其是温良辰有孕之后,宣德帝明面上更加重视这位钦点的太子妃……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使得宣德帝转变成如今这副怀疑的态度?   太医拢袖行了一礼,垂首道:“太子妃引动胎气而难产,情况恐不妙,不过,臣等正在尽力医治,方才已有好转。”   听太医前半段话时,宣德帝神情微松,谁料太医提到“有所好转”,宣德帝的脸立即沉下去,连表情也僵硬起来。   “当真无事?你们可能保证皇孙平安出生?朕命你们,无论太子妃如何,都要保证朕的皇孙平平安安的。”宣德帝抬起下巴,绿色的眸子冷清至极,仿佛要冻结一切。   秦元君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他。   宣德帝他……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太医也愣住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宣德帝冷哼一声,方才支支吾吾地道:“臣知道了,臣会尽力保皇孙。”   尽力保下皇孙,意思便是,不要再管太子妃温良辰的死活。   “……”秦元君感觉自己眼前逐渐模糊,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保皇孙,他居然下达如此残忍的命令,要保下皇孙!   宣德帝这是要杀温良辰!   一阵热流冲入脑海中,秦元君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气得双目圆睁,眼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温良辰排除万难,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却要落得这样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他心中的火山喷薄而出,滚烫的怒焰在胸口燃烧,若不是两位暗使御司的人按住他的肩膀,秦元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提着宣德帝的领子质问他:你可是温良辰的舅舅啊,为什么你要杀她?   “皇儿,你要知道,在我们皇家,子嗣永远都是最为重要的,女人还可以再有。你且放心,朕的皇长孙,朕会亲自抚养他。”宣德帝表情平静,不痛不痒地说道。   无论是曹皇后,还是温良辰,甚至是曹太后,得知仁宗皇帝死亡真相之人,都得去死,他要将他们所有人,亲手送入地狱。   他双眼微眯,嘴唇勾起,心情异常地愉悦,死了一个曹皇后,现在在死一个温良辰,便只剩下曹太后这个老不休了。   “常喜,给朕上点心。”儿媳妇难产,宣德帝居然还有心情吃点心,常喜颇为无语,却只好下去传达皇命。   秦元君当场怒极攻心,心中不禁破口大骂宣德帝起来。   母亲难产而死,要孩子何用?   儿时的悲惨日子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他眼前,和亲王妃扭曲的脸从黑暗中出现,那被遗忘的诅咒之声,如同噩梦般在耳畔回响起来。   “秦元君,我咒你从今往后众叛亲离一世凄凉,痛失所爱沦为孤家寡人……咒你想活不成想死不成,死无葬身之地……”   他从来不将和亲王妃的诅咒放在心上,可在这时,她的诅咒却诡异地应验,让秦元君神智不清,忘了回答宣德帝的问话。   他咬牙切齿地想道,该死的女人,你折磨了我十多年,连死也不愿意放过我?   “不,我不能被你打败,你只是个死人罢了。”   秦元君喉头一甜,满嘴的腥味刺激他重新冷静下来。   “良辰还等着我救她,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认输。”秦元君在心中喃喃,他霍地抬起头,望向如今唯一能行动的常喜,暗暗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常喜心脏骤然一跳,惊恐地看向宣德帝,还好宣德帝正在关心温良辰的情况,没空理会他这个小太监。   常喜心中道,此时情况紧急,秦元君是打算动用他这枚最后的底牌?   只期待宣德帝不要发现他的背叛,否则,他便和太子妃一样活不成了。不过,想想自己全家都把控在秦元君手里,常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立即转头开始行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托盘,慢慢将其交至一名宦官手中,小心翼翼在对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秦元君心中明了,常喜这是豁出性命了。   消息送出去之后,秦元君心中稍定,胸口的怒火也暂时被平息下去。他忍住恶心,开始与宣德帝慢慢周旋,哄得宣德帝眉开眼笑。   秦元君面戴笑容,心中却在滴血,温良辰的每一寸的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若不是抱有对救兵的期待,他当场便要宫变篡位给宣德帝看。   伴随着宣德帝身体的恶化,秦元君早早便开始准备登基事宜,他和温良辰在宫里宫外布下的组织和人手,已经有与宣德帝一战之力。他有谋权篡位的实力,却没有这样的心思,毕竟,他想通过正道得来皇位,而不是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   其实,他对于他这位父皇虽有不满,但学不来宣德帝的心狠手辣,做出亲手弑父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可是,宣德帝如今的行为和态度,却是生生将他推向绝路。   秦元君呼吸不稳,目眦欲裂,心底更是恨意满满,宣德帝这是在逼他弑父,逼他造反。此时,他和宣德帝那所剩不多的父子之情,早已破碎得连渣滓都不剩。   既然你不义,我为何要持仁?   “西太后娘娘驾到……”正在此时,秦元君请来的救兵——李太后到了。   宣德帝突然站起身,露出十分意外的惊讶表情。   “哀家的外孙女,哀家的外孙女怎样了?”李太后被殷女官扶进门,便开始焦急地询问温良辰的情况。   宣德帝上前两步,接过李太后的双手,不悦地问道:“母亲,方才西宫传讯,说您身子不适,为何您又突然过来了?”   言毕,他狠狠地剜了殷女官一眼,殷女官吓得面色一白,急忙垂下头去。   李太后癔症如今已经基本痊愈,宣德帝为了让李太后安心,特地吩咐人殷女官扣下药,好让李太后感觉不适,休养在宫中,无暇过来督促温良辰生产。   谁料李太后又转醒过来,大有一副力保温良辰无恙的架势,让宣德帝大为头痛。   “哀家要进去看外孙女,你们都给哀家让开。”李太后推开宣德帝的手,焦急地望向内殿,“你们扶哀家进去!”   宣德帝往右一步,挡在李太后身前,状似孝顺地道:“母后年纪已大,又身体抱恙,产房之地脏污,怕是会冲撞您老人家,有太医在,母后回宫休息罢。”   李太后许久不理会宫内事,但对宫里人的心思门儿清,宣德帝一开口,她便明白宣德帝之意,心头大为火起,向来温顺的李太后,突然暴跳如雷,指着宣德帝鼻子骂道:“良辰是你的儿媳妇,更是你死去妹妹的女儿!你这个狠心的舅舅,你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危险,哀家可做不到!”   骂完这几句之后,没等宣德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李太后已经冲了进去,暗使御司的人平时再如何横行霸道,却也不敢拦太后娘娘,只能任由她扬长而去。   被生母训斥一顿的宣德帝,此时的脸色变幻莫测,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已濒临暴怒边缘。   周围的宦官和宫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小心,惹下杀身之祸来。   秦元君默默垂下头,藏在袖中的拳头悄然捏紧,他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温良辰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他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宣德帝!   在李太后进去不久后,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秦元君身体猛地一松,感觉这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是那般地动听,犹如最美好的天籁。   “回、回禀陛下,太子妃和皇长女母女平安!” ☆、第132章 秦丹阳   东宫皇长孙女出世的喜讯,立即传遍整个皇宫,席卷至宫外。   宫外闻讯的新晋外公温驸马,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给襄城公主烧了几柱香,嘴里连连道女儿身体平安,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温府因在老太太和温大太太孝期,对于温良辰产女的喜事并未大肆铺张,丧妻的温大老爷叹了一口气,抚须沉吟道:“太子妃诞下皇长孙女,可惜咱们温府正在孝期,今后这三年,便得全靠太子殿下支撑了。”   升为外公的温驸马这才冷静下来,温良辰生的是女儿,他不介意,不代表宣德帝和臣子们不介意。   温家老太太去世,温大老爷和温仪华二人从朝中退下回家守孝,让东宫陷入无妻族支撑的境地,谁料这一次,温良辰又生了个女儿,恐怕东宫的形势,会比从前变得更加艰难。   温驸马抹了一把脸,唉声叹气道:“亏得大哥提醒我,否则我真要乐坏了。在我眼里,孙女和孙儿又有甚么区别?皇家真不是个好去处。”   “李太后年纪偏大,无暇顾及太子妃,我去给卫家去信,让卫贵妃娘娘在宫里帮忙看顾着。”温大老爷郑重地道。   温驸马无奈地松松肩膀,心中萌生出浓浓的失落之感。   “多谢大哥了。”温驸马诚恳地道。都他这个做外公的实在太没本事,只能在家干着急,就连一同在家赋闲的温大老爷,都比他要有用许多。   “四弟何必客气,你我本是一家。咱们老温家三年后复出,还全得看太子和太子妃。”温大老爷苦笑一声,下面的话自然不必再提,若温良辰太子妃地位不稳,三年过后,温家基本上全部玩完。   事实证明,温驸马的担心是有一定的道理,听见宫女传讯温良辰生了个女儿,宣德帝的脸当场便垮了下来。   “朕还有要事,便先离去了,母后您操劳过度,切记回储秀宫休息。”宣德帝不仅没有抱养皇长孙女的兴趣,这会儿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他冷冷地瞥了朱红色的大门一眼,愤愤不平地拂袖离去。   宣德帝的愤然离开,让秦元君松了一口气。他没空管宣德帝态度如何,也未曾关注自己的女儿是否被洗干净,他直接迈步进门,往温良辰床榻奔去。   此时,温良辰已经被洗漱干净,被褥也全换上新的,即便如此,空气中依然飘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秦元君大为皱眉。   “你们赶紧换上熏香,这气味怪难受,太子妃刚刚生产完,你们得照顾得精细些。”秦元君吩咐道。   温良辰面无血色,早已累瘫平躺下,秦元君小心翼翼的坐在榻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手掌的温暖,温良辰睫毛微动,慢慢睁开眼睛,待分辨清楚眼前之人时,她唤道:“……元君?”   “我在。”秦元君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旁,眼神温柔,脸上写满心疼。   秦元君不禁哽咽道:“你辛苦了。”   方才生产的惊险和痛苦,都因他这一句话,变得值得而有意义。   温良辰微微一笑,却发现他神情憔悴,下巴上也长了粗糙的胡茬,她微微蹙起眉头,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秦元君打断:“你先休息,一切都有我。”   这时,李太后抱着襁褓过来了,温良辰急忙侧过头,李太后朝她一点头,笑道:“不必对哀家言谢,你保重身子,便是对哀家的感谢啦。良辰你看看,小丫头真是可爱,和你小时候真像。”   方才小丫头片子喊声震天,差点没掀翻光大殿的屋顶,在水里张牙舞爪,溅得嬷嬷们一身水,后来,被众人舒舒服服收拾一顿后,她又开始懂得享受,现下正满足地闭上眼睛,躺在李太后的臂弯中,睡得如同一只乖顺的小兽。   秦元君立即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李太后磕了三个响头,李太后吓了一跳,忙道:“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   “多谢皇祖母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孙儿无以为报,请皇祖母收下孙儿的感谢罢。”秦元君握紧双拳,激动地说道。   李太后将襁褓小心翼翼交给乳娘,亲自过来虚扶秦元君,说道:“你这实心眼儿的孩子,你和良辰都是哀家的心肝儿,你们之事,便是哀家之事,若你们有事,哀家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要助你们平安。”   秦元君垂下头去,咬牙道:“皇祖母身体抱恙,如今一切平稳,皇祖母回去歇息罢,再劳烦您老人家,孙儿便要过意不去了。”   “你们一个二个都赶我回去,好罢,那我回去了。”李太后扶着殷女官的手,恋恋不舍地看了襁褓中小婴儿一眼,终于迈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听李太后和秦元君的对话,温良辰直觉有些不对,却又无精力去多想,她转过头,看向身边女儿安静的睡颜,逐渐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宣德帝没有意向给皇长孙女取名,最后,还是秦元君请动李太后开下金口,将自家闺女的芳名定了下来。   因温良辰封号为朝阳,来源于“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李太后觉得此寓意不错,取温良辰封号中的“阳”字,为皇长孙女取名为“丹阳”。   丹阳,便是丹凤朝阳,恰好继承其母封号的美好寓意。   即便秦丹阳定下姓名,依然不被其皇祖父所喜,听闻秦丹阳之名,宣德帝十分不给面子地一哂,不阴不阳地道:“是个女儿家,就该好生守妇道过日子,取这样一个名儿,是想要如何?”   在宣德帝心目中,唯有孙子才是真龙的子嗣,秦丹阳之名寓意凤凰,实乃不祥。   其实,在他的心中的深处,隐隐有对襄城公主不满。当年仁宗皇帝宠信太监王方,从来对他于和亲王等儿子不假辞色,却唯独对妹妹襄城公主宽厚温和,还轻点连中三元者徐正为公主之师,就连患有癔症的李太后,对襄城公主都是百般庇护,年轻被忽略的宣德帝曾诸多不满,甚至怀疑这位行事有度、睿智敏捷的妹妹有争夺皇位之嫌。   毕竟,前朝齐国出现过女帝临朝的情况,因此,宣德帝不得不防。   好在襄城公主懂得明哲保身,居然会瞎眼选择不中用的温知文为驸马,否则,宣德帝还真要将妹妹襄城公主当做竞争者之一了。   至于弟弟和亲王,宣德帝对他要比襄城公主更加放心,兄弟二人从小一齐长大,曾受到无数人的排挤和陷害,宣德帝待他自然不同。并且,和亲王懂得进退,更知晓如何收敛,比万众瞩目的襄城公主更能令人放心。   之所以对温良辰下了杀心,还要多亏曹皇后的提醒,让宣德帝清楚地意识到:温良辰是襄城公主的女儿。   他怎么会忘了,当年襄城公主,可是有过与他争抢皇位的一搏之力?   加之温良辰在密室中得知他上位的真相,对于手握他把柄之人,宣德帝绝对是要杀之而后快。   度过了秦丹阳的洗三礼,温良辰休息了半个月,终于能下床走路。   卫贵妃前来探望她几次,每每会送来不少的东西,还会小心指点一二,让温良辰心中满意,之前对顺王妃那些小心思,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丹阳生得真壮实,本宫才几日不见,她又长胖了一圈儿。”卫贵妃戳了一下丫头的小胖脸,捂着帕子笑道。   看着躺在榻上,正挺着肚皮呼呼大睡的胖丫头,温良辰抿嘴苦笑一声,道:“贵妃娘娘,媳妇倒是担心得很,万一这丫头长大后瘦不下来,因此寻不到婆家,那该如何是好?”   曹皇后被废去之后,后宫之印换位卫贵妃执掌,如今卫贵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后宫诸人都是逢高踩低之辈,逢迎拍马之声络绎不绝,温良辰素来是个有眼力见的,私下里在卫贵妃面前自称媳妇,唬得卫贵妃眉开眼笑的。   卫贵妃“噗嗤”一笑,道:“休要瞎说,咱们丹阳今后必定是个大美人儿,多少王孙公子抢着娶回家呢。”   温良辰道:“承蒙贵妃娘娘吉言,冲着您这句话儿,小丫头长大后都要多吃两碗饭。”   “哈哈,你这狭促鬼哟,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的还这般牙尖嘴利?!”卫贵妃点了点温良辰的眉心,笑得前仰后合。   自顺王被宣德帝扔去海宁封地后,卫贵妃便歇了让自己儿子夺嫡的意思,她素来懂得好歹,天下已定,秦元君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她何必自讨苦吃,去寻未来皇帝的麻烦?   她不会像苏德妃一样,明知秦元君和温良辰不好惹,还要去投靠曹皇后,简直是找死的行径。   即便温良辰生了个女儿,以东宫如今的地位,也不是寻常人等能够撼动得了的。   就像现下,温良辰尊她敬她,她也有好日子过,何乐而不为? ☆、第133章 掉包计   因宣德帝心情不悦,继冷清的满月酒后,秦丹阳的百日宴依然未大肆操办,在东宫内摆了席面便过去了,即便场面不大,但是,气氛还是热热闹闹的。   因温家在孝期,温良冬随婆婆卫太太进宫来赴宴,嫁到京郊的温良秋居然也来了,唯有温良春未至,温良辰细细问之,原来是温良春在京都呆不住,后来跟着季云卿去了海宁。   温良冬表面上如此说,在私下里,却告诉温良辰一个令人十分无语的传闻。   “太子妃可有发现,苏家送进宫的物件儿都是海边产的?”温良冬捂着帕子小声道,神情十分紧张,眼中却又泛着一股兴奋之色。   温良辰顿了一下,心道皇商苏家给东宫送的东西,你如何清楚?   不对,堂堂皇商苏家,又与温良春之事有何干系?   “的确如此,四姐姐不妨之言。”温良辰道。   “太子妃,其实此事已经不是秘密,咱们大姐夫啊,他和苏姑娘……”温良冬眼珠子乱转,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自嫁进卫家之后,又恢复成原本的少女脾性,温良春一看她神情,便知她要开始大说特说了。   温良辰嘴唇微张,眼珠子差点都差点瞪出来:“季云卿和苏玟玟……”   “是,没错儿。”温良冬抬手接过纯钧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茶,老神在在地道,“大姐姐却趁了季大公子的心意,将季二太太气得到如今还未生出个哥儿,因此,季大公子从未管过她的事,二人之间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季云卿无甚意见,季大太太应该不好对付罢?”温良辰问道,温良春和季云卿夫妻俩的相处之道,简直是奇了。   温良冬皱着眉,说道:“季大太太对大姐姐自是不满。大姐姐嫁进季家六年,不仅无一所出,还成日往外头疯跑,幸亏薛大人机灵,不知将府宅设去何处了,否则,大姐姐真要给季家闹笑话了。”   温良辰心道,薛扬升为千户之后,便住锦衣卫使司去了,自然不会设府宅。他唯一称得上是住处的地方,便是在城外公主府地产旁的一处小庄园,那里关着被软禁的英娘。   “那为何大姐姐会跑去海宁?既然她对薛扬有意,怎会管季云卿如何?”温良辰疑惑地问道,难道是温良春在京都呆不下去了?   在温良辰印象之中,自温良春豁出脸面之后,便什么都不顾了,对爱情的疯狂蒙蔽了她的眼睛,同样也令她自私至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她的亲妹妹温良夏死了,温良春都没有进宫看上一眼,连隔房的温良冬都比不上。   这样的一个没有心,没有任何破绽的女人,怎么可能斗不过季大太太,转而去海宁?   “太子妃,这你便猜不到了罢。”温良冬啧啧称奇道,“咱们大姐姐,四处散播谣言,她是去海宁抓.奸……”   “……”温良辰顿时大窘,温良春从来不管季云卿的感受,这回季云卿和苏玟玟还没有什么,温良春便急匆匆前往海宁,难道她在结婚六年后,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季云卿不成?   “温良春这是吃醋了?”   温良冬翻了个白眼,道:“恐怕是。若不是此理,大姐姐为何会气成那样?不过,大姐姐行事未必太过鲁莽,抹黑了苏大姑娘,难道她自个儿能落得个好名声不成?”   季家声誉必定有损,温良春已经是季家妇,季云卿名声不好,她自然受到牵连。在大越朝,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事,最后受苦的永远都是女人,“妒妇”的声名,温良春是落定了。   其实,温良春这般胡搅蛮缠,最痛苦的莫过于季云卿。他在海宁前线担任县令,抗击海匪有功,本该获得朝廷嘉奖,谁料温良春这般大闹一场,御史们自然不会放过参人的机会,御史,季云卿被弹劾私德有亏的奏折络绎不绝被送入宫中,若无秦元君上下打点,季云卿如今的县令都保不住。   温良春如此愚蠢的行为,简直是害人害己,幸亏她已出嫁,温良辰简直不想承认温良春是她的堂姐。   温良冬参见完百日宴走后,温良辰与秦元君说道此事,秦元君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姐姐……甚为不地道。”   季云卿没管她红杏出墙,如今季云卿遇上心中所爱,她便是这副德行,其所行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季云卿朝三暮四,如今吃了哑巴亏,也不算太冤,谁让他摊上温良春了?我可怜的是苏姑娘,名声也被大姐姐毁了。”温良辰一撇嘴,在心中为季云卿默默上香,温良春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秦元君握着她的手,哭笑不得道:“敢情季兄在你眼中,是个不三不四之人了?他已呈信告知于我,其实他和苏姑娘并未如何,只是在一处巡视城墙罢了,谁料被你大姐姐派去的丫鬟瞧见,才传得如此风风雨雨。”   苏玟玟带领皇商苏家扩张生意,自然不会放过朝廷和海匪打仗这一契机,海宁下设的几个县的城墙,都是苏家出银子建的,此举为苏家带来极高的声誉。温良辰心中忖度,苏玟玟此举,怕是想等海匪被打退后,好有个理由去搀和海上的生意。   温良辰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苏大姑娘,是否对季云卿有意?”   秦元君眨眨眼,微笑道:“此是季兄私事,那我便不知了。”   “他人之事,咱们不要再花心思了,”秦元君揽住温良辰的肩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眯起眼睛道,“咱们许久没在一处儿了,太子妃可有想我啊?”   为了让温良辰恢复身体,她生下秦丹阳后,足足修养了三个多月,秦元君等得是迫不及待,今儿女儿百日宴结束,他便已经忍不住了。   温良辰脸颊一红,一拳击在他胸口上,推搡道:“你都已经当爹了,如何还如此没羞没躁。”   “当爹又如何?”秦元君不羞反笑,反而凑过去,在她脖子上吸了一口气儿,“你提到丹阳,我心想,幸亏咱们殿够宽,否则,就以丹阳那嗓门儿,咱们今晚别想高兴了。”   “……你。”温良辰刚刚转过头,谁料嘴唇一热,被他堵了回去。   宣德帝在温良辰生产那日暴露本性,早已激起秦元君心中怒火,如今京都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其实底下早已暗潮汹涌。   因薛扬在锦衣卫中之故,锦衣卫指挥使弃暗投明,另投秦元君门下,而在去年,季大老爷从金吾卫调至五成兵马司,任正指挥使,在宣德帝不知道的情况下,京都的兵力已大部分控于在东宫手中。   温良辰在后来得知宣德帝行为,自是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自那以后,她比平时更多了个心眼,出门后必会浩浩荡荡带上不少人。   比如今日,她抱着秦丹阳前往永寿宫,探望曾经照顾元贞皇后的如嬷嬷,身边依然带上了近十位内侍。   如嬷嬷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水心受温良辰之命,时常前往永寿宫来探望。在昨日,水心愁眉苦脸地来报,如嬷嬷身子恐怕不行了,于是,温良辰今日便动身来此。   “太子妃……”如嬷嬷半躺在榻上,面色灰白,大有油尽灯枯之兆。   见温良辰抱着皇长孙女亲身前来,如嬷嬷惊得从榻上翻身而起,抖着身子还要行跪拜之礼,温良辰忙道,“嬷嬷身子不适,本宫特许你免礼。”   如嬷嬷坚持要将礼数行周全,温良辰只好任由她施为,命水心好生扶着她。   “太子妃居然还惦记着老奴,平日不仅给老奴送吃送穿,还派水心姑娘过来看顾,老奴真是老天眷顾,居然受太子妃如此大恩大德,”如嬷嬷老泪纵横,激动得难以自持,“老奴谢太子妃之恩。”   “如嬷嬷是照顾母后身边的老人,乃是本宫该做之事,当不得如嬷嬷如此大礼。”温良辰将正在吃手的秦丹阳抱过去,道,“这是小皇孙女,今儿带过来给如嬷嬷瞧瞧。”   “好,好,咱们皇长孙女长得真周正,今后必定和太子妃一样,是个温柔善良的大美人儿。”如嬷嬷看着秦丹阳,慈祥地笑了起来。   温良辰将秦丹阳交给纯钧,神情严肃,说道:“听说嬷嬷近儿身体不适,为何不传太医来瞧?”   秦元君也关心如嬷嬷的身体,偶尔会问上一问,因此,温良辰对如嬷嬷之事极为上心。   如嬷嬷神色一黯,叹气道:“多谢太子妃关心,老奴的身体,老奴自己清楚,恐怕老奴没有几日了。”   “……还请嬷嬷保重身体。”既然如嬷嬷自愿如此,温良辰也无话可说。   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常,温良辰见如嬷嬷神情萎靡,便准备起身离去,就在此时,如嬷嬷抬起头,说道:“太子妃请留步,老奴有几句话,要向太子妃澄明。”   温良辰见她说得郑重,便应话屏退左右,她刚一落座,便听如嬷嬷道:“老奴已经没几日可活,本想将此事瞒下,随着老奴埋入土里。但是,太子妃一直真心对待老奴,老奴心中过意不去,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真相告诉太子妃……”   “如嬷嬷且说无妨。”温良辰微微一顿,如嬷嬷说得极为郑重,直觉上,让她觉得不会是一件小事。   如嬷嬷看了周围一圈,紧张地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出生那日,老奴曾经仔细见瞧过他,这位黑眸的太子……恐怕不是元贞皇后之子。”   温良辰瞬间睁大双眼,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奴之所以未在陛下面前揭穿此事,是因为元贞皇后希望襄城公主继承大统……即便太子殿下可能被和亲王掉了包,但是,您是襄城公主之女,如今又是太子妃,同样能保证皇家血脉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V=埋了一百三十多章的伏笔我也是蛮拼的。。 ☆、第134章 曾经父   如嬷嬷终究是死了,但其所留下来的令人震惊的消息,却足以让温良辰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她成日忧心忡忡,连逗弄孩子都开始走神,秦元君头一日便发现了,还以为她身体不适,偷偷摸摸将太医请来东宫瞧病。   温良辰见他完全被蒙在鼓里,依旧准备与“父皇”宣德帝抗争的模样,内心惶恐,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是否应该将真相告知于他呢?   秦元君对于自身身份极为上心,当年莺儿不肯认他,一度令他伤心欲绝,后来,和亲王露出的种种蛛丝马迹,又证实他是元贞皇后嫡出皇子,秦元君得知此事后,与和亲王彻底闹翻,竟然负气外出游历。   历经三年辛苦返回京都,他好不容易重新接受自己嫡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之位,结果老天又给他开了一次大玩笑,告诉他根本不是太子,而是被掉包的狸猫,这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温良辰想想便觉得寒心,铁了心打算将此事埋藏在心底,免得再去伤害他。   但是,每每午夜惊醒之时,她转过头,看着枕边人疲惫的睡颜,心中又开始莫名地泛起疼痛和刻意隐瞒的内疚。   “我不能因为害怕他伤心,便剥夺他知晓真相的权力。”温良辰如是想道,“那么,就由我先去查探,若最终得出的身份太令人难以接受,那便再也不告诉他。”   温良辰向卫贵妃递条子,立即招人进宫传话,命宫外的李随小心行事,在不惊动和亲王的情况下私下打探。   谁料温良辰没有等到李随,却等来了顺藤摸瓜过来的秦元君。   秦元君神情郑重,将一叠信件按在桌上,正色问道:“良辰,你派人打听曾经元贞皇后将我送出宫之事,这因何缘故?”   温良辰顿时一楞,心脏差点跳漏了一拍,心中大叫不好。   “我……”饶是温良辰擅长伪装,猛然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秦元君戳破计谋,让她大为窘迫。   李随究竟是如何办事的,竟然被秦元君发现她私下的动作……完了,纸终于包不住火了。   其实,此事被秦元君的探子发觉,不能全部怪罪于李随身上。自秦元君和温良辰成婚后,二人的铺子和组织全部合并在一处儿,即便李随再如何小心,他偶尔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根本瞒不住身边的兄弟。   秦元君背负双手,面色凝重,温良辰从来不背着他行事,没想到这一次,却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证据明显而充分,温良辰最近一段时间的心不在焉,与她所查之事有重要的联系。   而她所探查之事,正是他的真实身份。   秦元君不得不怀疑,不得不怨愤。   “我,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温良辰捏紧帕子,蹙起眉尖,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半分不让步,神情凝重地道:“有何事无法对我说?咱们夫妻同心,你有何难处告诉我,我必然会理解……你,何必如此?”   二人成婚两年,亲密无间,几乎从未红过脸,如今发生矛盾,令温良辰心中委屈莫名。   她眼眶一红,看着秦元君严肃的脸,感觉喉咙里好似被填入沙石,堵得胸口难受得慌。   温良辰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正是因为我担心你,在意你,才会瞒下你,暗地去探查当年元贞皇后送太子出京一事。”   见她露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秦元君的心瞬间便软了下去。   他急忙上前一步,放缓了声音,抓着她的手小心哄道:“都怪我太着急,误会你的意思,你大人有大量,休要怪我。”   “你……”   话都说这份上了,温良辰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但是,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苦,不仅仅是为他,还是为了自己。   温良辰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要记得,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和咱们的丹阳。”   “我知道。”秦元君微微颔首,低头认错,“是我近日公事繁忙,难免心情急躁,忽略了你的脾性,原是我的错。”   二人又说了会知心话,秦元君赖着脸哄上几句,终于引得温良辰心情稍霁,勉强露出笑颜。   “其实,此事我本打算告诉你,只不过在一切未曾查明之前,我怕你难以接受……”在秦元君的不懈询问下,温良辰终于将如嬷嬷之言如实告知。   果然,得知自己身份有异的秦元君,瞬间变了脸色。   “难怪,难怪如此……”秦元君霍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他脸颊微动,咬牙切齿地道,“从前,父王看我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儿子,也不像是侄儿!”   “他的眼里,只有愧疚。”秦元君黑眸沉如黑夜,内里充斥着愤怒,又有疑惑和不甘。   愧疚?   温良辰微微一顿,和亲王帮宣德帝抚养秦元君,待他完全不同于正常儿子,此实属正常,但是,令温良辰不解的是,和亲王如何会产生愧疚之情?   “可是你太过敏感,感觉有误?毕竟我曾经亲眼见到,舅舅待你极为生疏……”温良辰握住他发颤的右手,柔声安慰道。生疏就对了,也许如嬷嬷记错了,秦元君才是真正的太子。   “我曾经也是如此认为,还为他找过诸多借口。你不知道的是,我还打探过过父王当年的年少之事,听闻他青睐元贞皇后,我以为他……咳咳,做了对不起元贞皇后之事,故对我心生愧疚。不过,如今看来,事情未必如此。”秦元君盯着角落的花瓶,神情一片迷茫。   他眼神空洞,如同一个被抽离魂魄的躯壳,再一次扪心自问:“我,到底是谁?”   温良辰惊得浑身一颤,立即侧过身,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她在担心,她在害怕,秦元君是一个既坚强,又格外敏感脆弱的男子,在上一次,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足足出走京都近三年,温良辰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再一次失去现在的他。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夫君。”温良辰拍拍他的手背,用自己柔软的手指,将他紧握的拳头一根根掰开。   她神情专注而认真,认认真真地将他的手掌摊平,伸出自己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唯有这样,她才能感觉舒心,感觉自己真正地牵绊住他。   “你放心罢,我没事,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我不会有任何行动。”秦元君露出疲惫的笑容,凑过来亲她脸颊一口,以示安慰。   温良辰立即转移话题,道:“咱们先商量该如何查证罢。”   毕竟太子真假身份兹事重大,一旦不小心泄露出去,她和秦元君必定会被宣德帝处死。就冲这一点,他们便不能随便鲁莽行事。   即便是温良辰,让李随打探之时,都不敢明说事由,只让他查清楚送太子去边关的是何人而已。于是,秦元君连巨阙都不敢用,将与尘世无瓜葛的薛扬招进宫,派他前往京外探查。   在得知自己身份有蹊跷之后,秦元君也开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温良辰无奈,只好将秦丹阳抱过来,往她愁眉苦脸的爹怀里塞。   “……啊。”   不知为何,秦丹阳近儿养成了抓东西的习惯,每日手脚乱动个不停,此时,她正伸着两只有力的小胖胳膊,将秦元君的交领和衣裳玩得乱七八糟,逗得她爹是哭笑不得。   秦元君咬了咬脸颊,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未续须,否则落这丫头手里,今儿我的下巴便要被拧歪了。”   不出半个时辰,秦丹阳成功将她爹的衣裳扯得掉下肩膀,她爹腰上的玉佩也被扔在地上,温良辰笑嘻嘻地接过秦丹阳,在女儿的额头上香了一口,嗔怪道:“你这个淘气的胖姑娘,再这般玩闹不休,今后看谁敢娶你。”   秦元君露出古怪的眼神,朝她眨眨眼,忍笑道:“听说你小时候差点烧掉整座公主府,还炸了平羲师父的丹房,难不成你便不淘气了?”   “我如何淘气了?在京都之中,我的名声可是好得很呢。”温良辰鼓了鼓腮帮子,瞪了他一眼,秦元君忙撇过头,暗地里躲着偷笑。   秦元君笑了半天,又抬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敢娶你,也有人娶咱们家丹阳。”   夫妻俩说着玩笑话,秦丹阳听得迷迷糊糊,不过片刻便开始犯困,只见她小脑袋一仰,直接靠在温良辰怀里,轻哼一声,竟然睡着了。   秦元君伸出食指,碰碰她的脸,满脸的宠溺。   忽然,他抬起头,将笑容一收,神色坚定,一字一顿道:“咱们成日在宫中提心吊胆,除了吓唬自己,连半点作用都无。与其如此,那便传父王进宫问上一问。我相信,既然父王不反对我继承大统,便不会对我们夫妻如何。”   这是在秦元君入宫后,头一次单独会见和亲王。与和亲王一同到来的,还有从京外返回皇宫的薛扬,以及他刚刚打探而来的,令人震惊的新情报。   再见曾经的“父王”,秦元君是百感交集,同样,和亲王也是面色尴尬,心中不是个滋味。   秦元君拱拱手,口中生疏地喊道:“皇叔。”   即便早已做好准备,在喊出这声“皇叔”之后,秦元君依然面部僵硬,全身紧绷,感觉身体每一块皮肉都在叫嚣着不适。   “太子侄儿。”和亲王明显不在状态,他游移不定地应了一声,便自顾落座了。   秦元君命人奉茶之后,令人撤出殿内,将门窗关紧。   和亲王一看这架势,便心知肚明,说道:“太子今日特地唤我前来,是有何要事说明?”   秦元君咬咬牙,说道:“皇叔,侄儿的确有要事与皇叔相商。”   “且说无妨。”和亲王眉头微皱,不经意地往屏风处望了一眼,不过,他的视线又极快地收了回来,连秦元君都毫无所觉。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神色已不复方才惶恐,好似下了极为重要的决心一般。   和亲王微微皱眉,不知他到底想要如何。   秦元君转过头,双目如炬,沉声问道:“……侄儿想问皇叔,不知皇叔是否记得,十八年前,靖远薛家薛长城卖国投敌一事?”   “你!”   提及薛长城之事,和亲王当场色变,他霍地站起身来,气得满面通红,厉声喝道:“秦元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元君冷不丁被和亲王当头一喝,居然愣上了片刻,不过,他反应速度倒是极快,完全不输于和亲王半分。   他随即起身,腰杆笔直,就如曾经与这位“父王”相处那般,态度从容道:“侄儿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皇叔,你为何会露出愧色?难道,当年薛长城之死,的确有隐情?”   “哈,原来你早有准备,”和亲王猛地转过身,向屏风处冷冷地一瞥,“不必躲躲藏藏,出来罢。”   秦元君皱皱眉,看向不远的屏风处。心道,不愧是和亲王,连轻功了得的薛扬都无法瞒过他。   薛扬慢慢从其后走出,他神色平淡,朝和亲王一抱拳,道:“薛扬许久不见亲王。”   “……姓薛。”这回换和亲王不敢置信,他微张嘴唇,双目瞪得滚圆,“原来你便是……薛长城那逃得一命的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蜜蜂投出的地雷!常来看看嘛! ☆、第135章 真相白   和亲王明显已经猜出结果,但是,他依然不敢置信,想再次确认薛扬的身份。   令秦元君不解的是,此时和亲王的眼里,既有兴奋,有喜悦,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赞叹和欣慰。   这种感情,他是从来没有在他的“父王”眼中看到过的,在很久的以前,和亲王对他永远只有生疏和愧疚,在他取得成就时,和亲王也是一副可惜与我无太大干系的态度。   薛扬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地答道:“是,我父薛长城。”   “好,好,太好了,你还活着。”和亲王嘴角咧出笑容,眼睛弯起,他已近不惑之年,在笑之间,他眼角的皱纹层叠,如同常年被风吹得干巴巴的西北老石头。   “能见到你生还,我真开怀。”他眼眶微湿,感慨莫名,“十八年前,我还以为你死在兵荒马乱之下,我亲自寻你多日,都毫无结果,谁想到你还活着,我便再少欠薛将军一笔了。”   薛扬微微一愣,和亲王的态度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的父亲薛长城投诚西夷,犯下叛国罪,后来,和亲王率与卫将军率军征西,破城而入,按理来说,和亲王见到他,应该立即下令除灭薛家后人,如何会露出一副见到故人之子的表情?   薛扬有些不知所措,但态度依然冷淡,毕竟从薛长城的亲信口中得知,和亲王是害死薛长城死亡的凶手,与他有杀父之血海深仇。他之所以还逗留尘世,一来是为了关照温良辰,二来是为了了断尘缘,因此,他深入锦衣卫指挥使司,便是通过官方干系,为了查清楚和亲王和父亲薛长城当年之间的前因后果。   “亲王,您是否应当先解释,为何我父亲会犯下叛国罪?”薛扬淡漠地说道,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   和亲王感觉自己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薛扬冷淡的反应让他逐渐趋于冷静,接着,和亲王又转过头,望向秦元君,后者也是沉默地盯着他,一脸的怀疑和愤怒。   “……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和亲王直觉上感觉不对,若薛扬单独寻他质问,必是为了薛长城冤案之事,可是,如今的太子秦元君参与其中,便代表着事情不会那般简单。   “父王,之所以将薛扬唤过来,是想向您确认这两件相关之事。”秦元君缓缓开口,看着和亲王青筋爆出的额头,状似镇定,不紧不慢地道,“一是,薛长城是否真犯下叛国之罪,死于畏罪自杀?二是,十八年前元贞皇后产下太子,派遣东宫宦官和女官护送太子前往西北,在太子安全抵达您的封地之后,所有宦官和宫女却病死在西北,您如何解释?”   秦元君黑眸深沉,镇定中饱含着坚毅,和亲王脑中轰然一响,脑海中莫名地拂过从前的剪影,那人的音容相貌,不断开始与眼前之人重合起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和亲王不得不承认,秦元君比空有薛长城外壳,行事却云淡风轻的薛扬,更像当年的薛长城。   那样一个坚毅不屈,不屈不挠,顶天立地的男人。   秦元君话都说到这份上,便代表着他已知晓真相,和亲王眼中闪过疲惫,曾经高大的身躯逐渐弯了下来,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秦元君眉尖蹙起,心中升起一股心痛之感。   “是,你将我唤来此地,应该是猜到了罢?”和亲王坐倒在椅中,自暴自弃地苦笑一声,心道,秦元君终究是知道了。   秦元君实在是太过聪明,不仅仅继承薛长城心性和品质,还不像薛长城那般死心眼,能够败在这样的养子手上,和亲王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秦元君心脏砰砰直跳,和亲王这是……亲口承认他秦元君的父亲,原来是薛长城?   薛扬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秦元君,好似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喉咙发痛,张嘴说道:“父王……”   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而且喊错了称谓,秦元君咬咬牙,尤不死心地问道:“皇叔,所以我应该是……薛长城的儿子?”   和亲王阖上双目,微微点了点头:“是,你是他的幺子。”   薛扬霍地转过身,眼睛发亮,头一次语无伦次地说道:“原来你真是我那二弟。当年我初次见你,便觉得你的年龄正好与我二弟相仿……你的真名应该唤作薛致。”   薛致……   秦元君眼前一片迷离,脑子也乱成一团浆糊,所以他真正的身份是薛长城的幺子,薛致?   这个名字离他实在太遥远,比听说他是宣德帝的嫡子,还要令他觉得飘渺至极。   秦元君开始莫名地抵触起来,就好似当年,他讨厌自己是宣德帝儿子那般,他宁愿自己是莺儿的儿子,至少,他的心里只有前程和温良辰,没有恁多的天下百姓,更没有为父沉冤昭雪的责任。   “既然你们兄弟二人在此,我要向你们说一声……抱歉。”和亲王站起身,突然颤颤巍巍跪倒下去,令秦元君吓得跳起来。   和亲王抚养了他十六年,在秦元君心里,即便和亲王再如何对他冷漠,再如何疏远,和亲王永远是他的父亲,和亲王的父亲形象,已经深深固定在他的心底。   秦元君迅速奔至和亲王身前,抓住他的手臂,皱眉道:“父王,你起来。”   “不,我不起来。”和亲王吸了吸鼻子,眼中慢慢溢出泪水,“是我的错,是我的犹豫,害死薛将军全家,你们要杀要剐,便冲着我来罢。”   “父王,你站起来说话!”秦元君顿时急了,他同样跪了下去,“父王,你未说清楚前因后果,我如何判断?即便你致歉,我也不知该如何原谅你。”   薛扬走至秦元君身边,抿抿唇,冷冷清清地道:“兴许他的确有做得不对之处,让他跪着罢。”即便和亲王有无数苦衷,可是,和亲王害得年幼的他流落街头,差点被抓去当军奴,让他很难原谅。   他已出家,可以放下,但是,不被原谅却永远存在那里,不会消失。   秦元君对于这完全不通人情的大哥,顿时好一阵无语,他又转头看向和亲王:“……父王,起来说罢,你若跪着不愿起来,我便与你长跪。”   “元君,你又是何苦呢?”和亲王无奈地道,“我始终无法将你当儿子看待,就连亲侄子都不行……我对不起你,是我过不去自己那道坎。”   边说之时,和亲王已经站起了身,薛扬始终一言不发,看着秦元君与和亲王交谈。   经此一役,秦元君与和亲王之间的关系,居然诡异地被拉近些许。   和亲王脸上依然挂着少许尴尬:“你们兄弟二人无事,想来薛将军在底下,也是含笑九泉。”   真相已然明了,如今,令人疑惑的是其中缘由,秦元君问道:“还请父王解释,为何你会以我替代真太子?那么,真太子又去何处了?”   和亲王解释道:“明……不,元贞皇后不愿儿子再争抢皇位,特地令宦官传信于我,让我假传信于皇兄孩子暴毙,再悄悄送走,皇兄却对这孩子十分重视,派来暗使御司之人监察。靖远城破那日,薛将军将你交给我手上,我一带入府中,送孩子的宦官和女官便至,暗使御司的人后脚跟便跟上了,情急之下,我将你们二人对调一个身份。”   “薛将军让我抚养你长大,我便将你养在我名下,谁料后来你不甘于庶子身份,我还曾百般打压你,最后……还是无法阻止你平步青云,入得皇兄的青眼。是父王对不住你,我,我完全无法预料到后来之事。”和亲王神情萎靡,颓废地说道。   在对调秦元君和太子身份之时,和亲王妃的亲信英娘不巧从旁经过,和亲王为了保险,便给英娘灌下失忆药,将她独自一人扔至西北蛮夷部落,谁料英娘居然又返回来,还救下薛长城之子薛扬,并将他重新带回中原。   一切的一切,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父王,那么,真正的太子,如今又在何处?”秦元君脸色凝重,原来他真是假太子……   他曾经所谓的名正言顺,在如今看来,都显得那样可悲而可笑。   假的,永远都真不了。   秦元君失落地想道,其实他当不当太子,都是无妨之事,关键是大越如今的危亡系于他一身,万一真太子突然跳出来复辟,国将永无宁日。   再说,他还是有自己私心存在,若他被真太子从位置上拉下来,温良辰该如何自处?   和亲王古怪地看他一眼,说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又娶温良辰为妻,在我心中,无论你是何人,只要你心有百姓,愿保天下太平,这国姓秦或是姓薛,我都全然不在意。不过你放心,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更不会与你争抢。”   日后秦元君会成为帝王,没有哪一位帝王会容忍这种威胁,和亲王虽然相信秦元君,却也觉得干脆不告诉他,要来得稳妥许多。   真正的太子被他送往罗氏隐居之地抚养,罗氏是齐国忠心耿耿的旧臣,秦氏在齐国灭亡后建国,因此,与秦氏有联姻的罗氏不愿出现在众人眼前,加之罗氏族长不愿后人再与政治有瓜葛,便退居深山老林里归隐。   罗氏所居之地,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有山有水,四季如春,在村外的一棵大桃树下,埋葬着季明珠的骨灰,和亲王打算等秦元君继承大统之后,便回罗氏隐居之地居住。   “我二弟之事已经谈妥,如今,你该说清楚,为何我的父亲会‘畏罪自杀’?”薛扬冷不丁插言道。   听见此话,和亲王双拳紧握,皱起眉头,露出为难之色,在他的眼中,仿佛充满挣扎和纠结。   正在此时,秦元君叹了一口气:“父王,你还要护父皇到何时?难道,父皇所作所为,你当真不清楚吗?”   “……”和亲王脸颊微动,秦元君仔细分辨,甚至能听见他嘴中牙齿的紧咬声。   秦元君眸色渐深,咬牙切齿地说道:“父王,若不是良辰福大命大,又有李太后相助,他差点杀了良辰,还杀了丹阳……”   薛扬头一次听闻此荒唐事,他身形一顿,蓦地地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和亲王:“你,还要维护他到何时?难道陛下干的糊涂事还少吗!”   “不要再说了!”和亲王猛地站起身来,神情极为痛苦,说道,“此事不仅是皇兄一人之错,我也有错。”   “十八年前,仁宗皇帝受奸党王方控制,皇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仁宗又有封皇妹为太女之意,于是,皇兄便打算以战绩来制胜。他与薛长城合谋,假意投敌收集情报,又策反黎国老王,助薛长城取信于西夷。后来,我与卫将军二人出征西北,势如破竹,我们大军到达靖远时,皇兄忽然下达命令,要求薛长城假死,再隐姓埋名离开,以保全皇兄正人君子的名声,薛长城心有不甘,谁料一怒下便……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大概还有四章就完结的样子。亲们没兴趣收我的新文存稿嘛?   最近人家有好好更新啦~   网页版的请看文案有传送门哦,手机版的请点我的名字进去,书名叫《鸳鸯错》,咳咳轻松文,下本暂时放松一下哦。   话说你们头被绕晕了吗?其实我布局的时候也感觉很复杂的说啊Σ( ° △ °|||)︴。。   恩咳咳,还有一个有关良辰的伏笔,会在结局时揭晓。 ☆、第136章 终有报   和亲王从秦元君书房离开,只感觉脑袋发沉,浑浑噩噩,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忽而,身后后传来一名熟悉的女声:“舅舅。”   和亲王转头一看,只见温良辰一身淡雅素净从树后出来,臂弯还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女婴睡得正熟,小脸如苹果般红润。   许久未见温良辰,和亲王眼睛一热,方才那股既愧疚又悲凉的心情全部重新涌入胸口,他哽咽地道:“良辰,是舅舅对不住你。”   温良辰已经猜到在秦元君书房所发生大半的大半,她摇摇头,故作欢愉道:“舅舅待我一直如亲女,没有什么是对不住我的。”   “不,舅舅……是太犹豫,让你受苦了。”和亲王捏紧拳头,他宽阔的额头下,两笔刀一样的剑眉紧紧蹙起,“舅舅这一次,不会再犯傻。”   温良辰顿了一顿,知他提的是宣德帝在难产之日害她一事,便小心翼翼宽解道:“外甥女如今已经无恙,舅舅便不必自责了。来,舅舅看看丹阳罢。”   “哎。”温良辰将打瞌睡的秦丹阳抱了过来,和亲王伸出长臂,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他垂下头,眉眼间宠溺满满,呵呵笑道,“丹阳,好孩子。”   才抱了一会儿,和亲王又将秦丹阳还了回去,道:“良辰,此次应该是舅舅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你了。”   温良辰瞪大眼睛,惊慌失措道:“舅舅要去何处?”   “不瞒你,咱们府上大媳妇已经怀了身孕,太医把脉时曾言,应该是个哥儿。我打算等孩子出世之后,便带他回西北抚养,彻底归隐山林。”看着温良辰忧伤的脸,和亲王十分不舍道。   “……”   “不过你放心,我会在你们安定之后离去。”和亲王似觉得氛围太紧张,随即又笑了一笑。   他本来就长着一张粗犷男人的脸,脸上还要几道刀疤,这一笑,显得比哭还要难看。   “不,外甥女并不是此意……”温良辰咬咬嘴唇,“只是担心舅舅无人照顾。”   和亲王摇摇头,摆摆手:“我去意已决。”   “好罢。”温良辰眼眶一红,不自在地看向院墙的角落,“舅舅有空便带小侄儿回来,让我和元君瞧瞧。”   和亲王点头道:“好。”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和亲王觉得时候差不多,便起身离去,温良辰送了两步,便被和亲王叫停:“你就在此处打止罢,在往前去,让人瞧见不佳。”   温良辰停步,和亲王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交待道:“待你侄儿出生后,你表哥便去皇寺出家……”和亲王脸色有些古怪,“还有,你表嫂心情不佳,你今后少见她为妙。”   季云姝喜欢秦元君,温良辰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秦宸佑……他到底是怎么了?   “表哥何故出家?”温良辰拧着眉头,仔细思索许久,忽然心脏一颤。   秦宸佑该不会是,为了温良夏不成?   和亲王道摇摇头,一脸无奈:“出家也好,省得惹事。”   温良辰只好点点头。   夏初天气虽然微凉,但宫中的花朵已经争相开放,东宫花重香深,百般红紫,和亲王踏在芳菲满地的大道上,渐行渐远,仅留下一个萧条的、佝偻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背影。   温良辰感觉脸颊发凉,眼前闪过一幕幕那个男人,曾经高大而威猛的身影。   可惜,她永远都见不到了。   到如今,她为之讨厌的,早已离她远去,但是,时光却好像不愿意放过她,依次将她爱的,爱她的,一个个接二连三地从她身边带走。   温良辰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兴许这便是生活,即便身处于高位,也与普通百姓同样,有喜亦有忧,有来也有去。   和亲王从皇宫离去之后,突然犯起旧疾,太医回宫禀报,告知宣德帝及诸人,和亲王这辈子恐怕都得缠绵病榻,再也起不来身了。   一个月后,和亲王府世子妃前脚产下男婴,秦宸佑后脚便入皇寺出家,此匪夷所思之事,惊得京都所有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随着和亲王告病,宣德帝一夜之间仿佛也白了头,每每将秦元君召过去,语重心长地交待一通不甚重要之事,比如说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抑或是寻仙问道炼制不死药,秦元君耐心听着,心里却在暗自讽刺,宣德帝何时为他人着想过?   他到底是何时被猪油蒙的心,曾经竟然对他抱有那么一丝的期待。若说对宣德帝的态度可以以水温来衡量,如今,秦元君的心,早已被冻成一块坚硬而冷酷的冰。   这样的父皇,不要也罢。   反正,宣德帝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得知生父薛长城是被宣德帝害死,薛扬彻底将矛头对准宣德帝,既然宣德帝想要仙丹,那么,他们做道士的有的是。   薛扬碍于秦元君之故,自然不会自己出手,但是,不代表他完全不起作用。   身为一名为太清观掌教真人的真传弟子,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居道士,薛扬无一不知晓,无一不熟悉。于是,他特地拟好佚名名帖,派人遣送进山,将当今天子宣德帝病重之事告知,且写清楚利诱。   其实,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二个接着离去,宣德帝早就忍不住,又开始偷偷摸摸派暗使御司的人出去寻药,从前,南方的道人比较活跃,可不知为何,如今北方的道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暗使御司的人在民间调查数日,居然真寻到几位“高手”。   对于宣德帝再一次寻死的行为,秦元君在旁冷眼看着,并不阻拦。   薛扬自然知道“高手”的底细,向秦元君道:“你可记得那位那位黄觉观道长?当年,便是此人劝说老太太,将初下山回府的温良辰赶到庵堂里去的。”   秦元君眼睛一眯,一拂衣袖,状似云淡风轻地对巨阙吩咐道:“此次父皇再次服丹药,必然要有几个替死鬼,既然黄觉观的道士如此痴迷于名利,那本宫便好心帮他一次,让他之臭名名垂千古。”   果然,在黄觉观道士倾力帮助之下,宣德帝真的“飞升”了。   看着躺在龙榻上,奄奄一息的宣德帝,秦元君表情冷淡,笔挺地站在榻边,如同一个孤独寂寞的幽灵。   “咳咳,皇儿,你来了……”宣德帝睁开厚重的眼皮,拼命地咳嗽几声。   不过,敏感的他咳着咳着,便发现了不对劲。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好儿子,居然头一次对自己如此地熟视无睹。   “……秦元君,你在做什么?”宣德帝难过得抬起头,朝秦元君瞪了过去,可待他仔细看清楚秦元君的脸和眼神之时,突然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双毫无情感,冷酷无情的眼睛。   秦元君就这般看着他,薄唇紧抿,一句话也不答。   宣德帝的心逐渐下沉,待下沉至谷底之时,他的心底又开始泛起了丝丝古怪。   宣德帝一手捂着胸,一手拍着榻沿,大声喊道:“常喜!常喜!”   可任由他如何喊叫,常喜都好似不存在似的。等到四周安静下来之后,他那如老风箱般的咳嗽声从寂静深宫深处又传了回来,显得整座宫殿空旷之极。   这回,宣德帝真正开始恐惧起来。   “秦世珏,你怕吗。”秦元君冷淡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如同一盆冰水泼下,冻得宣德帝全身发僵。   若他此时能动的话,他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逆子,咳咳,你想要做甚!”宣德帝鼓着双眼,恶狠狠地骂道,“谋权篡位,谋杀亲父,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秦元君低下头,诡异一笑:“父皇,我从未打算过亲手杀您。不过,您说这话时,就不怕皇爷爷回来找您吗?”   “……”宣德帝的动作一停,脸色一白,突然,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破口大骂道,“是不是温良辰告诉你此事?!我就说,那个女人该死!”   秦元君眸色一沉,厉声喝道:“那个女人是你的亲侄女!”   “咳咳,知道真相之人,全部都该死!”宣德帝突然抽风起来,咧着嘴大声笑道:“不仅仅是她,还有曹太后那个老女人,知道真相者,全部都该死……”   他一边狂笑一边颤抖,抖着抖着,嘴角边开始溢出黑血,而他自己仿佛全然不知,自言自语地道:“不仅仅是她们,所有得知朕曾经之人,都得死干净……”   秦元君皱皱眉,心道,黄觉观道士的丹药真厉害,不仅能吃死人,还能将人给吃疯了,等宣德帝死后,他得好生“褒奖”他们几个。   眼看着宣德帝瞳孔逐渐涣散,呼吸渐渐沉重,却依然挣扎想活命的样子,秦元君低头看着他,道:“你害死别人之时,有没有想过,他人也像你这般,想要活命。你死到临头,可有后悔?”   宣德帝终于要死了,秦元君长叹一声,突然发现,自己这一整颗心,也随之变得空落落的。   宣德帝如同一只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死命地翻着白眼,还要拼命地丢下几句狠话:“哼,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薛长城矜矜业业驻守在西北,对朝廷和百姓有功,就因为与宣德帝密谋对抗西蛮,得知他的秘密,便落得个全家灭亡的下场,这,难道也是咎由自取?   听闻此言,秦元君胸口一阵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他低下头,指着宣德帝道:“既然你如此地不知悔改,那么,我便告诉你,我,秦元君,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宣德帝咧嘴一笑,嘴角的黑血流得更快了。   秦元君俯□,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道,声音带着一股怨愤:“我正是你曾害死之人,薛长城的儿子,我的名字,应该唤作薛致。”   此时,宣德帝已经不能动弹,他眼睛突然瞪大,狠狠地剜向秦元君。   秦元君微微一笑,一股报复的快感从心中袭来:“而你和元贞皇后的儿子,已在十八年前被和亲王掉包,不知死在哪个角落。”   “你……贼……子……”宣德帝艰难地张大嘴巴,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抬起手臂,奋力地挥舞,似要去抓秦元君的脖子般,只是,他完全不知道,他此时的动作慢得如同乌龟,手臂更是像春风中的细瘦柳条,在风中晃悠悠、软绵绵地飘着。   宣德帝慢慢弯起上半身,死死地盯住秦元君,眼睛赤红,好似马上要滴出血来:“不得好……”   最后,他连那个死都没说完,人便僵硬地往后一倒,竟是死了。   秦元君负手转过身,骄傲地昂起头,看向窗外逐渐变亮的天色,冷冷地笑道:“昔日和亲王妃诅咒于我,差点被你应验在良辰身上,如今你已死,最后的威胁已除。”   “因此,你们的诅咒,再也不会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v=下一章就完结啦亲们哦。。   让各位亲久等了,蜜糕最近有点事多了啦,更新有点慢,大家原谅一下TAT。爱你们。 第137章 大结局(上)   登基大典后,册封皇后的嘉礼如约而至,温良辰看着悬挂在内殿中架上的皇后冠服,及那以金龙、点翠凤、珠花、翠云、珍珠制成的九龙九凤冠,不禁道:“近日国库紧张,我的册封典不必如此隆重。”   光是这身多加了金子和珍宝的冠服和凤冠,就比曹皇后当年穿的更要有分量,更遑论曹皇后当年的封后大典。   宣德帝才驾崩不久,秦元君为彰显孝子情义,咬牙从国库拿银子,花重金给他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丧礼。这直接导致他连自己的登基大典都砍了一半的银子,如今要大办皇后嘉礼,温良辰自是一万个不乐意。   秦元君按住她的手,淡淡一笑:“我的皇后,你放心罢,国库里还有银子。”   温良辰一撇嘴,国库里的银子有多少,她哪里还不知?   “我……”   见她还要反对,秦元君眨眨眼,玩味地笑道:“主持你大典的,是咱们的师祖,你想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了师祖呀。”   “你将师祖请下山了?”温良辰惊讶地道。   秦元君点点头:“师祖等了十八年。我们有今日,全靠师祖和师父的悉心教导和帮助。我打算令师祖官复原职,再加封首辅。”   “……你倒是会想计谋,拿师祖大人来压我呢。”温良辰抿抿嘴,一脸的无奈之色。   徐正是老皇帝年间连中三元的天才,德才兼备,官至翰林院之首,当年被王方等权宦冤枉,被捕下大狱,在锦衣卫的拷打下,他依然不卑不亢,其清名早已为世人所熟知。   加之他辈分又高,是故秦元君在封后大典让皇后之师徐正亮相,为其加封官职,竟无一人反对。   徐正年纪近七旬,皮肤光滑,面色红润,他的那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清透明亮,他身穿红色官服,完美地将仙风道骨和老练睿智合起来,若不知他真实年龄,恐怕以为他还是不惑之年,比刚刚驾崩的宣德帝看起来还要显得年轻。常年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山中,让他练就出一副硬朗的身体,干起活来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新帝有徐正撑腰谋划,内阁行起事来,比从前更井井有条,大大改善当年季闻达弄出的一片混乱。有徐正在场,季闻达繁杂的吏治之策彻底被废除,转而行起了更为公正的办法。   封后大典看似风光,实质上众臣心里都明白,这是新帝要开始重组朝廷的征兆。   于是,曾经属于宣德帝和曹太后势力下的聪明人,乞老回家的回家,外放的外放,在新帝还未动手之前,先行让出了屁股下的椅子,给新帝的人腾地方。剩下不长眼之人,就等着被一顿收拾罢。   可惜众人都忘了,秦元君毕竟和宣德帝不一样。   即便是宣德帝的旧人,他也不会一棒子打死,他亲自接见大小臣子,择贤留下,不能胜任的再行处置,不过,在此期间,令秦元君惊愕的是,宣德帝的旧人不仅能力合格,做起事来反而还高出平均线。   秦元君拿此事与温良辰当笑话,温良辰翻了个白眼儿:“大行皇帝疑心甚重,吹毛求疵,那些人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如何敢做不好事?只一点,他们恐怕会过于守旧,于大事上无用。”   “正是此理,还是皇后聪慧,识得大理,不枉咱们自小在师祖门下做同窗。若哪日我不小心病了,这位子便有人接手了。”秦元君眯着眼睛,故意笑着道。   听闻此言,温良辰顿时脸一黑,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横眉竖目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元君笑了笑,眼睛亮亮的,与常无异,可温良辰就是觉得,在他眼睛那层薄雾下,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情在涌动。   到底是什么呢?   等到三年后,温良辰便知道,秦元君此话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因三公主克死了黎国老王的缘故,新王与大越彻底断交,没有黎国的支持,西北的西夷部落又开始干起了掳掠大越边境的行径,弄得边陲百姓不得安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东边海匪继续卷土重来,开始和海边驻军打起游击,西夷人觉得有机可乘,十几个部落干脆联合起来,对大越西北重城进行攻占。   十月,靖远城破。   秦元君气得红了眼睛,亲手砸碎御书房的一套茶盏。   “陛下,臣请调离锦衣卫,上西北讨伐西夷。”听见父亲的守城被攻占,薛扬第一个坐不住,请命驱逐西夷。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沉声道:“好。”   薛扬心中一喜,还未抬起头来,又听秦元君道:“不仅仅是你,还有我。”   虽然他未曾见过薛长城,但是,薛长城毕竟是他的父亲,在远方西北的靖远,住着薛长城的灵魂。   听闻秦元君要带着薛扬、卫定放等人御驾亲征的消息,温良辰激动得三天未睡好觉。   “此举的确能振奋军心,对西夷起到震慑作用……但是,我还是担心你。”在秦元君临行的前一晚,温良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秦丹阳不懂什么缘故,看见母亲哭泣,也张大嘴,扯着秦元君的袖子,开始嗷嗷地大哭起来。   她如今只会说“父皇”、“母后”等简单的句子,哭起来乱喊乱叫,谁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   秦元君看看自家妻子,又看看哭得鼻涕眼泪糊的一脸的女儿,彻底地发愁了。   好声好气安慰一番,又被温良辰揪着耳朵唠叨了一个时辰,母女俩终于放过了秦元君。   秦元君如蒙大赦,趁机抱着温良辰躺下,忘情地呵护了一番,堵得她再也没力气唠叨。   *   大越和西夷的战争打了短短三年,便以西蛮部落被驱逐至更寒冷的北方作为结束。不得不说,秦元君御驾亲征,还是有一番功劳的。还未等到班师回朝,一道圣旨便往京中送来,秦元君为薛长城平反,封薛长城之子薛扬为骠骑将军。   回京当日,温良冬抱着刚刚两岁的哥儿,在皇城城门上哭得稀里哗啦,温良辰则站在她身边,和秦丹阳二人伸长了脖子眺望。   卫定放和薛扬二人远远骑来,温良冬便认了出来,失声尖叫,温良辰低头去瞧,只见二人稳当当地骑在一黑一白两匹马上,眉目里尽是肃然杀气,与从前那毛头小子不同的是,卫定放变得比之沉稳许多,薛扬则多了几分挺拔,看起来竟比从前开朗不少。   秦元君人坐在御撵里,未曾露面。   男人们在前头举行接风仪式,温良辰自然不能去看,她牵着秦丹阳,特地来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乾清宫外殿坐着,焦躁地等待秦元君的归来。   秦丹阳抬起头,嘟着小嘴问道:“父皇为何不下车?薛伯伯和卫姨夫坐着高头大马,好生威风呢,孩儿也想看父皇骑马。”   秦丹阳一语,突然点醒了温良辰。她稍稍皱眉,既然秦元君御驾亲征,在百姓中树立威信,为何会在最后一刻,不肯从御撵里出来?   “将不渝唤过来。”温良辰百思不得其解,立即吩咐下去。   与不渝一道回来的,不仅仅有卫定放、薛扬等人,还有躺在华盖御轿上,被宦官抬回来的秦元君。   看着不远处那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对自己微笑的男人,温良辰脑袋轰地一响,差点晕了过去。   温良辰被纯钧和水心二人七手八脚地扶住,薛扬大步从前走来,神色不自然地解释道:“陛下最近……不适,娘娘先让他进去休息罢。”   温良辰含着眼泪,咬着嘴唇答应了。秦丹阳年纪太小,完全不明白发生何事,一脸呆滞地被奶娘抱了进去。   “好闺女,才一眨眼不见,你便长得这般高了。”秦元君半坐在龙榻上,伸出手,慈爱地揉了揉秦丹阳的小脑袋。   “丹阳多谢父皇夸奖!”秦丹阳眼睛亮晶晶的,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感觉气氛不对,她看向正在抹泪的温良辰,又转过头,疑惑地问道:“父皇,您是生病了吗?”   秦元君抬起右手,以手背抵唇,咳了两声:“父皇有些不舒坦。”   “哦。”秦丹阳认真地盯着他,一板一眼地道,“母后说,父皇多喝点药,若是觉得苦,丹阳那里有糖丸子。”   “好,好闺女。”秦元君眼眸低垂,忍笑道。   “那丹阳先走了,母后说,病人要睡觉觉。”秦丹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秦元君的手背,嘻嘻一笑,转身跳着跑开了。   秦丹阳主动离开之后,温良辰坐在榻边,眼泪水直流,一言不发地盯着秦元君看。   秦元君被她盯得发毛,尴尬地摸摸脸道:“我才回来不到几个时辰,你居然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难道我真被晒黑了?你嫌弃我丑了?”   温良辰又好伤心又怨怒,眼泪水直掉,抬手拿下他的手,道:“你为何不好生照顾自己?居然还瞒着我,不告诉我你得病的消息,快些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每个月秦元君都会写信给她,是故温良辰对他放心得很,谁料到他居然封锁生病的消息,将她蒙在鼓里。   秦元君犹豫了一下,坦言道:“受刺客袭击,不小心中毒了。”   然后,他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隐约的刀疤,强颜欢笑道:“看,此伤口不大深,你总该放心了罢?”   温良辰心中心疼得要命,急忙问道:“何种毒?为何你的脸色,还是如此的苍白?”   秦元君装得毫无异色,道:“不妨事,再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温良辰只好将信将疑地安顿好他,私下里将平羲师父请进宫里,亲自为秦元君诊断。   在平羲师父来的当天,秦元君还没上两日朝,突然毒性恶化,彻底病倒了。   平羲师父急匆匆来瞧,满面愁容地对温良辰说了实话:“陛□重西域剧毒,能活命已经是大幸,可惜他这几年太过操劳,前两日又未休养好,体内毒又重新复发,哎。”   温良辰整个人都僵了,她目光呆滞,哑声问道:“师父,可有解救办法?”   “皇后娘娘,为师会尽全力而为。”平羲师父黯然一叹。   看着躺在床上呼吸虚弱,昏迷不醒的秦元君,温良辰手足无措,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怪他不好好保重自己,又心疼他遭受此磨难,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难道,他又要离她远去了吗?   想到此,温良辰扑在秦元君的身上,痛苦地哭泣起来。   还没等她调节好情绪,纯钧急忙进来,小声传报:“东太皇太后听说陛下大病,特地传讯过来,说娘娘需要照顾陛下,无暇看顾丹阳公主,让丹阳去钟粹宫居住。”   听见曹太皇太后要抱走秦丹阳,温良辰彻底怒了,连眼泪水都没擦,急匆匆地冲出来,抬头便喝道:“你去回话,丹阳近儿身体不适,恐病气会传给太皇太后,便不过去给太皇太后添乱了!”   “……是。”水心许久未见过温良辰如此,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   秦元君此次大病为许多人带来契机,潜伏了三年的曹太皇太后又开始兴风作浪,不停地召见曹国公府的旧人,指挥臣子们在前朝上蹿下跳,弄得徐正不厌其烦。   秦元君没时间应付他们,曹太皇太后居然得了劲,联合被发配西南的二皇子等人,在朝廷掀起一股歪风,奏请秦元君下令将各王请回京中,共商国事。   温良辰被气得牙痒痒,奈何自己身在后宫,偶尔只能酸几句罢了,并不能对曹太皇太后如何。   在平羲师父和太医的努力下,秦元君的病情逐渐恢复稳定,似乎觉得朝廷再这样乱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某一天,秦元君拉着温良辰的手,将一卷圣旨交至她的手中,道:“如今西北战平,海寇又相继犯边,师祖的改革正在进行中,朝廷没个主心骨,你便替我看着罢。国不可一日无主,万一我有个三长……也好,有个交待。”   温良辰盯着他直愣愣地看着,许久,她才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想过……”温良辰嘴唇微张,整个人都惊呆了。   “妻者,齐也,我们夫妻一体,本来就不算什么。”秦元君自嘲地一笑,“再说,我根本不是秦氏后人,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   “可我,终究是个女人。”温良辰难过地道。   秦元君握住她的手,咳了两声,满怀希冀地道:“在我眼里,你是女人,可你不比男人差。为了我们的大越的江山,和咱们的丹阳,只有辛苦你了。”   温良辰愣愣看着他,莫名地觉得心酸。   良久后,她红着眼眶,轻声答道:“好。”   *   皇后监国,让群臣出离了所有的情绪,有惊恐,又慌乱,亦有愤怒。   于是,指责声连绵不绝,甚至有人大胆上奏,声称温良辰不尊妇德,与皇帝成婚四年,居然都未诞下皇子,正因为无子继承,所以才引得国家不安。   幸而温家重新崛起,温大老爷如今任次辅,与徐正联手力保皇后温良辰,然而温良辰手下又有大批资助的年轻官员,再加上东宫旧僚属,算是一股,在军中,又有卫家力挺,虽然吵闹声不绝,但总体形势上,群臣还是忍了下来。   没办法,谁让皇帝下令,让皇后代为理事呢?   只要皇帝没死,再荒唐的命令,臣子们都不得不继续执行下去。   温良辰督事之后,曹太皇太后没有收敛,闹得更欢了,她大肆散播谣言,声称温良辰蛊惑帝心,妄图以女人之身谋权篡位。   再如何生气,温良辰也不能和曹太皇太后硬来,她将巨阙派出去,又命李随在外协助,力求挖出曹国公府这几十年来背后的肮脏交易。   果不其然,巨阙和李随联合起来,将曹国公府的肮脏之事挖得个底朝天。   和曾经灭亡的长兴侯同样,曹国公府涉及买官卖官,犯下的大案小案无数,在任职南省巡抚之时,曹国公更是贪污受贿,光是巨阙偷来的十几本账册里,便记有将近一百万两白银。   这些,都足够曹国公砍几回脑袋了。   曹太皇太后登时便坐不住了,亲临坤宁宫训斥温良辰“无德无才”、“牝鸡司晨”等恶毒的话语,温良辰干脆来个充耳不闻,任由她乱吼一通。   曹太皇太后一直以来心机深沉,不到关键时刻轻易不会暴露本性,这一次,温良辰是真正戳到她的痛脚,这才引起曹太皇太后如此愤怒。   其实,温良辰觉得,若不是曹太皇太后引得曹国公府忘了形,露出破绽和马脚,巨阙和李随如何能搜集到这么多的情报?   一切,都是曹太皇太后咎由自取。   秦元君卧病在床,不是不能完全理事,只是要静养罢了。在得知曹国公府大案之后,秦元君亲自颁下圣旨,夺去曹国公府的爵位,曹国公斩首示众,男人充军海宁,女人没入教坊司。如此抉择,还是看在曹太皇太后的脸面上,否则,此等大罪,必定要将他们曹家满门抄斩才好。   女人充入教坊司历来为温良辰所诟病,在她的“好心”考虑之下,将女人们充成女劳役,前往海宁前线筑造防御工事。   曹国公府的女人在得知自己要被发配去做苦力,有人暗自庆幸不必出卖身体,不过,大多数女人们觉得温良辰是故意整他们,温良辰却觉得无妨,反正,她此时的名声甚好,在重新整顿吏治之后,不少官员对她赞不绝口,除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污蔑之言,其臆想全无任何根据,只要是个普通聪明人,便不会轻易相信。   其实,温良辰的主张不如何难行,甚至比季闻达要简单数倍。为了让官员们得到监督,她令徐正拟好方案,让官员们采用平级监督的办法,即甲的行事薄在乙的手上,乙的册子在丙的手里,如此,官场上包庇再难以出现。由于牵连人数广泛,团伙作案都是难上加难。   不知为何,在曹国公伏法之后,海宁战事又传来大捷。   这还要归功于秦元君眼界开阔之缘故。三年前,他令季云卿在海宁筹备防线和战备,苏玟玟代表皇上苏家,联合商会捐出大笔银子,用于筹备造船和组建海宁海军。   海宁战事在温良辰监国期间有所转机,彻底堵住曹太皇太后的嘴。   在曹国公伏法当日,曹太皇太后彻底病了。   曹太皇太后派出女官,要求温良辰前去探望,温良辰并未多想,带着纯钧几人亲自前往。   “丹阳公主在御花园玩耍,是否要带上她一道儿去瞧太皇太后。”纯钧一边为温良辰收拾,一边道,“今儿娘娘看起来真是娇美,奴婢为您别朵新开的芍药罢?”   温良辰凝目,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觉得容貌产生了某种变化,而她却一直没有发觉。   镜中的女子凤目有神,红唇紧抿,威仪尽显。   她心道,的确与从前不同了。   曹太皇太后高高坐在凤座上,看见这样风华正茂的温良辰,气得眼睛通红,嘴唇不止地颤抖,眼底泛着疯狂之意。   她苦苦爬到如今之位,竞争掉曾是皇后的李太皇太后,爬上皇后之位,再和宣德帝联手掐死仁宗皇帝,最后,却要眼睁睁地看见温良辰实现她的梦想,怎能令她不生气。   更何况,她唯一的依靠,曹国公府,已经如山般轰然倒塌了。   她如今,只是深宫中,被囚禁的老妇人罢了。   这种无力之感,令曹太皇太后气愤,疯狂,愤怒的火焰彻底浇灭了她曾引以为豪的理智。   转头看向黑暗中静得可怕的大殿,又看向一脸古怪模样的曹太皇太后,温良辰心道不对劲,抬头便要告辞离开,却听李太后突然下令:“将温皇后抓起来!”   “你要干什么!”温良辰怒喝一声,一个转身,便瞧见宫殿里冲出无数侍卫来,这批人她从未见过,明显是曹太皇太后养的私卫。   看着明晃晃持刀的侍卫,温良辰勃然色变,转头道:“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死吗!”   “哈哈哈,”曹太皇太后彻底疯了,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冷冷地说道:“温良辰,你毁了哀家的一切,反正哀家时日无多,拖上你也算是赚了。哀家告诉你,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温良辰脸色一白。   “娘娘小心!”纯钧往前冲上两步,顺手夺掉一名护卫的大刀。   “将她的女官全部杀光,留皇后一条命,”曹太皇太后仰头一笑,命令道,“哀家要亲手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啊——”   温良辰身边的女官不懂武,唯一懂些防身之术的唯有纯钧,转眼间,温良辰身边的人便被杀得精光,留下一个捂着肚子,却要强撑的纯钧。   疯了,都疯了!   面对曹太皇太后派出的护卫,温良辰没有退路,只好咬牙反抗,幸亏她学过剑术,还能稍稍应付几下。   但是,因为护卫人数众多,温良辰和纯钧难以敌众,纯钧的肩上又中一刀,猩红的血染了满身。   温良辰也是遍体鳞伤,咬牙唤道:“纯钧!”   “娘娘保重啊……”纯钧喷出一口血,踉踉跄跄往后退步,却还要挡在温良辰身前。   温良辰心脏抽痛,哭道:“咱们不打了,我认输,你别打了……”   纯钧咳了两声,坚持道:“从我送娘娘上三元山那日起,娘娘便没有对任何人认输过,”她眼神坚定,“奴婢不能让娘娘输!”   “不行!”温良辰将她往旁一推,谁料纯钧又一个转身,斜着一刀劈向侍卫,侍卫被砍后倒下,斜里却杀出一人,趁着纯钧全身空门之时一刀砍向她的脖子。   纯钧脖子爆出一团刺目血花,登时便倒了下去,侍卫们见状,依次几刀下去,将她砍得血肉模糊,再也动不了。   即便她已经断了气,眼睛依旧是紧紧地瞅着温良辰的方向。   温良辰“哇”地大叫一声,往她身上扑过去,痛哭尖叫道:“纯钧,你不能死!姓曹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   曹太皇太后看都没看血泊中众人一眼,又恢复为原来那般淡漠的表情,交待道:“将皇后捆起来。”   温良辰不必再打,便被捆在了柱子上。   曹太皇太后慢慢踱步过去,骄傲地昂起头,冷笑道:“襄城生的小贱.种,终究是要落在我手里。”   “呸!”温良辰瞪着朝曹太皇太后,朝她吐出一口血沫。   “贱.人!”曹太皇太后掏了掏大袖,用帕子擦干净脸,一脸厌恶地骂道,“你就放心和哀家去死罢,你的女儿也会和你一块上路!”   温良辰面色大变,吼道:“你,你说什么?!你对丹阳做了什么?!”   曹太皇太后诡异一笑:“自然是派人去杀了她。”   秦丹阳才三岁啊,曹太皇太后是多狠的心,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温良辰大惊之色,气得呼吸不稳,她表情狰狞,怒喝道:“你给我住手!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曹太皇太后恶狠狠地道:“堵住她的嘴,让她和哀家一起上路!”   138 大结局(下)   深宫里一片幽深而诡秘的灰暗,曹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侍卫们退入宫殿深处,开始浇油点火。不过片刻,内里便开始燃起火焰,刺目的橙光在黑暗中跳跃,热浪渐渐从四面八方袭来,绣着金线的重重帷幕受到冲击,发出阵阵战栗。   淡淡的烟味混杂着血腥味袭来,简直令人作呕,被堵住嘴的温良辰瞪大双目,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曹太黄太后坐在旁的凤座上,笑得志得意满,春风拂面,那只保养得宜的右手不断摩挲着扶手上衔珠的金色凤头,饱含着恋恋不舍,她低下头,说道:“自哀家入宫后,历经四代皇帝更迭,即便如今被你们掐住喉舌,却也有与你们一拼之力。”   温良辰眼睛死死地瞅着她,那浓浓的恨意,仿佛要冲过来,在曹太皇太后身上咬下一块肉。   “不要这般看着哀家。当年小公主去世,哀家伤心欲绝近一年才重新走出来,自那以后,哀家便不说哀家了。”曹太皇太后眼里充斥着忧伤,片刻后,又转为笑意,“不过,你马上便能体会到哀家的心情了。”   温良辰胸口火辣辣发疼,眼睛更是红得要滴血。   她死了没有关系,可是,丹阳不能遭遇不测。   看着被火点燃的越来越亮的内殿,温良辰心中拂过绝望。她拼命挣扎为母复仇,终于借刀杀死仇人,运气甚好的是,她还寻到了一生的挚爱,诞下她最珍爱的女儿,可惜好日子还未过长久,秦元君中毒,大越国政进入关键时刻,而今日,她又要死于曹太皇太后这一老贼之手。   她不满,更不甘心,为何她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正当温良辰愤懑之时,殿门外忽然传来隐约的叫声:“阿秀,让我进来!阿秀啊,不要想不开,我有话要对你说……”   温良辰激动得睁大眼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她的外祖母,李太皇太后来了!   曹太皇太后表情明显一滞,那声音又更大几分:“阿秀,你若不让我进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曹太皇太后抿抿嘴唇,一挥手,冷笑道:“放她进来罢,哀家也不怕她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侍卫下去吩咐放人,李太皇太后扶着殷女官的手,跌跌撞撞从殿门口进来,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呛得一顿乱咳。   见温良辰还活着,李太皇太后几乎要喜极而泣,幸亏她今日听说曹太皇太后生病,心中难安,午后便让女官陪同来钟粹宫探病,这才正好碰上曹太皇太后行此事。   由于李太皇太后走得太急,不小心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整个人颤颤巍巍地往前倒下。   即便如此,李太皇太后也是挣扎动作,拉着女官的手尽快起身,然后拼命往温良辰方向扑过来,曹太后嘴角露出一抹讥诮,霍地起身,从侍卫手中夺过长刀,架在温良辰的脖子上,笑道:“不必过来了,你再过来一步,我便在她白嫩的脖子割上一刀,看她能撑到何时。”   “咳咳,阿秀啊,你……”见温良辰被绑在柱子上,脖子又被曹太皇太后划了一道红痕,李太皇太后心疼得眼泪水直掉,“你不能伤害她,快快放她离去!”   “咳,”曹太皇太后一张嘴,便咳了起来,她感觉到眼睛被烟熏得发酸,眯起眼睛,疯狂地笑道,“我为何不能伤害她?正是她和秦元君那小子使坏心眼,我要让她们尝尝痛苦的滋味!”   面对着执迷不悟的曹太皇太后,李太皇太后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她使劲掐了一把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呜咽道:“阿秀,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让你伤害她?”   “难道,你就没想过,当年你难产晕过去之后,坤宁宫发生了什么吗?”李太皇太后捂着心口,表情扭曲,神情痛苦。   当年,她和李太皇太后还是未决裂的好姐妹,那时,她比曹太皇太后早怀孩子一个月,某一日,她们正在坤宁宫闲聊,谁料司礼太监王方在茶水里下药,李太皇太后和曹太皇太后当场闹了肚子。   曹太皇太后脸上拂过痛苦之色,明显不愿意记起当年生女儿那痛苦的一夜,她说道:“我自然记得!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好不容易活到三岁啊,就因为陛下将所有太医传去为襄城诊治,才害得她发烧一晚死去!”   曹太皇太后眼睛通红,神情疯狂,捏刀的手将温良辰脖子切出一道血口,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脖子流下,曹太皇太后泪流满面,破口大骂道:“就是你的好女儿襄城,还有你,害死我的小公主!”   “阿秀!”李太皇太后捂着胸口,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襄城死了,她的女儿,也别想活!”曹太皇太后看着与襄城公主相似面容的温良辰,忽然仰起头,桀桀地怪笑起来。   李太皇太后歪着头,无力地靠在殷女官的身上,又咳出几口血,红着一双哀怨的眼睛,痛哭大叫道:“阿秀,是我的错,我瞒着你这么多年,其实,襄城才是你的女儿啊!”   曹太皇太后的笑容还未收起,凝固在脸上,她笑道:“你在说什么?”   李太皇太后呜呜道:“我们二人不小心喝下药后,在当时同时产下女婴,太医曾断言,你身体受损,今后不能再生育,他还告诉我,襄城是早产儿,身体羸弱,根本活不过一岁。我那时便想,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你却只能有一个女儿,我们二人姐妹情深……我不能让没有女儿,便自作主张……将襄城和小公主对调,因此,襄城才是你的女儿。”   曹太皇太后浑身僵硬,如遭雷劈,心中开始升起从前的疑惑,为何出生的小公主比襄城还要壮实?   “谁料后来,你早产的襄城身体逐渐变好,而我的女儿小公主,身体越来越差……早早地夭折了。”李太皇太后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小公主死的那日,她痛不欲生,无数次想要自尽随她而去。   曹太皇太后抱着小公主的尸体来向她寻仇,她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打骂一顿,眼睛只是痴痴地盯住小公主的尸体。   后来,李太皇太后的脑子便开始不清醒了,别人都说她得了癔症,可是她自己却知道,那是因为太想念小公主的缘故。   “哐当。”曹太皇太后手上的尖刀瞬间掉落在地上,她眼神呆滞,整个人都懵了。   李太皇太后说完这段话后,彻底没有力气,软绵绵地滑到下去,殷女官急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以免她再吸入烟雾。   “你骗我……你故意骗我……”曹太皇太后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看向李太皇太后,根本不敢转头去看温良辰的脸。   李太皇太后虚弱地抬起头,揭开嘴上的帕子,说道:“咳咳,你再好好想想……襄城的眉眼,她的眼睛……和你很像。”   曹太皇太后往后踉跄几步,感觉自己身体发软,她伸出发颤的手,扶住凤座上的扶手,神经质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忍不住去瞧温良辰。   曾经那讨厌的眉眼,在此时,却诡异地变得熟悉起来。除去那双代表秦氏血统的绿眸,温良辰的眉眼,几乎和襄城公主一模一样!   在温良辰的神态中,她好似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难怪,温良辰那一颦一笑,会和她那样相似,原来她一直讨厌的,竟然是她自己。   这一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惊得曹太皇太后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她牙关颤抖,几乎不能自持。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兜兜转转到头来,伤害她的,她伤害的,都是她……的亲人罢了。   “哈哈哈哈……”曹太皇太后着嘴,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正在此时,殿外兵刃击打声越来越清晰,秦元君的大吼声随之传来:“良辰!我来救你了!”   秦元君领着一群人率先持剑冲杀进来,他身上的龙袍被烧得破了几个大洞,脸上更是焦黑一片。   曹太皇太后的侍卫们被砍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抵御秦元君身后的大军。   见温良辰头发散乱,外形狼狈地被绑在柱子上,秦元君心疼如刀绞,心急如焚地奔向台阶,也不管身边的曹太皇太后,伸手便去割她手里的绳子。   温良辰腿脚发软,往前一个栽倒,秦元君急忙伸手搂住她,连带着自己也打了一个踉跄。   “良辰,良辰,你还好罢?”秦元君抽掉她嘴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包在她脖子上,拍了拍她的脸,心疼得眉毛绞在了一起。   温良辰缓缓睁开眼睛,深吸一口呛人的烟雾,稍稍回了神过来,虚弱地说道:“你……你不是还病着?此地危险,你是一国之君,怎可鲁莽地进来?”   外面救火的宫女和宦官们几乎被吓死,堂堂一国之君的秦元君,向徐正交待一句“天下便交给你看顾”之后,居然给自己淋了一瓢水,不顾自身安危,率先冲进钟粹宫救人。   见她受伤如此,还在关心自己,秦元君眼眶逐渐湿润。   初见她,他是郡王府身份低微的庶子,而她是他心中仅存的一束微光。   深陷复仇泥泞,京都风云诡谲,他们身不由己。   在四周的熊熊烈焰中,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世人欺我、辱我、谤我,唯有你真心待我,若是失去你,这皇位纵然得手,也是了无生趣,浑噩度日。我宁愿与你化为飞灰,共享这山河日月。”   秦元君的眼神出奇的温和,就好像当年他在温府后花园安慰初丧母的她般,那样美好而柔软。   温良辰眼睛一热,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受他感动,她看着男人那被熏得黝黑的,滑稽而好笑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哽咽道:“我……我也愿与你同生共死。”   薛扬大步走到二人身旁,说道:“陛下,火势越来越严重,咱们赶紧冲出去罢。”   “好。”秦元君吸了一口气,将温良辰扶起来,拍拍自己的背,道,“我背你。”   薛扬皱皱眉:“你身体还未复原……”   秦元君还要继续坚持,强硬地说道:“我背。”   薛扬咬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温良辰将帕子包在脸上,忍着泪水,俯下.身,趴至他的背上。她的手臂往前伸出,环住他的脖子。   感觉到他骨头磕人,身体比从前更加消瘦,几乎快要没有肉,温良辰终于忍受不住,眼泪簌簌直掉。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他的肩头,布料瞬间便湿了,如同湖里的涟漪般渐渐散开。   “良辰,你抱紧了。”秦元君咬咬牙,抖着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就这般,一步一步,背着她走下了台阶,仿佛是背上了整个世界。   在掩盖的帕子下,他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薛扬看着二人,不忍地别过头去。   秦元君将温良辰背出钟粹宫后,身体终于透支,两眼一翻,人直接昏厥过去。   温良辰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平羲师父向她解释道:“陛下吃了臣那枚唯一的复生药丸……”   “他怎么如此糊涂!”躺在担架上,温良辰眼睛又挤出两滴泪水,她感觉自己眼泪都快流干了。   复生药丸不是复活药,而是紧急激活人的能力,让重症者透支身体,得到短暂的力量。   温良辰颤着肩膀,在火已被浇灭大半的钟粹宫外,哭得肝肠寸断。   “陛下毒性未驱,如今又用虎狼之药,恐怕……”平羲师父摇摇头,“臣会尽力救陛下。”他又再看了温良辰一眼,转头跟着御撵离去。   温良辰看着灰蒙蒙、暗沉沉的天空,感觉天地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压下来,将胸口压得生疼。   秦元君,你不能死。   她心如死灰地想道,若秦元君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母亲!”秦丹阳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温良辰一侧头,见秦丹阳冲了过来,扑在自己的身上。   “丹阳……”女儿的出现,让正处于迷茫状态中的温良辰拉回到现实中来。   秦丹阳抱着温良辰的腰,抬起头,露出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委屈地说道:“丹阳被吓死了……丹阳再也不去御花园玩耍了,那里有坏人。”   原来,当时秦丹阳和水心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曹太皇太后派出去的杀手刚到御花园,便被水心警觉地发现,带着秦丹阳躲在山洞去了,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劫。   温良辰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体,又想到正处于危急中的秦元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在平羲师父以及众太医的努力下,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儿的秦元君,幸而有幸地捡回一条命。   不过,秦元君活命的代价,是平羲师父的命。   平羲师父已经九十岁,为救秦元君操劳了三天三夜,身体终于坚守不住,在秦元君脱离危险后便飞升了。   温良辰着一身孝服,在平羲师父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哭得昏了过去,才算作罢。   次日,李太皇太后又薨了,温良辰守在李太皇太后的棺椁旁,足足三天没合眼。   连连遭逢打击,温良辰精神不振,还好她身体硬朗,受折磨多次还未垮掉,被国事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徐正只好亲自动身安慰:“你师父活到九十岁,已经是人间少有,你不必太过自责,他如今在天上,只想看见你和元君生活安康,大越繁荣太平。”   秦元君的身体须得连日静养,否则又会发生生命危险,温良辰为了大越和女儿,只好擦干眼泪,继续接手大越国事。   三年后,海边在卫定放和季云卿指挥下,终于将海匪彻底驱逐出去,海宁又恢复为一片安宁的景象。   大越重新打开海禁,海上的路线被皇商苏氏打通,组建海上商会,海宁的富有为大越的国库提供充实的银子,西北百姓重建家业,一片欣欣向荣,天下终归太平,海晏河清。   多年后,身体痊愈的秦元君,带着温良辰前往海宁乘坐大越新造的战船,二人甲板上前相拥而坐,温良辰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和天空,逐渐被宛如少女羞涩时脸颊的薄红染红,不禁道:“这海上的日出,当真好看。”   秦元君笑道:“当年我游历于此之时,便已经做好打算。等咱们老了,便在这海边住一段日子,我天天带你看这日出日落,等你看得厌烦了,咱们又换一处,去西北大漠赏月,或是去西南品奇珍佳肴,直到咱们走不动为止。”   温良辰和秦元君在外逍遥,却苦了在宫里的秦丹阳。   秦丹阳每日辛辛苦苦下朝,都会在回宫的拐弯处碰见背部佝偻,一头银发的曹太皇太后。   曹太皇太后一边抹泪,一边委屈地说道:“丹阳,哀家这么多年来生活在悔恨中,成日不得安宁……丹阳,你母亲不愿原谅我,难道你也不愿?哀家从来对你真心相待,你莫要如此狠心……”   “您省省罢。”秦丹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拢了拢明黄色的裙裾,昂起头道,“您这眼泪对着皇曾祖母说去,等她老人家活过来了,我便原谅你。”   —完—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会在之后不定时送出,就放在本章的作者有话说。大家如果以后看见更新提示,可以过来刷一刷开口番外哦。   ^_^蜜糕终于写完了这本书,回想起来,这本写的很艰辛,因为晋.江被打压,还有自己的原因,成绩一直不好,蜜糕还是坚持写完了,想想的话,觉得自己还是挺给力的。后来还是对不住大家,更新没有以前那么稳定,在这里要再给大家道个歉。 书香门第【容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