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艳 骨 作者:梦魇殿下 【内容推荐】 花艳骨和师兄寒光得师父真传,成为一代画皮师,执为人画皮之业。顾府老爷顾朝辉冷落正妻,宠爱姬妾莲莲,两个女人竟然互慕对方处境,妻子赵如是画皮成一个更娇美女子,化名莫愁,深得到顾朝辉怜爱,却从中喋血顾府,而莲莲画皮成赵如是,冒得正妻之位,虽不能日日得宠,却保得糟糠知其不下堂。 青楼女子胭脂有一颗玲珑之心,却唯独缺少花容月貌,与画皮师相遇,得一张美人皮,终成花魁,同时也开始了与爱情邂逅,只是她最后的结局,是否如赵如是一般凄惨,还是能得到君子的垂怜?谢淑贤和胭脂的结局能否圆满? 掠影时时处处保护花艳骨,而云邪却时常伤害花艳骨,这两个人总是不同时出现,让人怀疑是否一人分饰两角,扑朔迷离。掠影、寒光和师傅,他们谁才是花艳骨最后的归宿? 一张张美人皮,一段段凄美缘。 ============== ☆、沉香溪畔画皮师   沉香镇外娘子渡,相传是名妓十娘子怒沉百宝箱之处,芳魂既散,艳骨沉香,清浅碧波似也因为这一则传说,而染上了层层胭脂色。   娘子渡畔红药堂,住着女医花艳骨,其色极艳,其态极媚,纵京城行首也不及她三分颜色,然行商的手段却不济,一年到头也揽不来几桩生意。   奇怪的是,门庭冷落至此,她却从未短过房钱。   街坊领居,三姑六婆凑在一起,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出一个结果来。   “我看啊,那花艳骨分明是挂着羊头卖狗肉,那铺子表面上是个药堂,背地里还不知道是多污秽的地方。”三姑从碟子里捡了一枚椒盐花生,丢进嘴里。   “就是。”六婆连忙应和着,“你说她一个女人家,来历不明,又没什么本事,成天闲着,怎就能交得起租子,又买得起新衣珠钗,哼,背地里肯定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嘿嘿。”八婶婶讲她们拢到一处,神秘兮兮的笑道,“这事你们可得问我,我啊,那叫一个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实话告诉你们,那天晚上我路过那姓花的小蹄子家门口,虽然是晚上,但也看得清清楚楚,从她屋子里啊,出来两个男人……”   “帅不帅!”三姑两眼放光。   “有钱人么?”六婆连忙问。   “看不真切。”八婶婶啧啧两声,“但是一个腰长得好,又结实又漂亮,腰上还挎着把刀,一个锦绣华服,应是个翩翩少年郎。两个人出了门,都是骑马走的,那马可俊了,黑的浑身是黑,白的浑身是白,没有一根杂毛,跑出去的时候就像两股风,马蹄声刚起就远了……”   三姑和六婆听的如痴如醉,最后靠在窗台上扼腕长叹,好男人都被狐狸精勾走了,复又叹息,这花艳骨就算是个暗娼,那也是娼门中的女豪杰,一晚上应付两个男人,一个是腰又结实又好看的武林中人,一个是不知节制的少年郎,居然第二天丫还能生龙活虎的满街乱逛……   顺着她们三人的目光远眺,攘攘市井,人来人往,胭脂铺前的花艳骨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抬起头,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眼睛里。   素手开伞,油纸伞上,泼墨氤氲,两尾墨鲤戏水间。   撑着双鲤伞,花艳骨付了钱,将挑中的那盒花钿收好,然后转身回家。   她的红药堂开在沉香溪旁,而这沉香溪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许是因为史上出了个十娘子,于是自认为身负冤屈的女子总爱到沉香溪来跳水,不过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干嚎,只等嚎来丈夫情人给她们赔礼认错。   只不过,今天这位,似乎是真的。   花艳骨站在溪旁看了一会,才淡淡一笑,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伞朝那白衣女子移了移,目光逡巡在对方清秀的脸上,“若要跳水自尽,这里可不是个好去处……这几年跳水的姑娘太多了,船家们都埋伏在那芦苇荷叶间呢,你只管跳,他们只管捞,捞了就把你放在船上,等你夫家或娘家人来赎。故而小妹劝你一句,切莫学那十娘子,她已是一个无法超越的传说……至少她那时跳水自尽便是跳水自尽,如今谁跳谁就是下个月镇子里的趣闻。”   那白衣女子端庄自持,清秀哀婉,听了花艳骨的话,表情从漠然变得默然,良久,才迟疑的转过头,低声询道:“此话……当真?”   花艳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打了个响指,指向前方。   白衣女子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但见一丛丛荷叶开的层层叠叠,碧绿可爱,但仔细观察,便觉杀机四伏,一只只乌棚小船挂满荷叶,抑或将自己刷的碧绿如莲蓬,潜伏在层层荷叶中,船上,一个又一个船工静静趴着,两眼闪光的看向白衣女子,只等她一跳,便要杀将出来,捞人求财……   白衣女子幽幽一叹,表情更加凄婉。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花艳骨微微一笑,看着她,脸上梨涡浅浅,“小妹家就在旁边,姐姐可随我来,不换衣服,也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吧。”   “哎……”白衣女子欲言又止,“一个将死之人,还那么讲究作甚?”   “出生,婚姻,死亡,这就是女人的一辈子。”花艳骨将双鲤伞的竹骨伞柄靠在肩上,闲看溪上涟开漪荡,“出生乃天定,婚姻乃父母之命,到最后,你能选择的,似乎也只有如何去死了……”   白衣女子楞了楞,侧首,看向身旁那红衣女子。   而花艳骨也正侧过头看她,髻旁桃花步摇轻颤,仿佛要摇出一刹灼灼其华,而她貌夺花色,比那十里桃花更加鲜艳炫目。   “一辈子只能死一次。”斜睨着那白衣女子,她微笑道,“你一辈子也只能选择这么一次……死的这么仓促甚至可笑,你甘心么?”   一盏茶时间之后,白衣女子坐在了花艳骨的红药堂中。   花艳骨将手中的青瓷碗递向她,皓腕凝霜雪,兼柔若无骨,不看容颜,但看这只手,便已让人移不开眼去。   白衣女子接过那只小碗,眼睛却还愣愣的瞅着她的手,然后叹道:“人言沉香镇有二美,一是沉香溪中十娘子,二是沉香溪畔花艳骨……想必,姑娘便是这红药堂的老板,花艳骨吧。”   “其实我跟十娘子之间真的是清白的,却不知为何旁人总爱把我们两个放一处说。”花艳骨幽幽一叹,喝了一口姜汤,便将青瓷碗放在了一旁,“却不知姐姐如何称呼,怎就想不开了呢?”   那白衣女子闻言,轻咬下唇,欲言又止,耽搁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闺阁之事,本不该外传,但姑娘救了妾身的命,又兼面目和善,想必是个能守口如瓶的人……”   “当然。“花艳骨缓缓抬起右手,腕上两枚碧玉镯撞击在一起,“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为第三人所知,艳骨可对天赌誓。”   “……妾身赵如是。”白衣女子赵如是终是开了口,眉宇哀婉,却又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矜持风度,“家父赵阔,乃兵部左侍郎。五年前,妾嫁与本镇富商顾朝晖……”   赵阔是谁,花艳骨并不知,不过顾朝晖嘛,她倒略有耳闻。   这顾朝晖虽然不是朝廷命官,却是个天下闻名的豪商,西出塞北,东至海岛,到处都有他的商号。用泼天富贵已不足以形容他,总之他走在街上若是被泥土脏了靴子,甚至会毫不在意的用几万两的银票去擦,从这方面来看,他已经达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而赵如是的父亲赵阔就是喜欢他这个境界,要知他虽然贵为三品兵部左侍郎,却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了,要想走上通天大道更进一步,说不得只能用钱去铺路,故而这顾朝晖虽是个胡人混血,到了他眼中,却比潘安宋玉更讨人喜欢。   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如是就此嫁给了顾朝晖做正室。   作为一个端庄贤淑,四德兼备的大家闺秀,赵如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要逆来顺受。无论未来夫婿是人还是鸡还是鸡蛋,她觉得她都能守好本分,做一个上下称道的大妇。   “……但妾爱他,从揭下红盖头的那一刻起便爱他。”赵如是说到这里,眼泪潸潸落下,“因为爱他,便希望他也爱我……可是已经两年了,妾终于发现,像妾这样长相平凡的女人,他根本就看不上。不提那宠妾莲莲,就是家里的侍婢,也个个娇媚如花,比我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妾争不来,只能恨,恨苍天没给我生一张漂亮的脸,妾好想换一张脸,比那莲莲更美的脸!”   “那就换一张吧。”花艳骨吹开杯中茶叶,浅啜一口,淡淡的说。   赵如是的哭声戛然而止,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她。   花艳骨放下茶盏,起身离去,就在赵如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及应该做什么的时候,花艳骨已经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三只木盒,人未至,木盒的檀香味便已扑面而来,将小小静室熏染的如佛如檀。   三只木盒一字排开,花艳骨面容庄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番,才缓缓揭开第一只木盒。   “啊!”已是满腹好奇的赵如是凑近一看,惊的魂飞魄散,惨叫一声,坐倒在地,手中青瓷碗落在地上,姜汤洒的到处都是。   木盒之中,赫然是一张美人皮,眉目如画,含笑如生。   “你,你想干什么?”赵如是骇然的看着花艳骨,仿佛她下一刻便会化为择人而噬的妖怪。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花艳骨跪坐在木盒后,微笑着看她,梨涡浅浅,甚为可爱,“重新介绍一下,小女子花艳骨,家住沉香溪畔,为红药堂老板,于行医针灸之道一窍不通,唯有一技压身,是为画皮。”   画皮师!   这个只在折子戏和传奇故事里出现的名字敲在赵如是的心头。   传奇小说中,画皮师们总是背着一只翠竹筐,行走于群山列坟之中,那竹筐中叠着一层一层的檀木盒,盒中是一张一张人皮,皮相万千,有前朝妖妃,当朝名妓,亦有弱冠少年,风流名士。   而折子戏中,檀板轻响,浅吟低唱。演绎出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最有名的便要数那一折《玉台春》,故事中丑若无盐的女子与一名年轻的画皮师相爱,后来那女子入宫,因样貌丑陋,百般不顺,画皮师便为她施展妙手,给她换上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皮相,借此,那女子一飞冲天,当上了皇后,且一世专宠,风光无限。   “你是……画皮师?”赵如是定定的看着花艳骨,看起来呼吸困难,仿佛她一句话便能判她生死。   “是。”花艳骨勾唇一笑,“小女子,是一名画皮师。”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求爱啊!~~~~~~~~狼嚎 ☆、千金换得美郎君     “请姑娘助我!”赵如是跪在地上,膝行至花艳骨面前,拽着她的袖子,如同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段浮木,便再也不肯放手。   花艳骨微微一笑,将剩下的两只檀木盒顺序揭开。   第一张美人皮,是名小家碧玉,虽非绝色,但也清如莲蕊。   第二张美人皮,是名美艳佳人,娇丽欲滴,宛若洛阳牡丹。   而当第三只盒子揭开时,便硬生生的将这两张美人皮比的暗淡无光。   “真美……”赵如是发出一声惊叹,目光落在第三只盒子里,痴痴的再也移不开眼去,就像珍宝铺中的女子一眼相中了心爱的凤簪。   花艳骨看了她一眼,把前两只盒子盖了起来,将那第三只盒子推到赵如是膝前,窗外桃花摇摇曳曳,光影交织,落进窗内,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   那光影之中,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皮静静的躺在檀木盒中,旁边铺满各种特制香料,保其千年不朽,那美人嘴角点着一颗美人痣,笑容妖媚,宛若隐于画卷中的花妖狐魅。   “妾身就要这个。”赵如是凝视着它,仿佛被它蛊惑般,喃喃低语。   “可以。”花艳骨斜睨了那张魅惑动人的美人皮一眼,随口道,“前朝名将孔元房中侍妾,姓不可考,有一小名红绡。人无完人,这皮相虽好,平生却不如意……”   “没关系。”赵如是打断道,她捧着檀木盒,瞳中灼灼是火,笑的像着了魔似的,“她是她,妾身是妾身……只要换了她的皮,妾身一定过的比她好!妾能比过莲莲的,妾能得到幸福,妾一定会得到顾郎的……”   “但愿如此。”花艳骨端起身旁青瓷红梅茶盏,凝视着赵如是,说,“一千两。何日凑齐,何日再来。”   端茶,送客。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花艳骨又过起了无所事事的日子,一脸昏昏欲睡,终日不是在院子里午睡,便是搜罗各种点心吃食,外人看罢,皆摇头叹其不务正业。   他们不懂,她只是挑客人而已。   每一个画皮师都一样,吃的精细,穿的精致,对自己和客人,都挑剔的很。   直到半个月过去,赵如是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红药堂中,花艳骨才将那双慵慵懒懒的眼睁开,仿佛从假寐中醒了过来。   “这里是五百两。”赵如是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白纱后的脸又憔悴了一些,但脸颊上尽染病态殷红,一边说,一边虔诚地捧着一把银票递向花艳骨,“是妾典卖嫁妆和首饰所得。”   “五百两?”花艳骨并未伸手去接,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夫人,这儿可不是善堂。艳骨愿意接夫人这趟生意,自然是因为怜惜夫人身世。可说到底,艳骨只是个手艺人,既然是个手艺人,就要吃饭,买衣,租房……所以还是请夫人付清余下那五百两吧。”   赵如是呐呐看她,艰难道:“可否先欠着……”   “我说过的话,每个字都算数。”花艳骨阖目啜茶,“一千两。何日凑齐,何日再来……这话我不会说第三次。”   酣红之色浮上赵如是的脸颊,她抱紧自己,指甲几乎要抓进肉里去。   见她杵在原地不走,花艳骨缓缓睁开眼,手中茶盏便要推向她,行送客之礼。   “慢。”   一只手轻轻按在花艳骨的手上,将她端茶的手,缓缓压了回去。   花艳骨挑了挑眉,看向赵如是   “近日将要发生一件大事,姑娘且听罢,再赶人不迟。”赵如是的胸膛微微起伏,颇有孤注一掷的气势。   花艳骨将宫扇朝她抬了抬,示意说下去。   “朝廷新修《礼法》。”赵如是道,“男十六,女十三即可婚配,另……男二十,女十六仍未婚者,则由官府出资,强制婚配。姑娘,妾身并非有意打探你的消息,只是……坊间传闻,姑娘如今已经……”   “不巧,今儿七夕便要满十六了。”花艳骨单手托着腮,斜睨着她,“多谢夫人提醒,但是这则消息,恐怕也值不到五百两吧……”   “这是自然。”赵如是笑了笑,突然唤道,“掠影。”   “在。”一个清冷如许的声音响起。   花艳骨循声望去,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此处毕竟是她的宅邸,虽然赵如是身份尊贵,但也容不得她如此随便。她花艳骨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到底是云英未嫁之身,此处又是她的私园,怎可随意招些男仆进来。   花艳骨冷冷一笑,正要讥她客大欺主,却蓦然愣住。   十里桃花鲜艳,一名黑衣少年自花下来,春风一刹,吹他满身落花。   “此子可值五百两?”赵如是在旁道,“掠影是妾身陪嫁家将中最好的一个,模样周正,武艺出众……”   他也的确是模样周正,树影横斜在他淡漠的脸上,他眉峰如剑,双眸如星,耸立原地的身姿仿佛插在山峦之巅上的一柄古剑,受日月精华,天地洗礼,风华内敛,却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   只不过花艳骨身为画皮师,此生见的最多的就是各朝各代的各色美人,再英俊的男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皮相而已。   她看着他发愣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少年,跟师傅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最多就是几条皱纹的差别!   “……早上当家奴使,晚上当护院使,等新法一颁,官府来人,还能当入赘夫君使。”赵如是此刻化身媒婆,不依不饶的对花艳骨道,“这么好使的男人哪里去找,若非他出生贱籍,就算真个嫁给他也是………”   贱籍二字刺的花艳骨眉头一跳。   “够了。”花艳骨扬手打住,再让赵如是说下去,她都要产生一种欺师灭祖的负罪感了,“这桩生意我接下了,赵夫人,请明日过来吧。”   “那五百两……”赵如是楞了楞,很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花艳骨不耐的挥挥手:“我倒贴你一千两。”   赵如是走后,花艳骨布了一桌酒席。   福字瓜烧里脊,凤尾鱼翅,金丝酥雀,炒珍珠鸡……四十九道菜盘盘布过去,样样做工精巧,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是出自大厨之手。   掠影沉默的坐在桌前,并未动筷。   花艳骨看着他,又是别扭又是尴尬。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真的买下了一个男人……   若是被同门知道,定会嘲笑她欲求不满,沟壑难填。   她一个尊师重道的模范弟子,居然买下了一个长得和师傅一模一样的男人……   若是被同门知道,定会以为她觊觎师傅的身体很多年了。   不过烦恼归烦恼,花艳骨却并不后悔这么做。先不提她的自尊心无法容忍自己的恩师被人当奴婢使唤,就算是长相相同的人也不可以,更重要的是,他有这样一副面孔,若是落到心怀鬼胎的画皮师手中……   想到这里,花艳骨终于下定决心。   “吃饭吧。”她提起筷子,看向那沉默寡言的男子,“等你吃完饭,我给你收拾一间房间。”   掠影缓缓抬头:“从哪道菜开始?”   花艳骨楞了楞,然后道:“随便你。”   掠影立刻将右手在桌上一拍,红木筷子登时弹起,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在手里,然后将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   花艳骨保持着举筷的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无毒。”掠影咀嚼完最后一道菜,淡淡做出评价,然后离了桌,恭恭敬敬的肃立一旁。   花艳骨虽然早就听说一些世家饭前会用家奴试毒,不过听说归听说,见还是第一次见。   “……坐下一起吃吧。”花艳骨无奈的放下筷子,当年她和师兄在师傅身边接受了铁血训练,师傅若是不动筷,其他人绝对不敢动筷子。更别提让师傅站着看她吃饭了……老实说掠影刚刚一站,她差点就跳起来大喊恭送师傅!师傅仙福同享,寿与天齐什么什么的……   “我……可以吃饭?”掠影惊讶的看着她,仿佛她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你过去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花艳骨嘴角一抽,用筷子点了点桌子,“坐下,吃饭。”   掠影立刻坐下,然后抱着碗猛扒饭。   “我说吃饭,你也不用真的只吃饭……”花艳骨持着筷子的手有些抖,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他碗里,“吃菜!”   掠影立刻抬起眼看她,湿漉漉的双眼仿佛要滴出水来:“这是……肉?”   “恩恩,吃肉吃肉!”花艳骨被他看得差点汗如雨下,她用颤抖的筷子扒着饭,每一筷子都吃得战战兢兢,心力交瘁,自己吃两口饭,还会鬼使神差的给掠影夹一道菜。   夹的,自然是师傅喜欢的菜色。   掠影足足扒了三碗饭下肚,扫空了半桌菜,这才满足的叹了口气,搁下了筷子。   那种疏离的神色早已从他脸上淡去,他用一种好奇而又亲近的目光凝视着花艳骨,然后,突然温言一笑:“谢艳骨主人赐饭。”   主人?   “噗……”花艳骨一口茶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看在我日更的份上,你们懂的!当街卖萌啊!快来爱我啊! ☆、此香名为赵如是   花艳骨的本意是让掠影在家暂住一段日子,等她闲了,再把他送去师傅那里。   但是听了他的称呼,花艳骨觉得自己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可怕的一幕。   窗外梅花三两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如黄昏。   恩师慵懒的歪在美人榻上,白发三千宛若初冬之雪,眉目清雅仿佛泼墨山水,一双丹凤眼满怀深意的扫了掠影一眼,他懒懒一笑:“你喊她什么?”   掠影毫无心机的回道:“艳骨主人。”   “哦?”恩师声音拉得很长很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好一个包藏祸心的逆徒。原来,你想让为师喊你……主人?”   好吧,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跑不掉了。   之后,大师兄就会手持刑具,追着她浪迹天涯……   “换个称呼。”花艳骨放下茶盏,揉揉眉心,试图让这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消失。   掠影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艳骨小美人?”   “放肆!”花艳骨一掌拍在桌上,盘中的汤水都随之溅了出来,“这等轻薄话,是谁教你的!”   掠影面无表情说:“姑爷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姑爷?花艳骨想了想,才记起顾朝晖这个人,那就怪不得了。这家伙后院里置着三千佳丽不说,平日里每到一处,就要结识十七八个红颜知己,时间久了,估摸着连名字都记不住,索性全部称之为美人。   “小美人不行的话,那我换一个。”掠影一直在凝视花艳骨,见她脸色好了点,立刻换了下一个称呼,“小亲亲?”   花艳骨的嘴角抽了一下,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朝晖常用的称呼。   “换一个……”她无奈的说。   “爱妃?”   “再换。”   “梦姑?”   “……再换。”   “小妖精?”   “死都不行……”   …………   十来个称呼过去,花艳骨已心力交瘁,她抬袖捂脸,长长□了一声,挫败的说:“叫我艳骨吧。”   一只红色蝴蝶误入纱窗,勾勒着美丽画案的纤细翅膀,围绕着红烛翩翩起舞。   灯影交错间,掠影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恩。”他轻唤一声,“艳骨。”   良宵一夜,勉强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第二日,赵如是早早的便拜访了红药堂。   今日的花艳骨着一身柳色轻罗广袖衣,袖摆揉进了竹叶青,飘飘荡荡有弱柳扶风之姿。墨发三千仅以一条雪色丝绦挽就,但即便是如此清淡素雅的打扮,花艳骨依旧穿出了一股艳色。   “你来了。”正在小亭中假寐的花艳骨抬起眼,瞥向赵如是。   赵如是脸色潮红,激动的几乎不能自已。   “你可后悔?”花艳骨的眼神淡淡冷冷。   “不,妾身绝不后悔!”赵如是立刻回道。   “那就好。”花艳骨审视她良久,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我来吧。”   赵如是随在花艳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红药堂内室走去。   拨开水晶帘,且下玲珑阶,赵如是越往里走,越是心惊,本道顾家已经富贵至极,不想眼前这女子的居处居然与龙宫无异,七十二颗同样大小,浑然天成的贡品东珠,居然被她做成帘幕。脚下台阶乍看不起眼,实际上却尘埃不沾,隐隐有流光四溢而出,清冷美丽。而光是这两样寻常物事便已经这般珍稀无比,那供在檀木架上的东西就更不知底细了。之前她还心有疑惧,怕自己孤注一掷,却遇人不淑,落进了人贩子手里,而如今一看,她的心也就安了下来,只怕将她整个人都卖了,都买不起此处一块砖瓦……   “停。”花艳骨打断了赵如是的思绪。   赵如是抬头,发现她二人已经到了一扇门扉前。   吱呀一声,推开朱红门扉,出现在赵如是眼前的,是一副牌位。   牌位前盛着一刀祭纸,两侧立着千年不灭长明灯,幽幽烛火照亮了两旁对联。   赵如是抬头望去,只见红色对联上用金粉写着: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横批:逆天改命。   花艳骨从旁取了一支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点燃,然后双手交叉于胸前,执着香火,恭恭敬敬的一礼。   传承千年的铜制香炉上镌着阴文兽首,炉中升起袅袅虚烟,朦胧了她艳色无双的脸,此时此刻,一切属于凡尘的烟火之气都从她脸上褪去,留下的只有一种纯粹的虔诚和敬重。   “我,花艳骨。”她缓缓睁开眼,声音如泉水击石,“欲以素手赋新生。”   对联下两盏长明之火无风自动,腾的一声,烧的旺盛,宛若两只骤然睁开的老眼。   “此香,赵如是。”双手执香举过额头,花艳骨道,“欲弃此身换娇容。”   赵如是娇躯一震。   花艳骨淡淡回首,再次问她:“你可会后悔?”   赵如是被她这双清冽的眼睛看着,心中的烦躁,兴奋,不安,都一下子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清宁。   她缓缓别过头,看向那张牌位,上面是上古时代的飞鸟文,她看不明白,却并不能消减她心中的敬畏。   缓缓跪下,赵如是朝牌位双手合什,虔诚的闭上眼睛:“妾,赵如是。欲弃此身换娇容,从此不为糟糠,但为美妾,只求君心顾怜………一生不悔!”   那诡异跳动的长明之火听这话,缓缓安静下来,就像是沧桑老者闭上了双眼,默许了她的请求一般。   花艳骨微微一笑,将手中那支名为赵如是的香,缓缓的□了香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抓住霸王的腿~ ☆、素手画皮赋新生     离顾府夫人赵如是失踪,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而在红药堂的静室之内,有一女子一身素白,安静的跪在地上。   月如钩,清辉洒在她的肩头,为她裹上一层忧愁。   十二面菱花铜镜将她团团围住,每一面都与人同高,似月团圆,橙黄色的光芒游弋在赵如是的身上。   花艳骨站在她身边,手持金剪子,咔嚓一声,简开了她脸侧的纱布。   带着少许血丝的白纱布一圈一圈落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慢慢睁开眼睛。”花艳骨的声音低低响起。   赵如是的睫毛微微一动,然后剧烈的颤抖起来,仿佛破茧之蝶,挣扎着张开翅膀。   花艳骨没有催促她,而是站在她身前,用一种挑剔的眼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赵如是此时已经开了眼,看到花艳骨的眼神,她放在膝上的拳头忍不住捏紧。   “不用紧张。”花艳骨却微微一笑,就像是勾勒完最后一笔的画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很完美。”   一边说,她一边指着赵如是身前放着的那面菱花铜镜。   赵如是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忙不迭的膝行至镜前,修长的手指抚向镜面。   梨花带雨争妖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镜中女子妖艳无双,那种魅惑之气从她的每一寸骨,每一寸肉,每一颦,每一笑里溢出,若为妃,必是一代奸妃,若为妾,必得一世专宠。   “这就是妾身,这就是妾身……”赵如是痴痴的看着镜中人,然后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有了这张脸,他必定会喜欢上妾身的……”   花艳骨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赵如是原本素色天然,虽然只是中上之姿,但是眉眼之间有一种令人生怜的幽怨气质,但如今,这种气质已经完全被这身美人皮的妖媚之气压了下去,恐怕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吧。   “第一,你我永不相见。”花艳骨突然开口道,“画皮一成,缘分即终。”   赵如是仍旧抓着那面菱花镜,听了花艳骨的话,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哦哦两声。   “第二,谨守此秘。”花艳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赵如是虽不听,但是这三段铁律,她必须说完,“我不会泄露你是赵如是一事,你也不可泄露我是画皮师一事。”   “第三,以皮易皮。”花艳骨最后道,“你原本的那张皮,当归我所有,从此与你毫无瓜葛。”   “什么?”赵如是终于回过神来,眉头一皱,带着丝警惕的看着花艳骨,“此事,未免不妥……”   “有何不妥。”花艳骨冷淡一笑。   赵如是看了一眼身旁,那张陪伴她二十年的皮相正泡在药水中,眉间带哀,宛然若生,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活过来一样。   刚刚的喜悦一下子褪去,赵如是打了个冷战,转头看向花艳骨:”姑娘,不如我多付些钱给你,你帮我烧了它吧……”   “以皮易皮,自古如此,你若是不愿,我就帮你把皮换回来。”花艳骨打断道,“不然入不敷出,转眼之间无皮可画,难不成真要我去乱坟岗里掘人祖坟?”   “什么?”赵如是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会把我的皮卖给别人?”   “今年封的皮,至少要等五十年才能使用。”花艳骨用看外行人的眼神看着她,“美人如好酒,都是要用岁月沉淀出香气的。”   五十年……听了这个数字,赵如是才稍稍心安。   “那就这样吧。”花艳骨果断结束了对话,画皮师守则第一条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一旦完成了画皮,那彼此之间就形同陌路,“把衣服穿上,跟我来。”   赵如是温顺的恩了一句,没有在意花艳骨的疏远。   反正,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赵如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冰肌玉骨,一抹幸福的浅笑浮上她的脸颊。她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和顾朝晖的美满未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墨发轻挽,海棠新衣,草草打扮完的赵如是已经是妖冶如狐。她原本的气质已经完全被身上这层妖艳的皮相掩盖过去,若说之前看到她的男人,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幽兰与冷月,那如今看到她的男人,便只能联想到一物——床。   花艳骨领着她走出静室,两人一前一后,仿若当日,且上玲珑阶,且拨水晶帘。   出了红药堂,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以赵如是如今的样貌,根本不可能在早上大张旗鼓的出来,不然一定会引起极大骚乱。因而唯有趁着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送她出来,与之告别。   “姑娘之恩,没齿难忘。”赵如是回身朝花艳骨福了福。   花艳骨恩了一声,将一千两银票连着一张路引递给她,道:“这是掠影的赎身费,从此之后,他与赵府再无瓜葛。”   赵如是没有推辞,无钱寸步难行,即使她是闺阁中的大小姐,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赵如是收起银票,那马车载着她一路急行,很快便驶出了沉香镇。   但花艳骨知道,她的离开,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回来。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七月炎炎,朝廷新法正式颁布,男十六,女十三即可婚配,另,男二十,女十六仍未婚者,则由官府出资,强制婚配。   登时沉香镇上鸡飞狗跳,光棍们惶惶不可终日。原因无它,这楚国本身就男多女少,有些偏僻村子,几兄弟一起娶一个老婆也是常事,虽然官配能够解决一些人的问题,但也会制造更多的问题。比如那些运气好的,兴许能配个美艳寡妇,而那些运气不好的,说不定会得个老妪,从此和自己家老妈一起供养起来……   一时间种地的不种地了,卖豆腐的也不卖豆腐了,摆摊的也不摆摊了,大伙全忙着讨媳妇去了。这种时候,也甭管美貌不美貌,贤惠不贤惠,只要是个母的,那便可以对她唱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样的结果就是沉香镇上的婚宴一场连着一场,铺子里的红布鞭炮,瓜果蜜饯一时脱了销。   不吃甜食便活不下去的花艳骨,迫不得已起了个大早,身边伴着那黑衣少年,去蜜饯铺子抢了一大堆的点心回来。   回家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掠影擦肩而过,尽是姿容娇丽的少女,回眸之间,语笑嫣然,然后就看到花艳骨冷冷回头,将帷帽上垂下的白纱掀开一点,对她们笑得我花开后百花杀……   赶走了这群小姑娘之后,花艳骨放下面纱,忧愁的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模范弟子,她不能容许任何庸脂俗粉勾引恩师,就算是跟恩师长得一样的人也不可以。   身旁,掠影望着对方逃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瞅中哪个小姑娘了?”花艳骨笑问。   “好多女人。”掠影平静的目光转到路边蹲着的那群男人身上,声音淡淡,“好多光棍。”   花艳骨微微一楞,明白过来,对他解释道:“有道是有钱人娶一堆老婆,没钱人娶不到老婆。有钱人坐拥千顷,没钱人一辈子买不起一亩田。沉香镇虽然从来不缺女人,不过这群女人从四面八方聚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协助官府解决光棍问题。她们的目标大抵只有一个,那就是嫁入顾府。”   说完,花艳骨手中执扇朝街角指了指,掠影顺着望过去,便见一名年过三十的男子立在那里,身穿大红百花穿蝶衣,眼如绿豆,形容猥琐,一只酒糟鼻不停的往路过的女子身上嗅。奇怪的是,那些女子多半不会躲他,反而笑嘻嘻的用扇子拍拍他的脸。   “那是顾府的采花客,也只有顾朝晖会花钱养着这种食客。”花艳骨不屑道,“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四处搜寻美女,然后让画师描下美人图,回头让顾朝晖点选。顾朝晖对女人一向大方,若是被选中,定得一生富贵……我想,赵如是应该也会混进这群人当中吧。”   “原来如此……”掠影转过头来,对花艳骨认真的说,“艳骨,你真聪明。”   花艳骨定在原地,愣愣看他。   那一刻,她仿佛时光倒流,重又回到恩师膝下,他拍着她的脑袋,微微一笑:“小艳骨,你真聪明……果然还是由你来继承师傅的衣钵吧,跟你相比,你那大师兄就是一只脑袋里长满香蕉的猴子。”   那天晚上,她被大师兄修理的很惨……很惨……   “你怎么了?”掠影问道。   花艳骨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有些神情恍惚的看着他的脸……还有他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欺师灭祖的负罪感顿时压上心头,为了消除这种感觉,她只能尴尬的说:“我来提一些吧。”   掠影别过头来,深深看着她,突然说:“张手。”   于是花艳骨张手。   掠影将油纸包拆开一角,然后抠出几个红枣放在她手心里,面无表情的说:“吃吧。”   “哦……”花艳骨把红枣放到嘴边啃啃啃……   等等!她又不是嘴馋!   “我说,我来提一些吧。”花艳骨转过头去,对掠影说。   掠影又看了她一会,然后从路边小摊要了一张油纸。   他的手指修长而又灵巧,将那张褐色的油纸折成莲花状,然后将每一只装满蜜饯的油纸包拆开一角,倒出些吃食。桂圆,瓜子,核桃,红枣,如意酥,吉祥糕……一下子便将那张莲花折纸堆满,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吃吧。”掠影将盛满蜜饯的莲花递到花艳骨面前,平静的说。   “哦……”花艳骨抬起手,柔软的指尖擦过他带着茧子的手指,那莲花从他手中流到花艳骨的掌心。   掠影低头看着她,永远静如止水的脸上,似乎笑了一下。   花艳骨看着他,捡了个桂圆放进嘴里,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她真不是嘴馋啊……   伴君游,东风吹过玉搔头。   青衫薄,惊鸿一笑惹风流。   他二人并肩而行,宛若一副舒卷开来的才子佳人图。而在他们身后,几名男子对视一番,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别霸王我,明天有福利-。-掠影小哥要受了~花姑娘铁定攻他 ☆、此夜良宵与君同     夜深,红药居内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皆年过二十而游手好闲,家中或是有老却无小,或者干脆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简单说来就是被官府列入黑名单,勒令其今年之内必须完婚,否则便要叉去修长城的光棍们。   “查出来没有?”一个长脸汉子冷冷道。   “查不出来,估计是从外乡过来的吧。”一圆脸汉子答道,语气忿忿,“咱们沉香镇本来就粥少僧多,没想到还有不开眼的过来抢饭吃,抢就抢吧,居然还抢我们沉香镇的招牌花艳骨,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话一出,一群人立刻同仇敌忾。   原来这是一群地头蛇。   新法一颁,他们就开始打花艳骨的主意。那女子久负盛名,可谓美貌与智慧并重,财力与地契的化身。把她弄到手,兄弟们起码少奋斗五百年。   “大家上,女的打晕拖走,男的打死抛尸。”长脸汉子左手举着一束鲜花,右手举着一把镰刀,身先士卒的朝花艳骨房中跑去。结果刚冲到门前,便听见房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啊……”却在此时,闺房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   单身汉们如遭雷击,僵硬的扭动着脑袋,看向纱窗。   白色的纱窗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强壮一个柔弱,宛若乔木与桃花,彼此挨得极近,似乎一个压着另一个,耳畔,是花艳骨娇吟一声:“好疼!”   那个宛若凌霄般高不可攀的花艳骨,居然会叫好疼?单身汉们眼前一黑,颤抖如风中落叶。   “……对不起。”那男人呢喃道。   “我没事,继续吧。”花艳骨颇为善解人意的说,“这次更深一点吧……”   “恩……”男人道,随之而起的是一片润泽的水声。   “哎呀,流出来了。”花艳骨懊恼道,“算了,待会擦擦就行……”   “不行啊不行啊!!”光棍们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个泪流满面的踹门而入,然后很快就哭爹喊娘的被打了出去。   花艳骨衣衫齐整,立于窗下,哭笑不得的看着那群乌合之众,然后,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滚。”她淡淡的说。   一字之间,她的眉心,眼眸,发梢,都散发出一股仿佛肉眼可见的杀气,她站在原地,她发髻上的绯羽,她身上的红衣,以及她的眼神,都在熊熊燃烧,整个人就似从地狱中怒放出来的一朵红莲。但凡她那双眼睛抓住的人,会觉得一股汹涌而来的火焰灌进了自己的七孔,将自己从内到外烧成灰烬。   直到花艳骨关上门窗,转身离去,跌坐在地的人才回过神来,他们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就踉踉跄跄的逃出红药堂,仿佛慢了一点,就会被那个噩梦般的女人抓住吃掉一样。   房中,掠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花艳骨转身之际,那抹肃杀已经完全从身上散去,她巧笑倩兮地走到他身前,继续刚刚的动作——拔鱼刺。   “嘴张大,啊——不许咬我!”花艳骨小心翼翼的将他喉咙里的那根鱼刺掐出来,顺便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溢出的口水,笑容十分无奈:“吃鱼就吃鱼,你怎么会连鱼骨头也一起嚼了吞下去呢……”   掠影坐起身来,伸手取了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水。然后左右四顾一番,才小声的说:“不能浪费食物,鱼骨头那么软,嚼嚼就能吃了……”   花艳骨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你……过去到底过着什么样的非人生活啊?”   沉默良久,掠影看着她,道:“艳骨。”   “恩?”花艳骨瞥向他。   “我帮你杀人好不好?”掠影平静的说,那语气仿佛是在说,我帮你宰只鸡好不好?   花艳骨哑然。   “赵如是骗了你,我不是家将,而是死士。”掠影乌亮的眼睛平静的凝视着花艳骨,道,“我可以帮你杀人,无论对方在哪里,也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你对我下令。”   花艳骨嘴角一抽,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为人和善,处事圆滑,世人爱慕我都来不及,怎会跟我结怨……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要杀的人啊。”   掠影很是失望的垂下头:“……那我还能吃饭么?”   “此话怎讲?”花艳骨觉得他似乎有点心结。   “……我在死士营的时候,每天只有一餐。”掠影低声道,“那时候只想杀人,因为只有杀人,回来才能吃饱饭。”   “……不用你杀,我也给你吃饭。”花艳骨斩钉截铁的说,“还有肉!”   掠影猛然抬头,双眼发亮的看着她:“三餐?”   “四餐都可以。”花艳骨财大气粗的一甩手。   “有肉?”掠影眼中光芒更盛。   “还有鱼。”花艳骨财大气粗的甩了甩另一只手。   掠影定定看着花艳骨,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浮出一抹浅笑,温和而又纯澈,仿佛落在睡莲上的一抹浮光。   “艳骨。”他用一种很是亲近依恋的目光凝视着花艳骨,道,“……下一次,你还会帮我拔鱼刺么?”   看着他微笑的脸,还有他眼中的情愫,花艳骨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将他和师傅弄混了……   窗外月一轮。   红烛照两人。   同一时刻,顾府。   顾朝晖慵懒的躺在榻上,身旁三名绝代佳人为他捶腿的捶腿,喂酒的喂酒。   “爷。”一名采花客毕恭毕敬的为他献上画轴。   顾朝晖懒懒恩了一声,自有一名美人上前,为他一张一张舒展开画卷。   这位天下闻名的豪商有一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美人。故而他特设了采花客一职,专门为他搜罗美人图像,若是看了喜欢,便要想方设法将对方纳入府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端丽的样貌摆在那里,又有万贯家世为背景,被他看上的女人,很少会拒绝他。甚至还有许多艳妓贫女自忖美貌,夜奔来投的。虽然这世上的富豪不只他一人,但是有钱的没他英俊,英俊的没他有钱,两者兼备的却又没有他年轻……算来算去,还是他顾朝晖最好。   只不过自打见过花艳骨的画像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纳过新人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缓缓闭上眼睛,顾朝晖索然道。   身旁,三名美人都变了颜色。   那采花客擦了擦汗,从怀中掏出一只画轴,道:“爷,那些不看也罢,但最后这幅可不能不看啊。”   “比之花艳骨如何?”顾朝晖依旧闭着眼睛,墨发散在脑后,一身西域胡服微微敞着,露出性感的胸肌来。   “虽不及,但也不远矣。”采花客连忙说。   “哦?”顾朝晖这才来了点精神,他朝身旁的绿衣美人打了个响指,那美人立刻会意的上前,取了画轴,回到顾朝晖塌前展开。   卷轴缓缓卷开。   顾朝晖单手支着脑袋,微微眯开一点眼睛。   卷轴卷到一半。   顾朝晖的眼睛已经整个睁开,那流光四溢的丹凤眼,仿佛夜光杯中的美酒,又醇又醉人。   终于,画卷整个舒卷开。   顾朝晖已经从榻上弹起来,一把夺过画卷,一双充满侵略性的眼睛凝视着画中人,眼中充满了火热的占有欲。   那是一副仕女游春图,那女子侧坐在碧溪之畔,拈花一笑,粉面含春。区区半面妆,便已是妖艳若斯,细细打量,竟觉其周身无一不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   “哈哈哈哈,果然是国色天香!”顾朝晖从胸膛中鼓出一阵笑声,看来当真是欢喜至极。他展着画卷,从榻上下来,竟是连鞋也懒得穿,一双赤足在波斯地毯上走来走去,“此女何在,速速带来见我!”   采花客见此,便知自家主子对这女子已是志在必得,这情况只发生过两次,上一次,便是那花艳骨。   当日一群采花客偶遇花艳骨,惊为天人,当即找来画师,偷偷描了花艳骨一张画像,令顾爷大喜,本想好事已成,那花艳骨不过一寡居女医,身后又一点背景也没有,再怎么烈性,也不过是块难咬的骨头。可等真的动起她来……采花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六个采花客,一下子失踪了四个。   那花艳骨,根本是个看不清深浅的泥潭。   “李福!”顾朝晖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采花客这才回过神来,不迭的磕头道:“是是,爷,明天奴才便将此女送来。”   “好。”顾朝晖这才满意的勾起唇,回了榻上,竟将那画像敞在身边,似要与那画中人同眠。   服侍在他身旁的美人们脸色极其难看,连带着看向采花客的眼神都变得不那么友善起来。   “奴才先行告退。”采花客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自讨苦吃,那些美人再恨他又怎样?他是采花客,靠给主子挑选美人讨生活的,除非他死了,或者不要吃饭了,不然他肯定要四处搜罗年轻美貌的佳人。   “恩,下去吧。”顾朝晖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全副心神却都在那画上。   眼见这情况,采花客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松了一口气。   高兴,是因为主子越喜欢他挑选的美人,他得到的赏钱就越多,家里的小子们就能继续在私塾里上学,未来当个举人秀才,不用操持他们父亲这样的贱业。   松了一口气,那是因为顾爷他终于肯将目光从花艳骨身上移开了,若是他还坚持要那花艳骨,恐怕……他迟早要步那四个采花客的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一毛钱存稿都没有了!!我该肿么办啊啊啊!!梦想中偷懒不干活的夏天在哪里!!快爱我,爱我这个没有空调。。硬抗37°码字的萌下= 。= ☆、有美人兮名莫愁   十里红妆送嫁队,百日流水纳妾宴。   这不是顾朝晖第一次纳妾了,但如此声势浩大却是第一次。那妾虽然坐的是小轿,入的是偏门,但是迎亲的队伍绵延十里不说,连流水席都持续上了一个月,使得沉香镇整个都弥漫着一层酒香。   从流水席上回来的男人们逢人便说,“顾老爷新纳的妾,啧啧,十指纤纤,金莲小小,不看容貌,光看体态就已经让爷遍体生酥……”   而从流水席上回来的三姑六婆则多半在一起唠嗑:“那顾朝晖不过是纳个妾,邻近三个镇的红烛红布都给他用光了,甚至连颜色相近些的粉布都不剩,他到底想怎么样?让别人家的女孩子穿白衣嫁人么?然后洞房花烛的时候点白蜡烛么?”   这外头的风风雨雨花艳骨完全不知。   ……天气转热之后,她简直想把自己藏进地窖里,抱着冰块直到秋天来临。   “艳骨,家里没有米了。”掠影推开门,阳光从他身侧照进来,落在花艳骨的脸上。   “啊啊啊!我要融化了!”花艳骨惨叫一声,以手掩面,逃进房中阴暗的角落里,随后一锭足量的银子掷了过来,“我不出去,你去买回来吧。”   掠影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结果花艳骨自己想了又想,生怕他被人骗了,只好匆匆梳洗一番,追了出去。   等从街上转了一圈回来,花艳骨才发现自己来的多余。掠影虽然平时看起来迷糊的很,但是只要一涉及食物,立刻就变得如狼似虎……他进的粮铺原本是以短斤少两著称,老板欺他面生,更是称一斤抖半斤。   掠影的表情一直很少,离了花艳骨,基本就没有表情了。见老板如此,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只是缓缓的抽出长剑……   “给我米,或者死。”他淡淡道。   于是他走出店门时,不但拿到了足量的白米,老板还赠了他一勺黑糯米,一边勺米还一边赔笑道:“小店年久失修,白米不白,糯米不糯,谁买谁倒霉,谁吃谁忧心,所以少侠啊,下次别来了……”   “做得好,回去给你做冰镇糯米粥。”花艳骨在门前迎他,笑得很是畅快。她一向护短,若是老板敢苛刻掠影,她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少不得要叫那老板脱一层血皮。如今看到掠影自个把事情解决了,她居然有一种老妈子看自家孩儿的成就感……至于那老板,早被她丢之脑后了。   掠影听了,立刻高兴起来。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也沁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来,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已是瞳孔一竖,伸出左臂,将花艳骨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一匹奔马已经从花艳骨刚刚站的地方刮过,奔驰而过的风撕裂的她背脊生寒。   花艳骨愤怒的别过头,瞪着对方绝尘而去的背影,刚要化言语为剑,将对方来来回回刺上几十个窟窿,便听到头上传来淡淡一声:“我去杀了他。”   然后,便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回来!”花艳骨嘴角抽搐,伸手拽住掠影的袖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最重要的是旁边这么多人证,你怎可杀人?”   长剑入鞘,掠影转头,平静的看着花艳骨:“明白了,月黑风高,无人之时,我再动手。”   “……你的理解能力果然更上一层楼。”花艳骨嘴角抽搐。   觉得自己被表扬了的掠影又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而此刻,那横冲直撞的奔马已经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撞翻了三个铺子,踩烂了一堆鸡蛋后,终于停在了一处豪门深院前,门前两尊石狮莹白如玉,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书二字:顾府。   几个下人快步从里面跑出,从马上使者手中接过一只木盒,那盒上雕花绘凤,做工精致不说,还隐隐冒着一缕寒气。   待下人们将它带到厨房,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整整一盒子的冰。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埋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中的,埋着一串红艳水灵的荔枝……   “快去唤老爷和夫人起床。”一个青衣侍女立刻对左右发号施令,“来人,去地窖里凿些新鲜的冰来!来人,将白玛瑙碟子拿来!来人,去伺候老爷和苏姨娘起床!”   一道一道的命令发下去,登时整个顾府便忙碌起来……   众人虽忙碌,二人却偷闲。   芙蓉帐,鸳鸯被,春宵苦短。   新房之中,赵如是枕在顾朝晖的手臂上,彼此的长发披散在对方身上,纠缠在一起,宛若结发之誓。   “莫愁,莫愁……”顾朝晖咬着她的耳朵,亲昵的呼唤,连续三声之后,赵如是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在唤她么。   舍弃了名字,舍弃了身体发肤,舍弃了父母,舍弃了过去,舍弃了那个名叫赵如是的自己。   换来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的温言软语,他的不离不弃,换来一副可以投进他怀中,而不用害怕被推开的身躯。   然后,她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   可以每天枕着他的胳膊醒来,而不用害怕被他喝骂。如今就算手臂被压麻了,他也只会哭笑不得的捏捏她的鼻子,对她温柔的说:“你还可以多睡一会。”   可以将十二种花色的缎子放在他面前,一件一件比给他看,絮絮叨叨的问他这个款式好不好看,那种颜色配不配她,而不用害怕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如今他只会含笑看她,等她恼了,才伸手招她入怀,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好看,它们才好看。全部都送给你好不好?”   可以亲手熬汤给他喝,而不用害怕他随手丢在一旁,第二天,一勺未动的被下人收走。而今就算她只是亲手削一个梨子,他也会坐在一旁,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当最后一圈梨皮落地,他便像个小孩似的对她张嘴,啊啊几声。她扑哧一笑,将梨子削成片,送进他嘴里。   “在想什么呢?”顾朝晖打断她的思绪,右手手背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向锁骨,香肩,楚腰……然后,那只不规矩的手在她腰间掐了一下。   赵如是嘤咛一声,含羞带怯的瞥了他一眼,真叫一个百媚横生。叫顾朝晖顿时情不自禁起来,一时间浪被红翻,春情荡漾,两人的嬉笑声此起彼伏,仿佛两只戏水鸳鸯。   直到下人敲了门,将洗脸水和早点送了进来,他二人才稍作消停。   赵如是挥退众人,亲自伺候顾朝晖洗漱更衣。   顾朝晖笑了笑,尔后一个响指,让下人们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一桌精致的宴席。四十种煨汤,二十碟点心,拥簇着中间那只白玛瑙碟子。   厨子用整块冰雕琢成一朵雪莲,十几颗滚圆水润的荔枝躺在莲心中。白玛瑙托着白雪莲,白雪莲托着白荔枝,淡淡冰气蒸腾而起,似叫整个闺房都清凉了一些。   顾朝晖捻起一枚荔枝,亲手喂到赵如是唇边,笑道:“前些天,你不是说天气太热,吃什么都觉得油腻么?这可是为夫令人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   “夫君。”赵如是略略皱眉,“太过破费。”   “有什么关系。”顾朝晖不置可否,“为了你,为夫愿意效仿那古时昏君。”   “可妾身并不想当你的妲己褒姒。”赵如是握住他的手,清澈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妾身只想做你的莫愁。”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低低吟了吟这首诗,顾朝晖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也好。我来做你的昏君,你来做我的莫愁吧。”   赵如是气的踹了他一脚。   顾朝晖不躲不避,受了她一脚,然后唉哟一声倒地。   赵如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忧心忡忡的替他揉腿:“是妾身不好,夫君,你哪儿疼?”   顾朝晖浪荡一笑,指了个地方。赵如是顺着他的所指看了一眼,登时满脸绯红,唾了他一声:“不正经!”   “为夫也只有在你这不正经,在旁人眼里,可是正经的很。”顾朝晖大言不惭道,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一把将赵如是拉进怀中,从身后将她拥抱,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笑起来便停不下来。   赵如是恼的想要掐他。   “莫愁啊,我想,为夫大概是真的爱上你了。”顾朝晖缓缓止了笑,温柔的呼吸吹进她的耳膜,“于是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恨不得全了你所有的心愿。大抵史书上的昏君都是这样的吧……”   “你,你这昏君……”赵如是听了这话,浑身一颤,竟是落下泪来。   “在呢,爱妃。”顾朝晖抬手接住她的泪水,递到唇边饮了。   “真的是……无论妾身求你什么,你都会答应么?”赵如是蓦然回首,问道。   “当然。”顾朝晖笑吟吟的吻了吻她嘴角美人痣。   赵如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她在顾朝晖的双眸中看到了陌生的自己,她口如含朱丹,她耳著明月璫,她一颦一笑皆有妖气。素手画皮赋新生,赐她娇躯名莫愁。可是她的心不曾变过,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还是什么样的人。她过去爱着什么人,她现在还是爱着什么人。   “宁居陋室,愿饮糟糠,妾身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她笑,一字一句的说,“请让妾……独占夫君。”   顾朝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   赵如是一直很怕惹他生气,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让他开心,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妥协就是不能妥协。不然,她为何要受画皮之苦,切肤之痛,她又为何要在千年不灭长明火前三叩首,弃了自身,弃了亲友,弃了一切!所求所愿,唯有一样!   “请君,散了后院佳丽,侍妾三千!”赵如是挣脱他的手臂,缓缓起身,看着他,向他跪下,俯首相求,“生老病痛,贫穷富贵,有妾相伴,只求君心似我心,便是一生不悔!请君允我!”   一片寂静,顾朝晖将她盯了许久许久,才淡淡的说出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抖毛挠耳朵。恩。。这样我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么,灭哈哈哈!!! ☆、君以真心换我心   一片寂静,顾朝晖将赵如是盯了许久许久,才淡淡的说出一个字。   “诺。”   之后连续七日,顾府门前莺莺燕燕,啼哭不已,被顾朝晖遣散的小妾们提着蓝布包袱,或行或坐车,三三两两的离府而去。有的撒泼耍赖,站在门前痛斥不已,有的一步三回头,粉污泪痕在。这一路上,洒落花钿无数,将沉香镇的地面铺上了一层脂粉色。   “妙哉。”俯瞰这一幕,在酒楼上喝茶的花艳骨击节道,“我花开后百花杀,这出独占夫君演的还不错嘛,还顺便解决了镇上的光棍问题,真是一举两得啊!”   掠影对外面的花红柳绿完全没有兴趣,他端着一碗饭埋头苦吃,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桌上那碟清蒸鱼。   花艳骨嘴角一抽,认命的提起筷子,为他挑掉鱼刺,将白腻的鱼肉夹进他碗里。   掠影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他最喜欢的五花肉全部夹到她碗中。   苍天啊!花艳骨看着那堆在阳光底下闪烁着一层油光的肉,差点晕了过去。   “小二再来一壶米酒,还有一碟清蒸鱼!”花艳骨一拍桌子,转头吼道,趁着掠影的注意力移到店小二身上,她连忙抄起筷子,将那堆肉赶回碟子里……   掠影头也不回反手一夹,手中木筷便将花艳骨的筷子夹住,然后稳稳的将它移回去。   “别挑食。”掠影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她,“只吃蔬菜会长不大的。”   他用师傅的脸,说着师傅最常说的话……   于是从鱼香楼走出来的时候,花艳骨揉着肚子,两眼无神,步履维艰,气息奄奄,看样子随时都会吐出来。   三姑六婆又闲着无聊在茶楼上唠嗑,见了此幕,大声嘲道:“唉哟那不是花艳骨   么!”“瞧她那样子,该不会是怀上了吧,啧啧!旁边那个便是她偷的汉子吧!”“家门不幸啊,我若是有这么个闺女,非打死她不可!”说着说着,一堆花生壳就从她们指间弹出,自楼上纷洒而落,打在花艳骨的头上。   花艳骨眉头一簇,刚要发怒,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她身边刮入茶楼……   定了定神,她心道一声糟糕,是掠影!   “刀下留人!”花艳骨火烧尾巴似的冲上茶楼。那几个八婆是死是活她不在意,不过当街杀人最少也得流放三千里啊!   楼上的茶客们早就把三姑六婆那桌空了出来,远远的看着前方杀气外露的黑衣少年。   只见掠影神色淡然,仿佛提狗一样把三姑提到窗口,脸上的表情淡漠的仿佛看尽生死:“你扔她花生,我就仍你。”   “别别!少侠饶命啊!”三姑涕抱着他的胳膊,杀猪般的嚎道,“少侠,刚刚你站得太远了,老身没有看清楚,所以说错了话,现在老身重新说过……啊!瞧你这脸,这腰,这身手,十里八乡挑不出个比你更好的!以我十八年的媒婆经验看来,你跟花家丫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你上辈子若是霸王,她便是虞姬!你若是后羿,她便是嫦娥!你若是牛郎,她就是织女啊!少侠打个商量,你放了我,我免费给你们两个保媒怎么样?”   眼看这老货越说越不像话,还话里有话,里面说的那几个男女都是些什么下场啊?霸王别姬,嫦娥奔月,牛郎织女干脆生别离了!   花艳骨揉揉眉心,上前将他二人分开,然后领着掠影出了酒楼,身后茶客们从楼上探头探脑,指指点点,而三姑六婆则抱成一团,抖的和鹌鹑似的,看掠影的眼神就像在看鬼。   茶香溢满江南巷,执子之手花下行。   七月紫薇花开,葱葱绿意间,一串一串的紫薇爬过墙头,盛放之姿,宛若娟秀恬静的少女坐在墙头,淡黄色的裙裾随风摇曳。零落之姿,仿若香雪初降,淡淡鹅黄落在花艳骨的头上肩上,带着一丝一缕的幽香。   “你太冲动了。”花艳骨牵着掠影的手,匆匆往家里走,“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特别是一群闲得发慌的女人!她们杀不了你,可却能每天恶心的你吃不下饭。看着吧,明天关于你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镇子,什么三岁偷看小媳妇洗澡,四岁踹寡妇门,五岁坑蒙拐骗无所不能云云。”   “我不在乎。”掠影微垂眼眸,看着两人交错在一起的手指,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她们光顾着说我,就不会说你了。”   “……你……”花艳骨哭笑不得的转身,身后紫薇花摇曳枝头,明丽碧天霞,独占一园春,“我就给了你点饭吃……”   “这世上,只你在乎我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吃饱。”掠影伸出手,轻轻扫去她肩上的落花,平静的说,“你把我当一回事,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粗糙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花艳骨的脸颊。   若说她的脸颊清冷如初冬之雪,那他的手指里便藏着初夏之炎。   一点红晕自他指尖绽放,然后迅速在花艳骨脸上晕开。   “行了,我知道了。”花艳骨连忙垂下头去,想想觉得不够,又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嘟囔道,“君赠我真心,我便还君真心就是了。以后,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掠影跟在她身后,恩了一声,从来都是平板无波,宛若一潭死水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浅而易见的温柔。就仿佛是死水泥潭中伸出的一段花枝,缓缓舒卷开一瓣清净白莲……   “同我去买几尾鱼。”花艳骨唇角一勾,略略回首,“晚上我给你做糖醋鲤……”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顶素帷小轿,与她擦肩而过。   流风轻拂,掀起淡青帘幕,轿中人惊鸿一瞥,车帘便已落下。但那一下已经足够花艳骨看清轿子中坐着的人了。   “这不可能!”花艳骨望着那轿子离去的方向,整个人如遭雷击,眼中写满了震惊,仿佛看到了全天下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以及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掠影看了看那轿子,又看了看她,右手按上剑柄,沉声道:“可是仇家?”   花艳骨魂不守舍,抬手制止了掠影,她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快!回去!”花艳骨低声喝道,神色凝重道,“出大事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这厢他二人急匆匆的往红药堂赶,那厢,轿子已经落在了顾府前。   是时,顾朝晖正在赵如是的闺房内处理账册。   赵如是伺在一旁,为他研磨添香,偶尔间还会帮他处理些不那么重要的账务,倒也算得上是夫唱妻随,其乐融融。   “我的莫愁居然还擅长这种东西,当真叫为夫吃惊。”顾朝晖见她将账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显得极为高兴,抬手勾起一只夜光杯,饮了一口葡萄酒,然后轻佻的勾起赵如是的下巴,将酒渡进她嘴里。   赵如是被呛了一下,一张俏脸顿时嫣红如桃。顾朝晖看着眸色一深,暧昧一笑,垂首咬住她的耳垂,低语道,“好莫愁,今夜,为夫必定要好好奖励你。”   赵如是心中甜蜜。   她本就是赵府长女,母亲是赵府主母,主持府中一切内务。她跟在母亲身边,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育,管账御下,皆有涉猎,处理起这些小事来,自然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叫她管理整个顾府,也难不住她。   痴痴望着顾朝晖的侧脸,赵如是心道:“最后一名侍妾也遣散了,从今往后,家里只有夫君与我。往后,无论贫贱富贵,都有我陪着他。我要为他打理账务,让库房里的银子绢丝越积越高。我要为他管理内院,让家里井井有条。我要立私塾,请当代大儒来教导族中子弟,三代之内,必能叫他脱了暴发户之名,五代之内,必成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我愿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只求与他不离不弃,相伴白头。”   顾朝晖将她的手指牵向自己,轻轻吻着她涂满凤凰花汁的手指,笑问:“这样看着你的夫君作甚?我可受不住这样的勾引,再看再看,我就只好白日宣淫了。”   赵如是噗嗤一笑,将自己的额头触过去,抵在顾朝晖的眉心。   顾朝晖扭了扭身子:“干什么?”   “别动。”赵如是声声切切,“听我娘说,夫妻二人若能日日如此,佛祖见了,便会许此二人生同衾,死同穴。”   “求他不如求我。”顾朝晖大大咧咧的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为夫许给你便是。”   赵如是豁然抬头,看着他的双眼,灿如上元节的烟火:“真的?”   我以真心赠君,君果以诚意还我?   顾朝晖哈哈一笑,刚想说些什么,门扉已被吱呀一声推开。   石榴窗明透轻纱,一名白衣女子立在门前,含笑看着他们两。   与她四目相对,赵如是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这不可能!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尖叫,这不可能!   绣着白玉兰的绣花鞋踏入门槛,那白衣女子款款而入,朝顾朝晖福□去。   “夫君,妾身回来了。”她恭恭敬敬的说,“之前不告而别,实为回家省亲,顺道去了一次普陀山,为夫君上香祈福……”   “哦。”顾朝晖冷淡的打断她,然后将赵如是拉到身边,对她说,“这是我新纳的小妾,名字叫莫愁,平日有她陪着我就行了,你没事别来找我。”   “是。”来人转向赵如是,清秀淡雅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莫测的微笑,“见过妹妹了。我是顾郎的正房夫人赵如是,这只镯子,便当做你我的见面礼吧。”   赵如是恍然未觉的看着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在照镜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做噩梦,直到她扯过自己的手,将一只翡翠镯子套上她的手,她才浑身是汗的醒过神来。   眼前女子,居然生着一张与过去的她一模一样的脸。   就仿佛,披上了一张名为赵如是的美人皮。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本王终于尝到了空调的滋味,兴奋的开了一晚上,结果到现在还在腹泻。。。这是神马!这到底是神马!贫穷命么!! ☆、第四铁律惹风波   “你是谁?”   寻了个由头从闺房内逃了出来,赵如是寻到那女子,劈头盖脸的便是这么一句。   那女子背靠黄梨木椅而坐,右手端着一只青瓷茶盏,另一只手提着茶盖,轻轻的划拉在杯沿上,然后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才微微抬眸,不咸不淡的笑道:“我是赵如是。”   “你说谎!”赵如是气的双肩发抖,却有苦难言。   抬手挥退下人,那女子站起身,玉兰色的裙裾拖曳在地,她打扮的极是素净,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簪子挽起,发簪顶端,一枚东珠散发出点点幽寒。   缓缓绕着赵如是转了一圈,她略带嘲讽的笑道:“妹妹生得好模样,好身段,也难怪夫君为了你一句话,便将宅里所有侍妾都给散了。想来只要你在一天,夫君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住口,谁是你妹妹?”赵如是冷冷的打断她,“夫君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你算什么东西?”   “对,我不算什么东西……”那女子慢慢凑到赵如是脸前,与她脸对脸,鼻对鼻,眼对眼,然后,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狰狞的面孔仿佛森罗恶鬼,阴冷狠厉的吼道:“你又算什么东西?赵如是!你以为只有你能交上好运?你以为天底下的好事都要被你一人占尽么?你能碰上画皮师,为什么我就不能!你能换皮得新生,为什么我就不能!”   赵如是被这话惊的倒退一步,心里一个声音凄厉响起。   花艳骨,可是你做的好事!   红药堂内,静室生香。   灯影之下,花艳骨掀开绘着玉兰花的檀木盒,但见香料干花,却偏偏不见了里头最重要的东西——赵如是的美人皮。   “第四铁律……”花艳骨喃喃自语,神情恍惚,眼前一切事物皆化朦胧,只有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了两年前,与大师兄同行出师之礼的那天。   焚香沐浴,清净身心,盲眼侍者为他们换上袖口纳着瑞草纹的白衣,又有稚女以狼毫点金粉,在他们足下画上一道道金黄色的符文。   白衣金纹,意蕴手捉白夜,脚踏黄泉。   从此无畏无惧无忌,方能逆天改命,成就一代画皮师。   万事俱备,吉时已到,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环——师傅不见了!   花艳骨与大师兄在祖师牌位前等了三天三夜,满腔热血都等成了冷血,那年腊月又是天寒地冻,衣食无继之下,只能靠桌上的贡品活下来,并且一边吃一边思考着,怎么把偷吃贡品的罪责全部归到对方身上。   三天之后,师傅姗姗来迟,并对他们两个表达歉意。   “其实为师并非故意迟到。”他笑容皎皎,如明月清风,“只不过是来的路上,突然想起忘记给你们两个准备出师礼,故而只好在山川大泽中徘徊三日,终于搜来了两件天材地宝……寒光,伸手。”   大师兄神色激动,膝行至师傅面前,双手托出。   师傅微笑着将一根香蕉放在他手心里……   大师兄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那香蕉,声音压抑,良久才言:“……此为何物?”   “愚徒,此乃乾坤六合唯我独尊蕉,为师费了很大功夫才给你找来的。”师傅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道,“怎么,感动的失去思考能力了么……恩?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为师,难道你想与我为敌么?”   大师兄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那些死在这只手下的方丈主持掌门总舵主魔教长老灭绝师太等等等。   于是,他悲叹一声,蹲到墙角失落的吃香蕉去了……   花艳骨怜悯的看着他,觉得他的背影十分萧索……   “小艳骨,伸手。”用一根香蕉打发走了大师兄,师傅将慈爱的目光投注在花艳骨身上。   “……请师傅赐蕉。”花艳骨别无选择的伸出手   师傅对她笑得颇有宗师风范,身后三千白发扬起,仿佛一条雪色披风。   ……然后,他把一只榴莲放进她手心里……   花艳骨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那只榴莲。   “此物送你,做防身之用。”师傅语重心长的嘱咐道,“有一事,师傅一直忘记跟你说……”   ……通常他忘记说的事情,就是真的故意不说……   花艳骨手捧榴莲,深吸一口气:“师傅……徒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傅笑道,“不过除了三大戒律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忘记告诉你,有关……画皮师之间的斗法。”   最爱与人争狠斗胜的大师兄早已竖起耳朵,屏息聆听,而花艳骨却心生不妙,眼皮直跳,总觉得某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从直接和间接两方面影响她的后半生……   “画皮师人数不多,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不过很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才华与气度。哪怕是名家流派,也难免虎父犬子,偏偏是这种人,一出生便从长辈手中继承下来许多名震千古的美人皮。”师傅眯眼笑道,如画双眸中闪过一丝利刃寒光,“为免美人皮落入这种庸人之手,从此明珠蒙尘。故而近年来画皮师之间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第四铁律——凡画皮师之间,可相互斗法,胜者可从输家手中任意挑选三张美人皮。从此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把下等人和劣质品从画皮师的行列中淘汰出去!”   “原来如此。”花艳骨松了一口气,挺胸傲然道,“师傅放心,艳骨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愿如此……”师傅撩起一缕银发,任由银丝自指尖滑落,慢条斯理的说,“寒光输了倒不要紧,你若是输了,师傅会十分苦恼。”   “为什么?”花艳骨和大师兄齐声问道。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师傅怜悯的看着她,“寒光最多输三张美人皮,而你若是输了,按照第四铁律,就必须嫁给那个战胜你的画皮师——除非对方也是女人。悲哉,爱徒!生为女人你是多么的不幸,果然还是别出师了,一生都待在为师温暖的羽翼之下吧!”   “……哪个王八蛋搞出这种铁律!”花艳骨呆了,终于忍无可忍的爆了粗口。   “是为师。”师傅温和微笑,缓缓将右手搭在她的肩上。   花艳骨看了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电光石火间,想起了毁灭在这只手下的寺庙道观总舵魔教总坛和半座峨眉山等等等……   “咳咳,师傅,仔细想想此举饱含深意啊……只不过徒儿愚昧无知,所以无法理解……啊,徒儿这绝对不是怨言,不过是在感叹我与师傅之间才能与智慧的差距!”花艳骨苦哈哈的说道。   “呵呵呵,为师自然有为师的道理。”师傅温言安慰道,“你也不必摆出这副苦瓜脸,为师早已为你想了一个万全之策。”   “……真的?”花艳骨双眼闪光。   师傅遥遥一指那蹲在一旁边吃香蕉边看戏的大师兄:“立刻嫁给你大师兄便是。”   大师兄虎躯一震,香蕉从指尖滑落。   花艳骨痛苦的闭上眼睛:“……还有别的选择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师傅单眉一挑,冷冽道,“师傅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怎能让那些来历不明的男人坐享其成?想要我为他人作嫁衣裳……我还不如自产自销!徒儿,你若是不想嫁给你大师兄,那便嫁给为师吧。”   花艳骨马上别过脸去:“大师兄,我们现在就去成亲……”   大师兄朝她翻了个白眼,弹刀而歌道:“我十步杀一人兮!我千里不留行兮!我斩尽世间红粉骷髅兮……”   花艳骨大怒:“什么红粉骷髅,你是和尚么?”   大师兄也怒了:“要我娶你,我宁愿遁入空门!”   然后,两人不顾师傅在场,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哈哈哈……”师傅笑了好久,才上前一手一个,把他们两搂进怀里,白发三千宛若月华,从他肩上倾泻而下,流淌在花艳骨和寒光的身上,将他们包裹在一片温柔的银辉中,“行了行了,若是小艳骨要嫁给旁人,为师和寒光便一同嫁过去好了,到时候让他们全家一起伺候我们,若是你那夫婿敢三妻四妾,为师便杀他全家,若是婆婆嫂嫂敢倚老卖老欺负你,为师便灭他九族……等他们全家死光光,我们师徒三人又可以相依为命,行走天涯了。”   花艳骨和大师兄张了张嘴,可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被他搂着。   第一年,被他捡到,放在背后的竹筐里,他用地里的野菜熬成粥,一口一口喂他们两。   第二年,牵着他的大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第三年,睡在破庙里,被蚊子咬的辗转难眠,他笑着起身,用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拍着他们的身体,为他们驱赶蚊虫。第四年,隆冬大雪,他留下银两,嘱咐二人乖乖在客栈等他回来。同年,客栈老板欺他二人年幼,搜去银子,将他二人逐出客栈。大雪覆身,花艳骨牵着寒光的手,哆哆嗦嗦的对他说:“我们不走,我们等师父回来。”寒光抱紧她,点点头,望向客栈的目光如刀锋出鞘,寒光冽冽。   第五年,寒光又去那家客栈偷东西了,可是时运不济,竟被抓住。客栈老板心狠手辣,将寒光丢到街上,令人劈头盖脸的一阵狠打,末了,还要砍去他双手。花艳骨扑在寒光身上,大哭求饶,只换来客栈老板狰狞一笑,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刀。   “让开。”寒光咳着血。   花艳骨背对着他,抬起发着抖的细小双臂,哀哀抽泣,“行行好吧,叔叔……我用我的双手,来换他的双手。”   刀光落下,鲜血飞溅。   客栈老板的头颅落在地上,慢慢滚远。   人群喧哗,有一人骑在黑鬃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身旁,三十六铁骑挥舞马鞭,无情的驱逐一众围观百姓。   那人丢下滴血长剑,翻身而下,几步便跨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把他们两搂进怀里。   “只有这么一次,我要感谢上苍……”白发从他两肩流淌而下,将他们浸在一片银辉中,他紧紧的抱着他们,虔诚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感谢上苍,让我的两个孩子……都活着……”   熏香燃尽,回忆渐终。   红药堂内,花艳骨缓缓睁开双目,狠狠的说:“我绝不能输!大师兄给我当陪嫁丫鬟也就算了,师傅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亵渎师傅!”   下定决心之后,花艳骨的思路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而那画皮师的真面目,也在她一夜无眠,凶残推敲之下,渐渐浮上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大人,出处是伊吹五月大人。- 。-今天游泳回来头疼,于是还是果断睡觉吧,明天有更新 ☆、自古妻妾不两立     话分两头说,这厢花艳骨被敌对画皮师折腾的一宿无眠,思量着想要先发制人,则明日必须去一趟顾府,拜访一下那位披上赵如是之美人皮的女子。而那厢,赵如是早已先她一步找上对方。   夜深,弦月如钩,宛若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冷光。   顾府之内,一白一红两名女子剑拔弩张。   赵如是凝视对方,神色凝重:“你究竟是……”   “我过去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我就是顾府的主母赵如是。”那女子打断她,笑的十分得意。   “……你想用这个身子来跟我争夺顾郎?”赵如是楞了楞,然后噗嗤笑了,“你这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他到底有多不待见你,你可都瞧见了。只怕闹到最后,除了一间陋室,几个粗婢,以及一个正房夫人的虚名,你什么也捞不到。”   “我要的就是这个虚名。”那女子嘲讽的笑道,“顾朝晖算什么东西,你要你拿去,我绝不跟你争!”   “你有这么好心?”赵如是皱眉看她,她不相信这个女子受画皮之苦,只为了回来当个仿佛守活寡的正房夫人。   “是你蠢!”那女子毫不客气的唾道,“放着好好的正房夫人不做,偏偏去当什么宠妾。呵,姑娘我十三岁入顾府,顾爷身边的宠妾换了一个又一个,如何看不透他这个人?这死鬼喜新厌旧,无情无义,我就算爬上他的床,当上了第一宠妾又有什么用?只待我韶华逝去,就有新人来替代我……只是我想不到啊,这个人居然是夫人你,你一个官家出身的大小姐,居然心甘情愿来当这个朝不保夕的宠妾,哈哈,真是笑死我也!”   “……莲莲?”事到如今,赵如是哪里还认不出眼前女子。   当日她向花艳骨祈愿,就是要换一张皮,一张比宠妾莲莲更美的皮!   她没有想到,那个妖冶美丽的莲莲居然也会去画皮,而且,选中的居然还是她的皮!   莲莲笑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望着赵如是。   世事难料,天意弄人,这两个当年斗的你死我活的娇妻与美妾,换了一张皮相之后,竟得到了对方的人生。   “你这蠢货。”莲莲低声喃喃,“你可知,我一直很羡慕你。”   赵如是楞了一下,然后目光闪烁,别过脸去:“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个总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光彩夺目,令人羡艳的人,是你啊莲莲。   那个总是站在灯火阑珊处,被夫君蓦然回首,深情凝望的人,是你啊莲莲。   你才是那个被羡慕的人啊。   “你生得好,一出生就是赵府的大小姐,琴棋书画对你来说,不过是学着玩的东西。可对我来说,弹不好琴,跳不好舞,明天就吃不到饭。”莲莲苦笑道,回忆的色泽湿润了她的眼,“你根本不用考虑将来,你家里就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只要你嫁过去,你立刻就是正房夫人。而我呢?我把我最好的年华岁月都给了顾朝晖,就为了等我老了以后,他能念念旧情给我一碗饭吃,结果因为你一句话,我就被赶了出去……呵大小姐,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了?我日日服食的桃花散又能保我几年的美貌?我这样的人,若是连美貌都没有了,我靠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我可以给你银子……也可以帮你许一门清白人家,一世平安,老有所依。”赵如是话未说完,已被莲莲打断。   “太迟了。”莲莲笑了笑,抬起双手展给她看,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娇贵的仿佛闺阁中的小姐,“看见没,除了弹琴跳舞,我什么都不会干。自从我当上宠妾后,更是连弹琴都省了,顾朝晖疼我的时候,连每一根手指都疼,我被他锦衣玉食的养了这么多年,成了一只富贵犬,再也吃不了寻常人家的吃食了。呵呵,说来可笑,我并不爱他,可是离开他,我却活不下去了……”   赵如是看着她,那眼神一会是恨,一会是怨,一会是怜,一会又是悯。   最终,怜悯散去,赵如是望着莲莲,怨恨之色缓缓晕开,渐染了双眸。   她们两都受过换皮之痛,画皮之苦,她们两都为了同一个人差点豁出命去,没谁比谁更可怜!她们各有所求,是胜是负,是得是失,各凭本事!   “你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咯?”赵如是勾唇一笑,说不出的妖冶动人,就仿佛有丝丝缕   缕的红色媚气自她身上的美人皮渗出,氤氲在她身上,然后慢慢沁入她的骨髓里。这一刻,她侧立的姿态,她微笑的弧度,她看人的样子,都像极了这身美人皮的原主——前朝名将孔元之艳妾,红绡!   莲莲仿佛被她这幅模样震慑了一般,可她性子泼辣,怎肯示弱,当下仰头冷笑:“不错!”   “就为了每天顾郎与我用过饭后,赏你些残羹冷炙?”赵如是宫扇别面,笑得花枝乱颤,眉间红色菱花妖艳如血。   “……赵如是,你别得意!”莲莲气的脸色惨白,“你用你的血肉养着这张皮,可这皮相是会老的!呵,我且看你能风光多久,五年?十年?最多二十年!美人迟暮,你就可以滚到柴房里去吃残羹冷炙了!而二十年后,我还是正房夫人,而我的儿子则是顾府的大少爷!假以时日,等顾朝晖死了,我就是这顾府地位最高的女人!那个时候你最好已经死了,若是没死,我定要将你扒皮抽筋,饮你血,吃你肉!”   赵如是深深凝视着她,双眸幽幽仿佛藏着两簇鬼火,叫莲莲看了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   “你说的对……若是放任你活着,你总有一天会骑在我头上的,你的儿子也会骑在我儿子头上的。”赵如是微微一笑,即便眼中藏着最深的恨意,她脸上依旧绽放着芬芳的笑容,“可若是你不在了,凭顾郎对我的喜爱,以及我的才能,假以时日,我必定能够重登正妻宝座。那时候我人财两得,若是得了空,兴许会到你的荒冢前烧两把黄纸。”   莲莲呼吸急促,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差点喷出鼻子的怒火给吸了回去。   “这样吧,我们两个各退一步。”她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要两样,一是我的名分,二是我儿子的名分……”   赵如是用一阵笑声打断了她,那前仰后合的模样,就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莲莲冷眼观她,不叫不怒,却再也不肯后退一步——她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这两样已经是她的底线。那位公子为她换皮之时,她跪在长明之火前,对镌画着飞鸟文的牌位发过誓,就算是死,她也要睡进顾府祖坟,让顾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她扶棺哭丧。为此,她愿舍娇躯美貌,但求不为宠妾,而为正房!   “那不可能。”赵如是斜睨着她,冷冷的说,“大房的名分,嫡子的名分,从一开始就是属于我的。我凭什么给你?”   “呵呵,赵如是,你还真想占尽天底下所有的好处啊?”莲莲冷笑一声,“可惜啊,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妾,这府里的事,这名分的事,没你说话的份!”   两人剑拔弩张,直到下人敲响了门,在外头恭敬的说:“苏姨娘,顾爷找您很久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赵如是应了一声,尔后莲步轻移,走到莲莲身侧,右肩擦着她的左肩,微微倾身,丹红色的嘴唇凑到她耳旁,仿佛关系亲昵的姐妹之间说着悄悄话。   “顾郎爱着的人只有我。”她勾起红唇,低声呢喃,“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至于你……就好好呆在别院里,被所有人遗忘吧。”   “媳妇终能熬成婆,我在别院等着你。”莲莲反唇相讥,“等你色衰爱弛,等你被顾郎嫌恶抛弃。等我儿子长大,等他继承整个顾府……呵呵呵,我等着你。”   赵如是笑了起来,皮笑肉不笑。   莲莲也笑了起来,笑声极假。   两人对笑片刻,那笑声实在碜人的很,若是有旁人在此,必定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且一个夏天都消不了。   “果然。”赵如是率先止了笑,淡淡道,“咱们之间,势必要死一个。”   “自古妻妾不两立,应该的。”莲莲第一次认同了她的话。   赵如是呵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两人背道而驰,心里却烧着同一个念头,便是如何送对方早死早超生。   但兴许是前世孽缘今世酬,思来想去,这二人居然想到了同一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有师傅的果照,你们懂的- -扭动。顺便卖个萌,求喂食-o- ☆、杜鹃泣血无人惜   顾朝晖今天的目标是看完一卷账册。   结果刚刚看完一行,他提笔蘸墨,想要在页脚做些备注时,莲莲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人赃俱获,还请夫君为我做主!”莲莲几步走到他桌前,身后侍婢气喘吁吁的将手中玉盘端到她身边,她反手拎起盘中青瓷鸡心碗,狠狠放在顾朝晖桌上。   “此为何物?”顾朝晖眉头一皱,淡淡问道。   “你那爱妾派人送来的大补药。”莲莲冷笑一声,道,“里头一味马钱子,一味牵牛,怕我命硬,还加了一碗百足蜈蚣熬的汁。如此虎狼之药吃下去,只怕夫君今天晚上便要为我发丧了!”   顾朝晖沉默的看着她。   “夫君莫要不信。”莲莲淡淡说,“这药,是那贱人的贴身侍婢送来的,不是她指使,还会有谁?带上来!”   她的陪嫁健妇提着一名钗钿凌乱的侍婢,丢入书房。   那侍婢被打的鼻青脸肿,见人就哭:“奴婢冤啊!”   她不过是路遇夫人的侍女,对方借口拉肚子,让她帮忙把一碗补药给夫人送去。她本来想装作没听见,可对方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有点见钱眼开,当时被银光晃的猪油蒙心了,竟没仔细想想这钱烫不烫手……   “唔,这事的确做的太过了……”顾朝晖抿了抿嘴,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一阵哀泣声。   “人赃俱获,夫君你可得为妾身做主啊!”赵如是绣帕掩面,带着一名侍婢冲了进来。   那侍婢手捧玉盘,盘中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莲莲:“…………”   顾朝晖:“…………”   良久,莲莲才定了定神,神色复杂的看着赵如是:“……此为何物?”   “夫人,做得出,可别不敢承认。”赵如是一看见她,马上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但见她摇曳生姿的走向顾朝晖,将自己往他怀中一窝,慵懒的仿佛浑身没了骨头,宛如一只昭示自己地盘的波斯猫,对莲莲笑的妖冶入骨,“呵,这不是你派人给妾身送来的打胎药么……来人,把那贱婢带上来。”   一群小侍女把一健妇丢进来。   健妇抬起肿了半边的脸,涕泪横流:“奴婢冤啊!”   莲莲痛苦的扭过头去。   顾朝晖再次沉默无语。   而赵如是则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莲莲,受到这样的栽赃嫁祸,这女人还能这么沉住气?居然既不争辩,也不发怒,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莲莲正在心里对天咆哮。既生瑜何生亮!我为什么会和这个贱人想到一处去!再好的阴谋,如果同时出现两次,那就会直接变成闹剧啊!   顾朝晖将账本卷成筒型,敲了敲后脑勺,无奈的说:“你们两,到底想闹哪般?”   莲莲和赵如是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朝顾朝晖吼道:“请夫君做主!”   “不过一闹剧而已,要为夫怎么为你们做主?”顾朝晖哭笑不得,“既然你二人都有错,不如就互相道个歉,然后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好了。”   莲莲冷笑三声,劈手夺过桌上的那碗毒药,递到唇边:“小事?”   顾朝晖静静看着她。   “你这次不管,就有下一次,我这次不死,下一次还是会死的。”莲莲含笑间将他逼上绝路,“顾朝晖,我不怕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你给我不痛快。那我就能去死,然后给你不痛快!我倒想知道,回头你想怎么给我家里报丧,说你眼睁睁的看着一名侍妾将你的正房夫人给毒死了!”   赵如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顾朝晖怀里跳起来,对莲莲尖叫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怎么可以用家世来欺压夫君!”   莲莲还以讽刺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她,平白拥有偌大家世,却从不好好利用,以至落到这幅田地……   你不懂。赵如是凝望着她,双眸含泪,心道,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则胆敢让她不痛快,她便回家省亲,让家里人给他不痛快。可这人偏偏是顾朝晖,他身之所在,便是她心之所在,叫她如何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他对她不好,她见着家人时,却只挑他的好处说。他总是丢下她,去别的女子的房里,她却跪在佛前,对佛祖许愿,万般苦楚,她愿独自吞咽,只求他一世无忧,吉祥安好……   这世上,有许多人愿与他同享富贵,但从来,都只有她一人肯与他共饮糟糠。   一只大手按在赵如是的肩上,赵如是眼眶一热,情不自禁的往他怀中依去,仿佛失了根的飘蓬,寻着了自己的归宿。   “夫君……”赵如是艰难的转过头,这一刻,其实……她是打算服软的。正室的位置,嫡子的名分,都给莲莲便是。她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她身如飘蓬,只能靠他的爱来滋养,没有必要做些让他讨厌的事情,只要他们实实在在的在一起,那些虚名弃之何妨,反正,她为了他,连更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抛弃了……   最痛不过蓦然回首,那人凝眸别处。   顾朝晖站在她身边,望着的却是莲莲。   他说:“我还你一个公道。”   然后,以青瓷鸡心碗盛着的打胎药,递到了赵如是的眼前。   赵如是看着那张映在汤药中的美丽脸蛋,看着那端着碗的修长手指,然后看向他的眼睛。   顾朝晖替她拭了拭眼泪,温言笑道:“莫愁,趁热喝吧。”   千言万语涌上赵如是的心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瑟瑟一句:“你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你已经不爱妾身了么?”   “我爱你啊。”顾朝晖笑着将她拥入怀,一只手强硬的扭过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准备好将打胎药给她灌下去,“所以,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这一个……你就送给夫人谢罪吧,谁叫你要惹她生这么大的气呢?”   赵如是楞了一下,旋即拼尽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边心有余悸的离他越来越远,一边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   “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啊……”眼角滑落一行泪水,赵如是愣愣看他。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顾朝晖洒然,“你还可以再生的。”   “以后的孩子是以后的孩子,现在的孩子是现在的孩子,他的命是属于他自己的,我们不能为他做决定!”赵如是哭叫一声,朝门外跑去。   从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天起,就每天抱着肚子,对他说话,告诉他,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他们会为他准备最好的衣食住行,会为他请来最德高望重的老师,会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他是被爱着的啊!   赵如是裹着一双金莲小脚,而顾朝晖却人高马大,几步之间,他已经追到赵如是身旁。呵呵一笑,他一边摇头,一边将她拉进怀里,端起打胎药喝了一口,然后嘴对嘴的喂进她嘴里。   不消片刻,赵如是便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哀鸣,双手死死的拽住对方的肩膀,睁大眼睛哭道:“夫君,好疼……好疼啊!救救我!”   “我爱你,莫愁。”顾朝晖温柔的笑道,“你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说完,他强硬的捏着她的下巴,喝了一口药,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将药汁一滴不剩的喂了进去。   涓涓血水淌下赵如是的□,她看着他,声声泣血:“救救我……救救孩子……”   “我爱你,乖。”顾朝晖温言软语,就像是在劝慰不听话的小妻子吃药的好丈夫,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又是一口……   青瓷鸡心碗上画着鸳鸯戏水,碗中药汤倒映着他们二人唇齿交缠的画面,极尽缠绵,却只是为了看她流血。   最终,鸡心碗,见底了。   满满一碗汤药,喂尽了。   赵如是瘫在顾朝晖怀中,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   那碗打胎药既是用来栽赃陷害莲莲的,自然用药极重,里头几味都是虎狼之药。赵如是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从未想过……顾朝晖会亲手将这碗药灌进她的肚子里。   她何止是没了这个孩子……   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为夫会陪着你的。”顾朝晖在她耳畔低声安慰,“莫愁,有为夫爱着你,永远爱你……”   话音刚落,门扉推开。   一名采花客甩着绘满桃花满枝丫的袖子,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顾爷,有一绝色女子入府!”来者拼命煽动酒糟鼻,扑倒在顾朝晖身前,“奴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真是人如其名,花之艳骨啊!”   抚在赵如是背脊上的手为之一顿,顾朝晖用一种奇妙的神色看着对方,唇角一勾,笑着将那魂牵梦萦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花艳骨?”   然后,他将刚刚还珍之重之,抱在怀里怕摔了的赵如是,随手丢到一旁。   “来人。”他抖抖衣衫,满面春风,仿佛要去赴情人约会的少年,“照顾好苏姨娘。”   一群由始至终肃立一旁,将自己当做聋子哑巴瞎子的下人们连忙恢复听觉,拥簇上前,将赵如是团团围住。   “夫君……”人影乱,声色杂,赵如是空洞的眼神只追逐着一个人的背影,一个渐渐离她而去的背影。虚弱的伸出手,指尖晕染开的究竟是蔻丹还是鲜血,她已忘却。   身如飘蓬,为爱而生,到头来,却被人连根拔起,一身血香。   “夫君……别丢下我……一个人……”她膝盖着地,朝着他的背影跪着爬去,可他最终,连一次回首都不肯给予。   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唤,终究不过,杜鹃啼血无人惜。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个副本了少女们~一起推倒boss师傅吧。ps度娘说无论几个月堕胎都会流血,于是就相信度娘吧。。。 ☆、红消香断有谁怜   油纸伞上画青梅,花艳骨一身白衣,立在伞下,沉静娟秀的身姿宛若一段梅枝,白衣压身,仿佛雪覆梅枝,清艳无比。   如此美色,顾府的采花客却个个如临大敌。   当日从她手下侥幸逃生的老采花客李福,早已将她的事迹告诉了所有晚辈,并含泪嘱咐道,只要她还没死,则一定要一代传一代,珍爱生命,远离花艳骨,家有八十岁老母,远离花艳骨,下有三岁小儿,远离花艳骨,老婆在家等你吃饭,远离花艳骨,连老婆都没娶的,还不快离花艳骨千里之外……   故而花艳骨一进正门,采花客们就走偏门逃命去了。   只剩下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楞是跑去惹祸上身,将她来访的消息报之顾朝晖。   顾朝晖当机立断,设下盛宴,招待了花艳骨。   宴上,他令侍婢捧一玉盒,送到花艳骨桌上。   “艳骨。”他亲昵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双眸含情道,“你在我心中,就似这盒中之物。”   “谢谢。”花艳骨接过玉盒,看也不看便丢在一旁。   顾朝晖楞了一下,然后沉闷的喝了几口闷酒,见她真没揭开盒子看的意思,才不得不说:“其实,你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   “敢不从命。”花艳骨对他微微一笑,然后随手挑开盒子。   那一刹流光四溢,但见一枚龙眼大小的东珠静静的躺在盒中,寒气微吐,宛若蛟龙吞云吐雾,离它稍近,便感阵阵寒气扑面而来,当真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可惜,花艳骨最不缺的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不错。”随口给出一个评价,花艳骨面不改色的将盒子盖上。   “却不知艳骨妹子欲以何物还我?”顾朝晖这次自动厚脸皮起来,“顾某实在很想知道,自己在艳骨妹子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这话暧昧无比,花艳骨却只是付之一笑。   以花艳骨的真实身份,收了他的礼物,便是莫大的人情,更是他天大的机缘。两人之间的地位和阶级根本是云泥之别,于情于理,都不存在还礼一说。   “请顾老板闭上眼睛。”花艳骨道。   顾朝晖一介豪商,可若要她给他一个称呼,也不过是区区老板罢了。   闻言,顾朝晖含笑闭目,心中已在勾画一段又一段旖旎美好的画面,比如花艳骨珍而重之的将打小不离身的玉佩摘下,又或者满脸羞涩的拿出自己贴身之物,不不不,以她的冷艳不凡,定会挥剑斩下一段青丝,以寄情思……   “好了。”花艳骨的声音响起。   顾朝晖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却见她拍了拍桌上玉盒,对他含笑道,“此物在此,在我心里,顾老板便是如此了。唔,说起来,小女子此次前来,实是为了探望故人苏莫愁,顺便让她为我引荐赵夫人,既然顾老板人已在此,不如就请顾老板做个主吧。”   “行,行!”顾朝晖一双招子和整颗心都落在那玉盒上了,再说,心中内定的宠妾与自己的夫人说些体己话,又有什么不可的?当下吩咐身旁的莲莲提前离席,带花艳骨去她房中说话去了。   待二人离席,他忙不迭的起身,走到花艳骨桌前,亲手抱起那玉盒,然后缓缓打开……   那枚价值连城的东珠,依旧躺在原处,寓意物归原主。   而东珠旁,还放着一枚铜板,兀自散发着一股铜臭味。   顾朝晖失神的立在原地,望着花艳骨消失的方向,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萧索……   那厢,莲莲将花艳骨带至自己房中,回眸之时,似笑非笑:“一枚铜板……妹妹还未入门,就想试试夫君的脾气么?”   花艳骨挑了挑眉:“在我心里,他就值一枚铜板。”   莲莲笑出声来,一面挥退下人,一面将花艳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讥讽道:“如果他只值一个铜板,你为何要来委身与他?罢了罢了,女人就是这么口不对心,我不在乎。我只想告诉你,别以为你有美貌就可恣意妄为,进了这个门,你迟早得听我的,以后我穿大红,你就穿粉红,我爱吃香的,你便去吃辣的,我叫你去左,你便不可去右……”   话未说完,花艳骨已经冷冷一笑,手中宫扇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   “这世上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也没这个资格。”花艳骨梨涡浅浅,一只手轻轻的抚上莲莲的脸颊,“再说一次试试,你信不信,我会让你脱皮脱的像蚕宝宝一样……”   皮?   此乃莲莲一生之忌讳,更是她一生当中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人会一眼看穿这点?   莲莲倒退一步,顷刻之间,汗如雨下,仿佛被人丢进冰窖之中,浑身瑟瑟。   “你,你是……”她死死的盯着花艳骨,颤抖发问。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花艳骨轻摇宫扇,围着她莲步妖娆,这一次倒换了她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以千两白银买之,又用千金之药封之,本想将它当做美酒般酿着,没想到竟被你给窃了去。呵呵,你最好想想清楚,该如何说服我,不将这属于我的东西讨回!”   “姑娘……姑娘你要什么!”莲莲被她一吓,差点跪了下来,当下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身份,地位,钱财,未来,她所拥有的一切,和即将拥有的一切都寄托在这身皮相上,她绝不能失去它……   “说!那个小偷是谁!”花艳骨厉声喝道,“样貌年龄,还有他如今在哪!”   “我,我不知道。”莲莲哭道,“恩公他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我从未见过他的脸……”   一边哭,她一边抖抖索索的从袖中拿出一张千纸鹤,双手捧着托到花艳骨身前。   “此为何物?”花艳骨皱眉道。   “我虽不知恩公现今在哪,但是他当日给我画皮之时,便跟我说了,我身上的这张皮相是他偷来的,而且失主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莲莲小心翼翼的说,“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封信……说若是见到了失主,便将此信亲手交给她……”   花艳骨楞了一楞,便拆开手中红色千纸鹤。   只见纸上笔走龙蛇,写着一首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诗下,还备注着一行蝇头小字——注:阑珊处位于城郊十里亭。七月七日,不见不散。   ……这是一封,疑似情书的约战书……   “……甚好,我不去找你,你倒来战我!”花艳骨将纸团揉进手心,旋即拂袖而去,再不管顾府的一人一事。   故而顾朝晖重振旗鼓寻来时,却扑了个空。   满腔□无从消解,顾朝晖又从不是个喜欢亏待自己的人,当下,他便转道去了赵如是房中。   残烛照罗帐,青丝缠郎君,赵如是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任由顾朝晖在她身上来回驱策。   身热心冷,她觉得自己就像桌上那根红烛,为他燃尽了此身,却照不亮自己。   “艳骨……啊,艳骨!”顾朝晖紧紧抱着她,身体颤动,却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身已空,心已空,赵如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前一切模糊成了沉香溪的烟水朦胧,她想起了那天,她在溪畔初遇花艳骨,油纸伞下,那女子笑容灼灼宛若桃夭,回眸道:“出生,婚姻,死亡,这就是女人的一辈子。而出生乃天定,婚姻乃父母之命,到最后,你能选择的,似乎也只有如何去死了……”   赵如是轻轻抱着覆在她身上的男子,低笑一声,眼角滑下一滴泪珠:“顾郎,妾身本想……与你白头偕老,然后握着你的手,含笑而逝的。”   只叹君心不似我。   我爱你的时候,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自己。   你爱我的时候,只有春宵一刻,转瞬即成空。   我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诚意,天地可鉴。   你对我说的话,却真真假假,又或许,从始至终,没有一句是真的。   我以为我得到了你,却原来,是你得到了我……仅此而已。   拔下头上银簪,犹记当日含笑低眉,郎君为她别上此簪的满心喜悦。赵如是大叫一声,翻到顾朝晖身上,双手握簪,朝他喉头刺去。   顾朝晖大吃一惊,连忙握着她的手,拼命将她的双手推离。   “你疯了!”顾朝晖大声呵骂道。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顾朝晖的脸上,赵如是哽咽道,“妾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妾身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夫君,你曾许妾生同衾,死同穴,呵呵,你虽忘了,妾身却没忘。今日良辰美景,还请夫君与妾身共赴黄泉!”   顾朝晖怎肯如她所愿,当下猛烈挣扎起来。   他虽刚刚经历过床事,身体有些发虚,可赵如是的身体比他更为虚弱,堕胎一事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不过僵持了一会,银簪便被顾朝晖所夺。   他毫不犹豫的将银簪刺入赵如是的胸口,然后,将她一脚踹到床下。   “来人!”他随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肩上,发簪被他反握在手中,尖锐一头兀自滴着血。   下人们闻他招呼,推门而入,见了房中情景,一时间惊的失了言语。   “收拾一下。”顾朝晖皱了皱眉,一脸晦气的挥挥手,然后从赵如是身边大步流星的走过。   “夫君……”赵如是捂着胸口,鲜血从她指缝间潺潺流出,她望着顾朝晖的背影,虚弱的发问,声色凄厉婉转,“在你心中,我是什么?赵如是是什么?”   顾朝晖脚步一顿,然后缓缓侧过头,充满西域风情的面孔就像一朵妖娆的紫色曼陀罗花。   “你是我的宠物,而她是我的妻子。”他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如是,“我可以为了你,处置其他宠物,却不能为了你处置我的正妻。”   “那你真正爱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赵如是?”赵如是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睛却越来越亮,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全部的血肉精华都被吸入了这张皮相之中,那是一种凄艳到了极点的美,宛若开到极致的花朵从树上坠落的那一刹。   她与凤凰花一样,都是在一生最美的时刻,粉身碎骨,碾入尘埃。   “爱?”顾朝晖亦像是被她此刻的凄艳所迷,竟转身回了她的身边,半蹲下来,抚了抚她的脸,如往常那般温言细语道,“我也不知道我爱的是谁,但总归不会是赵如是吧。我只知,糟糠之妻不下堂,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是明媒正娶的,我娶她,不是娶她这个人,而是娶她身后所能代表的一切,她的家世,她父亲的权势,她能为我铺开的青云之路……呵呵,所谓的婚姻啊,其实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爱情什么的,总得为现实让路。”   赵如是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听完这话,凄凉一笑:“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男人爱着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啊……   她便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弥留之际,身边除了这个男人,便一无所有,来年荒冢蔓草生,有谁会记得坟下埋着她?   “顾朝晖。”双眼渐渐见不到光,赵如是一双眼睛宛若鱼目,空洞的望着顾朝晖,将她存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说给他听,“……记住我。”   顾朝晖恩了一声。   赵如是微微一笑,在他脚下含笑而终。   她死后,尸骨未寒,头七未过,顾府已张灯结彩,迎接新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叫我半更帝= =吼!下周为湿就进化成日更帝【完全体】!! ☆、魇生男子号饕餮     一进一退,仿佛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花艳骨自顾府出,方才想起今日今时,便是七月七日,城郊十里亭约战之期,竟就是今天。   凡是跟她炫耀智力的人,花艳骨都会跟他炫耀武力……   于是,花艳骨杀气腾腾的前去赴约,走到半路,却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   她忘记给掠影喂饭……   “不过是一晚上不吃饭而已,应该不会饿死吧……”花艳骨一边走一边想,“大不了做半个月的红烧肉安慰他……”   念头刚起,心里便有个声音反驳道:那可是个吃货……若你与敌人连战三天三夜,回去的路上就不用买什么红烧肉了,直接砍几棵柏树给他做棺材好了!   登时,花艳骨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凄惨无比的画面——掠影奄奄一息的念了一声肉……然后伸出的手耷拉下来,缓缓闭目,饿死在床上……   脚下一顿,花艳骨毫不犹豫的转身,然后拼命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自言自语:“攘外必先安内……要决斗什么时候都可以,把自己家弄的尸横遍野什么的,绝对不可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花艳骨手提凤纹漆食盒,轻轻推开了房门。   掠影的房间十分朴素,一桌两椅,一床四壁。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菜已冷,汤已凉,花艳骨叹息一声,转到桌子后面。   掠影坐在地上,背靠着桌子脚,抱剑垂首,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兽。   “为什么不吃饭?”花艳骨站到他身边,轻轻问道。   “看不到你,不吃饭。”掠影低着头,闷闷的说。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今天去顾府有事,如果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花艳骨半蹲下来,将食盒放在他身边,掀了盖子,将里头余温尚热的小菜一碟一碟取出来。   “顾朝晖不是好人,为什么不让我跟在你身边?”掠影被菜香勾引的略略抬了一下头,但很快就忍了下去,单手扶长剑,他将额头靠在剑鞘上,鬓发微垂,遮去了他的脸,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宛若月华洗剑锋,只是说出的话,实在有些撒娇的味道。   花艳骨看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掐指一算,掠影在她家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什么都很好,除了吃得多一些,便没什么可挑剔的。洗碗做饭,补瓦护院,就像一头忠诚看护家园的藏獒,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太过黏她了。   一开始是睡在自己的屋子里,后来,是睡在她的门口,再后来,是披着月光,睡在她的窗下,最后,她夜里翻个身,便窝进了一个宽敞的怀抱,仿佛坚硬的岩石,但却有着灼热的温度,一下子便将她热醒了。   然后,她与衣衫半截的掠影四目相对……   一声惨叫穿透整个黑夜,事后花艳骨自己都不相信那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自知犯错的掠影从床上翻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朝她跪下,将手中的剑捧向她。   这把剑他从不离身,待它就像待自己的双手,但现在,他毫不犹豫的将它给了花艳骨。   “削骨剔肉,抑或是砍掉一两条手臂都没有关系……只要别赶我走。”掠影说到这里,突然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对花艳骨说,“还是砍一条吧……库房的楼梯坏了,明天我要修,留我一条胳膊用锤子……”   花艳骨本想对他动用极刑,听了这话,真是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觉得浑身无力。   “出去!”最后,她只能揉着眉心如此呵道。   掠影看了她一眼,然后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花艳骨起床的时候,默然的看着墙角里蜷缩的那个黑色身影。   事后问起,掠影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看见你,才睡得着觉,吃得下饭。”   花艳骨被这句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终归是,不忍看他顶着师傅的脸,在自己眼前挨饿。   “下次,你想来,便跟来吧。”花艳骨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泄愤似的将他的头发揉乱,“吃饭!”   掠影立刻抬起头,很开心的看着她。   晚饭是两个人一起吃的。   饭后,花艳骨借口要买些油盐和点心,独自出了门。   “早去早回。”在掠影心里,卖食物的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于是这会让他看家,他倒没表现出抵触情绪。   花艳骨长长的松了口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握紧手中约战贴,花艳骨深深吸了一口夜露,尔后喃喃道:“速战速决,早去早回吧……”   说句实话,她并没将这次决斗看在眼里,更没将对手放在心上。   画皮师是个信守承诺,重荣耀更甚生死的行当,会偷盗他人的美人皮,甚至违反三大铁律,使用封期五十年内的美人皮的画皮师,自古以来都只有一种人。   弃徒。   因为品行低劣,或者是犯下过滔天大罪,因而被逐出师门的这群人,自然不再受三大铁律的约束,但也失去了向其他画皮师挑战的资格,也就是说即使花艳骨输了也没关系,他们的决斗从一开始就得不到承认。   而朝不保夕,日日夜夜受到刑者的追杀,弃徒的下场只有两种,要么死,要么赤足踩着刑者与其他画皮师的鲜血与骸骨,以霸道之姿存活下来。   花艳骨不认为自己的对手会是后者。   若是有那么厉害的画皮师背叛师门,她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而若只是个寻常画皮师想要来捡便宜,她定会叫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千般算计,总比不过天意。   是夜,月明星稀,寒鸦栖枝。   花艳骨立在城郊十里亭外,自怀中取出师门秘制的烟火。   左手烟火,右手约战贴,花艳骨深吸一口气,将两物合二为一,然后以火折子引燃。   烟火冲天而起,炸开红莲一朵,惊艳了整片夜空。而那约战贴也是秘法所制,遇火则鸣,仿佛鹤唳,清丽了整条星河。   “红莲之花艳骨在此,何人约我,出来吧。”花艳骨道出自己的称号时,很有些咬牙切齿。   每个画皮师出师的时候,都会从师父那里领到一个称号,从某方面来说,光从称号就能了解到一个画皮师的个性或者特征,比如大师兄的“祸刀”……相比之下,她的称号,有些不给力啊。   那么,对方呢?   天空烟火渐散,地上寒风骤起。   千纸鹤化为红色灰烬,飞过那人修长的手指。   那双手从花艳骨身后伸出,仿佛从梦中生出的魇,将她轻易禁锢在怀中。   “饕餮之云邪。”那人将下巴枕在花艳骨的肩上,懒洋洋的说道,声音里充满戏谑,“不过是试一试,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呵呵呵,既然来了,今夜,就别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一日更就想阳痿!日更果然是种毒药吧! ☆、掉毛凤凰不如鸡     行走江湖三不惹,一为方外人,二为女人,三为小孩。   尤其是后两种,江湖上人心险恶,女人与小孩若是敢孤身行走,要么是有强横实力,要么就是有显赫背景。   不巧,这两种花艳骨都占全了。   若是说出师傅的名字,则举国上下有半数以上的人会任她予取予求,而她又得师傅真传,一条鞭子使的出神入化,江湖上的二流货色即便是十个打她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卖她师傅面子。而她虽能一个打十个,但若是来的并非庸人,而是顶尖高手,则一百个花艳骨也打不过他一个。   若是来者占尽这两条,那即便是花艳骨,也要吃一个大亏。   花艳骨从未高估过自己,可直到赴约之刻,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低估了敌人。   城郊十里亭外,衰草凄凄,随风摇曳。   花艳骨手持长鞭,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臂上,胸口,腰际,腿上,都被割开了很多道口子,鲜血涓涓,令她仿佛开在荒原之中的凄艳之花。   云邪立在她身前不远,襟口的黑色兽毛随风滚动,他抬起手中弯刀,递到唇边,鲜红的舌头在刀口上舔了一舔,然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笑声,低沉沙哑的对艳骨道:“你的味道……让我发狂。”   云开月明,一道月光打在他脸上,一张蛮荒粗犷的饕餮面具散发着狰狞的光芒,掩去了他的上半脸。而他唇角勾勒出的微笑,叫花艳骨浑身战栗。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艳骨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问道,“就算死,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画皮师三大宗门,到底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而这样一个怪物背叛师门,为什么她却一点风声也收不到?   “我为什么要杀你?”云邪舔舔嘴,懒洋洋的看她,“你是我看中的女人,我不但不会杀你,说不定,还会保护你……”   说完,他袖摆一扬,兽骨弯刀出鞘,反手一插,将悄无声息的摸到他身后的男子一刀捅穿。   慢吞吞的将刀抽了出来,带出一大捧鲜血,黑衣人在云邪身后倒下,他将刀一甩,在地上甩出一道血线,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中花艳骨:“不过既然有了我,那你身边这群小虫子,还是全部杀掉的好……哦呀,别这样看着我,男人都是占有欲很强的野兽嘛。”   三道黑影出现在花艳骨的面前,为首者低声喝道:“主人,我们来挡住他,请快点回君上身边!”   他们与刚刚被云邪杀掉的男人一样,都是师傅赐给花艳骨的死士。   师傅爱护两个徒弟,就像爱护自己的两颗眼珠子,断不许有丝毫差错,故而不管两人反对,毅然令四名死士相随,那时候花艳骨和寒光都觉得是多此一举,而现在,花艳骨只恨当初怎么会只要四个死士,应该要四百个先啊……   “也好。”云邪缓缓朝花艳骨走来,刀尖拖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哪怕是虫子,养久了也会有感情。你跑远一点,看不见他们的尸体,听不见他们的惨叫,就不会伤心了……”   花艳骨的脸苍白了一下。   三名死士毅然道:“请不要被他的话挑拨。”   为首者更是木然的说:“您若活着,我们便死得其所。而您若是死了,我们也不能独活。”   不知为何,听了他们的话,花艳骨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在家里等她回家的小死士。   摇摇头,她闭上眼睛:“报上名来!”   三名死士眼睛里立刻迸发出激动的喜色。   “书龙。”“乌剑。”“刘裕和……刚刚死掉的那位兄弟名叫林强。”   “我记住了。”花艳骨缓缓应道,然后再不迟疑,转身便逃。   在她身后,三名死士已经决定,这次哪怕是拼掉下辈子的命,也要替她拦下敌人!只因她刚刚之举,乃是承诺他们,若他们身死,则他们的名字会跟在她的名字后边,一并编入宗族的史书传记之中,从此再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家族所有死士传诵于心口的榜样,而他们的子孙亲人,也会得到相应的照料……   既如此,死有何憾?   三名死士坚定的看着云邪,缓缓的列出杀阵,将他包围在中间。   乌云滚滚,再一次遮蔽了天空,那一片漆黑落在云邪的脸上,他就像一头吸取夜色和邪念而生的魇,笑的慵懒鬼魅……   “饕餮之筵……”大风满袖,他缓缓抬起骨刀,指着三名死士,懒洋洋的笑,“先从你们开始吧……杂鱼们。”   话音刚落,一股冲天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仿佛筵席上的血色幕布,将三人缓缓包裹在其中……   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点,云邪知道,三名死士知道,而花艳骨也知道。   她运起轻功,疾驰在青石小道上,心知那三名死士必死,但自己若是留下,也不过徒增一具尸首罢了。而她此刻还不能死,出了这样一个怪物,而她却一无所知,则意味着大师兄和师傅也不知道这件事。   这意味着什么?   “情报全归大师兄管,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花艳骨心想,“又或者是其他三大宗门出了叛徒,却故意隐瞒这个消息,可为什么要隐瞒?难道是那个家伙身上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不能叫他被我们的人抓到?”   “在想什么呢?”一个慵懒邪气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紧接着,斑驳带血的骨刀划过花艳骨的背脊。   她惨叫一声,栽向地面,却用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将她整个人抱进怀中。   然后,一条温暖的舌头沿着花艳骨背上的伤口,一路向上舔去,最后,竟咬在她的脖子上,用牙轻轻撕咬,用舌慢慢舔动,就仿佛在品尝一道稀世珍馐。   “孽畜!我跟你拼了!”花艳骨一生中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又羞又气,抽出鞭子就要跟他同归于尽,可她出手快,云邪比她更快。   咔嚓一声,花艳骨握鞭子的右手便折在他的手中。   疼痛袭来,花艳骨眼前一晕,差点背过气去。   云邪轻轻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又用牙齿咬着她肩上衣裳,一路褪下,直至露出香肩锁骨来,才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在她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在她的耳畔亲昵沙哑的说:“给你一点可爱的教训,好叫你记住我说的话……艳骨,你被我看中了,从今往后,只有我可以保护你,也只有我可以伤你。”   他手上略一用力,将花艳骨的右手重新接上,然后笑着松开她。   花艳骨受的伤都不致命,但是失血过多之下,难免有些虚弱无力。她踉跄一步,然后冷冷抬头,看着那立于屋檐上的男子。   明月一轮挂在他身后,他抚着自己的唇,心满意足的对她说:“这次就算认识一下,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下一次若还是输给我,我就会认真的把你吃掉。”   “你没这机会……”花艳骨狠狠盯着他,虚弱的说。   因为,她的试炼期已满,接下来便是她回到师傅身边的日子!   “呵呵呵……”乌云蔽月,待云开月明,云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她眼前,唯有他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传来,仿佛在她身后,又仿佛远在天边,“会挣扎的猎物,才是好猎物啊……”   “……你也只能嚣张一时!”花艳骨捂着伤口,踉跄的转身。   此时已是二更天,沉香镇中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溪水淙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桥流水人家,刚刚那一场大战仿佛只是一场梦。   想起那四名保护了自己两年,可是从不在自己眼前露面的死士,花艳骨心中有一丝黯然,所幸之事唯有一样……   “还好出门的时候……没带掠影来。”她低声诉道,疲惫的身躯却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   “唉哟,你作死啊!”对方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大吃一惊,“你,你是?”   花艳骨皱皱眉,她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一张极其猥琐的脸,纵欲过度的脸上,一只红红的酒糟鼻不停的煽动着,叫人过目难忘。而那一身缀满桃花蝴蝶的衣裳,则昭示了来人身份……   “采花客……”花艳骨嫌恶的吐出这三个字,然后自然而然的从他身边绕道而过。   花艳骨的凶名在采花客中间传的很厉害,可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她平时再怎么厉害,此刻见了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样子,那采花客的心也活络了起来。   “花家妹子,你看起来伤的不轻啊,要不要我去替你请个大夫?”他装作好心的去扶花艳骨的手。   “走开!”花艳骨恼怒的甩开他,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红药堂走去。   她却不知,刚刚那一扶,其实是在试探她如今的气力。   身后,采花客看着她受伤的背脊,以及从破开的衣料中露出的点点肌肤,再也抑制不住,眼中射出两道贪婪的光。   那一刻,他心中闪过的是家主顾朝晖的承诺。   “谁能助我得花艳骨,我必赏他黄金千两!”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已经完成了日更——一周【本周结束=。=】于是阳痿中。。春药已经救不了我了!!求名医!!美人!! ☆、一剑霜寒十四州     天际微明,洒了细雨一刹。   江南烟雨,湿了青石小巷。   打破小镇静谧的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甩着桃花长袖的采花客走在最前头,时不时搓一下那红红的酒糟鼻,腋下夹着几封彩礼,对身后的随从们呵斥道:“快点快点!误了顾爷的大事,小心你们的皮!”   那随从半是捧着彩绢礼盒的侍女,半是孔武有力的家丁。   摆明了,是要先礼后兵。   花艳骨并不知道自己刚出龙潭,就被一群老鼠看中了,她好不容易摸回了家门口,然后,便被门前那人打横抱起。   掠影显然在家门口守了一夜,夜寒露重,将他的鬓发洗的又黑又亮,扫在花艳骨脸上时,像两道沾了墨的狼毫笔尖。   “抢点心的人很多么?”他抱着花艳骨,急急的往房中跑。   花艳骨楞了一会,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出去的理由是,出去买些点心……   “下回我去。”掠影推开房门,将花艳骨轻轻的放到床上,坚定的说,“抢吃的……我绝对不会输。”   花艳骨嘴角一抽,不知怎的,竟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掠影。”她定定看他,兴许是失血过多,令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可以相信你么?”   掠影楞了楞,黝黑的眼珠子凝视着她的脸。   而花艳骨也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他。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花艳骨身为一名画皮师,是最知人心险恶的。   除却师傅和大师兄,她这一生从未轻信过任何人。   故而这一问,与其说是在问他,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你希望我做什么?”掠影单膝跪在她的床边,平静的问。   “……去买些干粮吃食,再雇一辆马车,我们去京城。”花艳骨对他苍白一笑,“如果能逮个大夫一起上路,那便更妙了。”   掠影以剑杵地,立起身来,对她斩钉截铁的说:“我现在就去逮。”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花艳骨叹息一声,将一枚腰牌从床底下抽出,拎到眼前。   暗金色的光芒落进她的眼中,她神色复杂,喃喃自语:“或许他是个好人,但是……现在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微微一叹,将腰牌重新藏回床底,然后自暗格里取出一只白色药瓶,褪下衣衫,将药膏仔细的往伤口上涂,却不想涂到一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便由远至近。   花艳骨大吃一惊,连忙将褪下的衣裳穿好,下一刻,她的房门便被人粗暴推开。   “花姑娘,给您道喜来了!”一名形容猥琐的采花客甩着粉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刚一站定,便两手一挥。   一行彩衣侍女从他左手边鱼贯而入,捧着四色礼盒,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一行青衣家丁从他右手边接踵而入,个个熊腰虎背,一脸凶相的立在一旁。   花艳骨冷冷的瞅着他们,右手悄然去摸身旁放着的红色长鞭。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月老红线三世牵。”那采花客将一封官府文书甩在桌上,单脚踩着凳子,拎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口就是一顿牛饮,直喝的一滴不剩,才一边嘿嘿笑着,将紫砂壶藏进袖口,一边对花艳骨道,“咱们家顾爷倾慕姑娘已久,新法颁下,他这阵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就怕您被官配给了粗鄙下流的莽汉,没想到,官府文书下来了,竟将你们两配了一对,这兴许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啊!”   “买来的吧。”花艳骨扫了一眼那封所谓的官府文书,面无表情的说。   “花姑娘您说笑了,来吧,请满心欢喜的上轿吧。”采花客嘿嘿笑道,朝那群孔武有力的家丁打了个手势。   他们立时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然后被花艳骨一鞭子抽了回去。   啪啪啪!花艳骨挥舞着鞭子,将地面抽的啪啪作响,然后朝他们一阵冷笑:“想让我满心欢喜的上轿?简单,取悦我先!”   一群人面面相觑,继而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啪啪啪,花艳骨的鞭子抽在采花客脚边:“让我开心一下啊!”   “奴才马上就去请百戏乐工,江湖杂耍……”采花客整个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都跑了,手底下的人自然做鸟散,只留花艳骨立在原地,哭笑不得。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吐了一口血,气喘吁吁的坐在凳子上,因为害怕伤势加重而自己封住的穴道,因为刚刚那一闹竟解了一半,花艳骨一时间气血沸腾,伤上加伤。   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花艳骨以为采花客去而复返,连忙抓起鞭子抽过去:“取悦我!”   掠影面无表情的接住鞭子,平静的问:“你……想要我怎样取悦你?”   “是你啊……”花艳骨看见他,长出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在他怀中。   她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午时,她昏昏沉沉的醒来,看见坐在床头的那人,勉强笑笑:“东西都准备好了?”   掠影点了点头,指了指墙角。   一大捆干粮,和一个被捆的和干粮似的大夫堆在墙角。   花艳骨和泪流满面的大夫四目相对,然后微微一叹:“我自己有药,你把他放了吧。”   掠影随手一剑,挑断了大夫身上的绳子。   花艳骨目送那大夫屁滚尿流的逃走,一扭头,就看到掠影抱着一大堆红色药瓶蓝色小药瓶之类的坐在她床头,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全都吃了?”   “你想送我见阎王么?”花艳骨双眼发黑,然后艰难的从枕下摸出那只用了一半的白色药瓶,颤巍巍的交到掠影手里,刚要说话,便闭了眼睛。   第二天夜里,她才幽幽醒来。   “艳骨……”掠影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一转头,就看到他憔悴的脸。   “你多久没睡觉了?”花艳骨懵懂的问。   “我怕我不叫你,你就再也不起来了。”掠影低低的说着,然后,轻轻的将脸枕在她的手心里,将眼睛闭了一会,便很快睁开,对她道,“你等等,我去拿饭。”   花艳骨想要点头,可是一阵睡意涌上来,便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于是第三天醒来的时候,掠影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端着药,平静的问她:“先吃饭还是先吃药。”   “那药是外敷的……”花艳骨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那就吃饭。”掠影马上将她扶起,让她半边身子躺进自己怀中,笨手笨脚的喂她吃。   花艳骨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可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半碗下去。   “我吃好了。”半碗粥下肚,她便将碗缓缓推开。   “那就脱衣服吧。”掠影平静的将白色药瓶里的药膏倒手上。   “……把饭拿来,我再吃半碗。”花艳骨立刻说。   “待会再吃,敷药要紧。”掠影认真的看着她,“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脱?”   本想说自己来的花艳骨,悲哀的发现自己只剩下动动手指头的力气。   事急从权,她也只好哀叹一声,无奈的说:“我自己脱……你,你待会上药的时候,能不能绑上眼睛?”   “闭上眼睛怎么涂药?”掠影为难的说,“让我看一眼就好……我记性很好,无论伤口在哪里,只要看上一眼,十年都不会忘记……”   “……算了,你把我的眼睛绑上!”花艳骨含泪闭目。   “是。”一条腰带从身后伸出,蒙上花艳骨的眼睛,然后在她脑后轻轻的打了个结。   花艳骨大吃一惊,她只是开个玩笑,不是要真绑啊!   可刚要说话,便觉背上一凉,一只指尖带着粗茧的大手便覆上她背上的伤口,那手指的温度仿佛熊熊烈火,一路烧过她的冰肌玉骨……   月凉如水满池塘,淡风微熏是花香。   掠影关上花艳骨的房门,然后,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快忘掉快忘掉……”他就像和尚念经似的念念叨叨,可惜就像他说的那样,恐怕十年过去,他也忘不掉刚刚在自己手指下面辗转□的身体吧……   “那小子又出来了!”   一阵喧哗声起,掠影缓缓抬头,看向前方林列的火把。   采花客鼻青脸肿的站在队伍的后方,指着掠影声嘶力竭的吼道:“杀了他!顾爷有赏,顾爷有赏!”   掠影望向他们,平静的目光从跳脚的采花客身上,慢慢移到那群凶神恶煞的暴徒身上。   连续三日,来自顾府的采花客都像叮血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他手持官府文书,以花艳骨抗拒朝廷命令的名义,又吵又闹,终于得了官府批准,任他重金聘请了一大批亡命徒,日日夜夜的冲击着红药堂,试图将花艳骨从里头抢出来。   他们唯一过不去的关,便是掠影。   他一人一剑,一守就是三天三夜,期间不眠不休,不逃不避。任你威逼利诱,他说守,就是守。   “咱们兄弟也是收钱办事,兄弟,得罪了。”这次被采花客雇来的亡命徒,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班杀手,他们踏出一个杀阵,将掠影围在了中间。手中的刀,戈,刺,诸般武器在地上投下淡淡阴影,看起来狰狞无比,仿佛一头头随时会破土而出的凶兽。   掠影孤立原地,缓缓阖上眼。   然后,铿的一声,他左手长剑缓缓出鞘,剑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慢慢睁开双眼,目光如剑光,被他的眼睛逮住的人,就如同被一把稀世名剑指着咽喉。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有花必有剑,也许冥冥之中,花艳骨来到沉香镇,就是为了邂逅她的剑。   “有名无姓,有死无生。”掠影将手中剑甩出一道银光,平静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耳畔响起,他道,“我,掠影,为花艳骨之死士。谁想伤她,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爱妃,宠妾,梦姑,小妖精,治愈本大王的间隙性阳痿。。。。。。。 ☆、我花开后百花杀   旬日东升,雀鸟早起,一只又一只的落在枝头,时不时啄食一下花蕊。   花枝微颤,落花随风,一片又一片飞入小轩窗,落在花艳骨的床头额上。   眉头一皱,花艳骨缓缓睁开双眼。   “我睡了多久?”她问完,却无人回应,过了许久,才发现掠影竟然没在她身边。   将左手搭在右手腕间,花艳骨为自己把了把脉,见脉象平稳,只是略微虚弱了些,便知自己已然无碍,遂披衣而起,推门而出,欲去寻些吃食。   推门之前,她心里头想,掠影那吃货,既然不在她身边,那必是在厨房里翻吃的去了吧。   待雕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腥风吹打在她脸上,她才整个人愣在门口。   但见庭前小院,一地残血,宛若雨打风吹过,落了残红无数。   十几具尸体填在视野的每个角落,身旁陪葬着他们的断剑折戟,将小小的院子,点缀成了一处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沙场。   淡淡阳光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也拂弄着他的蓝色剑穗。   门前脚下,掠影背对着花艳骨,抱剑而眠。   剑柄上的蓝色剑穗被风吹的很长很长。   他单手杵剑,坐在花艳骨门前台阶上,将头靠在剑上,睡的很不安稳。   花艳骨轻轻走到他身边,慢慢的蹲下来,看着他伤痕累累的侧脸。   头上步摇轻晃的声音,吵醒了他。   掠影猛然睁开双眼,眸光冷冽如剑,待看清来人面孔,才整个人像是收入鞘中的剑,变得温柔无害起来。   “艳骨。”他歪着头,阳光落进他清澈的眼睛里,他喃喃道,“我饿了。”   花艳骨抬起一只手,抚去他唇角的一点黄土,低声问道:“这些天……你都吃了些什么?”   “什么都吃。”掠影平静的看着她,老实的说,“草根也行,树皮也行,生米也可以,如果没有时间,就直接吃泥土……艳骨,你怎么了?”   花艳骨不是傻瓜,此情此景,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而是谁守了她这么久,不让她为奸人所得,更是一目了然。   “没什么。”她低下头,轻轻的说“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想吃很多饭……还有肉。”掠影开心起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衣内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花艳骨眼前,“给。”   “这是什么?”花艳骨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接过。   “你的生辰是七月七吧,这是礼物……”脏兮兮的油纸包从掠影指尖滑向花艳骨的手掌,他说,“本来想早点送你的,可是你总是在睡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花艳骨看着手心里的油纸包,有些发愣。   油纸包是掠影包的,他手很巧,一解开包裹的红线,油纸包便在花艳骨手心绽出一个漂亮的莲型。   只可惜,里头装着的蜜饯和桂花糖,有些化了,有些被血污了。   掠影见了,立刻有些紧张的望着花艳骨。   花艳骨将手中莲花捧了很久很久,才轻轻的说:“为什么送我礼物?”   “鱼铺米铺点心铺的大娘都说,如果我送你礼物的话……兴许你就不会将我赶下床了。”掠影面无表情的说。   花艳骨无言良久,然后狠狠的瞪他一眼:“以后咱两的事情不许跟别人说!就算别人用吃的诱惑你,你也不许说!”   “好。”掠影答应了。   花艳骨哀叹一声,捡起一枚桂花糖,一边把玩一边问道:“你这傻瓜……我能给你的,顾朝晖也能给你。我不能给你的,兴许他也能给你,说到底,你为什么要站我这边……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给我一碗鱼肉拌饭就行了。”掠影平静的看着她。   花艳骨似笑非笑看他:“你想要的就这么点?我却是不信。”   “我小时候挨饿的时候,觉得天下之大,最好的东西莫过于一碗米饭,不掺沙,里面有肉。”掠影笑笑,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苍凉,“人间至苦,求而不得……想要的东西越多越好,就活的越痛苦,想要的越少越简单,反而能够开开心心的……现在的我,能有一碗鱼肉拌饭,就能高兴整整一天,艳骨,你告诉我,我应该去奢望更多的东西么?”   花艳骨哑然看他。   “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掠影平静的看她,“奢求的再多一些,便是死的时候,有一卷草席,一处葬身之地,以及逢年过节,清明时分,能有一个人记起我……我能希望那个人是你么,艳骨?”   花艳骨看着他,我我我了半天,才终于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额头靠在他的胸口,懊恼的低语:“我败了……”   掠影歪着头,不解的看着她。   “我知道我不该轻信于人。”花艳骨涩涩道,“我也知道若是我信错了,师傅和大师兄都会为我所累……可你既然救我一命,我自当还你一命,来日若要相负,你就伤我害我一人,不要动我师傅。”   她终还是信了。   从小到大,除了师傅和大师兄,其他人都对她心怀叵测,总想着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又或者直接想得到她整个人。   她巧言善辩,长袖善舞,语笑嫣然间,即使是王公贵族也轻易被她拒于千里之外,到头来,却推不开眼前这少年。只能叹一声,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我一生擅疑,可若是信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花艳骨闭上眼睛,叹道,“我信你,你……不要负我。”   叮当一声,长剑落地,掠影将空出的双手抬起,环在花艳骨的背脊上。   流水淡,碧天长,红尘一刹风乱,吹的散紫薇花瓣,吹不散因缘红线。   “里面那小子,快放弃抵抗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我们家顾爷会给你钱给你钱啊!”   采花客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来,将二人惊开。   花艳骨转过头去,但见一群官差与江湖浪人冲杀进来,而一名采花客头顶锅盖,在人群后躲躲闪闪,威逼利诱。   “来得正好!”花艳骨瞪着来人,一阵冷笑。   “我来吧。”掠影似乎已经很习惯了,捡起地上长剑,看对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且慢动手。”花艳骨吩咐一声,然后转身回了房,出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面金色腰牌。   低头看了那腰牌一眼,花艳骨忆起出师那天,送走师傅之后,大师兄从身后叫住她,然后迎面丢来这面腰牌。   “本大爷绝不能给你当陪嫁,这面腰牌你拿去耀武扬威吧!”他一脸倨傲的瞪着花艳骨,“不过你若是用了……哈哈哈哈,记得回来报答本大爷啊!”   ……若非已到绝境,真不想用到那家伙的东西……   花艳骨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但见她随手一掷,将那腰牌掷在来人面前,冷冷道:“捡起来!”   来人被她气势一震,竟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前来逮捕歹人的官差随手一挑,用刀子挑起地上腰牌,伸手一抓,将那腰牌抓到眼前,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旁人见此,便也好奇心作祟,伸过脖子去。   那腰牌做工精致,非是民间手艺,而上头写的字,才真叫人一见心寒。   龙飞凤舞八个字,足以叫人将胆子都吓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寒光。”官差一字一句的将上头的字念出来,看着花艳骨的眼神已经和看虎头铡没有区别了,“您,您是?”   “锦衣卫辖下办事,有你说话的地方么?”花艳骨负手而立,信步闲庭,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还不出来?”   和她想的一样,一群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墙头翻了下来。   心中长出一口气,花艳骨知道这次自己算是安然无恙了,锦衣卫身为楚国最恶名昭彰的特务机构,虽无孔不入,但是像是采花客强纳小妾之事,他们却也懒得管的,早先她若是取出腰牌,只怕不但不能震住来人,反而连这面腰牌都保不住。却不想,事情被那采花客闹腾的这么大……到了这种时候,若是锦衣卫还不介入,他们就算是白吃饭的了。   那采花客,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命根子。   领头的锦衣卫百户一个箭步,便站到官差身边,一把夺过腰牌,鉴明是真,立刻对花艳骨摆出一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模样,笑容可掬里透着一丝谄媚:“不知这位和咱们指挥使大人   是……哎,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关系了!”   花艳骨嘴角抽抽,刚想解释一番,便见对方扭过头,凶神恶煞的一挥手:“好大胆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强抢民女……还抢到咱们指挥使大人头上来了,全部抓起来,   送进东厂洗刷一百遍,不见骨头不许停!”   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朝廷鹰犬,逮人如围猎,自此顾府上下,三日不宁,至于要被锦衣卫们撕下多少口肉来,却不是花艳骨关心的事情了。   门前桃花谢,只待春风来。   花艳骨将斑驳朱门上的锁轻轻扣上,然后,最后看了一眼这客居两年的小院。   “明年此时,我埋在树下的桃花酒便可以喝了。”她转过身,对马车上的掠影笑道,“那时,我请你喝酒。”   掠影端着一碗鱼肉拌饭,坐在马车上吃得正高兴,听到花艳骨的话,抬起头来,与她相视一笑。   车轮滚滚,碾过静谧的青石小巷,细雨江南,古镇沉香,渐渐淡去,只余下地平线上的一缕惆怅。   此时的花艳骨,怎么也想不到,前方等待自己的并不只是京城的繁华富贵,而是一场倾覆天地的大战。   千千万万的画皮师,自群山列坟,仙山灵岛中倾巢而出,白衣赤足,身背木盒,手提玄兵,从四面八方汇向京城,宛若姿态万千的繁华,不管春夏秋冬,争相盛放在同一个季节,同一个地方。   究竟,谁人能够我花开后百花杀,凋尽世上繁花!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束了-。-明天进入第二卷,顺便进入主题啊。。。话说,最近很想练个美丽的五毒,求师傅。。。。 ☆、乱坟岗上胭脂香     京城之繁华,自非江南小镇所能比拟。   马车驶进闹市,但见市廛栉比,店铺鳞次,地摊上叫卖的是镂金八宝屏和古董字画,以及海外舶来的玻璃水晶灯,木根弥勒雕像等。掀开的蒸笼里是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水晶包,发糕……热闹的叫卖声与甜甜的糕点香气充斥着整个盛京。   偏爱甜食的花艳骨自然抵御不了这种诱惑,当即令马车停下,让掠影去给她包了一大包零食。   “小姐,是不是现在就去指挥使大人的宅院?”驾车的锦衣卫趁机问她。   花艳骨想了想,摇头道:“空手上门非礼也,万一被寒光耻笑,我可就活不下去了……便在前头放我下车吧,我去买些礼物来。”   车子停在路旁,花艳骨施施然的下了车,领着掠影走了一段路,才左右四顾一番,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桂花糕挺好吃的,在哪买的?”   掠影沉默的看她半晌,然后领着她去买桂花糕。   足足买了三大包桂花糕,花艳骨才心满意足的进了一家玉器店,为师父挑了一支上好的玉簪,至于大师兄嘛……   “把你们这最便宜的簪子拿来。”花艳骨对老板微笑道。   已经端出镇店之宝,指望花艳骨再花上一笔的老板脸色一僵,不确定的问:“最……便宜?”   “对,最便宜的。”花艳骨皱眉看他,“要多少钱?”   老板报出一个数目,花艳骨一听,便领着掠影出了店门。   “你不买了么?”掠影平静的看她,“只是这点钱的话,我可以帮你垫付的。”   “送给大师兄,哪需要如此破费。”花艳骨一脸不屑状,“走,买根香蕉给他送去。”   来时已是傍晚,两人前前后后又费了不少时间,待出了玉器铺子的大门,已是明月高悬,盛京城别具一格的夜市已悄然开幕。   家家户户挑起花灯,灯月交辉,美不胜收。才子佳人,携手低语,你买来玉佩赠我,我买来玉梅送你,争如皮影一戏,神仙无数,步履香阶,醉了眉眼。   “七夕已过,怎么夜市还开着?”花艳骨不解的喃喃。   身旁一名汉子听了这话,笑着解释给她听:“这位妹子莫不是从外地来的?须知国师一个月前便发了一道令,许盛京夜市如昼,夜夜如七夕……呵呵,咱们都猜,国师杀伐果断,哪里会下这样旖旎的律令,定是因为一个女子……只是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国师和那女子自己心里清楚。”   花艳骨心里自然清楚。   但觉一股暖流泌进心口,花艳骨微微一叹:“怎可如此破费……”   她还以为师傅早已把她的生辰给忘了呢,却原来,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她回来。   “那是什么?”掠影的声音突然响起。   花艳骨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行来两列青衣家丁,个个孔武有力,手里举着两条长长锦布,将街道围去了大半,寻常百姓都被他们隔绝在锦布外。   百姓人头涌动,花艳骨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群挤走,与掠影分开来。   “此为何物?”花艳骨皱着眉头,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心想她不过离京两年,怎就冒出这么多的稀罕物事。   “世家子弟都叫它锦步障,或者紫罗走障。”回答她的竟又是先前那汉子,只听他笑吟吟道,“夜市如七夕,便是官家贵女也喜欢出来走走瞧瞧,只不过最近京城里不是很太平,一群人贩子专门在夜市上走动,趁乱找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下手,前些日子一个不好,礼部侍郎家的女儿竟然也被拐走了。于是这些天但凡贵族女子出行,必定要扯这种步障,一来是防止她们与市井小民磨磨蹭蹭,不成体面。二来,则是警告人贩,步障中的女子,你们动不得。”   “你知道的倒挺清楚。”花艳骨随口应道,一双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掠影的身影。   “当然。”那汉子抬起手,一方帕子从身后蒙到花艳骨的脸上,“我便是那人贩子嘛。”   阴沟里翻船,说得便是花艳骨。   待她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但觉浑身酥软,头下枕着乱石明月,身旁长着凄凄荒草,寒风吹过,一座又一座坟包在荒草间影影绰绰。   此处,乃城郊乱坟岗。   “今儿可算是钓上大鱼了。”一只粗糙的手拧过花艳骨的脸,那人贩头子将花艳骨的脸扭给身旁几个男子看,直将他们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大哥大哥,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就,就让我上一次吧?”一个莽汉擦擦口水,看着花艳骨的眼睛有些绿油油的。   “放屁!”人贩头子一巴掌把他抽的和陀螺似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哥带你们几个来京城,是来发大财的,不是搞女人的!你要是觉得馋的受不了……诺,那边还有一个。”   莽汉转身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蜷了个年轻女子,穿着大红流莺宽袖衣,浓浓的脂粉   味隔着一条长江也能闻到,看起来醒的比花艳骨还要早,此时正捂着脸,嘤嘤啼哭着。   莽汉不敢逆了大哥的意思,再说不要钱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当下谢过人贩头子,朝那红衣女子扑去。   “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乱坟岗。   “大哥!”那莽汉去而复返,哭着爬着回了人贩头子的身边,“大哥您不能这样对我啊,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事,打我骂我甚至罚我的工钱都可以,但她她她……呜呜呜……大哥,要我上她,还不如你上了我呢!”   “作死啊!”人贩头子想都没想就赏了他几巴掌,然后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说,“这姑娘是醉倒在路旁,被我顺手捡来的便宜货,怎么?长得很难看?”   “大哥,咱们去替您瞧瞧。”几个小弟当下自告奋勇,替人贩头子前去验货……也只看了一眼,一群人就哭的哭,逃的逃,更有甚者当下大吼一声,便要自插双目而死……   人贩头子看着那几个失去战斗力的手下,一阵心悸:“有没有这么邪门啊……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啊……”   说完,他仿佛下了个狠心,往左右两手呸呸吐了两泡口水,然后双手一搓,便大刺刺的走向那红衣女子。   花艳骨在地上冷眼看他,将拳头握了又松,只觉药力渐渐过去,力气重又回到了身体内,想来只要再拖上那么一小会,就能叫这群人贩子知道她身上那条鞭子的厉害。   只可惜,这群人贩子似乎大限未至,命不该绝。   “抬起头来!”人贩头子凶神恶煞的朝那红衣女子吼道,一边吼,一边咽了口口水,心想自己该不会是缺德事做多了,引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那女子缓缓抬起一张泪脸,云开月明,仿佛一盏明晃晃的灯笼提在她的脸旁,将她整张脸照亮在人贩头子的眼前……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脑中,七窍之中皆冒出一股血腥味,人贩头子双眼直冒黑,花了好大功夫才将涌到嘴边的血给重新咽了下去,然后连连倒退七步,踉跄的倒在几个小弟怀里。   “快,给她钱!”人贩头子气息奄奄的□道,“给她钱,请她走!”   在座那么多男人,竟没一个敢靠近那女子一步,只远远的将钱掷在那女子脚下。   “奴家胭脂,虽说只是个娼妓,但是卖身不卖艺,浑身皆风骨,怎可收了钱不办事?”那红衣女子一边哭,一边将地上的铜板一一捡起,收进贴身荷包里,然后对他们强颜欢笑道,“大爷们既然付足了银两,今夜,便让胭脂伺候你们吧。”   一堆银子劈头盖脸的甩了过来,砸在她的脸上。   “滚开啊!滚开啊!”一群人贩和见了妖怪似的,惊恐之余,只记得用银子来驱邪了。   “哎呀,奴家出道以来,还未曾收过如此巨款。”胭脂抹了抹额上的血迹,对他们笑得惊天地泣鬼神,“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几位爷一年半载才行。”   见了她的笑容,几个人贩子再也支撑不住,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走走走!我们走!”人贩头子吐的仿佛怀胎八月,几乎站也站不稳,只好将两条胳膊搭在兄弟肩上,让他们拖死狗般将自己拖走。   见他们走远,胭脂连忙扑到花艳骨身边,丑若无盐的脸上,一双星眸温良的看着她。   “姑娘,你还好吧?”她温和的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贼人已经被奴家吓跑了,为防他们去而复返,奴家这便扶着你回家,好不好?”   花艳骨呆呆看着她。   身为一名画皮师,又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花艳骨一生见过的皮相可谓森罗万象,本以为自己早已达到了视美人皮如猪皮的至高境界,今日这一抬头,才发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花艳骨过了好半晌,才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她与胭脂齐齐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花艳骨,登时涨红了脸。   胭脂却不以为意的笑笑,扶起她,边走边说:“不打紧不打紧,有时候奴家半夜起来寻食,也会被自己的倒影吓到,所以……奴家真不在意……”   看着她落寞的侧脸,花艳骨哪里还能再沉默下去。   “今日之事,多谢姐姐。”花艳骨连忙道,“如此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漫说我自己要心中不安,便是家师知道了,恐也要打断我的腿。”   “那就给奴家钱吧。”胭脂和善的笑道,“奴家最喜欢钱了,妹子,你用钱打发奴家便成。”   她丑若无盐,却心有七窍,知道眼前女子生来富贵,与她乃是云泥之别,便不愿高攀,只愿收一些钱财,以安花艳骨的心。   花艳骨洞彻她的心思,反而生出结交之心。   世间女子,貌美心丑的多如牛毛,而貌丑心也丑的女子却也不少,如胭脂这般,生于淤泥,受尽世人白眼与欺凌,却依旧心性平和,宛如泉水淙淙的人却很少了。   “小妹身上没钱。”花艳骨抬了抬双手,朝她笑道,“只好送姐姐一样东西,望胭脂姐姐莫要嫌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低落,从本王变成卖萌阿下下了。。。。求爱求爱求爱。。。。 ☆、众里寻他千百度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待花艳骨将自己身份一说,并委婉表示,救命之恩,愿以画皮相报时,胭脂叹息一声,抚上自己的丑脸。   “奴家可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啊……”胭脂自怜自艾状。   看了她好久,花艳骨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刚刚定是沙尘暴太大,她听错了……   待两人回到城里,她才发现,原来胭脂所言非虚。   夜市并未因花艳骨与胭脂的暂时离场而谢幕,照旧是人声鼎沸,夜明如昼。   “走这么久的路了,妹子你饿不饿?”胭脂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花艳骨。   花艳骨自打见了那蒸笼里热气腾腾,甜香四溢的桂花糕,一双眼睛便移不开了,正犹豫着是忍一忍就好,还是向胭脂借几个铜板买几块解馋,那胭脂已经扭着水蛇腰,走到了小贩身边,然后使劲盯着桂花糕……   她盯着盯着,摊前排着的长队就消失了。   她盯着盯着,方圆十米之内莫要说男人,连只公狗都绕道走了。   她盯着盯着,那小贩就哭着将搭在肩上的毛巾一摔,边跑边嚎:“老子不干了!”   “你想怎样!你想怎样!”小贩他娘匆忙跑来护犊子,一根擀面杖舞的虎虎生威,一副生怕胭脂叼着他儿子回妖洞的模样。   “奴家是要桂花糕呢,还是要你家小郎君呢?”胭脂缓缓抬头看她,一笑间,山河为之变色,百鬼为之恸哭,日夜为之倒转,足以让生者死,死者生……   之后,她捧着一手绢的桂花糕回到花艳骨身前。   “怎么样?”胭脂将桂花糕塞到花艳骨手中,然后再度露出顾影自怜的表情,抚着脸蛋幽幽一叹,“生着这样一张脸,真是老天赏饭吃啊。”   这算什么,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物极必反啊?花艳骨震惊的看着对方,刚要说些什么,便被一只手从后扯住。   她蓦然回首,却见掠影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双眸静静将她凝视许久,才低沉沙哑的说了一声:“找到你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心中猛然闪过这阕词,花艳骨立时觉得脸上微烫,垂了脑袋,将盛满桂花糕的手绢托到他眼前,低声道:“要吃么?”   掠影看了看桂花糕,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糕点铺,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今天就去学做桂花糕。”他充满敌意的扫了那小贩一眼,然后认真的看着花艳骨,说,“你别被他勾引走。”   “…………”花艳骨嘴角抽搐,她看起来……就这么像吃货么?   胭脂在旁边,看了看花艳骨,又看了看掠影,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她用手肘轻轻碰了花艳骨的胳膊,低声道:“既然有人来接你了,那奴家就不耽误你们的好时光了,哎!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掠影看着胭脂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脸带疑惑的看向花艳骨:“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花艳骨开始庆幸某人武夫出生,不通文词。   “但总觉得字里行间有一股深意……”掠影单手支在下巴处,凝神沉思,“花开堪折直须折……这花是说你么?”   “不,不是我。”花艳骨左右四顾,试图转移话题。   “艳骨。”掠影走在她身侧,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希望……我怎么折你呢?”   花艳骨心中一跳。   “我肚子有些饿了,前面的馄饨看起来不错,去吃一碗吧。”只求转移话题,不求技巧高明,无奈之下,花艳骨只好把自己装成一吃货,然后朝前方飞快走去。   结果,却有一只温暖的大手从身后伸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你干什么?”花艳骨背对着掠影,低声喝道,“放手。”   “不放。”掠影执拗的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花艳骨咬牙切齿。   “现在是晚上。”掠影平静的回道。   “最重要的是旁边那么多人证!”花艳骨恼羞成怒。   “……”掠影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他们看不见我。”   “喂喂,你可别自欺欺人啊。”花艳骨哭笑不得,使劲抽了抽手,最后还是没能抽出来,只好气苦的嘟囔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放不放手!”   “我不能放。”掠影的声音变得十分认真,连带着将花艳骨的手握得更紧更紧,“我怕我一放手……又把你弄丢了。”   花艳骨心中又是一跳,而这一跳,竟停不下来了。   欲语还羞,欲回首,却又怕他看见自己通红的脸蛋,便只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   人群川流不息,宛若一波一波的大浪汹涌而来,却冲不散那大手牵小手……   同一时间,万花楼内,胭脂摊开双手,从老鸨手里接过一碗泡饭,就着几碟客人吃剩的小菜,狼吞虎咽起来。   “胭脂啊,你吃快一点。”老鸨摇着小扇子,站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的说,“吃好了,就赶紧去对面的翠红院门口游荡,把他们的客人通通吓跑,哼!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把院子开在老娘家对面!”   胭脂点点头,然后埋头苦吃。   这就是她的工作,每天晚上穿红戴绿,然后到敌对青楼门口游荡,借此打击对方的生意。   有时候会被人打的很惨,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最后能从老鸨手里接过那寥寥几枚铜板,她就会觉得值了。   她生在青楼,长在青楼,是这些风尘女子你一口米汤,我一口点心给养大的,所以这万花楼里的老字号姑娘们,个个都是她的娘亲。后来娘亲们有的自赎了,有的被商人买去当小妾了,有的依旧在院子里,过得冷冷清清的,只靠教习雏妓吹拉弹唱赚点活命钱。无论是走的还是留的,都会拉住她,告诉她同样一句话。   “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们说,“所以胭脂,你得变得很有钱。等你有钱了,你就会发现,原来钱能买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男人。”   这话,胭脂是信的,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赚钱……然后养小白脸。   男欢女爱,属天地纲常,再说男人有钱了不但养小妾,还会养娈童,相比之下她只不过是养养小白脸,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不过一切都像是在印证娘亲们的话,胭脂前后有三个相好的,每一个都待之温言软语,饿了便为之烧饭,冷了便为之添衣,可谓关怀备至,结果每个男人都只想从她身上捞一笔,然后转身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胭脂养小白脸,是打算一养一辈子,两个人一起活,然后一起死的,她可没打算连对方的新欢也一起养了。   经历了三次分分合合之后,胭脂的年纪渐渐大了,心也渐渐硬了起来,眼看着屋外风雨连绵,她有些害怕自己老了之后,缠绵病榻时连个端药的人都没有,所以当邻人周错端着药,坐在她的床头时,她看着他,对自己说,也许,他是个例外?   有钱能买到一切,有钱能改变一切,有钱就是纯爷们纯姐们,可是小口小口喝着周错喂来的药时,胭脂又觉得,真心真意这种东西,真不是钱能买到的。   想要相信一次,想要真正爱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倘若连眼前这个笑容干净的后生都只为贪图她的钱财而来,那她从今往后,才真的是除了钱,便不敢信任何东西了。   “胭脂姐姐,不好了!”一声尖叫从远至近。   胭脂回过神来,夹菜的手僵在空中。   一个年幼雏妓提着一包糕点,气喘吁吁的扶墙而来:“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回家去!那周错,周错……”   筷子从指尖滑落,饭碗滚落在地,胭脂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如赴刑场。   等她回到住处时,只看到满室皆空,装钱的坛子,娘亲送的旧梳妆台和一把桃木梳,仅有的三支簪子,甚至榻上的那床新被子都不见了……而锅碗瓢盆,米缸菜坛,这些带不走的东西全部都被砸碎在地,弄得一滴狼藉。   胭脂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跪倒在地上,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连你也是一样……”   “胭脂姐姐,你没事吧?”身后雏妓不忍的按着她的肩膀。   胭脂抬手按住她的手,沉默不语。身后的雏妓是她娘亲的弟子,自她娘亲嫁的嫁,走的走,死的死,偌大的万花楼已经渐渐变得陌生起来,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少,打她嫌她的人越来越多,而理由都是一样……   “每个男人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最后还觉得自己吃了亏,只因为我长得丑。”胭脂含泪笑道,“连生我的地方都容不下我,只因为我长得丑……”   “胭脂姐姐你别哭了,钱被偷了,你还可以再赚的……”雏妓连忙安慰她。   “因为我丑,所以我洗衣做饭样样都学,吹拉弹唱门门都精,待人和善,事事恭谦,只为了有一天,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我的容貌,而是因为我的性情而喜欢我……”胭脂却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喉头哽咽,她将双目刺破夜空,愤恨的吼道“上天弃我,我没自弃!可是我的付   出……就是这种下场么!就因为我长得丑,那些男人就能随意耻笑我,践踏我,抛弃我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对天三问,余音绕梁,然后,胭脂已经转身跑了出去,任由身后雏妓如何呼唤,她也誓不回头。   她蓬头垢面,惊的街上行人四处退避,然后对着她的背影耻笑连连,指指点点。   无盐女啊,无盐女啊……   背负着这样的称呼,胭脂觉得自己倒是盛名不负,她的确就像戏文里的无盐皇后那样,无论为帝王付出多少深情,无论为他打赢多少战役,帝王的心却只向着那空有美貌的狐狸精……   拨开人群,她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背影。   “妹子。”她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步履维艰,仿佛赤足走上一条刀刃般的不归路。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来,容貌绝艳,宛若上元节升得最高的那盏花灯,能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走。   胭脂站定在她面前,拨了拨乱发,对她呵呵一笑,道:“花家妹子,不知你先前说过的那份礼物,还做不做数?”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真=完全体啊下下出现了!来抓我啊来抓我啊~抓到我就日更啊啊~~~~~~明天大师兄出场啦,我有他的半果图~ ☆、啸啸狼影见寒光   雕着三两枚小巧梅花的檀木盒,被花艳骨轻轻推到胭脂面前。   一盒是小家碧玉,一盒是大家闺秀,最后一盒容貌端丽,隐隐有一种凌然的气质从眉宇间透出,仿佛傲雪欺霜开在枝头的白梅花。   但胭脂只看了一眼,便决然抬头。   “它们都很好看。”她道,“可却不是奴家想要的。”   “哦?”花艳骨奇了,“你想要什么?”   “花魁。”胭脂双目灼灼,笑道,“奴家想要一张花魁娘子的脸。”   说完,她低下头来,修长的手指落在檀木盒上,轻轻拨动着上面的雕花,仿佛拂着流水落花。   “这三张脸都很美,只可惜……美的不够明显。”胭脂淡淡道,“就好像同一棵树上的花朵,远远望去美是美了,可永远分不出哪一朵更美……呵呵,花魁娘子可不是这样。不瞒你说,奴家生在花街,长在花街,见识过当世最出名的几位花魁娘子,她们或柔情似水,或明艳若火,或天真如孩童……总而言之,每一个都美的很有特色,可以凭着一次回首,一抹浅笑,便将看见她们的男人紧紧的抓在手里。”   说到这里,胭脂的双眸就仿佛被秦淮河畔的烟水朦上了一层金粉色,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只有换上这种美的让人一见难忘的皮,奴家才能当上花魁娘子!也只有当上花魁娘子,奴家才能将那些贱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的吸食金钱和爱情……就像他们这些年对我做的一样!”   花艳骨突然伸出手,按住她拽在膝上的拳头。   胭脂这才一副从梦魇中醒来的模样,转过头看她,半晌,才流下一行泪来,对她笑的又丑又苦:“妹子……你会帮我么?”   花艳骨叹息一声,知她入了魔障,从今往后,伤人伤己,虽披人皮,内已为妖。除非有一天,有人能将她摔碎的心给重新补好,否则她永远也不会放过别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可旁人的生死与她何干,她只和眼前之人有缘,也只知眼前之人可怜,想帮便帮,不想帮就不帮,这等任性,才像是个画皮师。   “放心,我自会帮你。”花艳骨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无奈笑笑,“只是,我手头真没有花魁娘子的皮。”   “那……便是不成了?”胭脂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浓浓的失望。   “怎么不成?”花艳骨披衣而起,红烛之火扑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妖异凄艳,“我这没有,可以去找有的人借啊……”   说完,她留下胭脂,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此时夜市已关,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呼啸,带起一两声猫叫,凄厉的仿佛女人指甲,轻轻的刮在人的背脊上。   接下来她要去的地方,别人去不了。若是去了,多半是有去无回。   其名血都,取师傅名字中的一个字,乃是一座与京城同样大小的地宫,又或者说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影子京城。   只属于画皮师的地下城。   其入口设在东厂对面的面屋内,只要你进去点一碗“国师仙福同享,寿与天齐面”或者“我爱师傅一万年不变面”,那店主就会视情况给你一块牌子,然后让小厮领你下去。   ……通常敌对势力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因为就算是自己人都觉得很丢脸!   “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花艳骨对店主尴尬笑道,老实说她从五岁的时候开始就试图收买这位店主大爷……   “不行。”店主一如既往的躺在椅子上,盖着草帽睡觉,嘴里嘟囔道,“还有,老夫最近年老失聪,耳背的越来越厉害了,你喊面的时候记得喊大声点。”   花艳骨只好闭着眼睛,无奈的对天长吼我爱师傅一万年……   对师傅忠心不二的老店主这才乐呵呵的把牌子给了她,然后敲醒正在打盹的小厮,令他领着花艳骨下去。   地宫之中,无日无月,唯有墙壁上嵌满夜明珠,布成一条永不熄灭的星河,静静洒下一片清辉。   放眼望去,只见有地摊,有小店,有客栈,甚至还有东厂,只不过能在这个地方摆摊叫卖的,就只有画皮师。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但是花艳骨曾随师傅于旺季时来过,   那时候的地宫才叫一个热闹非凡,打扮各异的画皮师行来过往,白衣赤足,或俊或美,肯摆在摊上的东西也都是些闻所未闻的稀罕宝贝,比如鲛人的眼泪,千年古尸嘴里含过的玉……甚至一个活生生的外国公主!   只不过东西越稀罕,价格就越贵,最贵的东西,那是要用美人皮来换的。   跟这群人相比,初出茅庐的花艳骨只能算是个穷酸。   不过这群人跟师傅比起来,又被比成了乞丐……   回过神来,花艳骨笑着摇摇头,然后径自朝东厂大门走去。   自师傅挟天子以令诸侯,便设立了东厂,又收养了一大群孤儿,将他们悉数养大,这群孤儿便是东厂锦衣卫,他们视师傅如师如父,每一个都对他忠心耿耿,要他们死,他们立刻就死,要他们监视百官,他们就像围猎的鹰犬般将大臣们静静盯着。   而在东厂之下,却还有一座影子东厂,里面设有刑者,每一个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够分辨十米内的说话声,能够一眼看穿对方是否画过皮,能够用鼻子从人群中嗅出画皮师等等……他们同样对师傅忠心耿耿,帮他守卫血都,也帮他杀戮敌对画皮师。   两座东厂的指挥使,却是同一个人。   那便是她的大师兄,寒光!   影子东厂门前趴着两条老狗,见了花艳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便不再理会,任由她进了东厂。这个时间段厂内依旧忙忙碌碌的,有的忙着审讯犯人,有的忙着研究新武器,见了花艳骨,却都点头致意。   “大师兄呢?”花艳骨也都一一回礼。   “不敢。”一名肩头画着飞燕纹的年轻男子礼罢,丢下工作,过来为她引路,“指挥使大人正在执行死刑呢,这边。”   他将花艳骨引到刑房边。   那是一座四方形的静室,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唯有四角之处各立一座武器架,架子上从方天画戟到短匕,应有尽有。   黑色锁链从墙壁上伸出,拷在六名壮年男子的脖子上,他们一动,锁链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跑的稍微远一点,那锁链便会拉得笔直,像圈狗的绳子一样将他们勒回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画皮师,如今却如一群丧家之犬,畏首畏尾的看着眼前男子。   那男子坐在静室正中央,肩上披着一件袖摆滚白色云纹的绯袍,两条胳膊慵懒的搭在身后的白狼身上,那狼身材修长,皮毛丰盛,宛若古书上描画的雪山之神,伏卧在那的姿态,仿佛一尊白雪堆成的狼图腾,此时此刻,却在那男子身后收敛起倨傲狂暴的眼神,黑色的眼睛半明半寐,涟漪着一层雪光。   而那男子脚边,摆着一只鎏金小酒壶,以及一只小巧的白玉杯。   修长手指提起酒壶,香醇美酒化为一道白练,落入白玉杯中。他将盛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身旁,那白狼将头低下,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食美酒,姿态优雅。而他却提着系着酒壶的红绳,然后昂起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倒酒。   直到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他才丢了酒壶,醉眼惺忪的看那六人,道:“选好了没,是自刎还是本大爷亲自动手。”   “寒光大人!你我都是画皮师,生而高贵,您何苦为一群凡人出头!”有人不甘的对他吼道。   “生而高贵那说的是本大爷,跟你这王八蛋无关。”寒光瞥了他一眼,“收集美人皮没你们这种收集法,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扒了算什么事?”   “我们有善后的……”有人死不悔改状。   “善后?是说把那一村的人堆在一起,烧的只剩舍利子么?”寒光摇摇头,“如果你们把那堆舍利子都吃下去,本大爷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你们。”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画皮师怎可能答应这种条件。   于是大家都只有一个选择。   “去拿武器吧。”寒光笑着起身,站立的姿态宛若一柄用清酒洗过的名刀,散发出酒香与血光,“你们一起上,若是能杀了我,就可以活着走出身后大门。”   六人先是惊惧的看着他,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转身朝武器架子跑去。   寒光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猛然抬头,望向花艳骨站着的方向。   “闭眼。”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花艳骨立刻像个小孩子似的抬起袖子,挡住眼睛。   她听到了出刀的声音。   然后,是刀子回到鞘中的声音。   至于那六个人,至死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按在花艳骨的手上,将她的手缓缓按下,她睁开眼,看到寒光笔直如标枪的身体挡在她眼前,便嘟囔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寒光没理她,而是皱起眉头,对领她到此的年轻男子呵斥道:“别带小女孩到这来,万一吓出病来怎么办!”   “……”花艳骨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寒光笑着低下头,两年不见,他脸上的娃娃肥褪的干干净净,站在花艳骨身前的,活脱脱一个英气逼人的大将军。   “在听。”他直直看她,看着看着,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冰寒入骨的问道,“是谁伤了你?”   从沉香镇来到京城,一路上花艳骨的伤已经好了六成,可到底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她伤在内腹,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这点小事以后再说。”花艳骨道,“咱们先说正事……”   “小事?”寒光笑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然后,突然伸出手,将花艳骨往肩上一抛,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没好气的说,“那正事什么的,咱们床上再说!”   在他身后,肩上画飞燕纹的男子目送他们离开,回去的时候,将一卷书信交给侍从。   半个时辰之后,这卷书信到了师傅的桌上。   小皇帝基本处于软禁状态,军国大事全都压在师傅肩上。   夜已深,更漏响,他批改完一卷奏折,然后递给身旁随侍的宰相。   “南诏平复,国泰民安,国师,您是否可以考虑废帝自立了巴拉巴拉巴拉……”宰相在一旁说个不停。   三千白发宛若初冬之雪,眉目清雅仿佛泼墨山水,他单手支着下巴,微笑着翻开下一卷奏折,声如箜篌碎,说不出的好听:“怎么办好呢?自从收了两个劣徒,我的爱好就急转其下,从征战天下……变成了调.教或者调戏弟子了呢……”   宰相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整理好言辞:“就算是为了两位殿下吧,您就更要振作起来,为他们打下大好江山,所以请废帝自立吧巴拉巴拉巴拉……”   “恩?”师傅却拎着桌子上的那封信,眉头一皱,叹了好大一口气。   “怎么了?终于决定废帝自立了么国师?”宰相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的小艳骨回京了……”师傅拎着信,起身往窗边一站,顿时将天上那一轮新月都比得黯然失色。   他就像人间生出的一轮满月,夺了天地间所有的月色清辉,走到哪里,便生出一地的皎洁如银。   “我老了,没有魅力了。”他背对着宰相,用一种戏谑而又落寞的语气道,“所以……我的小女孩回来了,找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的半果啊,其实重点是腰吧。。【他自己都说重点是腰。。】 ☆、犹记当年青梅小   寒光将花艳骨按在床上,古铜色的手往她柔软的背脊上一按,一股内力便输了过去。   对武林人士来说,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能只看他平时怎样,还要看你受伤的时候,他肯用多少内力为你疗伤。   “看本大爷把你塞的满满的!”寒光笑起来像要杀人,可是从他掌心滚入花艳骨体内的内力却又多又温暖,像是绵绵不断的阳光,又像是一缕一缕从心头压出的血,尽数给了受伤的小师妹。   “……有本事你就别停下!”花艳骨心里承他的情,口头上却不肯认他的好,趴在大师兄的肩头,她像只恃宠而骄的猫,朝他张牙舞爪,“榨干你!”   “来啊来啊,你试试看!”寒光唇角一勾,笑容不羁,“有本事就把本大爷掏空啊!看看是你先趴下还是本大爷先趴下!”   门外,肩上画飞燕纹的年轻男子默默听着墙角,然后忠实的将他们的对话记录在案,准备择日将这封密信递交到国师的桌子上。   最后趴下的自然是花艳骨。   她浑身暖烘烘的趴在床上,寒光的内力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顿很好的补品。   而寒光,此刻盘腿坐在她身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氤氲之气。   “说吧。”他闭着眼睛,睫毛浓密如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花艳骨没有隐瞒,当下将她在沉香镇遇到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自己来此的目的,毫不客气的朝他张手讨要:“把你的那张花魁娘子借给我吧。”   寒光将脸朝她趴着的方向抬了抬,依旧闭着眼睛,咬牙切齿:“……你从本大爷手里借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还过啊?”   “那我问师傅借去。”花艳骨想了想,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寒光沉默好久,才喷出一口怒气,“你就不能再多求我一会么?”   花艳骨立刻像孩提时那样,凑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摆轻轻摇晃:“哥哥……”   寒光转过头来,缓缓睁开眼睛,漆黑双眸中映着花艳骨的笑靥。   生逢乱世人情薄,寒光看着花艳骨,依稀还能看到她儿时的眉眼,那时候他们老是吃不饱饭,所以她一直长得小小的。脸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连拽着他的手指,讨要吃食时的声音都是小小的。   弹指十年,春风润物,细腻无声,不仅吹熟了枝头青梅,也吹大了他的小妹妹。   静如绿水菡萏,笑如桃之夭夭,泣如梨花带露,怒如红莲业火。不知何时起,他的小妹妹就已经出落成了当世第一流的美人。   可在他心里,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妹妹。那个在他被人欺侮辱骂,叫嚣着要砍掉他两条手臂时,扑倒在他身上,哭着伸出小小的胳膊,说着……我愿用我的双手,来换他双手的小妹妹。   哪怕时光凝练成琥珀,他依旧可以透过那琥珀般的时光,窥见当年那一幕。   那双挡在他面前的……小小的手……   以及漏过她的指缝,落进他眼眸中的光……   “好吧。”寒光粗鲁的揉了揉花艳骨的头发,然后勾唇笑道,“看在你这么乖,知道回家以后第一个给本大爷请安的份上,想要什么,拿就是了!”   花艳骨立刻眉开眼笑,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静室中。   和花艳骨那充满旖旎气息的静室不同,寒光的静室粗犷的令人想起醉卧沙场。   一把把稀世名刀陈列在刀架上,每一把,都曾属于一名侠客或骁将,以及一段九死一生的战役。   墙角排列着一壶一壶美酒,从女儿红到烧刀子,每一口,都是烫入喉头的烈酒。   观其居处,便知其人,属于寒光的一生,当是如此!   悲歌成一笑,烈酒过千巡!   “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花艳骨信步闲庭,在静室里一圈走下,便已找到了好东西,只见她素手一抬,纤纤玉指便从南国供奉的鲛珠枕一路滑向桌上的那柄莹白如玉的象牙梳,最后,落在与寒光形影不离的那头白狼身上,她眯眼笑笑,“这个也给我吧。”   白狼朝她龇牙利嘴。   花艳骨把它的生活起居用品全部都挑走了啊!连它顺毛用的梳子都没放过!   寒光正在感叹,长这么大,这丫头的眼光一点进步都没有,人用的东西一样都没选着,看中的全都是宠物用的……这样下去不行啊!迟早被人用糖给骗走啊!   咳嗽一声,寒光怜悯的看了花艳骨一眼,道:“给你也可以,待会本大爷把食谱写给你。小狼虽然每天要吃两头虎豹,以及一颗蛇胆,但是十个死士都比不上它一个,有它待在你身   边,本大爷就………”   “两头虎豹……一颗蛇胆……”他话未说完,花艳骨早已脸色苍白,“吃的比我都好,我不要了……”   白狼趴在寒光脚步,对某个穷酸翻了个白眼。   “……”寒光揉揉眉心,“那你再选些别的吧。”   花艳骨立刻兴高采烈的开始选宝贝。   寒光和白狼沉默不语的站在她身后,怜悯的将她看着。   果不其然,她又选中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几块纹理特别的龟背……那是白狼小时候用来磨牙的。还有一条漂亮的冰丝蚕布……那是白狼洗完澡后用来擦毛的。以及一只古朴大器的古代青铜碗……好吧,这次干脆连白狼吃饭的家伙都带走了……   白狼转过头来,对着主人小声的呜咽。   寒光强忍笑意,揉揉它的脑袋。   “暂时就这么多了。”花艳骨容光焕发的转过身来,对寒光道,“还要一张花魁娘子的皮相,这个算我借的,以后还给你。”   寒光努力装出一副被她占了便宜的模样,沉痛的说:“你一定要记得还啊……”   自觉占了他老大便宜的花艳骨自然是摇着小扇子,得意洋洋的恩了一声。待看见寒光背对着她挑选美人皮的背影,尤其是见他肩头时不时的颤抖那么几下,花艳骨心中生出老大不忍,可怜的大师兄,该不会是被她压榨的伤入心肺了吧……   实际情况是……   大师兄背对着她,满脸扭曲,默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本大爷不笑!性相近习相远……本大爷忍忍忍!苟不教性乃迁……糟糕本大爷要忍不住了……教之道,贵以专……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影子京城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见了曙光,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街边巷角,已有了早点的叫卖声。   花艳骨手捧雕红梅的檀木盒而出,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而寒光,则双手负在脑后,跟在花艳骨身后,一路走一路笑……甚至走在他脚边的白狼都两眼眯起,龇牙利嘴的模样仿佛在笑……   “你够了没!”花艳骨忍无可忍的转身,一副想要捡起地上的石头丢他的样子。   “笑一笑十年少嘛。”寒光乐不可支的说。   “没你这种笑法!再笑你就成婴儿了!”花艳骨怒道,“气死我也,居然把给狗吃饭的碗送我……”   “小狼不是狗,是白狼啊。”寒光笑吟吟道,“而且那碗是你自己选的啊……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别生气了,这件事情本大爷保证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了吧?”   “你可得说话算数!”花艳骨连忙说。   “那封口费什么的……”寒光摸着小狼的脑袋,悠然远目。   “我……我请你吃早饭。”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花艳骨只好忍住一口老血,道,“桂花糕和小汤包够不够封你的嘴!”   “再加一碗糯米汤圆。”寒光这才转过头来,对她眨眨眼睛。身后白云如帘,随风而开,揭出明丽朝霞。而他站在那里,整片朝霞便尽数落在他的肩上,化作一条明光四射的披风。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少年兮披霞光,皎皎兮红衣郎。   花艳骨带着宛若东君般的男子回了她下榻的客栈。   是时,胭脂正一宿没睡,眼巴巴的趴在窗前,远远见她走来,立刻晃起手中帕子,激动的喊道:“花家妹子!可是成了?”   花艳骨抬起头,还来不及答话,便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   黑衣黑发,掠影缓缓站直身子,平静的双眸望向花艳骨……以及她身边的男子。   花艳骨也随他目光望去,老实说她很想知道,骤然见到这么一个和师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大师兄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寒光的表情的确变了。   却并非是面对师傅时的崇敬,也并非是花艳骨当初见到掠影时的惊讶,而像是……刑者看见了犯人时的表情。   他一把将花艳骨拨到身后,然后冷冷望着掠影。   “……切,一股老鼠的味道……”他抽抽鼻子,然后露出猎食般的表情,微笑的时候,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便露了出来。   然后,铿的一声。   他出刀的一瞬,仿佛身化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辟谣啊,师傅有JJ的啊,创立锦衣卫的不是朱元璋么,他也有JJ的啊,不是太监啊坟蛋!另外大师兄和女主没有血缘关系的啊,只是被同一个人收养而已拉。。。。。。。。ps:明天还有更新,说不定我日更的血沸腾了,哇哈哈哈哈。。快来爱本王啊快点啊,榨干我啊啦啦啦~我改个错字ORZ ☆、遇人不淑大师兄     寒光出刀从不留余地,宛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以攻为守,刀出不回!   面对他的咄咄相逼,掠影剑不出鞘,以守为攻,仅以剑鞘一次又一次的挡住他的战刀,宛若井中之月,哪怕抽刀断水,终斩不断这一轮水中月。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花艳骨朝寒光大声喊道。   寒光却充耳不闻,只是强硬的将刀压在掠影的剑鞘上,擦出一连串的火星。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冷冷看着掠影。   “……”掠影看着他,缄默不语。   “他是我的死士!”倒是花艳骨替他作答。   “哈?死士?”寒光的目光变得更加森冷可怕,整个人就像是一尊从怒火中烧出的修罗,冷笑道,“死士不是这种味道!这种力量……这种眼神……你分明是……”   掠影平静看他,右手缓缓按在剑柄上……   “够了!”却在此时,一条红色鞭子从天而降,抽在两人中间,二人齐齐望去,但见花艳骨手持长鞭,皱眉道,“无罪不罚,大师兄,你不能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在我的面前,杀死我的死士!”   听了这话,掠影的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   那略略出鞘的一段雪白剑身,重又被他按回鞘中。   “养虎为患!”寒光却刀指掠影,对花艳骨冷笑道,“本大爷今天不杀他,总有一天,你会被他推入死地!”   “可我还有你!”花艳骨急的口不择言,一只手探他袖底,柔荑自然而然的勾住他的小指头。   寒光楞了。   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   自古以来,尾指藏红线,撩拨的总是人心最柔软的那一处。   纵他杀伐果断,血染沙场,也敌不过她尾指轻轻一勾。   “……对,你还有我。”寒光深深凝视着花艳骨,良久良久,才无奈一笑,“如果有那么一天,本大爷又怎么忍心……”   叹了口气,寒光将花艳骨的尾指收紧,憎恶的扫了掠影一眼,然后对她道:“走,去见见你这次的客人。”   他态度极其强硬,花艳骨身不由己,只得回过头对掠影歉意一笑。   “你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按理来说,大师兄本不该对你成见那么深。”花艳骨无奈道,“不过你放心,你没有犯错……我会试着说服他的。”   “没关系。”掠影站在客栈门前,形单影只,宛若一只孤燕,远远望着她,淡淡笑道,“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寒光用脚将门一踹,客栈大门通的一声关上,将掠影与他的笑容都关在了门外。   “什么东西……”寒光面色不善的转过头来,却正巧与胭脂姐四目相接。   胭脂早已认出来人乃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外号人间凶器的寒光,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不过想起他那些可怕的传闻,胭脂就觉得腿脚发麻,恨不得大叫一声,转身躲到桌子底下,和客栈老板以及老板娘挤在一处……   哐当一声。   寒光手里的战刀落在地上。   他看着胭脂,双目圆瞪,肌肉绷紧,鬓角滑落一串汗珠……   那模样,就像他小时候去偷猫食,结果与那头享誉三条大街的恶猫打了个照面一样……   寒光眼神涣散了好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倒退一步,将花艳骨牢牢守在身后,然后用刀鞘指着胭脂,声色俱厉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小狼!快咬死它!”   胭脂和花艳骨沉默好久,然后双双望向客栈老板藏身的桌角。   只见一条白色狼尾轻轻扫了一下地面,以示命令已收到,只可惜力不从心矣……   胭脂噗嗤一笑,对花艳骨道:“倒叫奴家想起了与妹子初次相见的晚上……这位小哥的反应,可真是与妹子如出一辙啊。”   “没办法,一家人。”花艳骨摊手。   寒光看了看花艳骨又看了看胭脂,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你们认识?该不会……你就是……”   “咳咳,奴家便是花家小妹的客人。”胭脂连忙表明身份。   寒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突然道:“一个月五十两银子。”   “啊?”胭脂满脸疑惑。   “一个月五十两银子,你来我们东厂吧!”寒光兴奋的挖角,“这种神兵利器般的皮相,连本大爷看了都害怕,完全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啊!对了你有没有姐妹?有多少要多少,一起投入本大爷的帐下,组建神兽军团报效祖国吧!”   胭脂面无表情的转头,对花艳骨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不能等了……今天就动手吧……”   寒光又劝了好几次,可是胭脂心意已决,真是铁了心要画皮。   为此,寒光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扼腕长叹道:“实在太可惜了!虽然皮相本身也很可怕,但总归还是活人更有震撼力一点啊!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东厂么?不出三年,你就可以永载史册的!”   胭脂立刻转头看向花艳骨,呼吸急促:“开始吧,现在就开始吧……奴家,奴家最后一点活下去的信念都没了……”、   事情的发展真是让花艳骨哭笑不得,她连忙安慰了胭脂几声,然后瞥向寒光。   “知道了,本大爷的静室借给你,里面的药材随便使。”寒光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虽然画皮一次,所要耗费的药材价值千金,不过他偏偏不把寻常金银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对胭脂的皮相反而更感兴趣一些,遂弹指敲敲桌面,对花艳骨道,“不过本大爷有条件……这次画皮,本大爷也要插一脚。”   “什么?”花艳骨目瞪口呆,“你要与我协同?”   也由不得她不惊讶了,要知道画皮师独来独往惯了,就算现在因为血都的建成,渐渐往来密切了些,但是……但是两人同画一张皮这种事,却依旧只在一种人身上发生。   那便是,已定下婚约之盟的画皮师   寒光嘴巴比脑子要快,等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对画皮师来说,他刚刚的话简直等同于当面求亲了!   同一时间,伪装成小厮,从门前路过的男子慢慢拐进一间房内,脱□上的青衣,露出肩上的飞燕纹,摊开桌上白纸,将别在腰间的毛笔拎起,用舌头舔了舔笔尖,然后笔走龙蛇,一边写,一边低声叹气:“今天我一定要递辞呈……最近……我真的知道的太多了……”   寒光并不知道自己近日犯太岁,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案,被人当烽火战报般一封接一封的往恩师桌子上传。   是夜,他将花艳骨一行接入府中。   掠影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在哪,他都吃得下饭。   而胭脂面对满桌珍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勉强吃了几口青菜,便搁下了筷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直等到一碟一碟的盘子从她眼前撤下,直到身旁再无一人,直到夜幕深沉,玉兔高悬,银霜遍地,照在那两双赤足上。   胭脂顺着那两双赤足往上看去,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艳。   寒光与花艳骨并肩而立,站在她的面前。   两人做一样打扮,俱是袖口纳瑞草纹的白衣,赤足上以金粉勾画出飞鸟文,月光一照,就像是从月宫中谪下的仙人,神秘而又美丽。   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他二人面上覆盖的木面具。   寒光脸上扣着的那张,左脸上画着一把精致的战刀。   而花艳骨脸上那张,则再右脸颊上刻画着一朵曼丽的红莲。   清丽处似谪仙,诡秘处却又似楚巫,似天人,更似妖魔,这,便是画皮师。   胭脂缓缓站起身,走向他二人,然后,虔诚的跪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生命数,受之于天。”她垂首道,“今日蒙君再造之恩,堪比父母,堪比苍天,还请受奴家一拜!”   说完,便是三叩首。   寒光不躲不避的受了,画皮师逆天改命,这礼,他还受得起。   花艳骨也是第一次见到胭脂这样的奇女子,比起寻常百姓,她倒更像是一个画皮师,不服天命,只信自身。   待那支名为胭脂的香插进寒光的香炉中,胭脂更是毫不犹豫的端起桌上的碗,将里面的麻醉汤一饮而尽,然后往床上一躺,淡然的闭上了眼睛。   花艳骨欣赏她,决定为她换上一张风华绝代的美人皮。   只可惜她刚执起蝉翼刀,寒光便已扑了上去。   “……大师兄!!”花艳骨惨叫一声,“你在干什么!”   “本大爷帮她把眼睛切大一些啊。”寒光兴致勃勃的说,“做人,当然要做一个目光如刀的人……”   “你给我住手啊!!”花艳骨崩溃了,“目光如刀……那你也不用把人家的眼睛切成   刀子型啊!况且……你只是想把人家的皮相弄得更可怕一些,好回头收藏之吧!”   “错!本大爷打算明天看谁不顺眼,就趁夜过去帮他画皮!保证他第二天起床,一照镜子就血溅三尺高!哈哈哈!”寒光的笑声响起……   这是胭脂听到的最后一句对话。   麻醉药的药力涌了上来,她连拔腿就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行清泪滑下眼角。   死去的娘亲啊……你的胭脂恐怕要来地府与你相聚了……   倘若有机会爬出墓地,她定要在自己的墓碑上,用指甲刮出八个血字——此人死于遇人不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七夕啊- -羡慕嫉妒恨,寂寞空虚冷。。 ☆、只拾落英不忍摘     八月,南诏平。   使臣进京,献玺称臣。为此师傅忙得脚不沾地,接连两个月,上朝退朝都要用轻功飞来飞去,上演一出天外飞仙。   至于寒光,师傅这个月将抚恤三军一事甩给他,月末又觉得他不够惨,于是又将犒赏三军之事也一并甩手……朝中有识之士都说国师这是在放权,有意栽培指挥使大人,可花艳骨只看到了寒光双眼乌青,脚步虚浮,惨不忍睹的一面……   只可惜花艳骨对政事一窍不通,便是想要帮忙,但估摸着师傅身边谋臣策士多如牛毛,自己这门外汉凑过去反而要添乱子,只好耐着性子等二人忙完,期间做做拿手的点心吃食过去慰劳则个,其余时候,都陪了胭脂。   庭院深深,落英缤纷。   “你已经决定好了?”花艳骨看着那立在窗前的女子,问道。   “恩。”那女子背对着她,应了一声。   只那一抹背影,便胜过人间美景无数,仿佛从六朝烟水中捞出来的一片剪影,笔墨难画其风流一笑。   “这世上有情有义的男子虽然少,但也并非没有。”花艳骨道,“胭脂姐,你又何苦重回风尘,去滚那一圈。”   “只因奴家已经看透了。”胭脂含笑望天,道,“这世上的男子无论老少贵贱,其实都一根样子。少年郎喜欢豆蔻貌美的女子,老匹夫也喜欢豆蔻貌美的女子,一个女人若是占了年轻又占了美貌,便占尽了天下半数男子。倘若她性子再温柔体贴些,懂得察言观色些,那这天底下的男子便都逃不脱她的掌心。”   说到这里,胭脂转过身来,对花艳骨勾唇一笑。   但见飞花三两片,掠过她的鬓角,落进她的眉心,却再也添不进一丝媚色,因为她本身已经媚到了极致。   她立在窗前,就仿佛用胭脂染红的一枝白梅花,从媚色中透出一种志存洁白的孤高,却无奈……颜色已污,再也无法遗世独立。   “可那又如何呢?新花催旧花,再美的女子也会老的,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年轻时被他亵玩,年老时被他嫌弃,这样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男人,究竟好在哪里呢?”胭脂抬起手,任由那一片飞花落在掌心,淡淡的说,“与其信这世上薄情汉,奴家还不如信自己,与其将命交给那些动不动就移情别恋的男人,奴家还不如用这条命去争一个花魁的名头!从此财源广进,爱置几处田产就置几处田产,爱买几个小倌儿就买几个,爱哭便哭,爱笑便笑,何须守那三从四德,看那臭男人的脸色!”   说完,胭脂将那片飞花紧紧一握,就好像掌心躺着的不是花瓣,而是她自己的命运。   次日,她拜别花艳骨,孑然一身的去往万花楼。   老鸨哪里能将她与当年的丑丫头联系到一起,听说她要在此次挂牌,当即露出天上掉馅饼的表情,不但将她宝贝乖乖的叫着,还将最好的一间院子给她空了出来,末了,搬出名册,不停的给她选名字,从傲雪到梅姬,一个数到另一个,却不想这绝色女子素手一抬,便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这名字……俗气了些。”老鸨皱眉。   “不妨,大俗大雅,奴家便要这个吧。”胭脂微微一笑。   按在指下的名字,正是……胭脂。   十月,点花魁。   重阳佳节近,赏菊会一场连着一场,有文人骚客相伴而游,一路赏来一路诗,有闺阁中的小姐们翩跹花畔,只拾落英不忍摘,但若要提那最繁华的一场,当属那花街柳巷的点花会。   会上,各家花楼,各处画舫的姑娘们会手捧一瓶菊花,娉婷而出,供人赏玩。   那菊花,自然是名品荟萃,十丈垂帘掩映着西湖柳月,红衣绿裳后跟着凤凰振羽,又并着黄石公与玉壶春,太真含笑与独立寒秋,当真是乱花迷人眼。   而那美人,却也是个个不俗,一颦一笑,各有各的风流。行走时娉婷如柳,含笑时人比花娇,与那名花交相辉映,一时间花非花,雾非雾,叫人分不出到底是花比人美,还是人比花娇。   是时,达官贵人,豪商巨富云集此地,赏花赏人,最后,常常是一掷千金。   “此为绿翠馆的清倌人,玉柳儿。”台上鸨儿拉着一名捧黄莺翠的豆蔻少女,向众人笑道,“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哪位东君肯为之梳弄?”   那少女生得很有几分姿色,更兼弱柳扶风之态,很快便有一名豪商为她举了牌子。   可真正的大鳄老饕,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茗着茶。   这些惯于弄尽风月之人,自然知道压轴的总在最后。   花艳骨混在他们当中,一身寻常男子打扮,戴着一顶斗笠,黑纱垂下,挡去了一张艳色无双的脸。   帮人帮到底,她是来助胭脂一臂之力的。   须知这花魁也有品级之分,具体说来很复杂,但是身价绝对是最重要的一项。   “此为万花楼的胭脂姑娘!”随着一阵喧哗声,一名手捧青花美人瓶的女子袅袅登   台。   便是那些阅尽千帆的老饕客都为之咋舌,更何况是那些寻常男子。   墨荷开在瓶口,那女子莲步香风,一身白衣宛若用千瓣白梅织成,唯领口对襟一对红梅花,脸上没有一丁点儿清倌儿的羞涩局促,却也没有红姐儿的谄媚讨好,硬要说的话,倒似股六朝烟水洗出的倦容。   风尘女子千千万,但能当上花魁的却屈指可数。   或烈或真,或媚惑或天真,每个花魁身上都有一种独一无二,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胭脂的倦,便是她独一无二的味道。   花艳骨刚要出价的手缓缓放下,她想,兴许用不到她出场,胭脂只靠自己,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便欲转身离去。   蒙她所救,一见投缘,只可惜一个志在勾栏,一个有意走马天涯,道不同,难相见,就此别过,也不知道余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花艳骨一边唏嘘,一边转过身。   然后,她看见一张英挺的脸。   两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一些,目光却更加沉稳,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一把磨锋利了的名刀,让人不敢逼视。身上铠甲未卸,披风未解,连脚下的狼都蒙着一层灰,看起来,来得十分匆忙……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花艳骨笑笑。   寒光深深看她,良久,才洒然一笑:“来见你啊。”   他笑得阳光灿然,身后,一群腰间按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半数奔到寒光身后,随时准备听候差遣,半数将赏花厅围了起来。用一种如狼似虎的目光打量着在场之人。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点花会顿时变成吊丧会。   达官贵人个个脸色苍白,跟死了一百次亲爹似的。再无人敢大声喧哗,只在私下里交头接耳,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屁股不干净,把锦衣卫给惹来了……   台上,被人遗忘掉的胭脂面露尴尬之色。   台下,花艳骨比她还要尴尬,锦衣卫什么人,监察百官,抄家灭门,有心仕途的,有哪个敢在他们虎视眈眈下千金买妓?   “大师兄……事已至此,请你负起责任。”花艳骨无奈指了指台上孤零零的胭脂,“买了她吧。”   寒光顺着看过去,脸色极其难看:“搞没搞错?本大爷又不喜欢她,干嘛买她啊?”   “又不是让你真买。”花艳骨道,“只是让你开个价。”   开了价,就代表寒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也是来赏花点妓的,如此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大家各买各的美人,只是……   “四两。”寒光抬抬手,声音回荡在赏花厅中。   花艳骨觉得自己的瞳仁都放大了……   整个赏花厅变得鸦雀无声,唯有数人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四两啊……   只怕点花会自创始到今天,就没出现过比这更低的价钱……   “混蛋!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啊!”花艳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怒道。   寒光眼神游移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中:“本大爷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四两银子啊!”   那一刻,花艳骨真的想要趴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呕血。   紧接着,赏花厅中的达官贵人们也回过神来,他们为难的对视一眼,拿不准上头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是来玩的嘛……这四两是什么意思?说他是来砸场子的   嘛……不过是一家青楼妓馆,他想砸,动动嘴巴皮子就够了,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弹一根。   花艳骨掩面哀号,然后拽过寒光的袖子,欲哭无泪道:“你再喊一次价……喊一千,银票我有,我借给你!”   “开什么玩笑?”寒光抱着她的脑袋,压低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意,“借女人的钱逛青楼,想要本大爷颜面扫地么!”   “那我……我把钱袋丢地上,你就当你捡到的……”花艳骨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   “……这主意貌似还不错,你丢吧。”寒光自己也想不出办法了,闻言皱眉很久,最后只得和她一起自欺欺人……   “一千两!”却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寒光与花艳骨齐齐看去,只见一名容貌清俊的男子鹤立鸡群,双目灼灼的望着台上的胭脂。   胭脂就仿佛开错季节的花,落寞的立在台上,仿佛一枝随时会被狂风乱雪吹落的梅花。   直到那男子一步一步的走上台来,将身上的狐裘脱下,小心翼翼的盖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平地而起的巍峨小山,为她挡风遮雪,还她天地清明。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身旁,老鸨尖声为胭脂敲下此身价,“一千两,今夜,胭脂姑娘便属这位爷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清俊男子咀嚼着这话,却洒然一笑,轻轻将狐裘为胭脂系好,声音温润如泉,道,“小将谢书贤,只拾落英不忍摘。”   身旁,众生百态,笑他,骂他,谤他,说他小小一员骠骑将,不该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便扫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面子,只恐日后仕途难走……   却不知,远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很没形象的往桌上一趴,远远望着那员小将,喃喃道:“你救了本大爷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还要改哪里,可太晚了,明天再改啦啦啦啦~ ☆、四两娘子拨千金     画皮数月,费心费力,花艳骨本想着今日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却不曾想,回到府中,一关上房门,身后的烛台便被人吹熄。   “今夜,我不想回去了……”来人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慵懒绵长。   听着这个熟悉的语调,花艳骨浑身寒毛顿时倒立。   “云邪!”她回过身来,鞭子猛地抽向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邪单手缠住她的鞭子,朝她哈哈一笑,月透纱窗,落在他覆着面具的脸上,他戏谑一笑:“几日不见,小娘子更加热情似火,莫非真的想留下我?”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花艳骨喊道。   “哦?”云邪的尾音立刻拉的很长很长,他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正好,你想留,我不想走,你我情投意合,又何必浪费时间?人生苦短,不如……”   大门被人猛然撞开,黑压压一片侍卫立在花艳骨身后,见了云邪,二话不说举起手中兵器,杀了过去。   “啧,煞风景。”云邪随手一甩,一片侍卫便倒飞出去,等寒光气势汹汹的杀来时,云邪早已化作一片乌云,从屋顶上纵掠而过,留下一串笑声。   “小艳骨,既然你已经选好人了,那游戏便开始吧。”月华如露,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在花艳骨耳侧,“就像事先说好的那样,这次你若是输了,我一定会认真的把你吃掉!”   “他是什么人?”寒光冷冷的朝云邪消失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立刻,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扑了出去,将个寂静京城闹的人声鼎沸,一支一支火把连成长龙,将夜幕整个打亮。   “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路追着我到这来。”花艳骨咬了咬嘴唇,惆怅片刻,无奈叹气,“大师兄,既然你与师傅最近得了闲……请容我禀报一事……”   寒光眉头一簇,有些生气的转过头来,对她说:“爱国爱家爱师妹,你的事就是军国大事,以后别拖拖拉拉的,快!给本大爷说!”   花艳骨当下便将自己在沉香镇发生的一切倒豆子似的倒给他,从赵如是说到顾朝晖,从顾朝晖说到莲莲,再从莲莲说到云邪,说着说着,她便想起了胭脂。   “娇妻何须羡美妾,赵如是对莲莲,算我输。”花艳骨皱起眉头,“只不知,他这次想要怎么对付胭脂姐……”   与爱错一个人,便负了一生的赵如是不同,胭脂不爱任何人,她只爱银子……   赏花会上,胭脂如愿以偿的将自己卖出最高价,却又因为寒光闹出的那档子破事,被好事之人封了个外号——四两娘子。   老鸨本想给她换个名字,却被她笑着拒绝。   “京城花魁十数人,多数以花草琴瑟为名,如奴家这般,以此俗物为名者却是一个没有。”胭脂跪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身旁两名童女为她梳发簪花,淡然道,“既是独一份儿,奴家为什么不要?”   “可这名字,实在有些……”老鸨为难不已,换了一个人如此桀骜不驯,她早一个耳刮子过去了,可胭脂根本没跟她签过卖身契,不过是挂牌在此,平白无故刮走一个花魁,她可不干这蠢事。   胭脂豁然站起,一身大红海棠新衣层层叠叠的落下,仿佛鲜红的花瓣雍容绽放。   “从今天开始,只有旁人追逐奴家的份,只有别人拾奴家牙慧的份。”她昂首笑道,仿佛俯瞰世人,又仿佛仅是自言自语,“奴家是四两娘子,日后自然会出现五两娘子,六两娘子,却不会出现三两娘子……只要奴家还活着一天,她们学奴家,却无法超过奴家……”   胭脂所言非虚。   世上本多喜新厌旧之辈,那些家有娇妻美妾的达官贵人,最爱时不时尝个新鲜,不然那十里花街,扬州瘦马,靠谁来养活?   只是尝鲜归尝鲜,倘若没有几分手段,却又留不住常客。花魁年年有,可又有几个来年依旧能保住这个名头,百花齐放,却只有姚黄魏紫,花中称后,长盛不衰。   但胭脂做到了。   当朝阁老裴元级已过古稀之年,虽然保养得当,须发皆在,但是那腰那腿,绝对跟老当益壮挂不上钩,可进了胭脂的闺房,出来的时候却满面春风,仿佛年轻了个十岁似的,逢人便夸:“那胭脂真是好啊……真是好啊……”   旁人好奇心起,立刻问他:“好在哪里?”   那裴阁老却神秘一笑,缄默不语。   男人好奇心上来,便和小猫一样,不消几日,便都往万花楼跑,打算以身试法,求得   真相。世上之事本就以讹传讹,此事久经人口,便越传越广,越传越神,把个胭脂传成了身怀彭祖之书的神仙中人,又或者是化为人形,游戏人间的狐仙。   真相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却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往万花楼跑。   其中也不乏性情古怪,刻意刁难之人,譬如今天,来万花楼中千金一掷,点了胭脂去的男人,竟赫然是花街柳巷中的一员常客,只是……此客常在对面的小倌馆,万花丛中过,他只拈菊花一笑,其他花儿再美再艳也视若无睹。   老鸨知他来找茬,有意推托,谎称胭脂身体欠恙,可这位大爷来势汹汹,从袖子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往老鸨脚下一扔,人便搂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倌儿,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众人见他一脚踹开胭脂的房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怕下一刻便要冲进去救命。   可一盏茶时候过去了,那位大爷却是神清气爽的推开门,朝楼下喊了一声:“怎么待客的!糕点茶水也不上一点,渴了本大爷不打紧,渴了胭脂姑娘可是天大的罪过!”说完,又是   一把金叶子洒了下来。   楼下的客人们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个个脖子伸得比鹅还长,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鸭翅膀,呱呱呱的飞进房子探个究竟,到底那胭脂是使了什么手段,将这么个大爷都伺候的服服帖   帖的!   老鸨更是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叫楼子里的姑娘们过去磕头学艺,倘若把这本事学好了,何愁对门那些兔儿爷抢生意!明天就让他们全部倒闭!让那群兔儿爷滚去院子里吃青草!   故花艳骨前来拜访时,若非与胭脂正巧撞见,恐怕要排到明年春天才能见着她的面。   胭脂与花艳骨有患难之谊,又彼此对了胃口,当花艳骨提起关于她的奇闻时,胭脂扑哧一笑,竟也不藏私,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光怪陆离之事,若要功成,不过是事在人为。”胭脂笑着为花艳骨沏茶,低眉含笑时,髻上发簪垂下一缕花穗,淡红色的花瓣贴在她的脸上,却是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   将一杯龙井新芽推倒花艳骨面前,胭脂笑吟吟的道:“奴家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只可惜样样都不精,比起春香楼吴姬的七步成诗,绿红院李新花的黄鹂之音,又或者云外楼的那群波斯舞姬,奴家只怕给她们提鞋都不配。只不过……身为一个女子,奴家并不需要有这样的才华。”   两杯新茶,倒映着两张绝色容颜。   “世人善嫉,男人更是如此,奴家所有的才华,不是为了超过他们,而仅仅是为了逗他们开心……就如那裴阁老吧,下得一手的烂棋,奴家要赢他简单,可要只赢他半子,却是费尽了苦心,还好付出便有回报,那夜他下的尽兴,回去之后,逢人便夸奴家的好。好什么啊?好在知情知趣,好在他的心情。”胭脂吹开杯中茶叶,轻啜一口,笑道,“至于那些故意来找茬的人嘛,其实奴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譬如前几日来得那位大爷,明明只喜欢男人,却偏要来点奴家。不过他肯出钱买奴家,奴家自然要看在钱的份上,让他尽兴……所以奴家就约他下会一起去逛小倌馆,顺便评点了一下男色之道,看在志同道合的份上,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奴家。”   花艳骨这才知道为什么最近京城里新起一道童谣,叫做四两娘子拨千金。   京城里的花魁娘子们不少,但像胭脂这样敬业的几乎没有。当其他花魁们在院子里悲风伤秋,感叹身世时,胭脂早将花魁当做一项事业来拼命了。如此美貌再配上这种拼命敛财的性子,叫她怎能不财源滚滚来?   感叹过后,花艳骨回到正题。   “那最近的客人里,可有一些长相或者性子比较奇特之人?”花艳骨斟酌一下言辞,然后道,“譬如……喜欢戴面具,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身材很是高大,腰间配刀的男子……”   花艳骨本不抱什么希望,只想提醒胭脂注意安全,可不曾想,胭脂沉吟片刻,居然抬起头,笑得古怪:“有啊。”   “真的?”花艳骨大惊,“此人是谁?可知他的行踪?”   “喜欢戴面具,性子不讨喜,身材高大,还擅长用刀……”胭脂缓缓抬起一根纤指,指着花艳骨,噗嗤一笑道:“不就是你家大师兄么?”   花艳骨默然看她。   胭脂对她笑得很有深意,一双手缓缓按上她的肩膀,道:“放心吧,你那师兄虽然性格恶劣,人见人恨,鬼见鬼愁,不过在这方面还是很洁身是好的……倘若你还不放心,奴家便让相识的姐妹龟公们给你监视则个,如有异动,立刻唤你过来抓奸!”   “……不,不用了。”花艳骨嘴角一抽,“胭脂姐,你真的误会了……”   她还未解释完,房门便被人轰的一下踹开。   “四两娘子在不在这?”一个身着将服的男子桀骜不驯的走了进来,自始自终没拿正眼瞧过人,连身旁扶他的两名傅粉少年也生得一脸傲慢。   花艳骨与胭脂对视一眼,然后,胭脂款款而立,朝他笑道:“奴家便是,却不知这位公子……”   “听说四两娘子身负绝技,不管对方是八十老叟还是八岁幼童,只要给钱,通通可以伺候得来,却不知此事当不当真?”那男子打量了胭脂一眼。   他出言不逊,胭脂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应了个是。   “那就好……抬上来!”那男子回头喊了声,登时有两名小校抬着一名青年进了屋。   那青年也着将服,却带着血污,一眼望去脸色苍白,声息全无,竟是个死人!   “一千两银子!”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道,“四两娘子肯睡老叟,肯睡儿童,却不知肯不肯睡个死人?”   他的手指竖在胭脂眼前。   胭脂一双眼眸却直直的落在那死人身上。   那是个约莫二十三,四的青年,眉目清俊,宛如孤生之竹,卓然有傲骨。他静静的躺在地上,就像睡进了一片竹叶中,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怎会是他?”胭脂定定看着他,就像点花会上,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将狐裘披到她肩上时一样。   初相见,只拾落英不忍摘。   再相见,当日的温柔将军,竟已……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恢复,我又是满血满蓝帝了! ☆、梅花还雪一段香     谢书贤,世代书香门第,本已登科及第,但见烽火连三月,南蛮战事起,便即投笔从戎。   染满墨香的手握紧宝剑,温润如玉的双眸染上血光,他代替临阵脱逃的主将,死守云城二十天,若没有他,便没有八月南蛮大捷。   可当战报上传,领了大功的却是那个胆小无能的主将。   其父兵部左侍郎赵阔,特地于点花宴上将谢书贤约去,先是劈头盖脸一阵骂,厉声责备他不该擅自替代主将,完后,啜了一杯龙井,然后令人呈上白银千两。   银锭呈品字形堆在玉盘上,惨白的光芒照着赵阔丑恶的嘴脸。   出生入死,血染山河,最终不过是为这种人作嫁衣裳。   那一刻,谢书贤一腔热血都冷了下来。   直到一个声音盖过众人的喧嚣,在点花宴上响起,却带起了更多的嘲笑。   “四两!”   谢书贤抬起头,看向台上立着的那名女子。   她美的落寞,就仿佛错生时节的梅花。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看着她那张看透人世的倦容,谢书贤一时之间,感同身受,待回过神来,人已在台上,展开的狐裘宛若飞起的白雪,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他对她笑:“小将谢书贤,只拾落英不忍摘。”   千两脏银,最后竟被他一掷千金,全堆砌在胭脂脚下,变成一堆漂亮的垫脚石。   他温柔的扶着她的手,把她捧得高高的,回头,却遭了人的毒手。   赵阔老奸巨猾,他儿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抢了谢书贤的盖世之功,却觉得这是自己理应得到的,那谢书贤平白无故得他家里那么多钱,竟叫他无法咽下这口气。当即以主将名义约他一起出城赛马,赛到中途,竟猝不及防的   将鞭子甩在谢书贤脸上,将他一鞭抽下马。   可怜谢书贤一代儒将,落马之后,竟再没睁开过眼。   那赵家大少爷却还嫌不够,不但不为之装殓尸体,还令人将他送进妓院,心想你生前洁身是好,我偏要让你晚节不保,看本少将你硬塞进妓院里,回头再让人回报,说你这酒囊饭袋死在青楼艳妓的肚皮上了!   胭脂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是,她还是将谢书贤冰冷的尸体留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日他重金买她,却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   她欠他一个晚上。   是夜,胭脂一身红衣宛若新嫁,静静的跪坐在谢书贤的尸体旁,挽起袖子,从银盆里捞出毛巾,拧干了,然后一点一点的为他擦拭脸上的淤泥血迹。   旁边两名家丁乃是赵家公子留下,一路监督着胭脂,以防她收了钱不办事的。可是早些时候还好,一到了晚上,这二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青楼是做男人生意的地方,不是做死男人生意的地方,加上怕被客人撞见,所以老鸨早早的便将胭脂打发到这偏僻院落来。此处年久失修,门缝墙壁间都裂着缝,时不时吹进一两缕阴风,从人脖子上绕过,冰凉柔顺,仿佛女人的头发,实在是有够渗人的。   本来两名家丁就觉得这里很惊悚了,没想到下一刻胭脂让他们更惊悚……   只见她扛起谢书贤,往床上丢去……   “你你你!”家丁甲吓的跳了起来。   “见笑了。”胭脂腼腆回首,“奴家家境不好,以前曾女扮男装,给人扛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麻袋……”   “谁谁谁管你是扛麻袋还是扛西瓜了!”家丁乙亦是惊的魂不附体,“你你你真的连尸体都不肯放过?姑娘,姑娘人鬼殊途,这样很伤身的……”   “没办法,收钱办事,总得尽心尽力嘛。”胭脂说完,人已经蹬掉绣花鞋,爬上了床。   床很小,胭脂只能紧挨着谢书贤躺下,脸对着脸,嘴对着嘴,胸口贴胸口。   眼前的男子年轻俊雅,指尖发梢都溢出一股清贵之气,胭脂看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纵横沙场的模样,执起他的手指嗅嗅,也只嗅到了一阵淡淡墨香。   被谢书贤宽阔的背挡住,两名家丁看不到胭脂究竟在做什么,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便道她在行房中之事,顿时吓的魂不附体。   “口味太重了!太重了!”家丁甲涕泪横流。   “住手啊!住手啊!”家丁乙痛哭不已,“公子爷那我们会敷衍过去的!你,你还是放过这位,让他早早安息吧!”   胭脂哭笑不得,只好握着谢书贤的手轻轻放下,然后安静的躺在他身边。   青衿覆素衫,他阖眼而眠的模样,如梅上轻雪,如云端皓月,清雅处一世无双。   “将军,你安息吧。”胭脂闭上眼睛,低声道,“艳骨妹子有个当锦衣卫指挥使的哥哥,她既然说了要帮你一把,日后自然会有人来还你公道……奴家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黄泉路上,请君从容去吧。”   她没瞧见,那谢书贤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你你你在做什么?”两名家丁又害怕起来,“干嘛平白无故的跟这死人说话?”   “奴家念念佛经不成么?”胭脂只好睁开眼来,对他们没好气的说到。   两名家丁这才释然,一边嘱咐她多念念,一边退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喝酒壮胆去了。   胭脂笑笑,重又躺下,与谢书贤眉目相对,呼吸绵长,过了一会,竟咦了一声。   “又,又怎么了?”两名家丁正处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咋听她的声音,连杯子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胭脂却不理睬他们,而是翻了个身,骑到谢书贤身上,伸手扯开他的衣襟,俯□去。   “你要干什么!!”两名家丁惊的把酒壶都碰倒了。   胭脂不过是将左脸贴在谢书贤的胸口。   心头尚在跳动,手脚尚有余温,虽然脸色惨白,但是胭脂曾经在码头给人扛过麻袋,见过船家救那溺水之人,有些人虽然被拖上岸时已经没了呼吸,但却不是真死,而是一口气没上来,于是背过气去。那些经验老道的船家便会撬开他的嘴,将水压出来,然后嘴贴嘴的给他渡上三口生人之气,倘若这人运气好,还能活转过来。   想到这里,胭脂再不迟疑,双手抚上谢书贤的脸,将一张莲脸凑上去。   “阿米托佛!阿米托佛!你这样会进阿鼻地狱的!”两名家丁惊的大呼小叫。   月浮云涌,青灯忽灭,他们话音刚落,破屋中便吹进一阵怪风,吹得胭脂金钗摇落,一头青丝铺天盖地的展开。咋眼望去,仿佛一只勾魂摄魄的艳鬼。   那风绕着谢书贤不停转悠,就像是黑白无常的步伐,脚不沾尘,只勾起阴风一阵,告诉世人速退速避,莫要挡住勾魂铃。   胭脂迎着那阵怪风,俯□去,将带着梅香的唇贴在他冰凉如雪的唇瓣上。   初见时,只拾落英不忍摘。   再见时,将军一逝如白雪。   为君恩,梅花还雪一段香。   榻旁,两人交缠的十指缓缓扣在一起,在家丁们的惨叫声中,骠骑将军谢书贤,终是缓缓睁开了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   那勾魂般的怪风亦在此刻悄然停歇,仿佛一声叹息,从胭脂耳畔刮过,跃出窗外,瞬   间没了踪迹。   “诈尸啊!!!!”家丁甲屁滚尿流的夺门而出。   “不关我的事啊!你要找就找公子爷啊,一切都是他不好!”家丁乙泪奔逃跑。   “滚开!你要跟我分头逃跑才对啊!”家丁甲骂道。   “死开!我只要跑得赢你就安全了!”家丁乙毫不掩饰自己的险恶用心。   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破败的小屋里,就只剩下胭脂与谢书贤,四目相对,你上我下……   残烛已冷,她身披月华,盈满了谢书贤的双眸。   “你还活着。”她俯视着他,微微一笑,“真好。”   谢书贤静静望着她,良久良久,才将她的手牵到胸口。   那颗因为看破官场黑暗而冷却的心,那颗因为红尘俗世而倦懒的心,在她的指尖,狠狠的跳动着。   “我还活着,真好。”月华如露滴在他的眉心,他望进胭脂的双眸,温柔的微笑,“还能见到你,真好……”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却不提此处两人,情愫暗生,单说那花艳骨回了寒光住处,将此事说与他听,竟引出了一番官场地震。   且说那寒光从师父手中领了犒赏三军之职,那封关于赵家大少爷死守云城的战报便是递到他手中。   有关此事,兵部侍郎赵阔早已为儿子上下打点好,除非亲眼目睹过云城守卫战,否则找不出他半点茬子。   坏就坏在他那儿子实在福缘浅薄,惹什么不好,竟惹出个花艳骨。   爱国爱家爱师妹,惹到花艳骨就等于惹到寒光,惹到寒光……就等于惹到了一窝锦衣卫。   那锦衣卫是什么人,仿佛苍蝇叮血,仿佛饿虎扑食,仿佛雁过拔毛……总而言之,他们无孔不入,就算是一只每缝的鸡蛋都能被他们叮出血来,更何况那赵家本来就屁股不干净。   结果不查还好,一查,就查了个真相大白。   “冒领军功,临阵脱逃,收受贿赂,贪污军饷……”寒光看着面前比人还高的一叠罪证,负手而立,半晌,回过头来,对花艳骨神秘一笑,“好久没抄家,儿郎们的爪子都快生锈了,没想到他居然送上门来,哼哼哼哼……”   花艳骨看了看,发现此事牵扯甚广,居然扯出了两个三品大员,不由担心道:“朝中之事我不大懂,不过这事牵扯的人这么多……你真的不用通知师傅么?说不定师傅会觉得一切以大局为重,先按下不发呢?”   寒光看了她一眼,然后从那堆罪证中捡出一张,递给身后肩上纹飞燕的男子,   道:“百里度,你把这个给国师送去。”   “那是什么?”花艳骨很好奇,罪证那么多,为何他偏偏挑最下头那一张。   “抄家的时候告诉你。”寒光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夜,无所不在的百里度将这罪证送到了师傅桌上。   师傅只扫了一眼,便将指间的紫毫握断。   “去查查兵部左侍郎赵阔。”他声音冷冷的。   “国师你什么时候废帝自立啊巴拉巴拉……呃,老臣马上去。”宰相见他脸色不好,   也不敢再触他霉头,只是觉得奇怪,到底是何等秘信,让喜怒不形于的国师气成这个样子。   直到三日之后,兵部大清洗开始,赵阔首当其冲,抄家灭族,其家产半数充公,半数赐给了新任左侍郎谢书贤。   那时,寒光才抗不过花艳骨一直追问,将密信上的内容说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大概这两章就要出场了,我要准备果照啊。。。。。。。 ☆、谢小将独占花魁     风起,吹皱一池秋水。   落英,依稀瘦了花枝。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夜之间。   权势滔天的赵家倒了台,名不见经传的谢书贤连升三级,成了当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胭脂则因为谢书贤起死回生一事,整个人更加萦满神秘色彩,便是同一个楼里的姑娘,也有人将她当做狐仙参拜,更有那说书先生将她的事迹改编成传奇折子,一传一唱,便人尽皆知,一时之间,风头无人能比,本以为从此要客如云来,没想到转眼之间便被一个人给包了场。   那人便是谢书贤。   烟花之地,烟花之地……烟花,是只能开在夜空中的,再是美丽再是渲染,也开不到早上,所以恩客们总是趁夜而来,唱一曲你侬我侬,恨不得将两人摔成一个人,可一到早上,便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烟花女子们,静静的等待下一个夜晚,下一次绽放,下一个男人。   那谢书贤……却很不一样。   他夜夜都来,可哪怕是最荒唐的时候,也只是枕在她的膝上,清俊的脸颊被醉意染红,有些口齿不清的说:“抱歉……谢某不胜酒力……”   “你可是个将军。”胭脂哭笑不得的放下酒盏,试图将他扶起,“将军不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么?”   花灯燃,美人眉目如画。   谢书贤静静望着她的笑靥,良久,才微微一笑,道:“谢某是个例外……为此没少被军中将士欺负。下次若是还有人找我拼酒,谢某可不可以拉他们来这?”   “没问题,交给奴家吧!”胭脂锤胸脯道。   然后,她后悔了。   第二天,谢书贤带了一班旧部来找她,一群刀头舔血的壮汉将胭脂一围,然后齐齐露出暧昧的笑容,将手中的酒盏往她手中一递:“小弟见过嫂嫂。”   胭脂喝下去的酒差点吐出来。   “你们喊奴家什么?”胭脂问这话时,目光却是瞟向谢书贤。   谢书贤朝她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   胭脂完全不懂这笑容的意思。   她只能耐着性子对这些大老粗解释,谢将军犹如天上明月,云端之雪,她胭脂却是地下淤泥,一枝残花,你们这群不知所谓的甲乙丙丁,别用她来侮辱将军的威名。   将士们被她数落的面面相觑,临走的时候,为首那人更是拍了拍谢书贤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将军,任重道远啊……”   当时胭脂没觉出这句话的味道来,只是觉得谢书贤的表情有些郁郁。   直到第二天,她被老鸨告之,谢书贤付了一大笔钱,将她给包了下来。   之后,他依旧夜夜都来。   但是,他每天早上也会来。   有时,邂逅在早点铺,她刚刚坐定,便听到身后有人声如拨弦,道:“你在这啊。”   胭脂一回头,便看见谢书贤青衣儒雅,站在晨曦之下,对她微微的笑。   “你也在这啊。”胭脂便跟着他笑了起来。   笑罢,两人自然是拼了一桌,吃着两碗稀饭,和一个盘子里盛的肉夹馍和包子。   有时,又邂逅在首饰铺里,胭脂从左边的梅花簪看到右边的燕子衔珠簪,咬着手指,   犹豫不决,最后终于咬咬牙,将银子递过去:“给奴家将这支燕子衔珠包起来。”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她的身后伸出,将剩下的那支梅花簪拾起,然后收了回去。   胭脂甚至那只手一回头,便看见谢书贤立在她身后,对她笑得温文尔雅。   “你什么时候来的?”胭脂呐呐问他。   “没多久。”谢书贤看了看窗外晚霞,“从你挑簪子开始。”   “……”胭脂无言,她为了省钱,跟老板说了至少三个时辰,直把老板说哭了才拿到了最低价……为此她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谢书贤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手一抬,那支梅花簪便被他簪进她的堕马髻中,“作为报答,这支簪子便送你罢。”   那天晚上,他们一同吃得饭,不是在纸醉金迷的花街柳巷,而是在静谧的一处僻静小馆,清蒸鱼,炒青菜,麒麟豆腐,草菇肉末汤,家常小菜,清淡养生,就像谢书贤给人的感觉一样。   邂逅于清晨,邂逅于傍晚,邂逅于街角,邂逅于画舫……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邂逅,胭脂终于心里有数了。   除非月老抛下天底下所有男女不管,天天跟在他们两个身畔,不然便是他有意为之,不然哪来那么多的邂逅?   胭脂是个过来人,谢书贤的心思她一猜就透。   于是这日同他在闹市中闲逛时,她有意无意的与他摊牌。   “谢将军,听说近日国子监祭酒有意将他的独女许配给你?”胭脂鬓边摇曳着一支燕子衔珠簪,长长的珠串落在她的脸颊边,珠圆玉润,却被她的妙丽容颜比得宛若鱼目,她转过头来,对谢书贤笑道,“还有,据说那位国子监祭酒大人……似乎是您父亲的至交好友,更是您的授业恩师呢。”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视他为父,更视他的女儿为妹妹。”谢书贤笑着应她。   “……”胭脂噎了一下,继续笑道,“可是老夫人不是这样想的啊。”   谢书贤皱了皱眉。   他世代书香门第,只可惜父亲死的早,家境渐渐败落下来,待他投笔从戎,世人更道谢氏门楣从此便要蒙尘在他手中,却不想转眼之间,他便已经官拜兵部左侍郎……母亲闻此消息,喜极而泣,立刻跪进宗祠之中,拨弄着念珠,将他的事情告诉先祖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将军对胭脂的心意,胭脂懂的。”胭脂走在他身侧,道,“但正因为懂,所以不忍将军为了奴家迁怒老夫人,也不忍心将军将大好前程断送在奴家身上……将军,奴家是名烟花女子,烟火易冷,你何苦执着于这转瞬一刹?”   谢书贤定定看她。   “你懂我。”他苦笑一声,“却不信我。”   胭脂心头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   “将军言重了。”她笑靥如花,“奴家不过是觉得……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将军依旧如约而至,来到万花楼,来到奴家的身边,然后哎呀一声,为奴家拔掉一根白头发,然后摇着头,说……胭脂啊胭脂,你已经老了……之后,将军便再也不来了,奴家呢,则因为年老色衰,终到了离开万花楼的时候,所幸这些年赚的不少,足够奴家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了……哎呀,那不是艳骨妹子么?”   谢书贤望着胭脂小鸟似的飞向前方。   只见一男一女从前方走来,男的俊逸非凡,女的艳色无双,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很是亲昵无间,不是寒光与花艳骨又是谁?   “密信上写了什么,你倒是说啊!”花艳骨拽着他的袖子。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寒光一边呵斥,一边还任她扯着,“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那老东西不要脸,抢了谢书贤的功劳,硬是安在他那草包儿子身上也就算了,事后还想挟此盖世之功,强迫师傅将你许配给那草包……还有一则次要的,他家那女婿顾朝晖,貌似对你欲行不轨过吧?你说说,谁家肯把女儿送入这等虎穴啊?师傅虽然为老不尊了些,但至少虎毒不食子,他是宁可跟他们拼了,也不会眼巴巴的把你嫁到他家的。”   花艳骨楞了许久,然后有感而发:“我爱师傅一万年。”   “你肉麻不肉麻?”寒光嫌恶的把她甩开。   花艳骨本想挠他,却见胭脂朝她迎面跑来,便转头一笑:“胭脂姐,这么巧。”   “指挥使大人。”谢书贤追在胭脂身后,随后而来,见了二人,便笑着拱拱手,目光在寒光与花艳骨之间游移了一下,然后望向寒光,“大人,您也是陪着这位……”   “没有!”寒光立刻虎着脸喊道,“本大爷才没那个闲情雅致陪她逛街呢?本大爷这是来……巡查,对巡查……然后碰巧跟她走在同一条街上罢了!”   胭脂与谢书贤对视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的笑了。   既有缘相见,干脆就一块儿逛街。   只是谢书贤与胭脂纯属看客,寒光自称是来巡查,真正在买东西的,似乎只有花艳骨一个人。   ……不,各位看官还忘了一位……   衣料铺中。   “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本店蜀锦苏绣样样俱全……”老板乐呵呵的出来待客。   “我要这个!”花艳骨的目光投向一张云纹白绢。   啪。   一只爪子搭在上面。   花艳骨楞了一下,低下头。   皮毛丰盛的白狼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   首饰铺中。   老板笑吟吟的迎出来,尚未开口,花艳骨已经气势汹汹的伸出手。   啪。   花艳骨的手与白狼的爪子搭在同一根桃花簪上。   “布已经归你了,簪子必须归我。”花艳骨对它笑得勉强。   白狼朝她抛了个白眼。   “小狼别这样。”寒光已经快要念三字经压抑笑意了,“你已经有十根差不多的耳勺了,这根就让给她吧。”   白狼这才缩回爪子,用大房看小妾的目光扫了花艳骨一眼,然后施施然的离去,将那   根簪子让了出来。   花艳骨想要原地呕血。   之后的境遇可想而知,无论是玉器铺还是古董铺,只要是花艳骨看中的东西,必定能见白狼的爪子,这一人一狼的喜好出奇接近,你喜欢我的,我也一定喜欢,闹到最后,花艳骨忍不住哭丧着脸对寒光道:“师兄你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把它当我养了?”   “谁,谁有那闲情逸致啊?”寒光心虚的左右四顾。   “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咯?”花艳骨心情更加低弱,“想不到,想不到啊……不过是离   开京城几年,我的品位便已下降到如此地步……简直达到了禽兽不如的境界……我已经不想活了……”   寒光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没事没事,师兄不嫌弃你。”   谢书贤与胭脂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所谓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眼前这一对青梅   竹马,也不知道何事能够参透自己的心意。   四人直逛到晚霞布天,方才进酒楼吃了个饭,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谢书贤看了一眼脸生疲容的胭脂,然后对几人笑道:“小将去叫两辆轿子,好送两位姑娘回去。”   他朝几人拱了拱手,离席片刻,便有两辆轿子停在酒楼门前,轿夫上来,恭恭敬敬说是被一位谢将军差来的。   花艳骨与胭脂便进了轿,至于寒光,他真的走起来,脚程可比奔马,哪里需要轿子。想想晚上还要回血都安排点事,便就此别过,却不想走了一段路,突然被一个人急急叫住。   “指挥使大人!”谢书贤领着两顶轿子冲了过来,看了看寒光,又看了看他身侧,然后奇道,“两位姑娘……已经回去了么?”   “啥?”寒光顿时傻眼,“不是你喊来的轿子接走的么?”   “小将喊来的轿子在此。”谢书贤指了指身后,然后脸色一变,“糟糕!指挥使大人,定是我们在酒楼吃饭的时候,附近人多眼杂,有宵小之徒听了我们的对话,便偷偷遣了另外的轿子来,将两位姑娘给拐走了!”   那一刻,寒光如同出鞘的刀,收敛在刀鞘里的血气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师傅出场,云邪出场-。-最近七月半有木有碰到灵异事件,我有啊~吓死爹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花艳骨刚进轿子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轿子很干净,轿帘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香气,仿佛一双柔美的小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的揉按她的太阳穴。   直到花艳骨昏昏欲睡的时候。   方才现出指尖藏着的黄蜂尾后针。   花艳骨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双手双脚仿佛被巨石所压,动弹不得,非但如此,最可怕的是经脉中内力逆流,乱成一片,让她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肺腑中火烧一般疼。   轿子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掀开轿帘。   花艳骨看着他,半晌,终于认出了这张脸。   “居然是你。”她皱起眉头。   “嘿,就是老子。”男人咧嘴一笑,赫然是当日七夕夜市上,用下作手段拐走她与胭脂的那名人贩头子,他伸手捏住花艳骨的下巴,阴测测的笑道,“阴沟里翻船,居然栽在你这小娘皮身上。你哥哥断我生意,杀我兄弟,我便辱了他妹妹,哈哈哈!”   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人贩头子走南闯北,专营拐卖妇女的生意,手里一包腰软易推散,不知坑了多少深闺怨妇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江湖女侠,此次又添两笔丰功伟绩。   一个是画皮师,一个是京城花魁,就这样被他一手一个,提进了眼前酒楼。   耳畔是觥筹往来,管弦丝竹。鼻翼是美酒芬芳,香汗淋漓。眼前是男男女女,用身体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此地为黑楼——江湖上坑蒙拐骗,烧杀抢掠之辈云集之地,楼主为黑老大,黑道上一等一的残忍角色。花艳骨与胭脂一进大门,他便抬起光头来,一双阴鸷的眼睛将她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笑出一口黄牙,对身旁男子道:“兄弟,都是绝色,你随便挑一个,就当做哥   哥给你的见面礼。”   花艳骨望向那人,登时火冒三丈。   灯影婆娑爬上他的面具,鬓影香风吹动他领口那圈黑色兽毛。   笑倚一片纸醉金迷,背靠一枕盛世浮华,云邪遥遥朝她举杯,勾起一抹邪肆的微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懒洋洋的站起,走到花艳骨面前,将她打横抱起。   起哄声顿时此起彼伏,花艳骨酸软无力的倚在他怀中,冷冷问道:“你想干什么?”   云邪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闻言微微一笑,俯身咬着她的耳朵道:“让你看场好戏。”   目送他二人离去,黑老大方才收回目光。   他拍拍手。   一群妙龄女子便被赶到舞池中央,往上看,环肥燕瘦,姿态各异,往下看,白练轻轻裹,金莲步步移,竟都裹着一双小脚。   “女人之妙,妙在小脚。”黑老大抓起怀中女子的小脚,放在掌心玩弄,“见识过小脚女人的好,回头再去看那些大脚女人,就觉得粗俗难看,和男人没甚区别……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劝酒,记住,只许用脚!让在座的诸位爷都知道小脚的好处!”   众女立刻乖巧的朝他福□去,待其散去,便只剩胭脂站在舞池中间。   一名楚腰纤细的女子坐在案上,抬起三寸金莲,夹住桌上那只青铜酒盏,摇摇晃晃的给案后的刀疤男送去,金莲轻轻摇曳,弱不禁风宛若水中莲,美酒微微倾洒,宛若莲瓣上落下的细细水珠。   刀疤男子却不领情,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可就是不肯接对方足尖的酒杯。   本是色如春晓的女子,渐渐苍白了脸色,她艰难的举着酒杯,洒出来的酒水越来越多,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刀疤男,轻启朱唇,贝齿中飘出吴侬软语。   “求您了……”她说,“请喝一口吧……就一口……”   刀疤男笑了,他将手伸到她足边,作势欲接。   那女子喜极而泣,松开酸麻的玉趾。   那一刻,刀疤男却笑着收回了手。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   “没用的东西!”黑老大的目光移开,他残忍一笑,“来人,把她的双脚剁了!”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那名楚腰女子被人蛮横拖走。   “四两娘子。”刀疤男子看也不看她,只将目光放在胭脂身上,道,“换你了。”   胭脂看他许久,然后微微一笑。   在一群低头臣服,任人为所欲为的女子当中,只有她是昂头站着的,兴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她笑起来的时候,便要比旁人更加光彩夺目一些。   然后,她朝刀疤男狂奔而去,一只脚丫子挟带风雷之势踹在他的心口。   众人这才见识到胭脂的一双脚。   若是说旁边是三寸金莲宛若水中两尾锦鲤,那胭脂便是两艘可乘风破浪三千里的战船。   刀疤男一个不留神被这战船所压,登时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双眼一瞪,嘴角一斜,刚刚喝的酒从嘴角鼻孔里缓缓流出……   “大爷,请喝酒。”胭脂站在刀疤男胸口,倒转手中酒壶,将酒倒了他一头一脸,方才施施然的转身离去。   旁边惊呆的黑道中人纷纷凑到刀疤男身边。   “喂喂老三,你还活着么?”有人用筷子戳了戳他,   “靠这么大的脚……其实这不是脚,是暗器吧?”有人惊恐的看着胭脂的脚。   胭脂对他笑:“奴家脚大,奴家自豪!”   若非如此,恐怕她也要落得和那楚腰女子同样的下场。   “好了好了!”黑老大用酒杯敲了敲桌面,然后面色不郁的看着胭脂,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他道,“看不出来,四两娘子花容月貌,竟长了一身难啃的骨头……呵呵呵,我黑老大就喜欢你这样的刚烈女子,更喜欢折磨你这样的女子……老三,还不快跟她把话说清楚?”   刀疤男从地上爬起来,挥开身旁诸人,因为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故而看着胭脂的眼神十分不善,听了黑老大的话,他突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对胭脂说:“胭脂,多亏了你,才让老子大赚一笔。”   胭脂看着他,不明就里。   刀疤男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对在座的抱了抱拳,像个说书人般摇头晃脑起来:“兄弟们大概一直都想不通吧,为什么当年我堂堂花蝴蝶,放着那么多的俏寡妇小媳妇不要,偏偏要去追一个丑女……嘿嘿,你们大概不知道,那丑女虽然一无是处,却有一堆漂亮妈妈,个个都是万花楼出来的标致货色,有几个还是远近闻名的花魁,过去想要睡她们一晚,恐要备上黄金千两!”   一阵哗然声中,胭脂的脸色变了。   “那丑女也是个蠢蛋,有那么多嫁入豪门的娘亲,她随便跟着一个谁,现在都已经发达了啊!可她好了,偏偏要靠自己的手脚干活,啧啧,我就是看着那双脚越变越大的,真是越看越恶心!”那刀疤男得意洋洋的说,“哪像老子,跟她好了以后,摸清了她的底细,又得了她与那些从良艳妓的书信,回头便找上门去,谎称丑女身染重疾,骗一个一个准,一下子就捞到了一大笔钱……有几次那些女人还不放心,硬要与我结伴通行,一同回来看她,结果路上便被我劫财劫色,真是一箭不知道多少雕啊!”   “就你这张丑脸?”有人质疑,“还花蝴蝶?”   “还不是楼上那画皮师给换的……”刀疤无奈的说,黑老大不知哪里找来这男人,自称有画皮之技,黑老大性格善疑,便让他以身试法……没想到换的这么难看,对他的骗子兼采花贼生涯简直是致命打击。   画皮师?众人闻言,立刻齐齐望着楼上,神往之。   胭脂却由始至终都盯着刀疤的脸,良久良久,才颤抖的吐出一个名字:“周错?”   “恩,是我。”刀疤……周错看向她,笑了笑,“你倒是越换越漂亮了。”   胭脂的眼泪夺眶而出。   情之一字,她早已心如死灰,她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养大她的娘亲们……   “我娘她们……你把她们怎么样了?”胭脂看着他,双唇颤抖。   “卖了。”周错轻松的耸耸肩,“虽然都是些半老徐娘了,不过有些人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是女人就行。”   胭脂风月场出生,当然知道他话里头的意思,立刻哭的更加厉害了:“你……你居然把她们丢进暗窑?”   花街柳巷,也分三六九等,那最最下等的便是暗窑子,里面接待的都是些码头船工,市井流民等下三滥货色,而且不许挑客人,一天必须接待十多个男人,只要是女人,活着进去,最后都是烂着出来,或则干脆死在里面……   一念至此,眼泪便止不住了。   曾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曾以为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就只剩下钱而已。   而现在,她哭着对周错说:“奴家给你钱,奴家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把娘亲们还给奴家!”   “晚了。”周错看起来兴致勃勃,看起来总算从胭脂身上找回了场子,他道,“况且也用不着那么麻烦,现在就由老大做主,把你嫁给我,这样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你的钱自然是我的钱了!”   “好好好,你们现在就成亲吧,老子给你们做主!”黑老大哈哈大笑。   周错立刻拽着胭脂,冲着黑老大跪了下去,一口一个长兄为父,将黑老大抬举成了黑老爹,然后按着胭脂的脑袋,要她给黑老大磕头。   “谁要嫁给你这畜生!”胭脂挣扎道,无奈身旁一群起哄的黑道中人,一人一只手,便将她压得死死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男人们如同群魔乱舞,恣意欢快。   周错右手抓着胭脂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那张冷艳如梅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湿透。   “夫妻对拜!”   周错自己喊道。   众人压着胭脂朝他拜去,抬起头来,却看到周错瞪大眼睛,眉心……是一支长箭。   胭脂往身后看去。   寒夜有星辰,谢书贤立在门前,身后白色狐裘飞扬而起,仿佛北风卷地白草折,手中战弓弯成半月,一枚狼牙箭闪烁出冷冽锋芒。   “来人!干掉他!”黑老大一边说着,一边将身旁侍女拉到身前,打算用她柔弱的身体挡住对方的箭。   他话音刚落,便见门扉洞开,两列锦衣卫腰佩绣春刀,从谢书贤左右鱼贯而入,宛若一匹匹黑色的狼,对眼前的乌合之众包围起来。   “将军,请下令!”有人道。   谢书贤的回应,是嗖的一声。   黑老大眉心一箭,喉头咕噜几声,便手持长刀,从主座上栽了下来。   “一个不留。”那温润如玉的将军,用冷冽的声音下令。   “……是!”锦衣卫们立刻露出嗜血的微笑。   这场黑道盛宴,自此换了个主人。   敌人的惨叫便是至高无上的雅乐,敌人的鲜血便是香醇浓烈的美酒,这才是属于锦衣   卫的盛宴。   胭脂跪坐在原地,被一片惨叫求饶声包围。   狐裘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尾的包裹。   “别看。”谢书贤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很温柔。   胭脂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将狐裘拉下,睫毛上依旧沾着泪珠。   “不。”她拒绝道,“奴家要看,看他们血债血偿。”   “好。”谢书贤单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拔出含霜剑,护卫在她身前,道,“那我陪着你。”   胭脂点点头,一边看着这场夜宴,一边流泪。   谢书贤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心疼。   叹息一声,他握在胭脂腰上的手更紧,然后,微垂眼眸,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那一吻,不带任何轻薄意,只有虔诚与怜惜,就仿佛拾花之人,手捧落梅,落下满是爱怜的吻,怜之零落泥泞,但更爱之志存洁白,心怀玉璧。   “今天是最后一次,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缓缓睁开眼,他眼中写着决然,笑着抚摸着胭脂的脸,道,“你有我。”   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为卿故舞长剑。   留下锦衣卫收拾残局,谢书贤扶着胭脂走出黑楼。   “这是什么?”胭脂打了个冷战,然后轻轻抬起手,一枚雪花就这么轻飘飘的落进她的掌心,她皱了一下眉,“下雪了?”   谢书贤却是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然后苦笑一声:“不……是他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书贤的话,那阵风雪来得更加猛烈,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雪由始至终都只围绕着黑楼转。   方今世上,唯有一人能将内力练到如斯境界,含怒而发之时,竟可影响天象。   天才百年难得,妖孽千年一出。   楚国国师凤血歌,便是这样一个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这次没出场,给腹肌图吧,这货是他自己分割的。。。还沾沾自喜说是黄金分割啊= =这次是工作忙加卡文,卡太久了这章就不好意思V了,顺便开始日更 ★黄雀在后是何人   十六岁闯江湖名,三十二岁掌天下权,世人想起凤血歌,便会想起一方染血的玉玺,被他把玩于指尖。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真的会来赴这场明显是陷阱的夜宴。”云邪抬起头,望向窗沿,勾唇一笑。   十六岁白发如雪,三十二岁清浅笑颜,凤血歌立在窗前,对云邪怀中的花艳骨露出恒古不变的笑颜,身染半身花香,仿若月下谪仙。   月华将他的长睫染成淡淡银色,他望向云邪,笑容清贵如月,“可以放开我的爱徒了么?”   花艳骨立刻就想往他怀里扑,无奈云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了回来。   “师徒情深,真叫我感动。”云邪嗤笑一声,朝身前的八仙桌抬了抬手。   那桌上空无一物,唯有一只白玉杯静静立着。   “喝了这杯毒酒,我便将她还给你。”云邪拧着花艳骨的下巴,对凤血歌笑道,“却不知国师敢不敢……”   他话音未落,凤血歌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呵,好酒。”他笑,将见底的白玉杯放回桌上,修长的手指,叩响的声音,仿佛闲落一子白棋,然后坐等黑子入盘。   云邪双目灼灼,望他很久,突然一甩弯刀,割向他的首级。   洒然一笑,凤血歌抬手拔下脑后乌木发髻,白发三千,飞流直下,宛若银河落九天。   然后,他随手甩出簪子。   那簪子化为一道乌光,刺向云邪。   云邪转攻为守,将弯刀往身前一横。不料簪子撞在弯刀上,竟像明火遇宣纸,直接在上头烧出一个洞来,然后去势不减,一头扎进他的右肩。   云邪闷哼一声,整个人直接摔出窗外,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艰难爬起,看了一眼高   楼,他喷了一口血,然后狼狈的转身逃离。   花艳骨却没有心情痛打落水狗。   “师傅!”花艳骨扑进凤血歌怀里,着急的说。   “何事?想为师吸毒么?”凤血歌一边运功逼毒,一边笑道。   “……”花艳骨嘴角抽了一下,“师傅你正经点。”   “好,说正经的。”凤血歌道,“礼物呢?”   “……”花艳骨楞了一下,“什么礼物?”   “逆徒!你只记得送寒光香蕉,却忘记送师傅礼物么?”凤血歌立刻睁开眼睛,一副马上就要毒发身亡状看着花艳骨,“怎可厚此薄彼至此……师傅一伤心就会经脉逆转,毒气攻心,一命呜呼,命丧九泉,鬼哭十里……”   花艳骨迅速拔下髻上玉簪,双手捧到凤血歌面前,苦着脸喊:“师傅!礼物在此,礼物在此!!”   凤血歌呵呵一笑,目光从玉簪上一路滑向她的乌髻。   十六年前他抱她在怀,为她梳发,看着那柔软的短发在他掌心慢慢变长,渐渐变黑,一晃眼,那梳着双丫髻的黄毛丫头,便到了云鬓花颜的年纪了。   “……过来,给为师挽发。”凤血歌缓缓闭上眼睛。   一双小手代替象牙梳,一下又一下的梳理着他的头发。   十六年后她倚他身后,为他梳发,掌心的白发明丽的仿佛一把月光,一如当年,从未变过……是啊,岁月流逝,她在长大,他却从未变过。   “小艳骨。”他叹息一声,无奈道,“还好你没事。”   梳发的手顿了顿,花艳骨哽咽一声,从他身后伸出手,将他紧紧抱着,眼泪如夜露,沾湿了他的白衣:“师傅……你也要没事。”   “恩,为师没事。”凤血歌任由她抱着,将从不示人的腹背轻易的交付给她。   “不然我就去找那云邪拼命!”花艳骨狠狠的发誓。   “让寒光去拼。”凤血歌云淡风轻的说,“你是女孩子,要学会向我们撒娇,寒光是男孩子,脏活累活苦差事全部都让他干去。”   “……厚此薄彼至此,大师兄会哭的!”花艳骨嘴角抽搐。   “为师看他是乐在其中。”凤血歌笑了起来。   我愿征战一生,换她一世专宠……这句话,可是寒光自己说的。   黑楼之外,寒光率一群锦衣卫埋伏在原地,见云邪从上头摔了下来,立刻狰狞一笑,   令人跟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寒光想要的,是一次性端掉对方的老巢,将所有与师傅,与妹妹为敌的人全部斩草除根,血洗干净。   那云邪拼命逃窜,怎知身后跟了一队虎狼之兵,他受凤血歌重创,一路跌跌撞撞,竟   是逃向皇宫!   “大人………”一名锦衣卫看向寒光。   “哼,果然是他!”寒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深宫内院,一群全副武装的锦衣卫自然不好进去,不是怕人追究,而是怕打草惊蛇。于是寒光点上三员猛将,令其他人原地守候,然后带着三人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那云邪一路摸爬,最后进了东宫。   那是楚国新帝,楚子复所在。   凤血歌挟天子以令诸侯,楚子复父子两人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在寒光眼中,师傅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以他的意思,是干脆把这两个窝囊废给扒了,然后直接把皮换给自己人。   一将功成,尚需万骨来铺,更何况是帝位?仕途染血,成王败寇,师傅的慈悲,寒光不懂。虽然不懂,但是他愿意为师傅忍耐心中的狂暴与嗜血,直到楚子复自己露出马脚……那一刻,他必定露出獠牙,将他撕成碎片!   “终于露出马脚了么……”寒光露出可怕的笑容,打了响指。   三名猛将心领神会,一个前去通报消息,两个留下听从命令。   然后,他们破开了东宫大门。   寒光的笑容却凝固在那一刻。   东宫的夜晚冷冷凄凄,没有宫人愿来讨好失势的新帝,凤血歌拨来的宫人也不把楚子复当回事,一到晚上,便偷懒的偷懒,睡觉的睡觉,赌博的赌博,大家都笑着说,再过十年,楚子复就算是死在宫中都没人知道,也没人会在意了,因为那个时候,上至权臣,下至百姓,都知道楚国已经改姓凤了……   年轻的帝王被老太监扶着,静静的立在原地,青衫单薄,俊眼修眉,笑起来的时候,   像一轮暖烘烘的烈阳。   “寒光,好久不见了。”他笑。   寒光面色不善,目光从他身上,落到地上的尸体身上。   领口一圈黑色兽毛,脸上覆着一张半面具,连右肩上的伤口都一点不差,正是刚刚逃进东宫的云邪。而今,他眼睛瞪的大大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身清澈如流水,剑柄上纠缠着一头玉龙,此乃楚氏皇族代代相传的名剑,水龙吟。   “此人夜闯皇宫,手持凶器,想来是刺客无疑,孤便出手诛了。”楚子复抽出水龙   吟,反手擎剑,对寒光笑吟吟道,“只是,还请寒兄转告国师,朝中故老还在,勤王党亦未死绝,若是此时孤丧命于宫中,国师恐怕会很难做……”   寒光看他很久,才冷冷淡淡的说:“我明白了,明天我会让人加强东宫守卫,请皇上放心吧。来人,把刺客尸体拖走。”   “不送。”楚子复笑吟吟道。   “恩。”寒光懒懒的拱拱手,便带人退去。   一出宫门,他就气的脸色狰狞。   “壮士断腕,小皇帝好魄力,比他老爹强多了。”身旁的锦衣卫啧啧道。   “大人,以那黑衣人的身手,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被小皇帝一剑穿胸。”另一名锦衣卫也道,“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小皇帝的死士……”   “我知道!”寒光烦躁的揉揉头发,懊恼道,“管他去死,我现在烦的不是这个!”   两名锦衣卫奇道:“大人,那您烦什么?”   寒光有苦难言。   当日他拍着胸脯对师妹说,那来历不明的死士掠影,九成九便是那画皮师云邪所扮,方才使得师妹松口,将人借到他军中观察数月……他原本想不动声色的将这个数字加到数年,数   十年,最好一辈子都不让那货接近师妹。   可如今,那云邪偏偏死了。   师妹会不会今天晚上就来问他要人?   寒光恼的揪心痛,却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直至他离开。   “锦衣卫指挥使,寒光……”楚子复轻轻摇摇头,“终究还是嫩了点。”   “倘若凤血歌亲自前来,你便说不了这风凉话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楚子复转过头,对来人笑眯眯的说:“孤牺牲了身边最好的一名死士,还是有口技在身的奇才,除非你再出手,不然没人会知道你还活着,云邪,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孤什么时候能得到孤想要的呢?”   来人抬起头,虽是换了一身普通大内侍卫服,脸上却依旧覆着半张面具……不是云邪,又会是谁?   “七天后。”云邪与楚子复擦肩而过,笑声低沉沙哑,“谢府。”   七天后,谢府。   乃谢书贤与胭脂喜结连理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结束第二卷啊,boss就要被俺推倒了啊啊啊啊热血沸腾冲啊。。。爆装备了。。。 ★自古多情空余恨   谢书贤这段日子很忙。   除了要忙公事,还要忙私事。除了要处理政务,还要派人营救胭脂的娘亲。   为此他已经很多天都没合过眼,披衣而起,深夜伏案,一灯如豆,照亮他一身白衣和深锁的眉宇,他连胭脂出现在他身后都没发现,而胭脂却发现了他发间新生的银丝。   “谢公子。”胭脂幽幽的声音响起,像轻拨一根琴弦,弹在良人的心头。   谢书贤抬起头来,看见她将手中的青瓷茶盏递到自己眼前,眼眸低垂,欲言又止。   “谢谢。”谢书贤接过就饮,温热的参汤下肚,因为坐久了而浑身僵硬的身体仿佛也随之活络起来,他放下茶盏,对她笑笑,“找我有事?”   胭脂略微踌躇了一下,待看他笑容温良,再看到他鬓角白发,终是心中一酸,下定决心。   双膝一弯,胭脂朝谢书贤跪了下去,惊鸿髻上的步摇摇曳鬓旁,撞出一阵玲珑细碎的声响,展开的红裙层层叠叠,仿佛绽放的牡丹花。只见她双手向上交叠于额前,点着朱砂的前额轻轻碰在掌心,向谢书贤行足了大礼。   “胭脂!”谢书贤大吃一惊,几乎想都没想便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双手扶向她柔弱的肩膀。   “谢公子出人出力,救了胭脂的娘亲……胭脂无以回报……”胭脂任由他扶着,支起身来,踟蹰片刻,终是抬起头来,“公子,你还愿意要奴家么。”   谢书贤楞在原地,然后,一抹红晕染上他的脸颊,他痴痴的看着胭脂,仿佛在看此生至高的梦想,乃至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扶着胭脂的手,因为狂喜而控制不了力度,乃至于越收越紧,仿佛一座爱上飞鸟的牢笼,忍不住想要将它紧紧锁进自己的身体中。   “你,你答应我了?”谢书贤深深凝视着她,控制不了唇角的微笑,小心翼翼的问。   胭脂看着他,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几动,才说出话来。   “谢公子,奴家只想要报答你……”她苦笑道,“若你缺钱,奴家可以赠你百宝箱,万贯财,若你想要结识达官贵人,奴家可以为你牵针引线……可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除了奴家自己,奴家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但即使如此,依旧是委屈了你,谢公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那偏偏是奴家没有的。奴家生如飘蓬,浮沉一世,早已忘了……要如何去爱一个人……”   生如飘蓬,沉浮一世。   短短八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却蕴含了多少的苦。   谢书贤忍不住心中一酸,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的很紧,仿佛要将她身体里的苦难都吸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不要紧。”他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不委屈么?”胭脂枕在他的胸前,眉宇间依旧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踟蹰,烟花易冷,她的身体被很多人抱过,但都是夜里来,天明去,所以越是温暖,她越是害怕,害怕若是轻易接受一个人,让他填满自己小小的新房,待他甩袖离去,她的整个心就会空空荡荡。   “倒是委屈你了。”谢书贤紧紧的抱着她,笑道,“我这人,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每天早起都找不到当日要穿的衣裳,买东西的时候也不懂讨价还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望胭脂姑娘不弃,嫁于在下,让我下半辈子不至于饥寒交迫而死。”   胭脂噗嗤一笑。   “这么多天,你终于笑了。”谢书贤像是松了一口气,温柔的望着她,带着老茧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从今天开始,你要多笑笑……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起笙歌,满堂琵琶与锦瑟。   贺新婚,一夜吹起春风色。   窗前贴喜字,谢府起新乐。   酒香醉千客,满堂胭脂色。   直到月兔悬空,胭脂枕在谢书贤臂上,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就怕自己一睁眼,便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长长的美梦,梦醒时分,她依旧躺在万花楼的床上,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荒唐日子。   “胭脂。”谢书贤轻轻唤道。   胭脂没有醒,她怕自己睁开眼,梦就醒了。   谢书贤连唤几声,见她睡的深沉,便轻手轻脚的起身,朝外走去。   不一会,外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胭脂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那明烛摇曳的方向。她若记得没错,是夜新婚,谢书贤并未在外厢房留人,这么晚了,来的是谁?   胭脂并不想贸贸然闯过去,只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夜寒露重,谢书贤只穿一件单衣,委实让她有些心疼,遂叹息一声,拿起床边挂着的白色狐裘,轻手轻脚的起身,朝外厢房走去。   “……谢将军,你干的很好,如今你跟寒光那厮交情甚笃,你那妻子又跟花艳骨有交情,那凤血歌护短小人,定会将你划到自己的派系之中,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传来,让胭脂的脚步定在门前。   “不敢。”谢书贤的声音一贯恭谨清雅,“书贤不过是为陛下尽忠,为大楚尽忠罢了。若能光复帝位,书贤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嘿嘿,我却不信你没有一点私心。”一个阴鸷的笑声响起,“你那如花似月的老婆,不还是你靠奸计骗来的么?”   一个谢书贤,三个陌生人,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将门外的胭脂听的手冷脚冷。   他说:“谢小将,你好算计。两顶轿子,一顶将花艳骨送入虎口,引得那凤血歌不惜一切来护犊。一顶直接将那名满京城的花魁送进了闺房,从此谢小将独占花魁啊。”   他说:“谢小将,你够狠。为了尽忠报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狠得下手利用。”   他说:“住口,不过青楼女子,哪里配得上谢将军,他日,孤重掌大权,定要以宗室帝女下嫁之。”   胭脂站在门前,缓缓抬起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将喉头的哽咽压回肚中。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我证明了一件事……我证明了,我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在他们口口声声的爱慕之下,总是包藏祸心。一个男人若是对你好,定有所图,或是贪图你的美色,或是贪图你的钱财,或者是更意味深长的东西。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能被他利用,证明我有利用价值……无论如何,我报答了他对娘亲们的救命之恩,从此往后,便是一刀两断,我也不会有半点愧疚,恩怨两偿,从此陌路,他做他的将军,我做我的花魁,从此相见不相识,岂不是潇洒干净?   胭脂,你应该高兴。   你又一次,只属于你自己了。   胭脂,你应该高兴……   啪嗒一声,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地上,在冰冷的石阶上撞个粉碎。   外厢房内的声音一窒,然后,四个人影先后而至。   “杀了她。”为首少年长着一副讨喜的面孔,见人便笑,眼角弯弯,正是失势的楚王。   在他身后,两名男子白衣赤足,脸覆面具,皆是一副画皮师的打扮,闻言齐齐一笑,看向脸色苍白的谢书贤。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看着胭脂,说。   “杀了她。”楚王看着他,笑。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仿佛只剩下这一句话。   “那就让她什么都不会说。”楚王将目光投到一名画皮师身上。   “好啊。”面具上画着一尾毒蛇的画皮师随手甩出一根银针。   “不要!”谢书贤不顾一切的扑向胭脂,却追不上银针的轨迹。   那针刺穿胭脂的眉心,宛若一根银线,在她脑后拉的很长。   胭脂愣愣看着朝她跑来的谢书贤。   她的眼睛还记得初次相见,白色狐裘从他肩上落向她的肩膀,温柔的笑容宛若刺破夜空的光,强烈的灌进她的眼眸与心上,他给了她千金身价,她却没能给他一个旖旎的夜晚。因为亏欠,所以想要再次相见……只可惜,她已经渐渐看不见了。   她的耳朵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的声音很好听,宛若新雪初落,说不出的纯澈美丽。青楼里听不到这种声音,太过干净,太过真挚,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呼唤一个名字,那便是胭脂,胭脂,胭脂……只可惜,她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来是嗅觉,身体的五感正在迅速消逝,宛若遇到阳光而消融的雪……   我不想死!胭脂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最后的声音。   她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老天爷对她的苛刻。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指天骂地,想要用哭泣的声音质问苍天,为何要给她这么一张丑脸,让她一生坎坷,受尽人间苦难与屈辱。   她忘不了轻蔑,忘不了男人们对她的伤害,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诅咒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想要质问他们,一张漂亮的脸,就真那么重要么?美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丑女做什么都只能得到白眼么?   她忘不了欺骗,忘不了谢书贤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忘不了他的只拾落影不忍摘,也忘不了他的那声,你有我,更忘不掉他曾承诺……“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人生之苦,酸甜苦辣咸,但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能回味一样。   胭脂睁大眼睛,一边流泪,一边颤巍巍的伸出手。   直到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轻蔑,忘不了欺骗……可也忘不了感谢。   沸腾的感情随着生命力一起消失,胭脂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找不准方向。   “夫君……”胭脂空洞的眼神寻找着谢书贤的脸。   “我在这,我在这……”谢书贤将自己的额头触在她的眉心,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心有千言万语,最后,胭脂选择说出的四个字是,“我……不怪你。”   胭脂生得卑微,所以要的也很卑微。   爱她,就不要抛弃她。骗她,就骗她一辈子。   人生对她而言只有无数的苦痛,就像一只被丢进泥巴里的包子,有无数人踩着那只包子过,而那偏偏是她最后的食物。   而谢书贤,就是藏在包子里的那枚蜜饯。   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是谎言也罢,是利用也罢,至少他将她爱到了最后,直至最后,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胭脂!”悲号震天,唤来初冬之雪。   白雪回旋,卷在谢书贤与胭脂身上。   楚王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去:“天气冷了,谢将军,你也早点回吧……人死不可复生,你该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想想你母亲吧,她很挂念你。”   谢书贤世代书香,名门凋零,如今只剩他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而得知他与胭脂之间的瓜葛后,楚王立刻将他的母亲接到党羽府中,然后令人找到谢书贤,对他下令。   楚王这是逼他忠孝两全。   全不顾他是否心肝俱裂。   无边黑夜,白雪呼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靴无声的出现在谢书贤身旁。   “不过是个无盐女,你何苦如此。”一个邪肆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我帮你把她原本的皮找来,绝对惊的你自插双目。”   “那又如何?”谢书贤的嗓子已哑,初雪般的嗓音如今又破又难听,他搂着胭脂,呆呆的说,“年少轻狂,自然希望喜欢的人出生名门,雅通翰墨,娟秀可人,希望那人万般都好……可等到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哪里会管她的出生,相貌,文采?她丑,我也认了,她死,我恨不得跟她一起死……”   身旁那人沉默片刻,突然单膝点地,一根银针自胭脂头顶刺入。   谢书贤一见银针,两只眼睛都发红了,却在下一刻,听到了胭脂缓慢的呼吸声。   从无到有,从失到得,起死回生,谢书贤整个人呆在原地,双唇颤抖。   “只是帮她续一下命而已。”那人笑道,领口一圈黑色兽毛,落满白色雪花,脸上一张银色面具,掩不去他略带不羁与邪肆的笑容,不是云邪又是谁,只见他眼眸一转,宛若一头不怀好意的野兽,睥睨着谢书贤,笑道,“借某个人的话用一用,你总该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谢书贤反应的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就行了吧,通通把刀子放下,胭脂没有死哇。   本卷boss胭脂已推倒,马上进入下个副本,推小皇帝和师傅啊,双boss太有鸭梨了。 ★三花并蒂谁为尊   风雪如刀,割过狰狞的饕餮面具,云邪看着谢书贤一会,然后朝他伸出手。   “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我如今正在做的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一头咽喉被锁链扣住的野兽,“我甚至比你更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你阻止得了么?”谢书贤双目通红,望着眼前的那只手,“你跟我一样,都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云邪顺势将手搭在谢书贤的肩上,腰背一弯,微笑的嘴唇贴在他的耳畔,缓缓低语。   谢书贤听了一会,便神色凝重起来,听到最后,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望着云邪,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阻止不了画皮师,但我能阻止得了你的小皇帝。”云邪按着谢书贤的肩膀,缓缓支起身来,“作为交换,你愿不愿意帮我阻止那群老不死的?”   谢书贤看了他一会,又低头看了一会胭脂。   誓言还在,人已不在。   他还在,她却不在。   她浮沉一世,坎坷一生,这人世对她而言,如冬如夜,放眼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讥笑与冷眼,既如此,何不在她沉睡的时候,为她扫出朗朗乾坤。   谢书贤缓缓抬起头。   带着执笔之茧的手,按在云邪的手背上。   “决定了?”云邪笑。   谢书贤眼中透出一股坚毅之色,沉声道:“愿与君盟!”   画皮师宗门的秘密武器云邪,与楚国最年轻有为的将军谢书贤,便在这初冬之夜,击掌为盟,两枚棋子是否能左右战局,恐怕得一年之后才见分晓。   是的,一年。   东宫之中,一如既往的清冷,曾经百花争艳的园林,因为无人修剪,早已败落荒凉,唯有衰草凄凄肆无忌惮的猛涨。   楚子复面无表情的站在花园中,从地上抓起雪,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次又一次,直到将双手搓的疼痛难忍,如同握着一把银针,他才稍作停歇。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喃喃道:“肮脏……”   他又想起了刚刚的击掌为盟。   与他结盟的,乃是画皮师宗门的宗主。   那是一位老迈的画皮师,可是人老心不老,他从十多年前就在妒忌凤血歌,十年后他依旧妒忌凤血歌,只是十多年前他还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将凤血歌逐出宗门,十多年后他却已经奈何不了这位血都之主,楚国国师,越来越多的画皮师脱离宗门,加入凤血歌麾下,日渐凋零的画皮师宗门就像眼前的花园,逼得老宗主不得不派人找上他这个名存实亡的楚王……   楚子复憎恨所有的画皮师。   可是他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画皮师的世界里,宗门凋敝,越来越多的画皮师只知道凤血歌之名,却不知道宗主是谁,而他也一样,越来越多的楚民只记得凤血歌的大恩大德,恩威并施,却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皇位坐着的那人了。   敌人的敌人,可以是盟友。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恶心。   楚子复缓缓跪在地上,抓起地上的雪,拼命洗手,直到双手冻到开裂,直到侍奉他的老太监再也看不下去了,哭着上前,心疼的用手帕裹住他的手指。   “皇上,您要珍重身体啊!”老太监将他的手放进衣里暖着,老泪爬满两颊,“您在,大楚才在,您若是出了那么一点事,这江山可就真的得改姓凤了!”   楚子复沉默了一会,才狠狠的说:“总有一天,孤要杀尽世上所有的画皮师!”   “嘘!”老太监吓了一跳,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用身体挡着楚子复,心有余悸的四顾片刻,然后朝楚子复压低声音道,“皇上,小心隔墙有耳啊!”   “这可是孤的皇宫!”楚子复突然生起气来,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全是暴虐之色,“孤在自己的皇宫里,却连话都不可以说一句么!”   老太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最后只好朝他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着头,直到前额染血,楚子复才慢慢冷静下来。   “起来吧。”他冷冷说。   那厢老太监千恩万谢的起身,而年幼的皇帝,早已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亭台楼阁林立,宫人侍卫来来往往,乃是奏折往来之地,整个皇宫最繁华之处。却不是他的东宫,而是国师   居处……   一年。他对自己说。   这一年里,他依然会忍辱负重,直到凤血歌亡,直到血都与画皮师宗门拼的两败俱伤。   那一天,他会举起祖先武威王遗下的名剑水龙吟,披甲上阵,率领御林军与所有忠于王室之人,将画皮师杀个干干净净,为大楚扫出一片朗朗乾坤!   是的,只需一年。   凤血歌倚在太师椅上,微阖双目,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身旁宰相抱着一大堆奏折,嘴唇开开合合,而他却什么也没听见。   毒酒虽已逼出,但为此消耗的内力却一时半会恢复不来。   或许这毒酒本就不是为了杀他而来,而是为了消耗他的内力,削弱他的功力?   凤血歌微微一笑,看来,毒酒的药力最多只能保持个一年半载,而且拖的时间越长,他的功力恢复的越快。想要对他下手,则必须选在这一年当中,越快越好。   “国师?”宰相终于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我在想小艳骨的事。”凤血歌睁开眼睛,笑着看向他,“真没想到,小艳骨生性懒散,从小到大连只鸟都懒得养,居然会去养那么大一个男人。”   “国师……”宰相欲言又止。   “更没想到,那男人长得居然和我一模一样……”凤血歌摸摸下巴,笑得很是诡异。   “国师……”宰相终于说,“您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大可一声令下,把那人给宰掉啊,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凤血歌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说。   宰相楞了一下,然后小心措辞道:“国师大人,难道您不是因为视若己出的徒弟,突然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给拐走,所以因爱生恨,恼羞成怒什么的……”   “呵呵,刚好相反。”凤血歌笑着摇摇头,“我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挺开心……哎,这些年我忙于政事,总是抽不出空来陪她,她离开京城的这两年,日日给我飞鸽传书,可我一忙起来,就找不到时间回,等这信来的越来越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不再寄信给我了,我才幡然悔悟,真怕这两年下来,她已经忘了我,又或者不想见到我了。”   顿了顿,凤血歌单手支着前额,看着桌上的画像笑道:“如今可好,既然她肯把这样一个男子养在身边,至少证明她还是很愿意看见师傅这张老脸的……这种感觉你应该能体会得了,就好像你的女儿长年见不到你,于是找了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放在身边睹物思情,只不过这人偶稍显特殊了一些……会吃会喝会走会动罢了。”   “会吃会喝会走会动……这,这稍显活泼了一点吧。”宰相一头冷汗,“老臣那个不孝女若是敢瞒着老臣养这种玩意儿,老臣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汝家教太严。”凤血歌皱眉看他。   “……国师,是您家教太松了啊!”宰相欲哭无泪。   “呵……”   “请严肃!老臣真的不是在夸您……”   闹腾声传出窗栏,只见狂雪漫卷,万物凋敝,唯梅枝上早生三朵腊梅,并蒂而开,风雪不惧,恰如那三人。   一朵是云邪,争,天命我自主。   一朵是楚王,争,重掌帝王权。   一朵是凤血歌,争……争取早些批完奏折,然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与两个小徒弟依偎在一处,两条小小的胳膊抱着他的胳膊,两个小小的头颅一左一右枕在他的肩上,一同看窗外那一朵朵除夕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本卷结束了,开始下一卷吧=。=   有人问三师是哪三师,分别是画皮师,蛊师和天命师啊,下卷他们两会出来打个酱油。。。。。要写估计得到明年了。。。。 ★一吻淡如酱醋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欲饮一杯无?”花艳骨趴在桌上,指尖勾着鎏金小酒壶,朝掠影摇了摇。   门前站着的黑衣少年默默拍掉头上的雪,皱了一下眉头:“喝那么多酒……还出门么?”   “外面太冷,先喝点酒暖暖身子。”花艳骨单手撑着下巴,吃吃的笑,呼吸绵长带着脉脉酒香,声色慵懒好似醉人杜康,提着系酒的红绳随意一掷,酒壶便飞向掠影。   掠影接过酒壶,想了想,昂头将酒喝的一滴不剩,然后将酒壶丢回去。   花艳骨接过酒壶,将壶口对着掌心倒了老半天,然后哭丧着脸说:“你也不给我留一口……”   “回来再喝。”掠影一边说,一边走到柜边,掏出飞鱼服就往身上套——前段日子他总是被寒光抓去做牛做马,这飞鱼服和绣春刀就是那时候发下的。   “为什么要换衣服?”花艳骨奇道。   “安全。”掠影铿的一声收剑入鞘,平静的转过头对花艳骨说,“我发现,只要穿上这套衣服,一般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就会退避三舍,就连拦路的车马都会自动让出路来,你要   逛街,带上我再合适不过。”   花艳骨嘴角一抽:“锦衣卫原来还有这种用途……妙哉,回头你写成折子给寒光送   去,让他给你加官进爵。咳咳,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恐怕既没有纨绔子弟也没有花花公子啊……”   掠影一楞:“你要去哪?”   “我去市集。”花艳骨说。   掠影立刻脱下飞鱼服,随手丢到一边,然后翻箱倒柜,捡出一套黄色监市服——锦衣卫指挥所若是闲来无事,寒光就会把他外派去去监市。监市负责管理市集,兼管市井之民的抽税之事,简而化之,可谓之城管。   “为什么又换?”花艳骨疑惑的问。   “省钱。”掠影默默将带子系好,平静的看着她,“我发现,只要穿上这套衣服,地摊小贩们远远见我,便会望风而逃……但只要追上他们,那吃什么都不用付钱。我很喜欢这种比试。”   “……这不是比试,大概。”花艳骨擦了把汗,“你还是换回来吧,我可不想跟监市一同逛街,那简直是迎风臭十里的行为。”   “哦……”掠影慢吞吞的换回一身黑衣,“想买什么?你要是怕冷,我可以出门给你买回来……最近我发俸禄了,可以买很多东西的。”   “我想买只猫啊。”花艳骨没听出他话中深意,一脸憧憬状,“天气越来越冷,我想弄只猫来暖床。”   “……”掠影猛然转头,双眸宛若被新雪洗过,明亮的慑人,他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什么样的猫?”   “要胖,要毛色丰厚,这样抱起来才舒服。”花艳骨说。   “……我胖了。”掠影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而且很久没剪头发,头发很丰厚。”   “……”花艳骨,“而且猫还可以帮忙吃剩饭。”   “我从来不剩饭。”掠影平静的盯着她,“你的剩饭也是我吃的。”   “……还会撒娇!”花艳骨搜肠刮肚道,“会帮你舔嘴角粘到的饭粒!”   “……”掠影沉默的看着她的脸,确切的说是看着她的嘴。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脸凑上去,温热的舌轻轻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花艳骨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呼吸为之停滞,双目为之涣散,气血为之倒流……   掠影龇了一下牙,露出齿间咬着的那枚米粒,然后迅速闭上嘴慢条斯理的咀嚼完毕,对花艳骨坚定的说:“我也可以。”   “可以你个头啊!”花艳骨举起拳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掠影没有避开。   花艳骨愤怒的转过身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喃喃低语。   “我什么都可以做。”他低低的说,“所以……可以不把我送走么?”   花艳骨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掠影身份成谜,来历蹊跷,所以前段日子花艳骨实在拗不过寒光,两人大吵特吵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花艳骨败下阵来,答应将掠影借给他驱策几日,一方面不得伤及性命,一方面全面彻查其身世。   一晃好几个月过去,直到证实云邪已死,才还了掠影清白。那天心怀愧疚的花艳骨做了一桌好菜等他回来,一开门,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她抬起头,看着他略显清瘦的脸颊,有些尴尬的笑:“一碗鱼肉拌饭。”他看了她很久,然后笑:“两碗。”   充满柴米油盐味的对话,一瞬间春暖花开,恍神间,两人就似回到了沉香镇里。没有身份,也没有猜忌,只有流水淡淡映桃夭。   那时,花艳骨以为他并未在意。   如今,她才发现,他只是将一切藏在心里。   “……好了,我不买猫了。”花艳骨倒回掠影身边,踌躇半晌,才一咬牙,伸手入他袖,轻轻握着他温暖的手指。   掠影楞了一下,然后眼中流过一丝暖流,缓缓握紧了她的手。   “把自己养胖一点,养丰厚一点。”花艳骨别过头去,没好气的说。   “……恩。”掠影垂下眼眸,露出沉耽于此刻的温柔笑容。   身后窗圆如明月,一枝梅花横斜而出,摇曳在明月当中。   两片衣袖交织在窗前,一片绯红,一片漆黑,仿佛两只蝴蝶,在风狂雪乱中寻到彼此,然后合拢在一起,便是十指相扣,掌纹相接。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上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白雪瑞京城,皇宫之中,正是一场盛宴,招待的乃是来自南蛮的使节们。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寒光坐在国师副手处,品美酒佳肴,观美人歌舞,脸上却是乌云压顶,郁郁寡欢。   师妹啊……灌酒。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斟满酒杯。   师兄怎么看,他都不像个本分的死士啊……灌酒。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要是对你动手动脚……斟满酒杯。   果然,师兄不在,谁人能够守护你的贞操啊笨蛋师妹……灌酒。   “寒光。”凤血歌咳嗽一声。   寒光抬起头来,只见一名苗女娉婷的站在他身前,上身着青色织花披肩,□蜡染麻布花裙,颈上踝间戴满银饰,行走间不闻脚步声,但闻铃声阵阵,悦耳无比,远远望去,宛若一只青鸟翩翩飞来。   在她身后,所有的南蛮使节全部举着杯子,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寒光面无表情的举着杯子,用一种睥睨天下的目光看着苗女,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刚刚光顾着喝酒,基本上错过了所有事情,于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喜欢你的酒量。”那苗女将寒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语笑晏晏的对他举杯。   “……”寒光沉默的朝她举了举杯。   “我更喜欢你这个人!”那苗女目光灼灼。   “……”寒光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谁料那苗女根本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转眼,她就指着寒光对凤血歌说:“国师,请赐婚吧。”   “不可!”寒光重重的将酒盏砸在桌子上。   “为什么?”苗女美丽的眼睛看着寒光。   “师门规矩!”寒光严肃的说。   “你又不是和尚,什么样的师门规矩让你不能娶我?”苗女奇道。   “师门规矩,无论嫁娶,必先比武招亲。”寒光气势如虹,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想要嫁给我,也行!明天我便令人布置好擂台,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若能将我斩于马下,娶你又何妨!”   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才听见凤血歌微微一叹,道:“胡闹!方今天下能够打赢你的人,不是只有为师么……”   一阵咳嗽声响起。   “……那还是算了吧。”苗女看着孔武有力,杀气四溢的寒光,勉强笑笑,将脸转向凤血歌,一脸期盼的说,“其实仔细看看,还是国师您更为英武动人……”   “谢谢。”凤血歌对她微微一笑,“只是我身为长辈,更应该以身作则……蒙姑娘垂青,今日我们便去擂台上决一死战吧。”   “……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苗女铩羽而归,灰溜溜的回了席上。一群南蛮使节立时交头接耳,用土话说个不停。   至于那两个不良师徒,则举盏碰杯,笑的稍显得意。   ……只可惜这份得意很快就到了尽头。   “国师。”先前那苗女抬起头来,对他二人笑得诡异,“两位都是人中龙凤,武艺之   高,连我苗家武士都望尘莫及,更何况我们这些女子呢?”   “过奖。”凤血歌不动声色的笑道,“其实我大楚朝除去我们两师徒,还有许多年轻   俊杰,公主可以考虑考虑。”   “不用。”苗女笑道,“两位我们是不敢高攀了,但是听说……国师您还有个女弟子?”   嘎吱一声,寒光捏断了手中的筷子。   苗女看着他们,得意的笑。   不良师徒沉默看她,心中都闪过一个姑娘被人揍到半死,然后拖入洞房的凄惨身影……   两位绝世高手,直到此刻这才被迫想起……家里还有个悲催的二流高手啊,一旦比武招亲,必定任人宰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了好多小说,俺好想投向末世文的怀抱啊。。   乃们没有看错,要换皮的姑娘已经出现啦。。。 ★排山倒海婚书来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比武……招亲?”花艳骨转过头来,耳上明珰如月,“你们想要我的命么?”   御书房内,师傅和寒光倚在梨花木椅中,用喝茶掩饰脸上的尴尬。   “无妨。”师傅放下青瓷茶盏,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掏出一封婚书,放于右手案上,然后用镇定自若的语气对两位徒儿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现在定亲吧。”   寒光:“……”   花艳骨:“……”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为师,难道说……”师傅深深看着花艳骨,语气凝重,“小艳骨,你觉得为师更好么?”   说完,师傅幽幽一叹,起身走到书桌旁。   桌上一尊青玉笔山,其势峰岚起伏,雕工极为精湛。又一方温润端砚,纹理绮丽,其色如水。   师傅从笔山上取了一支毛笔,挥过砚台,沾墨几点,然后落在婚书上。   “师傅……你想做什么?”花艳骨看着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行大逆不道,违天地伦常之事。”师傅语调雍容,晕上墨色的笔尖落在婚书上,“寒光,既然你不愿意娶你师妹,就准备好改口唤之师娘吧。”   “住手啊!”花艳骨和寒光屁滚尿流的扑了上去,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拼命劝道,“师傅你冷静一点!事情又不是没有转机!大不了比武招亲前一天,给对手下泻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窗外传来。   三人齐齐看向窗外,只见当日宴席上的苗女坐在树丫上,翘着一只光洁的小脚,朝窗内三人一点一点,脚踝间两串花铃跳动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我可是全听见了哟。”她用一对雪貂般机灵古怪的眼睛,俏皮可爱的看着窗内三人。   那一刻花艳骨和寒光的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杀人灭口。   “你们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苗女从树上跳下来,赤足踩在雪地上,就像踩在花海之中,竟一点也不畏寒。待跑到窗边,她便将两条藕段似的手臂搁在窗栏上,下巴往上面一枕,然后对里面的人笑吟吟的说,“其实呢,也不用那么麻烦,今天我过来是告诉你们一件事。”   “何事?”寒光冷冷看着她。。   “比武招亲之事,还是明年春天再议吧。”苗女耸耸肩道,“这里实在太冷了,我带来的苗家武士全都水土不服躺下了。”   “哦!是这样么?那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寒光容光焕发的看着她,那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遗憾的样子。   “所以啊,让我们化敌为友吧,我已经没有危险性了。”苗女朝花艳骨招招手,“喂!你,出来陪我玩吧。”   花艳骨看了师傅一眼。   “去吧。”师傅凤目一瞥,对她笑了笑。   花艳骨这才恭敬退下,随在那苗女身后,回到她在京中的下榻之处。   窗明几静,墙上挂着几张仕女图,画中女子轻舟一片,划进荷花丛中,但闻蛙声一片。墙角置一方鹤型香炉,长喙微张,吐露出旖旎暖香。   “其实嫁到我们南诏挺好的。”苗女蹦蹦跳跳的给花艳骨上了一杯花茶,笑嘻嘻的说,“我们的武士骁勇善战,而且个个都会唱情歌,若是喜欢一个女子的话,就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唱,这点楚国的男人根本没法比……当然,你师傅和师兄不在此列。”   “我替他们谢谢你。”花艳骨嘴角抽搐。   茶香淡淡,是花艳骨从未喝过的味道,有些甜,但是咀嚼一下,又是一种隽永的苦。   苗女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突然间开口问道:“你会嫁给你师傅么?”   “……噗。”花艳骨将茶杯碰出很大的声音,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婚书都准备好了,你不嫁给他么?”苗女捧着脸看她。   “不能嫁。”花艳骨说。   “为什么?”苗女问完,叹了一口气,“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也别跟我说什么师徒之间的恩义,我只知道,若是我家师傅肯这样待我,我就算是抛家弃子也要跟他在一起!”   “……看不出来,你已经有孩子了么?”花艳骨看着她那张约莫十四,五岁的脸。   “哎呀,打个比方而已啦,你们汉家的成语实在太难用了。”苗女捧着脸,哈哈笑起来,笑到最后,却只剩下一声怅然的叹息。   花艳骨端着杯子,冷眼旁观,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叹息,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找我有事?”她放下杯子,问。   “恩。”苗女抬起头,定定看她,“你能给我换张脸么?”   “逆天改命,换得新生。”花艳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苗女看着她,笑了起来。   她穿着一件蜡染的蓝衣,上头画满了蝴蝶,在她一笑之间,那些蝴蝶便全都活了过来,但见其翅膀一震,翩翩而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媚香,环绕着苗女飞舞起来。   “我是一名蛊师。”苗女伸出手,让一只蝴蝶停留在她的指尖,幽幽双眸望向花艳骨,道,“你们画皮师的规矩,我当然知道。钱,我会给你……至于我的故事,我现在就说给你   听。”   御虫御兽,喜怒无常,无情时冷眼旁观天地老,有情时为卿杀尽天下人。   是为,蛊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只睡了两个小时,岂可修。   真想找个地方隐居养老算了。 ☆、一刀如沸不回鞘【修】   京城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其中富贵家,捣椒泥四壁。   窗外隆冬大雪,而皇宫之中却以花椒混合着泥土,捣碎了涂在墙上,椒房暖烘烘,熏得花艳骨与对面的苗女脸颊生红,宛若涂抹了三春之月,十里桃花炼成的胭脂浓。   “你怕什么,虽然我爹娘都是蛊师,可我不是啊!”苗女似乎看穿了花艳骨心中所思所想,拍着胸脯道,“就连这蛊都是我从师傅那借来的。”   “赃物?”花艳骨一语道破。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七岁就被送进蛊王殿,拜在我师傅门下,给他做牛做马整整八年,结果什么都没学会,白白浪费了我这么多年青春,现在拿他一个情蛊也算不得什么!”苗女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势冲冲的说。   “……我听说一个蛊师一辈子只做一枚情蛊,是不是真的?”花艳骨第一次见偷东西还偷这么理直气壮的,忍不住目瞪口呆。   “啊哈,大概,也许,可能是吧。”苗女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打着哈哈道。   “……哎呀我家里炖了鸡忘记熄火,我先回家了,再会。”花艳骨掉头就走,这种搞不好要清理门户的事情她才不想掺和进去。   “哎呀你别走啊,咱们有话好好说。”苗女冲上去抱大腿。   “我的鸡我的鸡!”花艳骨拖着一条沉重的腿往外挪。   说来也巧,今天掠影还真炖了乌骨鸡汤,鸡肉滑嫩,汤头鲜美,厚着脸皮跟到花艳骨家的苗女大吼一声好,便扑过去与之大战三百回合。掠影见此,默默的拔出剑,七进七出,总算给花艳骨抢出了一碗汤来。   “好吃,太好吃了。”饭后苗女一脸幸福,就像餮足的小猫。   “公主,该回家了。”花艳骨强颜欢笑的劝道,“南诏物产丰富,别说是鸡了,就算是吃孔雀也不是问题。”   “哪有那么好。”晚晚似笑非笑,用一根筷子闲敲着碗沿,“如果是受宠的公主,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如果是不受宠的公主,那就连鸡骨头都捞不到。”   花艳骨微微一愣,还未细想,苗女已经一跃而起,将那筷子掷在桌上,蹦蹦跳跳的离去:“吃饱了,我走咯,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再也不相会。   苗女此次借着花艳骨出了宫,就没打算要回去。她寻了一家衣铺,换了一身汉人女子的打扮,又   自一商人手中买下一匹毛驴,倒骑着出了城门。   一路上苗女放开缰绳,任那毛驴漫步驰骋。至傍晚,寻得一处郊外破庙,她将毛驴系在破门前的树上,让它自个吃草,而自己则几个纵身消失在高高的草丛中,回来时右手中提着一只山鸡,左手提着一把柴草,一脚飞起,踢开破门,被里面的灰尘呛的咳嗽几声,苗女一边低低抱怨几声,一边将柴草丢在地上,然后取了火折子,扔在上头。   火焰呼啦一声腾起,照亮了破庙的断瓦残垣,照亮了佛像上蒙着的蜘蛛网,也照亮了晚晚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   青铜所制的饕餮面具,被火焰镀上一层淡淡血光,狰狞的仿佛一头荒古凶兽,静静的蛰伏在黑暗之中。不是云邪,还会是谁?   苗女只稍稍一愣,就刷的一下抽出弯刀,朝对方厉声喝道:“你是谁?”   “啧啧啧,千方百计借着花艳骨出宫,原来就是为了像丧家犬一样逃跑么?”云邪站在苗女面前,毫不客气的嘲道,“真是叫人失望啊,南诏公主。”   “你失不失望关我什么事?”苗女反唇相讥,“反正我又不认识你,有本事你报上名来啊!”   “我的名字你无需知道。”云邪道,“你只需知道,我是一名画皮师。”   苗女这才正眼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警惕的问道:“那么这位画皮师大人,你一路跟踪我,所为何事?”   “一个画皮师找上你,还能为了什么?”云邪嗤了一声。   苗女眼珠子一转:“你想给我画皮?”   “哼,正是。”云邪道。   “你说真的?”苗女问。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画与不画,你给句话。”云邪道。   “……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我哪里拒绝得了。”苗女只稍作思考,便抬起头,目光灼灼,对他露齿一笑。   一个蛊师一辈子只做一枚情蛊,此次她将师傅的这枚蛊偷出来,已经形同大逆,只待师傅一发现,她就小命难保,说不得要被推进毒龙窟,受万蛇噬身之苦。   可那又怎么样?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许别人得到,更何况还是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原来这苗女名叫晚晚,是南诏大公主,身份尊贵,模样秀丽,年幼之时也曾备受疼爱,只是年纪渐长之后,按照历代族规,被当做继   承人送进蛊王殿学习,只待学成之后,便可与当代蛊王成亲,然后两人一同统御南诏。   晚晚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可偏在最重要的蛊术上毫无天分,八年下来一事无成,灰头土脸的被送出了蛊王殿。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晚晚虽然不通蛊术,但她能征善战,十三岁时就率领部下打了很多胜仗,且能歌善舞,能言善道,在南诏颇具人望,倘若没有什么意外,由她继承南诏大统也可算得上是实至名归,毕竟史上也出过那么几个不懂蛊术的南诏王与南诏皇后,只要廉政爱民,倒也不至于让人不可接受。   坏就坏在两年前,她失散多年的妹妹突然被找了回来。   那姑娘与晚晚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无论是身段样貌,都找不出半点差异来。父母与朋友都道有趣,她却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妹妹,因为她发现这姑娘总是喜欢偷偷跟在她身后,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可在晚晚心里,一个人美与丑没有关系,但总该是独一无二的才好,这妹妹放着自己不做,偏偏要做第二个她,这算个什么事?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   十五岁那年,是她们姐妹两的大婚。   南诏王下旨,让妹妹顶替她的身份,嫁进蛊王殿。   而她,却要代替妹妹和亲楚国。   冷笑阵阵,晚晚如何受得了这口气?一掀桌子,当场质问。而南诏王护着脸露怯色的妹妹,倒也振振有词,他说:“你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受够了苦头,你打小荣华富贵,如今就不能分一点给她?”   母亲也含泪劝道:“晚晚,你常年在外头打仗,走过家门也不进来。我和你父亲这些年来都是你妹妹陪着。她不像你,又柔弱又爱哭,听说汉人的皇帝有很多老婆,每一个的心肠都像黄蜂尾后的针,你妹妹若是去了,肯定回不来,她不像你这么聪明伶俐……”   聪明伶俐就活该遭这罪?晚晚当下眼睛就红了,你道她能征善战是为了谁,你道她从不在人前哭,这心就是铁石做的,不会疼也不会碎?   偏那妹妹还嫌不够,最后还要在她心口上洒一把盐。   她从父母身后钻出来,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大如燕卵的蛊,颤巍巍的对晚晚说:“……而且我会蛊,你不会……师傅把这个送给我的时候说,他更喜欢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   晚晚咬紧牙关瞪着那枚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打情窦初开以来,她日思夜想的也是从师傅手中得到这个东西。   可这世上就是有些东西,她费尽心力也拿不到,有人却能轻而易举拿到手。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或许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然后大哭着罩上喜帕,走上花轿。可晚晚不,她就像一把双刃剑,所过之处,伤人伤己,她不会一个人享乐,但也不会一个人吃苦,别人怎样待她,她就怎样待人。如今妹妹抢了她的一切,她怎肯让对方好过,于是在出使楚国的当夜,将那枚情蛊从妹妹那偷了过来。   蛊师之间以此蛊为定情信物,没了这蛊,看你还嫁不嫁得了。   晚晚怀着一口怨气上路,一路上,右手紧紧握着那枚情蛊,似乎能够藉由这种方式,将心中无法宣泄的愤怒,绝望和仇恨化进蛊内,可她越是忘不掉那人,心里头的仇恨就越多,像一把烈火般焚烧着她的心。   最后,晚晚做出一个决定。   她不但要妹妹嫁不进蛊王殿,她还要这妹妹跟她一样,远嫁楚国,再也回不了故乡……她得不到师傅,她也绝不能让妹妹得到!   所以她要画皮,她要让南诏大公主从这个世上完完全全的消失,只留下一封与人私奔的书信。楚国受此大辱,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于是要么再战,要么再送一名公主和更多的贡品来讲和。而南诏王早就为上次发动大战而悔青了肠子,如今又失了手下最能征善战的女儿,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敢再与凤血歌言战。   可这能怪谁呢?   怪只怪南诏王看轻了这个大女儿,她虽然不会蛊,可她心里头是个彻头彻尾的蛊师。蛊家儿女如弯刀,一刀如沸不回鞘。你道何物为蛊?是虫,是病,是灾,是祸,你若惹他,天也给你捅个窟窿,是故画皮师一出,主江山锦绣,人杰地灵,而蛊师当道,则主山河变色,千里伏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修过了 但其实是把第三卷和第四卷合一 内容只多不少好不好 ☆、凤凰台上凤凰来【修】   月落小轩窗,照我明镜台。   晚晚与云邪一拍即合后,便去了他的下榻之处。   那是一条花船,泊在江面上,红袖招,点绛唇。   船上老鸨明显对云邪马首是瞻,早早的停靠在岸边等着他不说,见他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上船,也不敢随便发问,只恭恭敬敬的将他送至一处偏僻房间,便退了出去。   外头风光旖旎,里面却是换皮之痛……   云邪执着刀走到晚晚身旁,平静道:“我也不是白白给你画皮的,第一,你要将你手中的情蛊给我,第二,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这有什么难的。”晚晚应承道。   云邪这才点头,抬手将麻醉药朝她递去。   “慢。”不想,眼前这小小女子居然挥手一挡。   “怕什么,一闭眼就过去了。”云邪散漫笑道。   “我不喝。”晚晚看着他,目色湛然。   云邪为之一愣:“你确定?”   不服强效麻醉散,便要亲身经历这画皮之苦,其痛苦不下于凌迟之刑,就算是铁铮铮的汉子都顶不住这种痛苦,区区女流之辈,居然敢妄言至此?   “我确定!”晚晚说完,抽出腰间苗刀,递到唇边,红口白牙,一口咬在刀刃上,尔后躺了下去,用眼神示意云邪可以开始。   即便是张狂如云邪者也不禁动容,本以为一刀下去,这不足十六岁的女孩儿必定要痛哭流涕,从床上翻滚下来,可是直至最后,她依旧只流血,不流泪。这份气魄,身为人杰,死亦鬼雄。   “天下还有你这般的奇女子。”最后为她包扎伤口时,云邪也忍不住赞道,“真不知道南诏蛊王吃错了什么药,硬要留下那个蠢丫头,将你给送了过来。”   “你知道的倒挺多。”弯刀躺在枕边,晚晚看着云邪,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而双眸则冷的发亮,就像磨砺过的刀锋。   父亲给她血肉,母亲给她皮相,她用血肉护卫南诏,大战三十场,小战无以计,落下一身的病,满身的伤,可他们却说她一生荣华富贵,逼她将手中仅有的东西交出来,给那柔弱可怜的妹妹,逼自己将自己的丈夫让给她,然后代替她远嫁楚国,逼她用自己的脊梁骨,当妹妹的垫脚石。既如此,她便将这一身的血放干,将这一身的皮相剔除,只当他们从未生过自己,只当世   上从未有过晚晚这个人,这皮相再美,她也不要,宁可生生剥除,甩在地上,也不给旁人做嫁衣裳!   当最后一圈白绢围上晚晚的脸颊,晚晚忽然将手心中握着的东西射向云邪。   云邪抬手接过。   月光铺在他的手上,照亮那枚情蛊,半边乌黑,半边已被鲜血染红。   “我还以为要废一番周折才能入手。”云邪满意的将之藏进袖口,“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放手了。”   “那有什么。”晚晚淡然一笑,“痛过了,就放手了。”   十五芳菲,豆蔻年华,她也曾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深深慕恋着一个人,眼睛追着他的衣角,却又羞涩的不敢看他的容颜。他的名字总是挂在嘴边,仿佛他的名字与别人不同,别人的名字只是名字,而他的名字却是一颗糖果,放在舌尖,滚入喉头,便会甜了整个身心。   可这有什么用呢?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被他推开的。   留在他身边的,却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也曾心痛难耐,也曾妒火中烧,曾经甜美的糖果,如今却成了一味穿肠毒药,她咽不下,却又舍不得。连他做的那枚情蛊,握在手心,如一杯沸水,她十指合拢,拼命想要抓住这只杯子,却被它烧入骨髓,痛彻心扉,所幸,痛过了,就放手了。爱没了,便只留下恨。   月光曳进银盆,清水浸美人皮,此夜之后,再无南诏公主晚晚。   而尚有人不知其中利害,只道公主在京城里走失,要找国师寻个说法。结果反而在晚晚的房间里搜出一堆书信,这书信是她早早写好的,说自己在京城里遇上喜欢的男人,故抛弃公主的身份,与他私奔去了。苗女热情奔放,遇上喜欢的男子,常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区区私奔,放在南诏还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她这一走,剩下的人怎么办,他们拿什么跟国师和亲?难道拿他们这把老骨头么?   焦头烂额的南诏使节们连陪国师吃个年夜饭的心情都没有,就草草的收拾一下,打道   回府了。   那天狂风摇曳蚩尤旗,南诏使节的队伍蜿蜒如蛇,缓慢的向城外爬去。街道两旁,少不了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一女子,挤开人群,走到一名南诏勇士身边,与他攀谈起来,不经意间谈到与人私奔的南诏公主,她问道:“你们恨不恨她?”   “怎会?   ”南诏勇士大大咧咧的说,“公主她这辈子给南诏打过多少胜仗,她算对得起南诏了。现在她找到喜欢的人,跟着那人结婚生孩子去了,我们为她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恨不恨的?”   那名女子微微一愣,便笑了。帷帽落下白纱,一路滚到脚踝,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但仍然隐约可见她脸上和手腕上的白绢,渗着一股血气透着一股药香,将她严严实实的缠绕。   南诏勇士并不知道自家走丢的公主就在眼前,开开心心的聊了半会天,便洒脱的挥手作别。   留下晚晚,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才缓缓转身进了酒馆。问店小二借了一把剪子后,她回了下榻的上房,对着菱花镜,咔嚓一声,剪在鬓边白绢上。   沾着血迹的绢布一圈一圈落在她的脚边,新生的皮相迎着风雪,微微生疼。   晚晚皱皱眉头,然后赤足跑到床边,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才一边朝手心里呵气,一边走回菱花镜前。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虽非倾国之姿,但也算清秀佳人,尤其是那双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眉眼,叫人匆匆一瞥,便能生出三分喜爱。这正合晚晚的心意。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一个女孩子若是孤身一人在外,便不可以生得太美,不然便是惹祸上身,但也不能生得太丑,不然遇到困难时,便不会有人帮她。   “中人之姿……这样最好。”晚晚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笑了起来。   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一穿好,走到楼下要了一份简单的吃食,酒楼老板很是吝啬,清汤寡淡不见盐,宫保鸡丁里全部都是鸡屁股,跟蛊王殿根本没法比,可是晚晚还是吃得挺香甜。   她知道,她迟早得习惯这样的生活。   将最后一口清汤喝进肚子里,晚晚走出了酒楼,天有小雪,缓缓落在她的肩上,她看着苍白的天空,眼睛里有一丝怅然,今后要何去何从,她还没有想好。   但是着一抹迷茫很快就消失无踪。   “生我养我者南诏。”她心道,“父亲母亲亏欠我,可是南诏从未亏欠过我。我是喝南诏的河水,吃南诏的野兽长大的,总有一天还要回去故乡;我的妹妹为难我,可是南诏勇士们不曾为难过我,总有一天我要跟他们再赴战场,守我云荒大泽;师傅不待见我,可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他一样瞎了眼,咱两各奔东西,他有他的好姑娘,我   有我的小情郎。是了是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爱我所爱,恨我所恨,这才像我,这才不枉我在人世滚一遭。”   心头阴鸷已去,晚晚洒然一笑,又恢复往日那精灵古怪的样子,也不管外头正在下雪,一路蹦蹦跳跳的朝云邪对她说过的地方走去,活像一只灵山小鹿,不一会,便来了京城有名的景点之一,凤凰台。   相传建国初,高祖曾在此处建起高台,招揽四海之内有识之士在他帐下效力。时过境迁,人已作古,只留下这座高台。历代君王延续着先祖传统,继位之后,都要重修一遍凤凰台,然后设下专门的官员管理,若有遗漏民间的奇才,可以在此毛遂自荐,直达天听,有真才实学者破格录取,滥竽充数之辈就拖出去砍了。   有凤来兮,栖我梧桐。守我河山,扩我疆海。   时至今日,凤凰台上依然有官员驻守。   人来人往,没有人多瞅他一眼,直到晚晚走到他面前。   “我是有才之士,我要面见国君。”晚晚说。   那官员正拢着手炉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差磕在桌上,直到晚晚将这话说了三遍,他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脸狐疑道:“姑娘,你在做梦?”   “你才做梦呢!”晚晚大怒,拔出刀子插在对方的桌子上,“我勇冠三军,有万夫莫当之勇,你要是不信,立刻出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老夫年事已高,一两个时辰都撑不住,如何能战三百回合?”那年迈官员睁一双昏花的老眼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瘦骨嶙嶙的手,提笔龙蛇,半晌之后,将一封信和一枚令牌交给晚晚,“不过圣上年轻,身强力壮,定能满足你,你且去面见……”   晚晚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她汉话学的不好,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只好糊里糊涂的接过令信,然后转身离去。   “且慢。”身后的年迈官员忽然张口问道。   晚晚回过头来。   年迈官员依然是那副老眼昏花状,抱着手炉,不紧不慢的问她:“凤凰台上凤凰来,可惜世人只知一个凤血歌,却不记得这座凤凰台。小姑娘,你为什么不选择那位如日中天的国师大人,而要选择圣上呢?”   晚晚心里只有南诏,国师与小国君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   里,只不过是因为受人之托——当日那名画皮师给她画皮之际,曾经问她要过两样东西,一是情蛊,二是她一年的自由——这一年当中,她要想方设法入宫,并且侍奉在小国君身边,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他并没有说,不过晚晚想时机到了,他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只不过这种心里话,晚晚是不会随随便便告诉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故而眼珠一转,便随口回了他一句:“国师太老了,比起他,我更喜欢年轻有力的汉子。”   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年迈官员摇摇头,苦笑道:“言不由衷。”   侍奉在他身侧的卫士无奈道:“这种人,您还推荐她去面见圣上……”   “没办法。”年迈官员无奈叹息,“这些年来有识之士尽归凤血歌,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肯登凤凰台了……圣上固然才情可比梧桐木,可那凤血歌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足以遮盖其他人所有光华,一个朝代,有他一人足矣……圣上是难得的中兴之主,可惜生不逢时啊!”   两位忠于楚室的官员呜呼哀哉了一阵,那卫士依旧不服气:“可即使如此,也不该滥竽充数啊,那么年纪小小的女孩子,能顶什么用?”   “她比你有用。”年迈官员缓缓闭上老眼,假寐道,“刚刚你跟她同时出刀,你半把刀还在鞘里,她刀子已经插在老夫桌子上了。若是你们对上,就那么一瞬间,十个你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忆当年青梅竹马【修】   晚晚手里头有凤凰台签发的令书与介绍信,没费多大周折便进了宫。   而在她入宫之时,两份密报同时发出,一份交到凤血歌手上,信上不但将凤凰台上发生的事情详尽的描述了一遍,还附带晚晚的正反侧画像三十张,以及阴谋论两百篇。小国君的情报系统相比之下稍显薄弱,但也得到了画像三张,阴谋论四篇……   “宗门暗插进来的内应?”大师兄看向师傅。   “凤血歌派来的密探?”老太监看向小国君。   “有人在么!我新来的!”晚晚敲门喊道。   小国君眼都不抬,将手里的密信递进烛心烧了,任晚晚在外头大喊大叫,他自巍然不动,直到将所有密报都烧尽了,才淡然的对老太监说:“让她去偏殿。”   老太监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暗示自己想办法将那女子打发走。毕竟大事将举,自家主子又生性多疑,放这么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在身边,足够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晚晚哪知道这里头的名堂,汉人的宫殿在她眼里就是个巨大的迷宫,走到哪迷路到哪,正殿和偏殿的区别她永远也分不清楚。跟老太监去了偏殿之后,她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四周,一边从荷包里掏瓜子吃。   老太监开始未觉,等听到身后发出奇怪的声响,方才回过头来,大吼一声。   “干什么?”晚晚转头看他,见他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自己,便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递过去,“给你。”   “大胆奴才!”老太监一把将瓜子摔在地上,“你居然敢在东宫嗑瓜子,还……还吐在地上!”   汉人规矩真多,吃瓜子还不能吐壳。晚晚皱皱眉,将放瓜子的荷包系好,老太监刚刚松了一口气,便见她打开另一个荷包,掏出驴打滚吃……   “没规没矩的死丫头。”老太监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你怎么就知道吃?”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着呢。”荷包落地,晚晚有些不悦起来,“对了,皇上呢?”   “皇上是你这样的人能见得么?”老太监尖利的哼了一声,“告诉你,皇上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像你这种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小姑娘,宫里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个不是各州送选上来的佳人才女……”   “我又不是来当妃子的!”晚晚不耐烦的打断他。   “哟,不当妃子,难不成你还想当状元么?”老太监翻翻白眼。   晚晚冷笑一声,抽出雪亮的苗刀,手指在上面弹了弹:“我善战,十个状元也不是我的对手!叫你们最强的勇士出来,一试便知!”   老太监只当她是国师派来的密探,又怎会跟她客气   ,当下叫出当班的卫士,下令将其拿下。   晚晚又怎会将这群虾兵蟹将放在眼里,只出了一刀,便让所有人都趴下。   “我赢了。”收刀入鞘,晚晚得意的说,“叫皇帝出来见我。”   “好啊,你还真敢动手!”老太监颤抖着指着她,“你真是反了你!”   “啰啰嗦嗦,让开!”晚晚最厌小鬼难缠,伸手将老太监推到一边,便径自朝里殿跑去。   老太监被她吓了一跳,心想该不会是凤血歌按捺不住,真的派出杀手想要自家陛下的命吧,一念至此,遍体生寒,当下掐着脖子大喊:“护驾!护驾!有刺客啊!”   闻言东宫一片鸡飞狗,巡逻的侍卫们提着长刀跑来跑去,宫女们惊叫连连,吓得太监们摔了手中捧着的贵重杯碟。可搜了半天,却依然没能搜出老太监口中的那名紫衣女子。   “该不会是已经找到皇上那去了吧?”老太监被自己吓的魂飞魄散,连忙引着一群侍卫往小国君所在的望雪园跑。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   小国君身披鹤氅,斜倚栏杆观白雪。   老太监看着他的背影,刚要松一口气,便感觉一只手拍在他肩上。   晚晚从他身后转出来:“多谢带路。”   老太监一愣:“你!”   “你忠心护主是好事,不过有时候也会便宜了我这样的人。”晚晚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的说,“要不是你急着来看他出没出事,皇宫这么大,我还找不到他这个人呢。”   老太监涨红了脸,而侍卫们已经互相打了个眼色,然后将晚晚团团围住。可她完全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将凤凰令和推荐信取出来,然后望向亭子里站着的那个少年。   漫天的白与眼前的少年浑然一体,唯身后横斜而出的一枝梅花,红得鲜艳   “我从凤凰台来,你还没有试过我的能耐,就急着要杀我的头。”晚晚将手中的令信递向他,“你这么对我,不怕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么?”   那年少的国君听了这话,方淡淡转过头来。   约莫十六岁的年纪,只比晚晚稍稍大一些而已。   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世故,仿佛过早被磨平了棱角的玉石,失了玉之灵动,多了石之坚忍。   虽被凤血歌夺去了江山社稷,可在他脸上看不见半点的愤怨,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晚晚不知道他这是认命,还是在酝酿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晚晚,然后负手而行,缓缓踱到她身前。   他扫了一眼晚晚手中的令信。   老太监立刻会意的从晚晚手里接过令信,   然后恭敬的双手托到小国君面前。他抬手接过,垂眸细读,长长的睫毛微敛,有淡淡雪花飘落在上面。   “你有什么能耐?”他看着书信,忽然开口发问,声音十分好听,像雪地上的鹤唳。   “我勇冠三军!”晚晚道。   “朕不缺勇士。”楚子复淡淡道。   “我能征善战!”晚晚又道。   “朕不缺将军。”楚子复说。   “哪有不缺将军勇士的皇帝啊!”晚晚开始觉得对方在忽悠自己了。   楚子复冷笑一声,抬起头来:“实不相瞒,朕虽为楚国国君,手中却并无任命将军的权力。你要是想当将军或勇士,那便找错人了。”   晚晚仔细一想,便知他说的是实话。楚国大权掌握在国师凤血歌手中,从来就不关楚子复什么事,眼前的国君说白了,不过是一件楚国最珍贵的摆设,与花瓶或屏风并无什么太大区别,自己跑到他这炫耀武力,倒真算是找错人了。   “那你身边缺什么?”想到这里,晚晚只好放低身段,她自己清楚自己,除了武艺战略,其实她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为了完成与那名画皮师的约定,留在这小皇帝身边,她说不得只能委曲求全了。   “朕身边缺什么?”小国君淡淡地瞥了老太监一眼。   “回皇上,什么都不缺。”老太监脸上笑出朵老菊花,“就算缺,也可从立刻挑选一批上等宫女上来,犯不着用些不知底细的下等人。”   晚晚本想好好说话,可是听了老太监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双眼一瞪,朝小国君喊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有一样东西是缺的!”   “恩?”小国君漫不经心的看她,“朕富有天下,却不知天下间还有什么,是朕没有的。”   “废话,你有老婆么?”晚晚张口就来。   “…………”小国君。   当日下午,有民间女子通过凤凰台面圣,然后倒追小皇帝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当日,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天天搜集小道消息,俨然以八卦为乐的锦衣卫头子寒光。   “世间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想不到那么阴沉的家伙也有人追。”寒光倚在窗台旁,对花艳骨长吁短叹。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花艳骨正听的津津有味,“那女子最后成功没有?”   “这我不知道。”寒光耸耸肩,“之后他就把人都赶跑了,就留下那个女人还有老太监,三个人躲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不过我看八成是成不了,楚子复这小子从小自视甚高,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上眼,他这辈子要娶估计只能娶他自己。”   “瞧你这话说的,你们   不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么,没必要这样损人吧。”花艳骨趴在桌子上,仰头看他。   “你记错了,是我从小玩他玩到大。”寒光一阵长吁短叹,“真怀念以前吃饭睡觉打子复的日子啊。”   硬要说起来,花艳骨,寒光与楚子复三人勉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凤血歌篡夺皇位之后,虽然杀死了先帝,却没有伤害过后宫嫔妃,甚至连当时已经能够读书记事的小太子楚子复也留了下来。之后凤血歌还让他与花艳骨与寒光作伴,平日里三个人吃住都在一起,此举很   是安了一批楚国忠臣的心,但实际上三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友好。   楚子复自不必说,他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可大好江山却被凤血歌所夺,虽非国破家亡,但也差得不远了,加上小孩子又不懂掩饰,他心里有多恨,脸上就有多恨。凤血歌让花艳骨与寒光与他作伴,可他从来独来独往,无论是读书写字,吃饭睡觉,都离他二人远远的,偶有擦肩,也是用一双阴冷的眸子扫上他们一眼。   那时花艳骨年纪小,胆子小,对这冷傲的少年天子颇为敬畏,可寒光不怕他。寒光从小有反骨,什么帝王将相都不放在眼里,跟了凤血歌之后,日日见他杀伐果断,更是信奉以杀止杀,强者为尊,于是怎么看那羸弱的小国君都不顺眼。再说他出生不好,所以外表狂傲,骨子里却有那么一点自卑,小国君越是在他面前表现的举止优雅,才华渊博,他就越是讨厌他。   于是两人总是打架,寒光总是赢,楚子复总是输,花艳骨总是哭。   这样的三人在一起长大,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也不可能。可这感情又不能以寻常的青梅竹马来论,因为掺杂在里面的东西实在太过复杂。如今虽然早已背道而驰,可是乍一听说其中一个出事了,另外两个就会凑在一起,拐弯抹角的提起对方。   “嗯哼,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吧。”花艳骨说。   “要去你自己去。”寒光别扭的转过头去,“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哪天他要是快死了,我再去给他收尸吧。”   花艳骨想了想,说:“那我去看他,你去看看那个传闻中的民间女子。对方来历不明,行事又透着一股古怪,说不定是宗门派来的内应,你去探探她的口风,说不定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   “……哼,拷打犯人什么的可是本大爷的天职,放心交给我吧。”寒光马上答应了下来。   “带上点礼物。”花艳骨又道,“春节到了。”   “还想要本大爷给他送礼?”寒光大怒,伸手在窗子上随便抓了把雪,捏成团子丢桌子上,“就送这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晚晚,出自剑三啊。。。。。。。。。在九阴跳票的时候,俺只能玩玩剑三啦。。求军爷啊,有木有军爷介绍马上跳槽过去啊 ☆、劝君杀尽眼前敌【修】   花艳骨当然不会真的捧个雪球去见楚子复,她怕对方会顺手拿起雪球砸她脸……   但既然要买,那自然是连其他人的礼物一起买了。   给师傅,师兄以及掠影的礼物先按下不提,单说给楚子复的礼物。楚子复喜欢品茶,所以花艳骨送了他一套白瓷茶具,虽非名品,但胜在色白如雪,精致非凡,而礼单上抄着两个人的名字,一是她,二是大师兄,只当是两个人一同为他选的礼物。   “稀客啊。”书房之中,楚子复搁下紫毫,抬头对他二人笑道:“朕还以为凭我们几个的交情,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最多只会捏个雪球送过来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啊?”寒光不屑的说,“本大爷才不会做出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来!”   花艳骨闻言嘴角一抽,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是么?”楚子复摆明了不相信,不过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太多,便让宫人给花艳骨二人看了座,然后淡淡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你们大老远的来找朕,应该不是为了眼巴巴的往朕这送礼吧。”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花艳骨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以他们所处的阵营,以及自身的地位,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无数人在揣测深意,所以为了自己好,也为了对方好,绝对不存在什么没事来看看。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背道而驰的三人,也许根本连见见面说说话都是奢侈。   “你这话说的不心虚么?”楚子复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拎着茶盖,轻轻的划拉在杯沿上,“艳骨,你也不小了,有时间来看我,还不如多去看看京城里的青年才俊,你师傅和师兄能照顾得了你一时,可你忍心让他们两个老光棍照顾你一世么?”   “谁是老光棍?你自己不也是光棍一条么?”寒光大怒。   “别提这个,别提这个,咱们三个半斤八两,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换个话题吧。”花艳骨连忙道,“对了,那个登凤凰台的姑娘在哪?你留下她了没有?”   “原来不是来见朕,而是来找她的啊。”楚子复似笑非笑。   花艳骨讪讪,刚要说些什么,却已被寒光抢了先。   “那是当然,本大爷可是个大忙人,如果不是为了查办查办那个身份不明的丫头,谁愿意到你这找晦气啊?”寒光大大咧咧的说。   楚子复闻言,面孔慢慢冷凝了下来,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国师面前的大忙人,你也不嫌自己管得太多了。”   寒光将茶杯往身后一掷,摔个粉碎,望着楚子复的目光带着丝凶狠:“你既然知道本大爷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就该知道天下之间,没有什么是我管不了的,和管不到的。”   “有趣。”楚子复冷然道,“吃皇粮的家伙,竟在朕面前耍起了官威。”   花艳骨万万想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时间不到,两人之间就能发展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境地,连忙将嘴里的那口茶吞咽下去,站起身来想要打打圆场,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小国君端茶一送,目光如雪的刮向寒光:“那名女子,如今已经是朕的人了。锦衣卫指挥使权力再大,想必也管不到朕的后宫吧!回去告诉凤血歌,若想动她,先让宗人府的人来见朕!安福,送客!”   事已至此,花艳骨知道对话再难继续下去,只好拉着愤愤不平的寒光离去。   送走他二人,老太监回过头来,颇为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   刚刚还气势恢宏的小国君,如今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落寞,桌上凉掉的茶水,散发着曲终人散的余香。   “皇上……”老太监倒掉茶水,为楚子复沏了一杯新茶。   “所以朕最厌见到他们二人。”氤氲茶烟朦胧了楚子复的脸,他揉着纠结的眉心,清俊的脸上显出一丝懦弱,“每次他们一出现,就会把朕弄得一团糟……”   “那以后就不见了,老奴把他们挡在外头。”老太监柔声安慰道,就像一个慈祥的老者在安抚自家的孙子。   “若能不见,那是最好。”楚子复撑着脑袋,愣愣看着花艳骨和寒光送来的那套茶具,良久才道,“朕身为一国之君……本就不需要朋友。”   “那么,关于那名女子……”老太监欲言又止,说句实话,一想到那个无法无天的丫头,他就心肝脾肺一起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朕。”楚子复挥手道,“剩下的事情你去办吧。”   于是,傍晚时分,晚晚在皇宫里玩够了回来,便得知一份噩耗。   小国君已下诏书,要立她为妃。   昨天还对她冷嘲热讽的宫人们如今见到她,无不换上一张最能媚上的笑脸,曲意奉   承,拼命巴结,祝她夜夜笙歌,早生贵子,宠冠后宫等等,把晚晚听得手冷脚冷,连忙丢下一群   人冲进东宫。   这时楚子复刚吃完晚饭,正坐在窗口悠哉悠哉的品茶,修长指尖把玩着的白瓷茶杯,正是花艳骨送来的那只。   “喂喂喂!你真的要娶我?”晚晚心急火燎的扑上去,拽着楚子复的襟口问道。   扯开的襟口露出苍白的肌肤和两处锁骨,楚子复默然看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将她那两只不规矩的爪子拂开,淡淡道:“今日与人相谈,无意间说错了话……”   “哦,原来是说错了话。”晚晚松了一口气。   “朕的确是说错了话。”楚子复道,“可惜,君无戏言。”   晚晚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喊道:“那你也不问我同不同意?”   “这有什么好问的。”楚子复淡定的看她一眼,“前些天问你事情,你一概装聋作哑。如今这事也没什么好问的,你答应,便留下来,不答应,就收拾包袱走人。你不愿意留,朕还不愿意枕边躺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呢。”   晚晚无言以对,她那身份实在不好示之于人,可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给眼前这少年当枕边人,她更不愿意。于是焦头烂额,围着楚子复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想好没有?”楚子复问道。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晚晚咬咬牙道,“我的确是别人派来的,可是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而且我吃的少,做的多,留我在你身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楚子复洒然一笑,自顾自的喝茶。   而晚晚则蹲在他身边不停的说话,直到说得口干舌燥了,见他还是那么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才忍不住怒火攻心,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白瓷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呸了一声。   “这茶都凉了!”晚晚喊道。   “人走茶凉嘛。”楚子复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然后犹豫了一下,朝她伸出手,“拿来。”   晚晚狐疑的在他与茶杯之间逡巡一眼,然后笑嘻嘻的问道:“这玩意对你很重要?”   楚子复眉头微微皱了皱,生硬的说:“不重要。”   晚晚:“那我摔了。”   楚子复略微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那朕让你跟这杯子一个   下场。”   晚晚郁闷的将杯子掷给他,低头嘟囔道:“还说不重要……”   楚子复接过杯子,听了这话,立刻沉下脸来。   他眉头揪得更紧,俯视杯子的目光十分复杂,一边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杯子,一边冷冷道:“的确不重要……这玩意,只不过是两个不大熟的朋友送的。”   只不过是他被幽静东宫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只不过是十年以来,他们送给他的第一件,或许也是最后一件礼物。   晚晚双手捧着脸,一双精灵古怪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最后挑起眉,嘟囔道:“骗人,明明是两个很重要的朋友。”   “不是。”楚子复矢口否认,目光一黯,里面燃起两团仇恨的火花,“这两人……是我杀父仇人的弟子。”   晚晚闻言吓了一跳:“那你还敢拿来喝茶?也不怕杯子上涂了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楚子复哑然失笑:“他们倒不至于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晚晚:“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们似的。”   楚子复垂眸:“也说不上有多了解,只不过是……十年青梅竹马。”   只不过是,十年青梅竹马。   一个虽然会揍他,但也会揍那些来暗杀他的刺客,他还记得那时候飞扬跋扈的男孩挡在他面前,一边搓鼻子一边大声吼道:“鱼肉百姓的是他老爹,又不是他!你应该在那个昏君还在位的时候过来刺杀,而不是时过境迁之后,跑来欺负小孩子!就算你成功了,天下人也会耻笑你的!”   另一个虽然呆呆的,但是每次他和寒光打完架后,总是不偏不倚的一人一枚糖果,刺客被逮走之后,又是一人一个糖果,害他那时候总是盯着她瞧,觉得她身上有个特别的袋子,里面藏着许多许多糖果。   而今咫尺天涯,留他独忆往昔,感慨良多。   既然在一起长大,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变老。   既然是青梅竹马,为什么选择那个人,而不选择我?   楚子复的表情瞬间落寞,这表情落在晚晚眼里,让她皱起眉头。   “蠢货。”晚晚笑了,“你这么在乎对方,可我看对方并不怎么在乎你嘛。”   楚子复眉头一蹙,冷冷的看向她。   晚晚毫不示   弱的看着他,眼中与其说是倒映着他,倒不如说是倒映着过去的自己,那个愚蠢的,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自己。她对他道:“有时候你掏心挖肺的对人好,可是人家只会把你的心丢在地上践踏!一个杯子就能收买你么?一个杯子就能让你忘记了杀父之仇么?”   “……朕没有忘!”楚子复脸色一白。   “那就复仇!”晚晚眼中窜过一丝冷酷的杀意,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南诏,回到了那个被最在乎的人辜负的晚上,胸中窝蛇,被滚烫的愤怒唤醒,吐出蛇信,还之以毒液,不死不休!   楚子复就像被她的表情所震慑,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宛若一尊雕像,唯有胸口起伏不断,仿佛里面藏着一股巨大的风暴。   “你要复仇!你一定要杀死你的敌人!”晚晚拽着他的衣襟道,“至于你那两个朋友,哈!他们如今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好了!等你杀掉他们的师傅之后,就把他们两个关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宫殿里,就像你现在住的这座宫殿一样,然后心情好的话,就来找他们玩玩,送上一两件微不足道的礼物,如果心情不好的话,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不也是这样对你的么!”   楚子复的嘴唇微微的颤抖,似乎想要反驳她,可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死死的捏着手中的瓷杯,就仿佛这就是他心中黑与白,爱与恨的界限,如若逾越,必定万劫不复。   晚晚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手中的杯子上,冷哼一声,提起身旁的紫砂茶壶,然后将里面沸滚的茶水倒进杯子里。   溅起的水珠落在楚子复的手上,烫出两点红印。   握着茶杯的那只手轻轻一颤,然后,杯子落地,声如玉碎。   “过去的人,过去的感情,没有什么好执着的。”晚晚站在楚子复面前,手提茶壶,冷冷的笑道,“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这杯茶……痛过了,就放手了。   楚子复看着地上的碎片,鼓动的胸口渐渐平息,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仿佛从她寂寞的身姿上,找到了自己的剪影。   水殿风来暗香满,楚子复望着晚晚,淡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香风过鬓,晚晚迟疑了一下,道:“晚风……我的名字是晚风。”   “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楚子复负手而立,道,“晚风,你想要告诫朕,不如怜取眼前人么?”   r>     “才不是!”晚晚心头一跳,立刻反驳道,“我是看不惯你那副无病□的德行!”   “原来如此。”楚子复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   西窗外,钩月悬,云起落,慢拂面。   鬓边的手指修长,指尖的细茧擦过晚晚的脸颊。被这样一只手猝不及防的抚上脸颊,晚晚很久没有回过神来,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淡淡的龙涎香从他袖口飘来,迷离在她眼前。   “留下吧,晚风。”楚子复低声道,“提醒朕,督促朕……不要忘了今夜。”   不要忘了,朕生命中的仇与怨。   不要忘了,朕生命中的战与血。   作者有话要说: ☆、生尽欢兮死无憾【修】   火树银花不夜天,万民同乐庆新元。   腾龙跃虎随锣鼓,曼舞轻歌伴管弦。   正月初一,辞旧迎新,家家户户着新衣,换桃符,倒贴福字窗花,围坐共吃团圆饭。这点楚国最为权势滔天的男人也不例外,凤血歌早早的就派人打点好了一切,于是星辰一落,皇宫便放起了巨大的烟花,轰隆隆的炸响天上,将京城的夜照得一片雪亮。   传宴的侍女一盘接一盘的上着珍馐糕点,一杯接一杯的往杯中添酒,东风过处,摇落梅花无数,偶有花瓣坠进杯中,便将美酒染上了一层淡淡冷香。   花艳骨坐在凤血歌身边,低垂眉目,安静的往凤血歌杯中添酒。雪白的腕,大红的袖,竟将身后一丛红梅树压得黯然失色,在座不少官员只顾着看她,碰倒了桌上杯盏,流淌琥珀美酒。   “待会到御书房来。”凤血歌单手接过花艳骨双手递来的酒杯,另一只手却绕过她的肩头,将她往怀中揽了揽,“为师给你封红包。”   花艳骨单手按在他胸口,将他往旁边推了推,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   “师傅你正经一点,有很多人在看你。”   虽是小宴,但既然主办者是权倾朝野的凤血歌,朝中官员自然是挤破头也要参加,而且想着这位大人尚未娶妻,不少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自家女儿,于是放眼望去,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尽是韶华红颜。只凤血歌和花艳骨这一拉一推,不知碎了多少芳心可可。   凤血歌却是毫不在意,将酒杯递到唇边饮了,然后淡然自若道,“徒弟你错了,为师一个糟老头子有何看头,我看他们分明是在觊觎你。”   “我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什么看头。”花艳骨微笑,“倒是师傅你,用徒弟挡桃花煞的目的太过明显了吧。”   “爱徒你看错了,为师像是这么恶劣的人么?”凤血歌微笑,“为师只不过想用行动告诉他们一件事罢了。”   “你不用说了。”花艳骨嘴角抽搐,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爱徒,你是为师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凤血歌却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低沉嗓音,宛若自言自语,“虽然在你眼里师傅只是个不堪入目的糟老头子,可是在为师心里,你却是最珍贵的宝物,所以在你身边时,为师的眼睛只能看见你,看不到其他的女人……”   砰的一声,龙头砸在凤血歌的桌子上。   全场静默片刻,那顶着舞龙龙头的男子盯了凤血歌半晌,才提脚从桌子上跳下来,回到舞龙的队伍中。   “这是谁啊?”花艳骨感谢龙头帮她解了围。   龙头察觉到她的目光,舞的更加卖力,不时的展现出非凡的轻功上蹿下跳,导致身后的舞龙队伍鸡飞狗跳,一下子歪了脖子一下子掉了尾巴,只他一人独领风骚,每个动作,每寸骨肉都在朝花艳骨叫嚣着“看我,看我,快看我”。   “哦,这是你大师兄。”凤血歌似笑非笑,朝那龙头举了举杯。   花艳骨将嘴里的酒噗了出来。   众人直闹腾到深夜,方才曲终人散,而这师徒三人则避开众人,聚在了御书房中。   “给你!”铁青脸的寒光将一只三花猫丢在桌上,“今年的礼物!”   花艳骨古怪的看他一眼,今年的礼物不是他们两个一起做的桂花糕么。小时候他们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如果过年能吃到一块桂花糕就能高兴一整年,现在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了,可是这吃桂花糕的毛病还是少不了,如果过年的时候不能吃一块的话,这一整年都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只是去年是师傅和大师兄做的,大前年是花艳骨和师傅做的,所以就算是同一块桂花糕,味道也有所不同罢了。   “看什么看?”寒光还穿着舞龙的衣服,恶声恶气的瞪了花艳骨一眼,然后别过头去,怒气冲冲的说,“这种性格恶劣的师傅,送他只偷腥的猫就差不多了,还送什么桂花糕啊!”   “呵呵,好大的醋味啊……”凤血歌笑眯眯的躺进梨花木椅中,慵懒的手指挑向三花猫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   “本大爷才没有……什么醋什么醋的!”寒光双拳砸在桌子上。   “喵喵!”受惊的猫咪跳了起来,一爪子拍在凤血歌左脸颊上,留下三条血痕……   花艳骨登时惊的嗷了一声。   应声而入的是一堆杀气腾腾的侍卫,身上的鳞甲哗啦啦作响,手中的长刀寒光点点,其统领大吼一声:“有刺客?”   一群人沉默不语。   半晌,凤血歌拎起桌子上的花猫,随手丢给侍卫统领。   “没事了,下去吧。”他笑的和蔼可亲,宛若三月春风初拂面,“对了,这只猫你拿去给将士们加餐吧。”   侍卫统领面无表情了一会,很想告诉这位大人,将士们虽然无肉不欢,但真不吃这玩意……   “……还是让御膳房给将士们送些点心吧。”寒光沉默半晌,无奈开口,“这只猫……还是让它多抓几年老鼠,将功补过吧。”   “哦,也可。”凤血歌依旧笑容满面,凤目扫向侍卫统领,说道,“那先让它抓个一百年的老鼠。”   “……是。”侍卫统领领命,将那只花猫抓下去服苦役去了。   待侍卫们退去之后,凤血歌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痕,对两人似笑非笑,啧啧道:“可怜为师如花似玉的美貌啊……”   “师傅我们什么都做。”两人见了他这般笑容,立刻异口同声,低头伏诛,心知此刻不低头,以后恐怕就得直接跪了,为老不尊兼睚眦必报的师傅定会让他们吃足一年的苦头。   “恩。”凤血歌淡然道,“先过来一个,给为师捶背捏腿。”   寒光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他身后,开始给他捶背。   “剩下的那个,你就负责为师下半辈子的饮食起居吧。”凤血歌   “……可那只猫是大师兄送的!”花艳骨嘴角抽搐,“而且师傅你只是抓伤了脸而已……”   “逆徒,为师含辛茹苦将你养这么大,天天以身作则教导你,做人要实诚,要敢作敢当,你对师傅做出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就罢了,师傅当你年轻不懂事,可你不该逃避,徒弟,你要对师傅负责啊。”师傅语重心长的对花艳骨说。   正要敲门而入的宰相站在门口,抬起的手的手滞在空中。   终于出手了么,这一对违背人伦的师徒啊……宰相沉默的想,不过既然已经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不如更进一步吧国师大人,今天一定要说服你废帝自立啊巴拉巴拉巴拉……   肩膀上画着飞鸟纹的年轻男子站在宰相身边,抱着一堆卷宗,沉默的低下了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国师大人居然和自己的徒弟在御书房里……最可怕的是哭着喊着要人负责的居然还是那位高傲凛然的国师大人,可恶,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他知道的太多了!今天一定要递辞呈归隐乡田啊!   两人心事重重的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花艳骨二人走出来,彼此之间寒暄一番,然后各奔东西。花艳骨和寒光自是回了自家宅邸,而宰相自打进了房门就死死盯着师傅脸上的那三道抓痕,心中浮想联翩,脸上却一本正经的呈报道:“国师大人,南诏传来密报。”   “哦?”师傅抬眼看他们。   肩上画着飞鸟纹的男子默默呈上卷宗。   凤血歌接过卷宗,略略翻过,便颇有深意的笑了起来。   翻手将卷宗盖了起来,他道:“秘而不宣,等时候到了,再给大家一个惊喜。”   晚晚并不知道南诏骤生变故,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夜的东宫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可这让她更加尴尬。因为今夜不但是众人的团圆夜,更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今夜之后,宫人再见到她,就要恭称一声晚妃。   此乃权宜之计,晚晚心里清楚的很,可当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传来,她的心也一并跟着跳了起来,直到喜帕下出现一双男子的黑缎靴,她便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头上的喜帕扯下,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跳下床,一脸警惕的瞪着对方:“我告诉你,你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型!”   红烛高烧,照亮眼前的小国君,只见他披一身红衣,面无表情的瞅着她,半晌,忽抬起右手,滚着黑色云纹的袖摆缓缓落下,他带着细茧的指尖扫过晚晚的脸颊,将她鬓发卷在指尖,声色如茶香,淡而悠远:“那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自,自然是强壮一些的!”晚晚看着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屋子里似乎寂静了一下。   良久,小国君才长长的哦了一声:“朕的身子骨……的确瘦弱了些。”   晚晚的小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要知道她学习汉话的时间不长,虽然天资聪颖,可一旦紧张便会用错词,譬如刚刚,她其实想说的是……她比较喜欢强大一点的男人,而不是什么强壮……   “……真是个不懂男人心的小女孩。”楚子复莞尔一笑,“无论是谁派你来的,可在朕身边的时候,你只需在意朕。”   “我已经够在意你了!”晚晚忿忿然。   “只在意朕一个么?”楚子复纤长的手指卷着晚晚的鬓发,牵至唇边,薄薄的唇轻轻吻在上面,明亮的双眸游弋着烛火,灼灼的望着她。   “我,我……”晚晚心头大乱,蛊王大人的身影在她心头闪过,漆黑的袍服压在宽阔的肩上,宛若沉沉夜色从他肩上倾斜而下,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得被扼住心脏般喘不过气来,可离他而去,却又觉得心脏如刀割般痛。   在战场上鲜衣怒马的晚晚,在情场上却总是折戟沉沙。她能判断千军万马的动向,可却猜不透人心。她知道怎么攻城略地,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争夺喜欢的人的心,一度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对方总有一天会回应,而当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付出之后,却换不来任何东西,最后总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瞬间的走神过后,眼前的少年国君忽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拥进怀中。   “朕……没有亲人,也没有了朋友。天下之大,却没有一样东西真正属于朕。”交错的体温,低声的呢喃,楚子复脸上的表情有些隐忍的寂寞,“朕能拥有的,只有此时此刻,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晚晚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僵硬的拳头慢慢松开,她有些脆弱的将脸靠在对方的左肩上,温热的眼泪沾湿了他的红袍。   想要被珍惜,想要不被忘记,无论她在战场上多么的风云叱咤,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罢了。看似坚强的斩断过去的一切,心里却忍不住和过去藕断丝连,可是她的过去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南诏是大家的南诏,将士各有各的家,而师傅,也已经有了在意的女孩……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一样东西,一个人,是真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呢?   也许,只有眼前这个少年吧。   “……我跟你一样。”晚晚抱住眼前的少年,低声呢喃道,“我拥有的……也只有……此时此刻,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谁赐我个小国君的图,小国君可是好男人啊 36三百杀意藏心中【修】   一夜之间覆盖天地,白雪。   一园深种傲骨欺霜,红梅。   晚晚抱着天青色袍服,亦步亦趋地走在楚子复身后。   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发展到今天的习惯使然,也不知岁月在指尖偷换了多少日月。   “要给你带点什么?”楚子复敞开双手,任由晚晚手忙脚乱的帮他套上袍服,长身玉立,挺拔如竹。   “栗子糕。”晚晚说。   “好。”楚子复答应下来,却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这种东西,你让宫人给你送来就行了,为什么每次都要朕带给你?”   “怎么?你很不情愿么?”晚晚叉腰瞪眼。   “呵呵,怎么会呢。”楚子复朝她笑笑,右手自然而然的帮她拨了拨耳畔有些凌乱的鬓发。   晚晚低下头,脸有些红,屏息的姿态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直到楚子复收回手,转身离去,她才提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忿然的踢了踢脚下的雪,扬起一片白雾。   “我又不喜欢他这类的男人,有什么好脸红的!”晚晚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   她明明喜欢更为强势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譬如蛊王大人那样。她明明喜欢更加热情的汉子,会唱好听的山歌,会给她折山间新开的花朵。相比之下,这个小国君无权无势,身体羸弱,她一个可以打他十个!而且不但不会唱歌,还整天阴阴沉沉的,眉心总是纠结在一起,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钱一样,但是……他温柔起来的时候却完全不同,就好像南诏的篝火一样,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而南诏的篝火不会像他那样,他这人……总会那样轻佻的玩弄着她的鬓发,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晚妃娘娘,这么大雪的天,您怎么还站在院子里?”身后,太监撑着伞跑了过来。   晚晚这才发现自己还恍然未觉地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楚子复离去的方向。   明明是那么轻佻的家伙,为什么一旦消失不见,她就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想起洞房花烛夜,记起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拥抱,晚晚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大概是因为……他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吧……”   “娘娘?”青衣太监将明黄油纸伞撑在晚晚头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最近都忙着做什么呢?”晚晚看着远方,问道。   “这奴才不知,不过多半是处理政务吧。”青衣太监斟酌着字眼。   晚晚笑了。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小国君和国师之间的剑拔弩张,如今越是风平浪静,她越是心生警觉。在南诏统领军队这么多年,她对生死存亡之警觉远超常人,如今她隐约之间能够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只是楚子复从不与她说,她也就从来不问。   况且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便过问太多,关心过甚,反而遭人猜忌。她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陪在他身边,督促他去战斗,去复仇罢了……   可是复仇完之后呢?   晚晚心头一动,忽然整个心砰砰乱跳起来。   有一句话如莲花般无垢,静静的浮在心口,想要与他说。   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过去,眼看着也没有什么未来,既如此……复仇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白雪淡淡长安,梅香阵阵静庭。   两名太监拢着袖子,引着楚子复走在长长的走廊里,九曲回廊,弯弯折折,如同首尾相接的蛇,越是勇往直前的走,就越是走不到尽头,走来走去,都是相仿的景致,同样的画梁,就好像永远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似的。   直到一名红衣白眉的老太监出现在前方。   “洪公公。”两名太监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你们下去吧。”洪公公对他们笑吟吟道,“我来引陛下去御书房。”   洪公公是内监总管,有权有势,在太监们心中的地位,可比那傀儡小国君高得多。见他要向这小国君套近乎,他们自然愿意给个方便,于是一个突然肚子疼,一个突然头疼,纷纷向洪公公告假离开。   片刻之后,此处只留小国君与洪公公两人。   “皇上,请。”洪公公笑吟吟道。   小国君淡淡扫他一眼,然后上前一步,走在他的前面。   一步之差,大有深意。   在这个宫里头,人人生一双势利眼,国师坐镇朝纲,所以走路的时候,人人都要落后他一步,除非他主动开口,不然没有人敢跟他并肩而行。而对象若换做小国君,便没那许多忌讳,是并肩而行抑或是领先于他,全看心情。   只有一种人会落后一步,走在他身后。   那便是画皮师宗门派进来的内应。   “洪公公一向小心谨慎,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四五个护卫,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够得手。”楚子复嘲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画皮师不是不对活人的皮相出手的么?”   “事急从权啊。”洪公公笑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大业,和我画皮师一脉的昌隆。”   场面话谁都会说,可事实上不过是为了两个字——利益。   若不是为了大权归还,重夺帝位,楚子复不会行此驱狼吞虎之策,试图利用画皮师宗门来铲除凤血歌。同样的,若不是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声,以及这名声带来的巨大利益,画皮师宗门也不会贸然对活人出手,他们用了数年的时间,一个接一个的渗透进皇宫,每杀死一个人,就披上对方的皮相,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下一个……   “大业?昌隆?”楚子复呵了一声,“这么说,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不错。”洪公公得意道,“我宗门已有三百死士潜入宫中,化为寻常宫人侍女的模样,如同三百柄利剑,裹在人皮剑鞘中,只需要一个机会,便可破鞘而出,取凤血歌项上首级,献给皇上!”   楚子复沉默了一阵,然后淡淡扫了他一眼:“机会……什么样的机会?”   “一个能让我们这三百人汇聚一堂的机会。”洪公公凝眸道,“最好能避开锦衣卫的人,尽用我手下的太监宫女。”   楚子复闻言蹙眉不语,陷入深思。   画皮师宗门派来的三百名刺客虽为精锐,但锦衣卫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三百人虽然避过锦衣卫的耳目,成功潜伏入宫,可是泰半都是扮作普通内监宫女,鲜少有人能够像洪公公这样手掌实权。且这三百人分散在深宫各处,虽说化整为零,减少了许多风险,但因侍奉的主子不同,彼此之间很难见面,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到底用什么理由将这三百人聚在凤血歌身边呢?   到底怎么做才能避开锦衣卫,将皇宫这摊止水搅浑呢?   楚子复一路无话,而洪公公也不催他,只一路将他送到御书房前,才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唱诺道:“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眼前那两扇朱红门扉朝着左右两方,缓缓推开。   楚国以黑为贵,只见房中黑色幔帐层叠而下,墙角四柱立着檀木书柜,书格中累着厚厚书籍,皆是遍寻民间亦不可得的孤本。又有八方多宝格两张,覆于墙壁上,格内高低不平,却又错落有致,摆放着天下最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以供御书房的主人赏玩。   而这御书房的主人,早已不姓楚。   梨花木书桌上累着几份尚未批完的奏折,书桌之后,凤血歌雍容华贵的倚在金座中,懒怠抬眸,含笑看他:“进来。”   楚子复看了他一会,然后一言不发的走进御书房。   身后,洪公公正要将门扉关上,却听见金座上那人含笑道:“洪公公,你也留下。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亦与你有关。”   洪公公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慌忙将头低下去,好掩饰骤然变色的面孔,恭敬道:“是。”   楚子复却是面不改色,仿佛从来不认识身后那个人,也从来不曾与之密谋要取眼前之人性命的模样,他泰然自若的望着凤血歌,笑容温文尔雅:“不知国师今日唤朕,所为何事?”   凤血歌随手捡起一份奏折,丢向楚子复。   楚子复伸手去接……他忘了自己身体羸弱,反应更是较旁人慢三拍,等那奏折一路滚到房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见凤血歌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那条举起的手臂,楚子复姿态优雅的将手臂一拐,掩唇咳嗽了几声,然后冷静自若的抬头:“抱歉,近日喉咙不大舒服……洪公公,还不快把奏折呈上来。”   洪公公拾起地上的奏折,也不敢看,双手托着送到楚子复手边。   楚子复面无表情的展开奏折,只看了一眼,便眉头一蹙。   洪公公见此,忍不住两只眼皮一起跳了起来,心道糟糕!莫非是事情败露了?   楚子复继续看着奏折,越往下看,面色便越阴沉如水。   洪公公可怜巴巴的立在一旁,楚子复只是面沉如水,而他是真的流水了……只见汗水蜿蜿蜒蜒的顺着他两鬓滑下,引得凤血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问:“洪公公,你很热?”   “回禀国师,老奴不热。”洪公公连忙道,“老奴只是……偶染小疾……”   “呵呵,这么巧,你们二人都病一块了。”凤血歌一边看着他二人,一边将温好的清酒端到唇边,薄薄的嘴唇在白瓷盏中浅酌一口,尔后那染上酒色的唇微微勾起,他笑道,“可要注意身体啊,这天气是愈发的冷了。”   “谢国师关心……”洪公公已经略感绝望,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么?听他的口气,俨然已知自己与小国君乃是一伙的……可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朕也要谢国师关心。”楚子复慢吞吞的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身为一国之君,后宫确实空虚了一些,这立后纳妃之事,就全由国师做主吧。”   绝望之际听到这话,洪公公忍不住双目放光,抬眼望向楚子复手中的奏折。   修长的手指将那份奏折合拢在手中,但洪公公还是从他的指缝间寻找到了最关键的四个字——南诏和亲。   作者有话要说: 修到这里,下面是新章哟 37体元殿中选秀色   东宫殿内,楚子复吹着杯中茶梗。   眼前,洪公公红光满面,不住的来回走动。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洪公公手舞足蹈,“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哈哈!那凤血歌真是自寻死路,居然将主持和亲之事交到我的手中!皇上,大业可成   啊!”   “是么?”楚子复不咸不淡的说。   洪公公转过头来,只见楚子复冷漠的看着他,眼中写着“宗门为何会派你这废物来扶持朕”云云……   “皇上……”洪公公小心翼翼的问。   “蠢货。”楚子复冷冷的说,“刚刚你是怎么回事?”   洪公公一愣,随即想起刚刚自己在凤血歌面前的无能表现,顿时老脸一羞,搓着手   道:“只怪那凤血歌凶名赫赫,我等凡夫俗子见了他……实在是很难保持平静啊。”   “凡夫俗子说的是你,跟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楚子复的声音一点波动都没有,看着洪公公的眼睛里写着“你这凡夫俗子快些回老家种田,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云云……   从头到尾,楚子复一个脏字未吐,一句狠话未说,却已把洪公公羞的头都抬不起来,   只能朝他不停拱手:“惭愧惭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哼。”小国君冷哼一声,“这里是皇宫,不是江湖。行走江湖,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在皇宫里头,一失足你就连命都没有了,劝君好自为之。”   “是是是。”洪公公不迭的答道,在楚子复的威压之下,这江湖好汉整条脊梁骨都弯了下来,此刻见他佝偻着背,满脸讨好的模样,楚子复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行了。”楚子复睥睨着他,缓缓道,“将你那三百死士安排好,就选在朕大婚那天起事吧……顺便给朕带句话给贵派宗主,待朕重掌大权那天,便是贵派成为国教那天。”   “是是是!”洪公公顿时两眼放光,答应的铿锵有力。   “下去吧。”楚子复冷静自若的吩咐道。随侍在他身边的老太监便笑吟吟的将洪公公送走,待他回来,将房门一关,一张老脸上尽是忧心忡忡。   “皇上,现在就起事,是不是太急了点?”老太监忧虑道。   “可那些画皮师等不了啦!”楚子复一巴掌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脸色阴沉的可怕,“你看看那洪公公,当太监都能当的津津有味……哼,这些江湖人就是这样,尝到一点甜头,拿到一点权力便能满足,真是鼠目寸光!朕也知道现在不是起事的最好时机,最好的时机有两个,一是等凤血歌风烛残年,然后寒光那笨蛋登上御座。二是让那三百死士在宫中散播谣言,便说寒光要夺取皇位,引他师徒二人内讧,只有这样皇宫才会乱,这一乱,那三百死士才能起到作用!只可惜,那些蠢材根本沉不住气!”   “皇上既然心中已有主意,那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呢?”老太监忍不住问。   “说了有什么用?”楚子复苦笑道,“第一条他们等不了,第二条他们办不到。而且最可怕的不是这两点,而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年来,那三百死士住在宫里头,不用风餐露宿,每日锦衣玉食,已消磨了锐意,只怕再等一段日子,又要等出几个像洪公公那样畏首畏尾的人出来……”   老太监闻言心中苍凉,哽咽道:“陛下雄才伟略,有中兴之相,可偏偏身边却没有可用之人,匡扶之臣……”   “……哎,事已至此,那便战吧。”楚子复坐在椅中,沉默良久,叹道,“外有谢书贤,内有画皮师,朕也不见得会输。”   “是是,陛下乃真龙天子,有苍天护佑,怎么会输给那些乱臣贼子呢?”老太监一边擦泪一边道。   希望如此吧。楚子复如此想着,缓缓闭上双眸。   数日之后,楚子复即将与南诏公主和亲的消息便传遍朝野,另一方面,化外之民不可为后,那南诏公主虽然以公主之身嫁到楚国,但是最多只能被立个贵妃,凤血歌放出话去,好事成双,借着这个机会,要为楚子复遴选一位皇后。   只是消息放出,世家大族都一片沉默。   便是前任昏君选后之时,他们也没沉默的这么厉害……   毕竟前任国君虽然昏庸,但好歹是个实打实的一国之主,而现任小国君除却一他头衔,他还剩什么?   但凡世家大族中的长房嫡女,那可都是当做未来的当家主母培养的,莫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宫斗宅斗那也是一把好手,送给那无权无势的小国君,岂不是白白浪费?   倘若对象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那倒可以考虑考虑……   而大师兄面对众世家的明示暗示,却是双臂环于胸前,不耐的抬眼望天:“本大爷对普通的女人没兴趣……啊呸!本大爷对普通的男人也没兴趣!本大爷感兴趣的是身怀武艺的女人,武艺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吧;年纪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双十以下吧;举止不必太端庄,性子不必太温婉,但至少能常常逗本大爷笑吧……再来一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便更妙了。”   武艺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那是指二流高手吧;年纪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双十以下——那就是二八年华咯;举止不必太端庄,性子不必太温婉——名门闺秀情何以堪;最后还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众人流泪,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你就直接说你对你家师妹感兴趣就行了!何苦绕这么大圈子?   眼看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是没什么指望了,众人立刻转移目标,将目光放在了楚国最强势的男人身上……若对象是这位大人的话,那考虑都不必考虑,便是将全家的女儿都嫁给他也值了。   而凤血歌面对众世家的明示暗示,却是凤眼含笑,修长的手指端起一只朱红里子黑釉面的梅花盏,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口酒气,雍容懒怠的说:“本座感兴趣的女子……那必须是身怀武艺的女人,武艺不用太高,一流以下,三流以上吧;年纪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豆蔻以上,双十以下吧;举止不必太端庄,性子不必太温婉,但至少能常常逗本座开心吧……最后再来一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惆怅之情,那便更美妙了。”   ……国师大人,虽然全国人民都知道您对自家徒弟心怀不轨,但您可不可以稍加掩饰一下,不要表示的这么明显啊?   世家铩羽而归,名门无功而返,不过他们还算给凤血歌面子,初选之日,好歹凑出了三名嫡女十二名庶女,环肥燕瘦,姿态万千的送到了花艳骨面前。再加上民间采选的秀女两百名,这选秀之事倒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一时间,体元殿中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名门嫡女固然秀雅端庄,秀女中也不乏出色人物,令人感叹楚国果真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仿佛世间的英雄美人皆生于此处,聚于此地。只是英雄碰头,定要决出胜负,美人见面,便要拼个高低。   只见殿中的女子或用眼神,或用微笑,或效昭君颦眉,或仿西子捧心,花招百出的吸引台上小国君的注意,可惜楚子复他单手撑着下巴,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大师兄玩着手中的美人牌,一幅挑三捡四的模样。   花艳骨坐在这两人中间,觉得自己的两边肩膀都莫名的重了一些。待第一批待选秀女退下,她连忙抽空问这二人:“可有看中的?”   “你自己看着办!”两人异口同声说完,然后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双双撇开眼去。   “……我自己看着办?”花艳骨心想到底是谁选妃啊,“好吧我自己看着办。刚刚那个叫琴瑟的姑娘如何?体态风流,顾盼生辉,有牡丹倾国之艳,芍药含露之媚……”   “不必说了。”大师兄打断道,“他最不喜欢烟视媚行的女子了。”   “哼,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朕似的。”楚子复微微仰着下巴,傲慢冷淡的睥睨着他。   “那是要还是不要?”花艳骨看看大师兄又看看楚子复,问道。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说完,然后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双双撇开脸去。   “……”花艳骨一边将琴瑟的牌子撂了,一边在心里嘟囔道不愧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男人,连对方心里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都了解的一清二楚,“那刚刚那戴白玉簪的女子呢?虽然   模样不如第一个周正,但是行走间如行云之流水,凌波微步,步步生莲,颇有洛神之仙姿啊。”   “不要。”大师兄不耐的挥挥手,“那种女人一看就知道性子孤僻,难以伺候。”   楚子复没有赞同他……但也没有反驳他的意思。   花艳骨默默的将牌子撂了下来,之后也不再询问楚子复的意思……因为她发现直接询问大师兄即可……   而寒光这糙汉子向来不懂怜香惜玉,看得顺眼的便留,看不顺眼的就撂牌子,以上阵杀敌,摧枯拉朽之势,飞快的结束了此次初选。   最终三位名门闺秀,十二名民间秀女,以及南诏小公主春风,总计十六人的名字列成两份名册,送到凤血歌与楚子复的书桌上。 38人性本恶起于争   九曲回廊上,面对面的立着两名女子。   从侧面看过去,她们就像湖面上并蒂而生的一株芙蓉,又或者是彼此在湖面上的倒影,漫说是体长身量,便连手指都是同样的长短。   唯一的差别,便是她们的脸。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那女子缓缓抬起柔荑,抚上晚晚的脸,朱唇含笑,“从前你就不是什么美人,如今这幅模样就更不能看了。”   晚晚拍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呵呵呵,姐姐,你瞒得过别人,可却唯独瞒不过我。”南诏小公主春风笑了起来,那绵绵的笑声里,藏着针一般的恶意,她道,“蛊王大人不是常常这么说么……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而我在这个世上最大的敌人,就是你。”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晚晚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来。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春风认真的说,“就像一个巢里有两只雏鸟,那必定一只吃得多,一只吃得少。咱们两个既然一块出生,那刚会张嘴的时候,就要开始争夺母亲的奶水,等长大了就要争夺更多的东西……而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男人,永远是独一份,没法跟人分享。”   “就因为这?”晚晚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你失踪那几年,是我派人四处找你,无论风吹雨打日月变迁,我从没放弃过你。后来你回到南诏,最好的吃的,最好的穿的,我通通都送到你面前,结果你还要恨我,就因为我是你姐姐?”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春风嫌恶的看着对方,“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南诏的一切东西都有我一半,你把属于我的东西送到我面前,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么?况且你给我的那些衣服首饰,大多都是你用旧的,凭什么我要捡你不要的东西穿戴,而你却能每天穿着崭新崭   新的衣裳!”   “那是因为我做的比你多!”晚晚吼道,“南诏不是楚国,楚地富裕,家家户户都有新衣可穿,有肥肉可吃,而我们南诏连年征战,又灾害不断,所以对我们来说一粒米,一匹布都很珍贵!所以不劳者不得食,天经地义!我能吃的比你多,穿的比你好,是因为我每天都在出生入死,每一刻都有可能马革裹尸!那时候你在哪里?那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最后还要恨我没把军饷给你偷出来买新衣服!”   春风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哼了一声,道:“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你照顾我……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时候你又认我这个姐姐了?”晚晚嘲讽的笑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春风甜甜的对她笑,“现在有蛊王大人照顾我,所以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晚晚的脸色微微白了白,然后冷笑道:“蛊王大人若肯照顾你,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春风说不出话来,她瞪着晚晚,一瞬间想出了很多个理由,可是每一个都无法说服她自己,也就更无法说服她这狡诈的姐姐,最后只得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你算计了我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晚晚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嫡亲妹子,心知她既然站在这里,那便算她计谋成功。只是一来她心中生不出半点欢喜,二来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蛊王大人将情蛊送给了春风,那为何计谋会进行的这么顺利?为何不见蛊王大人发怒?要知道那位大人可是极其护短之人,且手段残忍,若是动了他所在乎的人,那便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为何只见春风嫁过来,却听不见他半点消息?   一时间晚晚心中千头万绪,可又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可以解开疑惑的活结。   另外,她还疏忽了一件事。   被她告白之后,沿路追来的小国君,此时此刻正隐在树后,静静的注视着回廊中这一对姐妹花,负手而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沉的,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   而在这短暂的相遇之后,晚晚和春风不欢而散。   若是寻常仇人,还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她们两个却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避也避不开的孽缘。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这厢亲生姐妹反目成仇,那厢却有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正在上演难兄难妹……   楚子复虽是个傀儡国君,但好歹也是个名义上的一国之主,所以他的大婚不可儿戏,不但整个皇宫都为他运作了起来,凤血歌更是派出寒光与花艳骨作为正副使节,去往礼部尚书家宣读诏书,行纳采之礼。   礼部尚书接了圣旨之后,按照惯例举行了一场纳采宴会。   宴会上百官云集,敬酒连连,可这敬酒的对象却并非皇后的父亲,而是寒光。只因历朝历代这替皇帝迎亲的使节都是天子近臣,拥有极高的地位,而寒光更是其中佼佼,谁知凤血歌百年之后,会不会将手中权柄交到他手中呢?到那时,小国君依然是个傀儡皇帝,而寒光便是真正的里皇帝了。   于是寒光一身酒气的推门而入时,花艳骨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把鞭子抽了出来,道:“怎么?外面有人抢亲?”   寒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道:“不错!有一群十分厉害的角色正在抢亲,师妹你快挡一下,让本大爷休息片刻!”   “什么人居然敢抢皇亲,看来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且让我来会会他!”花艳骨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出去,没等寒光喝完杯子里的茶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发髻散乱,连腰间系着的玉佩都不知被什么人给扯去了。   “咦,师妹你怎么出门一趟就成昨日黄花变成了今日残花啊?”寒光幸灾乐祸道。   “……原来不是来抢皇亲的,是来抢你的啊。”花艳骨则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话说这不是纳采宴会么?哪来那么多的媒婆?”   “拉上战场都够凑一队奇袭营了。”寒光从锦衣卫指挥使的角度出发,啧啧赞道,“一个个貌不惊人,却战斗力惊人。看见本大爷就一哄而上,然后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有的还掏出了麻绳和布袋……她们到底想对本大爷做什么啊?还好本大爷骁勇善战,换一个人还突破不了她们的包围圈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寒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花艳骨拉到自己腿上,将她散乱的发髻打散了,然后取了枕边的一把木梳替她梳起头发。   花艳骨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臀,然后低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闭嘴,乖乖坐着就好。”寒光熟练的给她梳起发髻,虽然如今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是他给花艳骨梳头的手法却一点没生疏,“反正一会就好,你要是闲的无聊就跟本大爷说说话,比如你这货是怎么摆脱那群媒婆的?”   “还能怎样,武力突围呗。”花艳骨有气无力道,“和她们说道理根本说不通,我都告诉她们,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可她们张口就问成亲没?若是还没成亲那一切都有可能……”   “原来如此……等等!”寒光按住花艳骨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扭过来,心急火燎的吼道,“心上人?他是谁?”   花艳骨楞了一下,然后笑道:“师妹有难,当然是师兄迎头直上,舍生赴死……不过你的名头还挺有用的,我报了你的名字之后,她们就再也不敢对我动手动脚,大约是怕你公报私仇,大刑伺候吧……”   “我?”寒光楞了一下,然后咳嗽两声,凝视着花艳骨的脸,异常严肃的说,“果然是个好主意……好吧,以后本大爷也这么干。”   “我丫跟你说笑的!你可别真的这么干!”花艳骨连忙说。   寒光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一笑,抬手在花艳骨额头弹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嗷嗷两声:“以后再敢跟本大爷说这种笑话,本大爷就大刑伺候!”   “不敢了不敢了。”花艳骨按着额头连连道。   寒光含笑看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巴却又说不出口,只得使劲在花艳骨脑袋上揉了揉,将自己刚刚梳好的发髻又重新揉乱,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门去,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碎碎念的小师妹道:“你可以回家睡觉了,剩下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来做便可。”   “还有什么事?”花艳骨问。   “把礼物送回去。”寒光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监们,“繁文缛节一大堆,总之送给国舅的礼物留下,送给皇后的礼物给皇后看过之后,还得重新抬回皇宫。”   “那是挺麻烦的。”花艳骨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扶了扶身旁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也不知是人缘不好还是天生神力,手里捧的礼物堆的老高,件件都是笨重物事,花艳骨本是好意,却不想她反应却极大,一个闪身躲过花艳骨的手之后,紧接着手里捧的铜香炉与方胜之类的物事便全部倾在地上,其中一柄方胜更是在她手上划拉出一道很长的口子。   “奴婢该死!”那宫女立刻跪在地上。   “你的手没事吧?”花艳骨蹲□,握起她的右手。   那宫女想都没想便将手抽了回去。   花艳骨楞了楞。   她二人动静之大,很快引来了太监总管洪公公,他一边狂奔而来,一边怒气冲冲的吼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滚回去……哎哟副使您没事吧?”   “……没事。”花艳骨目送那名宫女离开,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来。   寒光见她神不守舍,以为她今晚喝多了酒,皱皱眉,唤来两名锦衣卫,然后低声对花艳骨道:“我派人送你回去,我看你今天有些累了。”   “……也好。”花艳骨作为副使,少不得有人向她敬酒,虽然寒光帮她挡了不少,但此刻她也是浑身酒气。摇摇头,在两名锦衣卫的护送之下朝府外走去,临到门前,花艳骨忍不住回过头来,再次于人群中搜寻那名宫女的踪迹。   院子里,太监宫女们在洪公公的指挥下,搬运着那些属于皇后的礼物。   许是因为喝多了酒吧,之前觉得那宫女有点奇怪,而现在放眼望去,竟会觉得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目光所及之处,不少宫女太监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望花艳骨的方向,然后很快便低下头去。   “副使,还有什么事么?”不知何时出现在花艳骨身旁的洪公公,低头哈腰,满脸谄媚的问道。   “艳骨你没事吧?”寒光也走了过来,挑挑眉道,“是不是醉的走不动了,要不要本大爷背你回去?”   “……不用了我马上走。”花艳骨扭头就走。   门前已经备好马车,她钻进车帘,而两名锦衣卫则跳上前头的架座,鞭子一挥,两匹照夜白便朝着花艳骨家门前小跑而去。   车内,花艳骨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那小宫女的手。   直到下了车,她依然想不起来,到底她的手奇怪在什么地方。   “你回来了。”掠影拉开房门,将她迎进去,他走在花艳骨身前,一边走,一边平静的说,“你去洗洗手,我去给你煮醒酒茶。”   “我看起来醉的很厉害么?”花艳骨哭笑不得,然后,突然愣住。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递到自己的眼前。   那一瞬间,一股气血直冲她的脑门。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老茧,读书人的茧与武人的茧完全不同,而读了十年书的读书人,与读了一年书的读书人的茧又有深浅不同。这世上有些奇人观人不用见面,只需握住对方的手,来回摸上一遍,便能将对方的身世说上个*不离十。   花艳骨自问没有这等本事。   可那名宫女手上的茧子长得跟她的一模一样。   而花艳骨手指上的茧,乃是十年不怠,使用蝉翼刀为人画皮而留下来的印记。   “一个画皮师……”花艳骨脸色难看的抬起头,“不对!”   她转身跑出房门,朝着皇宫的方向冲去。 第四十章 地府有路朕先行 今年的皇宫,安静的只有风声。 月黑风高杀人夜,花艳骨若是想对什么人下手,想必也会选择这样一个夜晚。 更奇怪的是一路行来,竟连一个巡守的侍卫都没瞧见,这可真是混账至极,虽说今夜尚书家摆出纳采之宴,有品级的文臣武将都去参加了,但也不至于连皇宫中的侍卫都跑去凑热闹了吧? 气喘吁吁的站在养心殿门前,花艳骨看着脚下,心中一片寒意。 鲜血从门缝底下慢慢溢出,沾湿了她的绣花鞋。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花艳骨眼前几乎已经浮现了师傅和大师兄独斗那百名刺客的场景,饶是大师兄骁勇善战,但是敌不过对方人多,于是力竭之后被一百把剑钉在墙上,血尽而亡……而师傅狂怒之下,体内的毒便逆行入脉,于是一行鲜血流下他的嘴角……啊啊啊大师兄啊师傅啊! 毫不犹豫的解下腰间长鞭,一股慷慨悲歌之情盈满心中,花艳骨只道即便一去不复返,也要跟师傅和大师兄同生共死。 而待她破门而入,一股惨烈血气更是扑面而来。 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腰悬朱鞘,手提战刀,浑身散发出冷酷无情的战意,足下踩着一人的胸膛,不顾那人苦苦求饶,便要斩下对方的头颅。 花艳骨一鞭子卷在对方持刀的手上,大喊:“住手!” 对方回过头来,不拿刀的那只手在粘满鲜血的脸上抹了一下,然后笑出两颗小虎牙:“咦,师妹,你怎么来了?” 花艳骨看着对方的脸,楞了好半天:“大师兄,你不是死了么?” “我呸!你死了本大爷都不会死!”寒光一脚踩碎足下那人的胸骨,然后反手拽住花艳骨的鞭子,将她拉扯到一旁,叮嘱道,“现在是本大爷耀武扬威的时候,你这二货在一旁击鼓传花便可,不许掺和进来!” 说完,还真从地上捡了个腰鼓给她。 花艳骨倒没特别去想这里怎么会有腰鼓,毕竟天下使用奇门兵器的高手实在太多了,而以画皮师的怪癖性子,十个里面有九个会选择些冷僻的武器。 手里举着那面沾血的腰鼓,花艳骨站在偏僻角落里,这才有时间将眼前发生的一切收归眼中。 不出所料,那群太监宫女果然是乔装打扮过的画皮师,粗略一算,约莫有百人之多。 只是此时此刻,多半都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只因埋伏他们的刑者人数远远大过了这个数字。 那些刑者都是些有着画皮师的身份,但却疏于此道,长于杀戮之徒,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寒光,三百名刑者与三百名画皮师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具体如何只需看看眼前这人间地狱图便可。 洪公公携壮志而来,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宗门最后的精锐被屠杀殆尽,忍不住双目赤红,浑身发抖,朝那倚在御座上的男人绝望的嘶吼:“你这叛徒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居然豢养这么多的杀手,屠戮我宗门弟子!凤血歌你不得好死!” 御座之上,凤血歌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持半卷青书,白衣白发,一尘不染,仿佛人间地狱中开出的一树白梅,高贵清华,皎皎如月。 与他相比,楚子复的状况可不大好。 只见这位小国君手持宝剑水龙吟,立在凤血歌面前,倔强的仰起脸看他,但即便是这个仰望的姿态,在他心中也是对他的莫大侮辱——什么时候竟要让一国之君来仰望他的臣子了? “你早就知道朕要在今夜下手?”楚子复冷冷的问。 凤血歌懒怠的倚在御座上,半阖双眸,甚至没抬眼看他一眼,只淡淡一笑,道:“这还得多亏了洪公公。” 感受到楚子复充满鄙夷和杀意的目光,洪公公连忙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啊!” 楚子复面沉如水,他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凤血歌,一字一句的道:“朕知今日必死无疑,但朕想死个明白!” “呵……”凤血歌合上手中卷,微抬双眸,雍容笑道,“不错,本座的确实现得到了消息,道尔等今夜欲行刺于本座……不过这些年来类似的消息从未断过,是真是假,本座一时也分辨不清,索性将你与洪公公召来身前,一试之下,果见端倪。” 楚子复与洪公公的脸色齐齐一白。 洪公公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约莫是在凤血歌眼皮底下调兵遣将,将多年来潜伏入宫的三百名死士一个不落的全部召集于麾下,然后于今夜,将他们全部送到了凤血歌面前,送到了刑者的刀子底下…… 一念至此,万念俱灰,哇的一声,洪公公呕出一口心头血来,继而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楚子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凤血歌道:“那个叛徒是谁?” 凤血歌轻轻摇摇头:“你不必知道……来人。” 两名刑者一左一右,站在楚子复肩后。 楚子复眼中闪过一丝凄楚,继而傲骨嶙嶙的说:“成王败寇,朕亦无悔……你动手吧。” “本座不会杀你。”凤血歌淡淡道,“但从此以后,你不可踏出东宫半步。” 话音落下,那两名刑者便毫不客气的架起楚子复,将他拖走。 在那两名刑者挟持下,楚子复脚步踉跄的出了养心殿,踏过门槛的那一刹,他回过头,看着自己一路行来留下的血脚印,心中升起一股无边无际的悲凉。 脚下沾着盟友的血。 敌人仍然稳坐在御座之上。 而他……却要在东宫之中了却残生,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只能三杯两盏淡酒,伴一曲故国应犹在。 楚子复忽然间觉得天地之大,而他却一无所有,茫茫然间,连自己被送回了东宫都未察觉,直到老太监撑着油纸伞跑出来,为他遮去漫天淡雪,他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都已经立春了,竟还会下雪。”楚子复伸出一只手,将一片雪花接在掌心,然后两行清泪忽然落下,“老天……真不长眼。” 老太监见他这幅表情,便知今夜的事定是败了,他心中奇怪,那谢书贤已经调开了养心殿的巡守侍卫,而洪公公也已经将所有兵马整顿齐整,为何还会败的这样快?他心中悲凉,可是却不能说,只能一个劲的安慰眼前的小国君:“皇上,您别伤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您还安好,那便一切都好,反正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机会?”楚子复凄凉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上……”老太监道。 “别说了。”楚子复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道,“下去吧,朕想静一静。” “……诺。”老太监见他如此,知他这一时半会是想不开的,只得将他送回寝宫,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待小国君睡一觉,消了心中郁气,再开导他不迟。 吱呀一声,门扉在小国君身后关上。 他举步维艰的走到床边,然后跌坐在床上,木然的盯着桌上的烛台,直到窗外一缕寒光刮过,将那烛火吹的摇摇曳曳,他才醒过神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将那两扇窗户合上,回过身来,却惊见一个高大身影立在桌旁,大袖微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袖口伸出,护在那摇曳的烛火旁。 “什么人?”楚子复喝道。 “呵呵,几日不见,国君大人便忘了在下的脸了么?”那人转过头来,英挺的脸上覆着半张铜制面具,烛火之下,那面具狰狞如兽。 “……是你。”楚子复盯着对方脸上的面具,忽然间醍醐灌顶,表情森然道,“是你!那个叛徒是你!云邪!” 宗门三百死士,云邪也是其中之一,刚刚一场混战,楚子复并未太过在意此人,而今他居然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还不能说明一切么? “小国君你言重了。”云邪哈哈大笑,“我心从未归属过宗门,何来背叛一说。” “洪公公是你师傅。”楚子复死死的盯着对方的眼,“他收养你,授你武功技艺,将你送到朕的身边委以重任,而今你竟恩将仇报?” “他养我十年。”云邪淡淡道,“十年来,我与其他五百名孤儿日夜搏杀,最后只剩十人,方被其收为义子。这十年里我吃的是残羹剩饭,喝的是馊水冷汤,而十年后,干的却都是玩命的买卖……如今十年过去,我也算还清了他的养育之恩,从此往后,他再不能主宰我的生死,我的人生,只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楚子复无言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无奈的说:“罢了罢了,还和你说那么许多作甚?云邪啊云邪,如今你可得偿所愿了?” “只余一件事。”云邪缓缓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指着楚子复,道,“小国君,你为何还不上路?” 楚子复微微一愣,继而气的脸颊微红,他冷冷道:“你想杀朕?” “我不杀你,你便有脸苟活于这世上么?”云邪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子投下浓黑的影子,将楚子复整个罩在影中,“蝼蚁能够苟且偷生,可你是一国之君,你能容许自己屈膝于凤血歌的脚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百年之后,换你的儿子来跪拜凤血歌的儿子,你的孙子来跪拜凤血歌的孙子么?” 楚子复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变白。 “如果是过去,你或许还能如此忍耐。”云邪一步一步走近楚子复,勾起的唇里吐露出蛊惑的音调,“可如今你再忍耐,又有什么意义呢?画皮师宗门已被屠杀殆尽,你往后还能对谁发号施令?又还有谁敢帮你对付凤血歌?哦,差点忘了,明日早朝之时,凤血歌便要对外宣传,说你身染恶疾,需于深宫之中调养数十载方能见客,呵呵……数十载过去,忠于楚室的老人便已死绝,那时候,凤血歌指着自己的儿子,说那是你的儿子,是楚国的太子,你说朝臣们信还是不信?” 只怕那时,就算楚子复站在堂上亲口否认,都没有人会信他。 “如你所说,朕是不得不死了?”楚子复苍白笑道。 “死在当下,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全了自己的名声。”云邪笑道,“若等上几十年,便要眼睁睁的看着凤血歌的儿子篡去皇位,那时你还有何颜面去见宗庙中的父辈?” “而死在当下的话,不但能让凤血歌背上一个黑锅,还能引起那些忠于楚室的老臣不满。”楚子复苦笑道,“朕只是不明白,你既然投靠了凤血歌,为何还要与朕说这些话?一个人阴险成你这样,不可能无的放矢,逼死朕……你有什么好处?” 云邪微微一笑,身子微倾倒,将唇凑到楚子复耳畔。 楚子复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其状若狂。 而云邪却只是直起身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好!”小国君笑着笑着,忽然抬起头,那双原本万念俱灰的眼眸中透出森然透亮的光芒,他道,“朕便先行一步,去地府里等着……等你拉着那师徒三人下来陪朕!” 第四十一章 末代君王宾天夜 一夜过去。 第二天,楚子复在东宫设宴,宴请四妃人选,以及诸位秀女。 原本请帖还发到了皇后家,可是国丈认为两人大婚之前不该频繁来往,更何况是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之事,于是婉言拒之。 楚子复也不恼,他只抬手吩咐下去,用最好的美酒,用最难得一见的珍馐,用整个东宫的奇珍异宝,来妆点这次宴席。 于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鼎烹羊添肉桂,酒是瑶池佳酿,肉是龙筋凤髓,鱼生瀛洲仙骨,菜是月宫折桂,一时间香雾锁东宫,分不清宴在人间,还是在九天。 众女痴迷于这东宫的奢华无度,纸醉金迷,毕竟她们为妃者所求不过日日恩宠,夜夜笙歌,若能日日好宴,陪伴于君王身边,倒也不枉此生。 唯有一人例外。 那就是晚晚。 宫门被她一脚踢开,右脚刚踏进门槛,左脚还在门外,她已经大声吼道:“楚子复!” 玄色帝服,纹日月星辰,通天冠冕,垂十二冕旒,一身盛装的楚子复于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左右两肩各倚一名千娇百媚的女郎,仔细一看,左边那人色如桃花,豆蔻年华,正是晚晚的妹子春风,此人一生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抢夺姐姐喜欢的东西,无论是衣裳,还是男人。如今见晚晚愤怒的要冒出火来,她便满心欢喜,躺在楚子复怀中咯咯的笑。 晚晚握紧拳头,怒气冲冲的瞪着楚子复。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放纵。”晚晚厌恶的扫了一眼殿上的莺莺燕燕,珍馐美酒,然后对楚子复道,“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楚子复平静的睥睨着她,“看看如今的朕,你还喜欢么?” 大殿内一片寂静,晚晚亦是一愣。 “回答朕。”楚子复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言语间却咄咄逼人。 “……喜欢又怎么样?”晚晚咬咬牙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看着你胡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壮志未酬,你给我振作一点!” 楚子复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可朕不喜欢你。”他忽然搂住身旁的春风,修长的手指扳过对方的脸,重重吻上一口,然后斜睨着晚晚,轻佻的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朕已经不想再和你谈什么壮志未酬,只想和怀中美人共谈风花雪月,美景良宵。” 晚晚脸色一白。 见她如此,春风咯咯笑了起来,伸出藕白色的双手,搂上楚子复的脖子,如兰的吐息吹入他的耳中:“皇上,别理下面那个丑八怪,你快让人把她赶走,春风好跳舞给您看。” “来人啊,把她逐出宫去。”楚子复垂眸下令,殿中侍卫立刻走到晚晚身后。 “……楚子复。”晚晚却轻而易举的制服了那两名侍卫,夺了他们腰间佩刀,然后双手持刀,望向御座,“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刺你十刀八刀——只要我愿意!” 楚子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大抵爱情中的胜利者,都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手中有兵器,心却在颤抖,若这是战场,晚晚就是不战而逃的胆小鬼,抽噎着落下眼泪,她喃喃道:“……我只是不忍心。” 因为不忍心伤害对方,便只能自己承受这份伤害。 侍卫解下晚晚手中的长刀,押解着她朝宫外走去,她背对着楚子复,哽咽着说:“我好后悔……” 持着酒杯的那只手微微一颤,楚子复不动声色的抬眸,望着那个萧索的背影。 “我好难过……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说出来了。”晚晚垂着头抽泣道,“如果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的话……我是不是就能留在你身边了……” 她的声音,她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尽头。 楚子复握着酒盏,久久不发一语。 直至月中天,更漏晚,宫殿内最后一名秀女也倒在桌上,他才缓缓抬起头,唤道:“安福。” “是,皇上。”老太监提着一桶烈酒走了进来,然后尽心尽责的将那烈酒洒遍了宫殿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先帝遗留下来的玉器,还是墙壁上的名家字画,抑或是倒在席上的未来宫妃们…… “皇……皇上……”春风瘫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浑身发寒,于是拼了命的伸出手,颤巍巍的扯上楚子复的袖摆。 “哦?朕该说不愧是南诏公主么,生于百毒之地的女子,居然对麻药也有这么强的抗性。”楚子复拂袖而起,姿态如行云之流水,“可惜啊,你若是醒着,待会只怕会更痛苦。” 可怜桃花逐水流,春风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你……你想干什么?住手!快住手啊!” 老太监充耳不闻,只沉默的用金勺舀起烈酒,浇她一身一脸。 而楚子复则慢悠悠的举起桌上的千工挫银三足铜烛台,摇曳的灯火,打在他苍白俊朗的脸上,犹如坟头鬼火,照亮一张新牌位。 “大楚四百年基业,如今断送在朕手中。”楚子复苍凉的笑道,“与其将江山拱手送人,朕宁可焚毁这一切,无论是朕的东宫,朕的妃子……抑或是朕自己!” 话音落下,铜烛台从他指尖滑落,跌落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 一朵火花腾然而起。 安福恭敬的跪伏在楚子复身边,春风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 “哈哈哈哈哈!!”楚子复昂头大笑,无比恣意,无比疏狂,仿佛即将付之一炬的并非那华美的东宫,而是他压抑数十年的感情。那笑声回荡在宫殿中,仿佛灼热的烈酒洒进火中,将那火焰烧灼的更加热烈。 “你不能杀我!”春风哭着尖叫,“我是南诏公主,我还是蛊王的徒弟!你要是杀了我,我师傅绝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那又如何!”楚子复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火焰蔓上帐幔,蔓上酒席,蔓上美人们乌压压的发,张扬大笑,“朕乃楚国末代君王,大楚既朕,朕既大楚……朕死后,哪管世间洪水滔天!” 春风绝望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良久良久,才凄楚的大叫:“既然你要全世界为你殉葬……为什么偏偏就放过了她!” 宫门外,大雪漫天。 街上行人寥寥,偶遇几人,也是行色匆匆,脚步不停的往家里赶,唯有一名女子失魂落魄的立在大雪之中,天地之大,竟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一柄油纸伞遮在她的头上,一个轻佻散漫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我一年之约尚未到期,如此不辞而别,未免太过无信了吧,晚晚姑娘。” 紫衣银铛,晚晚缓缓别过头来,哽咽着对他说:“我是被他逐出宫的。” “所以呢?”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伞骨,云邪一身红衣,立在伞下,高大的身躯投下浓浓黑影,如同一座牢笼将晚晚禁锢于其中,“你就这么放弃了?” “不然我还能怎样?”晚晚愤怒的大叫,“他既然不喜欢我,我还能纠缠着他不放么?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没脸没皮的女人!” “呵呵呵……”云邪笑了起来,“可是离开了他,你又能去哪呢?” 晚晚楞了楞。 “人皆有欲,不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食不果腹的乞丐。”云邪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晚晚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乞丐求的是温饱,楚子复求的是权力,而你求的……却是一个深爱你的人。” “……别开玩笑了。”晚晚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谁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这就回南诏!谁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喜欢他一个人了,等我回了南诏,立刻找十个八个情郎,生一堆一堆的孩子……” “你是个叛徒。”云邪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然后笑着欣赏她脸上的表情,待欣赏够了,才温柔的说,“你偷走了你师傅的情蛊,你把你的妹妹推进了火坑,你还倾心于敌国的君王……晚晚,你背叛了你师傅,背叛了你的家庭,也背叛了你的子民,若你回到南诏,便只能用一生去赎罪。” “我没有……”晚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没有。”云邪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晚晚唇上,“是你的师傅先背叛了你,是你的父母太过偏袒你的妹妹 ,而你为南诏付出那么多,关键时刻,南诏子民只会听蛊王的,而不是听你的……对不对?” 晚晚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认同他好,还是反对他才好。她心里是想要认同的,可是若是认同这一切的话,那这样的南诏,她还能回去么? “南诏生你养你,但无论是你的师傅,你的父母,还是你的子民,都是在利用你,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云邪笑着侧过身去,指着东宫的方向,道,“看。” 明亮的火焰将天空烧的通红,晚晚忍不住看着那个方向,问:“那是什么?” “今日,是楚王宾天之夜。”云邪用充满感叹的语调说,“楚子复一把火烧光了整个东宫,烧光了东宫所有的奇珍异宝,包括他未来的妃子与他自己……晚晚,你告诉我,他连他自己都不放过,为什么唯独要放过你?” 晚晚望着那片凄艳的天空,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有双眸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我不知道……”她痴痴的说。 “那便去问他吧。”云邪在她身后轻轻的推了一把,轻描淡写的就仿佛在推一个立在悬崖边上的人,他温柔的笑声里充满不怀好意的蛊惑,“你这一生,从未有人在乎过你,除了他。也从未有人将你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除了他……上半辈子是这样,下半辈子估摸着依旧如此,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般在乎你的人了,既然如此,你还忍心让他留在过去……而你却活在将来么?” 晚晚楞了楞,然后,义无反顾的朝东宫的方向跑去。 在她身后,云邪微笑着撑着油纸伞,欣赏着她飞蛾扑火的姿态,欣赏这焚天之火,欣赏着他自己早就出的一切。直到一个霜白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连这么个小女孩也不放过?” “多日未见,想不到谢将军还是这么的怜香惜玉。”云邪回过头来,笑着看着那温润如玉的儒将。 谢书贤有些不认同的看着他,道:“国君凶残暴戾,死不足惜。可你不该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死在她手上的楚国将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可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孩子。”云邪不以为然的说道,然后将挂在油纸伞下的包裹丢给谢书贤,“再帮我个忙,把这东西送去南诏,交到蛊王手上。” “……先说里面是什么。”谢书贤道。 “你可以自己拆开来看。”云邪轻描淡写的说。 谢书贤可不会跟他客气什么,立刻三两下拆开包裹,露出里面的雕花木盒来。将那盒子掀开一角,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而一张豆蔻年华的美人脸躺在盒中,对谢书贤绽放宁静的微笑。 谢书贤眼角抽搐一下,立刻合上了盖子,沉声道:“这是谁?” “蛊王弟子,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孩子。”云邪戏谑的说。 谢书贤微微想了想,便脸色大变:“你的目的是……” “不错。”云邪懒怠傲慢的说,“蛊师最重传承,你说他要是知道……继承他衣钵的两名弟子一起死在东宫之中,还是被大火烧死的,他会如何呢?” 第四十二章 摘下面具现修罗 烈火焚东宫。 火浪之中,楚子复端坐在御座之上,双目微阖,宛如禅定。 脚下,是老太监和众妃的尸体。 耳畔,是宫人们四处奔走的呼救声。 “……楚子复。 楚子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紫衣明挡,宜喜宜嘎一张仅有中人之姿的面孔,被火光映照得明艳动人,光彩夺目,仿佛浴火的凤凰。 微微一笑,如优昙婆罗楚子复温言道:“联都己经放你离开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晚晚几步上前,拉起他的手:“你跟我走}十指纠缠,楚子复的心微微一动,然后笑着摇头。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一死了之?”晚晚抱住他的胳膊,拼命将他往宫外扯,楚子复被她拖的踉跄几步站起,等身形一定,便坚定的推开了她。 “你自己走吧。”楚子复拂袖,“让联静一静。 “喂}”晚晚简直要咆哮,“你现在静了,就一辈子别想动了}“那也与你无关。”楚子复平静的说。 晚晚沉默半晌,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如果与我无关,我就不会冒死回来找你。 “你无需回头。”楚子复淡淡道,“你我之间并无生死相许的感情,你对联好,联也未必领。之前放你离去,非关风月,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晚晚问。 “……”楚子复半晌无言,最后轻飘飘的转移话题,“总之,你回南诏去吧。 “你刚刚说什么?”晚晚呆然转移了注意力,燮眉瞅他,“你,你知道……” “你是南诏公主晚晚这事,联己知晓。”楚子复道,“回去吧,那里还有你的亲人,朋友子民……你犯不着在这个地方白白浪费性命。 “你不怪我骗了你么?”晚晚傻傻问。 “既没骗到财,也没骗到色,最后还差点白白搭上性命,你这骗子做的也实在太罕受水准。 楚子复笑道,“而联不但投有失去什么,反而获得了一段颇为美好的时光。 “……我还可以一直陪着你的}”晚晚希夷的看着他,“以后……若是我们在一起的话,肯定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的}楚子复垂眸浅笑,最后一次拂去她鬓边乱发:“只可惜联无法陪着你。 断瓦残垣烧落,发出巨大的声响,晚晚着急的回头张望,只见宫殿大门几乎整个陷在火海。 往日里不可一世,最爱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上的春风小公主,此时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般可怜,只见她披头散发的甸旬在地,抬头看到晚晚的那一瞬,如同看见救命稻草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七手八脚的爬过去,死死的抱住对方的腿。 “姐姐l”她嘶哑的哭道,“姐姐}我好怕}晚晚原本还想把她丢回去,如今看她这么一副可怜样,便忍不住心肠一软,想起两人小时候亲密无间的时候,于是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夜风抽打在晚晚的身上,她缓缓转头,看向那座葬在火海中的宫殿,那火焰犹如十丈红尘迷了她的眼,而坐在火焰中的那个人,却乱了她的心。 “你别走}”春风的声音将晚晚惊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又朝那宫殿跑去。 “我有一句话忘了问他。”晚晚一边浙开春风的手,一边喃喃道,“我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有什么答案能比命更重要?”春风死都不肯撒手,经此一难,这自视甚高的小公主多多少少认清了一些现实,知道她原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出色,会吃她这套的估摸着只有她自己家的人,而出了这个家,则人心巨测,她有时候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 “……又或许,有没有答案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回到他身边。”晚晚喃喃道,“春风,你放手。 “我不放}死都不放}”春风将她的腿抱的更紧,拼命哀求道,“姐姐,你别管他了,我们一起回南诏好不好?我跟你发誓,回去以后,我听你的话,我再也不跟你耍小性子了,再也不跟你争蛊王大人了……” “我就算回去,师傅也不会原谅我。”晚晚悲凉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一掌震开她,“那个地方,我己经回不回去都一样了……你自己回去便好,照顾好爹娘,还有师傅。 春风在地上滚了几圈,等她狼狈不堪的爬起身,却只看到晚晚远去的背影,焦急的吼道,等等啊}姐姐是我骗了你}其实蛊王大人他……”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唇。 一柄弯刀割过她的咽喉。 己到嘴巴的话戛然而止。 “女孩子若要讨人喜欢,便不可以太多话。”一个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甚至温柔的拭去了春风眼角的那滴泪水,直等她彻底姻气,才趁人不备,将她的尸体重新丢进火海中,方才轻描淡写的甩尽刀上的新血。 眼前的大火,自会掩饰他所做的一切。 他目送那紫衣明挡的女子冲进火海,嘲讥}笑,然后转身离开了皇宫,回到他临时买下的宅子里。修长的手指扯下身上的血衣,摘下脸上的面具,将散发血腥味的弯刀搁在桌子上,然后拿起旁边那柄干干净净的长剑,系在自己腰间。 长长的剑穗结成同心结,约莫是某个女子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只可惜手法不甚高明,于是将好好的同心结看起来像是一团乱麻花。 可他不介意。 另两名护卫吃的酒少些,故而反应比他还快,几乎是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便抓起了手边的兵器。 原因无他,只因他离的远些的时候还好,可近了,便可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新鲜血气。这味道旁人嗅不出来,可他们都是凤血歌营中最优秀的护卫,最好的杀手,他们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人,必定是刚刚杀过人的}可他们决,他却比他们还快。 只见寒光一闪,那三人便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立在桌旁不动了。 半晌,他们的脖子上才出现一道血线,直到他们倒下,大量的鲜血从从他们喉头涌出,弥漫了整个房间。 身为二流高手的花艳骨这才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那名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字来:“掠影……为什么?” 他温和的对她笑。 眉峰如剑,双眸如星,耸立原地的身姿仿佛插在山峦之巅上的一柄古剑,受日月精华,天地洗礼,风华内敛,却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 “……相信我,艳骨。”他一掌击在花艳骨的胸口,另一只手却亲昵的搂着她的腰,侧身吻在她鲜血淋淋的唇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受伤。 然后,他震碎了花艳骨的心脉。 同一时间,正在宫中批改奏折的凤血歌猛然捂住胸口。 “国师大人,怎么了宁”宰相问道。 “……”凤血歌没有回答,他按着心口,只觉得那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硬生生的挖去了似的…… 第四十三章 不堪白发送黑发 寒光没法诉说他现在的感受…… 执金吾己经赶到宫殿前,数十条水龙一起对准失火最严重的地方啧射出水往。宫人们亦役有闲着,脸盆,脚盆花瓶,木桶夜壶……所有可以用来盛水的东西都被他们利用了起来。 然后,几具焦黑的尸体被搬运到寒光面前。 “指挥使大人您认一认吧。”宫人讨好道。 寒光缓缓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焦尸,然后冷冷道:“不是他。 “啊?”那宫人楞了楞,连忙道“可这衣裳的确是皇上今日所穿啊……” “一件衣服能做什么数?”寒光冷模的看着他J“你现在把这衣裳穿上,我是不是就要给你跪下来喊万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宫人连忙给他跪下。 寒光不再看他,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凝视着地上相拥而死的两具焦尸,其中一具,身上的帝服还未烧完,冕旎上的珠子还滚在他身边……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对他说:“你便是烧成灰,本大爷也认得出你来。 罕受想到儿时的戏言如今竟成了真,可寒光宁可自己认不出来,他宁愿相信地上那人不是他。 “去找}”寒光咆哮着下令,“地上这个绝不是他}楚子复肯定是藏了起来,你们给我挖地三尺,凿墙打洞,就算是把整个东宫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宫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中很多人是亲眼看着楚子复走进宫殿,然后再役出来的,可现在这个时候谁敢触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霉头,只好诺诺应是,没头没脑的去寻楚子复了。只是大伙一边找,一边忍不住纳闷,按理说这小国君死了,未来的帝位就是寒光的囊中之物,他应该高兴才是,如今这般,却是为何?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这一点寒光自己也说不清楚。 因为立场问题,早在十年前他便与楚子复割袍断义,这些年来两人更是斗的天翻地覆,如今这家伙死了,他本应觉得开心才是,可他役有。而他既不开心,却也不觉得伤心,看着地上的焦尸,寒光的眼睛空洞洞的,什么都役有,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虽然还在跳动,可他依然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寒光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于是他丢下身后一群宫人,独自离宫,来到花艳骨家门口。 不知为何,他今夜很想喝洒。 于是在脸上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寒光装成刚好路过的样子,拍着问悬着的姿金小酒壶,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师妹}快给本大爷笑一个}”他哇哈哈大笑,“要不本大爷给你笑一个}啪嗒一声,他踩进血水里。 他的笑容,漫漫从脸上褪去。 素白的月光照进屋内,仿佛为地上的尸体蒙上了一层白布,而从尸体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整个地面,寒光忽然间无法呼吸,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死不螟目的脸上,移到角落里的那一团红。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凤血歌墉懒道,“半夜三更看到你这张脸,想害为师做噩梦么? 调侃的话顿在嘴巴,因为凤血歌己经看到了寒光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 起初他以为红的是披风,而现在他才发现红的是从披风上垂落的血。 “师妹死了。”寒光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负伤的狼,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师傅,我们要为她报仇}“发生了什么事?”凤血歌霍然起身,几步走到他身边,然后看见在他怀中声息全无的花艳骨,眉头皱起,他冷冷问道,“是谁下的手?” “无所谓了。”寒光笑了,“画皮师宗门也好,忠于楚室的余孽也罢,还有那个掠影……把他们通通杀光就好了}那一瞬间他身上血光冲天,可凤血歌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轻飘飘的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有空咒你师妹死,还不如帮为师批批奏折呢。”凤血歌一边抱着花艳骨朝寝宫走去,一边吩咐道,“宰相,他和奏折就交给你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寒光摸着被弹红的额头,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转头朝凤血歌的背影喊道:“师傅}你……你的意思是……师妹还没死?” “你再咒几句就死了。”凤血歌头也不回的说,“罚你批改七天奏折,没批完你就不要出来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寒光听了这话,惨叫一声不要啊,他现在恨不得整个人绑在师妹身上,他旧自己会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啊}宰相叫的比他还惨,谁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上马英雄,提笔狗熊啊,他在奏折上留下错别字也就算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若是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怎么办啊?国师大人你这不是为难他,是在为难老臣啊}凤血歌管他们去死,他抱着花艳骨回到寝宫,挥退所有宫人,然后将花艳骨放在自己床上,然后缓缓低下头,三千白发如铺天盖地的白梨花,吹落在花艳骨身上。 他牵起花艳骨的手。 他过去一直牵着这只手。 第一年,他身负血海深仇,她身在襁褓之中,他朝她伸出手,她软软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吮着,过了一会,见没吮吸出奶水,便委屈的朝他哭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就地取材,编了只竹篮,将她和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孩子一起放进篮子,背在身后一一从此他背负的便不只是仇恨,还有两个小生命。 第二年,他牵着她学走路,一路瞒珊,她扭头一笑,嘴里缺了一个门牙。己经长出一口好牙的寒光嘲笑她,她连忙抬手捂住嘴,然后抿着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他,眼睛又黑又大,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 第三年,睡在破庙里,她小小的身体供进他怀里,躲避庙里的蚊虫。他缓缓睁开眼,然后彻夜未眠,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她在梦里露出笑容。 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 这只手在他手中长大,这个孩子在他眼前长大。 然后,一枚大如燕卵的物事跌落在地上,原地打了几滚,便躺着不动了。 凤血歌死死盯着那物事,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大确定……毕竟那东西珍稀无比,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直到他俯身捡起那物,仔仔细细的鉴赏了片刻,才终于得出结论。那是一枚情蛊。 凤血歌猛然握紧那枚蛊,转身奔回花艳骨身边。 “小艳骨,你还有救”他握紧手中情蛊,坚毅的对她说,“师傅一定会救你,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算知道这锦囊来历不明,就算知道这锦囊背后多半有阴谋,就算知道一旦使用了这枚情蛊,必定后患无穷,就算知道即使服下此蛊,也不过是饮鸿止渴,可他依然选择划破手腕,将血滴在那枚情蛊上,以自己的血,将之温醒。 情蛊是蛊师的不传之秘,通常是用蛊师自己的心头血温养出的一种特殊蛊虫,若是下在寻常人身上,则那人必须时时刻刻留在蛊师身边,倘若负心离开,便立刻有挖心之痛,炮心之苦,故凡人视蛊师为蛇蝎,视蛊为剧毒。 可凤血歌却知道,蛊并不只是毒而己,某些情况之下,它还可以是稀世良药。 譬如他手中此蛊,若是下在活人身上,自然是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可若是下在心脉受损而死的人身上,那蛊虫便会懵懵懂懂的寄在对方心头,然后以身代之。 简单说,一枚情蛊,便是一颗新的心脏。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为师来承担一切}”凤血歌扶起花艳骨,将那情蛊合着自己的血喂到她唇边,“……为师只要你活着。” 第四十四章 喟叹君生我已老 蛊道之奇诡,不下于画皮之术,区区一枚情蛊, 竟真能从阎王手里夺人。 三日之后,花艳骨幽幽转醒,躺在床上,呆呆 地看着顶上帐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确定自己 还没死,可伸手拉低衣襟,摸上胸口的淤青,那股揪 心的疼痛却又告诉她,那一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 梦。 掠影背叛了她。 花艳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她,她待他还 不够好么?名为主仆,实际上她连鱼刺都会帮他挑 干净。说是护卫,可实际上她在遇到他之前,受的 最重的一次伤,就是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折断了手指 甲,而这点小伤能跟她胸口上的致命伤比么?吃她 的,喝她的,穿她的,然后狠狠震碎她的心脉,为 什么?因为有人给他更好吃的,更好喝的,更好穿 的么? “瞎了你的狗眼!”花艳骨嘲道,语气里的嘲讽 也不知是针对掠影还是针对她自己,狠狠抹了脸,待心情平复了一些,便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可 惜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软倒在地,引得一人推门 而入,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身边。 “师妹你的睡相怎么这么差!”寒光将她打横抱 起放回床上,然后给她盖上被子,末了见她瞪着一 双眼睛,还鬼使神差地将温暖的右手心按在她眼 上,嘟囔道,“居然伤得这么重,连眼睛都没法自 己合上了么?” “……我已经醒了!”花艳骨咬牙切齿。 寒光愣了半晌,方露出狂喜的表情。 一把将花艳骨搂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肩与发 之间,寒光闷声笑道:“本大爷就知道……好人不长 命,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混账你拣点好听的说啊!”花艳骨突然觉得眼 睛有些酸涩,她抽抽鼻子,然后伸手环住寒光的背,将脸窝在他的肩上,弱弱地说:“是掠影……你们要小心他。” “本大爷早叫你要小心他了!”寒光瓮声瓮气地 吼道,“那个王八蛋,等本大爷把他抓回来,定要 用他的骨熬他的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起掠影,花艳骨的心里就一阵刺痛,情窦初 开,芳心可可,可惜选错了对象。不错,花艳骨的 确喜欢他,这话她从未说出口,以后也不会说出口 了。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利用她,甚至 毫不留情地下手杀她的人,这话无论说给谁听,谁 都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即便是掠影本人听了这 话,恐怕都会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然后讥讽她的 愚蠢。 而大师兄和师父,则会失望透顶地看着她吧。 所以她决不能说。 这份懵懂的爱慕,这份愚蠢的感情,就让它永 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吧。 “好了好了,不提他了。”寒光不知道是察觉到 什么,还是纯粹提起掠影就牙痛,于是主动结束了 这个话题,一边扶着花艳骨坐好,一边道,“总之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有大师兄和师父就好,除我 们之外,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心怀叵测,你不要理, 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更不要吃对方的东西……” 花艳骨嘴角抽搐:“这话你十年前就跟我说过 了。” 寒光无奈笑道:“十年了,你从未听过本大爷 的话。” 花艳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寒光便抬手按在她 的唇上,表情严肃:“我用不着你赌咒发誓,我只 要你心里明白,每当你做错一件事,大师兄都要帮你善后,每当你信错一个人,师父就要多长一根白 头发……啊噗!忘记他是少年白了,十年前他就白 发苍苍了!” 拙劣的笑话没能改变两人之间的气氛,花艳骨 仍然愣愣地看着寒光,双眸湿润,泪珠滚圆如珠, 滑下玉盘似的脸颊。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啦!”寒光见此, 立刻手忙脚乱,语无伦次起来,“每个娇生惯养的 女孩子背后,都有一个发誓要宠坏她的男人,更何 况你背后有两个!特别是师父,他哪是养孩子,他 就知道耍宝!你还记得么,咱小时候,他每逢吃饭 都把好菜好肉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再笑呵呵地把自 己的碗换给你……” 正因如此,所以即便是饥荒岁月,但只要凤血 歌在,花艳骨便不会挨饿。 “……大师兄,别说了。”花艳骨闭了一会儿眼 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等我病好 了,你把掠影抓来,我会亲手用他的骨头熬他的油。”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哪怕是做 错了的事。 所以掠影要为他的背叛负责,他必须死。 而花艳骨要为她信错人而负责,她必须亲手将 掠影挫骨扬灰。 “你能下定决心就好。”寒光摸摸她的脑 袋,“现在好好休息吧,你心脉受损得厉害,当日 本大爷差点以为你已经死了……啊呸呸,我什么都 没说,总之你这段时间要心平气和,怡情养性,要 不要本大爷给你带几本《□》 来?” “……谁用《□》养心啊?”花艳骨痛苦闭目。 “可比《三字经》什么的好看多了。”寒光幽幽 一叹,刚要继续跟花艳骨讨论书中精妙之处,却见 她右手按在心口,脸色苍白,神色古怪,这一幕可 把寒光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师妹,你哪不舒服?” 花艳骨看了寒光一眼,欲言又止。 “太医!”寒光号叫起来。 “……我没事。”花艳骨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微 微一笑,“许是因为睡了太久,刚刚又说了太多 话……所以……我有些饿了。” “……本大爷给你拿吃的来。”寒光俯视着她, 嘴角抽搐。 虽不知花艳骨几时能醒,但房中一直备着一碗 热粥,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宫人进来探视花艳骨的状 况,然后将冷掉的粥换下,重新换上一碗热乎乎的 粥,如此反复,直到花艳骨醒来。 桌上的粥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寒光端起来尝了 一口,觉得温度适中,尚能入口,也便不计较那么 多,径自跑回床边,舀起一勺递到花艳骨唇边。第一勺,寒光兀自抱怨:“还指望你长大了能 够贤良淑德,伺候本大爷饮食起居呢,没想到还跟 小时候一样……” 花艳骨慢慢喝着勺子里的粥。 第二勺,寒光叹息一声:“这样也没什么不 好……” 花艳骨咬着勺子,艰难地喝下半勺,然后慢慢 地歪倒在床榻上。 寒光愣了愣,然后忽然间心中一寒,抬手搭在 她的脉上,然后面色大变,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而绝 望:“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还能好好跟他说话。 明明刚刚还跟他念叨着肚饿。 明明已经活了过来。 为什么又要在他眼前慢慢死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寒光手忙脚乱地 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拼命地将内力灌进她体内,试 图用真气刺激她的生机,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在 他怀里缓缓闭上眼睛,气息越来越弱,一切就仿佛 是那一夜的重演。 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 寒光恍然未觉,直到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 膀,他才忽然惊醒过来,回头看着来人的面孔,然 后颤巍巍地喊道:“师父……” 凤血歌连日来不眠不休,一贯雍容的脸上终是 带上了淡淡倦色,他面色阴沉地俯视着眼前一幕, 没有丝毫迟疑地在床沿坐下,然后伸手揽住花艳骨 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笔直的白发倾如银 河,洒在她的肩头,滑过她的脸颊。而奇怪的是, 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花艳骨,一入他怀中,便像是沾 了雨露的桃花,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从半死 不活变得灼灼其华,竟只在这一刹之间。 寒光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 回事?” “情蛊。”凤血歌淡淡道,“上百毒物放在一 处,厮杀出一条金□蛊。第一天喂它蛊师的心头 血,然后是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肉,一百天的时间, 方养出的一种蛊虫……为师正是用此物为你师妹续 命。” “……听起来比砒霜还毒,用这玩意儿续命真的 没问题么?”寒光嘴角抽搐,眼中的担忧更甚。 “这就要看你的了。”凤血歌懒怠地斜了寒光一 眼,“寻常人伤在心脉,则之后的日子里必须平心 静气,可你师妹正好相反,她压根就没有心脉了, 想要活着,就必须大喜大悲大怒,借以刺激心头寄 宿的那只情蛊。” 寒光目瞪口呆:“那我要怎么做,一见面就扯 她头发么?” 凤血歌微笑:“你今年八岁啊?这么愚蠢的想 法从何而来?” 寒光面容扭曲,过了好半天才道:“那本大爷 给她说笑话!” 凤血歌微笑:“你今年七岁啊?一股傻气扑面 而来。” 寒光咬牙切齿:“那老子给她跳舞!” 凤血歌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幽幽叹息:“回 头多吃几碗豆腐脑补一补……为师刚刚跟你说笑 的,你莫不是当真了吧?” 寒光的拳头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倘若眼前男子 不是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早把对方挫骨扬灰了。 成功转移话题之后,凤血歌忍不住摇摇头,这 个徒弟于武道上乃天纵英才,可是脑子委实不大好 使,也不能说他笨,只能说太过直来直往,不懂得 任何心机手段,旁人稍稍使点小手段,便能将他骗 过去。他这样的人,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是极 限,再难更进一步,否则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不适合宫廷。 而花艳骨便更不适合了。 想到他们的以后,凤血歌不禁轻蹙眉头。 或许他不该选择复仇,或许他当年杀死先帝之 后,不该继续留下来,或许他当年就应该抛下一切 浮华虚名,带着这两个孩子海阔天空,来日青史之 上,留下三人侠名;或许他应该带他们去一个山清 水秀的地方隐居,从此闲云野鹤,不问人间世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寒光的一生都被他耽搁了,曾经当过锦衣卫指 挥使的人,永远也当不了侠客。而艳骨的情况更糟 糕,当日事急从权,他只能在她身上下情蛊以续 命,却忘记了此蛊之霸道…… 百种毒虫厮杀出一只金色毒虫,第一日喂以蛊 师的心头血,第二日开始喂以九十九个负心人的 肉,百日之后,方才一蛊。普通人若是中了此蛊, 那一天不见蛊师,便如七天不吃饭般难受,人不吃 饭不能活,故而此人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名蛊师。花 艳骨中了此蛊,那一天不见凤血歌,估摸着这辈子 都见不到他了。 凤血歌倒是不在乎,他本就喜欢看见这个小徒 弟,让她黏在自己身边倒也不打紧,但是他能陪她 一天,他能陪她一个月,他能陪她一年,他能陪她 十年……但他能陪她一辈子么?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 而这个孩子不过二八年华。 只叹君生我已老,她的余生,他陪伴不了。 以手为梳,将花艳骨脸上的乱发梳到耳后,凤 血歌温柔地俯视她片刻,方对寒光说:“派人去南诏,请蛊师来一趟京城。” 第四十五章 曲终人散夜未央 东宫焚毁,对外宣称是宫人不慎打翻了琉璃盏。 楚王宾天,凤血歌迅速从宗室中选出一名六岁孩童加冕为帝。 本以为能看到一出弑君自立的好戏,最终却看见一身盛装的太后牵着年幼的帝王,雍容华贵地居于御座之上。 宰相不开心,原本以为国师大人终于废帝自立了,如今看来,果然还是说教的不够啊,今天晚上他便去找国师大人秉烛夜谈巴拉巴拉巴拉…… 太后也不开心,她身为礼部尚书之女,端贤静好,才名远播,故被选做皇后,母仪天下。谁知还没进洞房,便得了楚王宾天的消息,于是没来得及穿上红色嫁衣,她便披上了太后的玄色翟衣,抱着刚刚过继在她名下的孙儿,坐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座下众臣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十九道珠帘垂下,如同夜幕低垂,遮去了太后年轻娇美的容颜,在最后一道帘幕放下之前,她微微抬眸,望向那肃立在御座旁的白衣男子。 三千白发飘如雪,若是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她宁可用那一声声千岁,换与他百年携手的缘。 是夜大宴,觥筹往来,莫不尽欢。 只是酒过三巡,众人突然觉出不对劲来。 戏本送到太后手中,一出《玉台春》,点了一遍又一遍。 在座的皆为心思玲珑之辈,哪会看不出其中端倪,看向凤血歌的眼神里,不禁带上了七分探究、三分暧昧。 《玉台春》唱的是丑若无盐的女子与一名年轻的画皮师相爱,后来那女子入宫,因样貌丑陋,百般不顺,画皮时便为她施展妙手,给她换上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皮相,借此,那女子一飞冲天,当上了皇后,且一世专宠,风光无限。 台上,戏子纤腰欲折,正唱到无盐女登基为后,却发现自己的一颗芳心早已落在那名英俊的画皮师身上,故月下悲歌,一曲月徘徊,一舞影凌乱。 台下,一名老太监恭敬地对太后礼罢,低声道:“太后娘娘,国师大人问您,是不是换一出戏?” 太后抿紧唇,远远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然后执拗而又平静的摇摇头。 老太监只得退下。 不久,凤血歌自称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临走之时,命人送一桌酒席至他房中。可他刚刚才吃过酒宴,这桌酒席,显然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国师大人在房中设宴,招待的是何人? 在场诸人立刻有了新的谈资。 太后叠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收拢,锋利的指甲扎进手心。台上《玉台春》仍在唱,可惜只有她一个人独赏,直至曲终人散,人走台空,她才将手搭在贴身侍婢女手上,淡淡道:“哀家乏了,摆驾回宫。” 回去的路上,太后途经凤血歌所住的交泰殿,踌躇半晌,终是轻掀轿帘,下令转道交泰殿。 宫女太监拼命劝阻,言道此举于理不合,有损太后清誉。 “哀家只是去看一眼。”太后清秀的脸上写着一意孤行。 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般配那天人般的国师大人? 拗她不过,一行人只好朝交泰殿走去,巡守于交泰殿外的侍卫见了太后銮驾,惊诧之余,连忙行礼。太后免其礼,然后令其不得声张,想了想,又重新下令,让他们原路返回,不得出现在她面前。本想着给凤血歌通风报信的侍卫们闻言,一张张脸苦得像生吞了一百根香蕉似的。 摆脱侍卫们之后,太后一行顿时畅通无阻,驾临交泰。 从太监们口中得知凤血歌如今正在后花园中,太后立刻挥退众人,只留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搀扶着她朝后花园走去。 分花拂柳,踏月而行。 离他越近,心中越乱。 当年宫中设宴,她与父亲共赴,他风姿隽朗,她惊鸿一瞥,从此他便住在她心头,再难忘却。后来答应嫁入宫中,一半是为了父母之命,一半是为了能够时常看他一眼。后得楚王宾天消息,她心中竟无一丝悲苦,反倒生出一丝奢望……或许国师大人心中也是有她的,所以她还活着,而楚王和其他妃子却都忽然之间暴毙……留在这宫里面的,只有她和他。 太后的眼眸中盈满期待。 这时候的她,就像一名恐误佳期的少女,匆匆赶赴院中。 望着眼前一幕,她忽然止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徒留苍白底色。 风不定,人初静,云破月来花弄影。 凤血歌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白衣白发,风姿隽朗,湛然若神,恍若一轮满月落入凡间。 一双玉臂环过他的腰身,自肘间落下两段红色广袖,那红色极正,一般女子不会穿这样的红色,因为若是压不住,便会透出一股俗艳来。可眼前的女子尚未露出脸来,单单只是一双玉臂,便已莹润洁白,透出一股冰肌玉骨的冷香,生生将那正红之色压了一头。 太后愣愣地看着那双玉臂,直到身边的侍婢轻轻唤了一声:“太后?” “嗯?”凤血歌缓缓侧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懒怠的音调。朗俊的面孔宛若神袛,白色长发宛若用月华一根一根凝练而出,让人不禁遐思,那发若是落进水中,是否能浸出一池幽冷月光。 而他这一侧身,便露出倚在他怀中的女子来。但见那女子面色潮红,衣衫不整,寻常女子若是如她这般,定会透出一股轻浮来,可她容貌太过绝色,体态太过倾城,于是无论以何种姿态示人,都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艳压群芳。 太后静静看她半晌,忽然旋身,淡淡道:“既然国师有客,哀家便不打扰了。” 轻描淡写,如风拂去。 唯有扣在侍婢腕上的手,狠狠收紧。 “那是谁?”身后,花艳骨倚在凤血歌怀中,抬头问道,脸上有些被人发现秘密的尴尬和焦躁。 “谁知道呢。”凤血歌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笑,“你这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不如今夜留宿交泰吧,省得为师半夜还得去找你。” “大师兄也会一起留宿么?”花艳骨问道。 “稍微考虑一下为师的风评如何?”凤血歌于落花中缓步而行,右手轻轻牵着花艳骨的手指,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只留宿你一个,为师已经担上了师徒**的恶名,倘若再加上一个寒光,那断袖分桃的恶评也逃不掉了,说不定史官还会附送一个秽乱后宫呢。” 两人又并肩说了一会儿话,吃了些酒菜,凤血歌这才招人将酒席撤下,然后将花艳骨牵回房中,对她笑道:“睡吧。” “我睡不着。”花艳骨躺在床上,手指拽着他的袖摆,“师父你说说自己的糗事给我听吧。” 凤血歌笑而不语俯视她。 “……要不,你说些大师兄的糗事给我听听?”花艳骨道。 “好,我们从他三岁还尿裤子说起。”凤血歌提起自己的事讳莫如深,但说起寒光的糗事时立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能手持惊堂木,说上七天七夜。 说句实在话,花艳骨对寒光的糗事兴致不大,他们从小长在一处,他出糗的时候,她多半都在一旁嘲笑,所以凤血歌说十件事,她有九件都亲身经历过。但她还是愿意听,因为师父的声音会让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被掠影背叛之后,她变得很脆弱,她很需要这种感觉,很需要来自凤血歌身上的熟悉的气味,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将脸枕在凤血歌手上,花艳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就好,我很快就好。明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忘了掠影,忘了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重新当个好徒弟、好师妹,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凤血歌坐在床沿,直到花艳骨陷入梦乡,这才爱怜地扶了扶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拉低自己的衣襟,露出性感的锁骨,然后将她纤细的身体扣在自己怀中,心口的咚咚声在彼此的身体里传递。 情蛊之毒,唯有他的身体才能化解。即便不能阴阳交泰,但最低限度,便是如今这般,两人相拥而眠。 但问题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睡着的花艳骨比醒着的花艳骨难对付得多,她醒着的时候还能记得一些师徒尊卑,睡着之后便连男女之别都分不清了,只在情蛊的催促下,不停地用脸颊蹭着凤血歌的胸口,虽无其他动作,但那曲线玲珑的身体,芬芳馥郁的体香,却都在告诉凤血歌一件事。 他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扣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清净如莲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凤血歌微微侧身,忍不住念叨起那迟迟未至的蛊王,南诏到楚国有那么远么?要不要我派人用轿子抬你过来啊? “国师大人。”一个清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恍若刺穿夜晚的短匕。 “进来。”凤血歌将被子掩在花艳骨身上,然后随手解开纱帐。 百里度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推门而入,便见了这样一幅场景,偏他眼睛又特别好使,只匆匆一瞥,他自己都没仔细看,便已经将凤血歌身后躺着的那名女子描入眼里,从面容到身形都勾勒得一清二楚。 苍天啊!百里度差点想自挖双目,他可一点也不想看见这师徒**的场面啊! 定了定神,百里度连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低下头,单膝点地,恭敬道:“大人,蛊王已经入京,如今人在郊外春秋亭……另外……” “说。”凤血歌道。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得了消息之后,已经先行一步。”百里度苦笑道,“他说,明天早饭之前,定会拿下蛊王,逼对方交出解药。” “胡闹!”凤血歌拍案而起。 蛊师一脉源远流长,其中不乏技能超群之人,可偏偏是这一代蛊王被冠以最强之名,他凭什么?凭他单打独斗,莫说当世,便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也找不出敌手来。所幸他没有野心,倘若他这样的才具再加上一点点野心,四海之内,皆为囊中之物,若要匹敌,唯有以莫大的势抗衡他莫大的力……故而,寒光你是吃饱了撑着才跑去跟他比力气,诚心上门送人质的么? 第四十六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秋亭外,横斜一片竹林。 亭内石桌,闲置黑白棋子。 一名身高八尺,腰挎弯刀的苗服汉子坐在篝火旁烤肉,脚边散落着吃剩的虎骨,火光将他的面孔染成古铜,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尊寺庙里受焚香千年的铜像,永远居高临下,俯视苍生。 “吃吧。”他突然手一扬,将烤好的虎肉丢向前方。 坐在他对面的是寒光,如今被他打得脸也青了,鼻也肿了,抬手接过烤肉……于是手也起泡了,狠狠将虎肉丢回去,寒光怒气冲冲地吼道:“本大爷不吃嗟来之食!” 苗服汉子接过虎肉,也不浪费食物,径自送到嘴里,几口嚼烂入肚,尔后对寒光道:“你这脾气要收敛一些,性子如此躁动,日后怎么继承我的位置,统帅南诏蛊师?” “……”寒光瞪他好久,“你在跟本大爷说话?” “当然。”苗服汉子面无表情地说,“凤血歌既然杀了我徒弟,自然要赔我个徒弟,我见你根骨奇佳,天资非凡,简直天生就是做蛊师的料子,必须带回去进行特殊训练。” 说这话时,苗服汉子眼里腾起熊熊火光,灼热得让寒光浑身奓毛,恨不能立刻倒飞三百里之外,离这怪物越远越好。 凤血歌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他二人四目相对、咫尺天涯的场面。 “师父快来救我!”寒光咬牙切齿地吼道。 “嗯?”凤血歌觉得奇了,这孩子被人做了什么,居然也知道开口喊救命,平日里他可都是宁死不屈的。 “来的正好。”苗服汉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凤血歌,声如战鼓,雄浑有力,一手指着寒光道,“你杀我两个徒弟,把这个赔给我吧,我折你一个半。” “……”凤血歌苦笑,“原来徒弟也能拿来折现,还能拆成一个半个。” “当然。”苗服汉子理所应当地说道,“蛊师道统,必须由最好的徒弟传承。我之前收的那两名弟子,一个性格讨我喜欢,可惜没有才能,一个有才能,可是性子让我作呕,在我心里,她们两个都不配做我的徒弟,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手下罢了。” 说到这里,苗服汉子用欣赏的眼神看了寒光一眼,道:“这孩子无论是性子还是才能都符合我心中的标准,你若将他让给我,条件随你开。” “蛊王大人说笑了。”凤血歌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这孩子头大无脑,胸无大志,行为举止与八岁孩童无异,带出去见人都嫌丢脸,怎好意思将之送人呢?” “无妨。”苗服汉子——蛊王淡然地说,“你教不好,就换我来教,待我将他带回南诏,便对他下一道失心蛊,让他忘却前尘,专心致志地随我学艺。” “你这老毒物好生阴损!”闻言,寒光忍不住破口大骂,“本大爷死也不从!” 蛊王却不理他,在他眼里,寒光仍然是个孩子,能左右结局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的白衣男子。 “看来我这劣徒不怎么愿意。”凤血歌不动声色道,“即便愿意,他也只能折现一个半,另外半个,蛊王大人打算怎么算?” “我那两个徒弟死在你手里……”蛊王话未说完,已被凤血歌轻巧打断。 “慢。”凤血歌道,“我与阁下的两位爱徒,仅有一面之缘,况且以我的身份地位,不但没有理由杀她们,即便是杀了,也不会闹腾得如此声势浩大,以至于数日之间,便传到你耳中。” 此前楚王宾天,凤血歌事觉蹊跷,便排出人手查探内幕,虽时间仓促,但还是寻出了许多蛛丝马迹。臂如随之殉葬的妃子中,竟有两人是南诏公主,其中一个经宫人描述,显然容貌大变,必定经高人施过画皮之术,而另一个死得更为蹊跷,她的死因并非大火,而是喉头那一刀。 如此人证物证不少,可惜都难以拿出来说服蛊王,毕竟查证的人都是凤血歌自己手下的人,而那两名南诏公主又确确实实死在皇宫之中,死在凤血歌自己的地盘里,故无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 果然,蛊王慨然一笑。 “我晓得。”他说,“我知道有人陷害你,也知道这一切,多半还要归咎为我那两名徒弟咎由自取,所以我给你折了一个半,那半个算送的。” 蛊王此人无心风月,他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精进蛊术,第二爱好就是督促徒弟精进蛊术,若非长老们拼死阻止,他甚至想过模仿中原,在南诏建立蛊师学院、蛊师私塾、蛊师国子监……十年之后,这些学院就像科举进贡才子一样,源源不断地向他的蛊王殿进贡蛊师……洒家这辈子值了。 他这一门心思都在教徒弟上,可偏他仅有的两名徒弟却不领情,大徒弟晚晚没有才能也就罢了,二徒弟春风有才能却不知进取,只知道一味地排除异己,恃宠而骄,甚至将他的情蛊偷出去玩。因为手头只有这一个弟子可教,蛊王只好忍了,却没想到她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居然借着他的情蛊欺上瞒下,将她亲姐姐逼走。 人心之怖,甚于蛊毒,蛊王虽然对晚晚没有风月之情,但到底是数十年师徒,此事发生之后,他看见春风的脸便觉讨厌,于是将她逐出蛊王殿,任她自取灭亡,更是暗地里下定决心,日后再不收王室弟子,只按才具性情收徒。 而这寒光,便是他此次出门看中的第一个弟子,若是能够得到这样的天纵英才……洒家这辈子又值了。 只是一码归一码,寒光虽然值一个半,但还有半个,却是化不开的恩怨。 于是话锋一转,蛊王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你我痛痛快快战上一场,无论生死,我们之间那半个徒弟的恩怨都一笔勾销。” “我若赢了呢?”凤血歌懒怠道。 “我不可能会输!”蛊王哈哈大笑。 “我已派精兵埋伏在四周,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凤血歌依旧是那副懒怠的模样,“敢问蛊王大人,可有不死之身否?” 蛊王不说话了。 “我可以与你一战,但是条件由我来决定。”凤血歌淡淡道,“无论生死,你都要拿出一份情蛊的解药,让我徒弟带回去。” 蛊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情蛊的解药他有,这东西对别人来说挺稀罕,可是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割舍不掉的东西,只是要他放弃寒光这么一个奇才,他心中颇为不舍。 那厢凤血歌补充道:“这解药要用在我的小徒弟身上,她心脉受过重创,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用情蛊为她续命,还望蛊王大人在解药上多下一份心思。” “哦?”蛊王的眼睛亮晶晶,“什么徒弟居然要你拿命来换,快拉出来让我见见,是不是特别天赋奇禀,才华绝代?” “不比你家两个逆徒好多少。”凤血歌轻轻摇头,叹道:“总是吃不该吃的东西,做不该做的事情,交不该交的朋友,最后惹出天大的祸。” 蛊王无语:“这种劣徒你还留着做甚?速速逐出师门,眼不见为净。” 凤血歌淡淡一笑。 就像他无法理解蛊王会将徒弟用来折现一样,蛊王也不会理解他对徒弟的感情。旁人自然不会原谅那孩子所犯的错,可是在他心里,她吃不该吃的东西,是因为肚子饿了;她做不该做的事,是因为天真无邪;她交不该交的朋友,是因为被心怀叵测的人骗了;她最后惹出天大的祸,他却早已在心里原谅了她。 对蛊王来说,徒弟就是用来继承他这一脉的技艺的,除此之外的东西皆入不了他的法眼,而对凤血歌来说,师徒之情,也是家人之情,他一生坎坷,最看重的便是这种温情脉脉的亲情,所以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道不同不相为谋,蛊王见此,便不再多说,他反手拔出腰间弯刀,对凤血歌道:“跟你谈不拢,还是动手吧。” “蛊王大人这是答应了?”凤血歌笑。 蛊王但求一战,这等小事便随口应下:“好!无论生死,我给你解药!”凤血歌闻言一笑,白色长鞭游蛇般地吐露出信子。 将星碰撞,必有一战;两雄见面,必有一争。 这厢凤血歌与蛊王生死相搏,那厢花艳骨的房门亦被人推开。 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之下走进屋来,九龙九凤冠富丽堂皇,黑色翟衣勾勒出一身华贵,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黛,跷起的小指上戴着景泰蓝指甲。 “国师大人不在。”花艳骨如今住在凤血歌的寝宫之中,见了太后,第一反应便是她是来找师父的。 “哀家今天不是来见国师的。”太后姿态优美地坐在花艳骨对面,“哀家今天是来找你的。” 花艳骨迷茫地看她。 太后也不急着进入正题,只是天南地北地聊着,话里三句不离《女诫》,四句必藏《周礼》,表面看起来不着边际,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可是仔细一回味,便发现她字里行间说的都是三从四德、礼义孝悌。 花艳骨也不急着说话,随手捡了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看她表演。 果然,太后话锋一转,淡淡道:“花艳骨,哀家劝你先学做人。” 花艳骨已从对方的仪仗与穿戴上看出来,对方便是新任太后,听她这般说话,忍不住笑道:“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太后把我从人类的行列剔除出去了?” 花艳骨浑身上下无处不美,这一笑更是如花影零乱,仪态万方,看得太后眉头一皱,声音更冷:“师者终身为父,你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却日夜留宿于你师父的房内,此举实在有悖人伦。” 这事跟她解释不清,花艳骨只得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 “你这话说得,倒成了国师大人强迫你咯?”太后气急反笑,招手让宫人将一叠宣纸放在桌上,然后指着它们说,“此乃太医给你开出的组方,林林总总数十张,却没有一份相同的,为什么?” 花艳骨懒懒道:“你说。” 太后拍案而起:“因为你没有病!” 花艳骨笑道:“你怎不说是他们才疏学浅,看不出我身上的病?” 太后鄙夷道:“太医院集天下杏林圣手,他们会看不出你有没有病?” 花艳骨实在不想再在这“你有病,我没有病”之间继续争执下去,便一个劲地瞅着太后看。太后一个人说了半天话,直说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花艳骨才“啊”了一声,抱歉地看着她:“哎呀,刚刚走神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绕是以太后多年的涵养,此刻也忍不住想跟她拼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后乃官家女子出身,父亲为礼部尚书,家中妻妾众多,耳濡目染,皆为宅斗之术,权当无用功。而花艳骨却是正正经经的画皮师出身,这行当出来的人都有个坏习惯,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像两把刀子,切开皮肤,直入肺腑,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臂如太后。 敌动我不动,任她嘴皮如刀,花艳骨就是不接招。她不接招也就罢了,还直盯盯地看着她,目光极其瘆人,与她对视,真与白日见鬼没两样。 “你倒是说句话!”太后懊恼道。 花艳骨嘴角抽搐,慢悠悠道:“你便这样嫉妒我么?” 太后直直地望着花艳骨,缓缓道:“哀家是太后!楚国最高贵的女人,你有容貌凋零的一天,哀家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变,待到那日,你有什么值得哀家嫉妒的?” 花艳骨似笑非笑:“容貌?” 太后的脸色豁然大变,她刚刚竟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花艳骨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肤若凝脂,色如朝霞,语笑嫣然,一语道破:“原来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最想要的,却是我的脸啊……” 第四十七章 虚名皆是身外物 被花艳骨一语道破心事,太后不禁恼羞成怒。 “老天真是不长眼。”她心想,“既给了这女人绝世的容貌,又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这天底下的好事怎就被她一个人占尽了?而我呢,世人说起我,首先便要提我娘家,好似我娘家出了六个贞节牌坊,我便天生喜欢守寡一样,什么端贤静好,三贞四烈,全部都是虚名!哪里像这花艳骨,她拥有的全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心中不禁一阵悲凉郁愤,太后只觉她所拥有的,全是她不想要的,可她想要的,偏偏又是她得不到的。娘家盛产节妇,那些节妇愿意守活寡,用自己短暂的青春以及漫长的一生,去换世人口中的称赞叫好,可她不愿意!母仪天下也好,青史留名也罢,都是死后旁人强加给死者的东西,她压根儿就不稀罕,她宁可担上秽乱后宫的名声,世人唾弃,遗臭万年,但也要像花艳骨一样,有个男人疼着惜着,这才不枉此生! 花艳骨只喝茶,不说话。其实太后的相貌颇美,虽非绝色,但五官极为端方,气质极为凌然,活脱脱从《列女传》走下来的人物,俨然一具活着的贞节牌坊。花艳骨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贞烈的长相,若换了往日,她必要设法为之画皮,既能解其忧,又能得她皮相,为人为己,岂不美哉?可惜太后看中的乃是她自己的皮,花艳骨是个画皮师,又不是舍身饲鹰的佛陀,怎肯扒自己的皮,全他人的愿? 只是三杯茶入肚,花艳骨忽然捂着心口,栽倒在桌上,半晌浑身颤抖地抬头对太后蹙眉道:“可否帮我唤国师来?” 太后回过神来,见她一副旧病发作的模样,忍不住讥笑道:“在哀家面前,你无需这般惺惺作态。” 见与她说不通,花艳骨只得忍着剧痛,对她身后的宫人道:“请唤国师来。”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悄然无声地往门外走去,却不想太后忽然转过身,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然后朝花艳骨冷笑道:“谁敢?” 她倒不怕花艳骨死在这里,之前她从太医院过来,早从诸位太医口中得知,这女人浑身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却要装作一副体弱多病、身染顽疾状,赖在国师大人的屋子里不肯走。妖孽祸国,国师天人般的人物却也被这妖孽蒙骗了,竟把她的谎话当真,每日忙完国事,便要来服侍她的饮食起居,如此这般,哪有时间看别的女人! 花艳骨身中蛊毒之事并未声张,这毒无色无味,太医也诊断不出来,可是发作起来,却比任何毒药都要猛烈,花艳骨先是一阵剧痛,然后便觉得手足无力,双眼恍惚,脸色苍白,俨然死兆,她瘫在椅中,咬咬舌尖,然后有出气没入气地对太后道:“你今日要袖手旁观,很好……只希望你日后有办法向国师交代。” 见她脸色不似作假,太后忍不住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倒是不怕花艳骨死在她面前,或者说,她很乐意看着这女人死掉,但前提是不能死在眼下。宫中眼线众多,她来的时候又没有特地遮掩行迹,如今谁都知道太后至国师府上一观,结果她一走,花艳骨便死了,国师大人会如何看她? 更何况她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撕破花艳骨脸上的虚伪面具,只要她发完病还没死,那便能笃定她这病是装的,如此国师必会对她生出嫌恶,往后必不会日日夜夜都守在她身边…… 两相取舍,犹豫不决,直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太后这才回过头来,望着那立在门前的白衣男子,慌神道:“国师大人,你来得正好,这孩子突然发病了,哀家正准备唤太医呢……” 凤血歌行色匆匆,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血,在那白衣白发衬托下,更显凄艳入骨。太后见心上人这副模样,唬得连连唤人去召太医,而凤血歌却一把推开她,奔至花艳骨面前,将她扶进自己怀中,然后将掌心红丸塞进她嘴里。 “艳骨,吞下去。”他命令道。 如此反复几次,见花艳骨实在咽不下去,他便抬头,对太后声色俱厉道:“拿水来!” 太后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纤细的手指碰触到他手上的温度,竟连脸颊也一并染红,像她这样贞烈长相的女子,一旦露出这般小女儿般的姿态,对一般男子来说,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血歌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花艳骨身上。 将杯子里的茶含在口中,凤血歌俯身吻在花艳骨唇上,以舌撬开她的牙齿,将茶水徐徐渡入,直至对方将那红丸咽下,他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太后,平静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速速退下。” 这般呼来喝去,权当她是个下人。 太后只觉得心里塌了一块,之前她琢磨着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为皇帝殉葬了,只有她安安稳稳地进了宫,还被凤血歌扶上了太后的宝座,在他心里,自己定与别人不同,如今看来……她与花艳骨果然不同,在国师眼里花艳骨就是个宝,而她估摸着与端茶倒水的粗鄙下人没有两样。 努力抑住心头悲凉,太后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输,这不过是个开始,花艳骨有她的美貌,但她纳兰亦双有的是谋略和才情,国师这般妙人,定不会只看重女子的样貌,只怪她此次来的仓促,眼下看来,还得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太后便端起架势,雍容华贵地朝凤血歌拜别。 这场仗没打好,但不妨碍她优美地离去,只要能在国师心里留下一个印象,那便已经达到了目的。 她的目的达到了,凤血歌的确对她上了心,待她一走,凤血歌便吩咐下人,如果下次太后还来,随便找点借口把她搪塞回去,臂如花艳骨卧病在床啦,花艳骨在沐浴啦,花艳骨在生孩子啦…… “我不会生孩子!”花艳骨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这种时候她必须发表一下意见了。 “这都不会?难道还要为师身体力行教导你不成?”凤血歌懒懒道。 花艳骨对这为老不尊的家伙已经无语了…… 凤血歌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饭菜,一边将花艳骨抱在腿上,伸手捏她鼻子,一副心有余悸状:“说起来,你刚刚真是吓死为师了,千辛万苦给你求来解药,却见你那副模样,为师差点以为赶不及了。” 花艳骨低着头不说话,脸上有一点淡淡红晕。 她能告诉他,她其实不是病得咽不下去,而是那红丸太大,卡在喉咙里了么? 故凤血歌刚刚吻她的时候,她是醒着的。 虽然情蛊发作的那段时间花艳骨与凤血歌都是相拥而眠,可那时候凤血歌要么哄她睡着,要么直接点她睡穴,所以花艳骨即便知道,但感受也不深,如今却是……除了装作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所幸饭菜上来得快,花艳骨借机从凤血歌怀中脱出,帮那宫人布菜,凤血歌坐在一旁,微笑看着,直到八道家常小菜布满一桌,他方挥退宫人,然后双手叉在下颚,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花艳骨。 “吃饭了!”花艳骨此刻还有些尴尬,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忍不住用筷子狠狠敲了下碗。 “真好啊!”凤血歌忽发感叹。 “怎么了?”花艳骨问道。 “人生多磨难,但有这么一间屋子,内有美酒美食,还有你相伴,真好啊……”凤血歌缓缓夹起一块梅菜扣肉,脸上的表情似感叹似满足,真诚无伪,发自肺腑,“血雨腥风过后,能回到这个地方,我心里很满足。” 花艳骨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只道他为自己寻药,费了许多周折,正待撒娇宽慰,却猛然见他筷上油滋滋的肥肉,登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师父你被人打坏了哪里?你不是从来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的么?” 花艳骨语音刚落,那筷子便在空中拐了个弯,然后整块肥肉便塞进了她嘴里。 “这是给你的。”凤血歌狭促笑道,“吃饱了,为师教你怎么生孩子。” 第四十八章 芸芸众生谁识我 那解药果然有效,服之三日,蛊毒发作的时间便越来越短,花艳骨料想再过数日,她便可搬出交泰殿。 对此凤血歌不置可否。 反正如今只要有耳内的人,都知道花艳骨在交泰殿住了半月有余,两人的声名都已狼藉,分不分开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即便分开,宰相也会每天苦口婆心地劝他早日将人收入房中,予其名分,这样日后若是诞下麟儿,便为嫡长子,可承父业,振家声,若是无名无分,便是私生子,易生事端。 除了最冥顽不灵的言官,大部分朝臣都已经无奈妥协了,毕竟凤血歌年纪已经不小了,总是不娶妻会动摇国本,在座没人看好御座上那个六岁孩童,而锦衣卫指挥使寒光作为继续人的话,又性子过于浮躁了一些,倘若凤血歌能够有个孩子,从现在开始翻心调教,再加上众臣扶持的话,来日无论是接替他父亲的权势,还是直接废帝自立,都是众人喜闻乐见的画面。 如今的楚国朝臣泰半是凤血歌选拔出来的新臣,泰半是曾被先帝或罢黜或冷落陷害过的官员,对于楚室早已恨之入骨,心里只向着凤血歌,虽然师徒乱伦的名声不大好听,但是不孝有三,无后最大,只要国师大人能够快快造个后代出来,那其他事情都好说好说啊! 太后例外。 楚王年幼,太后娘娘偶尔要抱他上早朝,而每当朝臣提起此事,这位以端贤静好闻名的女子便变得很不好说话。 思起她初入宫时,响彻一个夜晚的《玉堂春》,众臣心中便有了谱。于是更加卖力地劝国师大人早早成亲,心想娶自家徒弟,那也比娶太后强。前者还可稍稍言辞美化一下,后者若是发生了,满朝文武都要在护城河上站一排,下饺子似的往里面跳。 太后可不在乎这班朝臣的感受,即便是她母亲特地进宫与她说的话,她也全没放在心上。在她眼里,世人全为虚名所累,连她父母亲也不能免俗,他们只想着要她做个好太后,生前贞洁自守,含辛茹苦地将过继来的孙儿养大成人,死后在《皇后传》上留下重墨一笔,供后人评说。这样生前累,死后累,不是她要过的日子。 菱花镜前斜插簪,太后拔下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换上一支素净的竹节纹玉簪,轻轻叹出一口气,朦胧了镜中静好的容颜。她到底不是花艳骨,戴不起这样颜色艳丽的饰物,勉强为之,却显出东施效颦之态。 想着凤血歌快下早朝,她连忙脱下身上的大红襦裙,然后命人为她换上平日里惯穿的月白色绣玉花兰花襦裙。待她梳理完毕,便有宫人来报,凤血歌已到了前殿。闻此,太后立刻吩咐下去:“领他进来。” 不久,宫人便领着凤血歌进来,然后随后关上房门。 太后缓缓侧身,端方优雅地朝他福了福身,正待寒暄问暖,客套几句,凤血歌已经抬手虚扶,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国务繁忙,无需客套,太后这次找在下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太后暗地里咬咬牙,知他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花艳骨身上,不肯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便也从善如流,直奔主题。 “妾身欲与花艳骨结为姐妹,不知国师意下如何?”太后缓缓走至凤血歌面前,月白色裙裾盛放如花,在她身后拖得很长。 “哦?”凤血歌眯起眼睛看他,“此为何意?” “《礼记》有云,天子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国师大人虽无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实,日后少不得要妻妾成群的。”太后笑道:“家大业大,总得有人操持,国师大人日间忙于国务,总不能回家之后还要忙那些鸡皮蒜皮的小事,而艳骨妹子体弱多病,实在不宜做这些伤神之事。” “呵。”凤血歌淡淡一笑,“那依太后的意思……谁适合?” “妾身可为国师大人分忧。”太后傲然抬头,“家父一心仕途,家业全由家母打理。而妾身自小随在母亲身旁,四岁便能打算盘,六岁便开始帮忙管理桑蚕生意,十岁时已能代家母治家。有妾身扶持,国师大人可以一心治理天下,艳骨妹子也不必担心日后被人欺负,明枪暗箭,都有妾身为她挡着。” 她这话俨然将自己摆在了正室的位置上,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她一个脏字未吐,但花艳骨已经成了除了美色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只能在她的庇扩之下苟延残喘。偏这话又说得言辞恳切,字里行间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句句都在为凤血歌和花艳骨着想,若是换一个人,只怕要被她打动,觉得这样德才兼备,又不擅妒的女子,正当娶为正室,宜室宜家。 可凤血歌只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 太后自觉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是人都要被她说动,可国师明显已经飞升出人类的范畴了。见他还是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太后咬咬牙,只得再下猛药。 “与妾身结为姐妹之后,艳骨妹子便可入我纳兰氏族谱。”太后道,“我纳兰氏乃京城望族,有纳兰氏撑腰,身份立刻便不一样的。而且妾身想过了,艳骨妹子身体赢弱,恐子息艰难,妾身愿意为国师大人生子,尔后过继在艳骨妹子名下。” 这话似做了很大让步,其实不然。太后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得到凤血歌,她渴望与之有夫妻之实,至于夫妻之名,能有最好,没有也罢,反正她也不在乎这等虚名。况且她成了凤血歌的女人后,便可与花艳骨平起平坐,花艳骨既然喜欢装病,她便让她病得更厉害一些,最低程度,也要让她生不出孩子来。这样一来,她纳兰亦双的孩子便是凤血歌的长子,如此母凭子贵,她在凤血歌面前便更有说话的分量,她也不怕将孩子过继给花艳骨,因为她有的事手段让孩子听她的话。 她如意算盘打得响,凤血歌却洒然一笑。 凤血歌道:“你说了这么多,我却只有一句话。” 太后愣了愣,道:“国师请说。” 凤血歌道:“若我只娶她一人,这些事情还会发生么?” 太后哑口无言。 “世间多烦恼,却都是庸人自扰。若无妻妾成群,哪来的争宠斗艳?”凤血歌淡淡道,“况且有我疼她惜她,还缺你一个纳兰氏为她撑腰么?太后,莫将自己抬得太高,以免日后摔得过惨。” 说完,凤血歌拂袖而去。 他这般专宠一人,太后真是无奈至极,因她所有的说辞都是建立在男人三妻四妾的基础上,若他一心一意,她便无计可施。 见凤血歌便要出门而去,太后急忙大叫一声:“慢着!” 然后,便是乳燕投怀般扑过去,双臂环过凤血歌的腰,婀娜多姿的身躯紧紧贴在凤血歌背上,一声一泣:“你别走。” 凤血歌面无表情地侧首。 “国师莫恼,妾身之所以会出此下策,是因为妾身对您倾慕已久。”太后仰首泣道,“妾身不求名分,但求君怜!” “倾慕?”凤血歌看她半晌,忽然一笑,“你倾慕我什么?” “日饮花雕酒,夜赏远山图。”花雕是凤血歌爱饮的酒,远山图是凤血歌信手涂鸦,而后送给礼部尚书的山水画。太后望着凤血歌,眼神朦胧上一层浓浓爱意,道,“妾身倾慕您,便连您随笔涂鸦的字画,用过的酒盏都爱若珍宝,朝朝暮暮,心心念念,都是您的音容笑貌……国师大人,亦双一直爱着你呀!” 此番真情表白,凤血歌听在耳里,反应却很奇怪,只见他稍稍愣了愣,然后嘴角缓缓向两边裂开,最后竟是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这个笑话很好笑。”凤血歌转过身来,抬手捏住太后的下巴,明明是倾慕之人的手指,明明是如此亲昵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太后却觉得很害怕,只觉得横在喉头的不是五根手指,而是五把鲜血淋淋的小刀。凤血歌笑着对太后道,“可惜再好听的笑话,听过一次就不好笑了,你懂我的意思么?” 太后却是不明白了,她不过是表达心中的爱意罢了,他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可望着他那双不含任何表情的眼睛,她只能心胆俱寒地点点头。 “那便好。”凤血歌缓缓放开五指,任由太后瘫倒在地。 太后愣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两行清泪滑下脸颊。 “为何你只对她百般呵护,却对我这般狠心!”她心中呐喊,“除了容貌,她哪一点比我强!” 除了容貌…… 太后一边无声地泣着,一边抚上自己的脸颊,锋利的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将那张皮相撕下来,好换上另一张更为美艳的皮相。 而凤血歌出了太后的寝宫之后,径自来到花艳骨的住处。 自在飞花轻似梦,他来时,花艳骨正在后花园中练剑,红裙如火,剑光如雪,见他来了,便微微一笑,负剑而立,刚刚动如脱兔的女侠,摇身一变静如处子。 “你来得正好。”花艳骨将搁在石桌上的另一把剑丢了过去,“陪我练会儿剑吧。” 凤血歌笑着接剑,右后轻车熟路地拔剑出鞘 ,动作如行云之流水,仿佛这个动作已经练习过千百遍。手里握着剑,眼前是花艳骨的笑脸,凤血歌却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将剑收进鞘中,道:“想跟为师大战三百回合,就凭你这副小身板么?” 旁边伺候的年轻宫女笑了一声,花艳骨使劲瞪了过去。 凤血歌亦帮着徒弟瞪她,一脸严肃道:“少听墙角,身心健康。” “奴婢知道了。”年轻宫女笑着福下身去。 花艳骨抚额:“算了,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宫人退去,这里便又只剩花艳骨、凤血歌,以及一桌饭桌。 凤血歌扫了一眼,便笑道:“真是好酒好菜,分量也很足。” 花艳骨却瘪嘴:“当然,这可是三个人的份!可大师兄那吃货不知道哪去了!我派了好几拨人,都找不到他!” 凤血歌笑:“他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怎么能一天到晚陪着你吃饭,为师已派他代我巡视江南去了。” 花艳骨苦着一张脸:“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啊……师父你怎么不让我去?大师兄皮糙肉厚,你派他去巡守边关好了。” 凤血歌啼笑皆蜚:“让为师考虑考虑……嗯,你打算怎么贿赂为师?” 花艳骨眼珠一转:“一桌好菜,再加上一段新编的剑舞如何?” 凤血歌:“成交。回头我就让人八百里加急,让寒光转道去新疆吃葡萄。” 两个不良师徒不怀好意地对笑一番,然后花艳骨便为他满上一杯,然后手提双剑,舞了起来。 酒是花雕,菜是海味,人比花娇,凤血歌笑吟吟地吃着酒菜,观着剑舞。这笑容不比平时,他在众臣面前笑,在太后面前笑,但那些笑都不是真的,是做给旁人看的,只有看到花艳骨的时候,这笑容才发自内心,真真切切。 真到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破风而来,直刺他的眉心。 凤血歌头也不抬,竖起两根手指。 那剑尖便夹在他两指之间,凤血歌顺着剑身一路望去,看着花艳骨冷若寒冷的脸,淡淡道:“为什么?” 花艳骨冷笑一声:“我倒要先问问,你是谁?” 凤血哥目光一闪,面上却浮现出笑容,慵懒道:“爱徒,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花艳骨冷冷道,“我师父茹素多年,你当日吃下肥肉时我已觉得奇怪,之后四处打听,才知道那日师父与大师兄一同出外为我寻药,可回来的却只有你一人!我且问你,大师兄呢?” 凤血歌笑:“为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为了锻炼他的能力,为师已经任他为钦差大臣,代替为师巡视江南去了。这是私底下的命令,其他人不知道那也是应该的。” “巧舌如簧!”花艳骨不为所动,冷冷盯着他。 “想不到为师为了你几番磨难,险些丧命,你却用剑指着为师……”凤血歌声色黯然,自嘲地笑笑,“若你没有证据,便把剑放下吧。然后让师父打几下屁股,算作惩戒。”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真与花艳骨记忆里的凤血歌一模一样,可越是如此,她心里便越是焦急愤怒,忍不住吼道:“你不是师父!师父吃不得虾,他若是吃了虾再吃酒,就会浑身长红疹子!” 凤血歌一怔,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饭菜,却是清一色的海味,几乎每道菜里都放了虾。这才明白,原来这场宴乃是鸿门宴,花艳骨早有算计,而他棋差一着,露了马脚。 奇怪的是,他心中却无恼怒,反而生出淡淡欢喜。 “你认出我了,对么?”他缓缓立起,两指夹着剑锋,人却朝花艳骨走近,如此一来,花艳骨不但没能将他拿下,反而被他掌控在指尖了。 “掠影!”花艳骨眼中激愤交加,大叫一声然后弃了右手长剑,而以另一把左手剑刺之。 那剑刺入“凤血歌”胸中。 而“凤血歌”却笑了起来。 茫茫人海,尔虞我诈,画皮千面,森罗万象。 他所求的,并非天衣无缝,而是有一人,能于茫茫人海之中,将他一眼认出。 第四十九章 地牢森森锁寒光 “你认出我了,我很高兴。”掠影道。 花艳骨一剑刺入他胸口,却像是剑入石中,仅入半寸,便动弹不得。原来如掠影这般的武林高手,可控制身上的每声肌肉,故刺入他胸前时,他便猛然将那那一处的肌肉收紧,不让剑锋再入半分。 于是血水湿透衣襟,看可怖,其实不过皮外伤尔尔。 花艳骨持剑的手松了一松,但很快收得更紧。 “我师父和大师兄在哪里?”她声音微颤,“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会带你去见他们的。”掠影笑道,“但总得先把饭吃完吧。” 花艳骨死死盯着他,表情挣扎了一下,终于松开双后,任由双剑落地有声。 掠影随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那血便止住,他抬头对花艳骨笑,笑容干净,宛若初春抽出的嫩芽,不沾人间风霜雨露,只有最初的色泽:“艳骨,喂我吃饭。” “什么?”花艳骨马上低头捡地上的剑。 “喂完带你去见凤血歌。”掠影说。 花艳骨马上站起来,抄起桌上的玉箸,把菜夹到他嘴巴,吼道:“吃!” 掠影听话地张嘴,接过那片削得薄如蝉翼的鱼肉。 尔后二人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立着喂食,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吃饭,柳絮池塘淡淡风,那场面委实如诗如画。 只一个是度日如年,心头上火,恨不能撬开他的嘴,然后举起盘子往里面倒。 另一个却是分外珍惜此刻,每一筷子都吃得很慢,即便桌上饭菜早已凉透,但他仍然一点不剩地将之吃光。 “几日不见,饭量见长啊。”花艳骨说完,才发觉刚刚的语气太过家常,于是眉头一蹙,别过脸去。 “以后我依旧吃你的剩饭剩菜。”掠影却被这家常小调的对话取悦,望着花艳骨的眼神里充满依恋。 “吃完了,带我去见师父。”花艳骨冷着脸说。 “好。”许是心情好,这一次掠影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答应了下来。 车轮滚滚出了皇宫,一路朝着效外行去,花艳骨一路强记路线,而掠影只是笑着看着,似乎并不在意她这点小动作。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停靠在效外一处荒废破庙旁,花艳骨正待说些什么,却看见掠影径自走进破庙,然后旋动佛像右臂,墙壁上的暗门随之打开,她便继续保持缄默,跟在掠影身后,走进那处暗门。 门内乃是一处地牢,锦衣卫指挥所辖下,有诸多这样的暗所,分布在全国各处,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锦衣卫为何会听他的话?花艳骨忍不住心情沉重焦虑,直到迎面撞上掠影的背,她才回过神来。 窸窸窣窣的锁链声在耳畔响起。 花艳骨抬起头,越过掠影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锈迹斑驳的铁栏杆竖立眼前,阴暗潮湿的暗牢内有两人,其中一人平躺在地,生死不知,另外一人匍匐在地,双手双脚,乃至脖子上都拷着沉重的玄铁锁链,那锁链一段在他身上,一段深深地植入墙内,以至于他整个人就像是从壁画中挣扎而出,却又逃不出壁画束缚的画中人。 花艳骨愣了愣,便箭一般地射过去,将手伸进铁栏杆内,哭道:“大师兄!” 里面那人愣了愣,便毫不犹豫地朝她扑来,可未等他触到对方的手,脖子上的锁链便将他猛地拉回。 “畜生!”他望向花艳骨身后立着的那名男子,愤怒地吼道:“你连女人都不放过吗?” “女人是女人,艳骨是艳骨。”掠影自花艳骨身后伸手,轻轻端起她的下巴,如将重宝示人,充满炫耀地笑道,“别的女人不好说,但是艳骨是我的妻子,我会对她很好的。” 寒光呼吸一窒,花艳骨却已经回身与他战成一团。 “忘了么?你不是我的对手。”掠影见招拆招,面带微笑,由始至终,居然只用了一只手,这份功力已经与寒光不相上下,或许只在凤血歌之下,但是寻常好手没有二十个是无法近他的身的,这便说明,他几次护卫花艳骨所受的伤,其实都是有意为之,凭那些豪门私兵、江湖游侠手里的两下子,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那又臬?”花艳骨已是气得失去理智,大师兄被他拴狗似的拴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师父更是躺在一旁生死不知,花艳骨恨不能拉上眼前男子共赴黄泉,她一边含怒出手,一边朝他吼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你也不可能永远假冒我师父!我师父盖世英雄,不是你这样藏头藏尾,见不得人的宵小能够冒名顶替的!等你露出马脚,自有千千万万人将你拉下来五马分尸!” 掠影却是平静地笑了,他慢悠悠道:“我已经当了一个月的国师,其间除你之外,还有谁认得出我?” 说完,他忽然出招,一只手钳住花艳骨的双后,将之反扭到身后,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颚,逼她与铁栏杆内的寒光对视,双唇缓缓移到她耳边,吐出蛊惑的语调:“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抓住么?全是为了你。若非为了给你求药,凤血歌绝不会独自一人赴蛊王之约,更不会答应与之相斗,事后他虽拿到了解药,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而你家大师兄却要分心保护他,如此一来,才败在我手下,于是两人齐齐成了我的阶下囚,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放屁!”寒光大声吼道,声音因为多日缺水而低沉嘶哑,“若不是你嫁祸我师父在先,伤我师妹在后,那蛊王会跑来跟我师父决一生死?我师父会不得不求他赐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不是我家师妹!” 花艳骨跪在铁栏杆前,愣愣看着他。 她何德何能,即便到了这般田地,他依旧毫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两行清泪滑下花艳骨的手,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放过他们是不可能的。”掠影平静地说,“但我可以改善一下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可以请大夫过来给他们看病。” “条件!”花艳骨不耐烦地大吼道。 掠影静静立在她身后,俯视着脚下的女子,嘴角缓缓向两旁咧开。他舒展开双臂,落下的臂影宛若一双漆黑的双翼,尔后略略倾身,将花艳骨个拥护在怀中,就如同一张狰狞可怕的黑色牢笼,将她整个人禁锢其中。 “条件只有一样。”他轻笑道,“你要像以前那样慕恋着我。” 花艳骨顿觉浑身血冷。 这是个秘密。 她原本想要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最低限度,不能让师父和大师兄知道…… 第五十章 枕边野兽说爱恨 回宫之后,已是月上柳梢。 挥退宫人,掠影和衣而卧,躺在花艳骨身旁,眉对眉,眼对恨,一如往常:凤血歌为解其蛊毒,彻底拥眠的模样。花艳骨瞅着他,冷冷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再扮作我师父的模样了。” “嗯,我知道。”掠影深深凝视着她,“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认得出我。” 花艳骨闻言,忍不住自嘲一笑,侧过身去:“我是越来越认不出你了……不,或许我从来就没认清过你。” 掠影自她身后伸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清冽干净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如泉水叮咚,洗涤人心,无论是他的脸还是声音,都与他的内心千差万别,恍若陷阱,只听他轻轻道:“那我与你说说我的事吧。” 花艳骨反手一肘:“我不想听!” 那肘打在他胸口伤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单手枕着脑袋,缓缓道:“我却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 即便知道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花艳骨心中嘲道,他走后,她曾千方百计地忘记他,可他的面孔却依然烙在她的心口,分不清是浓烈的爱还是浓烈的恨。现在他回来了,她的心里却只有一股沧海桑田的不适感,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从此再也不见。 而掠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一半是假的。”他说,“但还有一半是千真万确的,譬如说,我的确是个死士,只不过不是赵如是家的死士,而是画皮师宗门的死士……” 宗门传承千年,自成体系,内部等级森严,而掠影归属于最底层。他打小被宗门收养,说是收养,倒不如说是圈养。百来个孩子被养在一处大院子里,每日起早摸黑,不但要为宗门画皮师们洗衣做饭,还要经受最严苛的训练,稍有怨言,便要拖出去一番毒打,然后跪在烈日之下暴晒,一边不停地喊“我错了”,若是管事心情好,他还可留一条命,若是心情不好,便让他在烈日底下晒死。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时候的红瓦白墙。”掠影躺在花艳骨身旁,静静地说,“每天都有人想要翻墙逃走,被抓住后,就吊在墙边柳树上,毒打至死,滴下的血水渗入树底,那柳树的叶子都是红色的。” 而且画皮师还不许他们吃饱,明明有一百人,发下去的食物却只有五十人份,饿得受不了了,就吃草根树皮,或者从树洞里搜罗些蝉虫煮了吃,春秋还好,可到了冬天,万物凋零,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吃不到。 “那时候做梦都想吃一块红烧肉。”掠影淡淡一笑,“醒过来的时候,更是馋得眼睛发绿,见到自己的手上的肉都要掉口水,恨不得咬下一块,吃进肚子里。” 于是某个冬天,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就为了一些硬邦邦的馒头,一百名少年少女拼命厮杀,最后身强力壮的有馒头吃,而身体虚弱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呻吟,乞求,哀号,有几个身体虚弱的没能撑到第二天,半夜时太没了声息,早上画皮师派人过来,一席草席卷着,便丢去了乱坟岗。 “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花艳骨背对着掠影,突然问道。 “那时候年纪小,又被打怕了。”掠影笑,“更何况又发生了这件事,谁还敢想念身边的人?大家吃的馒头上,沾着的可能都同伴的血。” 那年冬天死了二十个人,料想第二年大家省一省,都能吃上七分饱的,谁料食物发下来,却只有四十分,恰是人数的一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宗门是故意的,其初衷就是想要他们为了食物互相猜忌,产生隔阂,自相残杀。 “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掠影淡淡道,“但活下来的都是精英。” 无与伦比的杀戮技巧、强韧无比的身躯,那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一群野兽,不懂何为礼仪,不懂何为孝悌,不懂什么是爱,只懂得冷漠、猜忌、厮杀。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却不是里面最强的。”掠影低声道,“所以我很绝望,因为不够强,意味着我活不到最后,总有一天,我会被最强的那个人杀掉 。” 掠影不是最强的,但是他却是最狡猾的,十头凶悍无比的野兽,最后厮杀到只剩两人,他便是其中之一。但这已经是极限了,他那时候只有十岁,而对方却已经十六岁了,而且人高马大,满面红光,哪像掠影,因为缺少吃的,脸色苍白,又瘦又小。 “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伙是吃人的。”掠影冷漠地说,“被他杀掉的伙伴,全都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掠影虽然也心狠手辣,但是他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人肉。于是一边吃肉,一边啃草,且不论杀人技术如何,光是体能上两人便已经天差地中辊。而对方又很有耐心,他隐忍到冬天才出手。那个荒僻的地方,一到冬天就找不到吃的,掠影饿到半死,四处逃窜,对方却开始行猎,若被抓住,掠影便是他过冬的干粮。 若无意外,这个冬天便是掠影的死期。 “可活下来的人偏偏是我。”掠影自嘲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场捕杀不同往日,是有观众的。豢养他们的画皮师宗主亲自到场,身后随着数十名衣冠楚楚的画皮师,他们信步闲庭,他们笑语连珠,他们看着掠影二人的眼神,就像打量两只上好的斗鸡。而掠影的对手也的确像只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恨不得脱光衣服,让诸位贵人看看自己身上上好的肌肉。而掠影受了重伤,蜷缩在他脚下,嘴角隐着一丝嘲讽,看着这幅丑恶的画面。 对手的砍柴斧高高举起。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可是血光四溅,倒下的人却不是他。 宗主一脚踢开对手的尸体,然后伸手将掠影提起,甚至用昂贵的丝绸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泥,露出隐藏在下面的容貌来,那一刻,掠影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 “我长得很像凤血歌。”掠影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活下来的理由。” 奇货可居,画皮师宗主将他收做义子,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宗主一共有十名义子,但是每过几年便要换张新面孔,掠影这才知道原来他的义子也不过是消耗品,他们为宗主出生入死,换得一时荣华富贵,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宗主便会轻而易举地抛弃他们,另选新人收入麾下。 “我被宗主收为义子之后,才开始真正学艺。”掠影笑道,“我十岁入他门下,十三岁时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我,于是赐我名为饕餮之云邪,而从那日起,我终日以面具示人,从不在人前轻易摘下青铜兽面。” 与面具一同交到他手里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的画像,他们告诉他,画中人叫做花艳骨,是凤血歌最为疼惜的弟子,也是他日后要接近的对象。掠影捧着画像,眼中尽是茫然,他在宗主手底下学的全是杀人的技巧,他知道怎样用一根头发置人于死地,也知道怎样用大刀折磨人七天不死,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一个小女孩。 “若宗主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你就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掠影缓缓将花艳骨抱在怀里,轻轻地说,“宗主把我从人变成一头野兽,你把我从野兽变成一个人。” 宗主每日给掠影两个时辰的时间独处,这段时间内,他不需要出任何任务,只需要在一个无人的小屋里,独自阅览有关花艳骨的一切资料。那真是掠影一生中最弥足珍贵的时光,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伤口和血腥;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摘下脸上的面具,现出真正的自己;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不需要面对世间尔虞我诈,陪伴他的只有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还有卷宗上的小女孩。 “你不认识我,但我支阶段小就认识你。”掠影平静的声音里藏着温情脉脉,“宗主收买了宫廷画师,第天你的画像都会送到我的手上,凤血歌和寒光看着你长大,我也是……独自一人,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长大。” 宗主一定没有料到,他尚未接近花艳骨,花艳骨反成他心中圣地。更料不到原本只需要食物便能喂饱的野兽,忽然之间心生欲念,便从野兽变成了人。 “从我十三岁开始,我就想要得到你。”掠影的眼神幽深如潭,“红烧肉能填饱我的肚子,你能填饱我的心,故而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我没有骗你,其实我要的并不多。” “那你为什么对师父和大师兄出手?”花艳骨闷声道,“你又为什么对我下那么重的狠手……日求三餐,夜求一宿,这些我明明已经给了你。” “是,你已经给我了。”掠影说,“但你会一辈子给我么?” 过往的经历,让掠影始终处在一种朝夕不保的状态,他疑心重,擅猜忌,性孤僻,喜黑暗,始终不敢想念有人会爱他,更不想念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可是花艳骨真的对他很好,给他吃给他喝,逢年过节还有礼物,他吻她的时候,她甚至会心跳如鼓……这一切都让掠影觉得,他是被爱着的。而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被爱着的,就对不肯松手。 “我伤你那一掌,并不会要你的命。”掠影按住花艳骨的肩,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那是我在宗门学的一门内武术,中者看似心脉断绝,其实是假死。凤血歌若是将你下葬,我自会去将棺木偷出,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而他若是用情蛊救你,我便会利用这个机会伏击他,然后取代他的身份,来到你身边。无论他选哪一种,我们都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一辈子,我要不起。”花艳骨苦笑道:“你若这么做了,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那就不原谅好了。”掠影啄了啄花艳骨的脸颊,“爱着我,恨着我,心里只有我,这样很好。” 花艳骨眼中流露出恐惧,掠影却平静地笑了起来。 他的确爱慕着花艳骨。 只是他爱人的方式,充满晦暗与血腥罢了。 过往的经历让掠影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地抓在手里,然后立即吞下去,如若不然,便会被人抢走,譬如红烧肉,譬如花艳骨。 宗门想要利用她,然后杀死她,他就背叛宗门,亲手将之推进地狱。 凤血歌想要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就折断那双羽翼,将之关进牢笼。 现在,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第五十一章 我有一策献太后 光阴如棱,转眼便过去了半个月。 其间掠影对花艳骨很好,奇珍异宝鱼贯而入,吃穿用度,参考皇后,但凡出行,仆从如云,但只有一样,倘若她要踏出宫门,便有两名全副武装的侍从挡在她面前,请她折回。 宛若宠中之鸟。 小轩窗前,花艳骨将菱花镜反扣在桌上,身旁侍女们捧着锦衣玉饰,不停地劝慰道:“姑娘,女为悦己者容,你总不能蓬头垢面地去见国师大人吧?” 花艳骨嘲道:“国师根本不在这里,那是个假货。” 侍女笑道:“姑娘,你又说笑了。” 这样的对话,这一个月来重复了许多次。 花艳骨被软禁在宫中,除宫女太监之外,见不到其他人。既如此,她每逢一人,便要揭露一次掠影的真面目,一开始他们只道她是在说笑,后来半个皇宫的人都在谣传她已经疯了。众人轻视,可她不在意,宫人契约越碎,她心中便越是欢喜,只要有一个人将消息传出宫外,那事情便有转机。 师父手下多能人异士,且在宫中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两个眼线,只需一点点端倪,他们便能推敲出整件事的始终。 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朝中便暗潮汹涌,逼得掠影不得不拼却全部心神与之博弈,最初几日还能抽空来寝宫缠着花艳骨,而最近花艳骨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不过 这还不够,她散播的仅是谣言,却没有证据,他只是乱了阵脚,平复却是早晚的事情,想要揭发他,还需要更直接、更关键的东西…… 可这关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想着师父和大师兄在地牢里一日一日受苦,花艳骨便不由得心急如焚,连续数日都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上个月裁的新衣,这个月竟已经穿不上去了。 “太后驾到!” 一声长长唱喏,将花艳骨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眼见皇太后雍容华贵的地走进屋来,翘起的小指上戴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流光四溢,华美异常,而花艳骨只是令侍女上了一杯茶,并不起身相迎。 “大胆!”伺候在太后身旁的宫人便要斥责,却被太后抬手一拂,便温驯地退到一旁,但听太后不动声色地下令道:“都退出去,哀家要与花艳骨说说话。” 伺候花艳骨的宫女太监脸上略有犹豫,可被太后的目光淡淡扫过,便尽数低下头,应诺退去。 门扉在太后身后关上。 啪啪啪,花艳骨鼓起掌来:“太的好威风。” 太后矜持一笑,然后在花艳骨身前款款坐下,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道:“国师大人既然让哀家掌管这后宫之事,哀家总不能辜负他这一番心意,自然是要做出一番样子来的。” 花艳骨不语。 太后颇为得意地扫了她一眼,接着道:“若换了前些时候,恐怕以哀家的年龄资历,是镇不住宫里的各色牛鬼的,可如今不同了,国师大人提拔我父亲为右宰相,权倾朝野,连带着哀家的地位也不同了。艳骨妹妹,你性子甚纯良,恐不知道吧,这皇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若水涨船高, 旁人便趋炎附势,你若根基浅薄,只靠某恩宠过活,那难保有色衰失宠那天,宫人洞悉这这点,那你便是再有威风,他们也不怕。” 花艳骨面色一沉。师父的左臂右边之一便是宰相,如今这掠影出出个右宰相作甚?莫非他想要对朝廷进行一场大清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师父的左臂右边一条一条地砍断,然后将忠于自己的人持个去?是了是了,她怎就忘了,他这般阴险狡诈,怎会任由她将谣言传出宫去,只怕他这是故意的,他是要从众人的反应当中分辨出谁是师父堂,谁是墙头草,后者为他所用,前者徐徐除之! 太后见花艳骨脸色阴冷,却是会错了意,她面有得意之色,起身踱到花艳骨身边,略略倾身,将唇贴到她耳畔,低声笑道:“可见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欢,你放心,往后哀家每向上走一步,你的日子必更难过一分。” 花艳骨霍然抬头,双眸幽深,如有星火摇曳,直直地凝视着她,道:“这么说来,太后如今必是权势在手咯?” 太后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很自然地笑道:“自然。” 花艳骨淡淡笑道:“却不知国师大人给了太后多大的权柄?” 此事本不宜宣之于口,但太后本就是来她面前炫耀的,若能让她觉得不痛快,太后心中便会觉得快意,当下朝她矜持一笑,道:“国师疼我,将整个后宫交到哀家手里,哀家不但可以帮他管教这后宫之中不听话的人,还可以帮他处理宫里面的事,若实在滋事重大,拿不定主意,便可直接出宫寻他。为保哀家一路平安,国师大人甚至遣了一队禁卫保护哀家。” “如此看来,国师大人不在,太后便是这后宫之中主事的人咯?”花艳骨一边笑,一边缓缓起身,与太后面对面站着。 太后矜持一笑,隐隐有俯视之态,像是等着看花艳骨伏低做小的样子。 可她迎来的,却是“啪”的一掌。 太后愣了许多,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在右脸颊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花艳骨,声音里带着一丝狠永戾:“你居然敢对哀家对手?你不怕哀家将你就地正法?” 花艳骨却冷笑道:“只怕国师唯独没有给你这个权力。” 太后闻言一哑。如其所言,国师划了许多权力给她,可唯独没有将花艳骨划给她,不仅如此,他还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若是花艳骨掉了一根头发,她便要赔上一头青丝,倘若花艳骨少了一根手指甲,她便要赔整条手臂,如此一来,太后不但动不了花艳骨,还要拼了命地去保护她。 读出太后眼中的妒恨不甘,花艳骨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抚上她那刚被掌掴过的脸颊,声音温柔,如春风吹过荷花:“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欢,此话不假,但是太后,我有色衰爱驰的那天,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怕你风光的日子比我还短呵。” 太后拍开她的手,冷笑道:“少在这危言耸听!”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太后心里明白。”花艳骨语笑嫣然,“历来执掌后宫都是皇后,从没见过让太后来管理后宫的。你如今是风光了,可等国师登基以后呢?” “他,他当真要废帝自立?”太后闻言,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便要成为天下之主,如明月悬空,万人瞩目。悲的是一旦他登基为帝,一为新朝皇帝,一为前朝太后,只怕两人之间便更没了可能。 “不错。”花艳骨装出一副侍宠而骄状,瞥了太后一眼,淡淡道,“这是国师大人的枕边话,哪里作得了假。” 太后死死瞪着花艳骨,良久,才舒展嘴角,扯出一个倨傲无比的笑容:“若是此话当真,家父便是从龙之臣,有他相助,哀家在宫里头的地位只会愈加稳固!” “我若是令尊便会直接嫁一个女儿入宫为后。”花艳骨摇摇头道,“拥立一个本朝皇后,总好过拥立一个前朝太后,前者最严重也不过是外戚干政,后者最轻也是对前朝心怀留恋,反过来说便是对新朝心有芥蒂,此事,想必令尊心里拈量得清,就是不知道太后家里头,还有没有待嫁的姐妹了?” 想起家里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太后忍不住心中一冷,面上虽然仍旧矜持冷淡,但语气已有些松动,她几乎是抱着救命稻草般,涩涩道:“这些日子来,哀家为了国师,鞠躬尽瘁,废寝忘食,为打理这偌大一个后宫,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眼角竟已抽出了皱纹……哀家对他是有用的,他绝不会弃我!” “太后说笑了。”花艳骨怜悯地看着她,“国师给你的,可是整个后宫的生杀大权——无论他把这权力给谁,谁都会为他鞠躬尽瘁,废寝忘食的。” 太后喉头滚动,却半天滚不出一个字来。 她只觉踏进这扇门之前,她还是风风光光的,高高在上的,可自打踏进这扇门,便似从云端摔进了泥泞里,整个人变得四分五裂。花艳骨说的,她不是想不到,她只是这些日子里太高兴了,凤血歌将后宫权柄交给她那天,她真是欢喜得不能自己,不是因为能够掌管后宫无数人的生死,而是因为他眼里终于有了她。 “花天无眼。”太后望着花艳骨,真是满嘴苦涩,“明明哀家才有王佐之才,可国师眼里却只有你,你这女人除却容貌,又哪点比得上哀家?悲哉,悲哉,国师一世英名,迟早败坏在你手里。” 听她将自己比作妲己褒似,花艳骨却不在意,反咯咯笑道:“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能有多少王佐之才,国师凭什么放着天下秀士不理,偏要看重你?” “因为哀家慕恋他!”太后终于剖出真心来,“旁人因他权势依附而来,但哀家不同,哀家是因为恋慕他,才在他身边的,他富贵时,哀家自同他一起富贵,他乞讨时,哀家也与他一同乞讨!” 花艳骨一愣:“你真这么喜欢他?” “自然!”太后大方地承认道,反正她也不怕花艳骨将这话转达给国师,“缘君一面,必守终身,哀家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那便是国师。” “是吗?”花艳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然后拈着一缕鬓发,一边把玩,一边温不经心道,“那便可惜了,以太后的王佐之才,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他,要知道以国师的权势手段,本就不需要任何外物扶持,你的爱慕、你的家世、你的才华,他通通都不会放在眼里……相反我这般以色事人者,更能入得他的眼。” “你当不了皇后的,”太后苦涩地说,执拗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无根无基,又锋芒毕露,纵有美色,你也当不了皇后的。” “五五之数吧。”花艳骨淡然道,“我无根无基,不能以家族之力援助国师,但相对说立我为后,也绝对没有外戚干政之忧。我锋芒毕露,容易得罪人,但相对事说立我为后,我便只能依附着国师过活,纵使旁人想利用我做点什么,他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所以我能不能当皇后……还真不是你说了算的。” 太后脸色灰败。 “但终归是五五之数啊。”花艳骨却话锋一转,忽然叹道,“倘若以我之貌,加上太后之才,那区区皇后之位,真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太后眯起眼睛凝视她半晌,声音低沉:“你想跟哀家联手?” 太后刚想嘲之,她凭什么要帮她?却见花艳骨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哪需那么麻烦,我倒有一策献太后,事成之后,你必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无论是这皇后之位,还是国师,都是你囊中之物……只看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第五十二章 一计功成垂血泪 太后至花艳骨处流连至傍晚方出。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 “备轿,出宫。”她扶上贴身宫女的手,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急不可耐。 “恭送太后娘娘!”在交泰殿听差的宫人们伺立两旁,中有一人,略略抬头,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太后,随即朝太后身旁的宫女使了使眼色。 “娘娘,天色已晚,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如明天早上再出宫吧?”搀扶着太后的宫女不动违犯色地打探道。 “不必了,哀家一刻也等不了。”太后愤愤不平道,“哀家要立刻回娘家一趟,这晚饭在娘家吃也一样。” 原来如此,宫女与那名宫人微不可察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想必这年轻太后来寻花艳骨的晦气,结果反被将了一军,这才恼羞成怒,跑回娘家寻求救兵去了。可她也不想想,她那个庸碌无为的父亲之所以能当上右宰相,全靠国师抬举,即便找到他,他又哪里敢对国师的家事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宫女便不再阻拦,只吩咐下人速去准备车马,原本太后出行,宝马香车衔接如蛇,从行者动辄过千,无论声势排场都是极为浩大的,不但劳民伤财,而且极耗时间。但今日太后显然等不了,最后便只简简单单一辆马车,以及十数名护卫策马前后,一并出了宫,直奔右宰相府上。 新上任的右宰相见是贵为太后的女儿回门,亦是亲自出门相迎,太后扶着他的手,身旁只跟了那名宫女,因她进的是内宅,故从皇宫跟来的侍卫只得留在外头,毕竟内宅里多是身份高遗的官家妻妾,抑或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接近的,更何况右宰相自从升官之后,身边便一直跟着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有他们伴随左右,倒也安全。 太后来时只说了一句话:“我有重要的事情对父亲说。”之后她便再也不张嘴。 右宰相见此,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一路领着她来到自己的书房,挥退了侍女,只留两名护卫生死不离身旁,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太后道:“亦双,你有何要紧的事情对为父说?” 宫女恭敬地立在太后身后,心里其实翻了个白眼,心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来撒娇诉苦,求你进几张奏折,帮她说说好话,也顺便说说那花艳骨的坏话罢了。 却不想,太后忽然回过神来,目光幽幽如鬼火,抬手指着她的脸,大声喊:“先拿下这个叛徒!” 宫女大惊失色,而那两名护卫则对视一眼,齐齐朝她扑了过去。 “你们敢!”宫女大叫道,“我是国师的人。” 她话音刚落,太后已经夺了护卫腰间长剑,一剑刺入她胸口,然后狠狠抽了出来,血涌如泉,那名宫女慢慢倒在太后脚边。 右宰相这才反应过来,他望着地上的尸体,面有惧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儿!这究竟是……” 太后缓缓转过头来,雪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珠,幽火般的双眸定在右宰相脸上,声音低哑道:“你亲,你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这……为父自然是相信你的。”右宰相惊魂未定,以袖掩面道:“快,先将这尸体抬出去!” “抬她出去,只会打草惊蛇。”太后慢条斯理地甩尽剑上的血,对右宰相道:“我有紧要任务在身,出不得一丝差错。” “可是国师他老人家交代你的?”右宰相目中精光一闪。 “父亲无须多问。”太后对他微微一笑:“只需拖住外头的那些侍卫便可。” “那些侍卫里有叛徒?”右宰相眼珠骨溜一转,“要不要……” “不要将事情闹大。”太后皱起眉来,“做你该做的,其他的女儿自会解决。” “是是。”右宰相诺诺应了,心想果然权势养人,自家女儿进宫不久,便浑似换了个人般。 于是右宰相派人招待外头那些侍卫,只道太后念家已久,今儿要留宿于家中,而另一边,太后早已拆下头上的凤簪花钿,换上男子衣物,然后走后门出了右宰相府,其父本欲派人跟在她身边,但被她推了回去,只道国师另有安排,无需父亲操心。 而自右宰相府出,太后立刻雇了一辆马车,出手便是一锭银子,让马夫将她运至郊外。她出手阔气,人又是从宰相府出来的,马夫不敢不接,更不敢有所怠慢,虽然奇怪她深更半夜跑去无人郊外做甚,但看了看她的脸然,打了个寒战,终是不敢说话,只乖乖地将人送到目的地,转身想走,不料对方又丢出一锭银子来,道:“这是订金,你等在这里,回头我再给你三锭银子。” 马夫一个月也挣不到半锭银子,更何况这不是民间用的碎银,而是分量极足的官银,喜不自胜,自然垂着胸膛答应下来。 太后便丢下他,冲进眼前破庙,旋动佛像右臂,露出暗门来。吹亮手中火折子,她走入暗门,一阵老鼠的窸窸窣窣声窜过耳旁,火光照到哪里,哪里便一片灰色鼠群窜过。 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她快步跑下台阶,一路只听见强烈的心跳声,直到火光延伸至那斑驳陆离的铁栏杆上,她方才止步,一步一步地朝前面走去。 “……什么人?”地牢中,寒光盘腿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 太后立在他身前,两人隔着一道栏杆,她低头看他。 幽幽光火照亮了她的面宠,亦照亮了她脸上的血……一滴血珠自她眼角滑下,滴落下巴,坠在寒光面前。 寒光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面色狰狞,纵身而起,一身锁链响起风雷,他惯怒地吼道:“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艳骨!”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此时此刻,交泰殿中,真正的太后正手持菱花镜,痴痴地看着镜中容颜,娇丽如芍药带露,秀美如芙蓉出水,如此绝色倾城,也难怪国师会对她这般痴迷。 身后的宫女为她梳起飞仙髻,言语间充满艳羡:“姑娘你真美,国师今天见了你,一定会留宿于此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唱道:“国师驾到!” 宫女脸上飞过两杂红云,如小喜鹊般雀跃道:“姑娘姑娘,国师来了!” 太后一回头,见她痴痴地望向门前,不禁单眉一挑,淡淡道:“贱婢,国师是你这样的人能够垂涎的么?” 宫女闻言一愣,连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哼,回自己房里跪着去。”太后吩咐完,将之抛在身后,换上一副温柔的笑靥,迎向门前,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等到了明天,一定要好好清理一下这宫里的侍女们,若还有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便随便找个理由罚去浣衣局,让她们洗上一辈子的衣裳,看她们还敢不敢打国师的主意! 门扉分开,掠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在抬眼直到太后的那一刹,烟消云散。 “艳骨。”他抬手将身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声音低哑温柔。 太后的身体在他怀中僵了僵,然后柔软了下来。 原来国师大人也有这般温柔的一面。她眼角一片湿润,与花艳骨换皮时的恐惧、忧虑、怀疑刹那间化为一池温水,柔软了她的心田。 “罢了。”她心想,“世家出身,太后之位,以及这整个后宫的生杀大权,便都送给那花艳骨吧。她也真傻,那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国师大人的爱慕。我虽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我换皮,但是他日,她即便后悔来找我,我也不会认的。从今日起,我便是花艳骨,是当世第一的美人,蛮是国师最爱的人。” 掠影扶着她的肩,缓缓将她拉离自己,一双狭长凤眸凝视着她的脸。 太后从小到大都不曾被男人这般盯过,当下脸上绽开两朵红晕,将脸别向一旁,细声细气地说:“国师,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一只粗糙的的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与之对视,尔后倾发如瀑,冷冷的唇如一点雪花,落在她的唇上。 太后脸红过耳,呼吸急促,小鹿乱撞,双眸微合,直到那唇离了她的唇,她才不舍地睁开双眸,只是一抬头,见到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双狭长凤眸冷冷地凝视着她,锐利得如同两支上了弦的箭,只欲射进太后的双眼之中。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道,声音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我是艳骨啊!”太后被他骇得倒退一步,眼中含泪,一不小心落在手背上,低头一看,却发现团在手背上的乃是一滴殷红的血珠子。 太后惶恐地抬头,愣愣地看了掠影一会儿,然后大叫一声,扑向桌上的菱花镜。对镜一照,只见镜中女子容貌依旧艳美,可眼角却缓缓滑下一行血泪来,将这倾城的皮相染出凄艳之色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太后颤巍巍地抬袖拂面,可脸上的血泪却越擦越多,直到掠影几步上前,一手白瓷小罐,一手蝉翼刀,青色药膏倒在蝉翼刀上,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蝉翼刀飞速划过她的脸颊。 “不许哭。”掠影冷冷地说。 “是是。”太后拼命忍住泪,道,“国师救我,国师救我。” 掠影却连一句安慰话都不肯对她说,只快速给她上过药,便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道:“来人。” “国师你别走!”太后遭此大难,一边将花艳骨恨到骨子里,一边害怕得浑身发抖,见他要走,连忙膝行至他身边,双后抱住他的大腿,哭求道,“陪陪我,陪陪我,我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的,一会儿就好……求你陪陪哀家。” 掠影缓缓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太后。”他声色如刀,冷冰冰地刮过她的耳畔,“我如今留你一条贱命,只是要借你这身子,养着这张皮相……你胆敢欺骗我的罪,我回头再跟你算!” 大后肝胆俱裂。 而冲进宫门的宫女已将她押下。 双臂被宫女提着,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她奋力挣扎了一下,朝那个背影大声吼道:“国师!为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的爱慕,你从来不屑一顾? 为什么我对你的付出,你从来视而不见? 那个男人由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第五十三章 浴火涅槃凤血歌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艳骨!”寒光愤怒地吼道。 “我没事。”花艳骨安抚一笑,“想要逃出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嘛。” 她付出的是自己的脸。 她用自己的皮相,交换了太后的皮相,以此换得能够自由出宫的特权。只是仓促之间的画皮哪里能得长久,时间生长,便由内往外地渗出血来。而其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触犯了画皮师的戒律,可是花艳骨不悔,与其一辈子深锁宫中,被迫陪伴仇敌,她宁可选择这条鲜血淋淋的不归路,与其奴颜媚骨活在这世上,想哭的时候不能哭,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杀的时候不能杀,想死的时候不能死,她宁可逆天孜命,纵身死魂灭,蛮是不悔! 寒光定定看她半晌,然后声音沙哑道:“帮我冲开百会穴。” 花艳骨用内务振断铁栏杆,然后快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的背上,内力如水,流遍全身,然后汹涌地冲击百会穴,反复数次,方冲开此穴。 而穴道一开,被封制已久的内力便重新涌出,温养着寒光浑身经脉,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然跃起,大喝一声。 地牢内轰然一响,接入墙内的铁链齐齐被他拉断,然后一段扣在他的腕上,一段婉蜒如蛇般游移在地。寒光握了握拳,然后俯身将凤血歌背在背上,抬头对花艳骨道:“走!” 等在破庙外的马夫远远看见两人跑来,其中一人手脚上都戴着寒铁锁链,浑似刚刚从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唬得马夫面色不定,手里的鞭子几次都要抽在马背上,直到花艳骨掏出一片金叶子来,月光一照,璀璨一片。 “马车我们买下了。”花艳骨道,“你下车。” “好好好!”那金叶子足够马夫再买三辆马车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等马夫下了车,二人立刻将凤血歌安顿在车内,随后便闻阵阵铁蹄声动地而来,寒光面色一变,抬头朝远方望了一眼,便果决地对花艳骨道:“你先走,我来挡上一挡!” “大师兄!”花艳骨拉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寒光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会儿,才万般不舍地将她推开,双眸定定看她,仿佛要将此刻的她深深烙入眼中,死死记在心里,他日九泉之下,饮了孟婆汤也不会忘掉。 “总得有人留下来断后。”他一边跃下马车,一边挥起一掌落在马背上。 那马受痛,当下发力狂奔起来。 “大师兄!”花艳骨只得坐在驭者位上,双眸含泪,回头张望。 “师妹。”寒光双后双脚拖着长长锁链,立在原地望她,望着她道,“以后,你的第一个孩子可不可以跟我姓?”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他这是要向花艳骨借个孩子延续香火了。 至于里面有多少说不出口的爱意与私心,那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我答应了!”花艳骨朝他喊道,“但你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啊!” “放心,有师父呢。”寒光挤出一个笑容来,“今日本大爷为他一战,无论生死,他都欠我老大一份人情……你让我的孩子认他做后爹!” “师父会气疯的!”花艳骨的声音越来越远。 “哈哈哈,不会!”寒光哈哈大笑,直到马车消失在他眼前,直到花艳骨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他才苦涩喃喃,“师父这辈子最在乎的女人就是你……无论你求他什么,他都会欣然答应的……毕竟他对你……” 儿女情长藏心里,寒光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直到铁蹄声近在眼前,他才猛然睁开眼,大喊一声,甩出手上的锁链。 奔在最前方的马匹便像是撞在厚厚的城墙上,狠狠倒飞出去,而剩下的人要么勒紧马缰,要么被飞来的奔马砸倒在地,一时间哀鸿遍野,甚是凄凉。而等他们回过神来,寒光早已经夺了一匹战马,一柄长枪,昂然地骑在马背上,浑身杀气腾腾,远远观之,如有一股狼烟之气从他身上熊熊升起,染红了长空。 长枪缓缓抬起,指着眼前的追兵。 寒光脸皮尽是不屑,张狂笑道:“来!与我战个痛快!” 眼前的追兵无人敢应他之战,直到最后,缓缓分成两列,一名男子骑照夜狮子白,朝他慢慢踱来。 寒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的脸,那张与师父一模一样的脸。 而掠影亦看着他,手名剑水龙吟,淡淡道:“让开。” 寒光冷笑:“你且踏过我的尸体先。”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寒光犹如铁壁般镇守原地,为花艳骨与凤血歌争得一线生机,而掠影却凭他身份,四处布下天罗地网,花艳骨很快就发现不但官道被人封锁,而且四面八方都有禁卫追来,犹如狼群围猎般将她团团包围。 花艳骨几次突转,可都被他们逼了回来。 最后终被合围,禁卫们团成一圈,圈子中间,花艳骨孤零零地站着,试图用细小的身躯来守护身后的那架马车。 风不对,马蹄近,照夜狮子白出现在花艳骨的视线里。 掠影手提长剑,剑尖垂落殷红之血,白发在身后扬起如旗,他笔挺地坐在马背之上,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围在花艳骨身前的那片黑压压的禁卫便分开一个口子,供他策马而入。 花艳骨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绝望。 掠影缓缓朝她抬起一只手,大袖垂落如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色冷冽:“过来。” 花艳骨摇了摇头。 “过来我身边。”掠影仍旧抬着那只手,“或者跟他死在一起。” 花艳骨仍旧摇头。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掠影缓缓垂落那只手,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你却这般负我。”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花艳骨抬头看他,声音哽咽,“你只记得你为我做过什么,你怎么不记得你是如何害我的?” “我说过。”掠影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没有以后!”花艳骨吼道。 过去的情分渐渐消耗殆尽,她虽为他情窦初开,可如今更多的却是恐惧,诚然他也的确爱慕着她,可是他的爱实在太过复杂,伴随而来的总是各种伤害、各种阴谋、各种血腥……花艳骨实在没法跟他过一辈子,因为她看不到两人的未来,她只看得到一片可怕的晦暗。 掠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苦涩笑道“……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放手。” 他跃入马来,几步走到花艳骨身前,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喊道:“听令!目标前方马车——放火箭!” “不!”花艳骨闻言肝胆俱裂,重重一拳推开掠影,然后转身冲进马车里。 “住手!”掠影连忙改口道。 可他说得太迟,人群中还是射出几支火箭,箭头落在乌篷马车上,很快便燃起一团火焰,那火焰烧得甚旺,很快便将整辆马车烧着,而拉车的黑马受惊,长嘶而起,拖着火焰马车慌不择路地奔腾起来,竟硬生生地把人群撕开一个口子。 追上马车的只有掠影,他施展轻功冲进车内,只见花艳骨蜷缩在风血歌身边,一边哭一边抱着他不撒手,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喊道:“你真的要跟他死在一起?” 花艳骨愣愣看他,半晌,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这样也好。” 掠影瞪大眼睛:“你!” “我出身清寒,无父无母,偏又生得这副模样,若不是师父收养我,保护我,我不是被当地土豪抓去当小妾,便是被人卖进窑子里一点朱唇万人尝。”花艳骨匍匐在凤血歌身边,低声道,“没有师父,我也许早就死了。” “以后我会保护你!”掠影想要将她扯入怀中,可花艳骨就像长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你是你,师父是师父。”火光照亮花艳骨的脸,她喃喃道,“师父不会骗我,师父不会伤害我,师父更不会强迫我……你总是在变,我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而师父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很温暖很温暖……小时候他有好吃的,就让我尝味道,尝了一口,再来一口,最后我吃得一点不剩,他才问我好不好吃……小时候我学走路,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弄得我长到三岁才会自己走路……” 说着说着,花艳骨便流下泪来。 她过去没有细数,而当她细细数来,才发现师父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与感情,她的一生,几乎都是踩着师父的脚印走来的,路上的荆棘,早已被师父踩平,她过去只看到了平坦大道,却没有直到他脚底的血迹。 她过去心高气傲,总是看不起那些动辄妻妾成群的世家子弟,只道要寻个心里只有她的男人过一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那个人是掠影,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过去只道一个男人爱她,重在一个纯粹,便是要全心全意地爱她,不可掺杂别的东西。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纯粹的感情,便是掠影,口口声声爱她,可若他真的只是爱慕她,根本不会做到如今这一步。他对她是有爱的,可更多是却是权利欲,占有欲,以及对画皮师宗门的复仇欲,反观师父,他的感情也不纯粹,师恩、亲情、爱慕交织在一起……或许里面亲情最多,可是亲情恰是所有感情里最不伤人的东西,也是最能够陪伴人一生的感情。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早醒悟,于是蹉跎了这么多的岁月,横生这么多的枝节,以至于到了今天,竟已经没有办法弥补这一切。 掠影握住她的右手腕,便要将她带离。 而花艳骨的左手却牢牢拉住凤血歌的手指,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一段浮木般,死都不肯松手。 白发铺开如白梨花,凤血歌安静地躲在马车里,纤长的睫毛蛮是纯白雪色。 “你醒醒啊……”花艳骨哭着喊道,“师父!” “大师兄死了……” “我也活不下去了……” “师父……你醒过来啊……” 掠影被她叫得心中烦燥,忍不住猛然一扯,将她扯进怀里,愤怒地吼道:“别叫了!他已经死了!” “师傅!”花艳骨哭着尖叫道。 凤血歌的双眸霍然睁开。 第五十四章 此生不悔逆苍天 凤血歌缓缓坐起身,姿态雍容地望向目瞪口呆的掠影,懒懒道:“放手。” 随即,一阵铺天盖地的掌风便将掠影轰出马车。 掠影倒飞而出,踉跄几步,方才站定身子。一抬头,凤血歌已牵着花艳骨的手,施篱然自马车飘出,如谪仙踏月而来,清艳不可方物。 眼中闪过一丝阻鸷,掠影抬手道:“拿下他!” 而凤血歌亦是淡淡道:“拿下他。” 只听铿锵一声,在他身后的禁卫齐齐抬起长戈,对准了凤血歌。 几乎在同一时间,铁蹄声声动地而来,抬头一看,只见旌旗猎猎,竟是京师兵、御林军、锦衣卫同时出动,手中长戈、羽箭、绣春刀,齐齐对准了禁卫们! 那一瞬间,掠影脸色变得极难看。 “你们想造反么?”掠影大叫道,“我才是国师!” 凤血歌怜悯地看着他:“你还擒不清状况么?” 京师兵、御林军、锦衣卫中,缓缓走出许多人来,观其朝服,竟都是朝中文武大臣,其中便有宰相、百里度……以及寒光。 “你们背叛了我!”掠影环视众人,眼中尽是阴鸷。 “不曾臣服,何来背叛。”凤血歌笑,“从你假扮我的那一刻起,你便输了。” 掠影转头看他,低沉道:“你说什么?” “一个月前,我发现在人有背地里暗算我。”凤血歌淡淡道,“此人从不敢正面对抗我,只敢找我两个徒弟下手。” 掠影动了动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观此人行事阴险下作,而且极为忌惮我,仿佛只要我还活着,他便永远只敢在暗处使小动作。”凤血歌笑道,“既如此,为拔除此毒瘤,我只好死上一回。” 闻言掠影满嘴苦涩:“满嘴胡言!来人,快将他拿下!” 可惜他亲手提拔起的第一营禁卫却被无数刀兵所指,如同困兽,动弹不得。 “没用的。”凤血歌怜悯地看着他,“我在赴蛊王之约前,已经召集过朝中文武重臣,告之我将借着这次机会,用龟息功逼自己陷入沉睡,为时一个月。而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那个躲在暗处的宵小必定会借机而出。届时大家无需做任何事情,只需静静等待一个月,那宵小以及追随他的一班牛鬼蛇神便会无所遁形……” 掠影脸色苍白。 他缓缓侧过头,环视众人。 目光所触的每个人,眼睛里似都流露出一股嘲讽。 宰相从见他第一面前就装得像个老痴呆,吃饭的时候口不都会掉进碗里,逼他不得不提拔了个蠢货代替他。而今宰相身穿朝服,身后一班翰墨文臣,风骨沛然地立在一旁,看着他的时候,笑得老谋深算。 肩上飞鸟纹栩栩如生,锦衣卫第一探子百里度依然是那副“我知道得太多了,我要解甲归田”的模样,但是……这却是掠影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到他。此人自他篡权以来,便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问起他,都是在外出任务,导致锦衣卫这样闻名天下的情报机构,掠影只能看着,却偏偏指挥不动。 身披大裘,手持战刀,寒光在锦衣卫与京师兵拥簇之下,骑在乌骓马上,冷冷地看着他。之前他二人大战一场,掠影欺寒光手上没有顺手武器,且双后双脚都铐着沉重锁链,千招之后,终于成功刺他一剑,然后命禁卫将他拿下,自己则飞奔过来寻找花艳骨和凤血歌……而今寒光既然能够活着站在这里,那么那般禁卫必已伏诛。 而以这三人为首,朝中文臣武装几乎尽数到场,早已得到过消息的重臣自不必说,他们连正眼都没瞧过掠影,而那些后知后觉的臣子们看着掠影时,眼中也不再有恭敬崇拜,而是冷漠与嘲讽,就像在看一只落败的斗鸡。 他们的眼神让掠影回想起自己被豢养在画皮师宗门的时候。 忍不住握紧拳头,心中一片悲凉。 他终究无法变成光么…… 付出了这么多,他依旧只是一片卑贱的影么…… 冷光一闪,一柄长剑插在他身前。 掠影缓缓抬头,看向那剑投来的方向。 凤血歌身后早已拱卫一队京师兵,他将剑鞘还给身旁将军,然后对掠影淡淡道:“你自裁吧。” 一世枭雄,功败垂成。 掠影缓缓低头,俯身捡起地上的剑。 风沙漫卷,刮过他的脸颊,飞起他身后白发,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他用剑指着凤血歌,张狂大笑道:“我没有输!倘若我没有对你手下留情,而是打从一开始便下手杀了你,那笑到最后的人就是我!” 说完,身如疾风,手持长剑,朝凤血歌……身旁的花艳骨刺去。 既然功败垂成,那至少让他带上花艳骨…… 既然一定要死,他不愿独自一人…… 花艳骨身旁的京师兵连忙出剑去挡,短兵交接间,掠影的目光仍旧定在花艳骨身上。狭长凤眸中似乎含着一点泪光,他对花艳骨道:“跟我一起死吧。” 花艳骨远远对他摇摇头。 掠影看着她,看着她身侧云淡风轻的凤血歌,惨然一笑。 此生逆天而行,却挣脱不了命定的结局,他不愿作为一名死士,血雨腥风之后,死在一个无人可知的角落里;他不愿作为一名死士,生前无人知他名,死后无人祭拜他的墓;他不愿作为一名死士而生,他宁可作为一名画皮师而亡,逆天改命,纵死不悔! 是,他不后悔! 挥舞手中长剑,洒下腥风血雨,掠影不肯选择自裁,保留一个体面的全尸,他选择了厮杀到底,一步一人、一步一杀地朝着花艳骨走去,他输给了凤血歌不假,但是至少让他带走花艳骨……至少让他拥有这一样东西…… 凤血歌上前一步,立在花艳骨面前,三千白发飘如雪,耀出银辉落进掠影眼中,夺去了他眼底残存的期望。 “艳骨。”掠影越过他的肩膀,看着花艳骨,凄凉地哀求道,“跟我一起死吧……” 花艳骨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声音如刀剑地刺进他心里:“不……我要和师父一起活下去。” 掠影绝望地闭上眼睛,低喘而出的声音宛若受伤的野兽。 “好……好……好……”他睁开眼睛,朝花艳骨笑道:“那你就活下去吧,但是不要闭上眼睛,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说完,他几乎是自己往前方的枪林箭雨撞了上去,直到浑身血尽,力竭而亡。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朝花艳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双眼朦胧,已是看不清楚,只觉得再往前一步,便可抓住什么,可当他握紧拳头,才 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他什么都抓不到,他什么都没有…… 缓缓屈膝,跪倒在地,手中长剑,跌落在地。 “我输了。”掠影昂头望天,心道,“但至少……我让她记住了我……”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 而随着他这一闭眼,这场篡位大戏终于落下幕布。 凤血歌重登御座,根据众人在这场大戏中的表现,各有赏罚。 寒光与掠影一战受了重伤,于是借口休养,将锦衣卫指挥使的轻活重活全部丢给了百里度。苦得百里度连夜写了七十份辞呈泄愤……最后还是没胆子寄出。 至于花艳骨,凤血歌帮她重新画皮之后,她回到了沉香镇上的药堂,地里的桃花酿已经可以喝了,可是当年帮她埋酒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抱着那坛桃花酒想了想,回头问身后的男人:“喝么?” 三千白发飘如雪,凤血歌立在桃花树下,桃之夭夭,支比不过他灼灼其华,那一瞬间,花艳骨几乎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极为相似的人影,孤零零地立在树下,任由桃花落在他的脸上,而他转过头来,缓缓睁开凤眸。 “你还在想他么?”凤血歌笑问。 “有些人是只能当作回忆的。”花艳骨回之一笑,然后倾了手中鎏金小酒壶,将壶中满满的桃花酿倒进石桌上的两只玉白色酒盏内。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不如怜取眼前人。 有些人是注定只能用来回忆的,有些人却是能够相伴一生的。 她不会一错再错。 凤血歌淡淡一笑,举起桌上杯盏。 花艳骨亦放下酒壶,端起酒盏。 叮当一声,两只酒盏,在空中轻轻相碰。 (全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