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由【许苒冉】整理,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花月佳期 作者:八月薇妮   01、解甲:客从东方来   “大嫂,大嫂……”   赵瑜攀在车窗边上,皱眉望着路旁那个灰扑扑的影子。   从背后看,粗布衣裙,头戴斗笠,身量不高,看来像是个普通民妇。   平常里,赵公子对这种乡野草民向来是用眼角瞄的,但在被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一个时辰后……   在这样山雨欲来行人稀少的鬼天气,总算逮到一个过路的,几率跟守株逮到兔子一样珍贵。   赵瑜料想她是当地人,怎么也比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仆人赵忠要顶用。那狗奴才说是去找路,如今找了一个时辰,连他自己也失了踪。   先前没想到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带的水都用尽了,赵瑜又渴又饿,还有点身子不适……   他怀疑赵忠是借机逃走了,毕竟,在听说主子被发配到这偏僻地方后,那狗腿就露出一副几天没吃饱饭且将来还会没饭吃的悲哀神情。   赵瑜咽一口唾沫:“大嫂……请留步……”   大概是因为他不屈不挠地呼唤,路边那有些偏瘦削的身影果然停下,像是个要回头的姿势。   赵瑜心中闪过欣慰光芒,面上露出令京都万千少女倾倒的笑容:“这位大……”似这般笑,用来应付乡野妇人,委实大材小用。   赵公子是个才子,最擅长鸳鸯蝴蝶派的戏码。   当即忍不住在心中想入非非地开始编排:某个粗鄙空虚的民妇偶然遇见一名翩翩贵公子,然后为他的绝艳笑容倾倒,惊为天人,此后苦苦思慕,至死不忘……   好一段缠绵悱恻的……   “这位郎君……是在叫小妇人么?”那女子果真回过头来,声音清甜,有几分悦耳。   她的脸上遮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眸子。   赵瑜对上那双黑白分明之极的清澈双眸,“大”之后的那声“嫂”陡然就从嗓子眼里噎了回去,叫不出来了。   宝嫃有些胆怯地望着那俯身在车窗边上的美公子,他看起来一脸震惊。   宝嫃疑心是自己吓到他了,半天蹲在田里收拾麦穗,身上脸上都落了好些灰尘。   宝嫃低了低头,伸手将脸上的巾子扯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跟尘土。   这四月天,闷得厉害,大概是要下雨,天色阴沉,路上到处是低飞的蜻蜓,还不时地有燕子轻灵地飞过,忙碌着捕捉在空中的虫儿。   宝嫃这一路推着从地里捡回来的麦穗,浑身的汗把衣裳都湿了几层。   她擦过了汗,呼了口气,又重问道:“不知郎君……有什么事吗?”   赵瑜哑然:“啊,这个……”   宝嫃眨眨眼,有几分不自在。   她素来不习惯跟陌生男子说话,若非这个男人连着地连连叫了好些声,好像是个有急事的,她也不会心肠一软就停下来。   车里的青年,容貌端正,打扮的也体面,看起来不似是坏人,可是他的神情仍旧显得很是惊诧似的,也不说话。   宝嫃隐隐地有些不大高兴,便皱了皱眉。   “大……小娘子,”赵瑜摸摸下巴,幸好没有流出口水,他抓耳挠腮,“我是想问……”   脑中居然有一瞬间的空白,忘了自己本来想问什么。   “我家公子是想问,从这里怎么到县衙去?”   有个粗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又加了一句:“我说公子,你是不是饿了,看你那口水滴答的,有失京都贵公子的体面吧。”   最后这句,却是幸灾乐祸的声音。   赵瑜怒视着像是刚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赵忠,又看向眼前的女子。   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赵瑜清晰地望见她长长地眼睫毛扑扇了两下,那红红的小嘴边抿出一抹笑意。   她一笑,嘴角竟显出两个浅浅地梨涡来,简直醉人之极,秀美里带点俏皮,俏皮里带丝甜美,衬着那样灵动清澈的眸子,又有几分天真无邪。   ——她是因他而笑,赵瑜忍不住小小地陶醉了一下。   “原来是想问去县衙的路。”   宝嫃放了心,抬手一指身后:“两位官人是走错路了,后面那分岔路,该往左边走,走上一会,右边拐,然后再往左拐……就能看到镇子了,穿过镇子,就能见到县城。”   赵忠被拐的头疼,生恐晚饭也没了着落,他一吃不饱饭就会脾气暴躁,最近这习惯升级了,一想到吃不饱饭就也会脾气暴躁,当下叫道:“那不是要天黑才到?”   宝嫃认真地摇头:“不会,路其实很短,只要记得小妇人叮嘱的就行了,顺利的话,大概要一个时辰多点儿就到县衙了。”   赵忠松了口气:“那太好了,有劳小娘子。”   他振作精神,回过头来,吆喝牲口一样:“公子,咱们赶路吧?”   赵瑜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忠,这狗奴才好死不死这时侯出现了,委实大煞风景!   宝嫃行了个礼:“   若没他事,小妇人也要赶路了。”   她转过身,扯起遮面的巾子,推起车,木轱辘唧咕唧咕地响,往前走了。   赵瑜眼睁睁地看那梨涡明眸消失,却仍旧恋恋不舍地目送,半个身子探在车外。   像是所有不学无术的京中纨绔一样,赵瑜在打量宝嫃的背影,关注的重点是那纤腰,臀……赵瑜舔舔嘴唇,春心萌动:原本怎么没看出来,这样粗布衣裳遮掩之下,身段颇玲珑婀娜,想来销魂……   赵忠望着自家主子那一脸地意味深长,嫌恶道:“公子,你才离开京城一个月,不用就见了女人就跟蚊子见血一样吧?”   “你这狗奴才,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瑜牙痒痒:“圣人云:好德如好色,你这厮怎会懂何为风雅。”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上路时候,没带个俏丽而善解人意的丫鬟,反而只带了这个粗莽的狗腿。   “原来好色便是风雅,”赵忠不屑一顾,“那上回小人去嫖妓,想来是极风雅的,怎么公子反倒打了小人一顿?”   赵瑜展开扇子,冷笑:“你这狗头,你哪能跟你家公子我相比?似你这等粗野,又哪里知道吟风弄月怜香惜玉的手段,全没些格调,下流之极!……自然要打。”   赵忠啐了口唾沫:“啧啧,如果我不是从小便伺候公子,一定以为公子是不会食饭出恭的仙人。”   赵瑜却已经开始发挥他活跃的想象:“难道上天派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有安排?这民女生得极为出色,或许本公子跟她有夙世因缘,苍天注定,再度重逢……”   忽然之间,连被扔在半路忍饥挨饿都变得美好起来。   赵忠望着赵瑜眼泛桃花,嗤之以鼻地浇了一盆凉水:“人家都嫁人了,公子你的夙世因缘来的是不是晚了点?”   赵瑜觉得赵忠棒打鸳鸯,甚是面目可憎,当即恨道:“你怎么知道她嫁人了?”   “净看些不该看的地方,该看的一点没留心啊,”赵忠无奈地撩了撩垂在额前的一丝头发,惆怅道:“您难道没看她梳着的头是妇人款式的?……还有,这地方的妇人若是嫁了,流海儿都是梳起来的,就是防备着像是公子你这样眼神儿不好还随时发春的人,……所以说公子您就趁早断了念想吧。”   赵瑜失望之余,决定垂死挣扎:“就算嫁了人,又怎么……看她多半是没嫁了好人家,估计现在已经和离了啊之类也说不定,不然的话,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出来干农活?”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尤其是这么……清秀俏美的小娘子,如果真的嫁了男人,必然是被疼爱有加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那男人要怎么狼心狗肺才舍得让这样的娘子出来做苦工呢。   一瞬间赵瑜那怜香惜玉的心发作的一塌糊涂不可收拾,脑中又开始重新编排“苦命鸳鸯再续前缘而不成”的苦情浪漫戏码。   仆人赵忠对此显然有不同意见,越发鼻孔朝天道:“要不怎么说公子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咱们来的这乐阳县,县里头许多男丁都去戍边了,好些人三五年不曾回来……有些贫苦人家没有家丁的,自然要娘子当家了。”   赵瑜很是震惊:“你跟我一样才来到,怎么消息会这么灵通?”   赵忠得意洋洋:“小人在前头茶寮里喝了杯茶,顺便打听了点消息。”   赵瑜大怒:“你这狗奴才!你家公子在这里喝风挨饿,你倒有闲情去喝茶!”   赵忠有些心虚,眨巴着眼道:“小人也是为了打探消息嘛。”   赵瑜悻悻然道:“那么,这个小娘子的丈夫可能是服兵役去了?”   “多半啦,”赵忠响亮地说,忽然又道,“不过,小人还听说,今天回来了一批服役满了三年的兵丁,都是参加过‘白陵之战’的……”   赵瑜动容,脱口道:“你是说神武王统帅的‘白陵之战’?”   “可不是么。”   “唉……”赵瑜有些惆怅,“早听说神武王爷雄才伟略,骁勇善战,乃是堂堂丈夫,不世出的将才,这一钞白陵之战’,更是打败金国二十万精兵,逼得金国派使求和,乃是本朝最堪庆祝的大胜之局……可惜他班师回朝时候,正是本公子离京之日,如斯不世之英雄,竟无缘得见……”   赵瑜对风长叹,恨不得跌出两滴泪来以示惺惺相惜之意。   赵忠听了这个,脸上露出一副被狠狠噎到的神情:“公子您就别装模作样了行不?还不是怪你自个儿不争气,人家都是往京都的衙门里钻营,步步高升,您倒好……得罪谁不好,得罪杨公子做什么?谁人不知道丞相父子一手遮天,您竟为了个粉头出面打人……如今脑袋还在脖子上,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祖上保佑了,还指望着见神武王爷呢,再说,神武王爷是何等的人物,又哪知道您是哪根葱……”   赵瑜被堵得满心愤懑,见这奴才又开始怨念,恨不得跳下车揍他一顿,好让他知道何为主仆。   转念想想,长路漫漫,便自我安慰不必同这狗腿一般见识,反正来日方长,慢慢炮制教训便是。   且说宝嫃推着车走出了二里路,回头时候,见那一辆马车载着的主仆两个也已经走远了。   看看左右无人靠近,宝嫃将罩面的巾子稍微往下一扯,深深地出了口气。   宝嫃仰头看看天,天空阴云密布,比先前越发阴的厉害了,空气有些沉闷,有几只捉飞虫的燕子也不避她,几乎贴身飞过,如剪般的尾当空一荡,姿态曼妙,动作轻灵。   宝嫃羡慕地看着,心想倘若她也有羽翼的话,肯定要飞到边关,看看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想到在边关三年的连世珏,宝嫃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深吸一口气,推着车又行了片刻,眼见还有一里多点儿就到了村口处。   脸上的汗滑到眼角边上,湿湿地很不舒服,正想停下来擦擦汗,忽然看到前方村子外的打谷场上,人头攒动,人影憧憧,好像极热闹。   宝嫃起初还以为是村民因为要下雨的缘故在收拾粮食,便不以为意,谁知走了两步,不经意细细一看,却见里头依稀有几个衣着陌生的人。   而与此同时,从打谷场的四周,许多村民踉跄地跑出来,有人大哭,有人嚎叫,有人欢悦而笑,嘈杂纷乱的声音,顺着刚起的风,一直传到宝嫃耳朵里。   宝嫃脸色一变,魂儿飘飘荡荡地出了窍:“难道……真是今天?珏哥……”   她手足无措地推起车子走了两步,却又猛地松开手,独轮车失去平衡便歪了下去,上头的麦穗跌了满地。   宝嫃却顾不得这些了,喃喃地叫了声:“珏哥!”双手将裙子一提,拔腿往前拼命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刚发文就遇到大抽,真是……=3=   开始补上我的啰嗦,这文是典型的古言,非穿越,女主是传统型的小女子。。   自古以来,有许多宝嫃(真)这种女性,勤劳,能干,贤惠,善良,孝顺侍奉父母公婆,以丈夫为天,循规蹈矩地行事,她们的所做、品性,被视作理所当然,被忽略,甚至被贬斥……她们的命运各有不同。   或许公婆欺压,或许丈夫品性不良……如果有一百个这样的女子,或许,会有一半的命运是好的?   我也不知道,但,见过有那么不甚圆满的。   于是写这样一个文,大概……是想寄托一种美好的愿望,让这样的女性,恬静地生活,得到很好的幸福。   这个文的提纲大概是四五个月之前就已经写成,但是迟迟没有合适动笔的感觉,然后开了凤再上后,慢慢地有了感觉,也稍微攒了一点稿子,于是觉得不能再拖啦。   特别感谢亲友依欢做得各种美图,她还特意又画了桃花,《九重天,逍遥调》的冰山师父也是她画的……跳动~~   其实,虽然已经发过了许多文,但是发新文,心里头还是很忐忑,一度又懒懒地蜷缩起来……   最后,希望能够写好这文,也更希望……大家会爱看吧。XDD   加个油~~   出版的实体书在当当网购买地址:   超美的封面大图   02、解甲:衣上灞陵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漫天阴云重重叠叠,天黑的好像是锅底,风却越来越大,卷着地上的沙尘,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宝嫃憋着一口气地往前跑,心急促的像是要跳出胸口来。   终于要回来了!三年一个月零二十三天了,她数着日子,用烧黑的树枝在墙上划出印子记录,一道一道地几乎数不清了,都不知一天一天怎么熬过来的。   如果不是心里始终惦记着他会回来,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连世珏终于要回来了,就好像满眼黑暗里,属于她的那点星光终于又亮了。   泪无意识地冒出来,又很快地被风吹走,宝嫃像是疯了一样跑,时不时地抬手擦擦被风跟尘迷了的眼睛,眼前的景物都凌乱了,耳边只有风狂啸地声音。   宝嫃只想快一点回村子,快一点见到连世珏。   还隔着一段路,宝嫃就看到村口的打谷场上人越来越多,而或哭或叫的声音也越发清晰杂乱。   宝嫃瞪大眼睛,越是靠近,身体越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乱抖。   一直到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打谷场的边沿。   宝嫃想走动,想冲到自己丈夫身边去,然而她不知道要往哪一边走,也不知道连世珏人在哪里。   目光所及,都是熟悉的面孔,有人在哭,有人抱头大叫,还有人瘫坐在地,田宝嫃胸口起伏不定,惊恐地呼着气,呆呆走上前,望着地上哭叫的一个妇人,那妇人跌在地上,双手抓地,正在歇斯底里地哭号,声音里带着一股绝望之意。   宝嫃捏着心颤颤地问:“张……张大嫂怎么了?”   旁边一个村民低声说道:“张大郎没回来……听说……”   宝嫃的心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她惊慌失措,目光仓促地四处找寻,嘴里喃喃道:“珏哥,珏哥……”然而她的声音那么小,很快被淹没在嘈杂沸腾的人声之中。   宝嫃身不由己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往前,当看到一个跟连世珏身形相似的人之时,她猛地扑上去,发现不是,才呆呆地放开,又继续往前找。   她一个个地扑空,心也一下一下地颤,像是渐渐地走到了悬崖尽头,她的声音逐渐变大,从胆怯地小声变成颤抖的大叫。   “珏哥,珏哥!”然而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在嘈杂的声响里显得突兀,因为人群的声音仍在变大,更有几个凄厉的哭声,在打谷场上回荡。   宝嫃找到尽头,眼前已经空空地没有人影,只有几个草垛堆在边上,孤零零地。   宝嫃呆站了会儿,转身抓住村子里一名里长:“我家珏哥呢?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他?”   里长皱了皱眉,看了宝嫃片刻,翻动手中的册子:“连世珏吗……好似,并没有他的名字……”   宝嫃发呆:“这是什么意思?”   里长的眼中带了一丝怜悯:“那就是说……多半……在战场上阵亡啦。”   旁边一个闲人道:“听说最后这钞白陵之战’,不知死了多少人……据说隔壁村只回来一个男丁……”   “胡说!不会的,”宝嫃非常愤怒,“珏哥不会死的!你们胡说!”她大叫一声,竟将那说话的闲人用力推开。   那闲人被猛地推开,恼怒道:“你疯了吗!你男人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抬手便在宝嫃肩头一捶。   宝嫃踉跄后退,竟跌坐在地上,她想大骂回去,然而却无法出声,只有眼中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行了行了,别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里长叹了口气,急忙把那闲人扯开。   宝嫃跌坐地上,刚刚那一跌摔破了手掌,手心里火辣辣地。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留意她。   宝嫃定定地坐了会儿,终于又爬起来。   她转身到人群里,高声喊着连世珏的名字,来来回回找了几次。   期间,家人重逢的,便扶老携幼地回去了,没有盼到归人反得了噩耗的,也哭得瘫倒,被扶着回去。   打谷场上的人渐渐地没几个了,宝嫃的声音变得沙哑,也越来越低,越来越绝望。   原先人多的时候,她还能转着圈去找,然而现在人渐渐地没了,她已经没法在找,她的希望也完全绝了。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急雨落下。   这一场暴雨乍落,最后两个人也离开躲雨去了,现场只剩下了宝嫃一个,她木讷地移动脚步,转身看了一圈,眼前灰蒙蒙地,尽是雨水的天地。   没有人。   她盼望的一切,都成了空。   “珏哥,珏哥……”   宝嫃低声唤着,换来的却是天空剧烈地轰响,是雷声,从远到近。   “为什么……会这样……”宝嫃喃喃地,雨水湿透了他全身,闪电霹雳,仿佛要把整个天地摧毁。   宝嫃慢慢地抬头,望着雨水瓢泼的天空,流着泪道:“有本事你打死我吧!”   雷声一阵轰响,仿佛是雷神发了怒,对于   胆敢挑衅天神之力的凡人展示自己的威能,伴随一声巨响,一瞬连地面也跟着颤动。   宝嫃却丝毫也不怕,只是狠狠地盯着天空,喃喃地低声道:“珏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好了……”   闪电接连不断地在她的身侧劈落,好像是天神发威,随时都能将渺小的凡人殛成粉末。   宝嫃闭起眼睛,双手向着空中一招,娇弱的身影却仍牢牢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声叫道:“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活够了!”   像是回应她的喊叫,雪亮的一道闪电撕裂阴暗的天空。   电光照彻底下宝嫃的小小身影,闪电在空中打出一道扭曲狰狞的痕迹,毫不留情地殛向宝嫃的头顶。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有一道颀长的影子,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跃到田宝嫃身边,将她抱着滚向旁侧。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好似比闪电还要快上三分,而将落地瞬间,却又极为矫健地及时转过身,将宝嫃紧紧地抱在怀中,以身在下当了她的肉垫。   电光雪亮,照的整个黑暗空荡的打谷场宛如白昼,也将他的容颜照的清清楚楚,乌发微乱,面色雪白,双眉斜飞,鼻直唇朱,目若寒星,竟是张极为俊美的脸。   03、解甲:问客何为来   宝嫃被男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滚,那人始终很有技巧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小心不让自己压到她,到最后他一手抱着宝嫃,翻了个身,一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滚动终于停了。   头顶雨水瓢泼,地上泥水交纵,宝嫃压在了那人身上,昏头昏脑,几乎分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惊魂未定里头,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在漫天飞舞的电光之中,她终于将面前之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而就在看清男人的脸那瞬间,宝嫃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双眼被雨跟泪泡得酸涩,只看见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晃动,她无法相信,于是竭力眨了一下眼,将泪跟雨水挤出去,重新瞪大眼看向男人。   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宝嫃嘴唇哆嗦着,失声叫道:“……珏哥?”   天色阴暗的像是黑夜,只有一道道闪电,将身下之人的容颜照的雪亮,长眉,直挺的鼻子,朱红微抿的嘴唇,锁着的眉头里却横着威严,而底下一双眸子,被雨水浇泼,像是洗过一样格外明亮锐利。   “珏哥,真的是你?还是我……我已经死了?!”宝嫃语无伦次,几乎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望着压在身上的小女人,忽然之间将她一抱,又轻轻地往旁边一放。   宝嫃猝不及防,并未站住,便跌坐在泥水中,男人怔了怔,似乎犹豫了一瞬间,却又极快地一跃而起,往前拔腿就走。   头顶的雷声轰然更响了,本来呆若木鸡的宝嫃在这一刹那却好像反应过来一样,她极快地从泥水里爬起身来,以一种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敏捷向男人扑过去。   从背后牢牢地将人抱住,宝嫃颤声道:“珏哥,珏哥你回来了是不是?”   “你要去哪?”她忽然极为大声地叫起来:“珏哥!你去哪里就带着我!”   男人背对着宝嫃,两道轩挺的长眉微微皱了起来,眼神闪烁,闷闷地说了声:“放开。”   他迈步往前走,宝嫃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放,男人皱着眉迈出一步,宝嫃便被他拖着往前。   她半边身子拖在泥水之中,却始终不肯不放手。   男人越发皱眉,停了步子,想去将她的手掰开。   宝嫃察觉,又惊又怕,大哭着叫道:“珏哥,你别不要我,你要去哪……珏哥……难道你是不要我了吗?!”   男人的手一抖,停了停,却又坚定地将宝嫃的手拉开。   他的力气竟是极大,完全不容抗拒,将宝嫃的手掰开,向着旁边推去,顺势松手。   宝嫃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跌在地上,水花溅起,宝嫃半脸沾了肮脏泥水,她却不顾一切地起身,拼尽最后的力气抱住男人的腿,死死不放,哭着叫道:“珏哥,你去哪,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他们还说你死了……不管是人是鬼都好,宝嫃娘都想跟着你,珏哥……我很想你……”   男人脚步迈动,田宝嫃死死抱着他的腿,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男人看:“珏哥,别走,别再离开我,你要去哪里,都带着我,就算是去森罗殿我也要跟着,不要让我一个人……”   她吓得呆了,哭得傻了,颠三倒四,声音沙哑,泪眼汪汪。   两人身上都全湿透了,宝嫃蜷缩在男人腿边,呜咽着,力气虽小,却仍旧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腿不放,雨点打在她的头脸上,溅着冷冽的水花。   因为哭的厉害,她一边哽咽,那娇小的身子也不时地跟着一抽一抽地。   男人仍旧皱着眉,忍不住抬手,在宝嫃的头顶微微一遮,大手将雨水遮了些去。   宝嫃抬起头来看他:“珏哥……”   男人沉默着,目光闪烁,望着缠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子。   她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一双眼睛被雨水跟泪冲刷的极明澈,又带着可怜的微红,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如斯弱小,在他眼里,类似那种一根手指便能摁死的东西般渺小柔弱,却又有种柔韧的坚持。   男人俊美的面孔上有几分忍耐:“别哭了。”   宝嫃仍旧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但身体却仍本能地靠着男人,手也未曾放开分毫,似乎怕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的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望着周遭黑漆漆的天色,片刻后叹了口气,闷声道:“水里凉,快起来吧。”   宝嫃呆呆地不动,男人又是一叹,稍微用力,在宝嫃的手臂上握着一提,便极为轻松地将她提了起来。   宝嫃身不由己起身,摇晃着站住,雨点打在身上脸上,噼里啪啦地,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望着男人,半是胆怯半是盼望地:“珏哥……”   男人看看她在雨水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无奈地又叹口气,闷闷地张开手臂,将宝嫃护入怀中,像是母鸡把小鸡护在自己翅膀下一样。   宝嫃被男人抱着,感觉他强壮宽阔的怀抱,只觉得如梦似幻,浑身阵阵颤抖,不知是冷   是怕,哆嗦着道:“珏哥,珏哥,你不走了是不是?”   男人锁着眉头,闷闷地道:“嗯……”目光四看,想找个地方避雨。   宝嫃听着他淡淡地一声“嗯”,浑身又是一阵战栗,眼泪刷地便涌出来,紧紧地揪着男人胸前的衣裳:“我就知道珏哥会回来的,自你离开后,一天一天,我一直都记着,到现在一共是三年一个月零二……”   她又高兴又伤心,稀里糊涂地,念了几声,手在男人胸前摸了摸:“珏哥,你比以前健壮好多,人也长高好些,我还以为你会瘦……爹娘见了一定会更高兴……你说是吧?”   男人无可奈何地“嗯”了声,天色也越发暗了下来。   “珏哥,珏哥……”宝嫃叫了两声,泪跟雨混合着落下,她忽然用力将男人抱住,脸埋在男人的胸前,“珏哥,我真的很想你……幸好你没死,幸好……不然的话,我也,活不了的……”   呜咽含糊的声音,在他胸前微微响起,她想忍却又忍不住。   漫天雷声轰然里,男人却将这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找个地方避雨吧。”良久,男人轻轻拍了拍宝嫃的肩膀,原本微冷的声音里,好歹多了一丝无奈的暖意,跟无尽的郁闷。   宝嫃如梦初醒,抬头有些羞愧地看了男人一眼,旋即握住他的手:“珏哥,我们回家吧!”   因为雨一时太大,宝嫃拉着男人的手,踩着满地的雨水跑到打谷场旁边不远的土地庙里,这庙极小,破旧的门扇关着,宝嫃拍了两下,里头毫无声响,大概是一直住在里头的那个癞头庙祝见雨大,便又喝醉睡了,嘈杂的雨声中隐隐听到他的鼾声如雷。   宝嫃无法,便回头看男人:“珏哥……”她方才后退一步,一只脚又踩入水里,半边身子也复被雨水湿了。   男人看看沉沉雨幕,将宝嫃往回一拉,贴近墙根站住。   宝嫃怔了怔,而后心里头甜甜地,就看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却并未看她,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雨幕。   两人站在小庙的屋檐下,身前便是从屋檐上飞流急下的水帘。   虽避开了雨,然而却避不过风,夜的风吹在身上,浑身冰凉。   宝嫃微微发抖,抱了抱双臂,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小心地望他边上蹭了一步,却又羞怯地停脚。   旁边男人察觉,转头看了宝嫃一眼,借着闪闪的电光,可以清楚地看清身边这小妇人的脸,此刻她微抿着嘴角,水汪汪   的眸子,有些惶恐地望着前方,嘴角边儿的脸颊上,两个浅浅梨涡若隐若现,毫无疑问宝嫃是很美的,但是在男人的眼里,她浑身上下却只透着两个字:麻烦。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有些迟疑地将宝嫃抱入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坚实,宝嫃一瞬间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原本冰凉的脸,也有些隐隐发热。   男人不去看怀中的她,宝嫃却仰头望着,这是“她的男人”,老天爷保佑,重新把他送回到她的身边了,三年,他长高了,健壮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却也沉默了好些,但……他是连世珏,是她的夫君,只要他回来就好。   宝嫃早听说许多传闻,譬如邻村曾回来的几个服过兵役的男丁,缺胳膊断腿,甚至性情大变都是有的……宝嫃也知道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杀人……要被杀……她无数次提心吊胆上香祷告,祈求老天保佑,——只要她的人回来,平平安安最好。   如今,老天爷果真回应了她的祈求。   以往所有的痛楚煎熬,都在瞬间安静下来,甚至连杂乱的雨声听起来都变得欢悦,宝嫃轻声道:“老天爷,谢谢你啦。”小手抓着男人的衣襟,乖顺而满足地将头靠在那结实的胸前,微微一笑。   雨仍旧哗啦啦不停,狂风大作,夜色更深,电闪雷鸣,是再恶劣不过的天气,然而宝嫃心中的欢喜却无法言喻,脸颊上那小小的梨涡里都好像漾着满满地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宝嫃宝嫃变为八爪鱼,拼命地抱住某人XDDD   把章节名总算落实了。。另外,首章开始发的时候没有写创作念头,后来改了,木有看过的同学可以回头看看~~XDD   嗯嗯,这章算是小甜吧,加油~~   04、解甲:采山因买斧   赵瑜同仆人赵忠刚过了镇子,便被雨浇了个正着。赵忠惦念着自己那顿晚饭,不顾大雨倾盆地往前继续赶路,赵瑜却在车内围着一条毯子,一边叹“雨狂风骤本该浓睡不消残酒”,一边惦念着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小娘子是否已经安然到家。   幸好这回走对了路,不多时候就看到前头县城若隐若现,赶紧打马进了城。   幸好这县城不大,一条长街往前,赵忠还没来得及问人县衙在何处,就望见前头一座较大的宅子,门口两个破旧石狮子,门洞里有两个人正蹲着避雨聊天。   赵忠停了马车,叫道:“喂,这里是县衙吗?”   其中一个人站起身,是黑袍红色腰带,歪戴着衙差帽,抬手一指头顶的牌匾,向赵忠道:“哪里来的小子,上头明明写着‘县衙’两字,莫非你看不到?”   赵忠“嘿”了声,从马车上跳下地,水淋淋地进了门洞里里头:“你敢说你家赵忠大爷?告诉你,没长眼的是你小子,你知道马车里的是谁吗?是新任的县老爷!”   那衙差一听,便露出几分胆怯:“什么?县老爷到了?”   赵忠一抬手,水花四溅:“甭废话!赶紧把老爷接下来!准备吃喝的!啐!”   两个看门的衙差赶紧撑了伞踏着水奔到马车边上,帘子掀起,露出赵瑜一张玉面,让人眼前一亮,搀扶着下地,赵忠又叫了几个来,把行李之类的也收拾了一一搬进屋内。   换好衣裳后,厨子将热热地饭菜端上来,赵忠一看,满腹抱怨不翼而飞,蹲在桌子边上呼哧呼哧扒拉着吃起来。   赵瑜略吃了碗饭,虽有些饿了,却觉得此地的饭菜并不适合他的口味,便只点到为止。   衙门的主簿先来参见了一番,将上任留下的官印,新的官服,以及一些书簿之类的交接了。   因为天黑的缘故,其他人要等明日再见了。   外头的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水流满地。赵瑜是贵公子出身,这小地方的县衙,自不能跟他素日的居所相提并论,望着逼仄的蜗居,墙壁上斑驳的青苔,以及破损的地面砖……赵瑜有种“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的感慨。   大概是下雨天的缘故,屋内格外气闷,赵瑜从小的家教是吃过了饭后不能立刻躺下或者坐着,便在屋内廊下四处走动,顺脚进了书房,却见这书房也不过是剑斗室,里头一股霉味,呛得赵瑜又倒退回来,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又迈步进内。   赵瑜环顾周遭,看书房内放着四个长椅,一张书桌,简陋的书架上放着几本册子。   赵瑜皱了皱眉,信手将书桌旁的窗扇开着,窗户推开,雨声更大了些。   虽然嘈杂,却胜过里头的气闷霉气不通,赵瑜站在窗口,心头惆怅之极,一眼看到窗户边上有几棵芭蕉,被雨水打得劈里啪啦作响,才隐约地觉得心中受用了些,喃喃道:“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不好不好,虽然升堂坐阶新雨足是有些相似……却无法抒发此刻我心中满腹忧愁寂寥……”   赵瑜皱了皱眉,忽然眼睛一亮,又道:“连云接塞添迢递,洒幕侵灯送寂寥。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嗯,虽然比不上李后主长相思的那句,‘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的幽怨,不过也足够了,又有格外清雅的意境。”   赵瑜自觉足够“清雅”了,便才回身,在桌子后面一坐,信手将桌上几本册子一翻:“这些都是最近回来了的士兵名册……哦,这里是参加过‘白陵之战’的……对了,不知道路上偶遇的那位小娘子的夫婿是不是也在里头。”   喃喃至此,心中忽地泛起一个邪恶的念头。   赵瑜想起宝嫃的脸,不由咂嘴,便仔细看了几页,却也毫无头绪,将书册一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又道:“真是可惜了那样的美娇娘,看她的姿容,虽然比不上‘鸳帏楼’的惜惜姑娘一般绝色,但胜在有一股天然的清秀娇憨,甜美无邪,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唉,想想,也不知是哪家的男子这么有福,能得如斯佳人相伴,尤其是在这样的阴冷天气,暖玉温香满怀抱,芙蓉帐暖度春宵,啧啧……”   赵公子一想到这里,浮想联翩之余忍不住越发愁肠百结,又有些口水三尺长,哼哼数声,连书也没心思看了,抑郁不堪地回到卧房,在那张吱呀乱响的窄床上一卧,把那条枕头抱入怀中,打了个滚,委实寂寞难耐。   且说宝嫃同“连世珏”站在土地庙前避雨,一道惊雷过后,听得前头雨中有人叫道:“嫂子!小嫂子!”   宝嫃依稀听了这个声音,一怔之下,见前头亮起一丝灯笼的光,摇晃着越来越近。   宝嫃急忙叫道:“是二兄弟吗?”   那雨水中的人沉默片刻,又惊喜交加道:“是我是我!小嫂子你在,我来接你啦。”   说着,便循声往前走了数步。   宝嫃对连世珏道:“是世誉二兄弟,珏哥你记得他吗?……难得他竟好心,冒着雨出来找我。”   连世珏不语,双眸沉沉地,望着黑暗里的那团微弱的光。   这功夫,就见前头灯笼的光越来越近,那“二兄弟”的声音笑道:“小嫂子,这么冷的天,你不早早地回家,躲在这儿做什么?如果不是我有心……”   正说着,那灯笼一挑,照见宝嫃同她身边的男人,那声音便好像被人从中掐断了般住了:“这……你……你是……”声音里有些惊恐之意。   宝嫃欢喜拉着连世珏道:“二兄弟,你来的正好,你看,你哥哥回来了!”   “哥……哥哥?”连世誉打着灯笼,一手撑着伞,站在雨里有些发呆,“是……是世珏哥啊!”   连世珏一声不吭,只是静默地站着,宝嫃拉着他的手臂:“珏哥,你不认得世誉兄弟了?”   连世誉这功夫走了过来,灯笼挑高了些:“我……原先听说世珏哥已经……”   宝嫃心里一跳,赶紧说:“那都是瞎说的,不要信!珏哥明明好端端地回来了不是?”说着,手握着连世珏的胳膊,微微用了力。   连世珏低头看看她乌亮的眸子,连世誉说:“嫂子说的对,定然是误传……误传,对了,是大娘大爷见天黑了嫂子还没回去,所以托我出来找找的。”   他说着便走过来,连世珏上下一打量,见他只打着一把伞,手中挑着灯笼,身量要比自己矮半个头,有些瘦削,一双眼睛有些闪烁不定。   连世誉发觉连世珏在打量自己,便急忙又说:“本来还带着另一把伞,来的路上走的匆忙,没留神竟给丢了。”   说着,便将自己的伞擎过来,要递给宝嫃。   宝嫃听了这话,便摆了摆手:“那不用了,怎么好让世誉兄弟淋雨……我们再等一会儿,大概雨就能停了。”   连世誉听了这话,那手在空中一僵,便只好走前一步,到了土地庙屋檐底下,把伞收了起来,道:“夜晚下雨,大概要半夜才停了……哥哥才回来,嫂子还是赶紧地先跟他一块儿回去吧,回去后告诉我家里头的,她来接我就是了。”   宝嫃道:“黑灯瞎火的,怎么敢让弟妹再在泥水里跑……对了……”她顿了顿,眼睛一亮,“世誉兄弟,你同你哥哥在这里等一会儿。”   连世誉道:“嫂子要去哪?”   宝嫃道:“先用一用兄弟的伞。”   连世誉慌忙将伞递过来,宝嫃接了,又对连世珏叮嘱道:“珏哥,你跟世誉兄弟在这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连世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宝嫃   宝嫃听不到他答应,就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珏哥?”   连世珏知道他不回答的话,她恐怕不会走,便一皱眉:“嗯。”   宝嫃听了他回答,才抿嘴一笑,将伞打开,踏着雨水进了暗夜之中。   连世珏望着宝嫃的身影没入黑暗里,双眉又是一皱,身旁却传来连世誉的声音:“世珏哥……刚才见到你的时候真吓了我一跳,怎么满村里都说你……幸好老天保佑。”   连世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要搭腔的意思,听着水声哗啦啦作响,脚下一迈,黑色靴子半边浸了水。   却听连世誉又道:“世珏哥你比先前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若不是脸没变多少的话,我都不敢认了……呵,回来就好……先前得知你回不来了,大娘跟大爷都哭得死过去了,我心想嫂子也不定多伤心呢,这天黑又大雨的,别出个什么事儿,咱们是同宗兄弟,又是近邻,自要相互照应……”   连世珏静静听着他说个不停,始终面沉似水,只听到“相互照应”之时,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轻蔑不屑之色。   而那本来踏落进雨水之中的靴子却又停下了,不动声色地重又撤了回来。   两人站在屋檐下,连世誉说了一会儿,始终听不到连世珏答应,他便有些悻悻地,却也不好怎样,就只道:“世珏哥的性子似变了好些……先前爱说爱笑的,要不是面容一样,倒像换了个人似的,呵,呵呵……”他便当是个笑话般说了起来,生硬的笑有雨声哗啦啦地衬着,倒也不寂寞。   这极快的一阵儿过去,只听得外头响起踩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连世誉听了,道:“似是小嫂子回来了!”   果然,见一道影子从雨水中跑出来,却果然是宝嫃,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两个极大的绿叶子,欢喜雀跃地跳上阶石:“珏哥,把这个戴在头上!”   男人定睛一看,面色微窘然。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又出来打酱油了~撒花欢迎~~XD   赵瑜:空吃酱油有何意思,快给本公子上肉!   狗腿忠:正主儿还没吃上呢,有本事抢去……   赵瑜:派你去抢……   狗腿忠:我只懂吃饭,不搞兼职   哈哈哈~~   05、解甲:冥冥花正开   宝嫃收了伞,递给一边的连世誉,又将手中提着的两个极大的英挺绿叶子擎起来,欢喜同连世珏道:“珏哥,把这个擎在头顶上,可以遮雨。”   连世珏垂眸一看,见是两个极大的叶子,小半个伞盖大小,叶片厚实,顶在头上,便能遮住一个人。   连世誉将伞接过去,见状不由笑道:“嫂子,原来你是去前边湖边折这个了,……你早说我陪你去,这黑灯瞎火,又天雨地滑的,不留神跌到那深湖里头怎么办?”   连世珏正打量那两枚大叶子,闻言眉头一皱,便看宝嫃。   宝嫃道:“没事呢,那地方我常去,且又小心着呢!”说着,便又欢喜地向连世珏献宝嫃,“珏哥,这个好不好?”   连世珏正皱着眉,见她喜滋滋地问,便闷声道:“嗯……”   宝嫃见他不接,便凑过来,握着其中一枚叶子,往他头上一挡,她身量娇小,只到连世珏胸前,抬手将叶子擎起,那叶子的柄短小,如此一来,正好搁在了连世珏的头顶,看起来就好像是他顶着一枚叶片似的。   暖黄微弱的灯笼光下,他英俊过人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幽魅,被绿叶儿一衬,却又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来。   宝嫃歪着头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喜欢,若不是连世誉在旁边,便想将连世珏再抱上一抱才好。   两人一时面面相对,却谁也不曾开口。   连世誉在旁笑道:“既然有了雨具,不如咱们就回去吧?”   宝嫃才醒悟过来,急忙道:“好啊好啊,二兄弟在前面吧。”   连世誉道:“我给哥哥嫂嫂打灯笼。”果真撑了伞,迈步走在前头。   连世珏顶着叶子站在檐下,并没有要动的意思,双眉越皱。   宝嫃拉着他的手:“珏哥,珏哥……我们回去吧,回去好吗?”   连世珏垂眸望着她,对上那双喜悦同哀求神色交织的眸子,双眸略闭了一闭,慢慢地道:“其实我……”   “珏哥……”宝嫃听着他沉沉的声音,忽然无端有些害怕,身子被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缩在叶片底下,双眸瞪得大大地,乌溜溜湿润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只是颤颤地又重复说了声,“珏哥,我们回去好吗?”   她试着摇晃了一下男人的手臂,一脚退入水中,顺势将男人往下一拉,另一只手还高高地擎着那枚叶子给男人遮雨,自己却半边身子都在水中了。   男人双脚站在地上,如渊渟岳峙,宝嫃的力气,跟他相比,便似是蚍蜉撼大树,本是分毫也不能移动的,只是当男人抬眸望见宝嫃的脸色之时,脚下那黑色的靴子便不由地动了一动。   终于,男人被宝嫃“拉”下了屋檐底儿。   他没奈何地一抬手,将宝嫃擎着的绿叶摆正,将她露在雨中的半边身子遮住。   宝嫃叫道:“珏哥!”男人回手,将她手中的叶茎握住。   他的大手从她的小手上微微擦过,宝嫃松了口气,心也喜欢地乱跳起来,又急忙挽住男人的另一只胳膊:“珏哥,回家啦!”此时的声音才又恢复了几分欢快。   连世誉已经走出了几步,见后头没有动静,便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宝嫃靠在男人身旁望着男人笑的模样,一瞬间满面乌云,而后却又换了一副笑样儿:“哥哥,嫂子,走啦!”   一路上,宝嫃又边走边不停地叮嘱男人留神脚下,男人始终走的极稳当,一步一步,身形毫无趔趄扭歪之态,宝嫃自己反倒几度差点跌倒,只是每次将要跌倒之时,却又似被男人用力一带。   男人嘴里不言,宝嫃自己却也知道,心里越发欢喜无限。   两人相互依偎,走了一刻多钟,终于听前面连世誉道:“到了到了!我先进去给大娘大爷报个信儿!”说着,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响。   男人听了,脚步便又停了下来。   宝嫃拉着他:“珏哥,珏哥走啊。”像只小牛犊拉老牛一般,将男人拖着往前走去。男人在雨中发出一声叹息,终究无奈地屈从了。   连家两公婆,正在堂下相对哭泣,只因下午兵丁回乡,名册上没有连世珏的名字,消息早就从打谷场上传了回来。   两个公婆一听,立刻失魂落魄,本要奔出院子的,伤心欲绝之下,绊倒在门口无法动弹,这时候天上落雨,越下越大,隔壁住着的连世誉夫妇便出来,将两个老人扶回了屋内。   连世誉跟连世珏本是堂兄弟,连世誉小时候没了爹娘,一直都是连婆子两口儿照料,只当是连家的老二,及他长大了,会钻营,又肯干,自己挣了几□家,便将隔壁空屋买下,又娶了个婆娘,才算过起日子来。   两个老人兀自哭个不停,“儿长儿短”地时高时低,一直哭到天黑掌灯,加上宝嫃没有回来,整个屋内显得格外凄凉冷清。   连世誉进门报信的时候,连婆子正肿着眼泡子喃喃呼着连世珏的名字,听连世誉说儿子回来了   ,几乎像在梦中,兀自不能信,勉强起身跑到门口,扒着门扇往外看,正巧看到宝嫃拉着“连世珏”进门。   连婆子用力揉揉眼睛:“珏……珏儿?”   宝嫃拉着连世珏进了天井,一边走一边叫:“公公,婆婆,珏哥回来了!”   旁边的连老头也拄着拐杖过来,老眼昏花里往外一看:“世珏?世珏回来了?”   连世誉此刻忙着将屋内能点的油灯都点燃了,光芒闪烁里,照亮了将要上了台阶的“连世珏”的脸,两个老人一看,顿时都争着扑出门来,哭天抢地叫着:“珏儿,真是世珏!”   哭喊的声响震天,将外头的雨声都压了下去。   宝嫃见公公婆婆一左一右拉扯住了连世珏,她便将叶子收了去,站在旁边,先拧了拧衣裳上的水,又擦擦脸上的水跟泪,几分欣慰同酸楚地笑。   宝嫃见两个老人抱着连世珏大哭,一时不会放手。她站了会儿,便急忙草草换了衣裳,赶去厨下生火煮了一锅的水,她烧一会儿火就急忙回来看一眼,见堂下没了连世誉的身影,大概他已经先回去了,而连婆子拉着连世珏的手不放,碎碎念地不停说东说西。   宝嫃瞅着连世珏的高大身影,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暗暗地松一口气,又赶紧回来烧水。   过了会儿,锅上冒出腾腾地热气,宝嫃才又回到堂下:“公公,婆婆,我烧好水了,让珏哥……夫君先洗一洗吧?”   连婆子一听,便反应过来:“好好,说的是……珏儿,留神着凉,这一身都湿透了……快叫你媳妇伺候你洗一洗。”   连世珏顺势将手抽回来,宝嫃瞅了一眼,本来想握他的手,当着二老的面儿,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就道:“夫君,你跟我来。”   连世珏本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那正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两个老的,便立刻跟着宝嫃出了屋门。   一出门口,连世珏的手就被宝嫃紧紧握住了,原来她出了门就站在门口,一等连世珏出来,就偷偷地紧紧地握了过来。   连世珏怔了怔,低头看一眼她。   宝嫃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吐了吐舌,低着头拉着连世珏过了廊下:“珏哥,我把水提到柴房里,在里头洗好不好?”   连世珏“嗯”了声,宝嫃先拉着他到了厨下:“珏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连世珏有些无奈,就站在门边,宝嫃把他往内拉了拉,才松了手,自己跑到灶边,将锅盖开了,把热水舀入木桶之中,   又弯腰费力地提起木桶,慢悠悠晃到连世珏身边,抬头一笑:“珏哥,走吧。”   连世珏看一眼她,默不作声地探手,将木桶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宝嫃一愕,而后欢喜地小声道:“珏哥……”   将男人带到了柴房,柴房颇大,只有一边堆放着些木柴稻草,另一边儿全然空着,地上有个极大的木盆,里头盛着半盆的清水,旁边有两个凳子,其中一个上,放着干净的衣物巾帕等,地上还有双干净的鞋子。   宝嫃引着男人将木桶放在盆边,道:“珏哥,你坐在这里,我帮你洗。”   “连世珏”闻言,身子一僵:“你……帮我?”   宝嫃呆了呆:“啊,是啊。”   连世珏扭过头去:“我不用别人帮手,自己便可以,你……出去吧。”   宝嫃一听,脸腾地便红了起来,小声道:“珏哥?可是,婆婆说、说……”   连世珏的声音沉沉地:“总之你出去吧。”   宝嫃心里“咯噔”一声,双手在腰间绞了绞,呐呐地低声说:“好、好吧,那我听珏哥的。”   宝嫃退出柴房,将柴房的门拉上,慢慢转过身来,半晌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终于顺着门扇缓缓地蹲到地上,双手抱膝,望着眼前雨水落地,在地上溅起水花,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半晌,身后房门一动,两扇门打开来,男人望着蹲在地上的宝嫃,略觉意外,却仍未做声。   宝嫃听了动静,急忙起身来,她蹲了许久,脚都麻了,有些站不稳,男人极快地伸手将她一扶,宝嫃便跌入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3=有存稿的感觉还是好一点,但是存稿倒计时的感觉真忧伤,。。忧伤的望天。。   宝嫃宝嫃:看我都把他拖回来了,还有啥难办的。。要加油>3<   嗳,打打气。。TT去写凤凰先。。。   06、解甲:扬扬燕新乳   刚洗过的身子清爽干净,散发着男性特有的气息。新做的衣裳有些不大合身,胸前自领口处略微敞开着,露出健硕的胸肌,宝嫃的脸蓦地撞在上头。   肌肤相接,她摸摸脸,懵懂抬头看了一眼,正望见他□的半边胸膛,那小脸便蓦地红了。   “珏哥……”宝嫃脸红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张手拉拉“连世珏”的胸前衣襟,却怎样也掩不住他的身体。   她的手指头碰到他的胸,察觉肌肤异常的硬度,越发有些昏头昏脑地:“珏哥……没想到你的身子长、长了这么多,我……这衣裳我做得小了,改天、改天给你另做一件……”   被她温暖软和的小手在胸前抓了几下,男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刚沐浴过的脸颊上浮现一丝可疑的淡色晕红,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宝嫃的动作。   宝嫃手上握了个空,便回手,在头上抓了一下,才低声道:“珏哥,……洗好了的话,就去见公公婆婆吧,我、我去做饭……等会就可以吃了……”   她说着便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回身望着连世珏道:“对了珏哥,你想吃什么?我做你爱吃的胡瓜汤面好吗?”   连世珏本正面无表情,闻言神色微微一动,原来他许久都没有好生吃过东西,精神虽则强悍,身体却本能地饿得厉害。   宝嫃见状,便轻轻拉了他的手,又往堂下去,先前在雨中回来的时候并未留心,这一回,她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之时,才觉得这手竟是极大,手指又极粗粝似地,宝嫃偷偷扫了一眼,心道:“先前珏哥的手好似没这么大来着……不过他去了三年,人都长高长壮实了不少,手自然也大了好些……”   拉着连世珏到了堂下,连家两老如同接了“宝嫃”一样迎了儿子,一左一右簇拥着连世珏上桌坐了。宝嫃见他们热络,便道:“婆婆,我去做饭啦。”   连婆子挥挥手:“快去快去,早点做好,珏儿饿着呢!”   宝嫃欢欢喜喜下了厨房,先取了半瓢白面,在盆里揉好,才又取出来,在面板上用擀面杖擀开,切成长条状,摊开了晾好。   又取了两根胡瓜出来,在菜板上切成片儿,又取了根葱剥了,切成了葱花。   烧热了锅,炒好了胡瓜,加了半瓢水,等水开了,便从柜子里摸了两枚鸡蛋出来,掂量了一番,便打了一个进碗里,用筷子调开添进了胡瓜汤里。   宝嫃做好了胡瓜汤,又煮好了手擀面,便用碗盛了,   将三个青花碗放在托盘上,伶伶俐俐地端到堂下。   连家两老正同“连世珏”说话,其实只他两人在聒噪不停,连世珏垂着眸子也不开口,冷冷淡淡地倒好像一尊雕像。   宝嫃将面同筷子放下,道:“公公,婆婆,珏哥……吃饭吧。”又去厨房端了碟腌菜跟剩下的汤面上来。   此刻连婆子已经拉着连世珏坐好,宝嫃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碗,微微一笑,便退了下去。   “儿啊,吃吧,快吃吧,一定是饿坏了。”连婆子自己不顾的吃,只推让连世珏,连老头也在旁边不停劝说。   连世珏嗅到浓浓地葱花香气,合着新鲜的胡瓜跟蛋花,以及手擀面的香味,一时越发饥肠辘辘,恨不得一口吞了。   他正欲动作,却不见宝嫃靠前,便露出疑惑神色。   连婆子道:“儿啊,快吃啊,吃啊……”见连世珏盯着宝嫃,便道,“她等会儿在下面吃就行了,你快吃吧。”   宝嫃本正期盼地望着他,见状便道:“珏哥,快趁热吃。”   连世珏双眉一皱,却不拾筷子。   连婆子疑惑地望着他,宝嫃忐忑:“珏哥,你……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个了?我、我……你想吃什么?你说,我再去做。”   “过来吃吧。”男人垂着眸子,忽然淡淡地说。   连婆子同连老头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宝嫃也是一呆,而后急忙摆手道:“珏哥,不行的……我向来不上桌,你吃吧,不用管我!”她万万没想到连世珏是因这个不动筷子,一时声音都发颤。   连世珏仍旧动也不动,连婆子看了他一会儿,便瞥宝嫃:“宝嫃啊,既然这样,今晚上你就过来吃吧。”   宝嫃一呆,连老头板着脸道:“还愣着干什么?”   宝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了声,去厨下把自己的碗筷取来,将碗放在桌上。   连世珏一转头,顿时皱了眉,原来宝嫃的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面条而已,连菜汤都没有,更别提是胡瓜了,大部分都只是面汤。   而连家二老跟连世珏的碗内,面跟菜堆得都冒了尖儿。   连世珏扫了一眼,并未开口,连婆子道:“这下好了,儿啊,吃吧?”说着,便喜滋滋地拿了筷子。   连世珏也举了筷子,只不过是将宝嫃的碗拿了过来,却将自己的那个碗转给了宝嫃。这样一来,连婆子跟连老头又呆了,连宝嫃也傻傻地:“珏哥?你做什么?”   连世珏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劲道带甜的面条入口,一瞬间十分的饿转作了十万分,连世珏三口两口就把那碗里的面吃光了,把面汤也喝了个精光。   连婆子看着连世珏,又转头狠狠地瞪宝嫃。   宝嫃心惊胆战地,顾不上管她,赶紧把自己那碗又转给连世珏:“珏哥,慢点……慢点吃……你吃这碗,吃这碗。”   连世珏沉默地摇头,宝嫃急了:“珏哥……你吃啊,吃嘛。”   连世珏皱着眉:“再盛一碗,多点儿。”   宝嫃急忙把他的空碗接过来,果然满满地盛了一碗,连世珏刚要吃,宝嫃急着仍推自己跟前的那一碗:“珏哥,你吃这碗,先吃这碗……”   看她的模样,简直是想把碗塞到他的怀里了,连世珏只好接过来,望着她手中自己用过的碗,有几分犹豫,却终于道:“你也吃。”   简简单单地三个字,让宝嫃的眼中泪花闪烁。   连婆子的脸色有几分阴沉,连老头的脸更几乎挺成了门板,然而当着连世珏的面,谁也不敢做声,就道:“吃吧吃吧,都快吃吧!”   宝嫃抖索着手开始吃,她吃的很慢,一根面条要咬很久。   连世珏却吃得仔细而快,一碗面很快地将要见底儿,忽然之间愣了愣,筷子一挑,从碗底下拨拉出一个荷包蛋来。   男人望着那藏在碗底下的荷包蛋,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宝嫃那么急切地想要他吃这一碗,他望着碗中的鸡蛋,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人,她正吸着一根面条,脸红红地,也正瞄着他,四目相对,望着那乌溜溜的眼神,男人的心忍不住怦地便跳了一下。   他急忙转开目光,默不做声地把碗中的面跟鸡蛋大口大口吃光,宝嫃看着他吃得极香甜的模样,嘴角挑起,也觉得这面食格外香甜了。   宝嫃吃了一小半,就低声道:“珏哥,我吃不了了……”   连世珏道:“真的?”   当着二老的面,宝嫃红着脸道:“真的珏哥,我平常都吃不了这么多,今天已经算很多啦。”   连世珏望着她纤瘦的样子,道:“再吃些。”   宝嫃还要说,连婆子瘪着嘴压着腔道:“宝嫃,你给珏儿拨一半吧,自己再吃些……唉,哪里有给夫君吃剩饭的道理!”   宝嫃听着训,慌忙给连世珏拨了一半,连世珏却并未做声,只是默默吃着。   宝嫃又吃了一会儿,实在是吃不下了,也不敢做声,就拿眼睛看连世珏,连世珏察觉了,一探手便把她的碗取过来,将碗里的剩饭菜倒入自己碗里,默默地又吃起来,这动作他做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似的。   连婆子跟连老头的目光像是刺一样射向宝嫃,宝嫃只好垂着头假装没看见。   一顿饭吃完了,宝嫃利落地将桌子收拾了,又烧水过来伺候两个老人洗脚。   连家两老望着连世珏沉默寡言的样子,互相使了个眼神,连婆子便拿腔作势地对宝嫃道:“宝嫃,伺候你夫君早点安歇吧,他赶了多少天的路,必然是累坏了……要早点歇息,知道吗?”   宝嫃答应,连婆子又换上一张笑脸,转头对连世珏道:“儿啊,你累了,爹娘就先不跟你多说了……你早点安歇,明天再说,啊?”   连世珏只一点头,宝嫃便陪着他出门,往自己卧房去,边走边道:“珏哥,我备了水,也给你打水来洗脚吧?”   连世珏摇头:“我洗过了,你……去吧。”   宝嫃听他这样说,便道:“好的珏哥,不过、不过、我去洗,你呢?”   连世珏便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宝嫃脸红着道:“珏哥,你、你不会再走吧……”好不容易盼的人回来了,可是心里头总觉得这欢喜来的突然,几乎有些不真切似的。   连世珏皱眉,却不回答。   宝嫃握住他的手:“珏哥……那我不去洗了……”连世珏看她一眼,拉着她往厨下去,宝嫃只好跟着,进了厨下,果真看到一桶热腾腾地水。   连世珏拎了水,又拉着宝嫃到了柴房,将水放下:“洗。”顿了顿,才又瞟一眼发呆的宝嫃,含糊道,“……不然,容易着凉。”   微弱的油灯光下,她的眼睛发亮,心也乍然欢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嫃贵的存稿真是让人发的恋恋不舍。。。   某人快当宝嫃宝嫃的靠山吧,这样宝嫃宝嫃才能多吃吃啊XD   07、解甲:昨别今已春   宝嫃惶恐地看他一眼,脸颊有些发红:“珏哥你呢……”   连世珏一怔,才放开她后退一步,转身想要出去,宝嫃将他拉住:“珏哥你别走。”   连世珏垂了眸子,沉声道:“我不走,你洗吧。”他走到门口,背对着宝嫃,缓缓盘膝坐在地上。   宝嫃又是意外,又觉得有些放心,便搬了凳子,抬手缓缓解了衣裳。   连世珏端然坐着,双眸一转,忽地看到墙上映出了宝嫃的影子,她也是背对着他,正把衣带解开放在一边,薄衫从身上褪下来,她抬手把头发重挽了一下。   从脖子到肩膀,一路往下,那纤细的腰身玲珑之极,细瘦的简直不堪一握。   就在她抬臂的瞬间,她的身子微微一侧,便露出蓓蕾般突起的小乳,尖尖地翘着,影子在墙上,是如此的清晰,别样地慑人心魂。   连世珏定定看着,忽然之间浑身一颤,急忙便转回头来,双眸紧闭。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那原本放在膝头的双手一紧,而后复又抬起,运气调息,摒除脑中绮念遐思,将腹中那股火给生生地又压了下去。   虽然是双眸闭上,不见那妖娆景致,但那一抹影子,却分明印在了脑中挥之不去,而虽是看不见,耳畔却听到哗啦啦地水声,一时口干舌燥,几乎忍不住睁开眼睛。   宝嫃匆匆擦了身子,知道连世珏就在身后,又羞又喜地把衣裳穿了,理着刚洗好的头发:“珏哥,我好了。”   连世珏深出一口气,才站起身来。   回头处,却见宝嫃娇红着脸,冲他嫣然一笑,梨涡深旋,说不出的动人:“珏哥,你也洗洗头吧,方才太急了些,我知道你没洗……我煮了茶枯饼,你过来,我给你洗。”   连世珏嘴唇动了动,宝嫃已经手快地换了个盆,拉着连世珏到了水盆边,她的力气只有一点,拉着高大挺拔的他,却似易如反掌地。   男人无奈地跟着指挥,俯身低头在水盆边上,感觉一双柔软的小手揉着自己的头,温柔之极地动作,他浑身上下都不由地汗毛倒竖,却并非是难受的感觉,而是难以言喻的舒畅跟爽快。   从柴房到卧房,只有十几步的距离,连世珏却走得极为艰难,望着廊外的连绵雨幕,几乎有数次想跳进雨中后逃之夭夭,然而身边的小女人却一直像捉一根水上浮木般握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几度转念间,人已经到了屋门口。   宝嫃将门推开:“珏哥,珏哥快进来,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我再给你擦擦。”将连世珏拉进门,一直拖到桌子边上,令他坐下,取了几块干净的巾帕,又细细地给他擦起头来。   男人沉默着,灯影之中,俊美的容颜透出威严之色,浑身上下则散发着一股尊贵不可犯的气息。   然而在宝嫃的眼中,却只看到了她归来的丈夫。   如此,就好像是一头沉默蹲坐着的狮子,被个柔弱的不能再柔弱的女子,摆弄着再高贵不过的头,男人英挺的双眉抖了下,几分隐忍,几分无奈,又似有几分奇异的心甘。   宝嫃替男人将头发擦得干了,又用梳子细细地梳理开来,饶是男人生性冷漠,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赧颜。   他已经有十几天未曾打理仪容,胡茬都长了青郁郁地一圈儿,更遑论头发了,在未曾遇雨之前,头发上尘土草灰皆有,乱七八糟,怎一个狼狈了得。   他本性其实极为爱洁,但因心境改变,也未去留心这些,久而久之,便也麻木地习惯了。   淋了一场雨,身上反而干净了些,又洗过了,但虽然如此,长发却多半仍都纠缠在一块儿,一时半会儿又怎能梳理开来?   然而宝嫃却极为耐心,将男人的头发披散肩头,一缕一缕地用手握着,先是用小木头梳子梳理,梳不开的地方,便细细地用手轻轻分开,她动作温柔而细致,因此男人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头皮被扯得疼。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个人细细的呼吸声,男人背对着宝嫃,只是望着墙上两人的影子,望着那瘦弱的影子,一举一动,举手抬臂,兰花指纤纤地……那双幽寒的眸子里,渐渐地泛出一丝暖色。   宝嫃用了半个时辰,才替男人将头发打理好。   先是用茶枯饼煮的汤水洗过,后又用蛋清涂了,经过宝嫃小手轻揉,洗的极为干净彻底。   如今一头乌亮地长发及腰垂着,摸起来如丝一般,又极厚密。   宝嫃道:“珏哥,你的头发也长了好些,且比先前更好摸了呢……”   男人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她小脸微红,目光亮晶晶地,便道:“你……还湿着。”   宝嫃呆了呆,摸摸自己湿润的发,笑眯眯地:“不妨事的……珏哥你定然累了,你先歇着吧。”   她推让着男人,将他推到了炕边,男人任凭她动作,顺势坐下了。   宝嫃才转身到了窗边儿,轻轻地将窗扇支起来,外头仍下着雨,雨声哗啦啦传进来,随风带着一股淡淡潮气。   宝嫃便坐在窗边,用替男人梳理过头发的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竖了会儿,又拿帕子擦一擦,如此过了片刻,头发也自半干了。   男人便坐在炕边上,定定地看她静静地动作,风自窗外来,吹动她的衣袖,那长发如瀑,明眸皓齿的模样,简直如一副能动的画一般。   宝嫃梳了会儿,便看一眼男人,看他的时候,便又抿嘴一笑。   那梨涡旋着,浅浅地甜意沁然。   男人一阵心跳,便转过头去,手摸着带着暖意的软和被褥,浑身竟生出一股淡淡地倦意来,恨不得就倒身下去,长睡一场。   宝嫃梳理完毕,将梳子放了,把窗扇放下来,回到炕边,见男人倒身向内,仿佛睡着了。宝嫃轻声唤道:“珏哥,珏哥?”不见回应。   宝嫃便去将门扇自关好了,将男人的靴子脱下来,整整齐齐放在炕边上。   回身之时,打量着男人的脚,怔了怔后,抬手比量了一番,便将放在桌上的针线盒搬过来,取了剪刀咯吱咯吱铰了一个样子。   宝嫃把样子铰好,看看男人一动不动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便把针线盒放回桌上,将油灯吹灭了。   宝嫃蹑手蹑脚地回到炕边上,摸黑将鞋子脱了,外衣也脱下来放在一边,才摸索着爬上炕。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男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躺着。   宝嫃一时有些心跳,黑暗里看了男人一会儿,才慢慢地蹭到他身边,从后将他悄悄地抱住。   “珏哥……”虽然有些困意,心里却是安稳而甜蜜的,宝嫃将脸贴在男人结实的背上,喃喃道,“珏哥,幸好你回来了,我心里真高兴,早先我听他们说过很多打仗的消息……我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会死好多人,隔壁村也有些人回来,有好些缺胳膊断腿的,还有人脾气也都全变了,像变了个人……珏哥,我知道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一定很难受吧,可是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好好地回来了,只要回来了就好,珏哥……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好么……我们会过的很好、很好的,珏哥,你说是吗?”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喃喃地无声了,是困倦地睡着了。   而就在宝嫃睡着之后,那原本似睡着了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双眸垂下,隐约望见勾住自己腰间的小手,他的喉头一动,心中有个声音静静地响起:好好地过日子?会过的很好?   像是安静俗世里的寻常夫妇一样,可是……他是不是也有这个权利?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无数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长刀扑面而来,金戈铁马,喊声震天,惨叫连连中,旌旗招展,狼烟四起,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他忘不了,又怎能忘。   满身血腥,渗透到骨子里,牢牢粘着,是不管用多少水、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呼吸有些急促,浑身冰凉,像是在寒冬里,忍不住阵阵发颤。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男人始终调息着,那股寒意却始终挥之不去,男人深吸几口气,四肢却都有些僵硬,茫然无措之中,忽地嗅到一股淡淡地馨香,冲破那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   男人的手动了动,蓦地摸到腰间柔软的小手,像是冰天雪地里握到一块儿炭一样,他又怕又忙不迭地将她握在手掌心里。   心神逐渐稳定下来,身后那个紧紧贴着自己的小小身子,虽如此柔软娇弱,却带着一丝令人渴慕之极的暖。   男人一个翻身,便将宝嫃紧紧地拥入怀中。   怀中的小女人毫无知觉,睡梦中呢喃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身子稍微动弹了下,竟向着他的怀里凑了凑。   男人垂眸看着怀中的宝嫃,喉头一动,咽下口唾沫,幽冷的双眸燃起暗冶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总感觉宝嫃宝嫃“领养”了一只太过威猛的奇怪动物……想象宝嫃宝嫃给梳头那副场景,捧腹XDD其实明明很正经很温馨啊。。。   08、解甲:鬓丝生几缕   怀中之人娇小柔弱,抱起来温香暖玉,格外受用,她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地似在抖动,发丝蹭在他的胸前,带着清新的淡香,撩拨着他的心神。   男人的身体逐渐发热,正在微微地意乱神迷之际,却听宝嫃呢喃小声唤道:“珏哥……”   骤然听了这声,男人怔了怔,忽然间清醒过来,心中大惊:“我在……做什么!”望着缩在怀中的宝嫃,瞬间又羞又恼。   他急忙松开宝嫃,便欲起身,不料身子刚一动,便察觉那双柔软的小手竟握着他胸口衣襟,被他这样猛地一动,引得她蓦地惊醒过来。   “珏哥?!”宝嫃大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呆呆地跪在炕上。   忽然之间看到面前的男人,顿时反应过来,扑过来将他抱住,“珏哥!吓死我啦,我……我刚才做梦,梦见你回来了只不过是我做梦而已……珏哥!”   此刻已经夜深,她不敢高声,怕惊醒了公婆,压抑的低声,带着颤意,显然是惊怕之极。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却不做声,双眸重新恢复了最初的暗冷之色。   “珏哥,你怎么忽然……起了?”宝嫃反应过来,呆呆地跟着起身,仰头看着男人。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变作淅淅沥沥地声响,黑暗中,四目相对,男人忽然说道:“我不是。”   “啊?”宝嫃只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地。   “我不是……你的……”男人冷着声,转过头去,“你认错人了。”   他自暴自弃般地说了这句,猛地将宝嫃推开,身子一动,动作竟极为矫健,自黑暗里便跃下了炕。   雨里也好,湿冷流水的地面也好,总比违心留在这温柔乡里好。   “珏哥!”宝嫃好似五雷轰顶,叫了声后,急急忙忙跟着下炕,黑灯瞎火里她又焦急,竟绊了一跤,身子往前跌去。   男人狠了狠心,并没有去照料她,宝嫃跌在地上,闷哼一声,忍着痛扑过来:“珏哥,你在说什么!”   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极为清冷,毫无感情地说:“你听得很清楚,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的……”   身子猛地被抱住,后半句话便噎在了嘴里。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寂静的沉默里头,只有外头的雨声淅沥,格外清晰。   良久,男人听到身后的宝嫃说道:“珏哥,你一定是太累了,……做、做了噩梦,我们先歇息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男人肩头一沉,有些茫然,身体的疲倦好像都被这声音唤醒了,渴望着好生歇息。   宝嫃摸索着,找到他的手:“珏哥……”她的声音,娇娇嫩嫩地,到底带着一丝惶恐。   男人默默地望着暗影里的她,她的手握着他的大手,人就站在他的跟前。   他面前曾站过多少不可一世、无坚可催的强敌,但都被他一一荡平击溃,可是面对她……   宝嫃用微小的力气推着他,他就情不自禁地步步后退,她双手环着他的腰,他懵懂间,只觉得身后一撞,已经无路可退,身不由己地便坐到炕上。   宝嫃靠着他也爬上炕,将他抱着搂入怀里,躺了下去。   他像是中了一种叫做温柔的蛊,被她摆弄着,眼睛跟鼻子都极酸。   而她的小手搂着他,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珏哥,不用再打仗啦,你睡吧……”   她只说了这一句,男人本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处,长睫抖了一抖,才缓缓地合了双眸。   次日,男人醒来之时,望见面前是宝嫃的小脸儿,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正瞧着自己。   男人愣了愣,左右看了看,望见屋内简陋朴素的摆设,有些斑驳的墙皮,素花布有些旧的被褥……   他一怔之间,似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他看一眼宝嫃,心中响起一声无奈地叹息。   男人淡淡地问:“你在看什么?”   宝嫃歪着头看他:“珏哥真好看,睡着的样子也更好看。”   男人一愣,旋即挑了挑眉。   “珏哥是这十里八乡里最出名的美男子呢,”宝嫃毫不避讳地夸奖着自己的夫君,然后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忽然极快地亲了口。   男人浑身一震,而在他反应之前,她已经坐起身来,背对着他:“珏哥,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做饭,等做好了叫你……”   她只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粉白贴身小衣,说着,便匆匆地抓了外裳穿好,动作间,婀娜玲珑的身段正在他的眼前,惹人遐思。   宝嫃出了房屋,将房门小心带上,才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滚烫,好热,一定也很红。   她亲了他!这还是头一次……   宝嫃忍着笑,像是撒欢的小狐狸般跑向厨房。   而屋内,男人定定望着掩上的门扇,又看看窗户,薄薄的窗棂纸上,泛着一丝微蓝色,天还没亮,原来她这般早就得起床。   男人本欲起身,眼神变了会儿,莫名地心想:“就再过一会儿也不迟……”   他苦笑:没有行军的日子,身子也变得懒惰了吗?   他重新躺倒,翻了个身,鼻端嗅到一股淡香,依稀记得是宝嫃身上有的,嘴角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男人合了眸子,重又睡去。   这一睡,便一直等到宝嫃来叫才醒来,这自是男人未曾料到的。   连家二老也都醒了,在一张桌儿上用了早饭,两个人都小心地望着男人。   昨夜下雨天暗,灯光不明,今日天光了,才看得更为清晰,面前的男人,那样的俊美眉眼,熟悉无比,正是自家儿子,只是个头比之先前更长大了许多,大概久不修边幅,下巴上生了青郁郁地一圈胡渣,看起来有几分沧桑。   连家二老拼命地盯着“自家孩儿”瞧,越看越爱,越爱越喜,心底不停地念叨满天神佛菩萨保佑,终于叫他回来了。   相比较连家二老的狂喜,连世珏却依旧冷冷淡淡地,只望着桌上的三样小菜,酱胡瓜,腌萝卜,小白菜,还有煮好的两个咸蛋,其中一个已经剥好了,放在他跟前,配着一碗热热地厚白米粥,两个馒头。   他张望了一眼,不见宝嫃,连婆子忙道:“她吃过了,儿啊,你快吃吧。”   连世珏想了想,便低着头,默不做声地吃过了饭菜,吃完了才道:“我去睡了,休要打扰。”便起身自回房去了。   连婆子同连老头欢喜的很,恨不得将他捧在心尖上,更不敢丝毫忤逆,见儿子去了,连婆子便碎碎念同连老头道:“我得去村长那里说说,昨儿怎么给咱们弄错了,害我们哭号半天,差点儿哭死了去,幸好珏儿回来了,这件事若不澄清,恐怕他们还以为咱们珏儿是个死人!”   连老头也点头道:“这话很是!你便去吧,这本是他们办事人的错,那些狗入的若还敢碎嘴,你便回来跟我说,我去相骂。”   连婆子大喜,起身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这边宝嫃将饭桌收拾妥当,便想回屋去看一眼连世珏,谁知道回到屋内一看,并不见人,她呆了一呆,急忙出去,在院子内找了一圈,柴房里,牲畜棚,连茅房也都看过了,却全不见连世珏身影。   宝嫃急得两眼发花,看连老头兀自优哉游哉地,她不敢就说,只道:“公公,我想起件事儿,暂且出去一下。”   连老头道:“去吧,别吵着珏儿。”   宝嫃心里沉甸甸地,将自己房门掩好,忍着担忧出门寻人去了。   你道“连世珏”人在何处?原来他打定主意要走,于是只说自己要回房歇息,实则走到那后院处,农家的房屋,墙壁不算太高,可也有两人之高了。   连世珏便站在墙内,回头看了看安静的小院儿,又扫了一眼昨晚上曾栖身的那间房,叹了口气之后,双臂一振,双脚在地面一踩,身子陡然腾空而起,竟如一只振翼雄鹰般,自墙内飞身跃出墙外。   他沿着连家墙外,一路捡着人少的路走,一路走,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宝嫃的脸,那一颦一笑,以及清澈的眸子……   正闷头走间,忽然察觉不妥,急忙刹住去势,却已经来不及,正撞上前头一人。   那是个中年汉子,生的五短身材,有些五大三粗地,披着件衣裳,正出了门,没提防有人过来,两下里碰了个正着。   汉子被撞了一下,往后踉跄一步,差点儿便跌倒了。   “连世珏”见状,便道:“对不住。”拔腿仍要走。   中年男子稳住身形,望着他,却眼睛一亮,脱口道:“你……是连世珏、连兄弟吗?”   男人脚步一停,微微怔住。   那人却喜悦地过来,探手握住他的手:“真是福星保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昨日我们回来的路上还在议论纷纷,说这村里参加过‘白陵之战’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张家大郎,却各都战死了……没料想你竟回来了!”   连世珏皱眉道:“你……认得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军制安排,虽是同村拨去的兵丁,但因为避免同乡纠党,营地编排全不同,绝少碰面机会。   那汉子叫道:“原本是不认得的,只听过名儿……唔,你也不认得我,我原姓姜,人都叫我老姜,是入赘在这村里的,比你要早一年入伍,在军营里头听说过咱们是一个村的,只是从未谋面……”   “那你现在……”   “哦……”老姜爽朗笑道,“方才我在墙内,听连大娘风风火火地对邻人讲起,说是你并未战死,乃是上头弄错了云云,她要找村长评理去……我很惊喜,便出来看看,正好又看你从她家那边过来,看兄弟这样,像是个当过兵的,就大胆猜了。”   连世珏道:“原来如此。”意兴阑珊地便又欲走。   老姜却急忙将他拦下,道:“世珏兄弟,大清早要去哪里?不如过来哥哥家里喝上两杯,都是刚从那生死之地回来的,也算是大大地有缘了。”   连世珏皱了皱眉,还未答应,老姜又道:“我叫娘子准备酒菜……大家喝上两盅。”说着,便抬手臂挽住连世珏的手,“说起来,当哥哥的也很是好奇,兄弟你是参加过‘白陵之战’的,可见过神武王爷的面儿么?”   连世珏闻言,便道:“为何问这个?”   老姜已经挽着他望内而行,又扯着嗓子道:“娘子,快整治酒菜!有贵客来了!”   里头一个蓬头布衣的中年女子闻言,便答应了一声,自去厨下忙碌。   老姜这才望着连世珏,眉飞色舞道:“神武王爷何等的传奇人物……也多亏了这次白陵之战大胜,你我跟诸人才有这福分返回乡里,不然的话,还不知这一把骨头要抛洒在何处呢,兄弟你可看见过神武王爷么?”   他一脸渴慕地望着连世珏,似乎期待他的回答,连世珏垂眸,淡淡道:“这个……却不曾见过。”   老姜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却又道:“不过也是……听闻王爷素来戴着面具的,就算是近侍之人也难睹王爷真容,何况是我等无名小卒?不过兄弟你比哥哥有福,能够追随王爷……”   连世珏听到这里,面上便露出一丝淡淡地嘲讽之色,道:“这算什么有福,神武王以嗜杀闻名天下,这次‘白陵之战’,更是坑杀了蛮部八万士兵,更得了‘修罗王’的称号,不知多少人背地里诅咒他早些不得好死呢。”   老姜闻言,义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道:“屁话!……兄弟你一表人才,该是个明白人,怎么也听人说这些?说这话的人是没被我老姜看到,若是被我看到,定然打得他祖宗也不认得!试想那蛮部之人若不来入侵咱们,神武王爷何必要带兵出战?是他们自寻死路!若非神武王这一战功成,死的便是我们的人!”   他的情绪甚是激动,抬手拿了杯茶喝了口,才又皱眉道:“那蛮族凶残无比,□妇孺,残杀老弱,如果不是要给他们点厉害颜色瞧瞧,他们势必还不死心的!我们虽然觉得王爷的手段厉害,但也是个个无比心服!如果不是彼蛮部的人还要凶残,怎么能压住他们的凶性?若不是王爷这一招震住了那些野蛮人,恐怕这一场战还要持续下去,又哪能换来他们求和……边境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说神武王爷不是的人,必然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或者是蛮夷的细作!”   连世珏眉头微蹙:“话虽如此,他到底双手血腥……”   “这是什么话,”老姜气得又道:“别说是王爷,就算咱们这些当兵的,又是哪   个不是双手血腥,何况咱们是为了保卫家园,……像是王爷那样的,才是真英雄!咱们大舜,也多亏了有王爷这样的将军,不然我们都是蛮部嘴里的牛羊了,哪还能在这里吃酒谈天,你说是吧?”   说话间,酒菜便送了上来,老姜的娘子看来已有些年纪,面容有几分枯槁,将酒菜布置妥当,便腼腆告退。   老姜给连世珏倒了酒,便道:“来兄弟,喝一杯。”   连世珏望着杯中酒,缓缓举杯喝了。老姜叹了口气:“你我,都是死里翻生之人……实属不易,来,再喝。”   连世珏默默点了点头,看着老姜沧桑的脸:“以后……好生过日子便是。”   老姜笑道:“可不是……”回头看了一眼里屋里忙碌的女人身影,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以后就守着婆娘,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想……”   他的脸上露出憨厚踏实的笑容,连世珏只觉得那笑带着平和幸福之意,在他看来却有几分刺眼,竟让他不由地想到了宝嫃。   老姜又道:“来,再喝一杯,这一杯,就为了……神武王爷!”   连世珏望着他,老姜笑道:“不管是神武王爷好,还是修罗王爷好,反正他对我们大舜的百姓来说,是福星王爷!没有他,咱们还回不来呢,咱们的女人,要当寡妇了,哈哈……——来,敬王爷!”他的笑声里沙哑,是劫后余生似的悲欣交集。   连世珏沉默着,最终握了杯子,缓缓上前,双双杯儿相碰,将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段还是柔情万种的,后半段就有些。。。   赶紧冲去给宝嫃宝嫃通风报信:某只家伙要偷跑了,快点准备绳索把他拉回去XD   顺便普及章节名知识XDD   长安遇冯著   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   问客何为来,采山因买斧。   冥冥花正开,扬扬燕新乳。   昨别今已春,鬓丝生几缕。   中国唐代诗人韦应物作品之一,作于大历四年或十二年,冯著是韦应物的朋友,这首赠诗表达对失意沉沦的冯著深表理解、同情、体贴和慰勉。在叙事中抒情写景,以问答方式渲染气氛,借写景以寄托寓意。   09、解甲:新晴原野旷   两人喝了片刻,姜娘子便挽了篮子出外,老姜目送她出门,便对连世珏道:“唉!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多劳累了我那婆娘了……对了,看世珏兄弟你的年纪,也成亲了吧?”   连世珏默默地一点头。   老姜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可要多疼疼自家娘子,咱们在外头打仗,家里头全得靠他们女人家,里里外外,忙进忙出,照顾老小……她们也实在不容易。”   连世珏想想这话倒是极有理的,便无声一笑,两人就又喝了几杯。   大概是一刻钟功夫,门外传来响动,老姜昂头一看,道:“娘子你回来了……噫!这位是?”   原来在姜娘子身后,跟这个貌美水灵的小娘子,一脸焦急神色。   此刻连世珏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心头便一颤,手上的杯子也放回桌上。   原来这跟着姜娘子进门来的,竟是宝嫃。   姜娘子腼腆笑笑,道:“我在外面遇到了宝嫃,她正在找大兄弟……我见她焦急,就把她带来了。”   老姜这才恍然,笑道:“原来是兄弟的媳妇啊!”看宝嫃那一副俊俏的模样,忍不住凑过来,同他低声道:“世珏兄弟……真好福气啊!”   连世珏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来。此刻那边宝嫃已是走了过来,低低唤:“珏哥……”   连世珏听了这一声,也不答应,只皱着眉转开头去。   老姜一看,便也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世珏兄弟,弟媳妇找来了,你就快跟她回去吧……”   连世珏看他一眼,才道:“多谢。”   宝嫃一直望着他,虽然靠的近,却不敢就当着人的面拉他衣袖。   正在此刻,门外又传来吵嚷的声响,有个声音高亢地叫嚷:“谁说我儿战死了?他好端端地回来了,你们不信?不信自己看就是了!瞎了那些说嘴贱货的狗眼!”   宝嫃一听,变了脸色,赶紧就跑出门去:“婆婆!”原来门口那声音正是连婆子的。   老姜便笑道:“连家的大娘真是厉害,看这架势,势必是想要那些人哑口无言了。”   连婆子素来嘴上厉害,以前得罪了好些人,听闻连世珏战死,有人暗地里不免幸灾乐祸地,因此连婆子越发不依不饶,非要嚷嚷个人尽皆知。   门外,连婆子见了宝嫃,惊道:“你怎地在这?世珏呢?”   宝嫃看了一眼老姜家门口:“珏哥……在里头喝酒……”   连婆子一听,精神抖擞起来,声音高了许多:“听见了没有?我儿好端端地在跟人喝酒!偏有些黑心肠的货,咒他死?做你奶奶的梦呢!”一堆人说着,便涌进了老姜家里。   连婆子身后跟着,足有七八个人,有几个村里的闲人,还有村长,另外几个村里看热闹的住户。   一堆人涌进了老姜家,见老姜同一个英伟男子面面相对,各都愣住,待仔细看,却见老姜对面那青年身量伟岸,英俊逼人,自有一股慑人气势,各自都呆了。   其中有两三个曾认得连世珏,呆呆怔怔看了会儿,即刻叫道:“可不真的是连大兄弟?只不过比先前更高大魁伟了些!”   又有人道:“听你说的,足足三年,能熬下来的,都是铁似的人了!怎能跟先前丝毫没变?”   大家又都知道老姜也是昨儿刚回来的,这会子便跟“连世珏”一块儿喝起酒来,显然是“战友相交”,哪能有其他心思?   连婆子更加得意叫道:“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吧?我家世珏就在这儿呢!哼,谁敢再嚼舌头,老娘就把他的嘴撕烂了!”   村长是个略上年纪的,当下道:“想必是昨儿匆忙,又天黑看不清……故而记错了名册漏了世珏的名字也是有的,他既然是回来了,那就万事大足,等我让人到县里去再对一对县里的册子,无误的话补上便是了。”   连世珏一听,眼神微变。   连婆子撇着嘴说道:“您老人家是个明白人,这是生是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昨日听到说没有我们世珏的名字,家里头整个儿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简直不活了,何况我们宝嫃又是最贞烈不过的,她早便同我说了,倘若世珏出事,她也便不活了……昨晚上她久久未回来,我还以为真个随着世珏去了……”   连婆子说到这里,便想到昨晚上的情形,一时便也真落了两滴泪。   旁边众人听着,也有些感同身受者,便也连连点头。   连世珏便看宝嫃,却见她垂着头,一声不吭。他眼前便似出现昨晚上相遇时候的情形,心里头翻江倒海,说不清是何滋味。   连婆子抬袖子擦了擦泪,道:“幸好老天爷保佑,让世珏好端端回来,媳妇儿也没事!村长,不是我不依不饶,你定要跟县里头对清楚了,好端端一个人,差点儿就给抹了名字,害了性命,这怎么了得!”   村长望着连世珏卓尔不群英武之态,连连称是。   连婆子张罗一阵,才同众   人退了出去。宝嫃最后伴着连世珏出门,男人看着在前头跟一些又聚拢起来的村民们念叨的连婆子,道:“等等。”   宝嫃道:“珏哥?”   连世珏说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他自回来,便不曾说这么长的话,更别提要问她什么,宝嫃一时忐忑,却应道:“好的珏哥。”   连世珏往旁边走了数步,在岔路口上,不靠墙,也不沾人,没有隔墙有耳之虞,也不会叫过路人听见。   宝嫃自然不懂这些,连世珏侯她靠近了,才道:“昨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宝嫃“啊”了声,呆呆地看他。   连世珏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宝嫃吓得一哆嗦:“珏哥……”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拽住连世珏的袖子,似怕他不翼而飞似的,“珏哥……你别吓我,好吗?”   连世珏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我问你,你是真的想留下我吗?”   宝嫃眼巴巴地看着他,点点头。   连世珏道:“就算我不是,你也想留下我吗?”   宝嫃急得红了眼:“珏哥,你怎么会不是……”   连世珏盯着她,道:“你只回答我的话。”   宝嫃咬着唇,望着他,手哆嗦了会儿,道:“我、我想要珏哥……跟我一起过日子。”   连世珏沉默看她,看的宝嫃的心惶惶地,好像被人一把揪住了,不上不下,不知死活。   过了会儿,他才又道:“那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宝嫃眨了眨眼,急忙摇头:“不会后悔。”   连世珏淡淡一笑,宝嫃瞪大眼睛,自重逢来,她是初次看到连世珏露出笑容,这男人一笑,让人感觉从冰天雪地里走到了春暖花开处。   宝嫃一时心里发懵: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可是,真好看!   宝嫃呆呆唤道:“珏哥……”   连世珏道:“还有一件事,你得听我的。”   宝嫃“啊”了声:“好的珏哥。”   连世珏道:“你也不先听听是什么就答应?”   宝嫃又呆呆地小声说道:“珏哥说的,我都会听的。”   连世珏无语,面上神情却缓和许多:“那好,你听着……以后我不想听你叫我‘珏哥’。”   宝嫃目瞪口呆:“珏……”   连世珏不等她唤出声,就打断她:“能做到吗?”有   些逼问之意了。   宝嫃细细地柳眉略微皱着,张了张嘴:“珏……可是……为什么?”望见男人严肃的脸色,不敢再问,就呐呐道,“那我得叫……叫什么呢?”   “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便叫什么就是了。”男人淡淡道。   宝嫃眨了眨眼:“夫……夫君?”   连世珏听着她娇嫩嫩含羞带怯的一声,沉默了片刻,眼中神色柔和下来:“好,就这么叫吧。”   宝嫃脸上泛起浅浅地晕红。   而远处,正在围着连婆子说话的一干村民们,有的便望见这边儿,有人便笑道:“世珏原本就是咱们乐阳县有名出色的后生,去了一趟军中,却更加地好看了。”   又有人道:“可不是,也是连家小娘子的福气,苦等了三年,多少流言蜚语说连世珏回不来了,她却一直都守着不去,真是个贞烈的女子,苍天有眼,——如今却不是苦尽甘来了?”   众人便逗趣:“连大娘,瞧你儿子媳妇那亲热劲儿,估计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几人说着,声音便有意地大了,连宝嫃同男人都听到了。   宝嫃的脸便更红了,羞得不敢面对那些人,就只望着连世珏,低声问道:“珏哥……不,不对!夫君、夫君!我都答应你,你就不会走了,是不是?”   男人望着羞红脸的小女人:“嗯……”   骑虎难下,错综复杂,欲罢不能地……便走一步是一步吧。   此刻日头出来,天蓝云白,一片新晴。   整个村庄也全然苏醒过来,街上的村民多了起来,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到了连世珏,望着他那样的身形容貌,各都惊叹,多是赞叹之语。   连婆子大大地出了风头,心满意足地招呼着宝嫃同连世珏回家。   回到家里,连婆子坐在堂上,道:“宝嫃,你去赶个集,多买点菜、肉……鱼……什么的,世珏回来了,我叫你二兄弟跑个腿儿,去通知咱们家的叔伯兄弟。今晚上你多做点菜,请一请他们,一来让他们都知道你男人好好地回来了,二来也算是为了世珏喜庆喜庆。”   宝嫃乖巧地点头:“知道了婆婆,我这就去。”   宝嫃惦记着连世珏,出来后又去找他,推开房门,刚要叫“珏哥”,却又忍住了,只小声道:“夫君……”   连世珏正坐在桌边,闻言回身。宝嫃道:“夫君,婆婆说晚上要请亲戚吃饭,我现在要出去买菜,你……不会出去吧?”   她记得先前之事,总是不安的。   连世珏对上她乌溜溜的眼睛:“嗯,我在家。你去吧……早点回来。”   宝嫃听了,才欢喜雀跃地跑到厨下,挽了篮子出门去了。   宝嫃出了门,顺着大街往前走,经过隔壁门口,却听有人说道:“小嫂子。”   宝嫃停了步子,转头一看,见是连世誉的婆娘秦氏,见了她,就急急地出了门。宝嫃道:“弟妹,有什么事儿?”   秦氏上下一打量她,才笑道:“小嫂子,给你道喜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某哥哥终于认主儿了,认下了可不许再逃啦是不是XDD   存稿,我的存稿,掰着指头数……   10、解甲:极目无氛垢   秦氏生得银盘大脸,脸上还薄薄地傅着层粉,一双眼睛颇有几分撩人,目光闪烁不定,望着宝嫃笑道:“小嫂子,大喜啊,哥哥好歹地回来了……也不枉小嫂子你守了三年,啧啧,当初成亲晚上哥哥就被急招走了,大家伙儿还以为……如今又好端端地回来,可见仍旧是小嫂子的福。”   宝嫃心里高兴,含羞垂头:“是老天保佑。”   秦氏扫她一眼,又道:“对了小嫂子,你这是要去哪?”   宝嫃道:“婆婆说要请亲戚吃晚饭,让我去买东西。”   秦氏一听,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这可是好事,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得好好庆祝庆祝……对了小嫂子,还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提……”   宝嫃兀自欢喜地:“弟媳妇,是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秦氏道:“是这样的,小嫂子,昨儿你是不是借了我家的推车?”   宝嫃一听,惊地打了个哆嗦:“是……是啊,糟了!”   原来她昨天推着麦穗回家的路上,看到打谷场上人头攒动,一时情急,便将车子扔在了半路,又加上同连世珏重逢,她心潮起伏难以平抑,自然将那车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听秦氏说,才想起来。   秦氏见她慌张,微微一笑,却故意问道:“嫂子,怎么了?”   宝嫃道:“我……昨天将车子丢在路边,我现在去找!”   秦氏眼中掠过一丝鄙夷,面上却露出一副惊讶神色,道:“小嫂子别急,这么说那车子不在你家里头了?”   宝嫃点头,十分焦急。   秦氏道:“那么,……这事说起来有点古怪,昨日大雨之前,有人看到村尾的连显推着一辆车,说是像是我家的那辆,我以为在小嫂子家里,就没在意,如今小嫂子说不在家里,难道……是被连显顺手儿推家去了?”   宝嫃很是意外,忧心忡忡道:“我先去路上看看……不在的话,我……再去找。”   秦氏点头:“这样也好……希望还在路边儿上吧,那小嫂子就去吧,我家里头还忙着呢。”   宝嫃道:“弟媳去忙吧。”   秦氏看她有些恹恹地,又笑道:“对了,请的亲戚多的话,晚上小嫂子必然是忙不过来的,不如让我去帮一把手。”   宝嫃心不在焉地道:“弟媳有心了,但我怕婆婆不喜……就不劳烦了。那我先去看看车子……”她说完后,便挽着篮子去了。   秦氏也无话,目送宝嫃走开,低低道:“没想倒叫这小贱人享了福去……”   本以为连世珏死在战场,连家这点子家产……包括这几间屋子,都会归他们夫妇所有了,没想到连世珏居然回来了。   这功夫门里头跑出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叫道:“娘,我饿了……”   秦氏眼珠一转:“先去拿个馍馍先吃着,别吃太多了,留着肚子,等晚上你大叔家里头有好吃的,你跟你爹去,多吃点儿。”   小娃儿叫道:“娘,那我不是得捱半天饿?”   秦氏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没出息的!先吃饱了怎么成?快家去,多喝点水。”   且说宝嫃先匆匆去了村头,放眼一看,见长路上空荡荡地,除了几个行人,哪里还能见到独轮车的影子?   她想到秦氏的话,料想是那个连显把车子拿走了,宝嫃心里一时为难。   原来那连显,是村里有名的地头蛇,为人无赖且又强横霸道,最擅长占人东西,但凡入了他手中之物,就好像是被吞到了蛇肚子里,是绝难吐出来的。   村民对于连显,又是膈应又是惧怕的,因他强横,故而倒也没有人敢拿他怎样。   村长也没法子,迫于无奈把个“保长”给他当当,连显有了这点儿权,更是气焰嚣张,经常会做出些欺负村民的事儿出来。   宝嫃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了一趟市集,匆匆忙忙地买了些肉,菜之类,又捡了一条鱼,急急地回到家,把东西放下。   眼看要到正午时候,再不去,就赶不及做中饭了,宝嫃也来不及跟连世珏打招呼,就又出了门。   宝嫃虽然怯怕连显那呆霸王,但想到车子多半是给他拿去了,总不能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何况理在她这边,只要她好生说,也许连显就会把车子还给她了。   宝嫃到了村尾,见一座宅子,门头修建的颇为雄伟,里头传来汪汪狗叫,宝嫃颇有些紧张,上前敲了敲门,就听里头有人道:“谁啊?”   宝嫃的心噗通乱跳,张口道:“我是连世珏家的……有件事……”   正说着,门被打开,宝嫃见跟前站着个黑铁塔般的人,一双铜铃似的眼,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就宛如黑煞神相似,正是无赖连显。   宝嫃吓了一跳,几乎就想转身而逃,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连显已经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宝嫃咽了口唾沫,道:“我、我是想来问问,昨儿我一时大意,把车子丢在路边了,有人说……”   “说什么?”连显不等宝嫃说完,就恶声恶气地问。   宝嫃不敢看他,垂着眸子小声道:“保长,有人说……是被你推走了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连显道:“胡说八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贼说的?让他出来,敢不打死他!”   宝嫃见他果然发起了强横,便道:“请你不要动怒,我就是听人这么说的……如果没有,不过是一场误会,也就算了……保长,不知道是不是……”   “没有!”连显喝道,“你只听别人说,就敢跑来跟我叫板?你当我连显是什么人?由得你上门来污蔑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妇道人家,一顿拳先打死了你!”他说着,便将钵儿般大的拳头在宝嫃跟前晃了晃,鼻子里哼了声。   宝嫃见他全然否认,又在她跟前使威风,她又羞又恼,脸儿也都红了,恨不得拔腿就走。   然而好不容易来这一趟,那车又不是她们家的,总不能就不再问了。   宝嫃就又道:“大兄弟,我知道……别人的话做不得数的,可是,可是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如果没有的话……”   “什么?”连显大叫,“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阎王头上动土?”说着,伸手便推在宝嫃胸前,他那手张开,有蒲扇大小,顺势在宝嫃胸前乳上重重一按。   宝嫃被推得倒退出去,颤着后退一步,冷不防从台阶上踩空到地上,便摔了一跤。   连显见状,得意地狞笑道:“我说你是妇道人家不肯动手,不过是客套的,你识相的,赶紧滚!如果还来啰嗦,便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宝嫃懵了,羞恼之间,气得只是哆嗦:“你、你怎么不讲理,还动手……”   连显恃强凌弱惯了,见人被自己欺负就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便叉起腰粗声道:“动手又怎地?再啰嗦,我还打!”   这次第,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宝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羞,眼泪只在眼睛里打转。   连显见她跌坐地上,便哼了声,转身入内,重重将门关了。   宝嫃忍着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手掌心已经擦破了,她站了会儿,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已经缩成小小地一团,眼见是正午了。   宝嫃便自吸了吸鼻子,转身默默地往家里走去。   一路垂着头,有些恍惚。   宝嫃回家,刚进门,就见堂上连家二老正同一个人说话,她扫了一眼,见是连世誉。   宝嫃   见是他,便没进内,只是拐到了厨下,刚洗了手,就听连世誉要走的声音。   自门口看出去,果真见他出门而去,连婆子正走出屋门,一眼瞄见宝嫃,便道:“去哪了?这半天才回来,赶紧做饭吧!”   宝嫃答应着,心里惦记着连世珏,就回屋内看了一眼,却见连世珏盘膝在炕上,双眸闭着。   宝嫃见他人在,就也放了心,也没惊扰他。   宝嫃手脚麻利地做了菜,早上赶集买了些小虾,她一早用加了点儿盐的水泡着,把些小泥沙泡了去,煮熟了后,肥肥的虾子红通通地,便是一盘鲜美的菜。   又炒了两个青菜,把几个馒头蒸熟,便端上了桌子。   连婆子道:“去叫你丈夫来吃饭了。”   宝嫃才回屋,探头一看,见连世珏已经下了地,她便低着头道:“珏……夫君,婆婆叫你去吃饭。”   连世珏答应了声,回头跟她出了屋。   他自己去外头,宝嫃道:“夫君你要做什么?”连世珏道:“洗把手。”宝嫃急忙到厨下拿了水瓢,舀了水给他倒着洗手。   连世珏擦干了手,才上了桌,见宝嫃转身要去厨下,便道:“你去哪?”   宝嫃道:“我……我去厨房里吃。”   连世珏眉头一皱,淡淡道:“回来。”   连婆子跟连老头都已经落了座,闻言,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连婆子才道:“儿啊,咱们这地方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连世珏淡淡道:“她若不上桌,那么我也不上桌便是。”   连婆子变了脸色,连老头脸色也不甚好,然而碍于连世珏的面儿,都也不好发作,便只做和颜悦色状,叫宝嫃回来。   宝嫃便又去厨内拿了小半个馒头,刚盖住碗底的虾子,连婆子扫了一眼,道:“你看,她都有吃的……”   连世珏皱眉,不理连婆子,只对宝嫃道:“你就吃这么点儿?”   宝嫃张口,结结巴巴道:“我……我吃这些都饱了。”   连世珏瞥她瞬间,却忽地发现她的双眼有些儿红肿似的,显得一双本就很是清澈的眸子有几分湿湿地润泽,他不由一怔,眼神之中便透出几分探究之色。   目光沿着宝嫃脸上往下,终于在她的手上停了一停,宝嫃手里握着小半块馒头,动作有些不自然。   连世珏探手过去,将她的小手一握,宝嫃“啊呀”叫了声,略微一哆嗦,连世珏目光锐利之极:“这是怎么了?”   他将她的手一翻,露出掌心的伤。   旁边二老一看,连婆子停了筷子,板着脸道:“宝嫃,你毛手毛脚地,是不是在哪里摔着了?不会又打了碗吧?”   宝嫃急忙分辩道:“婆婆,不是的,不是在家里头,是在……外面。”   连婆子一听不是在家里,就不做声了。   连世珏见宝嫃脸上露出掩饰之色,便也没有再问,只道:“以后一桌儿吃,不许再改。”   连家两个老的目瞪口呆,连老头还想摆谱,慢慢开口道:“儿啊,规矩是……”   连世珏抬眸看向他,连老头对上他的眼神,心中莫名发寒,身不由己脱口道:“都、都听你的。”   中午饭吃完,连婆子好似有些不高兴,就打发宝嫃去厨房内忙活,为了晚上的宴请亲戚做准备。   宝嫃自然顺从地去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择菜,却听得耳畔有人道:“你上午去哪了?”   宝嫃一惊,转头一看,却是连世珏站在门口。   她捏着一把菜,呆了呆,就道:“夫君,我、我有事出去了一趟。”   “我知道,”连世珏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越发显得身长腿直,嘴里淡淡问道,“问你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3=涨收涨评涨人品,来吧来吧~~   加个油。。。   11、解甲:郭门临渡头   雨过天晴,乐阳县衙里,赵瑜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一晚上听着窗外雨声哗然,又加上初来乍到这陌生地方,赵瑜抱着枕头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后来便开始臆想自己在京中的相好,想来想去,便又想到路上遇到的那位小娘子……一直弄得自己虚火上升,手便往下探去,自己解决了一回。   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边,赵瑜无精打采地看看简陋的卧室,摸摸脸,自言自语道:“似本公子这般人才,屈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真是宛如明珠美玉弃于暗室,实在是暴殄天物……”   自怨自艾了一阵,叫了赵忠打了水进来,无精打采地洗了脸。   赵瑜踱步出外,见一地的湿,水却多半干了,只有一些洼地还汪着水,墙角的芭蕉叶子被雨水洗的碧绿,倒有几分可人,跟白墙上斑驳的青苔相映成趣。   赵瑜抬头看了看天,深吸口气,张开手臂动作了一下,回头道:“赵忠,早饭备好了吗?”   赵忠一脸地意味深长,道:“公子,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赵瑜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吃货仆人,赵忠给他把洗脸水倒了,便头前带路。   赵瑜跟着他过了廊下,来到一处落满尘灰的空旷房间,赵瑜道:“蠢材,你带本公子来这儿做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赵忠道:“公子您不是问早饭吗?这便是咱们的厨房。”   赵瑜呆若木鸡:“做饭的人呢?怎么这里跟没人呆过似的,敢情先前的县太爷,不用吃饭的?”   赵忠垂着手谦恭说道:“这个小人我已经打听过了,据说县太爷看不上这个地方,于是另置办了居处,吃喝都在别处……”   赵瑜的嘴总算慢慢合上,不再似先前那样如个螃蟹洞了。   半晌,赵瑜咳嗽了声,道:“真正是岂有此理,当县官不住县衙,跑到别处,如此奢靡无耻,贪图享受,怪道他被革职查办了,活该。”   赵忠将双手拢起来耷拉在腰间,道:“是啊,他是活该了,那公子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喝西北风吧?”   赵瑜瞪了赵忠一眼:“你给我闭嘴,难道本公子刚上任就要被活活饿死?你去!赶紧找个能做饭的人来,至于今天……先凑合凑合,出去吃馆子吧!”   赵瑜同赵忠在县城里走了会儿,顺着衙差的指点,到了最大的酒楼内吃了顿,赵瑜美其名曰“微服私访”,大概是饿了,竟觉得食物也还可口。   而对赵忠来说,只要有吃的便成,当下风卷残云地把赵瑜剩下的都吃了一干二净。   赵瑜斜睨着赵忠,越看越不顺眼,便说道:“本公子好歹也是县太爷,你也给我留点颜面,免得让人以为我是来刮地皮的……瞧你把这盘子舔的,都不用洗了。”   赵忠摸摸肚子:“还成,有七八分饱了……公子,不是我说,这厨子一时半会地不知能不能找来,小人这是为了下顿在囤积粮食。”   “你娘的,”赵瑜忍不住骂了声,“我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也知道囤积粮食没你这般放在肚皮里的,你别说你是牛,能反刍。”   两人骂骂咧咧出来,一路看着县内的风物,虽不算富庶之地,倒也安静祥和。   回到县衙,赵瑜琢磨着看会儿书,却见主簿匆匆急急地赶来,道:“大人!”   赵瑜道:“何事?”   主簿道:“大人,不知昨日大人阅览过的那本遣返满兵役壮丁的簿子在何处?”   赵瑜一想:“那本?哦……本大人昨儿翻看了几页,放在书房里了,怎么,莫非要用?”   主簿道:“正是,清早上,连家村派了人来,说名册出了差错,有个人的名字漏记了,要小人核实核实。”   “漏记?”赵瑜挑了挑眉,道,“那到是要核对一下,本大人去拿给你便是了。”   主簿便随着赵瑜往书房去,赵瑜到了书桌边上,忽地“噫”了声:“原先放在此处的。”   主簿站在桌边,见书房内窗户开着,地上各处还汪着水。   他呆了呆,忍不住抬头往上一看,却见屋顶上湿了一大片,原来这屋子年久失修,昨晚上又是空前的雨狂风骤,因此竟漏了水。   主簿有种不妙之感,目光转动,忽然看到桌子边上有本簿子,他急忙弯腰去捡起来,却见那簿子已经被湿了一半,翻开来看,上头墨迹模糊,难以辨认。   主簿暗暗叫苦,赵瑜见状便凑过来,惊奇道:“是这本了么?哟,都被雨水湿透了。”   这记录的簿子被雨水毁了,自然无法详查,主簿侧目,赵瑜并不以为然,道:“是本官一时大意了,不过,也是这县衙失修所致,也算是天有不测,因此也不能说全是本官之误,这样吧,反正此事不着急,本官发一封信函,去押解兵司,再要一份名单回来便是了。”   主簿心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明明是你的错,却如此轻描淡写。”表面上自也奉承着,只道:“大人说如何那便如何就是了。”   赵瑜点头,主簿又问:“那小人该如何回连家村之人?”   赵瑜想了想,道:“唔……既然他们人回来了,怕是无误的,人总比名册要可靠,多半该是漏记,因此你就只管出去跟他们说,是漏记了,让他们回去补上那人名姓便是。”   主簿松了口气:“大人英明,小人遵命,这便去说了。”   赵瑜见那主簿要走,忽然间福至心灵,便将他唤住,问道:“你说的那个连家村,是不是在县城外七八里处,要拐好几拐……村口依稀有棵大槐树的?”   主簿乃是土生土长的乐阳县人,当下问道:“大人怎么知道?”   赵瑜有心再问连家村是不是还有个一笑就会露出酒窝的小媳妇……但到底还有贵公子的矜贵,便只高深莫测一笑作罢。   且说连世珏相问宝嫃,宝嫃只说自己出去外头,连世珏人倚靠在门边儿上不动,只道:“你是不想同我说实话?”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隐隐地恐惧,急忙跳起来:“夫君……”   连世珏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而后目光望下,又看向她手心的伤。   两人沉默片刻,宝嫃终于低了头,轻声道:“昨日你回来……我一时着急想着去找你,就把隔壁世誉兄弟家借来的车扔在了路上,我、我忘了!我不是有心的……”   她着急的眼睛都红了,局促不安地合起手掌:“夫君,你先别对婆婆说,我真不是有心的……今早上我去赶集买菜,世誉媳妇对我说,我才想起来,她说有人看见连显把车子推回家了……”   连世珏道:“连显是谁?”   “就是……保长。”   “连世誉家里的人既然看到连显把车子推回家,怎不去要?”   宝嫃呆了呆,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一问,眼中就透出茫然之色,对她而言,车子是她丢的,秦氏跟她说了,她便自有责任要回来,倒是没想到其他一层。   连世珏双眸微抬,道:“连显不是个好对付的,是不是?”   “啊……是啊……”   “所以连世誉家的人才不去,只对你说……你就去了?”   宝嫃听出他的声音冷冷淡淡,底下自有一股不悦压着,就小声道:“车子……车子是我丢的……我……”   “连显对你动手了?”不等她说完,连世珏又问道。   宝嫃身子一抖,目光往下,看着手心的伤痕,喃喃道:“他……不承认,推了我一把,一不留神…   …珏、夫君,你别恼……”   宝嫃说着,却听不到连世珏应答,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忽然间发现门口已经没了他的人影。   宝嫃一惊,把手中的菜一撒就跳起来,奔出房门,正看到连世珏往外而行,宝嫃急忙叫道:“夫君!”就跑过去拉住他,“夫君你去哪?”   连世珏脚下一顿,看她有几分着急,便道:“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你去忙吧。”   宝嫃哪里肯放心,兀自抓着他不放,正在这时,身后连婆子出来,一看,便叫道:“宝嫃,你还不去赶紧地准备!又干什么?”   宝嫃最怕她吼叫,当下一哆嗦,手也跟着松开,连世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迈步出门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感,特意出来溜达溜达XD   下章估计就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了,哈哈哈   12、解甲:村树连溪口   “你问连显?”老姜揣着手,望着连世珏道,“这个人我有印象,很是凶狠霸道的……记得好像是住在村尾,怎么,你找他有事?”   连世珏只道:“村尾怎么走?详细是哪一家可知道?”   老姜想了想,回头道:“婆娘!”   老姜的娘子闻言便从屋内出来,擦着手问道:“相公,什么事?”   “连显家住在哪?”   姜娘子一怔,而后道:“顺着这里往西走,在村尾上倒数第五家……门头最大的那个便是了。”   连世珏点头:“多谢。”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又停下,转身同老姜道:“对了姜兄,今早上承蒙款待,晚上敝舍宴请亲朋,还请也来喝一杯薄酒。”   “啊……这怎么好意思?”老姜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连世珏道:“不必客气。”这才转了身。   老姜见他要出门了,才又急忙叫道:“兄弟,你真的要去找连显?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姜娘子也一脸忐忑,连世珏头也不回,只是将手一挥。   夫妻两个见连世珏出门,才面面相觑,老姜抓抓头道:“世珏兄弟说话怎地文绉绉地……他一个人去找连显不会有事吧?”   姜娘子急忙将他拦住,摇头道:“相公,你别去……你才回来,别掺和这些事……”   老姜对上女人焦灼着急的眸子,心里便一软。   连世珏轻而易举地就找到连显的家,侦查跟发现目标,对他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何况得来的情报又如此准确。   将掩着的两扇大门推开,连世珏听到里头传来女人哭叫的声音。   他并未停下,脚步一如进门时候的沉稳。   正走到院子中央,屋门口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高大凶狠,满脸横肉,正是连显。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贱婆娘,再敢啰嗦便直接打死你,老子另娶个年轻漂亮的娘们儿……”   正骂间,忽然看到院子中的连世珏,顿时愣住,复又骂道:“哪来的小白脸?进来干什么?”   连世珏站定脚步,扫了一眼院子角落的独轮车:“那是你的?”   连显一怔,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世珏,忽地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连世珏?”   连世珏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对你说的?”连显顿了顿,终于笑道,“小白脸儿,你是上门来找茬的?”   连世珏一笑,却不言语,连显双眼一眯动了怒:“找死!”往前走了数步,抬手便捶向他的胸前。   电光火石之间,连世珏猝然出手,将连显捶过来的拳头牢牢握住,而后往上一掀,连显一声惨叫,连世珏长腿一探,在他的脚腕处一扫,连显身子跌倒,连世珏却始终擒着他的手,往他腰后一扭压下。   这动作一气呵成,连显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趴在地上,磕了一嘴泥。   连显试图挣扎,然而那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宛如铁打的镣铐一般,力道强大的令人心悸,连显动弹不得,便骂道:“你想干什么?”   连世珏俯身,压着他的手,道:“你是用这只手推我娘子的?”   “你……”连显被压得快要断了气,“我推她又怎么了?横竖我没操她!”   连世珏双眸一暗,嘴角透出一丝冷峻笑意,手上略微用力。   连显“啊”地惨叫了声,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剧痛无比,好似是折了。   连显当即杀猪般地惨叫起来,连世珏将他松开,单脚在他腰间一踹一勾。   连显身不由己地翻过身来,回身朝上,急忙低头去看他的手,却见手腕无力垂着,当即尖叫道:“你干了什么!老子跟你拼了!”他也十分彪悍,就要爬起来性命相博。   此刻屋内的女人听到响动,急忙便跑了出来,见状也慌了,捂着嘴尖叫起来。   连世珏却不动声色地,抬脚在连显胸前一踹,连显猛地又跌了回去。   连世珏再度抬脚,便踩在了连显胯~下。   连显只觉得双腿之间一阵剧痛,垂眸一看,顿时吓的魂飞,浑身冷汗涔涔,想动,又不敢动。   连世珏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连显满心的凶霸不翼而飞,哆嗦道:“说……说什么……”   连世珏不紧不慢,徐徐说道:“你用这只手推了我娘子,我便废了你这只手,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你再说一次。”   连显又惊又怕,捧着手战战兢兢看自己的双腿之间:“你……难道你想……你疯了?!”   连世珏却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低低道:“疯了?或许,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连显本想要撒泼叫骂,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在这样暖和的天气,竟觉得周身一阵冷风袭来,令人汗毛倒竖,生生咽了几口唾沫,舌头僵直,一声也发不出。   连世珏道:“你这种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虫豸罢了,你该庆幸你没有对我娘子做出更过的事,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简单了,懂吗?”   连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急,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极快地蔓延全身,向来强横霸道不可一世的他,在男人面前,竟觉得真如一只会被人随手捻死的虫豸一样,无比卑微。   “车子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我不希望我娘子不高兴,也不希望她受一点儿的委屈,”男人盯着连显,英俊的面孔却宛如煞神在生:“我的耐心有限,懂吗?”   连显身不由己哆嗦着道:“饶命,懂……懂了!”   宝嫃洗好了菜,将要准备的切好盛盘,只等晚上做,忙活完了这些,她便出了门口,站在门边张望连世珏。   她记着连世珏的话,不敢离开,又心急,站了会儿,便慢慢蹲下去,手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地想事儿。   正在忐忑中,忽然间面前的阳光一暗,一双脚出现在面前。   宝嫃慢慢抬头,却对上男人正也低头望过来的双眼:“在干什么呢?”   宝嫃惊喜交加地跳起来:“夫君!你去哪了?”   “出去走了走。”男人淡淡地说,伸手握住她的手,顺势一抹,将她指头上的灰擦去。   忽然身后有人咳嗽了声,叫道:“宝嫃,别总缠着你男人,赶紧把院子再扫一扫。”   原来是连婆子到厨下看过了,见切好的菜,要用的杯盘碗碟之类都摆放的极整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抽身出来的时候,望见大门口上宝嫃跟连世珏手握手站着,她是最不喜看到宝嫃闲着的。   “好的婆婆。”宝嫃赶紧答应,迈步往内走,手便自连世珏手中抽出。   连世珏垂眸看一眼,默默随她进了门,连婆子站在门口上,笑眯眯望着他:“世珏啊,去哪了?”   连世珏道:“我请了隔壁的老姜,晚上也来吃酒。”   “老姜?”连婆子很是意外,却又笑道:“啊……那也好,昨儿也在他家吃过,给他添双筷子就是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亲戚们也一一来了,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连婆子只请了村子里的几个本家,叔伯兄弟之类,连世誉也在内,连世珏还有个妹妹,嫁在别村里,一时半刻回不来。   宝嫃将菜炒的差不多了,连世誉家的才来,一进门先进了厨房,转了一圈看了会儿,便咽了口口水,先捡了一块卤肉填进嘴里,啧啧道:“小嫂子你的手艺真是见长啊……”   宝嫃笑笑,忙得出了一身汗,也顾不上跟她寒暄。   秦氏正东看西看地想再拣点东西吃,目光一转看到门口连婆子进来,便急忙端起一盘菜,装出忙碌的样子。   连婆子正要进来看看宝嫃有没有好好地炒菜,一看秦氏也在,便道:“世誉家的也来了啊。”   秦氏把菜放下,装模作样地擦擦手:“是啊大娘,哥哥回来了,真是个大喜的事儿,我怕嫂子一人忙不过来,好歹也要来帮个手啊。”   连婆子知道这婆娘素来好吃懒做,净会说些好听的,肯定是来趁机占便宜的,她便也不怎么高兴,只望着宝嫃叮嘱道:“宝嫃,手脚麻利些,人快来齐了。”   宝嫃捞起搭在脖子上的汗斤子擦了擦脸颊额头上的汗,道:“婆婆,知道了,还有两个菜就行了。”   片刻功夫人都到齐了,加起来也有十几个,宝嫃将菜一一端上去,秦氏也跟着帮手,见菜都齐了,大家伙儿也都落了座。   连世珏身边坐着老姜,其他的都是连家的亲戚们,大家伙儿寒暄吃喝起来,喝了一会儿酒,便各面酣耳热,越发聒噪。   连世誉便道:“这真是大爷大娘的福气!天爷保佑,才让哥哥好好地回来了,来,我敬哥哥一杯!”   众人也跟着鼓噪,连世珏便把酒喝了,其他众人也纷纷起哄,连世珏便又喝了数杯。   正热闹间,外头有个小小身影跑进来,却正是连世誉家的儿子连梓,叫嚷着要吃喝。   秦氏装模作样地来拉了两把,却到底把他留在了桌上,连世誉捡了好吃的给连梓,连梓张开嘴,大口大口吃起来,一时吃得嘴角流油。   连婆子见这孩子恶行恶相地吃东西,心里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就直说,便道:“瞧这孩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旁边有人便笑道:“大娘你可放心吧,世珏身强力壮地,嫂子又年青,这家里一定很快也要添娃儿了!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连婆子听这个,却是欢喜的,连老头便笑道:“说的对,说的对!”   连世珏听了这话,也不做声,只是端了酒,向着旁边的老姜一举杯,刚要喝,就看到宝嫃端着最后一道鱼,从厨下出来,腰上系着围裙,勾勒的腰身越发纤细,那小脸被汗浸润着,红通通娇嫩嫩地,格外诱人。   男人一看,那杯酒便停在唇边,欲喝不喝。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说哥你吃还是不吃呢,哈哈……   TT奋斗凤凰去。。。   改错字……   13、解甲:白水明田外   酒席吃到半夜才散了,连老头喝了几杯就醉醺醺地,连婆子扶着他去歇息了。   宝嫃见人都走了,便出来将残羹剩饭都打扫了,杯盘碗盏地端进厨下,她忙了一晚上,也累了,只觉得腰酸腿软,撑着把碗碟都洗干净了,又匆匆洗了手脸。   宝嫃进了房,见房内也没点灯,隐隐地望见连世珏睡在炕上,一动不动,宝嫃试着叫了两声,他都没应声,宝嫃见状,便又拉上门退了出来。   她自去厨下,把烧得热水拎出来,到柴房内把身子擦洗了一番,才重又回了房内。   连世珏仍旧毫无动静,宝嫃便放轻了动作,慢慢地爬上炕,仍旧贴在连世珏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腰。   她一天没歇脚,实在累了,手抱着连世珏,感觉他温热可靠的身子,她心里一宽,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满足地唤了声:“夫君……”喃喃叫罢,双眼闭上,极快地便沉沉睡去。   一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稳定地鼻息声,一直安静的男人才睁开眼睛,月光透过窗棂纸映了进来,他的双眸如黑曜石一般冷静幽寒。   男人静静地望着暗影里的墙壁,上头用细细地小树枝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从昨日他便看到了,起初不解,渐渐地便也琢磨透了这是什么。   手臂微微一动,缓缓地将腰间的小手握住,感觉她的绵软温热,男人的眼神几番变化,终于阖上眸子睡了过去。   喊杀声喧嚣,染血的旗帜摇摆,猩红的眼睛,从空中挥舞劈落的长刀……   健马长嘶,铁蹄狠狠踏下,一具躯体倒下,更多的纷涌而上……喘息声越来越大,声声沉重,长刀举起,鲜血从雪亮的刀锋上滑落,一滴,两滴……   他左冲右突,浑身的气力逐渐地消失,忽然之间往后一倒……将入死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人从后面将他牢牢抱住,一股奇异的感觉,忽然之间蔓延他全身,就好像忽然之间从险境里头跳出,回到了异常令人心安的地方。   这种感觉让人舒服极了,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   他低头,依稀看到腰间有一支白皙而小的手,紧紧地搂着自己,他扭头看去,烽烟消退,他眼睛一眨又睁开……   眼前是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忧虑之色,正趴在他肩头,望着他看。   见他忽然转过头睁开眼睛,宝嫃担忧问道:“夫君……你……又做噩梦了吗?”   男人望着眼前这张脸,怔了会才反应过来,宝嫃摸摸他的脸:“夫君,没事吗?”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宝嫃展颜一笑,梨涡隐现,忽然间目光望下看去:“夫君……”   男人怔然,顺着宝嫃的目光同样望下,忽然间神色一变,原来男人身下,不知何时已经鼓起极大的一包,看来很是突兀,竟撑得那本就有些不合身的裤子紧紧地绷着。   宝嫃探头看着,眼珠乌溜溜地眨动,惊道:“夫君,你这里怎么啦?”   男人心头一动,看着她又惊又忧的模样,一时难以出口:“你……”   宝嫃瞪着眼看:“夫君……没事吗?”   男人咳嗽了声:“没事……”   宝嫃疑惑地盯着他的□:“可是……”真的好大,看起来好像塞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她试着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   男人急忙探手将她的手握住,宝嫃有些意外:“夫君……”手腕上极疼,却呆呆地不知挣扎,只是面上露出几分痛楚之色。   男人心头一震急忙将手松开,将身子侧了侧:“没事……别动……咳,你、你先去做饭吧,我一会儿再起来。”   宝嫃听到“做饭”二字,立刻点头:“好的夫君,那我去做饭,你真的没事?”   男人道:“真的,去吧……”心里虽哭笑不得,声音却带了几分温和。   宝嫃做好了早饭,一家子围着桌子吃了,宝嫃心里惦记着车子的事,昨晚上秦氏说是来“帮厨”,实际上是蹭吃的,吃着吃着,便又冲宝嫃提起这件事来,宝嫃不好说连显难应付,就只说今天去一次。   不管怎样车子的确是她借回来的,都要还给人家才是。   吃过饭后,连婆子便出门溜达去了,宝嫃把饭碗都收拾了,正在洗碗,忽地听到门口有人怯怯地喊:“嫂子在家吗?”   宝嫃听是个陌生的女人声音,便擦着手从厨房内出来:“谁呀?”   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抬头,陡然一惊,却见门口上站着两人,前头是个较瘦弱的女子,有几分畏缩,后面的那个,却是个身材高大面容凶狠的男人,居然是连显!   宝嫃一见,吓了一跳,就有些神情不定,这功夫那女人便过来,讪讪道:“嫂子在家呢……”   宝嫃定了定神:“什么事啊?”这才细细一看,却见这女人怀里抱着一只鸡,而连显身边放着的,却是她丢了的那个独轮车。   女人看了一眼连显,连显无精打采地站在她身后,右手臂用白布吊在胸前,并不作声,只是使了个眼神,女   人便陪着笑对宝嫃说:“前天有些个误会……今天给嫂子赔礼来了。”   宝嫃摸不着头脑,本能地让着人进门:“我、先……进来说吧……”   女人抱着鸡迈步进来,连显将车子推着,单手不方便,就只放在门口,也跟着迈进门槛,就站在门口边儿上。   女人看了看院内,道:“大哥在家吗?”   宝嫃懵道:“啊……应该在的……”回头看一眼,叫道,“夫君?”   连显一听她叫连世珏,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女人忙道:“嫂子嫂子,我只是问问……不用惊动大哥了。”   宝嫃见里头没动静,便回头过来:“那……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女人仍旧陪笑道:“就是昨天……我当家的有些暴躁脾气,跟嫂子有些……希望嫂子你大人有大量,别着恼。”   宝嫃明白她说的是连显推搡她的事,看到他们把车推来了,也猜到他们是想还车,可是昨天连显还凶霸霸地要吃人,怎么忽然之间就换了个人似的?   她一时没做声,女人就有些慌神儿,忐忑看了连显一眼,又道:“嫂子……车子给你推回来了,这只鸡,也算是我们赔给嫂子的,请嫂子你原谅我们这一回吧,啊?”   宝嫃见她这样,便忙道:“车子回来了就好,鸡就不用了,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鸡呢。”   女人道:“嫂子,您就收下吧,虽然是能生蛋的母鸡,不过也可以杀了给嫂子补身子的,只望嫂子你知道,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我们当家的……也知道错了,还请嫂子多跟大哥说说,求大哥……”   宝嫃听到这里,才陡然一惊,看向连显吊在胸前的手:“难道……”   女人红着脸道:“嫂子,我当家的手断了,看了好些大夫都说没办法,求你跟大哥说说,能不能……有没有法子给他弄好了?你也知道,咱们平常里要下地干活的,若真的变作个残疾之人,那么……”她很是慌张,又有些羞怕,便掉了泪。   宝嫃最见不得人如此,当下小声问道:“是……我夫君做的吗?”   女人抬手臂擦擦泪,急着把鸡塞给宝嫃:“嫂子,求你跟大哥说一声……啊……求你啦。”   宝嫃道:“我……我不知道,我去说就是了,这鸡不能要。”   宝嫃不要,那女人却偏要给,两人你推我让间,门口有人道:“哟,这是在做什么?”却是连世誉家的秦氏。   秦氏进门,小心地避开连显,走到宝嫃同连显   家的跟前,眼睛乱闪:“我看到我们家的车子在门口,就进来看看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女人就没再推让,那鸡咯咯叫着要往地上跳,女人急忙抱住。   宝嫃有几分窘迫,就道:“你先等等,我去叫我夫君来。”   她抽身回去,匆匆进了里屋,到自己房中,却果真见连世珏盘膝在炕上,宝嫃放低了声音:“夫君……”   连世珏睁开眼睛,从炕上跳下地:“我知道啦。”看着宝嫃惶惶然的表情,将她的小手一握又松开,迈步出了门。   连世珏出来后,连显正蔫头耷脑地站在门口上,见了他,仍有些惊怕,连显家的也有些畏惧,却硬着头皮道:“大哥……”   连世珏却并不答应,只是看着连显。   连显没奈何,上前一步,垂着头道:“世珏大哥,昨儿我得罪了嫂子,今天过来赔礼了。”   连显家的见宝嫃出来,就又把鸡给宝嫃,宝嫃哪里肯接?秦氏在旁边看到这里,便笑嘻嘻过来,把鸡接过去,道:“车子是我们家的,这鸡我替小嫂子留下了。”   连世珏见连显开口了,便道:“你过来。”连显忐忑地走到他身边,连世珏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忽然之间用力一抖,将他的手一扭,只听“咯”地一声,连显惨叫一声。   连显家的魂不附体:“当家的!”连显白着脸后退一步,忽然之间不可置信地抖了抖手,原来动也不能动的手居然又好了!   连显大喜,手肿痛了一夜,他也在家哀嚎了一夜,大夫看都未果,有人只说这手臂是废了,只有个有见识的大夫才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苦熬不过,清早便来登门,果真,而、此刻手臂虽然仍旧肿着,但痛已经消除大半了。   连显喜出望外,恨不得跪地磕头,一叠声地说:“多谢大哥,多谢世珏大哥!以前是小弟不懂事……”   连世珏淡淡地也不愿意应付,连显家的扶着他,对宝嫃道:“多谢嫂子了!”   宝嫃讪讪地说道:“没事……没事就好。”   连显跟他家里的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往外退,宝嫃听到母鸡咯咯叫,急忙道:“这鸡不能要……”   秦氏把鸡抱得紧紧地:“小嫂子,这是人家一片心意,就留下吧。”哪里肯撒手。   连显家的忙道:“嫂子不嫌弃就已经不错了,留着吧,能下蛋的……”   等连显家两个出去,剩下秦氏抱着鸡,笑得眼睛弯弯地:“小嫂子,车子回来了,那我就推回去了啊……   ”就要转身走。   宝嫃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却听连世珏沉声道:“车子是你家的,鸡不是。”   秦氏身子一僵:“啊……是啊,我忘了,忘了……”赶紧俯身把鸡放下,灰溜溜地出门去了。   剩下宝嫃跟连世珏两个站在院内,连世珏沉默片刻,转身要回屋,宝嫃脱口唤道:“夫君……”   连世珏站住脚步,宝嫃看看那只在地上走的鸡,又看看连世珏:“夫君,昨天你……去找过连显了吗?是为了……”   宝嫃犹豫着,还没说完,外面连婆子风风火火地进门来,道:“听说连显跟他家的来赔礼道歉,还给了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宝嫃宝嫃不可以用眼睛那啥人家啊,哼哼。。。=v=   开文的时候某个泡制封面的家伙说要加只鸡上去,如今这只鸡终于出现了XDD。。。不过存稿用完了,以后就得加油了,略显忧郁地望天   修一下~~   14、解甲:碧峰出山后   连婆子本在外头跟村民闲话家常,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秦氏出门,秦氏三言两语地,只道连显家来赔礼还给了只鸡,连婆子一听就喜出望外,便进来看究竟。   宝嫃还没来得及回答,连婆子一眼瞅见地上那只咯咯叫四处走的母鸡,双眼一亮道:“这鸡可真肥!”三两步过去,将那母鸡捉住抱了起来。   母鸡不似公鸡般好斗敏捷,最是胆小温顺,一有人靠近,不自觉地就畏缩起来,连婆子轻而易举地将母鸡抱住,手在母鸡屁股后头摸了摸,笑道:“还带着蛋呢,啧啧!”   她一时满心狂喜地,竟顾不上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摸着母鸡道:“这鸡杀了的话,倒是能煮一锅好鸡汤。”   那母鸡在她怀里咯咯咯地乱叫,仿佛也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连世珏不喜这些,转身欲走,宝嫃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看了一眼那只母鸡,才又低低地说:“夫君……能不能叫婆婆……别杀这只鸡?”   连世珏望着宝嫃,宝嫃只是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胆怯地期盼。   连世珏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略微沉默,回头看着兴高采烈地连婆子,终于惜字如金般说道:“别杀这鸡。”   男人说完了这个,嘴角抽动了一下,俊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类似窘迫的神色。   连婆子正在打量这鸡怎么吃,闻言道:“儿啊,不是正好杀了它给你炖汤补一补?省得那连显家的平日里可凶了,这回又是怎么了?万一他想明白了再给咱们要回去怎么成?”   连世珏万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小心思,却也不说其他,只道:“他不敢。”说完之后,便转身望内去了。   连婆子当然不敢不听连世珏的话,只是小声嘀咕道:“不杀了,留着又得喂粮食吃……留着做什么?”   宝嫃见状,急忙道:“婆婆,这只鸡可以下蛋的。”   连婆子横了她一眼:“那你好生喂着吧!……别忘了饿瘦了的话,再吃连这点肉都没了!”把鸡放下,便又出去串门子了。   宝嫃见连婆子去了,急忙回身去厨下掏了一小把糙麦出来,撒在地上,那母鸡咯咯叫着过来啄着吃,宝嫃又抱了一把稻草,放在墙角处。   那鸡啄了会儿米,便又跑到稻草上去踩来踩去,在墙角儿不停地刨抓找虫子吃,宝嫃甚是喜爱,看的眼睛放光,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屋内,探头道:“夫君……”   连世珏坐在桌子边儿上,望着她放在靠墙处的做针线活的小小簸箕筐儿:“嗯?”回头过来。   宝嫃道:“夫君,我要去地里看看,你不会出去吧?”   连世珏本能地要答一声“嗯”,转念间却又道:“去地里?看什么?”   宝嫃道:“昨晚上下了雨,我看看好不好把地翻一翻,好种苞米了。”   连世珏瞪大眼睛,听得一愣一愣地,宝嫃道:“夫君,你在家里不会出去吧?”   连世珏环顾这有些破烂简陋地斗室,他曾几何时有过这么孤闲的时候?不由地笑了笑:“你一个女人家也去翻地……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宝嫃倒是惊了一下,旋即又欢喜道:“那也好!”她自然是最想两个人在一块儿的,也省得她提心吊胆地。   连世珏见她进门来,飞快地拿了块灰蓝色粗布帕子围在脖子上,又出门去柴房里,取了两个斗笠,拎了一把锄头出来:“夫君,刚下过雨,如果太涝的话地还不能翻动,我们就先去看看吧?”   她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男人哪懂这个,就含糊道:“好啊。”   两人正要外出,却听得屋里头一声咳嗽,却是连老头出来了,见状道:“世珏要下地?”   宝嫃见他露面,却不敢太高兴,就看连世珏,男人对上她一双毛眼睛,心里暗笑,就“嗯”了声。   连老头看看天色,道:“也好……这样或许就不用叫世誉帮手了,昨晚那场雨有些急,下了也有些时辰,地大概还捞着,估计得明天才能翻……你们先去看看吧!”他一摆手,忽然又想起件事,“割回来的麦子,还堆在打谷场上吧?”   宝嫃道:“是的,公公。”   连老头道:“看日头把地晒干了……也好晒麦子了,晒一晒,就好打场,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日头。”   宝嫃道:“好的公公。”   连世珏见老头有些瘦不禁风,说几句咳嗽一声,显然是个有病的,就不吭声。   宝嫃应答完了,连老头才道:“走吧。”从里头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在院子里靠着墙边晒太阳。   连世珏将出门前,就听到老头哼什么“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很是悠闲似的。   宝嫃出门,才把一个斗笠给男人戴上,自己也戴了一个,看男人的新造型,越看越喜爱,就歪头笑一笑,扛着锄头顺着大街往前走。   男人沉默片刻,便道:“地里的活也都是你做?”   宝嫃守着他,像是守着宝贝,就雀跃说道:“夫君,咱们的地不大,只有两亩稻子,三亩麦子…   …先前倒还多一些,只是你没回来,公公婆婆做活儿不利落,时常要请世誉兄弟过来帮手,那么多地照应不过来,就给了他一些让他种着,每年他会给半袋稻子,半袋麦子。”   男人点点头,看着宝嫃:“至少你可以……”   “啊?”   男人心里说:“至少你可以少操劳一点儿。”目光在她的手上扫过,这双小手,本该是属于少女的软和娇嫩,但是他握过几次,发现掌心里有的地方磨出了略硬地茧子,有的地方还带着伤,手背上也还有几道划痕,有的伤痕好了,浅浅地看不大出来,有的地方却是新伤,伤处有干了的丝丝血渍。   说话间,两人将顺着巷子拐过街角,路上也遇见几个熟人,见了两人都很惊异,有人便同宝嫃打招呼。   街心里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坐着小凳子晒太阳,一看两人出现,都哑口无言,只是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个,宝嫃见状,就“某婶某爷某奶”地叫,几乎就叫了个遍。   几个老头老太满面堆笑地一一答应,一路目送他们走了过去才罢休。   一直在他们走出了七八步的时候,身后才又传出热烈地议论声音,连世珏不动声色,耳朵却很是好使,只听几个老家伙七嘴八舌地说道:   “没想到连家的后生出落的这么齐整。”   “只不过小媳妇总是这么瘦巴巴地,风吹吹就跑死的,这屁股也小,看来没二两肉,能生娃儿吗?”   “难说……以连家大娘那泼辣性子,如果等不到媳妇生娃儿,估计就……”   “听说这后生的相好挺多的,比如村后的王寡妇……那可是个能生的,就不知道连家大娘看上看不上。”   几个说到这里,就哈哈笑。   连世珏心中暗骂:“为老不尊。”   宝嫃却不似他这样耳目灵便,只知道几个公公婆婆在议论纷纷,或许多半也是议论他们,但究竟说什么却不知道,只仍旧一脸欢喜地往前走,凡是遇到熟人,就急忙打招呼。   连世珏望着她甜甜的笑容,心里头莫名地叹息了一声。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地,两人不知不觉出了村口,越见眼前视野开阔,长天净澈,绿树荫美,远处可见清晰地山脉隐隐,如一幅画儿。   顺着大路往前,宝嫃指着两边的田地,道:“珏哥,咱们的稻田在村后下坡,从这里得绕过去……不过麦田就在前头不远了。”   走了一会儿,她又一惊一乍地叫道:“珏哥,这里就是我丢   独轮车的地方,我……”   她唧唧喳喳地说着,忽然间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怔了怔后便反应过来,飞快地脸红起来,低头小声道:“夫君,夫君,我一时忘了!我叫错了……你不要……不要生气。”   连世珏轻轻地叹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捏住她的手,顺势把那锄头拎过来,默默无声往前走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   “啊?”宝嫃不懂。   “三年了,不是说多半都以为……我死了吗?我们又没有……圆房,你在这家里过得也……不甚好,你大可改嫁。”   “我不改嫁!”宝嫃忽然大叫起来。   连世珏身心俱是一震,停下步子转头看她:“你就这么喜欢……我?”   宝嫃定定地站在原地,只是望着连世珏看,眼中水光闪烁,她低头搓着衣角:“我当然,喜欢珏哥,那时候……我、我讨饭……被珏哥、撞见,珏哥可怜我,给了我些钱不说,还……娶了我过门。”   连世珏眉头一挑:“所以你就……”   “我娘家穷,”宝嫃忍不住落了泪,却还竭力忍着,声音略有些沙哑,“有个牙婆子给爹说,要把我卖掉,给县城的大户家里当妾,乡里人都知道,那个杜大户家里……大娘子格外厉害,弄死了几个妾……我、我也很不愿意给人家当妾,死也不愿意,如果不是珏哥、我……我早就死了。”   她说到这里,便抬起头来望着连世珏:“我早就打定主意,如果珏哥真的……回不来了,我也就跟你一块儿去。”她的样子看起来柔弱之极,然而神情同说话的声音却是异样坚决。   连世珏看着宝嫃,顷刻间伸出手臂,将梨花带雨的小家伙搂入怀中。   却听得有人笑道:“哟,这小两口不回家去,怎么就在大路上亲热起来了啊?”声音却是轻飘飘地,几分轻佻。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鸡重获新生了,努力生蛋吧。。。XDD   把前面几章的错字啊,多余句子修改了一下。。加个油吧。。。   15、解甲:农月无闲人   宝嫃听了那声音,惊了惊,连世珏却不动声色,抱着宝嫃的手略微一松,眸子瞥向前路的一棵树下。   却见正前方那绿荫底下,俏生生地站着一道窈窕影子,因是夏日里天热,穿的也单薄,显得身形格外好。衣裳是好的棉料子,颜色也鲜亮,加上人长的不丑,看起来就像是绿树底下开了一朵儿花。   连世珏早就留心到这女子从前头大路来,一看到他们两人,便跟猫见了腥似的加快了步子,如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里头隐约若带几分妒恼交加之色。   他对这些男女□上很是不留心,只见是个普通民妇,便也罢了,低头仍看怀中的宝嫃。   却见宝嫃已经自他怀中离开,将头上斗笠一扶,转头看见来人,微微惊愕之下,道:“原来是爱娇姐。”   连爱娇手中挽着个蓝色的包袱,微笑着走上前来,眼睛在宝嫃同连世珏之间不停逡巡地看,最后人妖妖娇娇地停在了两人面前,对宝嫃道:“宝嫃妹子,知道哥哥回来了,你们夫妻情热,但怎么就在这大道上……幸好是姐姐我看到,若是别人看到,怕是要说闲话的。   ”   她这话里头带着几分调戏之意,说话间就抿着嘴笑,且眼睛灵动地瞥向连世珏,倒有些暗送秋波似的。   连世珏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站在宝嫃身边,别说搭腔,连赏光抬眼看一记都不曾。   宝嫃脸皮薄,被她说的有些儿脸红,忙忙地说:“我没有的,爱娇姐……只是方才……”这种事却不大好解释,越是要解释,就更显得越描越黑。   爱娇却道:“行了,姐姐我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小别胜新婚嘛……”说到最后一句,声里无端端的多了丝幽怨般。   宝嫃心里高兴,又是个单纯不过的性子,还以为人家是好心,便跟着笑了两声:“对了,爱娇姐怎么回来了?是回娘家吗?”   连爱娇叹了口气:“是啊,许久没回来了……昨儿听说……”她拉着腔调,欲言又止说到这里,定定看了连世珏一眼,才又道,“家里忙,就赶紧地回来看看了。”   宝嫃笑道:“爱娇姐家里的农活都忙完了,姐姐真孝顺。”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叫道:“宝嫃,宝嫃!”宝嫃一歪头,却见到大路对面边儿上站着个同村的女人,正冲她招手。   宝嫃一看,赶紧回头说:“夫君,我过去看看……”又对连爱娇道,“爱娇姐,那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要下地了。”   连爱娇道:“知道了   。”目送宝嫃跑向路的对面,一双眼睛便看向连世珏,略微咬牙低声说道:“冤家……你可回来了,装的倒像!”   连世珏眉峰微动,才扫了女人一眼,连爱娇咬着牙:“该死的!怎么没死到战场上去?害得我……”她的眼圈竟有些发红,咬住唇,一副似羞似恼又有些委屈的模样。   连世珏见状有异,冷冷然便要走,谁知女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极快地说道:“我好不容易回来这趟,都是为了你……晚上老地方,你可给我……”   连世珏双眉皱起,刚要甩脱,连爱娇的手却在他的胳膊上一捏,感觉那手臂硬实非常,她心里一荡。   连爱娇暗暗咽了口唾沫,冲男人妩媚笑笑,极快地又松手,自转身去了。   连世珏颇有几分气闷,却见对面,那个拦住宝嫃的女人唧唧喳喳不知在说什么,一边儿说一边也打量他。   幸好两人没说多久,宝嫃就又跑回来了,见连爱娇果真去了,便道:“夫君,我们走吧。”   连世珏答应了声,见她神情似有些怪,便问道:“说什么了?”   宝嫃慌忙摇头:“没事,没什么。”   连世珏便也由她,两人到了上坡的地上,宝嫃打量了一番地面,仍旧有些湿湿地,便道:“果真公公说的对,不能翻地,估计就得明天了。”她手搭凉棚,又张望周遭邻家的地,果真也没见几个人。   连世珏见地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短短地麦茬子,七零八落地躺着,宝嫃闲不住,极快地把其中几个挑出来,扔在田地边儿上:“这些东西留在地里最扎人的,不过等晒干了,烧火倒是好的。”   麦茬子是割完麦子之后剩下的那部分,一般都是从地里刨出来,不然不好种地。   有的田家惫懒,就直接放一把火烧,然而这样烧对地来说并不是好事,宝嫃心细勤快,又且喜连家的地不太多,大部分麦茬子都被她翻了出来,有的还晒在打谷场上,等晒干了,烧火是极好的。   连世珏似懂非懂,就只听着,宝嫃看完了,两人就沿路返回。   日头很毒,迎面的风却有几分凉爽,连世珏遥遥地望着村口那大槐树,旁边就是极大的一块打谷场,上面影影绰绰地,已经有人在忙。   宝嫃道:“现在地肯定还是湿的,不过晾凉麦子透透气倒是好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连世珏道:“你说是就是。”   宝嫃嘿嘿一笑,见左右无人,便攥住他的手,手指头在他手心里一挠。   连世珏只觉得手心里微微痒了痒,就看宝嫃。   宝嫃红着脸,想要松手,却又被男人的手掌把那小手反握住了。   “这手上的伤,是麦茬子扎的?”连世珏问道。   宝嫃又有些昏头昏脑:“唔,是啊……还有……都是我不小心。”   连世珏拉着她往前走:“以后要小心些。”   “哦……”宝嫃抬手挠挠后颈,心里又甜又有些晕陶陶地:“夫君,晌午饭你想吃什么?”   男人很有些虚火上升的意思,无奈道:“你做什么,就吃什么。”   宝嫃只觉得他说的话都动听极了,呆呆想了会儿,道:“昨儿婆婆叫请客买了肉,我不舍得全做了,就偷偷留了一块儿,用油过了过,使盐腌着呢……给夫君炒了吃好不好?”   男人只觉得她这点小心思当真可爱有趣之极,忍不住就想笑,咳嗽了声道:“好啊。”   两人你说我答,但多半是宝嫃在说,三里路走起来,丝毫也不觉得寂寞。   男人望着眼前开阔清爽的景致,时不时低头看看身边儿小脸如花般的人儿,迎面的风徐徐而来,头顶太阳光热烈,他眼前所有一切尘世的景致,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动人,这一切陌生的存在于他来说是如许的新奇而美,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可是手心里传来的温柔绵软的感觉,身子时不时被她蹭到的感觉,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   先前他以为他的一生都走到了尽头,前进一步或者后退一步都是岌岌可危的无底悬崖,属于他的只有无休止的杀戮,摇曳的旌旗遮天蔽日的烽火,可是现在……   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身边那声音碎碎念道:“夫君夫君,你是不是饿了?还是累了?还是日头太晒了?我去把盖麦子的芦苇席子揭了,把麦子稍微摊开我们就回家……”   男人低头,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宝嫃的脸:“我没事,我……很好。”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宝嫃一怔,对上男人温柔注视的双眸,脸颊上迅速地晕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上集里大家似乎很盼望是瑜儿出现,其实出来的是个。。。嗯嗯,会尽快放瑜儿出来溜达地。。   瑜儿:当本太爷是母鸡啊,溜达   某八月:怎么能当瑜公子是鸡呢,好吧,来个有气势的……关门,放太爷!   16、解甲:倾家事南亩   打谷场上人果真是多,且有越来越多的势头,连世珏放眼看去,却见有的正在忙着揭盖在麦堆上的所谓“芦苇席子”。   那芦苇席子,原来是用一根根极粗且硬挺的芦苇串联编成的席子,长长地芦苇杆儿们长得好的,足有一人高,紧密地挤在一起,就宛如蓑衣一般,形成天然的防水之物,一圈圈儿地从下到上把麦堆们遮盖住,最顶上则扣着一个木盆或者别的物件,矮墩墩胖乎乎的麦堆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的亭子屋。   这样一来,雨水打落,便从光滑的芦苇杆儿表面上顺着滑下来,分毫也湿不了底下的麦堆。   这厢连世珏看得有趣,却见宝嫃已经也离开自己,去到一块儿场地上。   男人的观察力是一流地,当下扫了一扫,就见端倪,原来打谷场地上,隔着几丈远,就放着极快小石子,以石子为界限,隔开了一块又一块的场地,好区分场地是谁家的,这样麦堆跟农忙之物也不会放错。   这也是因为农家劳作久了,其实蒙着眼也能找到自家的打谷场所在,小石子不过是象征性放着而已。   男人观察之间,却见宝嫃竭力探身,便要去取那放在芦苇席子上的木盆,可惜她身量不高,麦堆虽然堆得不算高,对她来说可也有点儿困难,她竭力探长身子踮起脚尖的模样,在男人看来,极为有趣。   男人三两步上前,在宝嫃身边儿一探手,轻而易举地将上面的木盆取了下来。   宝嫃怔了怔,而后便笑。   男人把木盆放下,不劳宝嫃说话,便动手,将那芦苇席子一层层揭了下来,见芦苇杆儿铮亮结实,水珠递到上头很快就滑下来,果真是一流防水好物。   席子底下盖着的,是从地里收割回来的麦子,麦秆麦穗,头尾俱全,只有带根的麦茬子留在地里了。   麦堆散发出清新的麦香气,也夹杂着一缕潮气,但日头如此毒辣,一会的功夫潮气便能被晒干。   宝嫃道:“夫君,把席子放在这里也晾一晾。”   男人便听从吩咐,把席子抱着,放在场地边儿上。   宝嫃美滋滋地望着男人动作,忽然之间想到一事,不由地伸手捂住嘴:“唉,怎么忘了……”   连世珏道:“忘了什么?”   这功夫,就听到耳畔“骨碌骨碌”地声响,连世珏转头,却见身后几丈远处的一块场地上,有一个村中的男人,正拖着个圆圆地石头轱辘过来,见两人站着,便打招呼道:“连大兄弟,宝嫃妹子……也来压场吗?”   男人疑惑着,无法搭腔。   宝嫃道:“是啊是啊,忘了把轱辘拉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男人笑脸憨厚,念道:“可要赶紧啊,趁着老天爷开脸,天儿好,赶紧地把场地压平了,多晒几次麦子,就好打场了,……把麦粒子打出来晒晒干收起来才安心,不然的话再多下几场雨,这麦子可要闷的发霉了。”   宝嫃道:“是啊是啊,我这就回去拿轱辘。”   连世珏眼睁睁看着,见那汉子笑说罢了后,便拉着那石头轱辘,在场地上开始转着,一圈儿一圈儿地走,这模样倒好像是驴转圈拉磨一样,而且那石头轱辘的确也不轻,看来足有百斤多吧。   他皱着眉,不解其意,只觉得一切很是新奇,却听宝嫃道:“夫君,我差点儿忘了,我们也得先趁着刚下雨,场子地软了,把场地压一压,我回去取轱辘吧?”   连世珏看看那汉子拉着轱辘一圈圈闷走不休,正看得新奇,谁知看了一会儿,却又见个女人拉着个更圆些的石头轱辘过来,连世珏看着两个圆乎乎地石头轱辘,越发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侯,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噫,世珏兄弟,弟媳妇……你们干站着作甚?”   宝嫃同连世珏回头,却见原来是老姜跟他婆娘,两人手里也各拉着个石头轱辘,老姜那个,就跟那汉子拉着的一样,表面有一圈一圈地凹凸痕迹,他婆娘那个,却平整光滑。   男人本就是极聪敏的人,看了先头那汉子的举动,听了宝嫃三言两语,又看老姜跟他婆娘也各自拉着,顿时便明白过来。   原来,那成堆的麦穗晒干了后,便要在这场子上打出麦粒来,而这场地若是软或者起土的话,自是不行,到时候土跟麦粒难免会混合一起,因此事先要把场地的土压夯实了才行。   一般要先往场地上泼水,然后再用轱辘压,这功夫下了雨,倒是省事了些。   这带着凹凸痕迹的石头轱辘,是打头阵的,先用它把地面压好,再用这平滑的石头轱辘可着劲儿压上几遍,把场子压得平整,此后才好做其他的。   连世珏心里想通这阵儿,宝嫃已经跟老姜说了忘记要压场子这回事儿,老姜一听,哈哈笑道:“别再往家里跑一趟啦,我们来得早,都压好了,这两个轱辘借给你们使唤就是了。”   宝嫃大为感激,老姜婆娘也道:“宝嫃妹子,这值当什么,拿去使吧。”笑着就把牵着轱辘的绳子递给宝嫃。   老姜也把自己那个沉一些的石头轱辘的绳子给了连世珏,又叮嘱道:“趁着现在地还软,省得泼水了,要赶紧地,不然到了晌午就干了一半儿了。”   连世珏手里握着那绳索,便“嗯”了一声。   老姜跟媳妇说过了之后,便双双把家还,连世珏站在场子中,看看那正拉着石头轱辘转来转去的汉子,又看看那“蹲”在自己身边儿的圆滚滚地石头轱辘,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真想要放声大笑一场。   宝嫃道:“夫君,你歇息会儿,我来拉吧。”   连世珏反应过来,赫然一笑:“不用,我来!”将头上斗笠一掀,拉着轱辘,学着那汉子,依样画葫芦地在场地里转起来。   下过雨的场子地面被泡软了,轱辘压上去,印出一道道地凹痕来,连世珏拉了会儿,回头看看,不觉得累,只觉有趣。   如此反反复复转了七八圈儿,渐渐地地面被夯实了,宝嫃望着男人,很是心疼,叫了几番,男人都不肯住脚,她要去自己拉,却被男人不由分说地制止。   又拉了十几圈儿,男人还意犹未尽地,白皙的脸上汗落如雨,把胸前的衣裳都给湿透了。   宝嫃又心疼又没法子,幸好场子已经被压得差不多,宝嫃就拉着那平整圆滑的轱辘,跟在男人身后走。   男人大步流星,宝嫃不甘落后,就追着小步跑,男人走了六七步,察觉她在身后偷跑,便停下来,回头望着宝嫃:“该用这个小的了?”   宝嫃正卯足劲儿往前,急急忙忙停下,差点儿给那圆轱辘从后压了脚,男人将她往身边一拉,宝嫃才道:“是啊夫君……用这个再压几圈就好了。”   男人道:“那你把这大的拉出去,我来弄。”顺手把宝嫃手里的轱辘绳索拉过去,便在场子里转起来。   他的力气是等闲之辈无法比拟的,拉大的轱辘都易如反掌,这小轱辘简直不耐看,拉了两圈,步子一快,这场地又平整非凡,小轱辘被拉的简直要飞起来似的。   宝嫃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也有几个村民站了过来,赞道:“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瞧世珏兄弟这劲儿……这才多大的功夫,已经压好了,啧啧!”   又有几个妇人,望着男人那傲人的身板儿,极俊的眉眼儿,便又羡又爱地,望着宝嫃时候,又多几分眼红地。   足足一个多时辰,男人才停下,站在场子边儿上,看场地平整之貌,他心里也有一种奇妙的快活之意,宝嫃拿着斗笠给男人扇风:“夫君,累坏了吧?”又小心给他擦汗。   男人笑笑,握着宝嫃的手,转头看向周遭,却见打谷场各处已经忙碌起来,新压好的场地平整如镜,男人双眼一眨,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才懂。”   宝嫃道:“夫君,才懂什么?”   男人本不想说,不知怎地,望着她黑葡萄般的眸子,便笑微微道:“我曾读过一首诗,怎地也想不通是何情形,还以为是诗人妄想,如今……倒是完全懂了。”   “诗?”这回轮到宝嫃不懂了。   男人一点头,深深呼一口气,低低念道:“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宝嫃全不懂这些,只是听着男人的声音低沉,格外动听,她便欢喜,摸摸头道:“夫君,真好听。”   男人看看她懵懂之态,哈哈一笑:“是啊,很好听,现在我只懂了第一句,那后面几句……还得过些时候吧。”   宝嫃竭力想了想,便道:“夫君,我听到一个‘稻’字,难道夫君说的是我们的稻子吗?那倒的确要等到霜降的时候才能打了。”   “真聪明。”男人赞道。   宝嫃心花怒放:“夫君才最聪明,居然还会念‘诗’!”双眼发光,无限崇拜地望着男人。   男人忍着笑:“好啦,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啦?”   宝嫃才跳起来:“啊,是啊夫君……我们先回家,先晒晒场地,等吃晌午饭的时候再回来摊开麦子。”   两人一人拉着一个石头轱辘,从打谷场上出来,行走间又有许多村民同他打招呼,男人虽然不认得那些人,但望着一张张带汗的笑脸,心情却是极好的。   石头轱辘在身后,发出唧咕唧咕的声响,男人看看自己,又看看宝嫃,真真是一大一小,只觉得像是牵着两只不会说话的动物在溜达,一时更觉好笑之极。   他拉着两个加起来有三四百斤的石头轱辘,转了足有百圈儿,又顶着烈日,本是又渴又有点累的,不知为何,心里头却是异常轻松,只觉浑身都是劲儿。   男人一手拉着轱辘,另一只手却探过来,悄无声息地把宝嫃的小手握进掌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上集最后有个小虫儿,去修了~   写这个,我也变成蒲松龄,不停地追着问东问西,做调查,只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这些,又会不会懂,不过我觉得是极有趣的,这些没有机械化出现时候的传统劳作过程,以后注定是会湮灭了。。虽然是社会的一种进步,但是……他们的存在,也毕竟曾是一种民众智慧的象征吧,很宝嫃贵   比如文中‘珏哥’所念的范成大的那首诗,貌似曾出现在中学课本上,但就算会背了,又怎知道他底下的意思?   其实连执笔者的我也是新近经过“研究”才彻底明白的,而那种弄懂的感觉,很爽快,很微妙,大概跟一种叫做“传承”的东西有关。。   心里的感觉也是很微妙的,写出来,也当是一种纪念,一种铭刻吧,不然,随着时光的流逝,真的,就都全忘记了。   且说咱们英明神武的某男主角在打谷场上转圈儿……这种情形,若是被某些知情人看到,十个里头,怕是会惊死五对儿。。   这当儿若是宝嫃再挥舞小鞭子,那就是……哈,哈哈……无辜地望天   新晴野望王维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   ——友情提示,最近jj狠抽,大家发评最好事先复制一下。。=3=   17、解甲:言入黄花川   两人回了家,男人自去井口上打了水,见那木桶里头井水清冽,便舀了一瓢胡乱喝了几口,擦擦唇边的水珠,只觉得格外甘甜。   方才出了一身汗,太阳底□上有些不舒服,他便欲脱了上衫擦洗一番,猛然间想到此刻身在何处,就又停了手,四处一张望,便有了计较,单手提着满满一桶水,往后而去。   且说宝嫃先头被连婆子叫去厨下忙,心里记着自家夫君,出来时候见院子里头没人,刚要回屋看看,就又被连婆子叫回去,指指点点,说个不停,她不肯插手,却偏爱指使着宝嫃。   宝嫃漫不经心听着婆子说,连婆子挑剔了会儿,便道:“这三个菜大概也够了,这么热的天,你再去菜园子看看,摘几根胡瓜凉拌一拌,吃着爽快。”   宝嫃也答应了,看看锅灶上冒了热气,就起身往围裙上擦擦手,往后院去。   连家的这屋子不算太大,但院子极大,后面也有一大块儿空地,虽然比前头要小些,但也够了,种着些胡瓜,茄子,小葱,扁豆之类的菜蔬。   宝嫃想快些摘了胡瓜,就去看看连世珏,谁知道刚进院子,就见眼前的胡瓜架子旁边,男人□着上身,正单手舀了一瓢水浇在肩头,水滴在那结实的肌肉上飞溅开去,阳光下晶莹发光,煞是好看。   宝嫃呆了呆,而后惊喜交加叫道:“夫君,原来你在这里!”喜不自禁地就跑过来。   男人一怔,停了手回看,视线相对瞬间,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便又转回身去。   他脱了上衫,下面的裤儿松松地系在腰下,那身形便极为清晰了,肩膀宽而壮硕,越往下,却越收了起来,腰身极长,斜斜地一道优美的弧线。   宝嫃几乎忍不住“哇”了出声,待能出声了,却只道:“夫君,水太凉了,你怎么不叫我给你烧点热水?”   男人把手中的半面瓢扔在木桶中,声音有些低:“正好,不用热的。”又问,“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宝嫃道:“我摘两根胡瓜。”说着,就急忙往旁边的胡瓜架子旁去,从架子上找寻长成的瓜儿。   胡瓜绿叶黄花,嫩嫩的小黄花随风微微颤动,宝嫃看了会儿,道:“这个好!”探身去摘,一时之间花面人面交相融。   男人看了一眼,急忙收回视线,又舀了一瓢水,欲动不动之间,忽然间肩膀上被柔软的小手擦过。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这次第却差点儿惊跳出去,急忙转头,却见宝嫃手中捏这个极嫩小   的胡瓜,只有指头粗,低低道:“夫君……”胡瓜往前一探,几乎探到他的唇边。   男人垂眸,看那胡瓜上生着尖尖小刺,碧绿可爱,这才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吃,略一犹豫,便张口咬了口,脆生生的胡瓜被咬开,唇齿之间散开一种青嫩难言的滋味。   宝嫃抿着嘴笑,把剩下的往前一松,男人看她一眼,顺从地又吃了两口,便将小小的一根胡瓜吃尽了。   宝嫃又小声道:“别给婆婆说……我先去啦。”围裙上兜着两根刚摘下来的胡瓜,转身出院子去了。   男人目送宝嫃离开,突出的喉结上下一动,唇齿间还有胡瓜青涩的余味,他伸手,在唇上摸了摸,忽然之间又触电般甩开手。   将瓢也放下,男人把水桶提起来,往颈下一倒,剩下的半桶冰凉井水从他结实的胸口飞溅流落。   男人收拾好了后,便到了前屋,却见堂屋里头,桌子上饭菜都摆布整齐,连家二老都坐定了,却不见宝嫃的影子。   男人神色微变,便往外看。   两老见他出来,正欲动筷子,见他不动,连婆子就道:“儿啊,先吃吧,宝嫃去打谷场上摊麦子去了。”   男人闻言双眉一皱,连老头道:“先吃吧先吃吧,等会儿她回来吃就行了。”   男人也不理会,淡声道:“你们吃吧。”迈步就出了门。   连婆子大惊,急忙道:“世珏,世珏?你不会是要去打谷场吧……别去了,宝嫃也快回来了,你这样去,留神两下走岔了路!”   男人不吱声,迈步出了堂屋,放眼一看,院子里空荡荡地,只有那只母鸡趴在墙角边儿,似在乘凉。   身后堂屋内,连老头很不高兴:“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儿子?把个婆娘宝贝的什么似的,饭也不吃了!”   连婆子道:“你少说两句吧,左右儿子是回来了,又没缺胳膊断腿……就是脾气略微冷淡了些,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你可不知道,世珏一回来,全村哪一家不嫉妒的眼红!”   连老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爹娘也不叫一声。”   连婆子冷笑道:“你的好儿子,什么时候还赶着叫爹娘来着?先前没去当兵,也是隔三岔五就不在家,还指望他叫你呢,……你就知足些吧。”   连老头唉声叹气:“算啦……不过,说起来,世珏年纪不小了,你看世誉家的,连梓满地乱跑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抱上亲孙子。”   连婆子说道:“别提连梓……真真是烦,昨儿咱们家请客,只叫世誉一个人来,末了倒好,他家的跟连梓一块儿来了,瞧那小子吃的……真把我给活活气死。”   “你看,我说着咱们家的亲孙子,你提他做什么。”   连婆子得意道:“世珏这体格,只要圆了房,要生多少没有?就是宝嫃,那身子不像是能生的,哼,从前我就看不惯她……等我先问问她圆房了没吧。”   连老头点头:“赶紧问问,不行的话咱们得另做打算了。”   两个老的心念想通,彼此对视一眼,就又看门口的连世珏。   连世珏站在门口,本是要去找宝嫃的,又怕真个两下里走岔路。   他的耳力极佳,这一停的功夫,已将两老的对话听了个□不离十,顿时联想起上午时候那些蹲着墙根晒太阳的老家伙所说的。   他心里不悦,正要往外再走几步,却见有个熟悉的人影从前路而来,却是连世誉。   连世誉低着头,也皱着眉,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得意又似……很是古怪。   快经过连家门口的时候,才看到连世珏,顿时换了一副笑模样:“世珏哥啊,怎么不吃饭站在这里晒日头?”   连世珏看看他身后路,问道:“你从哪里来?”   连世誉顿了顿,才道:“啊……方才有事去串了个门……世珏哥吃过了?”   连世珏才道:“没。”   连世誉笑道:“我也是,饿得不行了,那我就先回家去了。”他也不跟连世珏寒暄,三言两语说罢,就快步离开了。   连世珏扫了一眼连世誉的背影,才转过头来,眼神微变,正要迈步往连世誉方才走来的路去,忽然见到宝嫃的身影,从前头拐了过来。   男人一看,顿时安了心,便没再动步,只是望着宝嫃。   却见宝嫃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不似先前跟着他时候般雀跃欢快,倒好像在想什么事儿。   男人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也不出声。   宝嫃一直走到门口,才停了一下,转身刚要迈步进门,谁知一抬头,猛可里看到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竟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及时将她的手挽住:“想什么呢?”   “没有,没有没有!”宝嫃的眼睛瞪得大大地,慌忙矢口否认。   男人却始终盯着她的眼睛:“方才跟连世誉碰面了吗?”   宝嫃嘴巴张开:“你怎么知道?”忽然间又红了脸,“没有没有……没有的夫君。”   男人双眉皱着,目光沉沉,正要再说,却听得屋内连老头狠狠地咳嗽了声,而后连婆子尖锐的声音叫道:“回来了吗?那还不赶紧进来吃饭?都快等的饿死了!”   宝嫃听了,慌道:“夫君,你还没吃饭?在……等我?”   男人打量了她片刻,终于道:“先吃饭吧。”宝嫃见他不回答,可也没有再追问她,就松了口气,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大安稳。   宝嫃急忙洗了手,上桌吃饭,几乎不敢看连家二老阴沉的脸,只是垂着头吃馒头喝米汤,菜也不夹一口,只不过碗里时不时地多块肉,——却是“夫君”夹给她的。   宝嫃望着碗里的菜,也不敢看身边的人,只是想着方才的事,只觉得鼻子发酸,便越发不敢抬头,只是也有些纳闷,不安地想:“为什么夫君知道我见过世誉兄弟呢。”   原来先前宝嫃到了打谷场上,看看场地果真被晒得极干,散发着热气儿,她便急忙把堆在一起的麦子摊开来。   宝嫃忙活了好一阵,正快忙完了,身边儿却多了个人,笑道:“小嫂子,怎么一个人忙活呢?”   宝嫃回头,却见是连世誉,便擦了擦汗,道:“是世誉兄弟啊。”   连世誉帮她把剩下的麦子都摊满了场地,又道:“我哥哥回来了,怎么还舍得让小嫂子做这些活儿?”   宝嫃道:“不是他叫做的。”   连世誉便笑:“定然是大娘让做的,不过……大娘也不体恤嫂子的,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小别胜新婚啊,哥哥那体格,得把嫂子好一顿折腾吧?”   宝嫃虽不晓得男女间的详细事体,却也听出这话有几分不对,就红了脸,别过头去。   连世誉望着她红红的脸儿上带汗,越发显得人比花娇,便又道:“嫂子怎不说话?莫不是我说对了?”   “我……我得回去啦。”宝嫃垂着头要走。   连世誉却将她微微拦住,低低道:“嫂子别走,也别恼,我是为了你着想的……哥哥原本就是个风流人儿,又苦熬了三年兵役,俗话说,当兵三年,见了母猪都觉得亲,何况是嫂子这样的人物……这还不得可着劲儿地疼么……”   “二兄弟!”宝嫃的脸红的不行,慌乱道,“不要乱说,才没有!”   连世誉一听:“没有?”   宝嫃急着说漏了嘴,心里羞恼,埋着头要走,连世誉却道:“嫂子你说真的,真个儿没有?”   宝嫃哪里肯跟他说这些,连世誉打量着她的神色,又想到先前打量着她的身段儿举止   ,便有几分喜色,旋即道:“嫂子,不是我说,若真没有……你要可留点神啊。”   宝嫃听他这话古怪,便看他一眼:“什么?”   连世誉凑过来,道:“嫂子也知道哥哥的为人……也该知道他的老相好今儿回来了吧?连爱娇没嫁之前,就跟哥哥眉来眼去的,倘若哥哥真的没跟嫂子……这可不正常,嫂子可要留神,别是哥哥偷偷地跟别人好了……”   “你瞎说!”宝嫃恼了,皱着眉瞪着连世誉。   连世誉道:“反正我是为了嫂子你好……若不信,也罢了,只不过嫂子还得开恩,这话别跟哥哥说,不然,哥哥要恼我的。”他说着,笑嘻嘻看了眼宝嫃,神情里有几分窃喜。   作者有话要说:XDD小两口,甜甜蜜蜜,渐入佳境。。。   宝嫃宝嫃要“担忧”了,哥快把讨厌的苍蝇拍飞,然后好好地安抚宝嫃宝嫃~~~=3=   18、解甲:每逐青溪水   吃过了晌午饭,宝嫃照例收拾了饭桌,打扫了堂下,又去厨房洗刷了碗筷,将所有都整理妥当了,才出来打了盆水,将手脸都洗净。   宝嫃正要回屋,却被连婆子叫住,婆子将她拉到屋檐底下,避开了她那屋,宝嫃见她一脸“鬼祟”,无端就有些心慌:“婆婆,啥事?”   连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宝嫃,你丈夫回来也有两天了,他待你咋样?”   宝嫃道:“婆婆,珏哥对我很好。”   连婆子瞅着她:“你没闹明白,我是说……他有没有跟你行房?”   宝嫃心一跳,就有点呆,连婆子看着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怎么了?你可别说他没碰过你啊?哪个男人苦熬了三年,见个婆娘不如狼似虎地?到底是怎么样了?”   宝嫃心慌意乱,搓了搓手,含糊道:“婆婆,夫君对我很好的……”   “那就是行房了?”   宝嫃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啊……啊,是啊。”   连婆子脸上才露出一星笑模样,又撇嘴道:“我看也是,瞧世珏这两日把你护的什么似的!既然这样儿,那就再等等看吧,不过,世珏他才回来,你也别尽着缠熬他……知道吗?”   宝嫃红着脸:“知道了,婆婆。”   连婆子说完了,便打了个哈欠:“晌午头好歇息下了。”甩着手入房内去了。   宝嫃孤零零站在檐下,想一想连婆子说的,又想起连世誉的话,心里一时愁得慌。   墙角那只母鸡,趴了半晌,也用黑豆般的眼睛打量宝嫃,似乎在猜测她有什么心事。   宝嫃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着实犯愁,正在发呆,却听得旁边有人道:“发什么呆呢?”   宝嫃转头一看,竟是连世珏,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西屋里转了出来。   “夫君。”宝嫃急忙过去连世珏身边,“晌午了,你快睡个觉吧,上午累着你了。”   连世珏垂头望着她,将她手一拉,便拉入了屋内,一直到了炕边上:“那就歇会吧。”他自顾自躺倒,又拿眼睛看宝嫃。   宝嫃被他一拉,跌坐在炕边上身子歪了歪,手便抵在男人的胸口,手底下硬邦邦地,宝嫃忍不住就摸了摸,喃喃道:“夫君,你的身子真结实啊。”   连世珏唇角微动,却不言语,只是望着宝嫃,看看她的脸,又看看那摸在自己胸口的小手,只觉得她的手摸在胸口上,软软地,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宝嫃摸了两把,却又张开手,在男人的胸口比量起来。   男人垂眸,见她的拇指跟食指张开,像是两条小腿儿一般,在自己胸口上横着走,从这边儿横到那边……男人本来以为宝嫃在玩耍,细看看又觉得不是,她的表情很是认真地,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数数儿。   连世珏眉头动了动,问道:“你在做什么?”   宝嫃道:“夫君,我要给你做身儿新衣裳,先前做得都短了好些。”说话间,那手指已经又“爬”到他的肩头上,一点一点地又丈量起来,从肩头认认真真地比量到他袖口处。   连世珏这才明白,着实好笑,却也安安静静地等她忙活完了肩膀。   那小手儿又比划到他腰间,细嫩的手指落在他劲瘦的腰上,男人的身子忍不住就稍微弹了一下,腰便绷起来。   宝嫃却认认真真地数了一番,手指不紧不慢地:“一,二、三……”还赞一句,“夫君,你真个长了好些啊。”   男人不为人知地笑了一笑,耐着性子,就看她的动作,竟是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不放过: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身体上寸寸丈量……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指的动作,花儿般嘟着的嘴唇喃喃地念着……   胸口,肩膀,腰……然后是长腿……她甚至连他的脚也没错过,量完了后歪着头笑说:“夫君,昨儿我看过你的脚,先铰了个鞋样子,没似这般一样比量,没想到一点儿也没错呢。”   “嗯。”连世珏答应一声,却望着她的脸。   宝嫃又把比量的数字在心里过了一遍,道:“夫君,我织了些布,本来要卖掉的,正赶上农忙,就没有去……你看是不是老天爷的意思,让你这时候回来,我给你做一身儿衣裳,剩下的等赶集去卖掉,好不好?”   连世珏又“嗯”了声:“织布?”   宝嫃点点头,忽然道:“夫君,我不扰你,你先睡吧。”   “你呢?”男人问。   “我把布拿出来裁裁。”宝嫃下了炕,去开柜门,又喃喃轻声道,“若是夫君穿的不好,旁人会笑话家里的娘子懒的。”   连世珏望着宝嫃,看了会儿,便垂了眸子,默默地转过身去。   他身子转过去了,耳朵却还听着身后的动静,只听宝嫃的动作很轻,不知忙活了些什么,然后就听到咯吱咯吱地剪刀铰布的声音,而后就没了什么动静,偶尔有点声儿,却是窸窸窣窣地布料蹭动的声音。   男人到底是压不住好奇心的,便转过身儿来,却见宝嫃坐在炕边上,膝盖上摊着块儿布,正一针一线地在缝着。   宝嫃本正垂着头望着手中针线,察觉男人转过头来,便冲他一笑。   连世珏定定看着她,搁在腰间的手动了动,却又停下,隔了会儿,看宝嫃正盯着那块布,他的手便挪了一下,压住她垂在炕上的一角儿衣裙,指腹在上面摸了一摸,暗地里抓住了,便才和了双眸睡去。   下午起了晌,连家嫁出去的女儿连巧姑回来了,还带着娃娃。原来连世珏在家的时候,连巧姑就嫁了,连世珏二十有二才娶了宝嫃,连巧姑比连世珏小四岁,女孩儿经不得拖,十七岁上嫁了,隔年生了个儿子。   连巧姑人如其名,格外能说,一回来就扯着嗓子说个不停,满屋里都是她喜气洋洋地说笑声。   连婆子对女儿跟对媳妇是两码事,娘儿两个见了面,算是投了契,呱啦呱啦,连家顿时又是一阵儿热闹,宝嫃竟是插不上嘴,只是笑着给她倒了水喝,又去拿了把花生过来哄孩子吃。   连巧姑喝了口水润喉,笑道:“我就说哥哥必然是要回来的,咱们老连家是有福气的,爹娘以前还总担心,这不是白担心了吗?哈哈哈……”   连世珏听着那高亢夸张的嗓音,有些受不住,连巧姑的那孩子咬着花生,凑过来仰头看他。   连世珏目光一扫,那孩子对上男人的眼神,手中的花生落了一地,“哇”地就大哭了起来。   连巧姑急忙过来把孩子抱了去:“干什么哭了这是?不认得舅舅了吗?这孩子……哈哈哈……”说了两句,又化作高亢过人的笑声。   连世珏转身便出了门。   连巧姑呆了半个时辰,便嚷嚷着要回家,说家里头活儿忙,脱不开身,连婆子知道她是个极顾家的人,就也没拦,打发宝嫃去院子里摘了几根胡瓜,几个紫茄子给她带着回家。   等连巧姑走了,宝嫃去打谷场上把麦子翻了翻,回来后又去织了会儿布,看看时候不早了,便忙活着把饭做了。   宝嫃做饭的时候,外头那只鸡便“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了几声,宝嫃怕它饿了,正想去给它弄把旧麦子,却听连婆子在外惊喜交加地叫:“这鸡下蛋了!”   宝嫃出外一看,果真看到连婆子正俯身从墙角的草堆里捡了一枚红皮鸡蛋出来,握在手里,乐得合不拢嘴:“这有鸡蛋了,以后就不用买了……宝嫃,好好喂着啊……”她叮嘱了句,又皱眉,“就怕再给猫叼走。”   宝嫃应着,看那母鸡兀自在欢快地叫个不停,好像挺   骄傲,她便赶紧去取了把麦子来,算是犒劳它了,母鸡一边儿叫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去啄麦子吃。   晚上吃过了饭,天已经黑了,宝嫃便在厨下忙活,连婆子在堂内叫了声儿,宝嫃没听到,连世珏倒是听到了。   连婆子没听到宝嫃回答,便有些恼:“这宝嫃,干什么呢!天都黑了,这得赶紧地去把麦子堆起来盖一盖,万一下雨咋办?”   正想去叫宝嫃,连世珏从内出来:“我去。”说完之后,也不等连婆子答应,迈大步就出了门。   等宝嫃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且说连世珏慢慢到了打谷场上,一路看不尽地炊烟袅袅,暮色苍茫,耳畔听到东家呼儿,西家叫子,鼻端也嗅到各种各样的菜味儿,仔细闻一闻,能知道谁家吃的是什么。   打谷场上,有的场地里麦子还是摊着,有的谨慎人家却把麦子又堆了起来,一个个麦堆好像矮矮的小屋似的矗立着。   远处也还有人在忙活着,男人眼力好,看到人家手中都拿着工具,独他是空手来的。   他便闷声一笑,将袖子挽起来,弯腰就去抱麦子,谁知正弯腰瞬间,旁边有一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将他拦腰一抱,压低着声儿喜道:“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   19、解甲:随山将万转   连爱娇焦躁不安地在打谷场上等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微黑的时候,她就借口串门子出来了,遮遮掩掩地躲在打谷场的草垛后面。   昔日她跟连世珏两个,就常在此幽会,堆起的一个个草垛是天然的屏障。   想想以前的种种情境,又想到今日在村口上的不期而遇,——三年不见,他的身形居然又长了好些,乍一看还以为是另一个人,然而容颜却没变,依旧是昔日的俊美,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在军中历练过,更多了一份令人心悸的英武气质。   只看了他一眼,连爱娇的双腿就软了。   她特意洗了身子,擦了香脂,细细梳了时下最流行的发型,换了最轻便贴身儿的衣裳,将她的婀娜身材勾勒无余。   她的确有几分姿色,在村里走一圈儿,会引得那些青壮男子眼睛移不开。她也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她有这个自信,只要男人的手在她的腰上一搂,保管他就从此松不开手。   当看到男人出现的时候,她按捺不住满心喜悦,看看左右无人,远处依稀有个农人,但隔着一段距离又借着天黑,她便肆无忌惮地跃出来,从背后抱了过去。   谁知道乍然一扑,却扑了个空,闪电般,手腕却被擒住,往前一带,那铁钳般的力道,疼得她的泪几乎都涌出来。   男人的五感俱是极为出色,更有一种极敏锐的野兽似的直觉。当耳畔听到细微的声响之际,脚下一踏轻易闪开,便将“来袭”之人擒住。   鼻端嗅到一股极浓的脂粉香气,本来要喝问一声,望见连爱娇一张脸的时候却陡然明白过来,当下将手松开,冷冷一哼。   连爱娇捂着手腕,痛的低低叫:“要死了你,人家不过是想抱一抱,做什么这么大力?”兀自没察觉异样,话语里头几分娇嗔。   连世珏皱着眉,对此情形有些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连爱娇却靠近身来:“死人,是要吃人吗?把人家的手都捏断了。”娇滴滴地嗔了声,便又欲靠过来。   男人蓦地后退一步,沉声道:“自重!”   连爱娇怔住:“什么?”   男人耳畔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正往这边逼近,听来熟悉,他心念一转,却不动,只是对连爱娇说:“勿要纠缠,你走吧。”   连爱娇听得这样绝情的话,她哪里又肯走?当下道:“连世珏你怎么了?”   男人耳畔的那脚步声逼近了些,却又猛地停了。   他不说话,连爱娇却变了脸色,道:“你、你怎地跟换了个人似地,先前见了我,也不似往常般笑,莫不是……”   男人眉头一皱,双眸冷寒,夜色里看来竟有几分森然。   连爱娇打了个寒战,道:“莫不是你嫌弃我了?”   男人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一时无言。   连爱娇道:“难道你、你还想这三年里我一直都等着你?你当初一声不吭地走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家里还有人,难道你要让我一直等下去?”   男人有几分不耐烦,便去搬弄那些麦堆,他的动作自是生疏,但却有效,连爱娇望着,越发愤怒:“连世珏!”冲过去将男人的手臂一拉,“你给我停下!”   他耳畔听到后面那人,脚下似动了动,却又没了声儿。   他便只看着连爱娇,却见女人道:“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娶宝嫃?你若是早给我定了名分,我就是你家的人,现在又何必还这么偷偷摸摸地,……你现在却因为这个嫌弃我?”   他实在不愿意对个女人纠缠:“够了。”停了停,又加一句,“既然你成亲了,两不相干便是!”   “世珏!”连爱娇望着他,有些儿不甘,“别这样儿好吗,我们以前多好……实在不行,我可以和离,不过你也得跟宝嫃……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她只不过是……”   连世珏心道不好,耳畔听到那本来安静下来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得极快。   “狐狸精,不要脸,你在说什么!”宝嫃愤怒的眼睛发红,不顾一切地从草垛后冲出来。   连世珏望着她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跳过来,挡在他的跟前,挥着手中本用来堆麦子的木叉,毫不留情地打向连爱娇。   宝嫃从未跟别人红过脸,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连爱娇慌忙逃出了几步:“你发什么疯!你敢打我一下!”   她素来是不肯吃亏的性子,今晚上却连连地遭遇意外,看着宝嫃的情形,她不敢硬碰,就看男人:“连世珏,你就这么看着她发疯?你跟她说,当初是为什么娶她的?你曾跟我说你后悔的很……你记得吗?”   宝嫃一呆,尖叫着:“你胡说!你胡说,我跟你拼了!”她气得冲上去又要打,身子却被从后面一抱,原来是男人上前来,悄无声息搂着她的腰,便把她搂抱了起来。   连爱娇见状,略微镇定:“不信你问他,连世珏!你倒是说啊!”   宝嫃手心里出汗,浑身发抖,握着木叉挥动:“狐狸精,狐狸精!珏哥放我下来!”   男人望一眼怀中的宝嫃,只觉得她“张牙舞爪”地样子,却跟发怒的小猫似的。   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宝嫃不仅有柔顺怯懦的一面,还有这样被激怒了之后的“厉害”呢。   奇怪的是,这个发现竟让他心里有种难言的愉悦感,他望着那满是愤怒的小脸儿,不由自主地竟笑了一笑:“若是我不娶她,才会后悔。”   星光之中,俊美的脸上,神情有几分温柔,他始终望着宝嫃,声音虽低却清晰。   “你……你……”连爱娇呆若木鸡,又恨,又怕惊扰到远处的人,于是咬牙,“连世珏,你有种!”她愤怒而狼狈地转身,极快地消失在打谷场上。   宝嫃被连世珏用手臂揽着,双脚都离了地,手里还愣愣地捏着木叉,整个人像在做梦。   手上忽然一暖,却是被人握住了,他的大手在她手上一动,把木具取了过去,扔在旁边:“怎么了?”不动声色地轻轻揉着她的小手。   宝嫃转头,望向身边的人,她的身子轻轻地发着抖:“夫君……你刚刚说……”   “嗯……”他的声音淡淡地,却不容分说。   蓝黑色的天幕上,星光闪烁,村庄的夜空,清净而耀眼,星子一颗一颗,恁般清晰,像是天神看向人间的温柔而戏谑的眼神。   这样的星空他依稀曾看过,那是在军帐外,大旗下,他佩剑带刀,戎装待发,曾惊鸿一瞥看上眼,而后多半会伴随着夜袭的冲杀声。   对他而言,那是无情的、冷血的月。   可是如今,鼻端嗅到麦堆散发出的干燥踏实的味道,怀中人的身上,却带着一丝令他格外安稳的馨香。   温软而静好的,从天而降,尽数落在他的怀中,他所作的只有紧紧地抱住,不再松开,不再松开。   怀中的宝嫃挣扎了一下,男人不情不愿地将她放落地上。   宝嫃转过身来,并不抬头看他。   “夫君,”半晌,她的声音低低地,不似方才一样“勇敢”,带着一点儿乞求,一点儿轻颤,“不要喜欢别人,也不要跟别人好……好不好?”   男人静静地望着面前垂着头的女人,她颤抖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今夜的星光是如此的闪亮,星光都在她的眼睛里,在泪海中翻涌。   男人伸手,抹去她眼角的一星泪,他俯身,嘴唇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只有你是我的心爱,我也……只跟你……好。”   他此生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着个柔弱的小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这实在是太过儿女情长了,梦境里都绝不会梦见,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想到,曾属于他的只有铁马冰河,狠绝无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此番,幸好是借着夜色掩饰,才藏住一张脸上那会暴露心迹的大红跟腾然而起的燥热,他竟如个青涩莽撞的年轻小伙儿般赧颜了。   把宝嫃的身子拥入怀中,他的声音从她的耳朵旁边钻入心里,然后有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便不期然地涌了出来。   宝嫃抬手,有些窘迫地想揉揉眼睛,手却被男人握住。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亲亲面前人的冲动,事实上等他回过神来后他已经这样做了,滚烫的双唇落在宝嫃的额头上,肌肤相接的感觉好生奇异。   唇下的感觉,温柔,细腻,他的唇顺着她的眉心,缓缓往下,在她一双眼睛上流连,尝到一点晶莹地咸,是她方才的泪,他忽地觉得,不能再叫她哭了,因为这味道,会让他心里觉得酸,他坚如铁石的心,也会有一丝柔软的酸,是如许异样的事。   手底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他的大手罩着她的腰,她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任凭他动作,他的唇滑到了那绵软香甜、花瓣似的唇上,像是找到了一生的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叫做“第一次亲密接触”,或者“一吻定情”啥的~~   小白兔被激怒了,就会变成小猫,然后小猫被激怒了,就会变成。。。变变变(我在说什么。。   (#‵′)最近我老有点提不起精神是怎么回事,好痛苦   20、解甲:趣途无百里   双唇轻轻地蹭在一块儿,起初是试探地触碰,可是当贴上那娇柔的唇瓣时候,就好像上头有莫大的吸引力,令他再也无法离开。   含着她的唇瓣,他细细地吮着,轻轻咬一口,又软又糯,还有些弹牙,又依依不舍地松开。   她唇间的蜜,有一点湿湿地染在他的唇瓣上,他怔了怔,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一种甜赫然便在舌尖上濡染开来,他的心也随着荡漾似地摇摆了一下,无限欢喜。   他一世人,吃过许多悲的酸涩,痛的辛苦,却从未试过如此清冽又诱人的甜,甚至难以想象,世间会有这般的甜供他拥有。   宝嫃很紧张,被男人拥着,只觉得身体发僵,这一整天里头她的心情起伏跌宕,从连世誉的挑拨,连婆子的催逼,一直到晚间连爱娇的“来袭”……像是颠簸在小舟里随波逐流,弄得她的心惶惶然地。   僵硬着身子被亲吻着,好一会儿宝嫃才反应过来,随着挣扎了一下:“夫、夫夫夫君……”   他没有刻意禁锢她,她一侧脸,便躲开他的动作。   失去了那软糯香甜的唇瓣,男人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外,将她的脸捏着转过来:“怎么了?”   宝嫃的脸红的像发烧,声音也有些哆嗦:“夫、夫君……别在这里,给人看见……”她的声音很轻,又颤抖着,却像是柔软的羽毛,挠来挠去,若有若无,弄得他的心也痒痒地。   他也知道不该在这时候乱来,只不过却又极舍不得撒手,目光好不容易自她脸上移开,看向周遭。   暮色降临,周遭渐渐地尽数漆黑,原先在远处忙碌的农人也不见了踪影,打谷场往西南,是村庄,浮现点点灯火,另一侧,则是原野,黑幽幽地,一望无际似的。   头顶繁星灿烂,夜风徐徐吹拂,男人脑中无端跳出一句读过的诗句:星垂平野阔……   他笑了笑,浴随着和煦的夜风,顶着灿灿的繁星,他的心也霍然开朗,双臂用力地将身边的人一抱,低低地说道:“那我就听娘子的……”   宝嫃只觉得自己整个儿似刚从蒸笼里被拿出来,从脚尖到头顶都冒着丝丝地热气,直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男人却将她放开,取了她先前拿着的木叉,看那叉子似是一根树枝制成,直直地到底儿,却分开两边,像是两支手臂探了出去。   男人笑笑,即刻便知该怎么劳作,持着木叉,三下两下,极为利落地将摊着的麦子尽数都挑了起来,叠放一块儿,他动作极快,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宝嫃才反应过来,从原地撒腿跑过来:“夫君……”   “让我来就好。”男人将她一拦,把剩下的活儿都做完了,才拉起那芦苇席子,把麦堆盖了起来。   忙活完了这些,男人转身,笑问:“这下该差不多了,娘子看看,是不是哪里还有不妥当的?”   宝嫃听了这个,刚消散下去的热度复又升了起来,心慌意乱地扫了几眼:“没、没有……很好。”   男人见她傻傻地,便将她的手握住:“那回去吧?”   “哦……”宝嫃答应。   男人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月光如水,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他看着,忽然就不舍得就这么早地回去,见四周无人,就刻意放慢了步子。   宝嫃察觉手被拉住,便狐疑回头看,却对上男人明亮的眸子,宝嫃道:“夫君,怎么啦?”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皎洁的月光下,朦胧的夜色里,很是诱惑。   宝嫃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急忙转过头去不看,心里想道:“都说珏哥好看,可真是太好看了……也不是好事,会被人缠着……我得好好地看着,不能再让坏女人勾引珏哥。”   两人回了家,连婆子不免聒噪:“怎么才回来呢?”看一眼两人,“不早了,赶紧关了门儿睡吧。”临去之前又特意看了宝嫃一眼,宝嫃低着头没看见,连世珏却看了个清楚。   宝嫃正在找她那只母鸡,见她在墙根稻草上趴着,就道:“夫君,你说它在这里行吗?”   “怎么了?”   宝嫃看连婆子已经回屋了,才担忧道:“我养过几只小鸡,可是没等长大就给叼走了,不知是黄鼠狼子还是猫。”   男人挑眉,忍着笑:“还能这样……这只鸡这么大,该不会能被叼走吧?”   “不一定呢,”宝嫃忧心忡忡地,比划着,“我听说咱们村里有一家,那么大的公鸡都给叼走了。”   “那不如先把它抱到屋子里去。”男人随口说道。   宝嫃一喜:“是了,那我就先把它抱到柴房里去,把门关上,窗户也关好,估计就叼不去了。”   男人见她一心一意关怀这只鸡,真真啼笑皆非。   又看院内无人,便打了水上来,把衣衫解开,宝嫃正把鸡抱住了,见状忙道:“夫君,水太冷了,我去烧一些。”   连世珏却摇头:“这些正好,不用啦。”   宝嫃小步跑到柴房,把那只鸡放进去,鸡在晚上就跟盲了一样,乖乖地找地方趴下不动了。   宝嫃回头见他已经在解衣,随口道:“夫君中午不是洗过了吗?”   男人一怔,脸色有些异样,只道:“方才出了些汗。”   宝嫃就不再多话,就去取了干净衫子放在凳子上,望着男人背对着自己,已经解下了的衣裳搭在身后木凳上,宝嫃也不敢多看,顺手就把旧衣衫收了。   宝嫃抱着衣衫回屋,嗅了嗅,上头并没有多大汗味儿,她心道:“夫君真爱干净。”转头嗅嗅自己身上:“好像有汗味   。”她把旧衣裳放下,急忙就打了盆水,自在柴房内擦洗了一阵,用的也是凉水,幸好近来天热,倒不觉得大不妥。   宝嫃洗完了,便把泡着的衣裳吭哧吭哧又都洗了,出来打水的时候,见男人已经洗完了,正穿上了衣裳。   男人一回头,见宝嫃搬了木盆出来,又看到里头的衣裳,不免惊了惊,见她来打水,就急忙替她又提了一桶水上来。   宝嫃道:“这功夫洗好了晾起来,等明儿日头一出很快就干了。”把衣裳都用干净的水又搓了一遍,拧干了水,用力抖开来,果真就晾在院子里了。   男人一直看着,这功夫月半中天,周遭渐渐地都没了声响。只有他的小娘子,还在替他洗衫子,洗好的的一大一小的衣衫晾在院子里,随风微微荡漾,月光下安谧祥和。   两人各自忙活一遭,才回了屋,男人坐在炕上,宝嫃就拿了白天没做完的针线活,在桌子边上坐着,借着油灯光一针一线地缝:“夫君你先睡吧,我的针线慢,夫君得先穿着这些旧的。”   男人看她忙碌,闷闷道:“这灯光太暗,别弄坏了眼……对了,我回来不是穿着一身吗?”   宝嫃望着针脚处,闻言就摇头,煞有其事说道:“那些不能穿啦,夫君回来了,自然不能再穿那些打仗时候的旧衣裳,以后夫君只穿我缝的。”   男人听着,便又微微地笑,却又怕给她看到,就转了身子:“嗯。”   宝嫃见他乖乖答应,才又道,“夫君,晌午头我说过,再两日是镇上的大集,到时候我们去镇上,把布卖了,好不好?”   “好啊。”   “夫君,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议。”她忽然停了针线,转头眼巴巴地看他。   男人点点头:“好的。”他换的这件新的衣衫,仍有些嫌小,肩膀处都紧绷着,幸好是晚上,他也没怎么讲究,就把衫子敞开,里头的健硕胸膛跟精干腰身若隐若现。   宝嫃有些害羞似地,期期艾艾说道:“我想赶集那日,我们顺便……回我娘家看看。”   男人很是意外:“啊?”   宝嫃急忙道:“夫君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想……我爹娘也安心,我昨儿叫人捎信过去了,这两天农忙,他们也来不了,我就想,夫君要是能跟我一块儿回去……就好了。”   男人见她一副害怕自己拒绝的模样,便道:“这也是应该的,你做主就是了。”   宝嫃闻言,欢喜地一阵乱动,差点儿把衣料丢到地上,急忙抓住,又缝了几针,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怪道她们说有夫君是有许多好的,先前夫君总不在家,这回我却也知道了。”   男人斜斜坐在炕边上,长腿却仍支在地上,身子靠在棉被上,闻言便外头看她,面上又有几分笑:“你当真知道?”   “那当然啦,夫君对我这么好,我自然知道。”宝嫃缝着衣裳,几分得意,却不留神太得意了些,针尖儿便扎了手,当下惊叫一声。   将手指一举,那上面被针一戳,已经极快地聚了团血珠子,宝嫃将手指往口中一送,含住了,又不好意思地看男人。   男人眼睁睁地看她手上出血,猛然挺身下地,本正心惊,这感觉倒如同他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然而他心头上都是颤的,却更胜似被人砍了自己一刀。   忽然间宝嫃自己含了手指,那水汪汪的眸子含羞望着他,他一怔之间,整个人有些呆怔。   宝嫃含了会儿,便把手指抽出来,借着光影看上面还有没有出血,一边喃喃道:“好疼,给婆婆看见又要骂我笨了……”她自言自语着,脸上微红地扫了男人一眼,意思是:“你看到就没事了。”   灯影下,她笑微微含羞带怯的样子映入他的双眼,那细细的手指头上,依稀可见个小小地针眼儿,也正又渗出一丝的血迹来。   宝嫃看到了,正要再塞回嘴里再吸一吸,手腕却被男人握住了。   他看她一眼,把她的手腕一拉,把那根细细的手指慢慢地送到自己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送到自己嘴里送到自己嘴里,赶紧地送到自己的。。。嘴。。里。。   甜不?腻歪不。。。有没有人被放倒了啊。。哼哼=3=   另外以后请假,我就在文案上写明,不过jj抽,文案有时候不显示,我就在评论底下标一下,或者微博上通知啊。。唉真忙   21、解甲:声喧乱石中   宝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夫君!”手却被握着挣扎不开,感觉手指被含在他嘴里,跟含在自己嘴里不一样,热热地有些古怪,连带她的心里也都“怪”了起来。   他下了炕,两人间就靠得近了,宝嫃望着自己夫君的脸,被那双很好看的眸子迷住了,忍不住就咽了口唾沫。   男人很细心地看到了她这微小的动作,舌头不由自主一动,便舔到了宝嫃的手指上。   宝嫃再也受不了,“啊”地惊叫了声,赶紧把手指抽了回来。   “夫君……”她转过身子,又羞涩,又不安,“脏的……”   手指拢在腰间,摸到上头湿湿地,不知为何,心跳的愈发急了。   她这一转身的功夫,桌上的油灯光跟着一明一灭,男人的心里也跟着潮涨潮落,眨眼间已经是快意同纠结转了个轮回。   宝嫃捂了捂胸口,油灯的光中,身后他的影子覆在她的身上,宝嫃急忙不去看,握住了衣料道:“夫君你先睡吧,我再缝一会儿。”   身后那人道:“不早了,一块儿睡吧。”宝嫃还想说,却被他捉了过去,将那未缝完的衣裳放在桌上,顺便探身将油灯吹熄。   宝嫃低呼一声,人已经被抱到了炕上,他将她拥入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沉声道:“睡吧。”   “可是……”宝嫃想起身,却又被按回来。   她竭力探头往下看,虽然换了薄衣衫,但她还穿着鞋子呢,可是人被紧紧搂着,宝嫃无法,双腿蹭了会儿,总算把鞋子蹭掉,才松了口气,蜷起双腿。   男人早就知道她在做什么,偏做不知道的。   宝嫃缩在他怀中,手指一动,就碰到他□的胸口,她好奇地按着那结实的胸膛,按了会儿,忽地叫道:“夫君你睡了吗?”   男人正在装睡,闻言却忍不住“嗯”了声。   宝嫃听了应答,便小声道:“夫君,我又想起一件事。”   “什么?”   “那个……婆婆今天问我,问我……有没有跟夫君……”   他的心猛地一跳,在她的吞吞吐吐里未卜先知地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然而此时此刻,这却明显地不是个好话题。   宝嫃兀自小声说道:“她问我,有没有跟夫君……行房,我看婆婆像是不高兴的样子,我就……随口……答应了声。”   男人呆道:“你说我们已经……”   宝嫃低低地说:“其实我也不大明白,我们这样……算是行房了吧,夫君……”她一边说着,那小指头就敲着他的胸,像是啄木鸟在啄木头。   男人呆怔会儿后,啼笑皆非。   宝嫃道:“我嫁的时候,娘说,到了夫家,一切都听夫君的……不过,我听她们说,如果跟夫君抱着,在炕上滚两滚,就算是……”   男人听着这细声的话,简直要晕过去,却警惕道:“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成了亲的婶子嫂子们……”宝嫃道:“夫君,真的是抱着滚两滚就能生宝嫃宝嫃了吗?”   男人口干舌燥,舌头僵硬了会儿:“先……睡吧。”   黑暗里,宝嫃有些不大甘心探索就此中断了,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叩了两下,低低地说:“可是我想……夫君,你抱着我滚两滚……”   “睡觉!”头顶男人的声音有些不由分说,也有些僵硬。   “哦……”宝嫃吓得一哆嗦,纵然还想说,可是也不敢再要求了,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胸膛上叩了一下,就叹了口气。   男人的牙磨了两下,浑身燥热间,把人格外用力地抱了抱,哭笑不得地睡了。   这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在距离连家村十几里的县城里,赵瑜从那硬的硌死人的床板上爬起来,揉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腰身,看看乌黑的窗棂纸,喃喃道:“天怎么还没亮?”   赵瑜这么早起,并非是因为“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良好传统,事实上赵瑜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抢在太阳升起前起床的例子,他之所以醒来,是因为生生地给饿醒的。   眼看三天已经过去了,衙门里头的厨房还是昔日那个模样,起先赵忠施展浑身解数,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厨子,乐颠颠地回来报喜。   赵瑜也略惊喜,然而出来两相见了,却只剩下了惊没有喜。   后来赵忠哀怨地问他为什么把人赶走了,赵瑜委婉地表示:“本太爷对他的长相不是很欣赏。”   赵忠很诧异:“你是想吃饭呢,还是吃人?”   赵瑜道:“鱼跟熊掌不可兼顾也,可做饭的厨子总要挑个能让本太爷有食欲的吧?就你找的那人,一看他我就饱了!”   “那倒好,省了粮食了,”赵忠悻悻地,又忍不住抱怨,“公子你以为找个厨子容易啊,你还挑肥拣瘦的。”   “管呢你,快点再去找!”抬腿给了赵忠一脚,赵瑜负着手要回书房,却见一个衙差颠颠儿地跑进来,道:“大人,前头有人告状。”   赵瑜着了官服到大堂上转了一圈儿,升堂的时候踌躇满志,退堂之后却有点无精打采。   赵忠正倚靠在廊下,手里握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胡瓜咬着吃,吃的嘎嘣乱响,很是惬意,见赵瑜负手垂头,忧心忡忡地下堂,便凑上去道:“公子,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大案?”   赵瑜瞥他一眼:“瓜哪来的?”   “跟看门的要的。”   赵瑜便重重叹了口气:“难办,委实难办。”拧着眉头去了。   赵忠看他那忧国忧民的模样,背影里透出几分忠心为民的沧桑来,唬得他不敢追问,急忙去拉住一   个衙差:“大人堂上办的什么大案?”   那衙差噗地一笑,道:“张家的鸡,被李家的狗咬死了,两家子扯皮呢。”   赵忠点头:“原来是命案。”把最后一截胡瓜吃了个干净,肚子里却更饿了。   赵瑜回到书房,干坐了会儿,想到方才在大堂上那两家人马一阵鸡飞狗跳,又想到两班衙差们鬼头鬼脑窃笑的模样,分明是没把他这县太爷放在眼里,都是一帮瞪着眼看热闹的惫懒家伙。   赵瑜看看被雨水湿透的墙角,想想那些拄着水火棍儿穿着衙差官服却站的跟烧熟了的虾似的东西,再想想自己那冷冷的锅灶,颇有几分穷途末路、百废待兴的意思。   想来想去,一直想到肚子叫了起来,天大地大,总要吃饭。   赵瑜便去换下官服,着了私服,叫了赵忠,依旧上街去也。   头一遭吃馆子的时候,觉得什么都还新奇,也入得口,吃了三四顿之后,便有些腻歪。赵瑜的食量日渐少,唯有赵忠一副来者不拒的派头,把赵瑜剩下的食物吃了个一干二净。   赵瑜唉声叹气,不得不取钱银付账,又看着赵忠口角流油的模样,不免又叹:“蠢材,蠢材,让你找个厨子你都找不到,每次还吃这么多。”   赵忠但凡吃饱了,心情就会很好,便很大度地不计较赵瑜的出言不逊。   小二接了钱银,赵瑜随口问道:“怎么今儿人多了些?”   小二道:“瞧公子您是刚来我们这地方,今儿是镇上的大集,县城内自也格外热闹些。”   赵瑜瘪着肚皮,身后跟着挺着肚皮的赵忠从酒楼里出来,站在酒楼门口,赵瑜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凉感觉,只觉得天地之大,眼前亦是人来人往,他却如此孤独,简直不知何去何从。   正要拔腿回县衙,耳畔忽地听到一阵喧闹之声,赵瑜还也罢了,好奇心委实有限。   赵忠吃饱了后精神头却是一流,也极想要八卦事件丰富一下自己的头脑,当下不管赵瑜,双腿独立自主地便向着那吵扰的地方而去。   赵瑜要唤人的时候,却见赵忠已经无影无踪,他气恼之下追着过去,却见街旁的行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在望着街心。   而街心处,有三个彪形大汉围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上演全武行。   赵瑜一惊,却听旁边之人低低道:“真是可怜,花儿似的女孩儿没了也就没了,这老父伸冤不成,眼看也要被活活打死。”   另一人道:“他女儿是被卖了当杜家小妾的,谁不知道杜家的人手黑?杜家财大势大,那衙门又是朝南开……自是沆瀣一气,谁管你小老百姓死活,这老儿也确是不长眼了些。”   “只是打成这样,到底是可怜了些……”   “县老爷都管不了的,你我闲操心又有何用?”   赵瑜听到这里,气冲胸臆,也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当下便要分开人群挺身而出,却被赵忠拦住:“公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强出头可没好果子吃。”   赵瑜喝道:“狗奴才,莫非见死不救吗?”   赵忠大概是吃饱了所以头脑格外灵活:“这些人如狼似虎似的,您微服出来又没人认得,他们打你一顿也是白打。”   “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您这朝廷命官的分量还有点不够瞧的,还是站着看别人吧。”   赵瑜听他这话中有话,不由一怔,却听耳畔有个声音道:“你们再打他可要死了。”   赵瑜听了这个声音,无端就打了个哆嗦,五月天里仿佛周身吹过一道冷风。   赵忠却低低笑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公子您瞧好吧。”   赵瑜探头望去,却见街心多了一道极长大的身影,穿着袭简单布衣,有些不大合体似的,但却越显得那身形矫健利落,赵瑜还没见到人家正面儿呢,只观那身形,心中便先喝了一声彩:“好一条汉子!”   22解甲:色静深松里   赵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魁伟挺拔的背影,那人现身之后,几个恶霸兀自不肯停手,更有个叫骂道:“打死了又怎地?哪里来的野狗……”   一声未了,却变成“哎唷”的惨叫,原来那挺身而出的汉子手臂轻舒,一把攥住了那恶霸的脖子,轻轻用力,已经将人当空提起,再往后一甩,那恶霸惨叫着跌了出去,把个正埋头行凶的同伙撞了开去,双双起不了身。   两个恶人跌坐一团儿,剩下一个动手的,一个在边儿上看热闹的,哪里肯甘休,顿时便跳了出来:“什么人敢来找死!”   两人欺身而上,却被那汉子长腿一抬,硬生生踢翻一个,滚出去四五尺远,倒地不起。   另一个一拳捶过来,那汉子抬手便将那恶霸的拳头攥住,略微用力,只听得“咔嚓”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惨叫连连,那人手骨已经被尽数捏碎,当下竟痛的晕了过去。   那汉子只用这三两下,便干净利落将这些恶人摆平,他招不虚发,每一招数都极为直接有效,这一连串动作简直如闪电雷霆,令人目不暇给。   这周遭看热闹的人本以为有一场闹腾的龙虎斗,谁知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一时个个呆若木鸡,作声不得,连拍手叫好都忘了。   赵瑜同赵忠主仆也双双张着嘴,半晌合不上,却见那汉子冷哼了声,竟不肯流连,迈步就往人群外而行。   赵瑜见状,总算是反应过来:“壮士留步……英雄……请留步!”叫唤两声,见那人脚步不停,赵瑜一急,急忙就追了过去。   “壮士!英雄!好汉……”赵瑜口不择言一顿乱叫,撒腿就追,好歹那汉子只是大步而行,故而赵瑜跑了十几步,终于也追上了。   “英雄!”赵瑜气喘吁吁,大概是平日里跑跳太少,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探手先将那人的袖子拉住,一手扶着腰,“留步……”   那被拉扯住的汉子怔了怔,一转头,两人目光相对刹那,各自心惊。   这被赵瑜死死拉住的,自然正是“连世珏”,四目相对,赵瑜只见这大汉长得并不似自己想象里一般粗豪,反而极为俊美,但通身却又透着一股锐利之意,仿佛稀世宝嫃刀,光华隐隐。   “真是……”赵瑜望着人,竟不知如何感叹才好,心中只反复转着一句话:“美哉!好个伟男子!”   这功夫,连世珏将手不动声色地一转,便把衣袖从赵瑜手中抽出,一声不吭又要走。   赵瑜一个虎   跳拦上去:“这位英雄!”   连世珏长眉一挑,若有所思地望着赵瑜。   赵瑜讪讪道:“这位英雄,方才见义勇为之举,着实令人钦佩……不知高姓大名?”   大概是因为方才没吃饱,双眸格外地亮,烁烁发光地盯着男人。   连世珏打量着他的神色,淡淡道:“寻常事而已,不须多言……请闪开。”   赵瑜自觉的自己生得虽不算人见人爱,但也不讨人嫌,虽然拦路求教是有些唐突,但他也是一番美意罢了。   赵瑜笑嘻嘻道:“不瞒英雄,小弟是见英雄身手出众又有侠义之心,故而我想……同英雄你结交结交。”   “不必了。”连世珏扫了他几眼,又似要走。   这功夫赵忠赶过来,见状心中诧异:他这位主子极少这样放□段要跟人套近乎,没想到头一次就出师不利。   赵瑜张开双手要拦人,连世珏轻轻在他手臂上一推便将人推开,大步流星而去。   赵瑜目瞪口呆,要再追上去的话,就显得太死皮赖脸了些,他从未做这种事儿,又加上望见旁边赵忠还在看好戏似的,闪念之间,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赵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我说公子,瞧您这一脸猴急的,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您是看到了哪个美貌小娘子呢。”   赵瑜斥道:“你懂什么,本公子是看他一派英雄气质,故而才惺惺相惜。”   赵忠道:“是啊,也难怪公子你碰壁,这人看来就不是普通人,……那身手,啧啧,我在京内也算见了些武林高手,可跟他一比,那简直就成了花拳绣腿,我看他的来头恐怕不小,公子你还是别去讨这个没趣儿了。”   赵瑜磨牙道:“本公子就不信了……只要他是乐阳县的,山不转水转,迟早有相逢!”   两人说到这里,便沿着街边儿要回衙门去,赵瑜心心念念,四处张望,渴望再见到那英雄一面,却见路两边上人来人往,着实热闹,高声低呼,尽是乡音。   正路过一个街口,有几个民妇打扮的,凑在一团儿说话,赵瑜见了女性,就一贯地矜持卖弄,当下风流倜傥地要经过。   谁知刚过了四五步,就听到身后那几个民妇中有人说道:“宝嫃啊,你夫君真回来了啊?”   另一个声音道:“当然是回来了。”   赵瑜一听这个声,心砰地一跳,鬼使神差地就回过头来。   嘈杂的人群中,只听有个声音笑道:“宝嫃你倒真是好福气,苦等三年,终于把人给等回来了。”   又有个声音道:“那你夫君是好好地吗?我听说啊,那些打仗回来的,有很多残疾了的……”   有人便大声叫道:“我夫君当然是好好的!”   赵瑜正在探头探脑地从人群中找那声音的主人,听了这一句,顿时再无异议,一时喜不自禁。   赵忠在一旁,看赵瑜那神情,喃喃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我家公子屡屡发~春呢!”   且说赵瑜不顾一切分开人群,一边儿叫着:“大嫂!不,小娘子……”   前头那些聚在一起的村妇们听了个年轻公子的声音,顿时齐刷刷地回过头来,三个人六只眼睛烁烁地看向赵瑜,一看是个俊秀斯文的贵公子,也都愣神。   有那年轻的闺女便心生喜欢,一时咳嗽着,跺跺脚,伸手撩头发,冲着赵瑜羞眉搭眼儿地。   然而赵瑜眼中,却只有一人,终于从那些错乱的身影中搜到他念念不忘的那个,顿时以一种颇为荡漾的身姿三两步到了宝嫃跟前。   那围着宝嫃的几个女人被推开,一阵不乐意,却不离开,只瞪着眼睛看。   对于宝嫃,赵瑜竟生出一种类似于雏鸟情怀来。   这个起先注定要在他鸳鸯蝴蝶梦的幻想里被贵公子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偶遇村妇,到停车片刻在漫天阴云的背景中蓦地一抬头惊艳了他满心的小娘子……冥冥之中,赵瑜把这来到乐阳头一个的搭讪对象视作了自己理所当然的“亲人”,更别说在他冒雨到了县衙之后,在孤单寂寞冷的床板上,还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做了点儿奇怪的事。   对于赵瑜异乎寻常的喜悦跟热情,那个一笑会有两个酒窝的人儿却没什么感觉,先是警惕地后退一步,然后仍用那戒备的眼光看向这个一脸太过耀眼的阳光的贵公子。   宝嫃头一个反应是:在她认识的人里,从来不存在赵瑜这样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人物。   “是我……”赵瑜望着对方震惊的脸,她甚至开始东张西望,一脸他好像认错了人的神情,赵瑜总算把嘴巴合拢,急忙解释,“前些天,……我曾经向小娘子问过路?”   “啊……”宝嫃总算想起那个极细微的小插曲,她镇日忙忙碌碌,赵瑜心心念念不忘的那“停车暂相问”,对她而言简直如蜻蜓点水,过眼云烟,望着对方略见熟悉的眉眼,有几分恍然,“原来是郎君。”   这功夫,她身边的女人们已经迫不及待,有人瞅着赵瑜,就拉宝嫃:“   宝嫃,这是谁啊?”   赵瑜听清宝嫃的名字,心头一阵窃喜。   此刻赵忠踱步过来,扫了一眼围观群众,觉得总算轮到他登场了,于是便清清嗓子,鼻孔朝天地介绍自家公子:“我们公子,便是乐阳的新任县老爷。”   “啊?县老爷?”女人们炸了锅,七嘴八舌对赵瑜展开强势围观,“真的吗?”   宝嫃也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赵瑜。   既然身份被揭穿,赵瑜只好露出淡然地笑。   旁边有个跟宝嫃同村的未嫁闺女,叫大妞的,长得很是粗壮,声音也格外宏亮:“县老爷不都是老头子吗,这位公子连胡子都没有,说是县老爷谁信啊……”一双不大的眼睛死命地看赵瑜:何况长得又这么俊俏。   于是赵忠道:“我们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宝嫃觉得这话有些难懂,她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不该跟这两个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的人在一起,正想找个借口溜走,赵瑜却善解人意地柔声问:“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他一问,宝嫃便又笑,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喜悦,一点儿羞涩,她还没有回答,大妞往前一步,挺胸回答:“宝嫃姐是跟她夫君一块儿来的,我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赵瑜吃了一惊,一方面是因为这女人的回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回答归回答,这胸挺得十分凶猛,大有以胸把他撞飞的架势。   赵瑜赶紧后腿一步,把赵忠拉过来挡在跟前:“那你夫君呢?”   这功夫宝嫃回头:“我夫君在那等我呢。”声音娇娇地,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依赖跟欢喜。   赵瑜又恼火又恼恨地抬头去看:“哪呢?”目光注视向宝嫃后面看了眼,忽然虎躯一震,“那是你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瑜儿。。会不会被扁呢XD   此刻外头风大雨大,雷声轰轰。。继续奋斗凤凰去。。   (#‵′)一更新就抽!   23、解甲:漾漾泛菱荇   赵瑜歪头往宝嫃示意的方向一看,煞是震惊:“那是你夫君?”宝嫃笑眯眯地:“嗯!”赵瑜生生咽了口唾沫,忽然之间感觉十分复杂,复杂到几乎不知要说什么好。   这女人脸上那发自内心欢悦的笑容,让县太爷的萌动春心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赵忠看赵瑜神色不对,便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赵瑜看看宝嫃身后那人,喃喃:“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眼睛要瞎了。”   宝嫃惊道:“郎君你怎么了?”   身边儿大妞一眼不眨地望着赵瑜,见状道:“他好像很难受,脸色发红,是不是发烧了?”抬起肉呼呼的手就要往赵瑜吹弹得破的脸上招呼。   赵忠总算还懂得忠心护主,赶紧地把大妞挡下:“别动!男女授受不亲!”   大妞不屑一顾地哈哈大笑:“什么瘦瘦不亲,你这人眼神有毛病,我浑身上下哪里瘦了?”   赵忠打了个哆嗦,他在赵瑜面前总是被斥责太过粗莽无知,但此刻面对大妞,却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感,总算找到赵瑜居高临下斜睨自己时候的感觉。   赵瑜没了搭讪的心思,同赵忠两个杀出女人们的队伍,赵忠道:“公子您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赵瑜离开女人们的包围,总算缓过气来:“蠢材!你没看到那小娘子的夫君吗?”   “看是看到了,怎么?”   不提还好,一提赵瑜又痛心疾首:“先前本公子只听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才也知道如见其形的滋味。”   你道赵瑜反应为何会如此异常?倘若他看到宝嫃的夫君“连世珏”的话,定然是要吃惊之余再叫几声“英雄”的,就算心碎也不至于说出“鲜花牛粪”之类的话来。   此事还要细细说来。   这一日宝嫃早早起了,把那只鸡从柴房里放出来,给了一小把麦子吃。   这母鸡认了她,每天早上宝嫃脚步声响,它就迫不及待地咯咯叫,而且每天都会生一个蛋,因此宝嫃格外宝贝它。   宝嫃把柴房打扫了个干净,又去准备了饭菜,顷刻间一家老小起了,围桌吃过饭,宝嫃便对连婆子道:“婆婆,今天是镇上的大集,我想去把前些日子攒下的布卖了。”   连婆子道:“也好。”   宝嫃看一眼连世珏:“婆婆,夫君会跟我一块儿去。”   连婆子张着嘴,看向连世珏,见他面无表情,自然知道小两口必然是商量好的,她多嘴也是枉然,就道:“那也行,早点回来。”   宝嫃有些为难,却仍试探着说道:“婆婆,我想……我好久没回娘家了,夫君又刚回来,我想……跟夫君一块儿回娘家看看。”   连老头很不高兴,连婆子同他一个心思:“那一来一回得什么时候才回来?这功夫农忙,过几天再回去吧!”她一说过几天,那就又遥遥无期了。   宝嫃有些难过:“婆婆……”   连婆子更要嘴碎几句,却听连世珏道:“最多一天时候,也耽误不了什么。”   连婆子一听,顿时皱了眉,连老头壮着胆子,道:“这功夫农忙,时候珍贵……”   连世珏道:“横竖有我,也用不着别人多忙。”说话间,略显不悦。   两个老的心中不约而同打了个顿,连老头鼓足勇气想要争辩两句,看着连世珏那脸色,最终却只悻悻地哼了几声。   连婆子见连老头不敢争执,她当然也不想在儿子跟前扮恶人,就假模假式地说:“既然世珏想去,那就去吧……只不过别耽搁太长时候。”   宝嫃听她答应,便转了喜色:“婆婆,最多中午头回不来了……我刚多做了两样菜,中午你热一热,就可以同公公吃了,下午我们一定回来的……”   连婆子才点了点头,忽然间又道:“你们去,是空着手吗?还是……”   连世珏从没想过这宗,连婆子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便看宝嫃,宝嫃呐呐道:“婆婆……”   连婆子有些愤愤地:“别总是拿家里的钱贴补你娘家……最多去后院摘两根瓜拿着吧!”   宝嫃哑口无言,只低了头,连世珏从旁听着,也不动声色。   宝嫃一时收拾好了,把五匹布搬出来,又去借了连世誉家的独轮车,把布绑在那车上,连世珏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一直等宝嫃推了两三步,他看的“懂”了,便叫宝嫃住了,他自己推了车往前,出了村子。   一路上自然又被许多人围着狠看了一番,宝嫃又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出了村口,看那大路上行人不断,看来热闹,想来都是去赶大集的。   连世珏推着车,一边看,见宝嫃在旁边欢喜跟着走,他便问道:“这些人都是去赶集的吗?”   宝嫃道:“是啊夫君……近来麦子都收回来了,稍微空闲些,赶集的人也多。”   连世珏唔了声,看前头有个人赶了一辆牛车,后面拉着的平板车上竟团团地坐了三四个人,有老有少,围着呵呵说笑。   顷刻,车后又追过来一个村民,那赶车的把车速放慢了,那人便也   手脚并用爬了上去,那原先在上头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也拉了她一把。   连世珏看的有趣,便道:“这车倒是甚好,能载这么多人。”   宝嫃道:“夫君你喜欢吗?等以后攒够了钱,我们也买一匹驴子来使唤好不好?”   连世珏哑然失笑,却道:“好啊。”   两人走了会儿,一路上也见了许多人,多半是步行的,有的就赶着车,有的骑着驴,熟人相见,便大声寒暄,倒是极热闹的。   连世珏一路看着,又同宝嫃说话儿,颇不寂寞,见人渐渐更多了些,便问:“距离大集还远吗?你娘家……”话刚要出口,又自觉不妥,便停了。   宝嫃却会错了意,生怕男人嫌远,就忐忑道:“夫君,不算太远的,还有六七里路……等我们卖了布,再走三里地就到我娘家了。”   连世珏只觉得额头有一滴冷汗冒出来。先前他行军时,除非是爬最陡峭的山,否则他都是在马上,六七里的话,骑马便是顷刻就到,可是步行……他倒是没什么,人高腿长,只做等闲,但是身边人……   他看了看前路,又看看身边儿的宝嫃,见她的脸儿红红地,是被太阳晒得,大概也因走了一程身子发热,隐隐地有些汗意。   连世珏思量着便低头,看到手上那独轮车,忽然突发奇想,——这车子跟平板车不同,它是正中间有个木轱辘,用木架子竖起来,两边却空着,好载物的,先头宝嫃拿了布匹出来,就搁在这独轮车的两边上捆着。   男人的眼睛在上头扫来扫去,见这车子敦实的很,载个二三百斤怕是不在话下,车前头有一块突出的空闲的地方,可是推起来的话,前头距离地面很近,显然不好坐人。   他的目光移到手边上,却见距离他的把手外,倒是有块儿空着的,并排的话足以坐两个人。   连世珏便道:“这车也能坐人吧?”   宝嫃随口就“啊”了声,没想连世珏道:“你上来,我推着你。”   宝嫃吃了一惊:“不用,我不累,再说再加上我就很沉了。”   连世珏看向她,道:“你上来,我试试。”   宝嫃摇头:“不要啦……”   “上来!”   他说着就停了下来,把车放下等她,宝嫃无奈,红着脸挪过来,在上头坐了。   连世珏这才重又把车推起来,宝嫃微微侧身,手扶在车轮中间的架子上,坐的稳稳当当,双腿垂在车旁侧,随着车动晃晃悠悠地,她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又羞又是感   激地。   连世珏望着她坐在上头,身子略倾斜,双脚离地,晃悠悠地就好像一枝花在风里头荡漾,恁般地好风景。   他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才发现这车能坐人,便故意道:“你太瘦了些,也没有多沉,就好像没坐一样。”   宝嫃道:“才没有……我怕夫君累到。”   连世珏道:“在你眼里我便是这么没用……稍微劳动便就累了?”   宝嫃忙道:“不是不是!”她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明明是好的,才知道他是调笑而已,就道,“夫君才回来,该好好歇息。”   俩人一路上,也遇到几个相识的,宝嫃几度就从车上跳下来同那些人说上三两句话,每当这时侯连世珏就静静地站在一边儿等候,他这样的相貌、身形、气质……又推着宝嫃,可见是个不怕累又疼娘子的,倒是惹了无数称赞。   因此一路上宝嫃所听到的都是好话,惹得她心花儿盛放。   宝嫃坐在独轮车上,迎面风撩起她的鬓发,她伸手抿到耳后,看看前头绿树成荫的长路,又回头看看自家的“夫君”,她想到昔日的种种苦楚,终究盼来了这一日,那些苦熬的日子都好生值得……这般明亮的阳光下,欢喜到极致,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两人来到镇上,来到相熟的布匹店,连世珏把布料搬了进去,宝嫃跟那店子掌柜是认得的,连世珏在旁边看了没差,便慢步出来,谁知便撞见几个恶霸行凶。   他心中最恼恨这些仗势欺人的货色,便挺身而出教训了一番。   谁知道却被赵瑜撞见。   当望见赵瑜那瞬间,男人有瞬间的心惊……他的记性是极好的,依稀记得曾在何处见过这张脸,只看赵瑜似没认出他来,他心里极快想了一番,便松了口气。   从布庄接了宝嫃出来,正想陪她去买些东西,却又遇到几个同来赶集的同村跟邻村的几个婆娘,男人不喜欢听这些人聒噪,趁着她们说长道短之时便避了开去,虽然避开了,却仍旧站在不远处,时刻留意着宝嫃的一举一动,因此当赵瑜出现之时,他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的。   他心里头有些奇怪为何赵瑜竟认得宝嫃,只是看着赵瑜脸上那种类似色~迷~迷的表情,让他心里很是不快。   当宝嫃回头看他的时候,他隐约猜到是什么意思,他是有心不愿跟赵瑜牵连的,正巧儿旁边有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也站了半天,额头贴块膏药,斜肩塌身,尖嘴凹腮像个猢狲成精,不住口地碎碎念“那婆娘让我如何如何……还不来”云云。   连世珏知他也是等人,此刻心头一动,低声道:“前头那不是来了吗……”自己往那商家的帘子后一闪隐了身形。   那人忙探头:“来了?”两只有些突出的牛眼正好同赵瑜的双眼撞了个正着,这一照面,杀伤力不消说是极强的。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被摆了一道,要泪奔了~~~   关于那个小车儿,让我想起小时候,我是非常喜欢坐的,虽然窄窄地,可是被推着走的感觉,甚妙啊,可惜机会少少。。现在更是绝了迹了,没有试过的同学请自行想象。。。   总觉得牛车啊马车,比轿车啥的拉风多了。。慢悠悠别有一番滋味,没试过的大概不知道啦   好吧,单凭描述大概想象不出,何况我又不能十分详尽的描述不然就太啰嗦了,于是上个图,基本上就是这样儿了,于是,宝嫃宝嫃坐在哪里该清楚了吧。。。   24、解甲:澄澄映葭苇   赵瑜被那贴着膏药的凹颊男人吓了个半死,委实无法接受鲜嫩如朵花儿般的宝嫃嫁的竟是这种货色,一时黯然魂消,同赵忠郁郁而返。   这边上那膏药男人东张西望,没见到他娘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连世珏见赵公子撤了,才若无其事地探身出来,他也不想等宝嫃同那三姑六婆说完话,便大步走了过来,目不斜视,径直唤道:“娘子,该走了。”   宝嫃正在奇怪赵瑜为什么在瞬间神情大变,听了男人召唤却又欢喜起来,忙道:“夫君我来啦!”又同那些女人道,“我夫君唤我,我得走了。”   这些女人之中,如大妞儿般见过连世珏的,反应倒还平常,那些外村儿的,猛地见了连世珏,顿时个个惊艳的直了眼。   连世珏同赵瑜,说起来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只不过赵瑜属于风流纨绔的那种类型,在京城中不消说是极受欢迎的,但对于平民百姓,尤其是这些女人们的眼里,则更爱连世珏这一种,高高大大,俊美健壮,格外阳刚,一看就是个能出力能让女人倚靠的,比赵瑜那种花花蝴蝶要更靠得住。   且不说那些人在后面啧啧赞叹,宝嫃挽着篮子出了人群,连世珏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的脸,有心问问赵瑜是怎么跟她认得的,却又没问。   宝嫃道:“夫君,我们去取推车,然后去我娘家吧?”   连世珏道:“好。”   两人便去了那相识的布庄,把寄存的车子取了,出来门口,宝嫃拉一拉连世珏:“夫君……”   男人低头看她,不知何事,却见宝嫃在腰间翻了翻,把个蓝布的袋子取出来,捧在手中道:“夫君,方才卖了布,每匹有二十文,一共五匹,就是一百文,掌柜的见我许久没来了,好生念叨,说以后让我多送过来……多算了我十文。都在这里了,给你。”   连世珏垂眸望向她,一时没有接。   宝嫃拉住他的手,把钱袋放在他手心里:“夫君,你收着。”她软软的小手握着他的大手,男人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将钱袋收了起来。   这镇子是乐阳县最富庶的,就在县城旁边儿,每当大集的时候,县城内也格外热闹,什么物件儿都有。   宝嫃是极少出来走动的,见这么多人,穿戴的很新鲜,两边的摊子又这么多,货品琳琅满目,一时目不暇给,不停地给男人指点某某好看,某某稀奇。   且鼻端不时地嗅到种种香气,各种炒菜的浓香,油炸糕的甜   香,葱油饼的油香……他们都走了半天道才赶来的,一时饥肠辘辘。   连世珏推着车,宝嫃便在旁边跟着,两人沿着大街走了会儿,连世珏便看宝嫃:“饿了吗?”   宝嫃摸摸肚子:“我不饿。”   连世珏望着她:“当真不饿?”   宝嫃略觉脸红:“有一点点饿……夫君呢?”   连世珏一笑,环顾四周,却见前头有一座酒楼,乃是整个乐阳县里头最气派的了,男人心念一动,便欲往那边走,然而转念之间,却又反应过来。   他双眉蹙了蹙,想到自己怀中那有限的二百文钱,钱少是少,最要紧的是,这些都是宝嫃织布赚回来的。而要在这酒楼上吃上一顿,恐怕这些钱够不够还是未知。   若是在以前,他是绝不会为钱银担忧的,但是现在……   宝嫃拉拉他的袖子:“夫君,我们可以去我娘家吃。”   连世珏看着她,心里似酸,似欢,一抬头望见前头有个露天的饭摊,前头架一口大锅,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搭起的棚子底下许多人坐着,三三两两围着桌子,有的埋头开吃,有的翘首以待。   到了跟前,却见摊主正握着块面团,一刀一刀往锅里头削面,那面片自他手中的面团上飞跳入水,雪白面片在沸水里翻滚,煞是好看,原来卖的是“刀削面”。   旁边是摊主的婆娘,将煮好的面用铁笊篱捞上来,倒在碗中,又从旁边一口锅舀点卤子,往上头一浇,便端了上桌。   闻着那味道,倒是不错。   连世珏看了会儿,那摊主就招呼:“大哥吃面吗?咱这面实惠,一文钱一碗,保准吃饱。”   连世珏便看宝嫃:“喜欢吃这个吗?”   宝嫃倒的确是饿了,在这儿站了会儿,闻到那面跟卤子的香气,一时更勾得肚子里咕咕叫,听了连世珏问,就咬着唇小声问:“夫君,我……”   “不喜欢?”   “当然喜欢的,可……”宝嫃是想她在外头吃是不是有些太过奢侈,却又不好意思就说。   连世珏见状,便也明白几分,就直接对那摊主说:“两碗面。”   那摊主笑问:“好咧!请里面坐,一会儿就好!”   连世珏将推车放下,握着她的手进了棚子底下,那摊主婆娘急忙找了个靠里的空闲座儿,又频频看两人,这男的俊女的美,里头埋头吃面的食客们一时也看个不停。   宝嫃从来没有出来吃过饭,一时紧张地抬不起头。   过了片刻,那婆娘快手快脚地把两碗面端了上来,宝嫃一看,果真是实惠管饱,比他们在家里用的碗要大三倍,雪白的面片,上头的卤子,无非是些肉渣,咸菜丝,面汤上漂着几枚绿绿的香菜跟三四点油星。   宝嫃欣喜地盯着面:“好香啊!夫君,我这碗好大,我吃不了。”   连世珏道:“不急,慢慢吃。”他握了筷子,低头吃了口面。   宝嫃道:“夫君,要不要给你拨一些?”   “我吃这碗就够了,你吃你的。”连世珏说着,便看她一眼,夹了一口开吃。   往常宝嫃在家里,对着连家二老,自然束手束脚,饭桌上更是头也不敢抬,让她吃什么她都不太敢,连世珏瞧她瘦的很,吃的又少,多半是先前亏了,便有意想让她多吃些。   宝嫃见他开始吃了,自己也才试着先喝了口汤:“真好喝!”也跟着吃了起来。   这摊子虽然简陋不打眼儿,但面倒是做的不错,颇有嚼劲,配着咸咸的卤子很勾人食欲,男人慢慢吃着,一边看宝嫃,却见她专心致志地也在吃面,满面喜色地咬住一片面片,细细地嚼着,仿佛在品味,又喝一口汤,还意犹未尽地叹一下,咂咂嘴,又伸舌头舔一舔唇角,那满足而自在的样子,就仿佛在吃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让人看得也食欲大增。跟在家里头的木讷胆怯判若两人。   连世珏看着宝嫃的模样,又看看这简陋不堪的饭摊,手在胸前的钱袋上一碰,便叫道:“宝嫃……”   宝嫃蓦地抬头:“夫君,什么事?”   她嘴上带着点油光,粉嫩地微微嘟着,连世珏对上她明亮的双眼,有些叫不下去,就只柔声说道:“没事,……吃吧。”   宝嫃欢喜无比,放开肚皮,奋力把面吃了一半,兀自恋恋不舍地抱着碗。   连世珏看她实在吃不下了,便忍着笑:“行了,吃不了就别吃了。”宝嫃摸着肚子:“可是剩下了很浪费。”连世珏道:“你再吃就把自己撑坏了。”宝嫃虽然听他的话,却还是眼巴巴地盯着那里头的面片:“扔了真的怪可惜的……”   连世珏抬手,将她的碗拿过去,极快地将剩下的面片吃了个精光,又喝了两口汤:“这下好了吧?”   宝嫃呆呆地看着他:“夫君……”   旁边的食客见状,各也觉得诧异,那摊主的婆娘更是啧啧有声,南来北往的那么些,从没见过这样儿宝贝自家娘子的,一时看的她也有几分眼热起来。   连世珏起身,付了两文钱,便同宝嫃出外,宝嫃呆呆   走了半路,便问道:“夫君,你是不是没有吃饱?”   连世珏啼笑皆非:“再吃,我就跟你一样撑坏了……是了,要去你娘家,先去买点儿东西吧。”   宝嫃一愣:“买东西?”   男人道:“头一次上门,空着手总不好的,正好你卖了布,有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吧。”   宝嫃有些紧张:“真的吗?可是婆婆……”   男人笑着摇头:“放心,天塌下来有夫君替你撑着,去买吧……”   宝嫃呆呆地站着,似有些不可置信,男人在她的肩头轻轻抚过,想到先前在面摊上没说的话,便又道,“你放心,以后赚钱养家的事儿,交给我。”   宝嫃瞪大眼睛:“夫君……”   晴空碧云之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男人毫不避忌地将宝嫃搂入怀中,微微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放心……以后夫君……不会再让你吃苦啦,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宝嫃觉得自己的身子热成了个小火炉,可偏生心好像极熨帖,说不出的舒服,也顾不得羞涩,手指在男人的腰间抓了两下:“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手机上看起来,宝嫃宝嫃的名字被框框了,有点晕,该怎么办呢+_+   上章真的有难懂吗?等我回头再细细斟酌一下。。   嗯,明天就要中秋了,大家中秋快乐啊~~XDD于是我也想请中秋假了   25、解甲:我心素已闲   宝嫃轻轻地抓了男人的腰两下,小声说道:“夫君,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我都觉得是好日子,一点也不苦。”   男人将她紧紧抱着:“嗯。”他们两个相拥着在县城大道上,这正午时候人越发多,也有不少人望向他们,窃窃私语,眼神古怪,男人却旁若无人地,似乎除宝嫃之外其他的人或者物都不存在,将她抱了一抱才松开:“去买点东西吧。”   宝嫃听了话,果真便买了一包糕点,一坛子黄酒,男人跟在旁边,宝嫃问某物好不好,他一概便说好,然而她问的多,买的却少。   男人见她最终只买了这两样,便问道:“你爹喜欢喝酒吗?”宝嫃一点头:“虽然不想爹喝多,可是他平日里辛劳,喝点也是好的。”   买罢东西,宝嫃看看时候不早,怕耽搁时间,便同连世珏出了城。   出了县城,又经过那繁华大镇,两人又足足走了三四里路,才到了地头。   连世珏推着车,不动声色地看,却见眼前的村庄,整个李家庄看起来面积不大,房屋也多是破破烂烂地,相比较而言,连家村简直显得富裕太多了,起码那边的屋子多是砖墙,屋顶上也是瓦片遮风挡雨,然而这里,却是土胚的墙,被风吹雨打显得凹凸不平,屋顶也是茅草屋遮挡着。   宝嫃头前领路,往村里去,遇到几个人,都不大认得两人,又惊又疑地去了。好歹撞见个熟悉的,惊喜交加地同宝嫃寒暄,又不停打量男人。   男人在后,只听她说什么:“宝嫃妹子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这是你当家的?真是一表人才,都说你嫁得好,果然不假。”   宝嫃听她夸奖自己夫君,自然高兴,可听她话头不对,就道:“我家里怎么了?”   那村妇道:“你爹前日里翻地伤了脚,在家里动不得……”   宝嫃变了脸色,顾不得再跟人多话,急急忙忙地就往家里头去,连世珏推车跟在身后,却是走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停在一个小而破旧的木门前,宝嫃推开门急急地便走了进去:“爹!娘!”   连世珏在后一打量,看那木门有些千疮百孔的意思,门头顶上竟还长着几根草,院墙也是草草围成,可见破败。   他将车子放在门口,便也随着宝嫃入内,一抬头,却见面前是三间茅草屋,歪歪扭扭地立着,就宛如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随时都会寿终就寝一般。   男人吃了一惊,仔细定睛一看,见那屋顶上的茅草,有的地方竟塌陷下去,这样一来,下雨的话势必屋内也就阴雨连绵了,而这还是小事……就说是屋顶塌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这院子里收拾的倒是干净,屋门口左边,靠窗口处一小块的地方有几棵花草,其后则是开垦的几块菜地,种着些时下菜蔬,屋门口右边,有一棵不知道是什么的树,树后却用矮木篱笆圈出了一个场地,养着几只鸡。   而他进门的地方,紧挤着门口则堆放了好些柴草……竟把个院子弄得满满当当。   男人正在打量的功夫,听得屋里头一声欢叫,而后有人急急地出来,一抬头望见他,顿时惶恐又惊喜地招呼:“姑爷来了,快……快请进屋!”   连世珏见是个中年妇人,虽然简陋衣裳,也有些蓬头垢面地,但长得倒有几分似宝嫃。   他张了张嘴,却到底叫不出,就只一点头:“多谢。”倒是把妇人愣了愣。   宝嫃也跟着出来,道:“夫君,你进来吧,我……刚才太着急了忘了夫君了。”   连世珏便进了门,一进屋门,眼前顿时发黑,这堂屋的光线很是暗淡,妇人在前,宝嫃在旁,同他一并入了右手间的屋内。   只是个方寸大小的卧房,有个黑脸膛的中年男子起身:“世珏来了?”   连世珏一照面,便留意到他的腿脚有些不方便,便想到方才那村人的话,就道:“您有伤,不必劳动。”   宝嫃也扶着李老爹坐下:“爹……你怎么伤了,怎么也不叫人带信去跟我说一声?”   李老爹有些精神不振,闷声道:“不是什么大伤,养一养就好了,不算什么。”   李大娘听了,就从旁道:“宝嫃啊,你爹听了……世珏回来了,心里高兴,就想早点把地里的活弄完了,去看一看你们,谁知道忙里出错地,竟……让锄头伤了脚。”   李老爹皱着眉,显然也有几分懊恼,重重叹了声:“行了,别说了,还不给女婿倒水?”   李大娘便去倒水,连世珏坐在凳子上,就听宝嫃同她爹说话,过了会儿李大娘倒了水上来,宝嫃正把带的礼物给李老爹看,李老爹看了糕点跟酒,眼中透出讶异的神情。   李大娘趁机拉一拉宝嫃,便将她拉了出去。   屋内,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各自有些无言,李老爹想了会,便问道:“你们家里,亲家公亲家母可都好吗?”   连世珏慢慢道:“承蒙记挂,都好。”却也仔细听外头动静。   只听李大娘道:“宝嫃啊,你这是怎么了,买这么多东西回来,你婆婆知道吗?”   宝嫃道:“娘,   你放心吧,是夫君让我买的,夫君会跟婆婆说的。”   “真的?”   “真的,娘,夫君对我可好了,我们刚才还在县城里吃了饭,东西也是夫君说要买的。”   李大娘一阵动容,半晌出声,有点酸楚:“你这孩子,我跟你爹时常后悔当初轻率地就送了你出去,时时刻刻地担心你受苦遭罪……你丈夫去了当兵,还以为你这一辈子就这么瞎了……没想到,老天爷开了眼……”说着,便传来啜泣的声响。   李老爹听了,想说声,却只道:“喝点水吧……走了这么长的路。”   连世珏便拿了那碗,庄户人没有那么讲究,只用碗盛白水而已。他喝了口,听外头宝嫃道:“娘,你可放心了吧……对了,阿如呢?”   李大娘道:“在地里忙呢,你爹伤了,不能下地,本来我跟宝嫃如在翻地的……趁着地湿,好把苞米种子下了,我不放心,就先回来看看你爹。”   宝嫃忙道:“娘,阿如还小,你让她一个人在地里干活?”   李大娘放低了声音:“没法子……你当初比她年纪还小,而且现在不赶紧地播了种子,秋收也要耽误了。”   李老爹听到这里,双眉更是锁成了一个川字,连世珏便慢慢问道:“地里还没有忙完吗?”   李老爹道:“差不多了……家里头也都忙完了?”   连世珏道:“昨日已经下了种子。麦子也打的差不多了。”   李老爹便道:“只可惜我伤了腿,不然也……差不多弄好了。”   连世珏望他一眼,见男人脸黑瘦,写着一脸愁苦,就道:“先养伤为上,不用担心其他的。”   两个男人同两个女人分别说了会儿话,连世珏便站起身来:“失陪片刻。”李老爹瞠目结舌中,他已经出了门。   门外李大娘跟宝嫃的对话嘎然而止,李大娘正说:“你不能就回来……不然你婆婆……”一看连世珏出来,就停了下来,宝嫃生怕男人是要走,就忐忑迎了过来:“夫君……”   连世珏看一眼李大娘,终究一拉宝嫃,低低问道:“你们的地,就跟家里翻地播种一个样吧?”   原来这两日,他在家里头,同宝嫃两个把那地翻过,又下了种子,心里隐约有数。   宝嫃只觉得他问的有些古怪,却也点头:“一样的。”   连世珏一点头,便道:“天色还早,你爹伤了不能劳作,不如我们去地里帮一把,你们有多少地?”   宝嫃大为意外:“夫夫……夫君!”   连世珏道:“难道很多吗?”   宝嫃慌忙摇头:“只有四亩地,不算太多。”   连世珏望着她的脸,微微一笑:“那我们去吧,快着赶的话,等天黑前是能弄完的。”   宝嫃结巴着:“可……可是……”却被男人拉着出了门:“好了,快点把翻地用的铁锨跟种子找齐了,不许啰嗦,不然天色要晚了。”   26解甲:清川澹如此   两人走得快,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田地边儿上,远远地就看到个小小人影伏在地里头,头也不抬地正在忙活,在她旁边,倒是有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做一团趴着,打老远听到脚步声,便警惕地爬起来,却原来是只小白狗儿。   那狗儿扭头望向宝嫃跟连世珏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叫,而后便汪汪乱叫地往这边冲来。   那趴在地上的影子闻声便抬头,叫道:“小白你怎么啦?”扭头也来看,却见那小白狗如离弦的箭般冲向田地边来的两道影子。   连世珏看那小狗冲过来,心中先是一惊,却听身边宝嫃也发一声欢叫,叫道:“小白,小白!”便跑了向前,那小白狗冲过来,猛地扑到她怀中,呜呜有声,又伸舌头舔动。   连世珏见一人一狗亲热之状,便笑了笑,一抬头,却见眼前地里头站着个半大的丫头,脸儿微圆些,看来十三四岁,有几分可爱,正瞪大眼睛看向这边。   丫头看了看他,又望蹲在地上的宝嫃,蓦地挥动胳膊叫道:“姐!”   只喊了一声,那丫头也撒腿往外跑来,地上跟小白亲热着的宝嫃听了,便也站起身来,叫道:“阿如!”   说话间,姐妹两个便也撞在一起,那丫头张开手将宝嫃一抱:“姐你可回来了!”又惊又喜,诚惶诚恐。   宝嫃摸摸她的头:“阿如,你瘦了,吃苦了吧?”又看她的手,见双手掌上全是泥。   宝嫃如用力摇头:“没有没有……”眼圈红红地道,“我在家里吃点苦没什么,我心里就担心姐你呢,我想去看你,可是娘说我穿的不好,去了只给姐丢人,成天就盼着姐你回来了,你又偏不回来……想死你了……”说话间,便要涌出泪来。   宝嫃急忙替她擦擦眼睛:“阿如,姐没事,姐不是好端端地吗,你以后想我,就直接去找我,不用管娘说什么……姐姐也想你啊!”   她两个姐妹情深,见了面便开始说心里话。   那边上连世珏便拿着铁锨拎着犁,走到地头瞧李家的田地。   起初他对这些事情都是一无所知,前两日家里要忙活,才学会了,他本是个聪敏之极的人,这些农事上虽生疏,但一接触就极快地上了手,什么翻地,下种,打场,……早半个月的话,他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像个农夫一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头顶苍天面朝黄土地……可是现在,他对这些辛劳,甘之若饴。   当因为劳作而使得汗流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欣慰跟痛快的感觉。   李家的是四亩地,自从李老爹伤了,李大娘跟李宝嫃如两个一直在地里忙活,拼命翻了一亩多点,妇道人家力气终究有限,再加上宝嫃如年纪又小,李大娘回去照顾李老爹,她独自留在地里忙活,一边忙一边累,累也罢了,就想宝嫃,还不知宝嫃过得什么日子……有时候就忍不住默默地哭。   乍然见了宝嫃,恍若梦中,两人一时难舍难分,等回过神来,却听身边咔嚓咔嚓作响,原来是男人拿着铁锨把地头的草铲了去。   宝嫃如这才震惊地反应过来,看着连世珏,又对宝嫃小声道:“姐姐,他怎么来了?”   宝嫃道:“是你姐夫说要来帮忙的……起先我们是进城去卖布了。”   “可是我听说他才回来,”宝嫃如越放低了声音,“他那样子能干活儿?”很不欢喜地扫了连世珏一眼,语气里带了些轻蔑。   “宝嫃如,你姐夫当然能干啦,家里的地都是他犁平下种的。”宝嫃掩饰不住满脸欢喜,“不然的话,又要去求人家来帮手,他回来后,姐姐可不知多轻松呢。”   “真的?”宝嫃如皱着眉头,狐疑地又看连世珏一眼,“可我听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   “不要乱说!”宝嫃忙道。   宝嫃如挠挠头,嘟起嘴道:“算啦,你就不愿意我说他的坏话,哼,反正你自己喜欢就是了……我听人家说那场大战死了不知多少人,还以为姐姐会……没想到他回来了,唉,也不知道是姐姐的福气,还是什么……”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宝嫃瞪向宝嫃如。   宝嫃如低头看看在两人之间不停摇尾巴的小白狗儿:“我就是为了姐姐好吗,但凡我们家里好一点点,姐姐当初就不用那么急地嫁给他了……”   “你姐夫很好!”宝嫃低低道,正要再说,一眼看到连世珏,顿时吃了一惊,顾不得跟宝嫃如多说,叫道:“夫君!”急急地跑了过去。   李宝嫃如一转头,也呆了呆,却见两人说话的功夫,连世珏已经推着那木犁,走出了十几步远。   但凡农家犁地,一般是用牛或者马,驴子之类的在前头拉,后面的人只负责把犁按住别犁到别处去。   像是普通农家,没有牛马,一般就是一人在后按着犁,一人在前拉着行走,这样力气均衡,犁的才深,种子也好下。   李宝嫃如见连世珏一个人推着犁走远,便皱眉道:“逞什么强,就爱耍威风……”跑到地边上一看,却见他犁过的地,泥土深深地向两边翻开,简直不逊于牛马拉的犁。   李宝嫃如吃惊地张大嘴,正在这时,身后李大娘赶来了:“哎唷这怎么成……世珏一个人……”   李宝嫃如这才把嘴合上,看着自己娘,道:“娘,你别叫,你还不晓得他?跟姐姐定亲成亲,就来过我们家一趟,屁股没坐热就走了,你就让他逞强去,看他能撑多久,不过是做给我姐看的,肯定一会儿就走了!”   李大娘道:“阿如,别这么说你姐夫,他跟你姐姐来,还带了糕饼跟酒呢!”   李宝嫃如又张开嘴:“啊?这是怎么了?难道去打了一次仗,就换了一个人不成?”   李大娘从旁边打了她一巴掌:“呸,别乱说,再乱说你姐就不高兴了!”   且不说娘儿两在这说话,那边上宝嫃急着道:“夫君,我给你拉着吧?”在他们家犁地的时候,宝嫃便在前头拉绳子,当时连婆子在旁边挑挑剔剔地,一会儿说连世誉不来帮手,一会儿说老头子身体不好……只累了她的宝贝儿子了。   男人便也没说什么,任由宝嫃跟他配合,但宝嫃心里明白的是,她在前头,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只是在地里走就是了,身后那犁车,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她肩头跟犁车之间的绳子,总处于无法绷紧,却也让人看不出太过松弛的状态。   平常都是连婆子求连世誉来帮忙犁地,或者请有牲口的人来帮手犁地,而连世誉来的时候,宝嫃就会在前头拉,每一次拉完了一亩地,宝嫃肩头都会被勒出紫红,三亩地全弄完了后,她的肩头往往都被磨得火辣辣地,最狠的地方皮都磨破了血糊糊地。   可是连世珏掌犁的这一遭,宝嫃却是一点儿也没觉出累跟痛,三亩地全弄完后,她肩头上别说破皮出血,连一点点青紫都没有,只有一星麻绳摸过的微红而已。   男人也没说什么,连婆子当然也看不出什么。但只有宝嫃自己心里清楚,男人必然是在照顾着她的。就算是她察觉绳子松了,加快了步子,身后的犁却也随着加快,总不会让她吃力,她的步子再快也是有限,哪里比得上他?   “不用,”男人看她一眼,眼神温和,“去撒种子吧,忙的快的话,天黑前是能整好的。”   四目相对,宝嫃心头动了动,看看他犁过的地,新鲜的泥土整齐地翻开两边,像是欢快地咧着嘴似的。   宝嫃忍不住问:“夫君,上回在家里头犁地,你是不是……故意没让我……遭罪?”   连世珏闻言便道:“要让你遭罪,我这夫君可是白当了。好了,快去吧。”   他加快步子,便从宝嫃身旁往前犁去了。   宝嫃在原地站了会儿,望着蓝天之下旷野之中男人那魁伟的背影,终于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口气,才扭身回到地头。   李大娘正担忧地望着她跟连世珏,见她回来了便道:“宝嫃啊……这世珏……”   宝嫃道:“娘,我们撒种子吧……夫君说了,他犁地,我们就撒种,会快一些。”   李大娘呆了呆:“可是让世珏干活……”   宝嫃道:“娘,你放心吧,他能干的……”说了这句,脸上就有些甜丝丝地笑。   李宝嫃如在旁边看着,更觉得不服,一歪头,鼻孔朝天道:“我不信狗改得了□,看着吧,一会儿他就得叫累不干!”   李大娘忙要呵斥,宝嫃却笑道:“那你就等着看,如果他没叫累不干,姐就拧你的嘴!”   当下宝嫃如同宝嫃两个女人便拿了种子,往犁好的沟壑里撒,她们撒好种子,李大娘就在后头把土平了把种子埋起来。   李宝嫃如干一会儿,就抬头看看连世珏,就指望着他叫苦撒手不干的时候。谁知道,眼睁睁地看男人推过了一垄地,转回来,极快地又推了一垄,又转回来,很快把一亩地都犁完了,她们两个女人撒种子,几乎都赶不上他!   剩下的三亩地,他只在犁完了第二亩的时候停了停,一手扶着犁,抬起袖子是个擦汗的样子。   李宝嫃如顿时很欣喜,跑到宝嫃身边用力将她一撞,差点儿把宝嫃撞倒:“姐你看,我说他不行了吧!你还不信我的!”   宝嫃看了一眼男人:“嗯……”低头又撒种子。   李宝嫃如见她不惊,就追过去:“姐,你怎么不信我啊?我就说……”正说着,却听李大娘道:“宝嫃如,别缠着你姐姐,你看你姐夫……”   李宝嫃如得意回头,却见男人正有条不紊地又扶着犁开始往前,李宝嫃如瞪大眼睛,宝嫃的声音徐徐从旁边传来:“再说你姐夫的坏话,我就真拧你的嘴了。”   李宝嫃如很是沮丧,只好又开始撒种,撒了一会儿,那小白狗就跑来在身边乱晃,李宝嫃如道:“他一定是装的,你说呢小白?”   小白狗汪汪叫了两声,宝嫃如道:“姐不信我,你却是相信的,对吧小白?”小白狗又叫两声,然后欢快地撒着腿斜跑出去。   李宝嫃如眼睁睁地看小白狗跑到连世珏身边,嗅嗅闻闻,撒欢儿似的跟着他跑,气愤之余大叫一声:“小白!”   耳畔就传来宝嫃跟李大娘的笑声。   在李宝嫃如的愤愤跟震惊之中,田地边上有那些经过的农人,见状都驻足观看,有人就跟李大娘攀谈,李大娘就说是自己女婿,当兵才回来,就赶着来帮忙了,惹了好些人眼热称赞。   连世珏很快地犁完了余下的三亩地,又帮着李大娘拢土埋种子,宝嫃如见他如此会“装”,只好化愤怒为力量,极有效率地加快手脚撒种,四个人一顿忙活,在天刚刚黑的时候,便把四亩地的活儿全都做完了。   李大娘竭力要留两人吃饭,叫宝嫃如去捉一只肥鸡出来宰,宝嫃倒是想留,可是想到连婆子的话,却又不敢,就看连世珏。   连世珏道:“改天还是会来的,不忙在这一时半刻。”宝嫃如正不愿意宰那辛辛苦苦养好的鸡,闻言就欢喜撒手,那母鸡仍旧回了鸡圈里转悠。   连世珏说罢了,就把宝嫃拉到旁边,从怀中掏出宝嫃曾给他的钱袋,从里头倒出大约一半的钱,放在宝嫃手心里。   宝嫃不解,捧着钱问道:“夫君,这是做什么?”   连世珏道:“你爹伤着了,我看他的脚伤处,也没上伤药,大热的天,不好养……你把这些钱给你娘,够不够?不然全给他们吧。”   宝嫃几乎不能相信,失声叫道:“夫君!”   连世珏望着她:“家里头有我,别担心,有我在,她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他口里的“她”,自然是连婆子。   宝嫃眼中的泪生生地就涌出来,她的确是有心想要接济接济娘家的,可是连婆子厉害,何况当初她嫁的时候,是靠连婆子家给的彩礼才撑过了最难的日子,她实在不敢,也开不了那个口……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   连世珏拍拍她的肩:“快去吧,别叫你娘忙活了,改天我们再来的时候再吃饭,别耽误了……乖。”   27解甲:请留盘石上   宝嫃转了身,深吸一口气,把男人给的钱捧着去给李大娘。李大娘惊得变了脸色,怎么也不肯收,宝嫃只说是男人的意思,叫自己爹娘放心。   李大娘哆嗦着手把钱接了,含泪望着宝嫃:“宝嫃啊,娘先前还担心着……现在看来,却是……总算放心了。”百感交集,抬起袖子拭泪。   宝嫃道:“娘,我就说夫君对我好吧。”她从小到大都忍气吞声地,先前说这话,总带着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但现在却是实实在在满腔欢喜,恨不得对天下人都这样宣告。   且不说宝嫃同李大娘李老爹在说话,那边上等宝嫃捧着钱离开后,宝嫃如才从藏身的门后探头探脑地出来,仍旧打量男人。   男人看她一眼,也不搭腔。宝嫃如索性站出来,望着他问道:“你当真是连世珏吗?”   男人眉头挑了挑:“嗯?”   宝嫃如撅着嘴,低头看着地面,抬脚踢了块小石子,道:“怎么跟以前不大一样。”   男人道:“哪里不一样?”   宝嫃如摸着头道:“脾气好像不太一样了,难道真是姐说的,是我看走眼了?还是真是打仗的缘故自己变了脾气……”   男人笑而不答。   宝嫃如皱着眉,总是不放心,又看了男人几眼,越看越是疑惑,终于嘟囔道:“算了,不管怎么样,因为你是我姐夫,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现在的样子比较好,我姐也开心些。”   “她以前很不开心吗?”   “你们连家那母老虎,吼一声我们村都听到,”宝嫃如又撅嘴,“也就是我姐能忍,才没有给她连骨头渣都不剩地吃掉。”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连世珏,却见男人的神情仍旧是淡淡地,又似乎透着一抹笑意。   “我说你娘,你怎么不生气啊?”宝嫃如瞪着眼。   连世珏看她一眼,正要说话,里头宝嫃出来,只听李大娘道:“捉两只鸡给你拿回去,杀了给世珏补身子……”   宝嫃如一听,顾不上跟男人说话,蹦起来道:“娘!干吗捉我的鸡……”一看到宝嫃,声音却又低下去,“捉就捉好了,干吗要杀了……”   李大娘喝道:“少在这里磨牙,快去捉鸡。”   宝嫃如眨巴着眼就求宝嫃:“非要捉不行吗?”   宝嫃道:“不用捉啦,鸡还小……娘你先让阿如养着吧,我家里也养了一只母鸡,已经能下蛋了。”   李大娘道:“一只孤单了些,捉两只作伴会长得快,正好我嫌太多了,你捉家去两只倒好,”说话间又搓着手,小声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出力又出钱地,总不好就让你们空手回去。”   宝嫃无法,就道:“那不要多了,要一只就好。”果真李大娘挑了只挺肥的鸡,怕跑了,就把腿儿绑在一块。   李大娘把只咯咯叫的鸡放在宝嫃的篮子里,很有些不舍得,就道:“这一路上还得走老长时间,真不留下来明天再走吗?”   宝嫃道:“出来的时候没跟婆婆公公说,怕他们担心。”   李大娘默默地点点头:“那以后就再来啊。”   宝嫃也答应了。   宝嫃如站在旁边,伸手摸那只在篮子里探头探脑地鸡,说道:“姐,我好不容易养的鸡,可别杀了吃啊。”   宝嫃便点头答应:“姐知道了。”   连世珏推了车子,出了李家的门,屋内菜油灯的光芒微弱,一出大门,基本上就只靠天上月亮照明了。   李大娘跟宝嫃如一气儿将两人送出了村子,宝嫃百般叫她们回去,两个都不走,只叮嘱宝嫃以后常常回来。   宝嫃同连世珏走出好远,月光底下,依稀还能见到村头上两个站着相送的影子。   宝嫃不免落了两滴泪,男人看着她,默默地说:“上来吧,我推着你。”   宝嫃才打起精神来:“夫君,我要跟你一块儿走,我不累,倒是你今天太累了。”她低声说着,便凑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拍拍他肩上的尘,“推了那么久的犁,手掌是不是磨破了?我来推车好不好?”   男人扭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眉目如画,淡淡地笼着曾皎洁月色,分外温柔:“别担心,我没事。”   宝嫃慢慢地抱住他的胳膊:“夫君……”满心的感激、欣慰、喜悦,无法言说,只化作这样轻如晚风的一声。   正是农忙时候,入了夜路上还是有晚归的农人来来往往,但是回到连家村的路有三四十里,算来足有一个多时辰,如此走了一个时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夜也越来越寂静,只有月色越发皎洁明亮,风吹路边的绿树,会发出刷刷的声响,伴随路边草丛里夏虫的欢快鸣叫。   以前在连家,一入了夜,连婆子便不许宝嫃出门了,此刻面对这样静谧深沉的夜色,放眼是黑幽幽似望不到边的原野,偶尔从路边草丛里传来不知是什么的异动,还真有些害怕。   陡然间,有道影子从前头的路边上窜了出来,在道中央人立而起似是看过来,足有一手臂高,宝嫃吓得尖叫一声,扑到男人身上。   那东西却也惊了一惊,极快地又伏底身子溜走了。宝嫃惊魂未定,却听男人道:“是个经过的畜生,别怕。”结实的手臂在她身上一抱。   宝嫃也反应过来,便去看前头,却见路上空空如也,那畜生早跑个无影无踪。   篮子里的鸡低低叫了几声,宝嫃道:“夫君,我知道,那是黄鼠狼子!”   连世珏笑了笑:“哦,原来是此物。你怕它做什么,它还怕你呢。”   宝嫃冷静下来,咂了咂嘴,小声道:“夫君,你不知道,我听说,黄鼠狼子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儿?”   宝嫃道:“它会魇人。”   “魇人?”   “是啊,我听说,如果看谁不顺眼,或者谁得罪了它,它就会上谁的身,折腾的可厉害呢,”宝嫃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似乎还怕那东西忽然出现,“夫君,你没听说吗?我听说过好几桩事情呢,很稀奇!”   她说着,男人便笑眯眯地听着:“真那么稀奇啊,可是看它的样子也平常。”   “我听人说它就跟狐狸精是一样的本事。”宝嫃的声音已经近乎耳语了,像所有乡民一样,她也是很敬畏这些东西的。   男人声音温和:“嗯,放心吧,它们欺负的是那些心术不正的恶人,像是娘子这样的好人,它们也不舍得欺负。”   夜色里,宝嫃的脸又有些发红:“夫君……”心中那一缕胆怯随风而去,声音也甜甜地,在男人的肩膀上一靠,将脸在上头蹭了蹭,又站直了继续往前走。   男人歪头看她,倒是恨不得她一直就抱在自己身上才好,想到这念头,便也忍不住悄悄笑了。   这一路乡野路途,本该是枯燥无味地,可在两人不停地交谈中,却分毫都不感觉孤寂。不知不觉,宝嫃指着前头一团漆黑的村落,叫道:“夫君,过了这丁家庄,再过杨村就到我们村了。”   男人便赞道:“娘子真能干,认路认得这么准。”   宝嫃便道:“我以前都在这周遭走惯了的……”   男人听她欲言又止,就道:“以前?”   “唔,就是要饭的时候,”宝嫃低低说完,“夫君你口渴吗?”从篮子里摸了摸,把水葫芦摸出来,又摸了摸,摸了一根被布裹着的胡瓜,那只鸡被碰动了,便又叫了两声,仿佛是抗议被惊了好梦。   宝嫃把葫芦的塞子□,踮脚喂男人喝了两口,又把那根胡瓜擦了擦,给男人递过去:“夫君,吃。”   男人望着眼前那根颇粗的胡瓜,情知是李大娘给带着路上吃的,他却想起宝嫃在菜园子里摘了个鲜嫩的小胡瓜喂他的场景,便张开嘴咬了口,又道:“你也吃。”   他吃一口,宝嫃也咬一口,两人甜甜美美,很快把那胡瓜吃光了,这功夫,丁家庄也过了。   男人便叫宝嫃坐在车上,一鼓作气出了杨村,眼看就望见连家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了,两人心头都有些高兴。   独轮车骨碌骨碌地过了绿荫道,宝嫃仰头看天,看从树荫丛中透出了漫天的星星,像是天幕上镶嵌的珍贵的宝嫃石,一闪一闪,格外好看,宝嫃“哇”了声,赞叹道:“夫君你看,真美。”   连世珏看她仰头看,他便也看了一眼,然后目光仍旧只在宝嫃身上:“嗯,是啊。”   独轮车缓缓地到了村头,大槐树在黑影里似乎在欢迎两人的回归,打谷场上静静地,这时候人都已经差不多睡下了。   男人忽然就很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晚风,繁星,干爽地散发着麦香气的宽敞场地,以及车上他娇美的小娘子……   他忽然很想就在这里抱她一抱,亲她一亲,跟她一起静静看着如此的星辰,一梦地老,一梦天荒。   男人正隐隐出神,耳畔却忽然听到古怪的动静,距离不远,似呻吟,又似喘息,压抑着,却难免又泄出来。如此的夜色里尤为暧昧,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麦草被压蹭着。   男人心底一怔,然后双眉就蹙了起来,急忙看向宝嫃,却见她依旧在呆呆地看天。   他一时没了方才想逗留的心思,就想赶紧推着车过。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宝嫃道:“夫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儿?”她坐在车上,伸长脖子开始张望。   28解甲:垂钓将已矣   星光灿烂,月色朦胧,宝嫃坐在车上,身子是疲惫的,心里也欢悦的紧,抬头痴痴看满天星同月争辉,夜风徐徐吹拂,小推车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伴随着男人的脚步声,草丛中的虫鸣声,她看着看着,便闭上眼睛再细细地听一听,抿着嘴,简直喜悦的要笑出声来。   推车儿随着路面不平而略有颠簸,她的裙裾在暗夜里也荡了几荡,宝嫃正自欢喜,耳畔却传来有些奇异的动静。   宝嫃起初还以为自己错听,诧异地睁开眼,竖起耳朵细听一听,便歪头问男人:“夫君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身后那人的脚步明显地迟缓了一下,而后含糊说道:“没……没有。”   宝嫃一怔,眨了眨眼,皱眉又听,终于又听到了,好像是人吃痛时候的呻吟声,仿佛是从旁边的场地上传来的。   宝嫃极目望去,他们一路走来都是摸黑而行,所凭借的只有天上的月光星光,眼睛早就适应了夜色,打谷场上麦堆林立,空闲的场地平整如镜,上头的明明暗暗,动动静静,都看得一清二楚。   宝嫃竭力瞪着眼睛看,蓦地望见从一堆麦草之后,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月光下似乎白花花地在扭着,宝嫃乍看一眼,不知是何物,瞬间吓得浑身发冷,一下子就从车上跳下来,靠到男人身边:“夫君夫君……”她抬手指着那个地方,“什么……什么东西?”   连世珏瞧了一眼那麦垛背后露出的半截交叠在一起的身体,不知是哪对儿野鸳鸯,大概是太激烈了些才暴露了身形,又或许是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路过,那下面的腿在月光下显得雪白,正动情地往上勾着,竭力迎合。   连世珏的目力是极好的,但饶是他素来冷静,乍见到这样激情的场景还是有些脸热,急忙看宝嫃,却见她正瞪大眼睛看,一脸地震惊,也不知看懂了没有。   连世珏想也不想,抬手将她的双眼捂住:“别看了。”   “夫君……”宝嫃看不到,便叫了声,一片茫然。   连世珏把车放下,将她一抱重新放在车上:“不许看。”   两人说话这功夫,耳畔就传来男性的数声急促低喘,而后是一声女人的锐叫,勾心动魄,从草垛后传来。   宝嫃惊得一哆嗦:“夫君,到底……”   连世珏不再说话,只重新推起车子,迈大步往前而去,车子飞快地离开了七八步,角度转换,草垛就把那半截儿身子给完全遮住了。   一直等又过去了一段距离,完全听不到声响也看不到情形,宝嫃才战战兢兢把住车架子,紧张地回头看他:“夫君,方才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夫君说不能看?”   连世珏看看她,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说:“总之不能看……嗯,看了会、会……长针眼的。”趁着夜色,也看不清他脸上的一抹异样的红。   “长针眼?我感觉那是……”宝嫃思索着,开始回忆。   “不许再想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的,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有些怕她想起来明白过来,可隐隐地……似乎又另有一种奇异的渴望,在他心尖上摇摆不定地。   宝嫃见他不想说这个,就也不敢再提,只好按下好奇之心。   幸好他走得快,黑暗中只听得嚓嚓的脚步声,眼看已经到了连家大门前了。   连世珏停了车子,便上去推门,谁知门已经关了,他便敲了数下,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道:“谁啊?”   连世珏看宝嫃,夜深了,宝嫃不敢大声,就放低了声音道:“婆婆,我们回来啦。”   才听到连老头的咳嗽声,开屋门的声音,脚步声,连婆子不悦的嘟囔声,然后是门闩被抽出,连婆子站在门口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连世珏把车子先搬进了院内,宝嫃挽着篮子跟着进来,忐忑道:“婆婆,有事耽搁了。”   连婆子道:“说了让你们早点回来,看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我都睡了一觉了!还担了些心事!”唠叨着,又问,“布都卖了吗?”   宝嫃正把门重新闩上,一听她说这个,没来由地心虚:“卖、卖了……婆婆。”   “钱呢?”连婆子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来。   宝嫃就看连世珏,男人正把车子放在墙角,闻言回身道:“在我这里。”   连婆子喜地凑过去,道:“世珏,卖了多少钱?”   宝嫃心事重重地,一眼瞥见那只鸡还在墙角上趴着,她心里担忧会有野猫,便把篮子里的鸡抱出来,把绳子解开,鸡咯咯叫了两声,连婆子回头看:“哪里来的鸡?”   宝嫃忙道:“婆婆,是我娘给的。”   连婆子瞅了一眼,哼了声:“这么瘦。”   宝嫃抱着鸡,又去捉那只蹲在墙角的,一并抱着放进柴房里去,一边儿走一边儿有些胆怯地回头,看连世珏同连婆子说话。   却听连世珏道:“钱在这里。”把手中的钱袋拿出来。   连婆子忙要接过来,连世珏道:“其中一半给了宝嫃家里。”   连婆子一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宝嫃此刻已经走到柴房边上,闻言脚也发软,依照她对连婆子的了解,这功夫连婆子必然要大发雷霆了。   果真,连婆子把那钱袋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变色道:“怎么又把钱扔到那个无底洞的穷家里去?她整天在我们家吃着喝着还不够?还要把钱再扔回去?”   连世珏双眸一眯,却未说话。   连婆子生生咽一口气,不冲他发作,却转头望着宝嫃,喝道:“宝嫃,你给我过来,你说,是不是你又缠磨世珏?真看不出你居然这么有心眼儿啊?那么多钱,买几只鸡不行?弄一只瘦歪歪的回来戳老娘的眼!你们家里打得好算盘!你是想把我们这个家掏空来补你那个穷家是不是?!”   宝嫃被她一喝,吓得手一哆嗦,两只鸡趁机跳下来,跑进柴房里去。   宝嫃站在柴房门口,不敢挪步,连婆子气迷心窍,发了飙,迈步走过来,一指头戳到宝嫃的脑门上去:“你这小狐媚子!世珏才回来几天,你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先是不把爹娘放在眼里,尽管着你这狐媚子去了!现在又拿钱去贴补你们家,你是不是想撺掇着世珏把我们气死啊?”   自从连世珏回来后,虽然说连家两老极为高兴儿子好端端地回来了,但连世珏的表现,却让他们大为不满,尤其是在维护宝嫃这一点上。这几日碍于连世珏在家,他们始终都“忍”着,但是心里却十分窝火,先前天刚黑的时候,见两人还没有回来,两个老的已经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他们自然不会真的怪他们自己的儿子,于是都把罪名落在宝嫃头上。   把钱给了李家这件事,便是导火索,把连婆子心里的火点的炸了开来。   这功夫,连老头也听了动静出来了,阴着声音喝道:“不贤惠!不贤惠!把我们好端端地儿子迷瞪的眼中连爹娘都不顾了,我们连家留你到现在,不是让你吃里扒外,吹枕头风,欺负公婆的!”   宝嫃被连婆子把头戳的往后一仰,刹那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垂着头不敢做声。   连婆子见连老头帮腔,气焰越发高涨:“你听清楚了?给我去把钱一个不剩地要回来!快去!你这败家货,丧门星!”   她唾沫横飞地叫着,便要伸手去拧宝嫃,谁知刚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男人把宝嫃往身后一拉:“留钱是我的主意,跟她没有关系。”   连婆子的手僵在半空,怔了怔道:“世珏,你自然是这么说!你得多护着她!难道连爹娘都不顾了?”   男人垂着眼皮:“那钱是她织布得来的,也轮不到你来分配使唤,如果她愿意,就算是都给她娘家也是理当的。”   连老头呆若木鸡,气得浑身发抖,急忙过来,扯着嗓子叫道:“世珏!你这是怎么了!为了个婆娘,你敢这么跟你爹娘说话!”   男人面色冷冷地,分明是个决不妥协的模样。   连婆子看着,蓦地发了一声哭嚎,一拍大腿哭道:“苦命啊……好不容易把儿盼回来了,却是个只听媳妇话的,跟媳妇合起来要气死爹娘不成?苍天啊……”   宝嫃在男人背后,忍着泪拉他的袖子:“夫君……”她往旁边迈了一步,“婆婆,你别这样,会叫邻居听到的。”   连婆子越发大声:“你还怕听到啊?你已经做出来了……早晚要逼死我们两个老的啊……啊啊……”   正声泪俱下地十分夸张,连老头也恶狠狠地盯着宝嫃:“这样的祸水,不要了,不要了!”   宝嫃一听,脑中发昏,身子一晃竟有些站不住脚。   蓦地身子被紧紧抱住,原来是男人伸手出来将她搂入怀里,压抑着怒气道:“够了。”   沉沉的一声,却似乎带着凛冬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连婆子正欲再大声地哭嚎几句,闻言便神奇地嘎然而止,嘴巴还大张着,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抱着宝嫃,望着连家二老,缓慢而清晰地说道:“都听好了。——宝嫃是我娘子,不是连家的下人,你们若是看不起她欺压她,就是看不起我欺压我,我只这么一个娘子,我自要疼她爱她护着她。如果你们真的受不了,也成,我带她走。”   连家两个老的一听,双双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仿佛被冻僵在了原地,这刻竟是连喘气儿都忘了。   29解甲:客从远方来   连世珏不说则已,一说,连家二老只觉的天都要塌了。   其实连世珏说的是带着宝嫃离开,但在二老听来,却本能地以为是他想要分家而已,——无论如何想不到男人竟是要彻底离开家的。   “天……”连婆子立刻就想继续哭嚎。   连老头在旁一扯,连婆子那一嗓子就噎在了喉咙里。   “世珏,”连老头望着连世珏,“你刚回来,就想分家?”   连世珏一听,就摇头:“不是分家。”   连老头更惊:“不是分家,那是什么?”连婆子也忘了哭闹,只是瞪着看。   夜色里,他的声音很清楚。连世珏道:“我不想留在这了。”   这话一出,连宝嫃也都惊得魂不附体地:“夫君……”   连婆子张口结舌:“世珏,你这是啥意思,离开连家村?”   他很肯定地回答:“是。”   “这是为啥?不,这不行!”连老头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大叫,有些暴跳如雷,儿子才回来,就说要走,这可怎么得了。   “夫君!”宝嫃拉着男人的袖子,虽然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哀求的眼神却是不言自明。   顷刻间,连婆子在瞬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是要当机立断撒泼打滚好,还是抓着宝嫃哭天抢地骂好……但是当看到“自己儿子”的眼神的时候,却只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她反而伸手拉了拉连老头,两个老家伙一起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心思相通。   连婆子镇定了一下,便道:“儿啊,怎么爹娘不过是说了你媳妇两句,寻常口角,谁家没有?你就因为这个要搬出去?这要是传出去给四邻八舍听见了,就算娘不做声,他们也得把宝嫃的脊梁骨给戳断了。”   连婆子素来虽然喜欢作威作福,但是狡诈的小心思上却也很有一套,她看对付连世珏显然是没有法子,就只从宝嫃身上下手。   孰料连世珏淡淡地:“我带她离了这里,谁敢戳一下试试看。”   连婆子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暗自瞪了连老头一眼,两人眼神相对,都觉得挫败无比: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   连老头几乎给噎死:“不孝子,不孝子……”当下连连咳嗽,前仰后合。   连婆子将他搀住:“世珏,看把你爹气的……”她飞快地打定主意:毕竟是自己儿子,可不能硬碰硬,眼睁睁地把刚回来的儿子又气走,事到如今只好先服个软。   连婆子一边扶着连老头一边便看宝嫃,虽然仍旧板着脸:“宝嫃,也不劝着世珏?难道你真要看着他离开这个家,让我们两个老的没人送终?”   宝嫃还没做声,男人已经道:“跟她没关系,我做主的。”   连婆子差点也给噎死,宝嫃见状不好,拼命地拉了男人几下:“夫君,夫君……”她素来不敢违逆的,就只小声道,“夫君,别这样……我不想、不想……”   连世珏望着她的模样,眼神缓和了几分。   连婆子察言观色,当下装模作样地抽泣一下,赶紧顺着台阶下:“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图个啥啊……算了,快回去睡吧,先别闹腾了,明天再说!”又看宝嫃一眼:“快叫你丈夫先歇息吧,半夜三更的……”扶着连老头匆忙撤退了。   两个老的进屋之后,院内重新寂静下来,宝嫃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夫君。”连世珏垂眸看她:“嗯。”   宝嫃又是惊又有些怕,心里头很难受:“夫君,我们先睡好不好?”   连世珏怔了怔,才道:“好。”   宝嫃便回屋子,开了门摸黑进内,不留神碰到地上的凳子,腿就给磕了一下,顿时疼得钻心。   宝嫃忍着不哭,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她蹲在黑暗里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宝嫃便出来,却见月光下,男人擦了擦身子,正提了一桶水要往身上浇。   夜深了,井水更是冰凉,宝嫃生怕男人被井水冰坏了,正要去拦挡,男人的手臂一动,木桶倾斜,月光下水如白银般哗啦啦闪过一道光,浇在他的头脸身上,水流遍身,又落了地。   宝嫃倚靠门边儿上,怔怔看着男人的背影,高大的身形,□的半身,月光下他有些孤单地站着,宝嫃看着看着,便慢慢地走了过去,从后面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他早就听到她放慢了脚步过来,却假装不知道的,一直到她将自己抱住才呆住。   “夫君……”身后宝嫃轻轻地说,“夫君……”她细瘦的手臂用力,似是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将他抱得死紧。   他遍体都是冰凉的水,水沾湿了她的身子,但是他却觉得□的后背上有一股炽热的感觉,必是她的泪烙印在他的背上。   片刻,男人将宝嫃的手掰开,转过身同她面对面。   宝嫃垂着头,将头抵在男人的胸前,也不吭声。   男人抬手小心捏着她的下巴:“宝嫃。”这是他头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那样浑厚低沉的嗓音,听得她心中掠过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被他抱着,无法按捺地激动。   “嗯。”   “怎么在发抖?”他问。   “夫君……”她望着他水淋淋地脸,不知怎么说,“我……我有点怕。”   “别怕,”他对着她的眼睛,“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宝嫃凝视着他的脸:“夫君……”她踮起脚尖,手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   就是想要表达一下她心中的感觉,形容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想要如此地亲近他而已。   月光下,男人的俊脸上难得地出现一抹赧颜,他看了会儿宝嫃,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对了,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们?”他并没有说是自己爹娘,而只是看了一眼连家二老的屋子。   宝嫃随着看了一眼,低声说:“我……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娘说,要听从公婆的话,听从夫君的话,不好跟公婆和夫君争竞。”   “那么,就算她欺负你也可以吗?”他想到方才连婆子的动作,他都不舍得动他的小娘子一根手指,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恶愤怒。   “一开始我也不高兴,可是我跟她争的话,她就会叫嚷的更厉害,只要我不搭理她只是听着,她说一会儿就会停了,”宝嫃搓着手,缓缓地说,“而且是公公婆婆,就算是有错,我也只是个媳妇,当小辈的该听着的。”   “你啊,”男人无奈地笑笑,“怪道你妹子说,你会给吃的渣也不剩。”   “啊?”宝嫃意外地抬头看向男人,“宝嫃如?她、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男人摸摸她的脸,“她说她很放心,因为……看到你跟着我很开心。”   宝嫃的脸儿腾地便红了:“夫君……宝嫃如就爱乱说话。”   “我不觉得是乱说。”他放低了声音,眼睛从她朦朦胧胧的眸子上往下,移到那桃花瓣似的嘴唇上,然后俯身便吻了上去。   略有些生涩的动作,渐渐地放得缓慢而温柔,他学着放慢了速度,细细地亲吻她的唇,就好像刚才她轻轻地亲了自己一下那样,充满了温馨疼爱的感觉。   可是很快地,缓慢的动作便有些无法满足身体的欲望,男人无师自通地侵入她的唇齿间,捉到那藏在里头忐忑不安的香滑小舌,像是逮到美味的猎物一般强力地绞住不放,饥渴而源源不断地吸取她唇上口中舌尖上的香甜,迫不及待地像是要将她吸入自己腹中。   宝嫃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满脸通红,整个人晕陶陶地,感觉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用力,迫使她紧紧地贴着他坚硬地胸膛,最后她的双脚都有些离了地,身子软软地像是被猎人捉到手里的小动物。   有什么东西也迅速地坚硬起来,地在她的小腹处,像是凶狠的凶器,叫嚣着要冲杀释放似的。   宝嫃不懂,也来不及想,就在她几乎晕过去之前,身子一松,是男人及时地将她放开。   宝嫃双脚落地,竟站不住,晃了晃便要跌倒,男人将她拉住,宝嫃眼神都有些涣散,像是喝醉了似的“醉醺醺”地望着男人:“夫……夫君……”身子无力,忽然本能地想要他再抱一抱她。   男人却没有再如方才一样亲密地抱她,只是低低咳嗽了声:“我……再洗一洗,你……回房去吧。”声音格外低沉,似隐忍着什么。   宝嫃昏头昏脑地,有些意外,又有点儿莫名地失望,可本能地便顺从了,“哦”了一声,站稳了步子,就晕陶陶地回了房中。   一直又摸黑坐定了,脸才火烧火燎起来,宝嫃捧着脸,想方才发生的事,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舌头几乎都给他吃掉了,奇怪的是没有痛的感觉,反而苏苏麻麻地,感觉很异样。   宝嫃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发现手上是湿的,原来刚才靠得男人太近,他身上的水把她也弄湿了。   宝嫃抬起袖子来摸摸,忽然嗅到手臂上传来的些许汗味,宝嫃呆了一下,猛地从凳子上起身:“是了,夫君刚才抱我抱的那么紧,忽然就不肯抱我了,一定是觉得我身上有汗味儿,他那么爱干净……”   自从来到连家,男人一天几乎都要洗上几次,虽然是夏天里头,但他洗的次数却也太多了些。   宝嫃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以为男人爱干净,并没多想。   宝嫃想通了这点,就摸黑点了油灯,拿着出了屋,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些水,才端着木盆到了柴房中。   那两只鸡已经“相亲相爱”地凑在一起,在墙角上睡了。宝嫃放下油灯,又放下木盆,解开衣裳,拿着汗斤子蘸水,拧的半干了,先把头脸给擦了一遍,又擦洗身子。   她不敢跟男人似的直接冲水,这样却也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洗完了,身子冷的直打哆嗦。   宝嫃急急地换上干净的衣衫,把水倒了,却发现男人已经回屋了,她把柴房的门拉上,自己便也回了屋。   将油灯放在桌上,宝嫃发现男人已经在炕上卧了,宝嫃急忙过去把他摇起来:“夫君,头发还湿着,先别睡。”   男人被她叫起来,汗斤帕子不够用,宝嫃就从柜子里找了干净的旧衣裳给男人擦头发。   一直把他湿淋淋的头发擦的半干,宝嫃又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给他梳理整齐。   夜静静地,直起的窗扇上撒着半扇皎洁的月光,灯影下她的脸显得不那么瘦削,微微湿着的发丝垂在脸前,有种淡淡温柔的美感。   男人却总是垂着眸子,不动,也不言语,看来像是很冷傲的雕像。宝嫃给他梳理好了头发,手指不留神摸到男人的腮边,摸到很硬的胡须,刺刺地有些扎手。   男人抖了一下,把脸微微转开了去:“好了……睡吧。”声音压得太低,听来似乎有些沙哑之意。   油灯灭了,两人卧在炕上,宝嫃依旧习惯地搂着男人,手垂在他腰上,时不时地手指头碰一碰那敏感的腰腹。   倒不是有心的,只是因为今天一整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时而欢喜地似要到了云端上,时而惊悸的仿佛见了鬼,宝嫃一时半会儿哪能睡着。   男人起初背对着她卧着,过了一会儿就也默默无声地转过身来,将宝嫃抱住,一只手就擒住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宝嫃便小声道:“夫君,你没睡啊?”   男人“嗯”了声,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想了想,道:“宝嫃,方才在外头,有些话我没说完。”   “那夫君说吧,我听着。”   男人思考着:“是这样,以后要是有人再对你无理谩骂,你可以装作没听到,但如果他们胡乱指使你,你就不用听他们的,也不用做。如果像是今晚上一样,又骂你又动手的话,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你也要学着避开。知道吗?”   宝嫃愣愣听着:“我……我知道了。”   男人握着她的小手,温声道:“不仅要知道,还要照着做,有的人是很喜欢欺负别人的,你越是软弱,他们越是欺负得厉害,所以要反击。”   “哦……”她似懂非懂。   男人听着她弱弱的声音,叹了口气:“你的性子太柔善了些,虽不是坏事,可我总担心你会被欺负,又受气,你这小……”欲言又止,又笑笑,“罢了,横竖现在有我。”   “夫君。”宝嫃往他怀中凑了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啊,真是让人……”男人无奈地笑,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倘若,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谁欺负你,你就照我先前说的,拒绝不过,就逃开,然后记住一定要把事情跟我说,记住了吗?”   宝嫃用力点头:“记住了。”   宝嫃察觉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掌里头也有些刺刺地,很是粗糙,宝嫃心里一动,便拉住男人的手,在眼前一点一点扳开摊平。   被她的手指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掌,男人却只道:“做什么?”   宝嫃盯着他的手:“夫君,你的手掌是不是磨破了。”她说话间仔细看了看,心里陡然有几分难受,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得清男人的手掌上,除了掌心,手指跟掌心周围都磨破了,看起来有些可怖,他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男人将手一握:“不碍事,养两天就全好了。”   宝嫃却握住他的手不放,慢慢地把他的双手都抱到怀里,放在她身上那最柔软的地方,又低头在上头亲一下,再亲一下:“你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不想让夫君这样受苦。”   “这对我来说不算是苦。”男人的手碰到那柔软的所在,心里也软的一塌糊涂,低声说,“宝嫃……我问你。”   “什么?”   “如果我真的要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对面的人好像很紧张,刹那间连呼吸也停顿了,男人静静地等着,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听宝嫃说:“夫君去哪,我就去哪,夫君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黑暗里,他竟喜欢的笑了笑。   却听宝嫃又小声道:“夫君,你不会真的要离开连家村吧,不要因为我……”   男人哑然失笑:“好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的,你也别给我胡思乱想地,夜深了,明天再说,先睡吧。”   宝嫃哪里睡得着,抱着他的手不放,男人无奈,想了想说道:“娘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宝嫃一呆:“故事?”   男人道:“你爱不爱听?”   “爱听。”   “爱听就好,嗯……”男人笑了笑,像是哄小孩似的,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说,有一座大山上,有两个老虎兄弟。”   宝嫃抱着他的双手,黑暗里眨了眨眼。   男人道:“大老虎,很聪明,又能干,所有人都喜欢他,老虎弟……他不算太聪明,可是……他的爪子跟牙齿都极为锋利,他很会打架,整座山上的……野兽,都打不过他。”   “好厉害啊。”宝嫃有些害怕,喃喃地,“老虎弟弟千万不要到我们村,不然就坏了,肯定要咬死很多鸡,狗……老虎还吃人。”   黑暗里,男人的嘴角略微抽了一抽,是想笑,却又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入V三更,这是第一章~~   慢慢看啊,不要错过每一节,八导说,每个镜头都蛮精彩的XD   30解甲:遗我一端绮   “是啊,”男人答应了声,“一开始老虎哥哥很喜欢老虎弟弟,因为整座山上的野兽都害怕他们,就算是别的山上的野兽也害怕,老虎弟弟打了很多架,多的几乎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其中多数是打赢了的,有几次因为遇上了厉害的对手,所以也差点被别人打败杀掉,可是他都没有死……”   宝嫃仰头看男人:“为什么他老是要打架?”   “因为只有打赢了其他的……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听从老虎哥哥的话。”   “那老虎哥哥怎么不自己去打架?”   “因为……他身份尊贵,而且他也不擅长打架。”   “老虎弟弟真可怜。”   连世珏又是无声一笑:“其实一开始他不觉得……老虎总要咬人吃人的,而且是为了保护他的哥哥,家族,可是……渐渐地,他发现他的家人对待他的态度变得很奇怪。”   “怎么奇怪?”   “他的哥哥,不停地给他送一些宝嫃物……跟……人,起初他以为是好意,渐渐地却发现,老虎哥哥不过是想派那些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很难过,发现原来因为他实在太能打架了,老虎哥哥疑心他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处处牵制他。”   宝嫃懵懂问:“老虎哥对老虎弟不好吗?”   “起初是好的,可是……后来……”男人苦笑着,“后来他们遇到了很强的对手,老虎哥哥派老虎弟弟去打仗,老虎弟弟就去了,但老虎弟弟没想到,老虎哥哥暗中打算把老虎弟弟杀掉,那一场战,老虎弟弟很艰难地打赢了。”   “哥哥真坏啊,不过幸好赢了啊,赢了好……可怜的老虎……”宝嫃终于听到她懂得了,声音低低地说。   连世珏却陷入沉思,耳畔瞬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遮天蔽日的烽烟,旗帜……他猛地反应过来,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宝嫃,”他的声音颤抖,“你说,老虎弟弟该怎么办?是回去吗?回去的话,老虎哥哥一定会想法子杀死他的,是不是……”   怀中宝嫃模模糊糊说道:“不回去……也不要死……要好好过日子。”   连世珏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却见她合了眸子,呼吸平稳,显然是正在睡,说的那大概已经半是梦话了。   可是却很好。连世珏望着她安静的睡容,轻轻一笑:“是啊,不要死,好好地过日子……那个位子,谁爱要谁要吧,反正那个地方,我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去了……”   他看她睡熟了没有再答应,就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抽出来,把她抱入怀中。   “我想你知道的是,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我也想你跟着我……永远都不会后悔。”他喃喃说着,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小心地亲了口,按捺住继续亲吻她的嘴唇的冲动,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是我真的也很想,你不是把我当做连世珏来爱的,我……我是……”   大舜朝,国姓为刘。舜帝刘圣,登基十三年,目前三十有五。   舜朝最为著名的一位皇亲,就是刘圣的胞弟,神武王刘凤玄,比舜帝小七岁,却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马上将军,十三岁便上阵杀敌,南征北战,立下不知多少汗马功劳,历经不知多少生死关口,驰骋至今,经过长陵之战,已经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中,除了少有的几日是在大舜京中,多半岁月,却都是边关塞上,同冷月清风,铁甲长刀相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十五年的沙场岁月,马不停蹄地砍杀,足以把一个人逼疯,他也几乎成了一口只懂得杀人的嗜血宝嫃刀。   终于不想再撑了,那绷紧的一根弦到了极致,毅然断开。   夜沉沉,屋内是宝嫃稳沉的呼吸声。   男人抱着她,轻声道:   “我原本叫做刘凤玄,字瑞望,”明知道她听不到,他还是在她耳畔,叮嘱似的说了自己的名字,“真希望有朝一日你会这么叫我,但……你认我是你的夫君,我也已经很满足。”   跋山涉水,他独自一人,餐风露宿,来到这偏僻地方的小山村,本来是因听了那人的话心里有一丝好奇,又或许是因无处可去,茫茫然无头绪,便随意而行,能到也可不能到也罢,但终究阴差阳错地到了,他原本万念俱灰,只想随意看上一眼,谁知,却给自己找到了另一条路。   如今,他就想当个极平凡地庄稼汉子,有个这样温柔真善的娘子,抱着她睡在热炕上,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最美的梦。   如今……想到当初会到此地的原因,或许一切可以归结为天意。   一连过了三日,奇怪的是,经过那晚上的吵闹,连婆子跟连老头再也没有如先前那样敌视宝嫃,起码表面的谩骂却是停了,连给了宝嫃娘家的钱也没追究。   耳旁少了聒噪,宝嫃自然欢悦,而且连婆子也没有再提钱少了的事,只念叨着说打下来的麦子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这几日宝嫃跟连世珏基本就在打谷场内折腾麦子。   先是用极大的铡刀把捆扎在一起的带茎麦子的麦穗铡下来,敦实锋利的铡刀把麦穗跟麦茎一闸两段,露出同样锋利结实的整齐麦茬子,有种酣畅淋漓的美感。   又把麦穗用先前那种压场的轱辘反复地压,麦粒子出来后,还得扬场。   所谓“扬场”,就是捡一个好风天,风不能太大,可也不能太小,要正正好,在风口上,用木锨扬起麦子,这样才能把麦粒里头掺杂着的糙皮儿折腾出来。   趁着风起的时候,把麦粒往空中一扬,黄澄澄的麦粒落下,轻的糙皮儿却被风忽悠悠地吹走,落在一边,如此麦粒便跟麦皮分离开来,一连扬十几下,地上一面儿是金黄,一面儿是雪白,煞是好看。   男人已经将这些工序摸得十分清楚,麦子晒了几日,已经极干,没有什么水分了,正好便于储存,不会再因为潮湿而发霉,这时侯就好用麻袋收起来或者放进缸内存着。   一般有打算的农家,就会计划把吃不了的麦子卖掉,留一部分自家里够用吃的,或者碾成面粉,做成馒头,而白面馒头多半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吃,平常里只吃玉米做的玉米饼或者窝窝头而已。   只有比较富裕的家里头才镇日都有馒头吃,连家也算是中等之家,因此也不会缺少这些,至于如宝嫃的娘家就差了,有玉米饼吃就很不错。   但是对男人而言,则最喜欢吃宝嫃做得玉米饼,尤其是那种炖菜时候的锅贴饼子。   宝嫃有时候炖菜,先从园子里摘个青皮瓜,切成块状,用葱花炒香了锅,把瓜扔进去加水。   然后就会舀一瓢玉米面,在瓷盆里加水和成一团,然后并不捏成窝窝头,就用手拍成巴掌大小,在锅热的时候,贴在锅沿儿上。   锅里头下面炖菜,上面贴着玉米饼子,炖菜的香气漫入了饼子里头,玉米饼本身就有天然香气,加上炖菜的味道,更是引人食指大动。   而且因为是贴在锅沿儿边上,因为铁锅的热度,一面儿的玉米饼子是金黄色的,另一面儿却是焦黄的,咬一口,半边儿软糯半边酥脆,更是无上美味。   男人只吃了一遭就爱上了,只是连婆子连老头不喜欢吃,又说是不上台面的,因此宝嫃很少做,男人熬不住,终于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跟跟宝嫃说自己想吃,宝嫃才明白过来,当下就又做了一顿,却也晓得给连家二老蒸了馒头,他们两个吃馒头,她便同男人吃玉米饼锅贴,井水不犯河水。   不消说两个吃的极为香甜,尤其是宝嫃见男人喜欢吃,她更是高兴,一高兴,便觉容光焕发,时常笑得酒窝荡漾。   麦子折腾好了,打谷场上就清闲了许多,剩下的麦草堆了起来,等着冬天烧火用。   次日连世珏早早地起了身,看见宝嫃养的那两只鸡在院子里走,他想到她这两天每天把鸡抱进抱出,倒是平添一件营生,他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宝嫃照例在厨下做饭,连婆子跟连老头却还没起,男人草草地洗面漱口罢了,见左右无人,便深呼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空气中却还弥漫着宝嫃做饭的菜味儿,男人赫然一笑,见左右无人,脚下踏步,身若游龙地走了几招拳步。   将身子活动了下,正要回屋,却听墙外有人声道:“得早点赶到县城里去,县老爷张榜招贤,可还有两天时间,咱们哥两好歹也要去凑凑热闹。”   另有一人似很是兴奋:“听闻有五两银子,咱们这新任县太爷,没看出有多少才干,出手倒是挺阔绰的。若有这五两银子,一年都不用愁营生了。”   “那可不是,你没听说吗,邻村儿连六十岁的大爷还都去了呢!”   两人说说笑笑,极快而去。   连世珏挑了挑眉,本欲回屋,一转念却出了门,他站在门口上,放眼四看,清晨绝早的路上,倒也有了人行,前头过去的两个,看似是两个青壮后生,极快地走远了。   男人看了一眼,觉得无趣,便要回去,正一转身,忽然之间一皱眉,略放慢了动作,双眸却向着不远处的街口一瞄。   清晨的晨曦里头,那里若隐若现地站着一道人影,似正探头探脑地看什么。   连世珏本没在意,看了一眼后反应过来,便又回头望过去。   他这一回头间,那人却也察觉了,便也望过来,四目相对,连世珏慢慢往前踏了步,那人瞅他一眼,忽然后退一步,转过身低着头极快地消失在巷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先前我写得朝代是“舜”,这个跟凤再上那边的皇朝名重了,可重新想又有点麻烦,于是仍旧用这个啦,嗯呢皇帝的姓自然是不同的,因为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某人的身份终于暴露了,虽然在此之前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目光如炬地看出来了,拍个掌~闪光灯给王爷哥特写一下~XD   中午吃饭的点儿看到这章,会不会有些食欲大增呢~于是这是第二更,应该是下午还有第三更~(时差党可以先睡哈=2=)   31解甲:相去万余里   这天里,连世珏时不时地便上街上走一走,他已经对这村子渐渐地熟悉了,知道哪些路人比较少,因此一路上所经过之处,他能看清大路小路上的行人来往,别人却难看到他。   他转了小半个村落,将近黄昏的时候,正快到家门处,却撞见老姜出来倒水,见了他,便招呼道:“世珏兄弟!”   连世珏便停了步子,老姜亲热道:“世珏兄弟,你可曾听说县城里县老爷张榜招贤?据说是……要寻个一等的捕头,条件是能打得过现任的捕头,能打赢者便为新任捕头,县老爷还有五两银子的彩头。”   连世珏道:“我早上听些人喧哗,怎么,你想去?”   老姜摆手,乐呵呵笑道:“我不过只有粗手粗脚的笨功夫,就不去显眼了,若真那么容易,县老爷就不必出那五两银子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垂涎,但也是想想罢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就平平稳稳便是。”   连世珏听他果真是个极明白的人,便点点头,想了想,道:“老姜,你可知道县老爷为何要招捕头吗?”   老姜摇头:“这个却不知道,不过我瞧这意思,他好像跟现任的捕头不对付,公开招贤,这不是落他面子吗……”   连世珏道:“他为何跟现任捕头不对付?”   老姜道:“这个……”他左右看了眼,见无人,才低声道,“我听说,咱们这乐阳县里头,有三霸,第一是东山里的土匪,第二是县城里的杜家,第三,却是那衙门里的衙蠹……”所谓衙蠹,自然是说衙门里的蠹虫,多半是指那捕头跟些衙役多行不义。   连世珏一挑眉,老姜说道:“听说上任的官老爷就是因为贪墨渎职过甚,才给革职了,这新任的县老爷,大概是个愣头青,弄不清这县里头的状况,一上任竟先跟捕头干起来了,我看啊……他或许连革职都等不到了。”   连世珏神情一凛,道:“难道他们还想暗害官员?”   “这不是不可能的。”老姜随口道,忽然反应过来,“算啦,我们只是私底下乱说一气,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连世珏点了点头,老姜见他一脸凝重,似在想什么般地,便问道:“怎么了世珏兄弟,你好像有心事?”   连世珏问道:“这两天,你有没有发觉村子里多了些陌生人?”   老姜一怔:“这个……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今儿我去拿了几次柴草,似乎撞见一个,如何?”   连世珏哼道:“原本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方才听你所说,隐约明白了几分,老姜,今晚上你回家,记得把门闩好,听到动静也不要出来。”   老姜一惊:“世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连世珏冷笑道:“这县老爷初来乍到,先捅了马蜂窝,马蜂当然要出来叮人还以颜色……罢了,大概是我多想了,你先回去吧,总之记得我的话。”本来还想再问他几句,生怕吓到了他,便只安抚。   老姜忐忑谢过,便回家去了,连世珏走了几步,他的耳目好使,就听到老姜闩门的声音,不由一笑,便也回家了。   连世珏回家,刚进门宝嫃就从厨房内出来:“回来啦!”连世珏鼻子嗅了嗅,道:“今晚上可有烧小鱼吃吗?”   宝嫃抿嘴一笑:“夫君鼻子真灵。”又拉起他的手,上下看了看,才道,“别人都爱吃肥肉肥鸡,偏我的夫君,只喜欢吃玉米饼子,炖菜跟烧小鱼这些人家都嫌弃的玩意儿。”   连世珏:“因为是我娘子做的,故而我特别爱吃。”   宝嫃脸皮薄,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甜蜜言语,被他一句话便击倒了,忙转身回了厨下。   男人呆站原地,却见宝嫃在厨内门边略露出半面,低低道:“快去洗手吧,一会儿吃饭了。”   男人知她羞了,笑道:“嗯。”   饭桌上四顾无言,连婆子吃过了,才道:“世珏啊,看看也好是时候把麦子卖了,你有没有打听打听,现在的行市?”   连世珏道:“打听过了,麦子极干的,每担三百文,家里打的麦子大概有四五担,留一些不卖的,其他的总会卖个一两银子。”   连婆子喜上眉梢,连老头便咳嗽了声:“世珏,这回卖麦子的钱,可别再随手撒回去了,小半年的吃用呢,咱们家四个人,正好儿够用。”   连世珏见他们兀自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他心里好笑,只是这数日里两个老的很是安静,他明里暗里观察,发现他们的确也没怎么为难宝嫃,因此他也道:“放心,一文不少都给你们。”   连婆子得了这句话,喜得心花也开了,便道:“儿啊,这几日里你也劳累了,吃过了饭就早些歇息啊。瞧你这几日里倒是黑瘦了些。”   连世珏道:“知道了,你们也早些安歇吧。”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关怀体贴,两个老的一时欣欣然,连婆子都没顾上跟宝嫃念叨,就扶着老头乐颠颠地去睡了。   剩下宝嫃把碗筷收拾了,连世珏帮她将饭碗端到厨下,她一力拦着他,又无声地指指连婆子他们的屋,意思是怕看见。他却微笑着摇头,把东西放下后,便站在门口上看她打水洗碗。   宝嫃一边洗碗,一边道:“夫君,那你要打算卖麦子了,用不用我陪着你去?”   连世珏本想说不用,但一想留她在家里她照样要忙得团团转,还不如留在自己眼前放心,就说:“好。”   宝嫃抿嘴一笑,又道:“夫君,等下我要去织会儿布……一直以来忙得没顾上,你就自己先睡吧。”   连世珏道:“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睡?”   宝嫃道:“大概一个时辰多点儿。”   连世珏默默地看着她,却见她挽着袖子,很快地把一个碗转了一圈儿,又擦了擦,抬手放到旁边锅台上,袖角随着她的动作,剪乱光影,分外好看。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墙上,油灯映着她的影子在墙上,模模糊糊地,像是无声的影戏,他看的入了迷,目光从影子上移到人身上,却更觉得真人最好看。   厨内一时寂静无声,宝嫃听不到回答,只以为男人已经走了,便垂头专注地把碗洗好了,用水冲了冲手,又擦了擦,转身一抬头,却看到他靠在门板上正凝视着她,一时惊了一惊。   宝嫃道:“夫君,你怎么还没去睡?我以为……”   连世珏道:“今晚上不要织布了,明天好吗?”   宝嫃眨了眨眼:“啊……”她天生不太会拒绝人,更何况说话的是她最爱的丈夫。   宝嫃呆了一下,就道:“也好,我差点儿忘了,给夫君做的衣裳,还差一点点就缝好了,我今晚就缝衣吧。”   男人见她真是没一点儿空闲,就摇头笑道:“行了,你去吧。”   宝嫃便擦干了手,把柴房的门关好,自己回了房内,点了油灯,便拿出那件衣裳来缝,缝了会儿,听到外头哗啦啦地水声,料想男人又在洗澡,她静静地听了会儿,便把手上的针在头发上擦了擦,自言自语道:“夫君可真爱干净。”一边缝一边又外头嗅自己身上,“我是不是也好洗一洗?”   片刻功夫连世珏洗好了,肩头上搭着衣裳,□着半身进来,宝嫃道:“夫君,正好儿等会我缝好了,你试一试。”   连世珏答应一声,便坐在炕沿上,看宝嫃在边儿上穿针引线,他见那灯火光昏黄,有心让她别缝了,可是她的样子极认真,他爱煞了她那副认真的表情,就仿佛方才在厨下看她的光景,一时又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宝嫃缝了会儿,听着窗外夏虫吱吱叫,就道:“夫君,下坡里的稻子我今儿去看了看,生了些草,我想抽空去拔一拔。”   连世珏“嗯”了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今天自己去的?你怎么没跟我说?”   宝嫃听他语气有些着急,便抬起头:“我……我看夫君出去了,心想就去看一眼就回来……”   连世珏皱了眉:“以后出去……田里也好,远一点的路也好,先跟我说说,别一个人。”   宝嫃答应了,连世珏看她又有点发呆,就道:“是为了你好……留神手指头,别又刺破了。”   宝嫃脸上微微发热:“知道啦夫君。”   连世珏才叮嘱:“拔草的话,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宝嫃也答应了,如此又过了一刻钟,她便垂头,在线上一咬,把线咬断了,又把线打了个结,免得挣开。弄完这些,才把衣衫一抖:“夫君,来试试新衣裳。”   连世珏下炕,宝嫃把先前做好的裤子、里衣等一并拿出来,端详了会儿,喜滋滋道:“正好儿是一套,以后我还给夫君做。”   连世珏望着她笑眯眯的模样,便把那衫子先换上了,果真比先头的合身不少,更显得身形俊逸挺拔,他转了个圈:“娘子,怎么样?”   宝嫃道:“真好看,夫君穿什么都好看。”   连世珏哈哈一笑,把衣裳脱下来:“只累了娘子为我缝衣,好了,可以歇息了吧?”   两人一直上了炕,宝嫃还道:“夫君,明儿就穿新衣裳吧,新的这套好看,以前的委屈夫君了。”   连世珏道:“横竖都是你做的,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宝嫃嘻嘻一笑,便往他怀中钻了钻,钻了两下,又道:“夫君,上回我跟你说的……”   “什么?”   宝嫃垂着头:“就是……抱着滚两滚……生娃娃的事。”   连世珏身子一僵:“啊……”原来她还记得这件事啊。   宝嫃在他胸前抓了两下:“夫君,上回你不想,现在行不行?”   连世珏啼笑皆非,不知怎么回答她:“娘子……”   宝嫃忽然自惭形秽:“啊……我今天没有洗,夫君是不是不喜欢?”   连世珏道:“不是,我喜欢的。”   宝嫃道:“夫君这么爱干净的,我也先去洗一洗吧……”她说着便要起身,连世珏将人及时拉住,宝嫃猝不及防,便跌在他的胸前。   她趴在他胸膛上:“夫君……”月光中,是乌溜溜的极干净的眼神。   男人欲言又止,只好尽量委婉地说:“其实,生宝嫃宝嫃的事,你还不懂,……我怕……”   “夫君怕什么?”   他想长笑,又忍下:“我怕什么,我怕你会怕。”又爱又恨,竟生了股促狭之意,恨不得咬她一口。   宝嫃道:“我怎么会怕?”她很不可思议地,伸手在他腰间一抱,“难道夫君你是怕压着我吗?我不怕,快来抱我。”   她眼睛眨了两下,忽然凑近了男人耳边,细细低低地说:“我要给夫君生个可爱的宝嫃宝嫃,夫君会很喜欢的。”   男人听着这样的话,眼睛一热。感觉她的唇瓣在耳畔若即若离,他热爱且想念那股甘甜,而心里头那若隐若现的火苗嗖地窜高,隐忍了这么多日的欲火,又是哪里能说安分就安分下来的,偏那人还很高兴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夫君,来滚两圈……”   他很无奈,思来想去,终于一翻身将宝嫃压在身下:“其实有你这个宝嫃宝嫃,我就很开心了……”刚要在她唇上亲下去,却听宝嫃道:“夫君,这算不算一圈儿了?”她本来趴在他胸前,此刻忽然被压住了,翻的太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男人忍着笑,低低地说,“不算,这才开始呢。”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有点不同,就望着在上头的男人,对上他幽深的双眸,那眸子里有异样的亮光。   宝嫃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他的上身穿着刚做好的一件单薄的里衣,衣襟敞开露出里头壮硕的身体,宝嫃往下看,隐隐地望见他的长腿压着自己的,她的亵裤因为方才动作被掀起来一些,腿微微屈起,露出光洁雪白的小腿肚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   两相对比,如此强烈,这一刹那,宝嫃忽然想起前几日从娘家夜归,打谷场上所见的那一幕情形。   那古怪的场景在她脑中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忽地醒悟:那分明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吧!下面那个分明是女子,那样的腿儿……他们在动作,而且没穿衣服,但到底是在做什么,才发出那样的声响?   宝嫃身子一震,“啊”地叫了声,浑身呼呼地开始发热,血几乎都冲到脸上,手忙脚乱地就推男人,小手推在他铁硬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推,却有气无力地,好像小猫爪子一样,好似在给人挠痒痒。   “怎么了,嗯?”耳畔是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宝嫃满心都在颤,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看:“夫君、夫君……”羞怕地想要缩成一团,身子却被压住而动弹不了。   连世珏望着这忽然间懂得了害羞的小家伙,正在疑惑,忽然间面色一变,歪头看向支起的窗扇方向,宝嫃听不到,他却能听到,外面嚓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有许多人。   连世珏低低“嘘”了声,翻身而起,顺手把被子扯过来,将宝嫃包入里面,裹得严严实实地,才小声在她耳畔道:“娘子乖乖地呆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许动,知道吗?”   宝嫃被像个蚕蛹一样被棉被裹着,手足都不能挣扎,只露出头来在外面,无奈又忐忑地问:“夫君你要做什么?”   “我一会儿就回来,”连世珏看着她担心的神情,一笑道,“你在这里数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我就回来了。”   “真的?”她呆呆地,很快地数,“一二三……”   他忍俊不禁:“慢一点。”   “一……二……三……”   “对了。”他俯身下来,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又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亲了口,“娘子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本大人要当个清官,容易吗?   某只:你这官儿趁早滚回京里去,要不是你管辖不力,老子就可以吃一口了   瑜儿:何止一口,你分明吃了好几口了,德性。。。   于是两人打起来了~~XDD   啊……继续冲去奋斗凤凤……   32解甲:故人心尚尔   且不说宝嫃在被子里默默数数儿。连世珏出了屋门,随手轻轻地将门扇仍旧带上,在檐下侧耳一听,只听外头脚步凌乱,远处已经有惊呼声传来,狗叫的也越来越厉害,接连成片,显然是骚乱已生。   他便不走大门,只悄悄地顺着墙角往后院而去。到了后院院墙处,略一站,便将双臂一振,身子腾空而起,轻轻跃过院墙。   这里却没多少人,他便顺着墙角缓缓往前门处而行,将走到院墙拐弯处,却见到火光闪烁,略侧面一看,见火光中,连家大门口有四五个人围着,有人低低说:“正是这里了,错不了,那日我看的清楚……”   其他人便道:“找到了就好,他娘的,砸门!”   其中一个跳上前要当先锋,刚要一脚踹过去,探出去的腿却被什么挡住,硬是踢不动。   那人惊住,抬头一看,却见身侧,不知何时竟站着个冷峻挺拔的汉子。   闪闪烁烁的火把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那模样就仿佛一只下山的猛虎,撞见了猎物,正咻咻欲食。   其他的人都惊呆了,竟不晓得这大汉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如此无声无息,但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那人长腿一拐一挑,那想踢门的匪贼发一声惨叫,身子往后掀飞出去,门没踢成反被人踢的半死。   剩下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吼着冲了上来,男人被围在中央,分毫不惊,身形宛如蛟龙归海,猛虎下山,拳脚处风生水起。   几个匪贼,有那会拳脚功夫的,勉强能应付一两招,那些什么也不懂得,全都是来送死而已,电光火石一会儿的功夫,连家大门前空空地,四五个贼人倒在十数步开外,侥幸的还能呻吟,倒霉的早闭过气去。   有那在周遭敲门翻墙打劫的几个贼人听了动静,便闻声而来,谁知看着一地的“尸体”,正在骇然大叫,劈面一个钵儿般的拳头送过来,便一声不吭地直挺挺往后倒下,另一个伶俐些的,转身欲跑,男人冷冷一笑,俯身把那晕过去的人拎着腰带提起来,往那边猛力一扔,刹那间撞个正着,又撞又压,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在远处的几个匪贼,见状不敢靠前,转身跑了个无影无踪,怕是去报信儿了。   周遭喊闹声越发大了,村里人大半醒了,有人厉声叫道:“东山里的贼徒来了!”女人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的喝骂声,狗也叫的越发激烈,只有这边静悄悄地。   男人迈步走到一个还在呻吟的匪贼身边,那贼人正半死间,见他天神一般威风凛凛过来,一时魂不附体,正挣扎着欲逃,却被男人踩住腰身,便如个被踩了七寸的蛇一般扭曲了身子:“饶命!好汉饶命!”   连世珏俯视着那人,寒声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饶你不死。”   那人道:“一定,一定!”   连世珏便道:“你们是什么人?”   “东山里大刀寨的。”   “来此作甚?”   “抢……”还没说完,腰上一阵剧痛,忙乱叫道,“其他人是负责抢掠,我们是来找个叫连世珏的人的。”   男人好看的眼睛略微眯起,眼尾耐人寻味地微挑:“找他做什么?”   “他在县城里惹下祸事……好汉饶命!听闻是打了杜大户家的家丁,因此……杜家就……”   “杜家跟你们有勾结?”   “不是不是,杜家没那个胆子,杜家的人央求的是王捕头,王捕头跟我们寨主有些交情。”   “原来是官匪勾结。”连世珏微微冷哼了声,“那……他们怎么知道是连世珏打的杜家人?”   “当时有个邻村的泼皮在场,认得那……那人。”那匪贼倒是老实,说完之后,又忐忑地道,“若是知道好汉在此,我们是万万不敢造次的,好汉,不知您又是?”   男人并没回答,想了想又问道:“杜家要王捕头怎么做?”   那人小声道:“死伤不计……”   男人拧眉道:“好心狠手辣。”   那人嗅的不妙,忙呻吟求道:“好汉,跟小人没有关系,小人回去……”   “我若不敌,此刻求饶的便是我了,太平盛世却当山匪祸害百姓,就该有死于非命的自觉。”男人绝情说罢,脚上用力,那人杀猪般叫了声,便没了声息,男人徐徐将脚抬起来,却见他已经晕死过去。   男人冷然望着这一地碍眼货色,略皱了皱眉,正想找个法儿把这些都弄走,却又想起宝嫃或许数完了,正一犹豫,便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又响起,有人道:“贼人来了,贼人来了!”   听那声音越来越近,男人心头一动,把地上几个靠近连家门口的匪贼往远处匆匆一踢,便退到墙根边上,振臂起身,落地无声入了院内。   隔着院墙,只听得墙外“噗通”一声,接着有人“哎吆”地叫道:“什么东西!摔的我好狠!”忽然又惊叫,“天……啊!匪贼!来人啊,来人啊!贼人在这里!”   声音越发吵杂起来,人赶来的也越发多了。   男人听到这里,便一笑,耳畔听到连家二老的屋内好似也有动静,他自己便极快地退回屋门口,拉开门闪身而入,依旧把门关了,才摸到房内去。   男人的脚步极轻,到房门处,便听到里头宝嫃念叨着:“六……七……怎么夫君还没回来……八……”   男人掀开门帘进去,低声道:“娘子,我回来了。”   宝嫃转过头来,大喜:“夫君!”   男人坐在炕头,把鞋子脱了,外衫解开,翻身上了炕,合着被子把宝嫃抱住:“乖娘子,数了几遍?”   宝嫃眨了眨眼,道:“夫君,正好两遍。”   男人无声地笑,他进门的时候明明听她悄悄地又数,分明不是两遍,便在她脸上亲过去:“好乖。”一亲之下,才惊了惊,“怎么……”   原来宝嫃的脸上都是汗,湿嗒嗒地,男人大惊之下,便反应过来,急忙把被子解开,把宝嫃放出来:“你这傻……怎么也不说声?热坏了吧啊?”   赶紧把人抱入怀中,摸着她身上也都湿乎乎、热腾腾的了,这正是天热的时候,难为她竟没有热晕,却还有心思数数……等他回来了也一声不吭。   宝嫃这功夫才有些头晕了,张着口喘气儿,任凭男人摆布,模模糊糊道:“只是有些热,有些困……不过我惦记着夫君……”   男人从炕边的架子上拿了块帕子,细细替她擦脸,以及颈上,把汗都擦了去,一路往下,却见她贴身的小衣裳也敞开了些,露出里头被汗湿了的身子,以及那微微隆起的一团丰盈。   男人怔了怔,手势便缓了下来,宝嫃正闭着眼睛任凭男人替自己擦拭,见他停了,便不解地睁开眼:“夫君?”   男人握着那帕子,咳嗽了声,宝嫃醒悟过来,便道:“夫君我自己来。”   她抬手去拿那帕子,男人却不撒手,宝嫃扯了一扯没有拉动,自己的手反被他握住了。   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宝嫃呆呆地望着自家丈夫,默默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问:“对了夫君,你方才出去是做什么啊?”   男人却只嗯了声,喉头动了动,握着宝嫃的手,另一只手就抚上了她肩头,轻轻以掌心摩挲。   宝嫃正眨巴眼,男人缓缓将她压下:“娘子……”哑着嗓子低低地。   “嗯?”宝嫃左右看看,见自己倒在炕上,头也靠着枕头了,她正要再说,嘴唇忽地就被吻住了。   宝嫃瞪大了眼,黑暗中,听到男人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唇齿相接,隐隐地竟有些唾液交换的水声。   宝嫃身不由己地,双腿情不自禁动了一下,却被男人压住了,感觉他像是一座山一样把她压在下面。   他很有力的舌头又偷偷地过来了,又来捉她的舌头。   宝嫃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想要闪避,却最终被他捉到了,像是惩罚似的紧紧地绞住,吸吮……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很快又浮现出来。   同时,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缓缓地滑向她的胸前,宝嫃无法说话,便有些不自在地嗯哼了两声,开始怀疑白天自己是不是做的饭少了,没有把自家夫君给喂饱。神-婆-婷-整-理   但是那种声音听在男人耳朵里,意味却显然不同,像是撒娇,像是求饶,含含糊糊地,也像是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信号。   他的手迟缓而坚定地按上了她最娇软的所在,然后被那种极动人的触感征服,浑身上下陡然间烈火熊熊。   这一刹那,他几乎听不见这世上其他的了,听不见连婆子连老头开了屋门,听不见两个老的叫他的名字,听不见他们走到大门口、把门打开跟人说话的声音。   一直到这间房的门扇被拍了两下,发出咚咚声响,男人才反应过来,自烈火焚身中猛地抬起头来。   身下的宝嫃,满脸通红,张开嘴拼命地呼吸:“夫君,夫君……”   她的小衣都已经被他扯开,有的地方还被扯破了,露出莹白的身子,玲珑的腰,玉嫩的乳,上头的红樱已经被他蹂躏的挺了起来,月光里是诱人的嫣红。   “世珏……世珏啊……”门外是连婆子的叫声,“外头遭了匪贼了,族长说要见你呢。”   她叫了两声,又扯着嗓门道:“世珏啊,你睡了吗?宝嫃,宝嫃,赶紧起来……”   宝嫃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闻声骨碌一下坐起来,紧张道:“婆婆……”   连世珏在这一刻忽然有些痛恨门外的这把声音,他不由分说地将宝嫃抱住,转头对着窗口处,沉声道:“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   门外连婆子连老头显然都被狠狠噎了一下,连老头唧唧喳喳说:“你看你儿子,那可是族长,亲自来请他出去说话,多大的面子!他竟然……”   连婆子耐着性子:“世珏……族长在外头等着呢,说村长一会儿也来……事儿很急,很紧要……”   门内,那人的声音越发冷:“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等明天。”   连婆子气得简直要叫骂,连老头更是怒火中烧,两个老的差点儿就挠门了……   屋内,宝嫃被连世珏抱着,缓过劲儿来,便道:“夫君,是急事呢……”   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却道:“没关系,你听他们说……其实一点儿不要紧,我知道是什么事儿,等明天吧,现在……”他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蹭了蹭,声音带着笑意跟无限眷恋,“陪娘子睡觉最要紧了。”   她的身子蹭在他的里衣上,娇嫩的地方方才被揉得太狠,此刻都有点嘶嘶地痛,可痛之外,又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奇异……   宝嫃将脸靠在男人胸前:“嗯,我听夫君的。”   果真,那外头闹腾了一阵之后,很快地就又安静下去了。   次日,连世珏还在睡中,忽地听到耳畔有人低声道:“夫君……夫君……”他以为是宝嫃在叫,本能地就想答应,却又感觉那声音似有些古怪,并不是想要真把人叫起来的样儿,反而是有些小心翼翼。   男人便没动,宝嫃又叫了两声,忽地嘻嘻低笑:“夫君果真还睡着。”   男人一听,心中暗笑不已,忽然觉得有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忍不住眉头微动,却仍装作没醒的样子。   宝嫃的手摸过男人胸前,喃喃低语:“好结实啊……”又慢慢摸到他腰间:“好粗啊……”似用力般勾了一下他的腰,似乎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怎么一点儿也不动。”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眼睛略微睁开,瞧见屋内还是一片黑濛濛地,天色还早,这个家伙这么早起,在干什么?   模糊中宝嫃似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分开腿,竟坐在男人腿上。   男人到底没忍住,咕咚一下就咽了口唾沫。   宝嫃做主了,又伸手搂住他的腰:“嗯……”用尽吃奶的劲儿,看模样,似乎想将男人抱起来似的。   她努力了好久,可惜她的力气跟他的相比起来,简直似蚍蜉撼大树。   男人本来想看好戏的,可是……任由她这么折腾下去,后果恐怕难以收拾,便睁开眼睛,道:“你在做什么?”   宝嫃正抱着他的腰用力,一抬头对上他清醒的双眸,“啊”了一声,手一松,身子一歪。   男人及时扶住她的腰,没脚她滚□来:“在做什么,嗯?”   宝嫃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被问的有些不安:“我……我……没做什么……”好像正在偷偷做坏事,却被大人捉了个正着的孩子。   “娘子学坏了,敢骗我了。”他故意说道。   果真她信以为真,急忙摆手:“不是的,夫君,我……我只是想趁你睡着,抱着你……滚……滚……然后看看……能不能生……生……”   男人恍然大悟,望着她满脸窘红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放声大笑出来,笑声欢快爽朗,前所未有的大悦。   宝嫃双手捂住脸:“夫君……”   男人笑了会儿,见她要逃似的,便忙抬手握住她的腰,笑吟吟地望着在上的她:“好吧……可是为什么……想要趁着我睡着试试?为什么不叫醒我?”   宝嫃被他一问,更是脸红,却又不敢不回答,只好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我怕吵醒了夫君……夫君会、会咬我。”   男人一怔,然后屋内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他人生的第一次,笑得如此痛快,眼泪都冒出来,整个人简直要笑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前半段铁血,后半段柔情,滋味如何XDD   本来预计要放瑜儿出来溜达的,在老虎弟(新绰号)凤玄哥的强烈要求下,瑜儿的戏份被无情推迟XD   某人:没给你删了就是好的~只是推迟~   瑜儿:强烈抗议戏霸,魂淡!   33解甲:文彩双鸳鸯   连世珏大笑了一番,整个人魂魄也似被笑得震了个轮回。   宝嫃被他笑得懵了,却也知道自己大抵又犯了“错”,又羞又急地就要逃,男人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将她抱住,把她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乖娘子,别跑,不是笑话你。”   宝嫃趴在他胸前,脸呼呼地发热,幸好不用跟他照面,便轻轻咬着手指,碰着他的身子暖暖地,胸口处“怦怦”地跳动,她便又伸手摸摸,感觉十分喜欢。   连世珏也摸摸她的头:“我只是……很喜欢,是很痛快地笑。”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睛中却透出一丝怅然,“我……好像很多年不曾这样笑了。”   宝嫃正趴在他胸前,仔细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因为他说话而微微震动的胸膛,似乎嗡嗡地震在她脸上,她忽然很爱这种感觉,甚至有种想要亲一下的冲动。   听到连世珏这么说,宝嫃呆了呆,一下就抬起头来,紧张地望着他:“夫君。”   连世珏对上她那么明澈的眸子,心底那一抹酸涩极快消散:“所以说我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你懂吗?”   宝嫃怔怔看着他,就用力点头:现在这种感觉?方才她趴在他胸口偷听他的胸前嗡嗡地响,那么安静安稳,她也很是喜欢这种感觉。   屋内一时寂静。连世珏便打量宝嫃,却见她小衣都整理好了,有一端带子被扯断,胸前处也被扯破了一处,领口处的碎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露出一小片颈下的肌肤。   宝嫃的衣裳都是穿了几年,脏了洗,洗了穿,用棒槌敲打,用手搓,反反复复地,……布料早就有些脆弱,哪里架得住昨晚上他一时情急……   连世珏望着,一时心里滋味复杂。   宝嫃察觉他的眼神,低头一看,就用手遮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连世珏见她的模样,就又笑,用力摸了摸她的头:“娘子总给我做新衣裳,自己呢?”   宝嫃道:“我不用新的,我也还有别的……”她低头看着被撕破的地方,“夫君等我缝一缝,一会儿就好了。”   连世珏很不舍,本想拉住她,望着她单薄的身影,那不盈一握的腰,便没动作。   宝嫃下了炕,把自己的针线筐儿拿来,便坐在炕边上,穿针引线,她本想把衣裳脱下来的,可碍于连世珏在身边,便只略侧了身子,把衣衫解开,低头一针一针缝起来。   连世珏躺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垂头动作,因为昨晚上那一场,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的发蓬松着,因为竭力低着头,便露出雪白的脖子。   那肩头很瘦,他想: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可是细细一想,又实在不算很久。   可是心里头觉得,像是跟她过了一辈子似的。   她的腰很细,衣裳松松地折了进去,他在后面看着,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得需要好好保护看管。   可又哪有这样能干的孩子!她是连家最忙碌的一个人,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他有一天刻意地望着她,见她忙着进里出外,一会儿在菜园子里忙活,一会儿扫地喂鸡,不是赶集上街,就是做饭洗衣,晚上还要烧水给连家二老端进屋内,伺候两个洗脸洗脚。   偶尔要喘口气,就又钻到柴房里头织布,或者缝衣,一整天简直是脚不沾地地在忙碌。   他先前不晓得平常过日子需要这么忙碌,原先在他的想象里,农家的日子是很悠闲的,好像所有庄户人都只是负责种地而已,地不能整天都种吧,于是种地之外,则整天袖着手在街上走来逛去,或者躺着安闲睡觉做梦……   他也绝对想象不到,一个普通的庄户女人,竟可以忙到一天里头双脚不停。   在他所知道的世界里,那些养尊处优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梳妆打扮需要两个时辰,下一级台阶都要有婢女扶着。   他以前也觉得,或许所谓的“女人”就是这样,是精致的,娇贵的……像是摆放在柜子上的玉器,挂在墙壁上的画,那样模糊地存在着。   他良久都不曾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身边这个正在摸索着、仔细缝补那件破衣裳的人。   不知不觉里,窗棂上微微泛白,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透出了一丝太阳光,黎明很快地将要降临这个僻静的小山村。   “夫君,我缝好啦,你看……”宝嫃低头咬断了线,打了个结,把针线放回桌上,便转过身来,略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给他看那缝好的地方。   他望着毫无戒心的宝嫃,眼睛忽然就非常异样,终于在暴露自己的心情之前,他一伸手把那个人抱了过来,不由分说地重新摁回怀里,然后,在满室晨曦里头,极为缓慢而舒心地深深吸了口气。   俗话说: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这前三句,说的便宛如宝嫃同她“从天而降”的夫君,这后一句,却可以用在自京城而来的县老爷赵瑜赵公子。   相比较宝嫃同连世珏的蜜里调油,难舍难分。赵瑜这几天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水火交加”来形容。   先是县衙里头开不了伙,因为一直找不到可心的厨子。   赵瑜是享受惯了的,偶尔吃一两顿酒楼算是风雅之举,但顿顿往酒楼跑,对他来说便成了难受的折磨,仅次于上刑。   尤其是他娇弱的肠胃不堪折腾,这几天吃馆子吃的反胃,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因此越吃越是面黄肌瘦。   倒是赵忠来者不拒,很懂得兼收并蓄有容乃大,于是吃的满面红光,整个人似也胖了一圈儿。   赵瑜揽镜自照,望着自己迷倒万千少妇的容颜好像减了不少光彩,一时十分窝火。   倘若只是吃食上的问题倒也罢了,让赵瑜焦头烂额烦躁不堪的,是这乐阳县存在的问题。   经过多番打听,赵瑜也知晓了乐阳县三大害的来由,只不过,东山里的匪徒慢慢去剿灭就是了,杜大户……也骑驴看场本走着瞧,若真的如打探来的那般恶行狼藉,有的是炮制他的时候。   最让赵瑜不堪忍受的,是这乐阳县的衙门里,那些本该听他命令行事的衙差们。   那天在大集上撞见了连世珏出手相助那老头,赵瑜虽然没有将连世珏拦下,却听说了另一件事:原来这被打的老头,他的女儿在杜家出了事后,他疑心女儿是被害死的,便去衙门告状。   谁知道,他不仅连赵瑜的面儿都没见到,反而被那些衙差告诉了杜家的人,那些杜府家丁如狼似虎,若不是连世珏相助,老头儿也要追随女儿而去。   赵瑜大怒:人到他的衙门告状,还是人命官司,他这个县太爷居然一丝儿都不知道!   赵瑜当即唤了那王捕头来,本来他也算是客气了,和颜悦色地只问为何没见到老头的面。   谁知那王捕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些刁民是有名的刁恶,卖了个有病的女孩儿去杜府,惹的人家十分晦气,没有追究他已经算是好的,他还不知死活想要讹人,这件事属下差得很是清楚,大人就不用多费心了。”   赵瑜听了,气的笑了出来:“这么说,这乐阳县的案子,都不用本大人审问,只需要王捕头你审问就行了?”   他自觉这句话问的很是犀利,应该会让王捕头惭愧无地自容。   谁知道,人家根本就当是清风拂面。   “大人不必客套,”王捕头面带微笑,“小人说过,大人初到这地方对这些情形还不熟悉,贸然审问怕被刁民为难,因此小人斗胆替大人代劳,也好让大人好生地先歇息歇息……”   他说完之后又微笑道:“小人看大人的脸色很是不好啊。”   赵瑜望着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此人脸上还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得意的笑,赵瑜心想:“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子算是彻底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赵瑜离京的时候,恩师对他说过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瑜还算懂得分寸,虽怒却不曾发作,却暗暗叫人把那在县城破庙养伤的老头叫来县衙,他要亲自审问。   那老头被打的半死,又病了,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昏昏沉沉里,听到是县老爷问话,一时泪如雨下,只是沙哑着声音喊冤枉。   赵瑜见他病得委实厉害,便叫人先领他下去,又请大夫来看,想等他好了再行问案。   谁知道,次日衙差却来报,说那老儿得了急病,死了。   赵瑜一时如鸭子听雷,赵忠在旁边道:“怎么这么快就死了?怎么死的?”   那衙差低着头,道:“这个……就是病死了。”   赵忠冷笑:“病死的可真巧,我们县老爷要来审案了,他就病死了,是说他没福气呢,还是说有些人有福气?”   那衙差脸色就不大好,讪讪地退了下去,临出门回眸看了赵瑜一眼。   正巧赵瑜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便把那衙差的脸色看个一清二楚:那人的脸上是一种极为轻蔑地鄙视的笑,这姿态就好像赵瑜不是县太爷,而是他踩在脚底的蚂蚁。   先前赵忠在外头探听了这“乐阳县三恶”的传闻后,赵瑜还有些不大相信,如今一看,总算是心服口服。   那股火儿从脚底板极快地窜到了头顶,熊熊燃烧,赵瑜冲到书房里把面书架推倒,上头的书籍跟摆设甩了一地。   赵瑜发泄了一通,咬牙切齿道:“老子养的不是一帮衙役,而是一帮匪徒啊!”   赵忠在门口加了一句:“公子你不灭了他们的话,他们早晚也要吃了公子了。”   赵忠虽然好吃懒做,但天生有一件本领,就是人缘极好的,不管是是街边茶摊,还是百姓门前,只要有人的地方,赵忠就能挤进去,并且迅速地跟那些人打成一片。   赵瑜知道的有关乐阳县的一切,全归功于赵忠的“关系情报网”,赵瑜想来想去,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连这几个货色都斗不到,老子一辈子不回京,死在这!”颇有几分壮烈成仁的味道。   赵瑜这一发作,王捕头一伙儿似也听了信,却也没有把这个从天高皇帝远的京城里来的县太爷放在眼里。   在他们眼里,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是个斯文俊秀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公子哥儿,他们一上来便给赵瑜颜色看,就是想吓住赵瑜,只要赵瑜服软,他们便会再加以笼络,“恩威”并施,堂堂县太爷很快就会被训练成他们鱼肉百姓的一只听话的狗。   可是这帮厮混衙门很久的衙蠹虫们没想到的是,赵瑜并不似他看起来那样柔弱,在这个从京内来的贵公子的身体里,还有不曾冷过的热血,跟没有折过的傲骨,或许是因为当初在京内有恩师罩着,家门庇佑,从未吃过如此的亏,故而被挫了一下后,赵瑜反而更弹了起来。   当那张告示贴出去之后,王捕头一伙儿人大为意外,可是很快地他们就镇定下来:放眼整个乐阳县,都是他们的天下,这新来的县太爷果真是个无用的天真书生。   别说是五两银子,就算是五百两,五千两,又有谁敢过来惹事?银子固然好,但若没了命,就算银山也是白搭。   何况前来乐阳县城的那些镇村里的后生们,会拳脚功夫的极少,就算是会,比得过王捕头的也更少,就算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也顶不住他们私底下用阴招。   墙上那面招贤告示,王捕头并没有叫人撕去,反而让人好生护着别让风吹走。   他就是想给赵瑜颜色瞧,想让这面告示,变成一个巴掌,啪啪地打在赵瑜脸上的那个,一直欢快地打到赵瑜屈服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本公子终于出来了,撒花,掌声~闪光灯~   老虎弟:都那样了还闪光灯……要是我早找个什么把脸挡住了~~   瑜儿终于如愿以偿登场了XDD   34解甲:旧人看新历   连家村被大刀寨的人袭击,就是王捕头从后谋划所为。   杜大户让他收拾那个叫“连世珏”的,他们官匪勾结惯了,便将此事交给大刀寨去办。一方面给杜家报了仇,另一方面,纵使土匪掠境,县内不得安宁,百姓就会怨声载道,百姓一闹,县太爷自然更会不得安宁。   他们给县太爷施压是一回事,但真正的压力要来自民间才显得更有“诚意”。   正当赵瑜求贤若渴之时,贤能没到,却传来连家村遭了土匪的消息。   这一日天色绝早,连家村的村长保长跟些村民,竟押解着七个匪贼到了县城。   那时候县城的门才刚刚打开一道缝,见了这三四十人而来,守城的兵丁们很是震惊,不知发生何事。   等问明情况,一问一答间,也给周围几个早起的县民听到。   “东山里的匪贼下来祸害,却给人擒下了一刹那”,——刹那间,得了信儿的众人撒腿乱跑,将消息极快地传了出去,街头上刹那间多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连家村的这些人进城之后,县城大道刚走了一半,就有些百姓从家里头蜂拥而出,有人连衣衫都没穿整齐,纷纷地站在路边探头探脑,指点热闹。   起初队伍只是连家村里三十来人跟几个匪贼,渐渐地,便也跟上了县城内一大票的人,哗啦啦地人还越来越多。   这一路吵吵嚷嚷地到了县衙门前,看门的衙差还在睡梦里,听到砸门慌忙起来,出来一看,见无数的百姓站在衙门前,差点儿晕过去,还以为是民众暴乱了,好容易打听清楚,才连滚带爬地进内通报。   里头赵瑜大惊,听了赵忠传信,连王捕头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赶来看究竟。   一堆人拥在县衙的大堂中,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也挤了足有数百号人。   那连家村的村长是个老成些的老者,便向赵瑜行礼,道:“县尊在上,小民是连家村的村长,这位是我们村的保长,昨晚上土匪忽然跑到村子里闹事,多亏了他擒下了这些贼人,小民见贼情紧急,不敢怠慢,是以一早就跟众人一块儿将贼人押解来县城内,交给县尊处置。”   赵瑜见他谈吐有些文雅气质,就道:“多谢老先生。”耳朵动了两动,就看村长口中的“保长”连显。   赵瑜心中又惊又喜,默默念想:“莫非是菩萨显灵?一连愁了这么多日找不到能把王存善打下去的人,没想到竟又出了这号人物……”他看连显那膀大腰圆,眉眼里颇有点凶霸,倒像是个能打的,就想问一问他。   赵瑜道:“就是这位壮士,擒下了这些贼人?”   村长眼睛眨了几下,就看连显。连显咧嘴一笑,摸摸头到:“这算不了什么,大老爷。”   赵瑜挑了挑眉,旁边的王捕头就斜眼看连显:赵瑜不知道连显的斤两,王捕头却是一清二楚,这人不过是个地痞无赖罢了,欺负几个胆小村民倒是好手的,论起身手的话……   王捕头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却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是连显擒下这几个人的。   他思忖着,就看赵瑜,一看见赵瑜的神色,就知道赵瑜打什么主意,他颇有几分心机的,虽知道赵瑜想用连显,却偏不说破连显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只是冷笑着想看赵瑜出糗。   且说,这些贼人明明就是连世珏擒下的,怎么竟又变成连显了呢?原来昨晚上村中同众人赶到的时候,却见连显跌在地上,正哎吆着挣扎起身。   大家伙儿见满地贼人,或死或伤的,一个个惊得魂不附体,赶紧问是怎么回事,连显哪知道,就只支吾。   村长倒是有个心眼的,看旁边就是连世珏家里头,就叫人去敲门来问一问。——谁知连世珏并不露面。   大家无奈,只好把贼人先关押起来,等到天明再说。   兹事体大,村长几乎一夜未眠,寻思着这件事透着蹊跷,虽不知究竟何人动手,但贼人留在村子里,终究是心腹大患,或许还会引发其他贼人的报复,于是就叫连显来,组织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要把这些人押解到县城里去再说。   谁知道连显来了后,忽然大包大揽,拍着胸口说不必担心贼人,有他在,管保来一个打死一个。   村长见他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倒是不小的,就问为何。   连显眉飞色舞便说,昨晚上他听了动静,出来后正碰上几个贼人行凶,于是他便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人都打倒了。   村长愕然,问他为何昨晚上没说,连显道昨晚上打得稀里糊涂,何况他又不是个想邀功的人,可现在看村长跟众人都担心的厉害,才“不得不吐露实情”,给大家“定心丸”吃。   村长觉得这种作风似乎不是连显的个性,可是昨晚上那几个贼人横躺地上是实情,何况除了连显,又没有其他人在,且连家村里,连显算是最能打的了,……村长还在思谋,周遭一些后生却兴奋鼓舞起来,围着连显问长问短地。   村长见状,没奈何,反正要在县太爷那边做个交代,既然连显自己站出来了,那便是他罢了。   此刻赵瑜问起来,村长心里头存着个念想,就故意不答,只让连显出头。   连显说完了,赵瑜的眼神就有点发亮的意思,望着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壮士实在英勇,竟然能以一敌七!实在是我乐阳县之福。”   连显将胸膛一挺,粗眉粗眼地笑道:“多谢县老爷夸赞,小人身为保长,这些不过是小人应当做的。”   赵瑜很是欣慰,点了点头,也不忙着去管那些死伤的匪贼了,只又问道:“那……不知壮士听没听说,本官正在招贤的告示?”   连显一听,就“啊”了一声,有点发怔。   赵瑜看一眼他,又瞄一眼王捕头,慢慢道:“本官张贴了告示,想要招一个贤能之人,若是能打得过本县的王捕头,便立刻升任为新任捕头,且本官自己出花红五两银子……不知壮士可知道?”   连显闻言,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威武雄壮了一路,整个人被大家伙儿吹捧的都陶陶然了,一直到此刻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王捕头在旁边听着,此刻脸上的冷笑更明显了,却仍不说。   连显扫见他的那个笑,心里发冷,又看到赵瑜那求贤若渴的眼神,便结结巴巴道:“这、这……小人怕是……怕是……小人怎么能跟王捕头动手呢。”   赵瑜仍旧和颜悦色道:“不用怕,王捕头自己也是答应的,以壮士以一敌七的能耐,本官觉得……还是可以的嘛。”   连显暗暗叫苦,几乎想把自己高大的身子缩成一个栗子:“县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   赵瑜转头,看向王捕头跟村长,笑着叹道:“壮士这是在谦虚了,谦虚了。”   村长含含糊糊地,王捕头冷飕飕道:“大人可真是慧眼如炬。”   赵瑜心里痒痒地,恨不得将他一口咬死,便道:“怎么,王捕头可愿意跟连壮士一较高下?”   王捕头不软不硬地道:“这个自是当然了,小人随时奉陪。”   连显双腿发软,扫见王捕头那似笑非笑地模样,又看看赵瑜秀美的脸,只觉得眼前发花,简直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千不该万不该要出这个风头,还想趁机讨要些赏赐,现在倒好……   他这功夫,就像是被挤在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两头挤逼。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都想看看捉拿贼人的英雄一展身手,连显看看周围那么多双眼睛,忽然把手往肚子上一按:“哎吆!”   他叫了一声,便滚在地上。   距离他近的几个都吓了一跳,赵瑜道:“连壮士怎么了?”   连显此刻在地上已经开始滚来滚去,边滚动边叫着:“好疼,好疼,大概是昨天跟贼人动手伤了……肚子里疼得好生厉害……不行了……”   在赵瑜的印象里,如果是个真“壮士”,大概是死也不会做出这种在地上打滚的姿态的吧,相当地无赖。   何况如果是伤了,怎么会一路活蹦乱跳地走来县城,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要比试的时候才发作。   这功夫赵瑜也看出不妥当来了,这才回味过来王捕头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是什么意思,他望着地上装模作样的连显,恨不得在那魁梧的身板上踩上几脚。   赵瑜下令将贼人下了牢狱,便叫人把连显叫内衙府内堂,很是一番恐吓,连显果真说了实情,不过他知道的也是有限,只说自己到的时候,人都已经都躺下了,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瑜越发牙痒痒,把对王捕头的那股恨火蔓延到连显身上,见问不出什么来后,就叫衙差把人拉下去,打上十五水火棍,美其名曰:调戏公堂。   赵瑜问过连显,就又向村长打听。到底是长者,村长虽也不知什么,却说得详细,其中一句引发了赵瑜的注意。   村长道:“当时那帮贼人都躺在街上,距离连世珏家里最近,小民当时还想问问,谁知道连家二老说,世珏睡着了,……于是小民便没再追问。”   赵瑜挑眉:“连世珏?”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不知在哪里听过,想了想,就问道,“他是什么人?”   村长忙道:“回县尊,他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后生,原先在军中,最近才回来村里……他是参加过长陵之战的。”   赵瑜一听,心里头一盘算,面上便又露出几分笑意来。   既然是参加过战事的,又是年青后生,定然十分的警惕,精力也好,没理由大半夜地,连父母都起身了,他还在睡着。   若是从长陵之战中幸存下来返回来的,定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赵瑜起身,负着手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道:“那今日连世珏可也来了?”   村长道:“这个……他不曾来。”   赵瑜挑眉,想了想,又道:“老先生,本官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村长忙行礼道:“县尊可是折煞小民了,父母官有事便交代小民去做就是了。”   赵瑜微笑,说道:“本官很想见见这位‘连世珏’,能不能劳烦老先生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尽快来县内一趟?本官想见一见他。”   “这……”村长心里疑惑,本想问两句的,转念一想,还是少说为妙,就只道,“这有何难,小民遵命就是了。”   赵瑜交代了,才精神一爽,放了村长回去。村长出到外面,正好儿连显也被打完了板子,王捕头心里也是厌恨他,便没叫手下的防水,结结实实地打了十五板子。   连显起身,刚才假呼痛,现在真肉痛,被村长狠瞪了一眼,灰头土脸地跟着村长和同村的人回去了。   赵瑜给连显弄得空欢喜一场,谁知却又极快地峰回路转,吩咐了村长回去之后,默默地把“连世珏”这三字念了数遍。   他在衙门里,有个风吹草动就出来瞅一眼,还以为连某人来到,可是赵瑜从早上伸长了脖子望到中午头,从中午头又盼望到了晚上黄昏日落,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县衙。   赵瑜深恐王捕头一行人暗中弄鬼,特意让赵忠不停地出去查看着,免得连世珏来了之后也见不到他,谁知道赵忠在外头徘徊了半天,也是恹恹地无功而返。   晚间,主仆两人对着一盏油灯,都有些无精打采。   赵瑜道:“赵忠,你说那连世珏怎么没来?是不是那村长老头太过年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赵忠道:“人家硬朗着呢,且又一脸精明,怕是忘不了的。”   赵瑜皱眉又道:“那么……他会不会是走的太急,太阳晒得头晕……突然得了急病,所以没把本老爷的消息传到?”   “乡下人身子骨都挺好,太阳下行走来回也是常事儿,没那么娇弱。”   “那么……难道是那个连世珏的原因?”   “您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   赵瑜大怒:“难道村长说了,他却不来?”   赵忠无情地落井下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闭嘴!”赵瑜拍着桌子站起来,“他不过是个当过兵的百姓而已,我是这乐阳县的父母官,我叫他来,他敢不来?吃了雄心豹子胆!”   赵忠笑道:“我说公子爷,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又何止他,你忘了上回那个人吗,公子你那么好言好语地求人家,人家正眼儿也没看你一眼。”   赵瑜被他提醒,痛苦地抓耳挠腮:“啊……是啊,如果是那个人,一定可以把王存善打的满地找牙,那本公子就不用焦头烂额了,可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赵忠道:“知道了也没用啊,或许他根本不是乐阳县人士,天南海北早走个没影儿了。”   赵瑜听了,悲愤交加,趴在桌上,把张不结实的桌子压得吱吱作响。   赵忠见他着实黯然的很,便有点于心不忍,又念在这几天吃的极好的份上,便安抚道:“公子你也别太难过,这时候正是农忙,庄户人忙得抽不开身也是有的,何况他们亲戚多,或许那连世珏走亲戚去了一时半会儿没回来,不过他们走亲戚一般不在亲戚家过夜,我看,今晚上那连世珏知道了信儿,明早一早就会飞跑着来找老爷您了。”   赵瑜听他说的极为合情理,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便道:“不错,不错!……那好吧,那就等明天。”   赵忠见他如此渴望那连世珏,就忍不住又要嘴贱:“可是公子,你就那么肯定那人能行?”   赵瑜被问的心里一堵,终于咬牙道:“是骡子是马,本公子看一眼就知道!”心里忽地又想到那天那位“英雄”的风姿,连显跟他相比,简直是草鸡跟凤凰之比。   赵瑜想了会儿,便叹了声,自恨无缘。   赵瑜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自己走出衙门,在门前站了半天,一直站得脚也酸了,太阳晒得浑身冒汗头晕,才悻悻地回衙。   眼看晌午了,天越来越热,赵瑜的满怀希望变作失望,火气也越来越大,从后衙到了大堂,喝了一个衙差过来,便想叫人去连家村找人。   正在这时侯,赵忠却回来了,赵忠一进门脚步不停,叫唤着冲到赵瑜跟前。   赵瑜道:“做什么,见鬼了?”   “来了,来了!”赵忠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连世珏来了?”赵瑜那眼睛陡然间便闪闪发亮。   “不是,不是,”赵忠深吸一口气,在赵瑜完全绝望之前补上救命的一句,“连世珏没有来,那天那个英雄来了!”   赵瑜深吸一口气,仿佛久旱见甘霖般,浑身上下一阵热血沸腾:“在哪?”   “在、在……嗐,”赵忠来不及多说,一把握住赵瑜的手腕:“您跟我来!这回可万不能让人给跑了!”   两主仆鸡飞狗跳地冲出了衙门大堂,消失在衙门门口。   身后,两个衙役凑在一块儿,一个道:“瞧咱们这雏儿县老爷,都给王捕头逼疯了。”   另一个道:“那赵忠也跟着发疯,真是一对儿活宝嫃。”幸灾乐祸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嗯~发现最近的章节跟题目有些不符,想想还是换一首更合适点的。。。=2=   又在29章把上头用的章节名总结贴了一下~   瑜儿终于要抓住某人了,这回一定要抓住不放~~默默脑补瑜儿拉着某人袖子被拖着满地乱走的场景。。   35解甲:临觞忽不御   上回说到赵忠拉着赵瑜,说是那天路见不平的那位英雄“到”了,赵瑜同赵忠两主仆自不知道那位英武不凡的“英雄”,就是赵瑜渴慕相见的救星“连世珏”。可是“连世珏”,——也就是神武王爷刘凤玄,是怎么个“到”法儿?他当真是来揭那招贤告示的吗?   自然不是。   虽然隐姓埋名,归隐这偏僻乡村里,屈尊降贵,做尽了让世人为之瞠目结舌的许多事,可是对于神武王来说,骨子里到底是皇族血脉,自有一番气概,又怎会低头俯首,来区区一个县衙做份朝廷公差?   他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哪里肯再为人驱驰。   何况这世上曾经只有一人能驱驰他,那便是当今的天子。   当然,现在,也只有一个人能“驱驰”他,那便是他心爱的小娘子宝嫃。   此话暂且不提。   且说刘凤玄是怎么来到县城的,原来,先头连家二老说要把新打下来的麦子给卖了,为什么这么急呢,一来是家中要吃用需要钱银,二来,新麦子打下来,最好便早早地卖掉,不然的话,储存起来不方便,很容易招虫儿,那种虫子专啃麦子,能把整粒麦子给啃的变成一个空壳,另一方面则是又怕越来越久,水分流失,麦子自然也越来越轻,再卖的话自然比开始卖掉要亏许多。   因此从前一天,连婆子就找好了赶车的。原来村里头有要上县城卖麦子的,大家凑起来,租借了一辆马车,一车总能载个十几袋,一起上县城。   话说下午时候,接受赵瑜重托的村长果真来了,可连婆子出外串门不在,连老头出去闲坐也不在,宝嫃同刘凤玄便去稻田里头除草也不在,院子里只有两只鸡在咕咕叫。   村长扑了个空,想到是县太爷交代的,不敢怠慢,便急忙四处找人。   正好儿这时侯阴天,刮了阵风,吹来了一块黑色雨云,眼看要下雨,外头乱逛的连婆子才急急回来,正撞了个正着。   连婆子听村长说的郑重,又是事关县老爷,那简直等同是天一样的大事了,赶紧亲自跑到下坡地,要儿子回家。   她的意思是让宝嫃继续除草,只叫刘凤玄回去,谁知男人听了,并不回去,只说除完草再说。   连婆子急得要翻白眼儿,对她来说得罪了村长就等于得罪了县太爷,得罪了县太爷那就是没活路,没奈何中急中生智,便冲宝嫃使眼色。   究竟还是宝嫃说话好使,拉着男人的袖子轻声说了两句,竟比连婆子在这里嚎丧了半天要顶用。   男人立刻拉着她出了水田,收拾收拾往家走。   连婆子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种想上吊的感觉,对宝嫃却更是恨上了几分,只是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们往家走的路上,耳畔听到几声雷声响,雨点儿刷地就落了下来,刚回到家门口,急雨哗啦啦落得更狠,刹那间水流遍地。   村长正在门口儿等,竟是不敢离开左右,见刘凤玄回来,仿佛见了救星,急忙迎上去,进了屋内,“世珏长世珏短”,把赵瑜交代的事儿说了,说的也是郑重其事。   满以为男人一定会为之动容,谁知道眼前的人儿反而皱了皱眉,继而淡淡道:“家里忙,去不了。”   村长登时想跟连婆子一块儿想上吊,但这回任凭他们说破了嘴,男人也不为之所动,连婆子就连冲宝嫃使眼色,可是宝嫃说也不好使了,男人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总是不肯答应。   村长很是挫败又无可奈何,最后恁般好涵养的人也带了怒色,冒雨离开连家。   连婆子惶恐不安,唯恐得罪了官儿会大祸临头,连老头避过雨后回来一听说,当下翘着胡子在院子里跳脚了数十下,身子抖的像随时会倒地不起。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顷刻间雨云飘开去别地儿发威,只剩下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水声,再过了会儿,阴云也逐渐散去,又见漫天繁星。   这日晚上,连家二老不死心,但劝说了一番未果,看看天也晴了,就只好把次日卖麦子的事项叮嘱了一番,便怏怏地去歇下了。   宝嫃便想去织会儿布,但一想到男人第二天要出门,又有些不舍得,心不在焉地织了会儿,便回来房内,见男人枕着手臂躺在炕上,对着盏油灯出神。   宝嫃见他额头上的头发还是湿着的,知道他又冲洗过身子,便抿着嘴儿乐。   刘凤玄见她进来,便转头看她,脸上带着好看的笑,抽手出来拍了拍旁边的炕。   宝嫃便过来坐了,不知说什么好,就道:“夫君这么爱干净,幸好这时候是夏天里,天热,用冷的井水倒也还行,可是到了冬天就不成了……”   刘凤玄听她说起这个,神色有些异样。   宝嫃道:“不过夫君爱干净是好事,我会好好烧水的。”   刘凤玄闻言,便忍不住又笑,将她的纤腰一搂抱了过来,宝嫃倒在他的胸口,感觉他的心怦怦跳动,一时也有些口干,就伸手摸摸。   刘凤玄抬手,把她的手握住,不许她乱动,才道:“娘子,其实我整天洗身子,不是爱干净。”   宝嫃惊奇地抬头看他:“嗯?那是为什么?”   刘凤玄望着她闪闪的眼睛,慢慢道:“是因为……”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夫君?”宝嫃察觉他有些不对,便紧张。   刘凤玄长长吁了口气,一笑道:“因为……大概你说的对,我是觉得自己不干净……总觉得身上有股味道,所以很不自在,想洗了去。”   宝嫃怔了怔,感觉他有些言不由衷,听了后一句,就道:“有什么味道?”说着就凑在男人胸前,使劲嗅了嗅,“没有啊,我从来没有闻到,夫君这么干净怎么会有什么味道,瞎说。”   刘凤玄苦笑:“娘子……”   他想说,可是又说不出口,怕吓着她,也怕她不懂,他曾杀过不计其数的人,最惨烈的战事里头,浑身浴血,那种血腥气几乎渗透到骨子里似的。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时时被噩梦缠绕,并非是鬼怪之类的噩梦,而是实打实地征战,就好像被名为“战”的罪名诅咒了,日日夜夜都无法放松。   一直到有了她。   他看着宝嫃的眼睛,把心中的话埋了回去,小心地把她的头重新摁回自己怀中:“娘子说是瞎说的,那就是瞎说,娘子喜欢就好。”有她喜欢,那就好。   两人低声细语,刘凤玄摸着宝嫃柔软的身子,望着那桌上的油灯,正想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正有点儿呼吸沉重之时,却听到外间一阵狗叫声。   本不以为意,只有刘凤玄心里有些猜疑:狗叫的有些急,难道是那些山匪又这么快去而复返?不过好像不太可能,他们的同伙都在县内。   正在想着,自家的门却被剧烈地拍响了。   宝嫃一骨碌起身,脸色惊疑不定:“夫君,谁来砸门?”   刘凤玄将她按坐在炕头上,很是利落地下了地:“你在这儿别动,也别出去,我去看看。”他倒是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的还敢来挑衅。   宝嫃拉住男人:“夫君,留神些……”她心慌慌地,“是不是跟白天村长说的事儿有关?”   “没相干的。”刘凤玄安抚了她一句,“记得乖乖等着。”   宝嫃点点头,看他出了门。   刘凤玄到了院内,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在激烈的敲门声里,有个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姐姐,姐夫!是我……”   刘凤玄脚下一顿,而后想到这是谁的声音,当下三两步到了门口,把门闩抽出来将门打开。   门口处,站着个矮小的身影,见了男人,便叫道:“姐夫……”竟是是宝嫃的妹妹宝嫃如。   刘凤玄一惊,赶紧把宝嫃如叫进来,看看门外没有别人,就把门关上,回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宝嫃如却问道:“姐夫,姐姐呢?”   刘凤玄还没回答,就听到身后宝嫃惊道:“阿如?”   他回身一看,却见宝嫃打开门出来,原来她在里面仔细听着外面声响,依稀听到是宝嫃如的声音,便忍不住探头看看,没想到真看到了自己妹子。   宝嫃如一看宝嫃,立刻便扑过来,将宝嫃抱住:“姐!”泣不成声。   宝嫃吓了一跳:“怎么了?阿如,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宝嫃如哭着:“姐,这可咋办啊,家里头的房子塌了……”   这时侯连家二老也听了动静,便听连婆子道:“谁啊?”声音很是不高兴。   刘凤玄见已经惊动了他们,便叫宝嫃如同宝嫃先进去。   宝嫃把宝嫃如领了进屋,借着灯光一看,见她半边身子都是泥水,想这丫头摸黑走这么久的路,还不知担了多少惊怕,水湿了的泥地不好走,定然是跌跤了。   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赶紧把门先关了,给宝嫃如换了身衣裳,才问道:“阿如,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李家那屋子,原本就是不好,上回去刘凤玄也见过,都是摇摇欲坠了,经过上一回的大风雨,早已经承受不住,这回一块儿雨云经过,被急雨一浇,自然就塌了。   宝嫃如抽泣着:“爹娘不想让你知道,可是、可是都没有地方住了……姐,我只好偷偷来找你了……”说着,泪又落个不停。   这功夫,就听外头连婆子叫道:“什么?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能让他们也住这里?这些丧……”还没骂完,忽然嘎然而止。   原来刘凤玄在外头拦着他们,可是宝嫃如是孩子,不知道收敛声音,她们姐妹说话,却给连婆子听了去。   连婆子一听,立刻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发地想到李家三人来自己家里吃喝的情形,一时忧心如焚头大无比。   上回因把卖布得来的钱给了李家一半,还大闹了一场,才刚刚平息,忽然又闹出这一桩事,还正是要卖新麦的当口,连婆子顿时又想到那麦子钱,于是更上火了,她正想跳脚骂,骂了一半,望见刘凤玄的眼神,就住了嘴。   可她仍是担心的,就放低了声音:“世珏,这回咱们可说好了,那麦子钱可不比织布钱,布是宝嫃一个人织的,给他们家点儿就给吧,这麦子钱可是咱们家的命根儿……”   刘凤玄看她同连老头气急败坏,淡淡地只道:“我说过,麦子钱不会少一文,倘若你们不放心,明日自己去卖就是了。”   连婆子一听,倒是惊了惊:“儿啊,真的不会给他们?”   连老头忙道:“世珏都说了,就一定不会给,你还能不信?”生怕儿子改口。   连世珏看一眼两人,转身自回了屋,两个老的心怀鬼胎,半晌,连婆子挥手让连老头进屋,自己就蹑手蹑脚走来偷听。   宝嫃被宝嫃如说的也是一阵落泪。刘凤玄站在门口,听宝嫃如放低了声音,道:“姐你也别急,今晚上爹娘在邻居家里暂时睡着,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儿,不是想给你惹麻烦……”她听了方才连婆子那一吼,才想起爹娘不让自己来打扰宝嫃的用意。   宝嫃抱着她:“不是、不是……”心里好生悲酸。   宝嫃如将她推开:“姐,我这就回去。”   宝嫃如一个丫头走这么长夜路,本来就惊险有加了,这时侯宝嫃哪里肯放她,姐妹俩正争执间,身后刘凤玄道:“今晚上睡在这吧,我去柴房睡。”   宝嫃吓了一跳:“夫君!”   宝嫃如也吃了一惊,男人道:“娘子,你拿一床被子给我。”就出了门。   连婆子见状,赶紧一溜烟地回到自己房中。   刘凤玄大步进了柴房,宝嫃反应过来,让宝嫃如留在房中,自己跟着跑到柴房:“夫君!”   刘凤玄见她脸上泪痕未干,便替她擦了去:“照我说的做……”顿了顿,又道,“你娘家的事儿,别担心,我会解决。”   宝嫃道:“夫君,婆婆说……”   “跟他们没有关系,”刘凤玄摸摸她的头,“你自管回房去睡,给我一床被子就行了。”   宝嫃用力摇头:“可是夫君怎么能睡在这里?我跟宝嫃如睡这里,夫君睡……”   她还没说完,他笑了笑:“傻娘子,先前比这个更坏的地方也睡过,再说,我的身子不碍事,但若是睡坏了娘子就不好了……”   他先前素来都是一张冷脸,让人退避三尺,更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可面对宝嫃,有些话不由自主地就说出来,仿佛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般,说完了,自己才反应过来,心里暗笑自己,一把年纪竟会如此。   便佯作无事,把话题转开道:“对了,我回来时候的那些衣物你都收拾起来了吗?也给我拿来。”   “夫君要干什么?”宝嫃紧张地望着他。   “只是看看,放心吧。”他温暖的笑让她有几分安心。   宝嫃忐忑地回去,拿了床被子,又打开墙角的箱子,把放在箱底的衣衫取出来,拿在手中,只觉得手也滚烫。   宝嫃如也很是不安,站在地上求:“姐,怎么好让姐夫睡柴房,我去睡吧。”   宝嫃倒宁肯自己去睡,就摇头:“你姐夫说好的,你听话。”她抱着这些东西便出来。   将棉被同衣物交给男人,男人将她一抱:“快回去吧,多安抚一下你妹子,让她安心,只是你不许哭,你是姐姐,你一哭,她更心慌了。”   宝嫃听着这话,却更想哭,只好强忍着,点了点头,看一眼男人,便出了门。   男人将被子铺在地上,把衣物放在上头,默默地看了会儿,把衣裳尽数拨在一边,只把束腰的那牛皮扣带取了,这袋子极宽,上头以金属圆扣装饰,也有挡箭矢剑戟之效。   放在眼底看了会儿,男人叹了口气,把正中的那枚金属圆扣用力一扭,竟从上头掰了下来。   把圆扣在手心翻过来,却见那圆扣正中,竟藏着一物,用绸子裹着。   男人将这物件取出来,把那绸缎解开,露出的,却是一块儿通体雪白无暇的玉佩,黑暗中散发莹然的微光,触手生温。   他拿在手中,手指头在上头慢慢抚过,放在眼底看了一番,便又慢慢地包了起来,这回却是放入了怀中。   男人倒头睡下,昔日的衣裳在,他却不用,取了条木柴垫在脑后当枕头。   墙角两只相依相偎的鸡在黑暗中发出咕咕两声,男人看了那玉佩跟诸般旧物,心里本有一丝怅惘,此刻却莫名笑出声来:“你们倒是好……不过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娘子喂着的……哈……”想到宝嫃,整个人也暖了起来,竟带着笑睡着。   刘凤玄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柴房门响了一声,他本就警觉,当下便绷紧了身子。   当察觉那股温和的气息的时候,整个人才又放松下来。   那人把门关了,轻轻走到他身边儿,窸窸窣窣地,却是慢慢地也躺了下来。   男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察觉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喃喃地叫了声:“夫君……”   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宝嫃没想到他没睡,便瞪大眼睛看。   四目相对,他轻声道:“你怎么跑来这里?不陪着你妹子?”   “宝嫃如睡着了,我没有惊动她,”宝嫃小声地,“我想陪着夫君,跟夫君一块儿睡。”   他的眼神很温柔,慢慢撩起她额前的一缕发丝:“这么喜欢陪着夫君吗?”   “嗯……”   “以后会一直都这样吗?”   “一直都这样。”   他将她搂入怀里,笑得喜悦:“说好了,可就不许反悔了。”   次日,宝嫃早早地做好了饭,连家二老吃过了,就在门边看着刘凤玄往屋外搬麦子,看着他也不用人帮,自己马步一蹲,轻而易举地搬起一袋麦子,便往门口大步而去,两老儿喜不自禁,又欢喜要卖麦子攒钱银了,又欢喜儿子回来了果然是好,这些事体都不需要再特意去求别人相帮,——先前请连世誉或者村里的闲人来帮,少不得要给些好处,或者请一餐好酒饭,或者破费些钱,还得好言好语跟他们说,如今倒是好了。   只是想到宝嫃跟她家……才又有点烦忧起来。   正忙碌着,外头也响起了骡马的铜铃声音,踏着晨光而来,赶车人一声吆喝:“真是利落,已经备好了啊!”将马车停了,下来帮忙搬。   马车上已经有一户人家的三袋新麦,赶车人道:“拉了你们家的,还有老姜家也有两三袋,正好儿,再多了牲口也吃累。”   一边乐呵地搭讪,一边把连家的四袋新麦也给装了车,宝嫃帮不上忙,就在旁道:“吃累了,回来后到家里喝口水啊。”   那赶车的笑着:“好咧!”   本来宝嫃以为他们自己往县城送,就跟自家夫君一块儿去这边儿正要走,如今这样,宝嫃如又在,却是不能跟了,就只拿眼睛望着。   刘凤玄回头看看她,也不上车,走过来道:“你在家里好好地,我卖了麦子即刻就回来。”又特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连家二老,低了声音道,“自己多留心些,要是他们……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知道,”宝嫃怔了怔,就点头:“夫君,你出去也要留神……县城大,你不要到处逛,我等你早点回来。”   不过是短暂分开,两个却似要长久分别一样,很是热恋情深地。   那车上的汉子一看,就同赶车的挤眉弄眼,道:“看人家,到底是年轻小两口,不像是我们家里,我出门的时候,我家那懒婆娘还做梦呢!”   赶车的道:“要不怎么是‘小别胜新婚’呢,何况世珏兄弟出外三年,这才回来多久,当然舍不得。”   两人一说,宝嫃也听到了,便羞得扭身往回走,走到门口,才又回头看男人。   这边上赶车的就挥动鞭子,鞭稍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往前而去。   在老姜家装了麦子,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县城,到相识的粮食行把麦子给卖了,老姜和赶车的就要回去,刘凤玄却没有即刻走。   他打听到这县城内唯一的一家典当行,便进了去。   因此,当赵瑜发现自己找“英雄”竟找到典当行门外的时候,嘴巴张的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对某人只是惺惺相惜,人家是真“求贤若渴”啦,不许想歪,想歪的就跟把凤凤那边的见清想穿越的一起面壁去~XD   天,我怎么写了这么多,不过写的兴起,不知不觉就多写了,想掐开来留点存稿,却又藏不住,索性做一章发了,不要霸王我啊,留言少少啊~~   再多谢投下霸王票的同学们,曾经有那么一两天,小花月在霸王票榜上飘了几飘   36解甲:惆怅远行客   赵瑜站在当铺门口,一时不敢进去,便探头往内相看,果真见到在里头有一道熟悉的影子,瞬间莫名地心头竟是一阵乱跳。   赵忠跟在旁边,就相谢那尾随着刘凤玄的人,那人道:“忠哥交代的事儿,哪能怠慢呢。”又问,“只不知这人是谁?”   赵忠道:“这是我们大人急需要找的人。”那人还要说话,却听赵瑜“嘘”了一声。   赵忠跟那人就走到旁边去了,赵瑜这边趴在当铺门口,竖起耳朵细听。   且说刘凤玄别了老姜两人,自己找着这当铺,抬头看了一眼那掉漆招牌,微微一笑,便入了进去。   走到那柜面前头,便将怀中抱着的玉佩拿出来,递了上去。   柜台后那人慢腾腾看他一眼,道:“要当啊。”   刘凤玄“嗯”了声,眼睛盯着那主事。却见他拿着玉歪着头瞅了会儿,又用手指头摩挲,又放在鼻端嗅一嗅,最后竟贴在脸上。   刘凤玄双眉微皱,却也没说什么。   这主事的反复倒腾了半天,终于发了金口,却说道:“这个……二百文吧。”   刘凤玄一拧眉:“你说什么?”   主事瞅他一眼:“这不过是个寻常料子……值不了许多钱,你哪得来的?”   凤玄面色沉沉:“不用多问,你只再说一遍,多少钱?”   “嗯……”主事细思了一下:“瞧哥儿一表人才,我就再加点……那就四百文如何?”   凤玄双眼一闭又睁开,缓声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是上好的和田玉,光是一块儿料子就价值千两。”   那主事的瞧他不是不知此物价值的粗汉子,便呵呵干笑数声:“这个嘛……现在玉器良莠不齐,以假乱真的多着呢,谁也说不定,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么,也好,救急扶危,我给你……二两银子,不过要死当。”所谓“死当”,就是当进去之后,再也不能赎回。   凤玄见他啰嗦了半天,竟弄出这一招来,一时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罢了,我不当了。”   主事一皱眉,道:“小伙子,我这里是整个乐阳县唯一的一家典当铺,二两银子,一户乡下人省吃俭用可以用一年,你去别处,也没有人肯这么大方。……何况,一块儿废料玉而已,别人也难识货,我出二百文还是高的呢,二两你就该偷着乐的,怎么这么不识相呢。”   凤玄见他一副狡诈之态,心里讨厌,却也并不发作,抬手将那玉取了回来,可这玉对他来说有种特殊意义,却被他贬低的一文不名似的,一时拧眉沉声道:“这是上乘极品的和田美玉,价值千两,上头的雕工是出自玉雕师欧先之手,乃是他收山前最后的几样得意之作,你竟把他说的如此不堪,我将他当在此处,这玉有灵性,怕也是要尽碎了的!”   他说完之后,转身欲走,那主事盘剥客人惯了,尤其但凡有乡下人打扮的来当东西,再名贵的东西也要说的破破烂烂,好像他便是个捡破烂的般,把价压得极低,再转手却高出数十百倍甚至更多,不知从中得了多少利益好处。   他见凤玄话说的犀利,一时气的哆嗦脸孔紫涨:“你……你……不识好歹,不识好歹!”   凤玄回头,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冷冷扫向他面上,主事的生生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   正在此刻,却听有个声音道:“依我看,不识好歹的那人是你才对。”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便转过身来,却见从门口上施施然进来一人,活脱脱个贵公子打扮,正是赵瑜。   赵瑜这几天出外行内,在乐阳县里倒是混了个脸熟,这主事自也认得,当下溜溜地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点头哈腰道:“大人怎么有空来小人这贱地?”   赵瑜扫他一眼,便看凤玄,脸上很快换上一副笑模样:“若是和田玉,你就出个二三百两收着,都是捡了个大便宜,何况如果是出自玉匠师欧三先的手,那更是千金难买……你这小老儿,如此不识货,怪不得只能窝在这个小破烂地方。”   那主事听他说,却也哈笑着只是应承。   赵瑜假惺惺说罢,却只是给自己搭个跳板而已,当下转头看向凤玄:“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凤玄听他说完,面无表情,拔腿就走。   赵瑜急忙跟上:“兄台,你我如此有缘,何必着急走呢?话说……你手上的玉当真是欧大师的?可否给我一看?”   凤玄懒得理他,只当没有听到,赵瑜跟着他出了当铺,见他全不理会,只好紧跑几步,冲到他的前头,张开袖子将人一拦:“英雄请留步!”   凤玄勉强住脚:“我同你素不相识,你想如何。”   赵瑜连连咽了几口唾沫,终于道:“我瞧英雄……”话到嘴边,又把那些阿谀奉承咽下去,只好急忙先自报家门道:“其实我不是别人,我是这乐阳县新任的知县……因此英雄只管放心,我绝无对英雄不利之心,相反,我还想送英雄你一宗富贵。”   凤玄微微冷笑,他什么样儿的富贵没见过?何况他对赵瑜还是有点儿心病的,当下便道:“不必了。”   赵瑜见他又要走,赶紧道:“英雄!你若是没有遇到紧要的难事,自也无需过来典当那重要的物事,如今没有典当成,要如何解决那眼下的当务之急?”   凤玄眸色沉沉:“你又怎知道我要典当的是重要的物事?”   赵瑜道:“我虽不曾见英雄手上的玉,只是单凭耳闻再看英雄一身气质,斗胆猜英雄是家道中落……想那欧大师收山之作的玉何等珍贵,等闲又何必拿出来要当?但是以我愚见,那样稀世罕见的美玉,又怎能落入那些凡俗铜臭之手?因此我想……”   他滔滔不绝豁出去般,口若悬河说到此处,便望见凤玄冷冷地眼神,于是顿了顿,赶紧指出重点:“我是乐阳县的县官,最近正欲寻一个贤能的捕头……我看英雄身手不凡……”   凤玄冷道:“我并没有想当公差的意思,休要纠缠。”他说了,便迈步往旁边而去。   赵瑜见势不妙,生怕又飞走了人,急忙冲上去把人的手臂抱住:“英雄请留步!”   凤玄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又是父母官,竟敢当街作出此种不成体统之事,因此竟没提防。被赵瑜抱了个正着,一时心里啼笑皆非。   赵瑜道:“我瞧英雄你既然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必然是个有热血有肝胆之人,如今本官求贤若渴,英雄何不如那天拔刀相助一般出面,相助本官为民请命?另也可一解英雄燃眉之急。”   凤玄喝道:“你放手。”   赵瑜道:“你答应了我才放手。”   凤玄道:“再不放手,我对你不客气了。”   赵瑜把心一横,叫道:“本官设有花红五两银子!英雄,你若是肯相助,本官愿意加到十两!若是无法解英雄燃眉之急,本官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   凤玄见这人虽然死皮赖脸,但倒也别有一股赖皮的狠劲,竟能豁出一切,便也有几分动容。   这功夫赵忠凑了过来:“公子,别光顾着嚷嚷……您看……”   赵瑜方才全情投入,被赵忠一说才转头,刹那惊了惊,却见身遭不知何时竟围了好些人,看戏似的将两人围在中央。   赵忠开道,赵瑜拉着凤玄出了人群,总算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赵瑜道:“英雄,我打小就没这么求过人……还请英雄……”   凤玄无奈被他缠上,有些气闷,见他委实是走投无路了,便道:“你是想找人对付王捕头和跟他勾结的那一班山贼吗?”   王捕头勾结山贼,这事儿连赵瑜也不知道,瞬间张口结舌:“英雄……怎么知道?”   凤玄冷冷说道:“朝廷竟派你这样毫无经验的官员来此……你初来乍到,什么事都没有摸清楚就同他们闹翻了,还没把命丢了,已经算是万幸了,你竟还跳的越发厉害。”   这回连赵忠也张大了嘴:“这……丢了性命?”   凤玄见左右无人,这公子官儿又极嫩,主仆俩张口结舌地像两个没娘的娃儿,他便叹了口气,极快说道:“那晚上袭击连家村的匪贼,是王捕头想要以匪贼闹事来向你施压的,他们目前只是见你是个没什么经验地,是以只想让你屈从没想到要你性命,倘若你闹得厉害,那就不一定如何。”   赵瑜两主仆面面相觑,听凤玄又道:“就算是不用这一招,只仍旧如那晚上袭击连家村般,让那些贼人出来在镇村里四处作乱,你这官儿也很快当不成了。”   赵瑜呆道:“你、你怎知道……英雄,我果然没有找错人!”一时又悲又喜。   “我没答应要帮你。”   “我有银子,可解英雄燃眉……”   “够了!”   “哦……”赵瑜立马乖乖闭嘴,却也仍旧期盼地看着男人。   凤玄望着赵瑜发呆之态,怀中那块玉佩静静地贴着胸口,那是乐阳唯一的一家典当行,如今当不出去了,那么……   他心里一动,看向赵瑜的眼神就有了那么一点意思,便道:“我虽不想当什么捕头,可是,却有个法子能相助你度过目前难关……倘若做得好的话,还能如你所愿,将那跟匪贼勾结的衙蠹驱除。”   赵瑜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凤玄望着他:“当真。不过,我要你那五两银子。”   赵瑜先前在京内,几乎没什么钱银概念,来到乐阳才稍微通了点儿人气儿,可仍没把钱银之类放在眼里,当下就要答应,却被赵忠狠狠一拉袖子。   赵忠拉了拉自家主子,不敢看凤玄,只是垂眸悄声道:“公子,倘若他那法子不好使……他自己拿着银子走了……我们咋办?”   赵瑜闻言,就看凤玄,却见对方站在面前,一身磊落光明,又兼那英武轩昂气质,令人倾倒,其实他心里的倒不是怕人拿了银子走了,而是怕以后见不到……就无法为他所用了,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说到这里,赵瑜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还没有请教英雄大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在连家村,送了凤玄离开之后,宝嫃回了院内,依旧将门掩了,才一回头,就见连婆子站在门口,横眉冷对。   宝嫃见她这幅表情,便知道她又得骂上半天,刚要回屋,就听连婆子道:“宝嫃!你站住,你仔细跟我说,你妹子怎么来了,想干什么,啊?”   宝嫃没奈何,便道:“婆婆,我也正想跟你说,我家里的屋塌了,我妹妹没法子才来找我……今日珏哥去县城,我就想着也回娘家看一看……”   “住口,你打的好如意算盘!”连婆子憋了许多日子,此刻烈火熊熊,烧个连天,“自己吃用还不够,还搭上个妹子,是不是还要把你爹娘也叫来一起啊?仗着世珏护着你,你越发不把我们二老放在眼里了,你是想反了天啊!”   宝嫃道:“婆婆,我没有。”   连老头在旁边也出声:“怎么没有?那晚上世珏为了你,还想跟我们分家……这种忤逆不孝的话都说出来了,还不是你暗中挑唆的?”   宝嫃道:“公公,我没有挑唆珏哥……”   连婆子啐了口:“你没有?我看都是你!表面上不声不响地,暗地里你做了多少坏事,我好生拉扯大的儿子,我说句话他听也不听,偏偏你说一句他就乖乖地!你是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了?”   连老头在一旁跟着道:“当初世珏说要娶她,我就不高兴,李家村是有名的穷村儿,这不是?他家的房子塌了,要哪里找钱补齐?还不是得盯着我们家?话说好了,那卖新麦的钱,一点儿也不能给!这次要动了,我就去找族长、村长来评评这个理!”   连婆子道:“就是!世珏再意气用事,也是我们的儿子,是连家的根儿!再者说,他不过是刚回来贪新鲜,才跟你那样……或许过一阵儿新鲜劲儿过去,看你这小蹄子还怎么猖狂!”   关于其他的,钱银上,两家上,宝嫃都可以由得他们去说,反正他们也经常这么说,她只是听着就是了。可是一说到凤玄,宝嫃就道:“夫君才不是这样的人。”   连婆子跟连老头攒了几天的话,正说的舒畅,忽然听到宝嫃反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老头使劲一捣拐杖:“反了反了!”连婆子上前,就要给宝嫃一个耳刮子:“果真你这小贱人要犟嘴了!”   宝嫃见她要打下来,本来不敢动,可是转念间,却往后退了一步:“婆婆!”   连婆子一只手抡圆了,本来想狠狠打上一下过过瘾,谁知道一下扑了个空,整个人用力过猛,竟向前踉跄一步,差点儿跌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就抬头看向宝嫃,瞪圆了眼道:“你、你竟敢闪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连婆子反应过来,又气又恨:“作孽!当真是白米面养出一只狼,这当媳妇的不像当儿媳的,又忤逆又不贤,如今是想要活活地把公婆欺负死啊……”叫唤两声,不依不饶地要扑上来厮打宝嫃。   宝嫃先前记起夫君交代的话,见连婆子当真动手打自己,就避了开来,可她究竟没什么经验,此刻见她变本加厉地发疯,正有些心慌,就听到身后宝嫃如的声音叫道:“住手!你敢动我姐一下,我跟你们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终于把某人逮住了,看看谁能把谁折腾服吧~   上章开始以本名称呼老虎弟,在此之前也想了许久什么时候恢复本名称呼好,不知大家可习惯,摸摸哈~   宝嫃宝嫃牢记某人的话,虽然只小小地反抗了一点儿,不过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慢慢来,继续加油XDD   震惊,刚为了留言多点高兴了一下,忽然看到后台被删除了80条,晕了+_+!   37解甲:客从远方来   赵瑜问道:“请问英雄尊姓大名?”   凤玄道:“你莫非是怕我骗你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赵瑜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认识英雄许久,还不曾知道姓名,真是……有些失礼的,在下赵瑜,赵是‘赵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之赵,瑜是……”   凤玄不说,是怕他纠缠,但到这份上,又听他啰嗦,他不说便有些不够磊落,又无端耽搁时间,便打断赵瑜道:“连世珏。”   这话一说,赵瑜同赵忠两个双双嗷了一声:“你就是连世珏?”   凤玄道:“怎么?”便也想到了前日老村长传话。   果真赵瑜道:“找了你好久!原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打不相识,哈哈哈……”瞬间自觉得是天注定的缘分,一时得意非凡语无伦次。   赵忠道:“公子!”用力将他一拉,赵瑜回过神来:“怎么?”赵忠道:“公子,原来他就是连世珏,两人竟然是一人,现在怎么是好?”   赵瑜想了想:“原先是不知姓名,大海捞针想找也无从找起,如今知道他是谁,以后还怕找不到人?”   赵忠道:“瞧他是个倔脾气的,就算是找到了,人家不睬你,也是枉然。”   赵瑜也觉有些苦恼,主仆两个对视一眼,凤玄在后将两人的“私语”听个一清二楚,此刻便冷冷道:“你究竟要不要听?”   赵瑜忙道:“当然要,当然要!”转过身来,道,“连英雄,你既然知道那山贼勾结王捕头,那晚上擒下山贼的人必然是你了吧?”   凤玄不应也不否认,赵瑜咳嗽了声,道:“本来我想让连家村的村长请你来,不过并没见到……你说这可多么巧,所以我想……你能不能稍微地考虑一下,留在县衙内帮手呢?”   凤玄见他又厮缠,脸色有些不好:“不想。”   赵忠在这一刻拼命地在心里想法儿,他先头听了凤玄的话,知道自己主子有难,若没个可靠的人,以后别说吃饭,连脑袋也要搬家,可惜他的主意有限,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只听赵瑜正温柔地絮絮善诱,道:“你若是肯留下,我出十两银子当花红,每个月还有三百文的俸禄……”   赵忠一听这个,心里头却一动。却听凤玄道:“说了不肯就是不肯。”   赵忠急忙道:“且慢。”   赵瑜同凤玄不约而同看他,赵忠大着胆子,小心看着凤玄,问道:“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急事……才想要当东西的呢?请别见怪,小人只是为了您着想,倘若五两银子不够呢?”   凤玄一听,倒是微微一愣,这神情被赵忠看的一清二楚,赵忠心底登时雪亮一片,知道自己可能找到这位看似油盐不进的大爷的软肋了。   凤玄虽然过了几天农家日子,知道日子紧把,银钱珍贵,可究竟如何个珍贵法儿——比如说他心中那合计的事情到底需要多少钱银,他却仍旧是懵懂不知的。   虽然知道五两银子已经算是不小的数目,但倘若不够,那岂非是功亏一篑?   他心里一想,当下便坦然道:“我想要给人盖房子。”   赵瑜茫然地看他,又看赵忠。却见赵忠双眼闪着极亮的光芒,像是看到最爱吃的糖醋鲤鱼跟红烧排骨似的眼神。   赵忠听凤玄说完,便叫道:“什么?盖房子?”声音高了许多,且好像是极为吃惊似的。   凤玄道:“如何?”   赵忠瞬间摇起头来,仿佛要把头摇成一个风车儿,然后掰着手指头道:“盖房子五两银子哪里够呢?且不说是那砖石,木头,泥灰,……还有人工,请吃食,农家里头若是盖成了新屋请,光是一盘肘子就要三五十文!就不用说其他了……”   “那要多少才够?”凤玄皱眉。   赵忠皱眉诚恳道:“怎么也要七八两吧。”   赵瑜这功夫总算弄明白自己的忠仆今天这么多话这么热情的原因何在,当下赶紧冲上:“的确,一户人家又不是常年盖房子的,好的房屋盖起来,总要住个几十年,还要传给子孙,子子孙孙住下去,若是不用好料,粗粗地应付,万一大风大雨那可就危而殆之……”   凤玄此刻也有点明白过来,便冷冷道:“那么五两是不够了?”   赵瑜同赵忠异口同声道:“不够。”   凤玄道:“那我该如何呢?”   赵瑜同赵忠不约而同道:“来县衙当捕头。”   两人心有灵犀,赵瑜道:“十两银子那就足够了!”   赵忠不失时机地敲边鼓道:“每月还有三百文钱用着,养家也是绰绰有余,还可以随时加点好菜饭都够了。”   凤玄见他主仆两人皆是如此无赖,本想拔腿就走,可听到赵忠后来的话,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下步子,无端端想到宝嫃瘦弱的模样。   凤玄犹豫了会儿,便道:“我是一介农夫,本是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不过,既然大人如此盛情,那么……这样吧,我有个主意,我可以暂时答应来帮大人一段时间,另外也请大人再继续招贤,若是找到合适之人,我便抽身而退,如何?”   赵瑜只觉得耳朵好像被什么一下一下地戳着,不过总算是见了曙光,就赶紧地先应承道:“那也使得!”   倒是赵忠在一边儿眨巴着眼睛疑心地看着凤玄,心道:“这人虽然看起来冷而无礼,可实际上说话文绉绉地,透着一股很有教养的气质,简直不比我们公子差……农夫?我怎么越看越不像呢。”   且说凤玄总算是摆脱了赵瑜两主仆,而与此同时在连家村连世珏家里,也正闹得不可开交。   因连婆子要追着宝嫃打,宝嫃如忍不住就冲了出来,捏着拳头道:“你们胆敢再打我姐一下,我就跟你们拼命!”   连婆子哪里容得下她在这里嚣张,当下叫道:“好个小贱妇,跑到我们连家来撒野,你是想赶早儿投胎是怎么地!”   宝嫃拉着宝嫃如,劝道:“不干你事,快进去。”   宝嫃如叫道:“姐,我可不能眼睁睁看这两个老家伙欺负你,你怕他们作甚!姐夫现在对你好,他们才气不过,等姐夫回来,你跟他说,看看他究竟是帮谁!”   连婆子跟连老头一听,两个气得都翻了白眼儿,连老头叫道:“快把这个小贱妇的嘴撕烂了!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哟!”   连婆子忙去找扫把:“我打死你这个兴风作浪的死蹄子!”   宝嫃如见她找了家什,赶紧从宝嫃身边跳开,眼明手快地把刚在屋檐下的木锨给拿了起来:“你敢!你打我一下试试看,你指望我跟姐姐一样好脾气,你却是打错了主意!”   连婆子见她举着木锨,张牙舞爪仿佛一只小老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挥着扫帚打过去。   宝嫃如把木锨一举,把她的扫帚拨开:“你这死鬼老婆子,你打不着我!”两人乒乒乓乓,好像戏台上武戏开场,好不热闹。   宝嫃见闹得实在不像话,便忙着去拉架,不留神连婆子打不着宝嫃如,就拿她出气,使劲使扫帚打了她一下。   宝嫃如见状,气道:“你敢打我姐姐!”拿木锨砍了连婆子一下,幸好是木头的,也幸好她人小力气不大。   连婆子吃了一下,虽没伤到,却是痛的。   她从来没吃这个亏,当下也不再扑上去厮打,只在地上撒泼,哭嚎道:“快把大门打开,都让人来看看,媳妇领着娘家人,打上门来了!”   连老头见状,委实气得不行,拄着拐杖往外走:“等我去把世誉叫来,把你们这两个小贱东西都赶走!”   宝嫃如丝毫不示弱,一手握着木锨,一手叉着腰叫道:“你去叫你去叫!就算是真把我们打走了,等姐夫回来,看他帮谁!”   连婆子不依不饶道:“我就先把你们赶走了,看世珏回来还能真跟了你们去倒插门不成?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宝嫃急得不知怎么是好,见连老头走到门口,便道:“公公你别去!”   连老头气哼哼地回头怒视她,宝嫃道:“公公婆婆,以前的事,我的确是没有跟珏哥说上半句……我对天发誓,都是他自己拿主意的,可是……婆婆,珏哥的性子,你也知道的,他对我是真的好,他今天临走还叮嘱我,若是你们对我不好,让我留心些,倘若珏哥知道你们打我……他……他……”   她这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说不利落,旁边宝嫃如得意洋洋道:“听见了吧,你们两个老鬼!我姐夫早就有提防了!”   连婆子一听,满地乱滚:“反了,真反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宝嫃见她越发无赖,心里的惧怕反而退了,大声叫道:“婆婆!你听我说!”   连老头跟连婆子素来没听过她如此大声地说话,一时院内鸦雀无声。   宝嫃咽了口唾沫,道:“婆婆,公公,我是真的想孝顺伺候你们的,珏哥又对我好……你们两个别再闹了,珏哥回来,我也不会提这件事,珏哥也不会生气,倘若你们真的这样跟我闹,我……我就真的跟珏哥说,上回的时候珏哥也跟你们说了……你们若是对我不好,他就带我走的,珏哥的脾气若是发作起来,有时候连我都说不听……”   连婆子同连老头呆呆地,不知是要继续大闹,还是如何。   宝嫃叹了口气,过来将连婆子扶起来,道:“婆婆,珏哥好不容易齐齐整整地回来了,咱们好生过日子就是了,我知道我娘家穷,可是我们不是不本分的人,我爹娘本是不肯让我知道家里房子塌了的,就是不肯带累我们,珏哥也说了,那麦子钱,一文也不会动的,你们又何必这么闹呢?”   连婆子余怒未休,将她推开,可是心里却也明白她说的很有道理,咬了咬牙说道:“是我要闹?是你家那个小畜生打我!”   “婆婆要是不对我动手,宝嫃如怎么敢这样?”宝嫃拦下刚要说话的宝嫃如,轻声道。   连老头道:“你不过是怕我去叫世誉,才这样说的吧……呸!”   宝嫃并不恼怒,只是道:“公公,我只是想一家人好生过日子而已,你同婆婆扪心自问,珏哥不在的这三年里头,我哪一点做的不好?有什么对不起连家的?”   她说到这里,眼圈儿不由地一红,宝嫃如将木锨扔了,抱着她哭道:“姐姐!”   连婆子同连老头怔了怔,回想以前,倒真的没有话说,只不过宝嫃做得太好了,又太孝顺了,他们就都以为是理所当然地,全然不念她的好,倒处处挑拣她的错。   正在这时侯,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门来,道:“这是怎么了?我隔着院墙在外头就听到好大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两方面都闹腾的挺欢的,就等某人了XDD   38解甲:遗我一端绮   宝嫃说完了那几句话,连老头同连婆子倒也有些哑口无言的。宝嫃自嫁过来后,为连家日夜操劳,连世珏不在,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忙活,干活从不偷懒,早上天不亮就起,晚上伺候了两个老的睡下后,还要织布过子时才睡,顾家,下地,忙里忙外,连家村里的人哪个不知?   连婆子连老头只是贪图享受惯了,其实连婆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宝嫃干活伺候之类的确没得挑,利落干脆,胜过别人。   就说连世誉家的那个秦氏,那是有名的好吃懒做,两口子也经常吵吵。   但是因宝嫃是嫁过来的,娘家里又格外穷困,既然成了他们连家的人,在他们看来,便当作牛马怎么使唤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加上宝嫃性子好,越发惯的他们变本加厉了。   正才安静下来,就听得门口有人叫了声,然后就推门进来,连婆子转头一看,却正是连世誉家的秦氏,轻眉轻眼儿地就进来。   她扫了宝嫃两姐妹,又看连家两公婆:“这是怎么了?瞧大娘这一身的土?”赶紧过来,拉着连婆子,装模作样地替她拍打身上的草土。   连婆子见她来了,正好说嘴,便道:“你看见了!这媳妇连同外人欺负我们两个老的呢!”   宝嫃如叫道:“你还胡说?”   宝嫃急忙将她一拉,秦氏笑道:“大娘,你这是说哪里话,谁不知道小嫂子素来孝顺的很……不过这个是小嫂子的妹子?这丫头倒是没眼色的,你跑来这里跟长辈闹什么?”   宝嫃如见她虽笑得慈眉善目,实际上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待反驳,却被宝嫃拦住,宝嫃如看在姐姐面上,就只冲着秦氏啐了口。   秦氏脸色一变,连婆子见秦氏也站在他们这边,越发得意:“你可瞧见了?这小贱丫头当着人的面还敢这样,刚才还拿着木锨要砍我呢!”   秦氏拉住连婆子,道:“大娘,您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的……不如先到我家里头去坐坐。”   她一心笼络,连婆子正也骑驴下坡,道:“也好!省得看着她们我心里也堵得慌。”   连老头见状,却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回屋去了。   院内一时又静了下来,宝嫃如看看屋里头,兀自不服:“姐,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骂回去?”   宝嫃冲她摇摇头,又摆摆手,思忖着道:“你姐夫去城里头,估计要过了晌午才回来,也罢……我跟你先回家里看看吧。”   她打定主意,就隔着窗子道:“公公,我要回娘家一趟,等婆婆回来,劳烦你跟她说声。”   连老头恶声恶气道:“赶紧滚吧!”   宝嫃如气得眉毛也竖起来,咬着牙道:“老不死的,也不积点口德!”   听着连老头在里头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宝嫃怕再生事端,拉着宝嫃如入内,从里头稍微收拾了一下包袱,赶紧出来拉着她出门了。   两姐妹走过村口,大道上没什么人,宝嫃才道:“宝嫃如,你还没有嫁人,怎么能跟刚刚那样?那个秦氏是很会说嘴的,她若是说你不好,传了出去坏了名声……你以后怎么嫁人呢?”   宝嫃如道:“姐,我才不怕,我好端端地一个人,怕她说什么?尽管说的她自个儿嘴里生疮去!”   宝嫃叹了口气:“你啊……这脾气也得改改了。”   “我看姐你的脾气才得改改,”宝嫃如倔强道,“姐这样的好人,那两个老东西还横鼻子竖眼的鸡蛋里挑骨头,什么东西!亏得姐夫不跟他两个一样。”   宝嫃听她说起凤玄,便觉欢悦:“你姐夫人自然很好。”   宝嫃如道:“我以后得嫁个比姐夫人更好的……倘若给我遇上这样的公婆,看我不制死他们!”   “净胡说八道的,”宝嫃见她大言不惭地,也笑出来:“你啊,也不知羞!何况现在就说这话,将来看谁敢娶你?你这些话对我说说就算了,万别给别人说。”   “姐,我又不是缺心眼儿,”宝嫃如白了她一眼,又道,“姐,今儿的事你得跟姐夫说说。”   “为什么?”   “你不说的话,那两个老的怕是会恶人先告状,”宝嫃如道,“还有那个秦氏,瞧她就不是好人,还会背后说嘴,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   她自顾自说到这里,也有些明白过来,忐忑道:“姐,我闹了一场不打紧,可是我又不住连家,他们以后肯定会把气撒在你身上,因此你一定要跟姐夫说说,得让姐夫护着你啊。”   “没事的,我自己有数,”宝嫃摇摇头,“这不过是小事,不要烦你姐夫啦。”   “那怎么成,你看他们那样,能吃了你呢,万一又打你呢?”   “我不让他们打着……避开就是了。”宝嫃若无其事地说,又道,“今天的事,你也谁都别说,以后别跟你姐夫说,等会儿咱们回家了,更别跟爹娘说。”   “姐你真是……唉!”宝嫃如只是叹气,望着宝嫃,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跟姐夫说说。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走,宝嫃如好不容易缠着宝嫃,唧唧喳喳像只喜鹊,说个不停。   路边上闲花野草随风舞蹈,田地里还有农人在忙,见了对儿姐妹花经过,都忍不住抬头看。   宝嫃如见人看时,就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等过去了,才偷偷对宝嫃说:“姐,方才那人看你呢!”   宝嫃绷着脸道:“没正经的。”   宝嫃如道:“真的……姐长得好看,那人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怎知道不是看你?”宝嫃笑,伸手点了一下宝嫃如的鼻尖。   宝嫃如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长的不如姐好看嘛!而且那人明明是在看你!”   她们两个说笑着,正如一对花儿似的,旁边一个青年人经过,望着宝嫃那巧笑嫣然的模样,呆呆只管看,没提防一脚踩空,差点儿歪到旁边的田垄里去。   宝嫃如转头看看,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欢快道:“叫你只管盯着看,活该!”那青年黑黑的脸膛有些发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宝嫃怕惹事,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两人说笑着,很快地回到了李家村,拐街走巷,宝嫃远远看到了自家的门头,见那上头狗尾巴草微微摇动,不由有些心酸:以后不知道能不能住、到哪里去住。   就算是再破,也是自己的家啊。   两人走到门前,大门虚掩着,隐隐地却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宝嫃如耳朵竖起,道:“姐,怎么我听有姐夫的声音?”   这会儿宝嫃也听到了,两姐妹急忙推开门,宝嫃抬头一看,果真看院子里站着数人,其中一个身量最高,气质不同,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不是凤玄还是何人?   宝嫃一时喜出望外,万万想不到能在自己娘家见到夫君的,她来的路上心里还惦记着,回来看一眼就得赶紧回去,免得夫君回家后看不到自己,谁知然在这儿不期而遇了。   “爹,娘,姐夫!”旁边宝嫃如却呼了一声,连蹦带跳地跑过去,院子里的小白狗也摇着尾巴迎过来。   宝嫃倒是落了后,那边站着的凤玄却望着她,眼中隐隐地也透出喜悦神色来,虽然不说话,两人隔空一瞥,心里却自然是相通的。   “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宝嫃如站定了脚,仰头看着凤玄。   凤玄看她一眼,又看宝嫃:“我自县城顺道拐过来看看的。”   这功夫宝嫃走了过来,李大娘已经迎上前:“宝嫃,你怎么也来了?”   宝嫃道:“我听说……就回来看看。”目光同凤玄一对,就抬头看那屋子,果然见从堂屋开始,屋顶塌陷下来,地上茅草跟坍塌的泥土掺杂在一起。   宝嫃一看,未免有些心酸,不妨李大娘将她的手一握,领着她拐到旁边墙根儿里去,低声道:“宝嫃啊,你可知道……世珏他刚给了你爹五两银子!”   宝嫃见李大娘引自己往这边走,就知道有避着人的事儿,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当下惊得非常:“什么?”   “原来你不真知道?”李大娘也很是惊愕。   宝嫃结结巴巴:“他哪里来的银子?他……他今天是去县城里卖新麦的,那钱不能动……不……也不对,新麦卖不了那么多钱!”一时简直心急如焚,不知到底如何。   李大娘慌忙安抚道:“你别急,别急……世珏是个有主张的,你慢慢问他就是了。”   宝嫃简直懵了,胡乱看向凤玄,却见他虽然正站在人群中,眼睛却不时地瞥向她,似乎很是关心。   宝嫃这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挺多的人,都是些自己认识的村里的叔伯兄弟,且都围着凤玄,宝嫃便忙又问道:“娘,怎地这么多人都在这儿?”   李大娘道:“听闻房子塌了,他们就来看一看……可是你也知道都是穷人家,正没法子,世珏就来了,他把你爹拉开,就拿了银子给他的,你爹哪见过这么多银子,吓得一惊乍,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不,正说呢。”   李大娘很是感叹:“他们都在替咱们高兴,也夸赞世珏呢,又在说起盖房子的事……”   宝嫃呆了,本能地说:“不行的娘,那钱不能用。”   李大娘点头道:“宝嫃,娘也知道,这么一大笔钱银,不能就没个响儿就收下了,只不过因为这些人都在,你也知道你爹挂不住面子,就先由得他们说去,等会儿咱们再悄悄地把钱还给世珏就是了。”   宝嫃这才松了口气,又看凤玄,却见他已经出了人群,正往这边走过来,宝嫃见状,没来由一阵紧张。   李大娘一看,就道:“那你再跟世珏说说……”自己就转身走了。   那边上宝嫃如正笑眯眯地望着凤玄,忽然间被人一拉,转头一看却是自己娘亲,李大娘道:“你昨晚上不声不响地跑到你姐夫家,也不说声?”   这边上凤玄走到宝嫃跟前,宝嫃一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凤玄道:“你怎么来了?”   宝嫃喃喃道:“我……担心家里头,又想送阿如回来,就也顺道回来看看。”   凤玄道:“一路还好?”   宝嫃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赶紧问道:“夫君啊,我听我娘说,你给了爹五两银子?你、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啊?要是买新麦子的钱,那可得……”   “麦子钱好端端地在,我没用,你放心。”他不疾不徐地。   “可是……那么多钱……”   “是我在县城内接了个活儿,”凤玄温声道,知道她担惊受怕,便也不瞒她,“我本想回家后再跟你说,这是正经得来的钱,这屋子不能住人了,我方才问了一番,他们合计了一下,五两是足够的。”   “可……可……”宝嫃张口结舌,心放松了一半儿,另一半却还提着,“可这钱该是给婆婆公公的,要是给婆婆公公知道了……”   “这钱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没人敢说什么。”他一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打量着她的眼睛,“他们又为难你了吗?”   宝嫃眼睛不由地睁大,她什么都没说,他然看出来了吗?她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凤玄见她眼圈儿一抹红,心里就明白,一时冷哼了声。   宝嫃打了个哆嗦:“夫君……夫君……你接的是什么活儿?重不重?累不累?”   凤玄见她这样儿问,才又忍不住微笑起来:“放心吧,是极轻松的……不过估计时常要往县城内跑了,幸好你说这段时日里地里的活儿不忙。”   宝嫃缓缓松了口气:“那就好……”凤玄望着她,正要再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惨叫道:“别打了,娘!我知道错了!”   两人回头一看,却听声音从屋后传来,而后是宝嫃如正挣扎着,李大娘拽着她,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几下。   宝嫃如叫唤两声,鸡飞狗跳地窜出来:“姐,姐夫,快拦着娘!她要打死我呢!”   身后李大娘手里握着一把扫帚追了出来,气得脸色都变了。   凤玄当然不能动,宝嫃赶紧上前拦住:“娘,怎么了?”   李老爹也道:“闹腾什么呢,亲戚们都在!”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李大娘也顾不得了,扫帚指着宝嫃如,抖着道:“这不懂事的丫头,跑到她姐姐家里去,跟两个老人家闹起来,她……她是想活活气死我啊,我今天不打死了她!我……”气得又要往前冲。   李老爹一听,也吓了一跳,宝嫃如赶紧躲到宝嫃身后去:“娘!是那两个老的先欺负姐姐的,他们还要打姐姐呢!我气不过才拦住的,也没怎么动手……”   李大娘见凤玄在旁边脸色一沉似的,便把宝嫃如喝止:“你还敢说!”   “好好,我认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不去了就是了!”宝嫃如一叠声地求着。   宝嫃忙劝道:“娘……都过去了,宝嫃如也认错了,你就别再打她了。”   李大娘见她苦苦哀求,却果真没有再打宝嫃如,只是手一松,就把扫帚掉在地上,她捂着脸哭道:“宝嫃,娘知道你也不容易,才不许她去烦扰的,她自己做主去了倒也罢了,别给你添些麻烦就行……如今倒好,更跟亲家闹得不快,还动了手了!可怎么了得。”   她拉住宝嫃的手,道:“世珏又送钱银来,她却在那里闹腾,这样不懂事,我跟你爹都没脸见人了……”   碍于凤玄在场,李大娘并没也说别的,她所担心的另一宗事却是:宝嫃如捅了马蜂窝,惹下个烂摊子,以后受气吃苦的,还是宝嫃。故而李大娘很是气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宝嫃见当着那么些人,就扶着李大娘走了开去,宝嫃如也跳出来扶着娘,李大娘还生她的气,一甩手不睬她,宝嫃如却也不走,仍旧跟在后头。   大家伙儿都有些瞠目,倒是凤玄难得地出了声道:“过日子哪里没有个不吵吵嚷嚷。”   众人一听,各都释怀,重又哈哈笑起来。   于是那些亲戚们帮着把盖新房子的事儿合计了一番,有人主动答应去请相识的泥水匠,有人答应会来帮工,也有人替李大娘李老爹安排暂时的住处,所谓“人多力量大”,何况众亲戚虽然先前碍于颜面来帮手,可是大家的情形都差不多,又能帮到哪里去?如今见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好女婿在,又出了银子,大家谁不愿意锦上添花?   凤玄又说服了宝嫃,叫她跟李家二老说放心把钱留下。   宝嫃起初还不肯答应,男人就显得不高兴,宝嫃最怕他这样,只好忐忑答应了,见她答应,他也才露出笑模样。   两个老人家不免又同凤玄推辞了一番,却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绝不会再收回的,终于也收下了。   于是原本昨夜晚还凄惶地相对而泣的李家两老,今日却又喜气盈盈起来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就做了两重天,事先谁又能想到?就宛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般。   过了晌,凤玄便要同宝嫃还家,李老爹李大娘十分恋恋不舍,不仅是李家三口,还有那些刚见了他一面儿的亲戚们。   大家伙儿哗啦啦一堆人,热热闹闹簇拥着一直送着出了村口,见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头回来,往回走的时候,不免又把凤玄好一顿的夸奖。   李老爹李大娘两个一改往昔的抑郁,双双心花怒放。   将人送走之后,李大娘又训斥了宝嫃如几句,宝嫃如脆生生道:“娘,姐夫对姐姐是极好的,你放心吧,有他在,保管那两个老家伙害不到姐姐!”   李老爹听着,也没了恼火,只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内,望着墙角一垄翠绿扁豆,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作者有话要说:凤玄哥安排好了外戚,现在该整顿内制了,咳咳XDD   嗯呢,小日子过起来   39解甲:相去万余里   乡间的路充满野趣,路边的野草上趴着几只绿色的蚱蜢,发出时长时短的鸣叫,很是悠闲。   宝嫃小时候经常会去捉这种有着硬壳头跟大肚子的蚱蜢,用细草栓了,看它们挥舞着有细细锯齿儿的大腿挣扎,放在草编的笼子里,就会抱着草笼子边沿儿,发出幽怨的叫声。   还有些野生的草,能够结一些可以吃的果子,比如一种叶子不大的植株,叫不出名字,却会结好些比手指头还要小的果子,圆圆地,起初是青色的,不好吃,成熟了后却是紫色的,表面一层紫皮儿,里头包着紫色的汁液带着极小的籽儿,一颗放在嘴里,咬破了,汁液横溢,又酸又甜,格外好吃。   宝嫃跟宝嫃如经常会去摘上一些,握在手里,一边吃一边看对方的牙齿跟舌头都变成紫色的,很是有趣。   更有些闲花,或黄或粉色,怡然自得地开在草丛中,引得那吃蜜的粉蝶儿翩翩而来,扇动翅膀绕来绕去,不时停留。   远处,却是碧蓝的天,云朵似棉花般雪白,绿树之外,一望无际。   凤玄同宝嫃离开李家村,沿着路往连家村而去,眼前美景佳人,又去了一桩心事,他心里的感觉,就仿佛眼前这乡野间的无边景致,恬淡静好。   忽然望见路边沟里头长着好些长长地芦苇,凤玄便道:“这芦苇生得真粗壮。”   宝嫃道:“咱们这里靠海,地格外湿,又下雨就会积存水……这芦苇还没长好,等再过两个月,就有人来砍走啦。”   “砍这些做……”凤玄刚要问,却及时地又停下来。   宝嫃道:“咱们家不用啦,盖粮食的席子都有了,家里也不大使这个。”   凤玄便想到那盖着麦堆的芦苇席,原来这东西还真有用处。   凤玄看看宝嫃,便道:“什么时候去海边看看,好吗?”   宝嫃见他竟有这样兴致,便道:“好啊!”又道,“只是这时候去,日头会晒,要太早了去……夫君会累的。”   凤玄张望了一下,见那田野之外一望无际处,大概就是海的方向了,便道:“累什么?娘子去过吗?”   “自是去过的,”宝嫃点点头,“我在家里当闺女的时候,常常天不亮就起来,跟着我爹上海里去,挖蛤喇,捉螃蟹,去镇上卖。”   凤玄看着她随口说话的自在样子,默默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娘子……”   宝嫃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后来我嫁过来,就没有再去啦,夫君若是去,我给夫君捉螃蟹吃……不过现在螃蟹还不肥,蛤喇倒是会肥的。”   凤玄恨不得将她抱起来,再三按捺,才又道:“嗯……上回跟你去水田里头,你说那里也有螃蟹的。”   宝嫃道:“有啊,不过那种螃蟹跟海里的不同……上回去太急了些,以后等我去捉几只给夫君尝尝,夫君你喜欢吃腌的,还是蒸的?”   “你做的我都喜欢。”凤玄见她总是惦记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道:“你啊……”   宝嫃歪头看他:“怎么了夫君?”   凤玄望着她的脸,竟有些移不开眼睛,在这里正是大道上,头顶上日头明晃晃地,远处还有经过的路人,耳畔从树林里传来蝉的鸣唱,路边沟里头蚱蜢的叫声……   凤玄抬手抚上宝嫃的脸,喉头一动,终究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宝嫃呆了呆,凤玄握着她的手,重又往前走去,宝嫃在后,看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而行,瞬间一张俏脸极快地红了起来。   两人回到了连家,连老头正也在家,凤玄便对宝嫃说:“你歇息一会儿,然后去织布吧。”   这是他头一次吩咐她干活儿,宝嫃答应了声,乖乖地就去了,全没疑心他不过是借口把她支开而已。   两人回来不久,连婆子也便回来了,见凤玄坐在堂屋里,便进来了:“世珏回来了?”   凤玄一点头,从怀中将卖麦子的钱掏出来:“一担三百文,共四担,卖了一两银子另二百文钱,都在这里,你们数一数。”   连婆子在外头这段时候,可没闲着,把那赶车的跟老姜家都转了个遍,旁敲侧击地打听卖了多少钱,生怕凤玄私底下克扣,他留下倒是不要紧,他们最怕的是留下的钱都给了宝嫃娘家。   连婆子一听,真真没错,当下喜出望外,赶紧把钱银都捞在手里:“都在了就好……”正在犹豫着,儿子回来了,钱就不能都把在自己手里,是不是该适当地给儿子几个钱用着?但要给多少呢?给少了不大像话,给多了又怕他填补给宝嫃。   这功夫,凤玄便又道:“这麦子钱,我一个都不要。”   两老一听,意外之余大为喜欢。   凤玄看着两人喜形于色的脸,不动声色道:“相反的,我还可以贴补你们一些。”   “什么?”连婆子跟连老头双双意外,“世珏,这是什么意思?”   凤玄道:“我今日进城,在城里找了个活计。”   “什么活计,那敢情好!”连老头道。   连婆子也高兴道:“我说世珏是个能干的,这刚回来就找到活计了!”   凤玄道:“东家还算慷慨,给了我些银钱,是以我方才才说会贴补你们。——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连婆子同连老头都是一怔:“条件?”   凤玄道:“不错,你们且先听听,我的条件就是,我要带宝嫃搬出去住。”   “分家?”连家二老大惊失色,而后忙道:“不行!”   凤玄道:“听我说完。”   连家二老忐忑不定,连婆子道:“世珏,是不是宝嫃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凤玄道,“只不过有些事儿她不说我也知道。”   二老悻悻然,凤玄道:“上回我本来就想这么做,是她求我,我也就算了,这回我是想好了,你们不想分家,那就不分家就是了,只不过寻常日子要分开过。”   连老头正要发作,连婆子拉住他:“世珏,这……是什么个意思?”   凤玄道:“以后搬出去住,她不用再伺候你们,你们也不能使唤她。地里的活我们仍做着,就是这样。”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护着你媳妇!”   凤玄也并不避忌,淡淡说:“是。”   两老二又惊又气,正要大闹,凤玄道:“她是我的人,要伺候只能伺候我一个,也只有我能使唤她。反正在这里你们也不是很待见她,——我带她搬出去住,每个月给你们二百文钱。”   两老二听着前面的话,还是怒气腾腾地,随时欲发作,听到最后一句,却把那一团儿火生生压住,双双都张了嘴:“二……二百文?每个月?”   “是。”凤玄仍旧波澜不惊地。   连世珏先前在家,多半时候游手好闲,偶尔就同些狐朋狗党出去做点营生,只是得了钱,又很快地大手大脚挥霍完了,是以很少有剩余的钱银交给家里。   先前凤玄说还会补贴两老儿钱银,他们虽则高兴,但高兴的是自己儿子找到了营生做,却也不大指望他能真给家里钱。   就算是给,估计也只七八十几文而已,又哪里想到竟是二百文!   快顶的上一担粮食了,且宝嫃晚上忙到那么晚,一个月也勉强能织一匹多点的布,才是二十文而已。   连婆子连老头飞快地在心里头合计,可又不大相信凤玄的话。   凤玄见状,便从怀中一掏,将个蓝花的钱袋掏出来,往桌上倒出许多铜钱:“我知道你们怕是不信的,这是我跟东家先要的订金。”   两人一看平白得了这么些铜钱,眼中简直也放出光来,连婆子伸手就要兜过来,连老头横了她一眼,却问道:“世珏,你是找了什么营生做?怎么有这么多钱银拿?”   凤玄道:“这营生难说,做得好到也安稳,做不好就很凶险。”   连婆子忙道:“世珏,太凶险了咱可不做!爹娘只你一个亲生儿子。”   凤玄道:“战场都去得,又有哪去不得的?你们只说答应与否。”   两个老的一听到钱,又看到那实实的铜钱就在眼前,一时就把前面的事儿给看淡了,但让他们一口答应,仍旧有些为难的,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凤玄见状,就慢慢说道:“我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如今是有钱银,倘若再有一次闹得不安生,就什么也没有了。”   连婆子看一眼那堆钱,真怕他又犯了那倔脾气,赶紧就说:“世珏,你慢慢说别着急……你要出去住,那到哪里去住?爹娘以后怎么见你?”   “我看好了地方,”凤玄道,“村后有一处空着的屋子,我想搬去哪里,并不是去远处,你们可放心了吧。”   连婆子一怔:“那里?你是说县城的张老爷家里的那块闲置的偏院?”   连老头也想起来:“原来是那里,可是那院子不遮风不挡雨,也住不了人……何况张家人会卖吗?”   连婆子道:“卖的话恐怕也不便宜!”此刻又开始怕,怕那二百文得不到手不说,麦子钱也得贴出去。   凤玄说道:“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总归我会解决。——问完了吗?”   连老头跟连婆子忧心忡忡疑心重重,可是面对凤玄的一再催逼,又生怕那每月的二百文钱不翼而飞,其实对他们两人来说宝嫃在眼前的确没什么好……除了能干活,其他的却都入不了他们两人的眼,既然要搬出去,又不是分家,还有钱银得,倒也是好的。   两人心意相通,连老头就说:“既然不分家,那分开来住着,隔着又不远,倒也是好的。”   他心里头想:儿子现在被那小贱人迷得颠三倒四,非要闹着出去住,张大户家那闲职的地方,地方有些偏僻不说,多年没有人住,破败失修,且又近水,好些蚊虫……想想真没什么好,儿子既然要去,且让他去,受够了苦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像是先前没去当兵之前,常年跟些狐朋狗党在外厮混,但他的家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实打实地连家。   连婆子见老头子开了口,便也跟着说道:“你娘有手有脚,自也会做饭洗衣,也不用你媳妇,你要护着她,那就护着好了……你长大了,也不听娘的话了,只不过也要记得爹娘毕竟拉扯大了你,媳妇再好,也要孝顺。”说着“孝顺”,就把桌上的钱给划拉到自己跟前去。   凤玄不动声色道:“那是当然,以后每月东家给了钱,我就会送来。”   三人谈完了,连婆子连老头忙不迭地先回了屋内,把卖新麦子的钱拿出来,又把凤玄给的那二百文拿出来,借着昏黄的灯光堆在一起数,听着铜钱相撞哗啦啦的声响,想想这些钱都是自己的,半文也不用给李家或者宝嫃用,喜不自禁。   高兴之余,连婆子又道:“我说老头子,你说世珏找了什么活计?每个月多少钱银?”   连老头道:“倒是没有问问,不过……现在活计哪里那么好找?就算是做个买卖,一个月也不过是这个数了!定然是好活计。”   “世珏说做的不好就有凶险,忘了叮嘱叮嘱他,千万别别干些违法乱纪的。”   “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会不知道分寸?”连老头想了想,“算啦,都说儿大不由爷,就让他去折腾吧,把那小贱妇带走,也省得在我们跟前碍眼。”   “那倒是,每个月若真的有二百文得,倒是天大的好事。”连婆子松了口气,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儿子出息了啊。”   但凡儿子好一点儿就似天大的好,竟把“忤逆”的事儿忘个一干二净。   凤玄发付了两个老的,就起了身,到柴房一看,见宝嫃点着一盏昏黄油灯,还在专注织布,那木梭飞来飞去,棉线齐刷刷抖动,偌大的织布机,显得她的身形更加娇小。   凤玄默默地看了会儿,便才回来,自己打了井水上来,把身子冲洗了一番,又换了衣衫,才去敲了敲柴房的门。   宝嫃听到动静,便停了手,撒腿跑到门口:“夫君,找我什么事儿?”   凤玄望着她道:“你今天也走了好些路,早点睡。”   宝嫃道:“我再织完这段儿,夫君你先睡吧。”她说着,就要转身回去,不妨凤玄将她的手一拉,探臂向她腰下一揽,宝嫃整个人腾空而起,竟被他抱了起来。   宝嫃低低惊呼一声:“夫君……”   凤玄垂眸看着她:“敢不听夫君的话了吗?”   宝嫃呆道:“当然不是。”   “那就去睡吧。”凤玄笑道。   宝嫃无奈,只好道:“那我把油灯吹了,把门关上。”   凤玄道:“好吧。”宝嫃便要挣扎下地,奈何凤玄抱着她,道:“别动。”   宝嫃正疑惑,这样自己怎么吹灯,怎么关门?却见凤玄迈步进了柴房,墙角那两只鸡低低地叫了声,依偎着不动。凤玄走到织布机边上,望着旁边桌上那油灯,就看宝嫃。   宝嫃对上他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他竟是要抱着她让她吹的,她脸上微微地就发热,道:“夫君真是……”却果真在他怀中探身过去,就去吹那油灯。   凤玄望着她竭力探身之态,细腻白皙的脖子伸长了,显露出极好的下颌线条,跟那微微鼓起的胸前蓓蕾。   他明明可以再往前一步,却偏不动,宝嫃吹第一下的时候,那油灯纹丝不动,男人暗中一笑,脚下微微向前凑了一点儿。   宝嫃一鼓作气,呼呼地又连吹了两下,那油灯的光儿才闪了一闪,跟她捉迷藏般地又立了起来,终于惹得男人也笑了出声。   宝嫃回头看他一眼:“夫君!”   凤玄低低笑道:“再吹啊。”   宝嫃知道他有些作弄人,哼哼了两声,张嘴吸了口气,然后鼓起腮帮子,用力吹过去,那油灯才“噗”地一声,总算是识趣地熄灭了。   黑暗里,宝嫃笑道:“夫君,好了!”摸索着探手抱住他的脖子,隐约听到男人的喘息声略大了些,她自己又摸摸嘴,“只是有些太用力了,有些酸,夫君竟爱捉弄人。”这口吻却有些娇嗔之意。   凤玄在黑暗里站着,嗅着她身上的淡香,听着这样的声音,须臾间转了十万八千个念头。   宝嫃见他不动,手臂勾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摇了摇,悄悄道:“夫君,我们回房吧?”   隐隐地似听到“咕咚”似的声响,倒好象喝了口水,宝嫃刚要再叫,凤玄终于动了步,到了门口。   这回凤玄也没有再故意作怪,宝嫃在他怀里探臂出去,终于把柴房的门也给拉上,关的严严实实。两人才便回房。   回到房内,宝嫃嗅着他身上微微冷冽地干净气息,猛地想到自己,便道:“夫君,我身上脏,我去洗一洗吧。”   “别去,”凤玄并没放开她,只道:“娘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宝嫃道:“什么事儿?我洗一洗再说成不?”   “娘子干净的很,不用洗。”   他用力在她脸上亲了口,发出“吧唧”的声响,抱定她娇软的身子,嗅到那股熟悉的沁人心脾的体香,恨不得就埋首在她的怀中,从此什么也不用看,什么也不用想,就只如此静好地相守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嗯呢,某人开始先斩后奏了~XD   凤玄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瑜儿:未见得吧,比如那口肉肉。。   凤玄哥:小子,很快有你眼红到哭的时候~   周末快乐~   40解甲:故人心尚尔   凤玄将宝嫃抱着,只觉得馨香满怀,手在她的身上来来回回细细地抚摸了会儿,总觉得她身上肉儿有些少,对他而言那腰肢细的不盈一握不说,总让他有些不放心,似乎随时都能折断了,可是摸起来却是极舒服的,几乎让他爱不释手,恨不得从头开始一寸寸地摸到脚,只不过那样儿做估计会吓坏了她。。   他将手按捺地握在她的腰间,听她温柔回答道:“那么我就不去了,夫君要说什么?”   凤玄咽了口唾沫,竭力压着心里跟腹中的那两股火儿,道:“你可知道我方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唔……”宝嫃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跟连老头连婆子说话的事儿,就道,“夫君说什么了?”   凤玄道:“我跟他们说,我要带你搬出去住?”   “啊?”宝嫃很是震惊,可除了震惊,却又没有其他的。   “你觉得如何?你愿意跟我搬出去住吗?”凤玄有些担心,面对连家二老的时候,他是胸有成竹,不由分说的,不管他们两个怎么表态,他都有法子说服他们,可是面对怀中这人儿,他却有些忐忑,忐忑之余打定主意,她若是不喜欢,就强把她拉出去也好。   “我……”宝嫃被他一问,却把她问住了,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嫁了过来,一住三年都习惯了,她心里却只是觉得事情来的突然,可是既然是夫君决定的,自然是有道理的,是以宝嫃略一呆,就说道,“夫君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我说过夫君去哪,我就也去哪的。”   连家二老是不是欺负她,使唤她,对她来说都没什么,留下或者搬出去,对她来说也都没什么。   最紧要的是,是跟他在一起。   凤玄心里一块儿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在她发上一吻:“娘子。”   宝嫃望他怀中拱了拱:“夫君要带我搬到哪里?”她心里也有点担心是不是搬出很远去,那么家里的菜园、田地、还有鸡怎么办?对了,有时候回娘家方便不方便……   凤玄听她带着一点担心,就说道:“可还记得我们去下坡水田的时候,见到了村后的那座房子吗?”   宝嫃却立刻记得了:“夫君是说张员外家的那房子?”   凤玄点头:“是啊,靠着水的那座,你说好多年没有人住了。”   宝嫃怔了会儿:“夫君是要搬去哪里?”   凤玄道:“嗯,你喜欢吗?”   宝嫃抓了抓他:“喜欢……当然喜欢的!可是……张员外会答应卖吗?还有还有,公公婆婆答应我们搬出去吗?对了,还有……得花好些钱吧……”这会儿才想起这些个来。   凤玄说道:“你喜欢就好,其他的事儿交给我。”   宝嫃的心怦怦乱跳,似乎知道了自己也正面临了一场极重要的新的改变,换住处、搬家,在此之前她想都没有想过,尤其是搬到那湖边的宅子里去。   黑暗中,宝嫃乱糟糟地想了会儿,终于道:“夫君,你是因为我上回说……才要打算搬去那座宅子的吗?”   上一回她跟男人去下坡水田里拔草,便往村后去,经过那地方,看着那临水的宅子,便跟男人说了几句。   只因她每次去下坡地干活都会经过这里,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僻静,对村人来讲有些不便,可是风景是极好的,门口是一个小湖,湖水碧绿,常见有水鸟儿停留,在上头嬉戏。   湖边上闲花野草,因没人管,生长的极为茂盛,花儿开得也格外艳美。   只是那宅子因好长时候没有人住,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都没有院墙,原先只用竹篱笆搭起来做院墙。   院子里倒是有个小亭子,显得几分趣致,另便是有三间大房,一间卧房,一间厅房,一间书房,也都是茅草做顶的。   你道是张员外好歹也是个富家,怎么会在这里弄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颇见寒酸?   原来当初张家也是在连家村的,后来发迹,便搬去了县城。   这个地方,是张家公子为了科考,怕他在家里面对众多些人,奢侈之物,安不下心来,就特意辟了这个地方来当他“静修”之所,是以要刻意修的“清雅”、“简朴”些。   虽美其名曰“静修”,实则胡赖,那少年公子读不几天书就熬不住这得清苦,回县城去了,后来熄了科考的心,这个地方就也废弃了,久无人来。   只有一个张家的佃户时常过来照管看看。   因糊窗的窗棂纸都破了,从外间看,都也能看到里头的陈设也简陋的很,只几张桌子椅子,一张窄床,床帐被褥都破败不堪。   宝嫃却只喜欢这个地方的清静开阔,加上风光秀美,经过的时候时常会看上几眼。那回他两个来给水田拔草路过时候,男人瞅着那房子,便问道:“这里没有人住吗?”   她就看着说:“是啊,张员外家的公子都成亲了,大概是不会回来,已经空闲了三年,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   宝嫃说着,便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几眼。   凤玄见状,就问道:“你喜欢这里?”   宝嫃脱口道:“嗯……”才反应过来,“我、我只是觉得这里很美……”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没想到男人就留了心。   凤玄听她问,便道:“总之你喜欢就好啦。”   宝嫃用力抱住男人的腰:“夫君……你对我真好,真好真好。”   “你知道了就好。”凤玄笑了笑,怀中暖玉温香地不安分,他心里也是很“不安分”,可想想自己的谋划,这还不是时候呢。   于是仍旧就忍着道:“好啦,先早点睡吧,迟则三天,早则一日,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宝嫃心里高兴异常,哪里睡得着,嘴里乖乖答应了,身子仍不时地扭来扭去,手也在他腰间胸前不时地轻轻抓挠两把。   凤玄只觉得这人在自己怀中惹火,生怕自己按捺不住,便将她身子紧紧地一搂:“不准动了。”   宝嫃只好也乖乖地忍着不再动弹。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半边身子都也麻了,然而望着凤玄的睡脸,心里头的欢喜却似要满溢出来。   早上吃过了饭,宝嫃便去菜园子里照料青菜,连婆子此刻是少看她一眼是一眼,便出去串门。   凤玄到菜园里找到宝嫃,见她正拿着一根小棍儿,在一棵菜上戳来戳去。   他觉得古怪,凑近了一看,却见那菜叶上趴着一只肥大的青虫,宝嫃似乎正试图把它夹下来,可那青虫却顽抗抵抗,试图从那滚底逃走。   凤玄看了会儿,便“哈”地笑了出声,宝嫃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小棍儿远远地扔开,猛地便跳起来。   凤玄将她抱住:“别怕别怕,是我。”   宝嫃惊魂未定,回头看看他:“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我了!”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宝嫃道:“我、我在捉虫……”   “你这模样,倒好像是虫儿在捉你。”凤玄哈哈一笑,俯身往前,看见那只虫儿正拼命往菜心里挤,他便拈了起来,正要扔下踩死,宝嫃急忙道:“夫君,别踩死它,喂我们的鸡!”   凤玄见她真是很关心那两只鸡,连这只虫子都不放过,一时忍俊不禁,却道:“听娘子的就是。”果真把那只虫儿拎着出去,扔给那两只在院子里踱步的鸡。   母鸡见状,飞跑过来,尖嘴一叼,把那虫儿吞了下去,意犹未尽地围着凤玄。   凤玄正瞧得好笑,忽然想起自己入院子是找宝嫃有事的,这瞬间却竟又忘了。   他无声一笑,赶紧又回来,见宝嫃还在探头探脑地找虫儿,就将她拉起来:“你怕这些,就先别找了……”又道,“我是来跟你说声,今日我要去县城一趟,你在家里好好地,懂我的意思吗?”   宝嫃道:“夫君你去县城是去干活了吗?”   凤玄道:“是,你好好地……别让自己吃亏,懂吗?”   他又一问,宝嫃就点头:“明白的夫君,你放心吧。”   凤玄说道:“那我就去了,活儿做完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宝嫃道:“夫君你要留心,别累着自己……”到底是不舍得,一直送了他出门,见男人大步流星地拐弯走了,才想回头进门。   宝嫃正要回头,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宝嫃姐!宝嫃姐!”   宝嫃转头一看,却见街尾上极快地跑来一个人影,跑的太急,脸上的肉跟身上的肉一并晃动,只有两只小眼睛还很是有神,原来竟是村里的大妞。   宝嫃便站住脚,下了台阶:“大妞,叫我有事吗?”   大妞一口气跑到她跟前,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口起伏不定,她伸手摸了摸胸,道:“宝嫃姐,我来问你,后天的县里大集,你还去不?”   宝嫃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想了想就说:“我家里好像没有什么事,大概是不去的。”   大妞道:“宝嫃姐,反正现在活都不忙了,闲着没事就去转转呗?”   宝嫃摇摇头,她哪里是个没事爱乱转乱逛的人?何况又没有钱银,宝嫃就说:“我不去了……你要去?你问问别人,或许……”   “我不找别人。”大妞大声说。   宝嫃才觉得有些怪,先前大妞虽然认得她,可从没有过这样热络,她便问道:“那为啥找我呢?”   大妞听她一问,脸色就有些别别扭扭,却又抬手撩了一把头发,道:“宝嫃姐,你不是认得那天那个公子吗?要去的话……兴许又能遇上。”   宝嫃摸不着头脑,问道:“哪个公子?”   大妞急道:“就是那个长得很白,很俊,明明没有胡子还说自己是县老爷的公子啊!”   宝嫃这才明白:“啊!你说的是他啊!”   大妞喜道:“宝嫃姐,你果然认得他?他叫什么啊?是哪家的公子?”   宝嫃看她两眼发光,一时哭笑不得:“大妞,其实我也不太认识他,只是先前路上遇见过一次……你找他干什么?”   大妞的小眼睛里光芒闪闪:“我……觉得他人还不错,而且上回他看着我,也好像对我挺有意思的……”她一边说,一边挺了挺胸,显得很是骄傲。   大妞很是得意:当时她很明显地发现那个美公子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胸上,像是蚊子见了血似的盯着看,真是个色鬼!不过她喜欢。   怪不得她娘说,女人一定要有很大的屁股跟胸脯才会招男人爱,果然是这样没错。   可是宝嫃觉得大妞的眼神有问题,要不然就是自己的眼神有问题,她怎么没有看出赵瑜有认真看过大妞,而且还对她“挺有意思的”。   “大妞……这个……”宝嫃正想找个借口把大妞推掉,却见旁边门口走出个人来,正是秦氏。   秦氏出门,一看两人,就笑道:“小嫂子早啊,哟,大妞也在。”   大妞看她一眼,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只缠着宝嫃:“宝嫃姐,答应我啊,这可一定得去。”她索性凑近了,低声道,“等我们成了亲,我请你吃喜糖,再封个红包给你。”   宝嫃吃了一惊,没想到大妞这么高瞻远瞩。   那边秦氏见两人嘀嘀咕咕,就笑道:“哟,这是在干什么呢?悄悄地商量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大妞生怕她搅合了自己的好事,又看宝嫃,“宝嫃姐,行吗?去了集上,我再买个糖串子请你吃。”   秦氏一听,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赶紧道:“大妞什么好事儿啊,跟我说说。”   “当然是好事,不过没你的事。”   宝嫃见秦氏凑过来,就不想再东扯西扯,只好对大妞说道:“那么你等我问问我夫君,看他答应不,再说。”   大妞说道:“这个行,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说完之后,一阵风似的走了。   秦氏讨了个没趣,便道:“这个傻大妞,疯疯癫癫的……我说小嫂子,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这件事不算神秘,可是难以解释。宝嫃就说道:“也没什么事……”   秦氏见她不说,脸色就有些冷,便不再问,只道:“对了小嫂子,昨儿你跟大娘闹什么呢?大娘到了我家,气得还骂骂咧咧了一番呢,说的好生难听。”   宝嫃见她果真说起这事儿来,心想那时候是她把连婆子拉去的,还说了宝嫃如一句,连婆子到了她家,她还会说自己的好话不成,肯定背地里不知怎么样在煽风点火。   这功夫她又来讨好,倘若宝嫃说连婆子的不是,她一转身又把坏话说给连婆子听了,又是一场闹腾。   因此宝嫃什么话也不说,只道:“都是家常的小事,过去了就好了。”   秦氏见她不上套,就道:“唉,都是当媳妇的人,其实我也知道,大娘那个脾气本来就不太好,总免不了她挑三拣四的,也难为小嫂子了……”   任凭她怎么说,宝嫃总是不说连婆子的坏话,秦氏没法子,就道:“对了小嫂子,前日那胡瓜你家里应该都结了些了吧,世誉说中午头想吃个凉拌的,能不能给我两根?”   宝嫃道:“那我去看看。”秦氏不免跟着进门,看了两只鸡在墙角,就白了一眼,又进了菜园子。   秦氏见院子里小白菜正长了叶,茄子正紫且肥,胡瓜青青葱葱,很是眼红,不用宝嫃动手,自己先抢着去摘了一根,也不擦擦,就咬着大口大口吃起来。   宝嫃见她倒是不客气,只想早点打发她走,就又摘了两根,道:“先吃着这些,一顿该是够了的。”   秦氏见还有几根吊在架子上,便道:“这不是还有好些吗?”   宝嫃道:“这个我们家里得吃用的。”   秦氏笑道:“什么你们家我们家,咱们不都是一家吗?”临走,又快手快脚地摘了个茄子。   宝嫃一直见她出了门,才叹了口气回来,又挑拣着摘了三根胡瓜,两个中不溜的茄子,放在篮子里,就出了门。   且说凤玄出了村口,沿着村口往大路而行,走不多久,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上赶车的人一见是他,急忙就跳下来,喊道:“连大哥!”   凤玄早看出来人是赵忠,便道:“你来何事?”   赵忠笑道:“连大哥,我家公子知道你到县城里不方便,故而让我雇一辆马车代步。”   凤玄见他们倒是有心,便也未推让:“既然如此,有劳了。”走到马车边上,轻轻一跃就上了车,他那样长大的身子,起身落下,那马车竟没怎地颠簸,赵忠看在眼里,知道他功夫了得,心中更是又惊讶又钦佩。   赵忠赶了马车,道:“连大哥,昨晚上照你说的,我们县老爷都安排好了,只不知会不会有效。”   凤玄道:“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做,管保万无一失。”   赵忠最爱听这样的话,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我们公子遇到您,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连大哥,下一步该怎么做?”   凤玄道:“下一步,该是‘放虎归山’了。”   赵忠道:“连大哥,这‘放虎归山’我知道,下一句是‘后患无穷’,听来不像是什么好词啊。”   凤玄道:“是啊,不过‘后患无穷’的不是我们罢了。”   原来昨日凤玄交代了赵瑜一番,赵瑜点头表示会一一照做。又取银子,原来他出来都不习惯带银两,这习惯近来才有所改进,却只带了五两,又从赵忠身上搜刮出二百文,就都给了凤玄。   凤玄并未跟他们客套,把主仆俩“剥削”的一干二净,约好了次日会来县衙,便告辞了扬长而去。   凤玄去后,赵瑜同赵忠两个马不停蹄,分道行事。   赵瑜入了县衙,就叫人把看守牢房的两个狱卒叫来,絮絮叨叨地询问了一番,自从上回那个告状老者无缘无故身死,赵瑜很是小心谨慎,这回这些贼人入狱,早就跟狱卒说过,倘若走失或者死了一个,便要他们性命相抵,因此这些狱卒都不敢怠慢。   那一边儿,赵忠便去找了两个相识的闲汉,叫道县衙里,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那两个汉子换了衙差衣裳,晃入牢中,此刻赵瑜正在盘问狱卒犯人的情形,时候正好,这叫“调虎离山计”。   两个汉子假扮狱卒,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着,眼瞅着将到了关押匪贼的那牢狱处,便道:“真晦气,县太爷请咱们头儿吃酒,一干人跟去凑热闹,却把我们撇在这里吃西北风。”   另一个说道:“可不是,大家都是当差的,王捕头这次设计擒住这般胆大包天的狗贼,我们也该跟着沾光才是,这倒好,空撇下我们不管,他们在那大鱼大肉。”   几个被关押的贼人一听,各自色变,互相对视一眼,便凑过来听。   那狱卒道:“说的是,这还有什么意思?听闻县老爷还要赏王捕头五两银子,想来是不会有我们的份儿了。”   “给你一文便是好的,”另一个道,“不过也是,姓王的担的干系大,若不是他巧妙骗了那些贼人,又请了高手在那里埋伏相助,怎么会擒获这么多?”   两人说着,就到了此处,其中一人就隔着栏杆踢了一脚:“看什么看!一帮等着被砍头得货。”   贼人之一气不过,欲扑过来,旁边的急忙拦住,却望着狱卒道:“狱卒大哥,请问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们这次被擒,是王捕头设的计策?”   “这贼倒是耳朵尖!”狱卒笑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多亏我们王捕头聪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赚得你们这些狗贼入彀,你们乖乖地给老子在这里呆着,等捉到你们的山大王,一并押解往府衙砍头!”   另一个道:“他们也有今日,瞧他们的嘴脸,就算不能跟王捕头似的被县老爷请吃酒,我心里也高兴。”两人说笑着,渐渐远去。   几个贼人恨得咬牙切齿,有人道:“原来我们竟都中了计策。”   那狡猾的便道:“可是大哥明明说他是自己人,怎么竟如此歹毒?”   那边上那两个假狱卒换下了衣裳,便问赵忠:“忠哥,我们演的如何?可有纰漏不妥的地方?”赵忠笑道:“惟妙惟肖,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假狱卒道:“那忠哥可别忘了请我们一顿酒。”   “这是当然,我们大人是最慷慨不过的。”赵忠拍着胸脯答应。   假狱卒们退下之后,真的那伙儿又回来,走到牢房边上,喝道:“老爷要提审,一个一个的来!谁先?”   其中貌似领头的那贼人道:“我去吧。”   狱卒牵着这人的锁铐,将他拉出牢狱,一路拉到后堂上去,刚进后堂,赵忠迎出来,见状道:“等着,大人正忙,我去回报。”   那狱卒拉着人便等候,那贼人一边等,一边四看,却听里头传来推让声音,道:“大人这般美意,让小人怎么敢当?”这声音竟是王捕头的。   “这是你应当的,”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本县一定会向府衙上报,表彰王捕头的功绩……不过另外,这东山里的其余匪贼,可还得劳烦王捕头多用心了,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   王捕头便道:“小人武功虽然有限,不过也会尽力效犬马之劳。”   那贼人一听,心头大恨,想道:“好啊,姓王的你果真不是好东西,竟然暗地里下阴招。”   这功夫赵忠出来,见他们在,似惊了惊,便喝道:“怎么在这等呢?让你们退后三尺!”又道:“大人没空,你们先回去吧!”   那狱卒没奈何,只好把人又拉回来,依旧关住。   那人回到牢房中,左思右想,气愤之极,道:“果真那姓王的暗害我们!可恶,怪道他这几日不来放我们出去!”   众贼一听,议论纷纷,恨不得出去把王捕头砍死。   不说众贼中了圈套,这县衙那边,赵瑜同王捕头好言相说,王捕头还以为他有些服软之意。赵瑜把酒言欢,只说王捕头的好,说到要拍马屁的境界,王捕头起初还有些戒备,后来见这人儿言笑晏晏地,人本就俊秀了,这一笑,越发“软弱”的一塌糊涂,王捕头心想:“到底是个刚出壳的雏儿,起先还以为他有几分骨气。”虽瞧不起赵瑜,却也高兴地很。   这几日他本是想去救那些贼人出来的,怎奈赵瑜吩咐狱卒们看管的紧,他一时难以下手,便只静候时机,没想到赵瑜先低了头,他自是欢喜,赵瑜说他有功,他便顺着答应,赵瑜要上折子表彰,他当然也高兴,一高兴,赵瑜说什么,他便也应承下来,因此赵瑜说“东山里的匪贼被擒是他的功劳”,他也毫不在意,一口先应下来,谁又猜到赵瑜暗地里在算计他呢。   因此这晚上依旧是平安无事。到了第二天,王捕头意气风发来到县衙,却见在赵瑜身边,多了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两更的,写来写去写到这里,比较肥一点,权当两更了吧。。=2=   41解甲:文彩双鸳鸯   王存善进门的时候,头一眼就看到县太爷旁边坐着的那位。   照理说,那位穿着打扮实在普通,一身粗布衣裳,正是个乡农常穿的样式,如此地坐在一身鲜亮官服的县太爷身边,明显该是县太爷抢眼才对。   但王存善打一进门便直接转开头去,不知为什么,就好像那里有一道光吸引着他的眼。   王存善凝眉去看,心里隐隐地有些惊疑不定,仿佛那椅子上坐着的不是一个普通乡农,而是一头咻咻吐气的老虎。   王存善先前也是当过兵的,自有一番阅历,不像是那些两眼一黑的普通人等,看人倒是有几分眼光。   凤玄本身是皇族中人,又是个千军万马丛中拼出来的战将,经历过多少生死场,那一身的煞气威势,不是一朝一夕能生成的。   一些寻常乡人,比如连世誉,虽然认为他是昔日的连世珏,但却不敢如昔日一般肆意亲近说话。   而如老姜,虽觉得他是一并出来的战友,心里头觉得亲近,可举动中却也有分寸,隐隐地不敢逾矩。   似赵瑜这般的贵族公子,便惑于他的俊美外表跟出众身手,虽知道他气质出众,心里敬畏,却也不知那种感觉所来为何。   但实际上,则是因为凤玄骨子里头的铁血跟威煞,让人情不自禁地便会有类似退避三尺、不敢造次的潜意识生出。   故而当初连巧姑家那小孩儿,见了凤玄才哇哇大哭,并非因为别的,是因为小孩子性灵,会察觉面前的人极为“可怕”。   王存善自然非等闲之辈,他在军营里浸润多年,出来后又在衙门里钻营,也多见过一些武将文官,见了凤玄,头一眼就觉得头大。   因此他上前行礼之后,还频频地看向凤玄,见他如此的气质,却偏一身粗布衣,可他的神情却泰然自若地,自在之中带些天生的贵气,这种出色气质,却是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人都比不上的。   正要忍不住问此人是谁,却听得赵瑜道:“王捕头,给你介绍一番,这位是本县新要聘请的捕头,连世珏,连兄。”   王捕头先是被凤玄的人才震了震,听了赵瑜的话,又是心神大震,一时竟有些慌乱:“大人您说什么?”   赵瑜微笑道:“你没听清吗?本县是说,想让连兄取而代之……以后这乐阳县的捕头换人做,你就不用操心了。”   王捕头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赵瑜笑眯眯的样子,喝道:“你……昨天你还说……好哇,你是在设计我?”   赵瑜道:“好说,好说,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王存善怒从心底起,就要发作,倘若凤玄不在场,他即刻就要掀桌子了,双手握在腰间,道:“你好!你竟敢如此……”   赵瑜漫不经心道:“你当初也是答应了的,只要本县找到个能敌过你的人,你就让贤……倘若你不乐意,那么就跟连兄比试一番如何?”   王存善一气之下,便要答应,可是转头看一眼凤玄,那一声“比就比”竟无法出口。   凤玄明明就很是闲散般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动声色。   可是当他一抬眼,王存善对上那双明澈锐利眸子的时候,就仿佛面前有千军万马扑面而来,会将他毫不留情地踏碎撕裂,这种感觉让他打心里觉得冷,双腿肚子都忍不住暗暗地发抖。   老姜家的婆娘正在院子里折腾一些从地里捡回来麦穗头,听了门响就起来看,见宝嫃挽了篮子进门,急忙道:“宝嫃妹子怎么来了,快来坐坐。”   搬了个小板凳给宝嫃,两人在院子里坐了,宝嫃道:“嫂子,菜园子里种了点儿胡瓜跟茄子,多的吃不了,我给你送点来,你别嫌弃。”说着就把篮子放在了石桌上。   篮子里头,胡瓜新鲜欲滴,茄子紫的可爱。   老姜家的一看一听,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宝嫃道:“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种的又不值钱……”   老姜家的很是感激,同宝嫃热热情情家长里短地又说了会儿话,才送了她出门。   宝嫃回了家,见连老头正跟连婆子碎叨什么,见她回来,就停了口。连婆子便唤:“宝嫃。”   宝嫃将篮子放下:“婆婆。”   连婆子道:“你拿什么东西去哪了?”   宝嫃回道:“婆婆,我给老姜嫂子家里送了两根胡瓜两个茄子。”   连婆子喝道:“自家里头都吃不完,又给别人送什么?”   宝嫃道:“婆婆,上回压场的时候,是姜嫂子借了他们家的轱辘给咱们用,因此我才送点菜过去。”   连婆子听了,眼睛眨巴两下,道:“那倒是也算了。哼……”甩手走了。   晚间宝嫃早早地做好了饭,出门来张望了好几回,都没见到凤玄的身影,最后宝嫃索性不回屋,就坐在门口等着。   一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脚步声响,宝嫃抬头一看,便跳起来:“夫君!”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凤玄老远就看到她坐在门口上,便张手将宝嫃拥住,低头端详她的脸:“做什么等在这里,又坐在那冷地上。”   宝嫃道:“夫君怎么才回来?我等的很着急。”   凤玄看她神情如常,没什么异样,才低低一笑:“真的很着急?”将走到门口,便闻了闻,道,“晚上是吃煎鱼跟饼子吗?好香。”   宝嫃道:“夫君这也能闻到,我已经做好了,生怕你回来的晚都冷了。”   “冷了也好吃。”凤玄冲她一笑,握着手入内。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宝嫃便问道:“夫君,你头一天去干活,还顺利吗?累不累?”   凤玄道:“不累,也挺顺利的。”   “那明天还去吗?”   “明天不去,明天去我们的新家。”   “新家……”宝嫃惊地跟着重复了一句,然后道,“我们可以去了吗?”   凤玄笑笑,从放在旁边的衣衫里头摸了摸,摸出一张纸来:“你看。”   宝嫃迟疑着接过来,借着灯影看了看,见上头黑黑地用墨写了几行字,后面还有个红红的印,宝嫃不认字,歪着头看了会儿,便问道:“夫君,这是什么?”   凤玄道:“这是地契。就是我们新家的房契。”   宝嫃这却是知道的,可仍有些无法置信:“这就是……归我们啦?”   凤玄笑道:“自然啦。”   宝嫃瞪圆了眼睛:“夫君,你怎么办到的?”双眼目光闪闪,简直像看着天神。   凤玄笑吟吟地道:“我说过一切交给你夫君就好啦。”又拉住宝嫃的手,在怀中一掏,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她的手心:“还有这个。”   宝嫃几乎疑心自己眼花:“夫……夫君?”   “放心吧,以后还有,”他望着她,低低地说,“只是别给他们知道了,你放起来,我听说后天是县上的大集,等我们去给新家置买点东西。”   宝嫃眼中热热地,不敢拿那银子,就推回去:“可是……这么多,我怕……夫君收着。”   凤玄将她拥在怀里:“怕什么,我的人都是你的,这点银子有什么可怕的。”   这情话跟她手心的小银锭子一样,把她烫得浑身发热,热的吓人。   原来,这张员外当初弄了这么一块儿地方,建了这几间房子,本想供给出个凤凰,结果屋子修好后,张公子统共只呆了不到半个月,反而闲置了几年。   这地方又不能种田,拆了再建又怪可惜的,要卖掉的话,乡下人又不愿意出那份钱来住这偏僻的地方,于是一直如鸡肋般扔着。   凤玄在上县城卖新麦的时候,就向赶车的打听过了,这张家倒是想卖,可惜没有买主。   凤玄在赵瑜那边只是一坐,赵瑜三言两语地就逼的王捕头自己悻悻离开,连动手比试都不必,赵瑜喜不自禁。   凤玄又叫赵瑜,把先前来参与比试的那些人的名册翻出来,召集几个青壮年,好供他调教使用。   赵瑜一概答应,立刻翻出名册来,把有印象的几个出色的后生名字圈起来,叫人去传召。   不多时赵忠带着他几个友人,人也七七八八地都齐全了,县城内外的,共有十几个青壮年。   凤玄把人领着,到后院的空地上先训练了一番,筛去不合格者,留下可造之材。   他是顶尖的将才,看人的眼光准且犀利,当下便选定了可靠能用的六个人留在县衙内,先把这个危机四伏的县衙给充实起来,也顺便保护赵瑜的安全。   至于其他之类,以后再继续教导。   赵瑜欢欣鼓舞,望着焕然一新的几个壮实的汉子,这才有了点儿当县太爷的感觉。   凤玄便正好借这东风,叫衙差跑了一趟,把张员外叫来。   那张员外还以为犯了什么事,听闻是要买那地方才喜出望外,——要价也不甚高,本就是二两半的银子。   依照赵忠的意思,怎么也得再讲究一下,可惜他没见过那房子,倒是不好张口。   当即就要转了地契,县太爷做了个见证,张员外见这阵仗,自己又降到了只要二两银子。   凤玄没银子,就看赵瑜,赵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找银子。   张员外一看,银子原来是县太爷出,于是赶紧声称,情愿不要那二两银子,白送都行,他心想着要跟这新任县太爷搭好关系,这点银子当然不算什么。   可惜赵瑜立志当一个清官,何况区区二两银子他也实在放不到眼里,以后若是有人想找他的茬儿,说什么“贪墨二两”,那真是不要活了。   打发了张员外,凤玄看时候不早,诸事也都妥当,便不想久留,马不停蹄就要回去。   赵瑜看出他心有牵挂,便问道:“连英雄这么急着回去,莫非家中有娇妻等候不成?”他的心头大事一去,那骨子里的鸳鸯蝴蝶梦不免又翩翩飞了出来。   凤玄却没回答,只扫了他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告退了。”也不行礼,只似笑非笑地出门去了。   赵瑜望着他那器宇轩昂的背影,啧啧道:“真是奇异,怪道古人常说:豪杰每出草泽中……这样龙章凤姿的人才,竟然在乡野之地出现,罕见罕见。”   赵忠忙活一天,此刻摸摸肚子:“公子,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不提晚饭还好,一提晚饭,赵瑜忍不住又大皱其眉。   赵忠咂嘴道:“公子,今晚是吃醉仙楼,还是望海楼,还是……”   赵瑜胸口一阵翻涌,心里琢磨着:这找厨子的事儿可不能再耽搁了。   次日早上,宝嫃早早做好了饭,吃过了饭,就跟凤玄两个往“新家”去,从连家到村后,要走小一刻钟。   因为是一大早,天色还有些雾蒙蒙地,路上极少的人,两人到了小湖边儿上,听得草虫唧唧,有只草里的青蛙被惊动,呱地叫了声,蹬动后腿儿跳入湖中,溅起一朵漂亮的水花。   宝嫃同凤玄相视一笑,他紧握着她的小手,从草丛间的小径处向前走去。   木门上悬着锁,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其实从旁边的篱笆破损处也能进去,凤玄掏出钥匙,将锁开了,便把木门推开,这一推,便象征着这房子是彻彻底底地归他们了。   宝嫃靠在凤玄身边,喜悦之极,两人迈步进了里头,除了中间一道石头铺就的小径,院子里也长满了野草,清晨未醒的虫儿们还在里头恬静地做着梦。   两人到了茅草屋前,凤玄又把这扇门给打开了,一推,灰尘便先飘落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看,便对宝嫃道:“先进来,这里荒废许久,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蛇虫鼠……”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宝嫃害怕虫子,便又道,“不过别怕,有夫君在。”   宝嫃道:“夫君,我不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凤玄将三间房转了个遍,这屋子的外间虽然简陋,不过里头修缮的倒是挺费工夫,地上用青砖铺的整整齐齐,墙壁也用白灰给抹过,只要收拾收拾,倒是会不错。   桌椅板凳也还结实,试了试大部分都能用,只那一张床,凤玄盯着看了会儿,说道:“娘子,这张床我们不要了吧?”   宝嫃正在看那些柜子,跟房里的架子,对她来说那柜子倒是精致,擦一擦必然会如新的一样,架子也新奇,她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架子上还放着几本,跟香炉之类的小摆设。   听到凤玄说,她便跑来看,看那床窄窄的,不过看来还算结实,就说道:“夫君,床没有坏呢。”   凤玄看她一眼:“坏是没有坏,不过上头有人睡过。”   宝嫃“哦”了一声,似懂非懂:是床当然会有人睡过了,而且她在家里跟在连家都是睡炕,床倒是挺新奇的,不过既然夫君不喜欢,那也就算了。   凤玄见她答应,便道:“这些被褥之类的都不要了,那些摆设的东西没用的也全扔了,我听说明天就是大集?明天正好我也要去县内,就跟你一起去,你看着买点儿家里头该用的东西,娘子你说好吗?”   宝嫃就想起大妞的话,赶紧道:“大妞昨天跟我说想一起去赶集呢。”   “大妞?”   “就是上回在县里遇见的,胖乎乎的那个丫头……”   凤玄依稀记得这么一个人:“那也好,我去办事,正好有人陪你。”   宝嫃又问:“夫君,真的要买吗?被褥之类都要买吗?把在家里的带来能凑合用吧。”   凤玄摇头:“其他的可以先凑合,床,被褥、床帐……这些都买新的。”   “新的?”宝嫃眨了眨眼,呐呐道,“我们成亲时候的被褥还没用过呢,因你走了,我就收起来了,都锁在柜子里,是我亲手做的呢,不用怪可惜的。”   “你亲手做的?”凤玄有些怔。   “是啊……出嫁之前要准备嫁妆,我娘让我做了两套新的被褥。”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那好,就全拿来吧……不够的话再买。”手掌覆在她的肩头,感觉手底下布料的粗糙,又道,“不过你真得买两件新衣裳了。”   “啊?”宝嫃意外,“做什么买新衣裳,我有衣裳。”   “总之要买。”他不由分说地,“捡两件儿漂亮的……我喜欢娘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地。”   宝嫃又觉得脸热,便甜甜答应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开始收拾,凤玄在屋里转了两圈,看到几只老鼠,不过老鼠宝嫃却是不怕的,还说家里头屋里也常见。   凤玄仍旧把老鼠赶出去,就叫宝嫃留在屋内收拾,他出到屋外,拿了把铁锨将院内的草给铲除。   原来院子里草高,又地方偏僻,他生怕草里有什么东西,惊吓到宝嫃。   铲草的功夫,惊动无数虫儿,或爬或跳地逃窜,他铲了一会儿,果真发现一条蛇,悄无声息地往外游走,凤玄也没吱声,目送那蛇爬出屋外,才又继续干活。   他顷刻间便把院子里的草咔嚓咔嚓铲平了,就又去那篱笆边上打量,倘若那蛇还没走,他就得弄死了,免得以后再吓到宝嫃。   凤玄来回地敲打了一番,并没见到那畜生,料想它已经识趣逃了,才回屋看看宝嫃。   宝嫃正把些不用的被褥抱出来,见院子里一片干净,也甚是惊喜:“夫君你这么快!”   凤玄哈哈一笑,便想把那张床也搬出来,正在努力,忽然间宝嫃从外头匆匆地跑回来,道:“夫君!快来快来!”却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   凤玄一惊,当下担心是那只蛇去而复返,他赶紧随着宝嫃出门,却听宝嫃低低地说道:“夫君你看,多好看的两只水鸭子!我以前从没见过。”   凤玄呆了呆,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前头的湖上,薄薄的雾气之中,静谧的湖水之上,竟翩翩地游着两只彩碧辉煌的……   水鸭子?   不,凤玄忍着笑:“娘子,那不是水鸭,那是……”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夫君?”   他揽着她的肩头,望着那两只嬉戏追逐的水禽,轻笑着说道:“娘子说是水鸭子,那就是水鸭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次用这首诗,写到这一回的时候,正是瑜儿的戏。。。我一看,大为惊恐,咋地也不能让瑜儿鸳鸯了去啊,鸳鸯是属于宝嫃宝嫃跟老虎弟的!于是果断换了一首,就是王维老先生的——   春中田园   屋中春鸠鸣,树边杏花白。   持斧伐远杨,荷锄觇泉脉。   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   临觞忽不御,惆怅远行。   果真各方面都比较合适,而这一回,也用得比较合适抚胸   宝嫃宝嫃:这两只水鸭子长的真华丽   凤玄:我可爱的小娘子啊,为夫被你彻底征服了为了娘子甘愿指鹿为马的老虎弟啊XDD   忽然想起我曾拍过鸳鸯,等找找发一发   42于飞:裁为合欢被   凤玄同宝嫃从一大早忙到日出,中间稍微停下来歇息片刻,又一直忙到了晌午,好歹地把这三间草屋打扫的焕然一新。   里头的白灰墙也都细细扫去浮灰,青砖地扫过后又用湖水冲刷了几遍,各种器具摆设,能刷洗的暂时清洗了一番。   又将所有的窗户门扇都打开,让新鲜的风跟空气涌入。   劳作之后,到处一派簇新干净,看的人心里也欢喜。   中午头回连家,宝嫃做好了饭,一家子又吃过了,便开始把些需用的东西搬过去,没用过的当嫁妆的被褥,宝嫃亲手缝制的衣物,还有她常用的那织机,并一个小小的放衣裳的柜子,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   连婆子瞧着两人倒腾东西,脸色自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想到那每月二百文钱,虽心里有点儿气,却也没发作。   连世誉听了动静,便跟秦氏过来探头,见状就作势帮手。   也惊动了老姜跟他娘子,双双出来帮忙,如此,就把那大点儿的织机给搬到借来的平板车上运了过去。   秦氏跟着,惊疑不定地,因没多少东西自然不需要她插手,便站在旁边跟连婆子套话,只问分家了与否,连婆子也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只道:“两个只是要出去住,还没分家呢。”   连世誉同老姜到了那湖边的新家,一看,那小小院落不再似昔日般荒凉,各自惊讶,老姜赞道:“世珏兄弟,这里倒是极好的住家地方,除了偏僻些,却也幽静。”   连世誉却问道:“哥哥,你跟张员外租的?还是……”   他知道他这“哥哥”刚回家里来,手头定然不怎地宽裕,因此很是怀疑他是怎么忽然好好地家里头不住,宁肯跑出来的。   凤玄道:“买下来了。”   连世誉心头惊了一下:“买下来了?多少钱?”   凤玄淡淡说道:“不是很多。”只说了这句,就没再搭理他。   连世誉从旁相看,上上下下地偷偷打量凤玄,心中想:“难道他手里头有些钱吗?不然的话怎么竟然如此大手大脚地买下来,这院子少说也要二三两银子的吧……”   连世誉摸不着凤玄的底儿,又见他冷冷地,便不想自讨没趣,只道:“既然这样,那哥哥就安心住在这里……不过刚分开住,有些东西未免会缺,有需要的,就跟我说一声……给哥哥送来就是了。”   凤玄见他这样儿,才道:“知道了,有劳。”   连世誉这才出了门去,这功夫也拎着个篮子回来,门口谢过了连世誉,便进了门。   凤玄道:“拿的什么?”   宝嫃把篮子放在那亭子下的石桌上:“夫君,是我做针线的一些物件。”   凤玄想了想:“那两只鸡呢?”   宝嫃有些惊讶,继而低头道:“我怕婆婆说……”   凤玄道:“怕什么?一只是你娘家给的,一只是我得的,去拿来。”   宝嫃心里是有些畏惧连婆子的,可是她也更听凤玄的话,听了这个,不敢也得敢了。何况她也是有些舍不得那两只鸡的,那两只到了连家后,一直都是她在喂着,也一直都是她抱进抱出地。   于是宝嫃便答应着去了。   凤玄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老姜见状,在旁边道:“嫂子这一去,怕又要吃气。”   凤玄闻言道:“我也知道,不过,得让她学着稍微硬气些才不会被欺负。”   老姜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便又笑道:“是了,世珏兄弟怎么忽然想搬出来?”   凤玄一笑:“图个清静。”   老姜知道连婆子连老头为人苛刻,又见凤玄说话中维护宝嫃,差不多也猜到原因了,此刻便同凤玄道:“倒也是好的,不过这刚搬过来,也的确是有些不便……譬如那张床,世珏兄弟你不想要了吗?”   凤玄一听,就道:“想换一张新的,晌午时候已经跟村里的木匠师傅说过,答应过午就送来,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真是个利落的人,”老姜笑道,“睡得地方是有了,不过这做饭的锅还没有……得重新垒个炉灶,再买一口新锅。只不过要在哪里起灶呢?”   凤玄对这些家里头的使用之物不是很熟悉,听老姜提醒才想起来:“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怪不得总觉得少些什么。”他一时哑然,难得地笑了笑。   老姜也跟着哈哈笑了几声,道:“世珏兄弟你是忙昏了……哪里就样样班班地都记得?咱们隔壁村就有相识的铁匠师傅,这件事你交给我,我给你弄一口极好的新锅,至于哪里起灶……”   他方才进屋内看了看,此刻便沉思道:“你们这屋里没有炕,也不好就在正屋里头起灶,何况这屋子干净,烟熏火燎地反而不好,可是要在这院子里露天地方,也不是很方便。”   凤玄见他把这些事儿说的头头是道,他也认真听着。   老姜见他脸上并无不耐烦之色,反而极关注地,便毫无隐瞒地继续说道:“照我看,暂时在这院子里起个棚子……垒砌个锅灶,以后有时间,再盖个偏厢房如何,一来能储物,二来可以做饭。”   凤玄说道:“那便听姜兄的。”   老姜见他“从善如流”,很是欢喜,道:“那我先给你张罗铁锅去了,世珏兄弟可是从今晚上就在这儿住了吗?”   凤玄见他问,心念一动,便道:“我打算今晚就搬过来,另外……有件事要劳烦姜兄。”   老姜道:“不敢当不敢当,世珏兄弟你不嫌弃,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   凤玄道:“敢问姜兄的夫人明儿可有时间吗?”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道,“明儿是县上大集,我想请姜兄夫人陪宝嫃一块儿去……置办些需用的东西。”   他一口一个“姜兄夫人”,倒有点把老姜弄糊涂了,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娘子,当下笑道:“这个好说,容易的很,我回去便跟她说一声,只不知道到底要买些什么用的?”   凤玄见他一口答应,便笑了笑,说出一番话来。   老姜听了,诧异地半晌合不拢嘴。   两人正说完了,那送床的木匠师傅赶着车而来,正好合力将床搬了下来,运了进屋去。   那木匠师傅又把旧床拉走,张员外公子睡得这床用得木料是极好的,木匠师傅拉去了,转手也能卖,因此一张新床也没有用多少钱,还因为同村里的,能暂且记账。——不过凤玄身上没钱银,都给了宝嫃,自然也不能立刻给他。   老姜见事情妥当,便跟木匠师傅一起去了,他还得给凤玄张罗新锅,因此不敢怠慢。   两人去后,宝嫃却又回来,果真把两只鸡抱回来了。   凤玄见她脸蛋儿红红地,却没什么挫败之色,便放了心,知道她“旗开得胜”了。   宝嫃把鸡放下,喜滋滋道:“夫君,我照你说的去拿鸡,婆婆居然没说什么。”   凤玄摸摸她的头,把上头沾着的一丝尘灰撩下来:“傻瓜,这是咱们的,就理直气壮去拿回来,不用管其他的,倘若你越是底气不足,露出害怕之色,她就越是得寸进尺。”   宝嫃似懂非懂,却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夫君,我都听你的。”   凤玄笑道:“乖。”   那两只鸡落了地,在院子里兴奋地刨来找去,没个停休,显得十分兴奋似的。   原来这地方儿草多,被凤玄铲除后,剩下草根处仍旧有些虫儿之类,鸡是最喜欢这样的环境的,一边吃一边咯咯地叫,在篱笆内不时展着翅子满地乱跑,撒欢儿般,跟在连家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暂且收拾好了,便坐在那小亭子下闲话,正坐着,外面路上老姜娘子挽着个篮子而来,宝嫃老远看见,便跳出去迎接。   两相见了,姜娘子道:“我家那口子回去说了,明儿我跟宝嫃妹子一块儿去赶集。”   宝嫃“啊”了声,赶紧回头看凤玄:“是我夫君说的吗?”   “是啊,对了宝嫃妹子,”姜娘子抿嘴一笑,又道:“这篮子里是些旧日的艾叶,你们这地方偏僻,久不住人,未免有些气味,用艾叶烧一烧,熏一熏,有那小虫蚁之类的也就熏走了。”   宝嫃很是欢喜,赶紧谢过。   姜娘子看看凤玄在后面坐着,山明水秀里映着那样出色的身姿,就宛如一只倨傲地凤凰般停在眼前。   她心里识趣,便不打扰小两口,只约了明日便离开了。   当下宝嫃便去在屋子里四处点了艾草,艾草独有的气息散开,宝嫃连打了几个喷嚏,逃出屋子来。   迎面凤玄将她抱住,宝嫃揉着鼻子道:“夫君,你让姜大哥跟嫂子说的要赶集吗?”   凤玄道:“嗯,是啊。”   宝嫃问道:“为什么忽然要姜嫂子陪我呢?”   凤玄说道:“有些东西得让她陪着你买啊,免得你不肯买。”   “是什么?”宝嫃抬头看他,凤玄笑着打趣道,“是上回说的新衣裳。”却并不透露详细。   两人等艾叶烧得差不多了,便进了屋,宝嫃将昔日当闺女时候做下的些被褥取出来,因为是嫁妆,都是大红的,虽然不是缎面,却显得喜气洋洋,新鲜的很。   凤玄见那针脚细密,跟自己身上的衣物一样,便温声道:“辛苦娘子了。”   宝嫃将褥子铺好,被子叠起整理好,道:“我们家里头没有钱,就只准备了这样素面的,不然的话,我得在上面绣些花儿。”   那红扑扑地脸映着大红的被子,显得异样的娇嫩,她俯身整理被褥,似想到昔日,脸色极为温柔,又带一丝娇羞之色。   凤玄看了会儿,只觉得心越跳越快,不敢再看,赶紧回身出屋,到了门外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心才镇定下来。   当晚上,凤玄同宝嫃仍旧在连家吃过了饭,宝嫃收拾了碗筷,凤玄便在外头洗过了身子。   宝嫃心想去那边不方便,就也在柴房擦洗了一番,才出来,捧了洗脚水过去伺候连家二老,等两人洗完了,才同连老头连婆子道:“公公婆婆,今晚上我们就过去睡了。”   连婆子虽然不喜她,可是自己儿子要搬出去了,事到临头仍有几分不舍,便抬眼看凤玄,嘴里道:“去吧。”   凤玄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宝嫃却道:“公公婆婆,你们也早点安歇。”凤玄便伴着她出来了。   两人出了连家,宝嫃心里一阵莫名欢悦。   手牵着手踏月而行,一路往湖边而去,夜风徐徐,竟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渐渐地便出了村口,月光中,眼前都是雾蒙蒙地,幽静的湖畔如仙境一般,凤玄怕黑暗里地上不便,一直紧握着宝嫃的手,到那小径上的时候,索性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走了过去。   宝嫃搂着他的脖子,黑暗里抿着嘴地笑。   到了门口开了锁,进门后,黑洞洞的屋子默默等候着主人回来。   屋门里头两只鸡都睡了,先前宝嫃跟凤玄离开的时候,怕有黄鼠狼或者野猫之类的路过,就把鸡仍旧关在屋里头。   两人摸黑儿到了屋门口,幸亏月光够亮堂,开了门进内,凤玄取了火折子出来,宝嫃忽然叫苦道:“夫君,忘了拿油灯过来!”   凤玄一听,忍不住也笑:“算啦,明儿赶集买个新的。”   宝嫃抱着他的手臂:“那今晚上怎么办?”   凤玄道:“就先凑合一晚上吧,反正月儿这么亮堂……别怕,夫君在呢。”   宝嫃听他这么说,便也答应了声,凤玄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摸黑儿将走到床边。   宝嫃脚下动的慢,黑暗里绊了一下,刚惊叫了声,却被凤玄把腰一搂,便双双倒在那大红的新婚被褥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正式完结了凤再上,我的结文抑郁症又发作了,心情很是烦躁,本来想要请假的。。   然后犹豫纠结,终于慢慢地静下心来写。。。呼。。   换了新的一卷儿,把前两章也改一改。   “于飞”一词出自《诗经大雅卷阿》:“凤皇于飞,翙翙其羽。”本义是凤和凰相偕而飞,后来用来比喻夫妻和谐相爱。   于是凤玄哥终于心甘情愿把“铠甲”解下之后,就开始“于飞”了,凤凰于飞,鸳鸯相偕,应景吧。。从这一卷开始,也会有那啥质的转变啦~XD   43于飞:著以长相思   恬淡的月光下,凤玄同宝嫃倒在那新床上,床面儿“吱呀”响了一声。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很清晰。   宝嫃眨了眨眼,望见凤玄极亮的眼神。   而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小娘子,只觉得连呼吸里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   他一只手垫在她身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便抚上她的肩膀:“娘子……”   宝嫃答应了声:“夫君?”声音勾得他魂不守舍,心尖也似跟着摆动了一下。   凤玄咕咚咽了口唾沫,心里头那火苗儿跟着摇摆不休,慢慢地说:“娘子,我想……不如……”   他这边儿欲罢不能,斟酌着没说完,宝嫃听不到他说话,自己眨了眨眼,叫道:“夫君!”   凤玄下意识应了:“嗯?”   宝嫃喜滋滋地,说道:“夫君,这是我第一次睡床呢。”   凤玄怔住,宝嫃从他怀中往旁边翻身一躺,那床倒也结实,并没发声,宝嫃摊开双手扭动了一□子:“夫君,这张床还挺结实的。”   然后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脸贴着被褥,手在那上头摸了两把,很有探究精神地又说:“不过,感觉有点儿奇怪……”   凤玄心里那火苗滋地熄了熄,他抬手在她腰间一搭:“奇怪什么?”终于翻身过来,侧卧在她身侧,手肘支起,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她。   月光透过窗棂纸一格一格地透进来,映的脸色时明时暗。   宝嫃将脸在被褥上蹭了蹭:“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睡炕不同。”   凤玄探手过去,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摸,然后顺着颈间往下,一点一点十分缓慢。   宝嫃觉得痒,便笑道:“夫君你在做什么?”歪过头来看他。   凤玄的手慢慢地滑到她的腰间,感觉纤腰如此勾魂地塌陷下去,可再往下,那粗糙的布衣之下……   他的大手覆在上头,明明知道该停手,可是仍旧身不由己一般地轻轻揉压着。   宝嫃这才觉得异样,扭头看了看,便又翻了个身,双手撑着床面儿似要起来,不妨凤玄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宝嫃“啊”地叫了声,重新跌回被子上。   凤玄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扯,长腿一跨,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宝嫃无端地有些紧张,望着在上头的男人,心里便想起前些日子晚上发生的那些……她咽了口唾沫:“夫君……”   那声音略带一丝疑惑,一点颤意。   凤玄俯身下来:“娘子……怕吗?”   宝嫃心里是有点儿慌的,可是却不是害怕,于是便摇头。   凤玄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手在她小脸儿上温柔抚过:“本想等明天的,不过……我……”   “夫君等明天做什么?”宝嫃发觉他的动作很温柔,于是又安了心。   “跟娘子……‘好’啊。”凤玄微笑,在她的樱唇上轻轻亲了口。   宝嫃很能接受这种轻微的动作,对她来说这表示亲近的意思,于是便也欢喜地伸手勾住凤玄的脖子:“我也跟夫君好。”   他们两个的“好”,意义却分明不同。   凤玄一怔瞬间,宝嫃已经挺身起来,也在他的唇上轻轻一亲,亲了不说,还意犹未尽地在他的唇上蹭了两下。   凤玄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在宝嫃欲离开之时用力吻住了她的双唇,趁着她错愕之时,舌尖儿轻轻卷住她的小舌。   滑嫩香软的触感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越发用力跟深入,吮吸跟占有。   相比较凤玄的动情,宝嫃被这样激烈的举止惊了惊,却又生出慌张之意来,她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激烈的举止。   先前他所做的两次,让她想起来就觉得羞怕,被这样缠着“吃舌头”,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什么好吃的,而这一切的原因大概是她没有做好饭、让自己夫君饿着了。   凤玄将她压在床上,手便又自发地揉上她的胸,隔着衣裳蹭弄几下,便探了进去,那娇柔盈盈的触感让他疑心自己略微大力一些便会捏碎,可是又忍不住地想更用力些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掌心里不要放开。   宝嫃从嘴角溢出几声呻吟,脑中晕乎乎地,又要昏过去的感觉,凤玄才放开她,深深看她一眼,便顺着她的脖子往下亲吻过去。   宝嫃大口吸了会儿气,垂眸去看凤玄,望着他跟小孩儿吃奶般地含着自己,更是羞怯:“夫君……”微弱的声音,倒似幼猫在叫。   凤玄耳畔听着她的声音,以舌尖逗弄那颗粉红的樱果儿,月光中他似乎能看清她因为自己的动作颜色一点点加深,也一点点挺立了起来,因为沾着唾液,便亮亮地,看的人心颤。   手也不闲着,擭着那团娇软尽情地揉搓,另一只手往下,便将她的腿轻易分开。   宝嫃看不真切,慌里慌张地想起身,却被他又吻着唇又压了下去,她的唇的滋味儿跟那颗樱果儿不同,软软地,甜甜地,百吃不厌。   “夫君……”宝嫃几乎要哭出来,小手无力地推搡着凤玄的肩膀,可是触手所及只摸到坚硬的肌肉,像是山石般难以撼动。   凤玄正在解她的衣衫,闻声便半跪起来,垂头看她:“娘子……怎么了?”   “夫君你在干吗?”宝嫃抬手想拉住自己被解得半开的衣襟,又不太敢。   凤玄望着她惊怕的表情,略放慢了动作:“娘子,你怕我吗?”   “我……我不怕夫君。”宝嫃急忙说。   凤玄温柔地望着她:“那娘子乖乖地听话好不好?”   宝嫃很不明白,可是也只好答应:“我……我当然听夫君的。”   凤玄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宝嫃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她果真便静静地躺着,不再反抗,也不再动作。   凤玄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衣衫解开,手在那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掠过,只觉得羊脂玉又哪里赶得上手底的水嫩,他情~欲勃~发之际,用力在那细腻温润的肌肤上亲了两口,恋恋不舍地几乎不肯离开,顺便将自己的衣衫脱下,便也要去除掉她的亵裤。   手掌抄入她的纤腰底下,想将她的细腰抬高,这顷刻间,却发觉袒露在面前的身子正在微微地发抖。   凤玄怔了怔:“娘子?”却见宝嫃紧闭着双眼,双手放在身侧,手慌乱地抓抓底下的被褥,却又紧握住,长睫也不停地抖着,显然是很不安,却又竭力忍着。   凤玄愕然,神色变幻不定,便停下来,俯身过去:“娘子?”   宝嫃睁开眼,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凤玄道:“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道:“没……没事。”   凤玄抬手,手指在她的身上轻轻拂过:“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夫君,我……我觉得冷。”宝嫃哆嗦着说。   “真的?”   “嗯……”她点头答应。   凤玄将她娇软的身体抱起来,拥入怀中,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身体,宝嫃深呼几口气,才镇定下来:“夫君。”   “你是在怕我啊……”凤玄轻声地,缓缓叹息。   宝嫃一呆:“没有、我怎么会怕夫君?”   凤玄低声:“或许你没想有,可是……”   或许她没有想怕“自己的夫君”,可这表现,却分明是下意识地怕了他。   因为他本就不是真的。   凤玄一笑,手摸过她的头发,托住她的下巴,再度俯首,只是将要贴上她的唇的时候,却又停住,反而慢慢地将她放开。   这瞬间望着怀中的人,凤玄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心莫名地酸楚了一下,似乎一直盼着爱着的东西……却是镜花水月。   凤玄将宝嫃放下,拉了被子把她几乎赤~裸的身体裹住,自己却起身,默默地坐在床边上。   在他将要吻下来的时候,宝嫃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现在看他的样子,她心里没来由地一凉,小声叫道:“夫君……”   凤玄很安静地没有答应。   宝嫃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手臂伸到床边,试探似地拉住他的手:“夫君……”   他并不回头,只是默默地说道:“别碰我……”   宝嫃吓了一跳,用力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夫君你怎么了?”   凤玄道:“我没事,你睡吧。”声音里似乎有点冷,也有点沉闷。   宝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猛地从背后抱过去:“夫君,是不是我做错了,你别生气,夫君……夫君……”   她声声地叫着,那柔软之处贴在他的背上,双手又搭在他腰腹之间,她不知道她手指往下碰到的是什么,可凤玄只觉得自己被野火烧身。   他将她的手臂一握,便将她拉了开去,闷道:“我没生气。”   宝嫃见他竟然避开自己,一瞬间感觉心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瞪大眼睛呐呐地说:“夫君……你不跟我好了吗?”   凤玄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古怪,便回过头来,却见宝嫃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眼中慢慢地流下泪来。   凤玄双眉一皱:“你在胡说什么!”见她肩膀一缩一缩地,胸前的椒乳也微微颤抖,他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再按捺不住,赶紧把被子扯过来将她盖住,“让你乖乖地睡,怎么不听话?”   “我要夫君跟我睡,”宝嫃抬手,胡乱抹着眼中的泪,“夫君别不理我,别生我的气,我哪里做错了,夫君打我骂我都成,只别不理我。”   凤玄张了张口,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暗恨自己居然连一天都忍不得,竟惹出这样的事来害她伤心,急忙回身往内,将她抱住:“你再胡说,我就真生气了。”   宝嫃张了张嘴,眼泪滑到唇边,凤玄垂头替她吻去:“傻娘子,别哭了……你很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只是我自己不好……”   宝嫃呆呆听到这里,急忙摇头:“夫君很好,夫君哪里不好了!”   凤玄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心里一软,张口哑声道:“我把你当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却不管你究竟乐不乐意……”他无声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又说,“我大概,是在自欺欺人,只是我很想要像你说的那样‘好好地过日子’,可是将来,谁又知道……你或许会后悔今日……或许会恨我……”   大概是借着黑暗的掩饰,他把这些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宝嫃定定地听着,脑中一片混乱,一直到他说完了,才道:“我不会。”   凤玄抬眸看她,宝嫃道:“不是夫君把我死死抓住的,是我……把夫君抓住的……”她不是很懂他说的那些话,只皱着眉,竭力地想着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靠着本能把他们说出来,“夫君什么也别想,就记得我的话,好好地跟我过日子,我就、我就永远都不会后悔,更不会恨夫君,我……只会爱夫君。”   她停了停,又认真地补充说:“我可以向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灶神爷爷奶奶立誓。”   “你这……”凤玄哭笑不得,只好将她用力抱住,无奈道,“宝嫃……”   “夫君别生气,”她手脚不能动,就缓缓摇摇头,轻蹭身畔他的脸,“我要反悔,就让雷神爷爷把我劈了,好不好?”   “住口!”他轻喝一声,想到刚见到她时候,在打谷场里那场电闪雷鸣,有些愠怒。   宝嫃细声求道:“那夫君不生气了吗?”   “本来就没有,不过,”他在那润泽的脸上也亲了下,又在她耳畔吻了一下,寂静里,索性说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脱你的衣裳?”   “啊?”她呆头呆脑地。   凤玄挑了挑眉:“你不是想生宝嫃宝嫃吗?”   宝嫃一听,激动地咽了口唾沫,瞪圆了还湿润的眼睛:“脱衣裳能生宝嫃宝嫃吗?不是要滚两滚的吗?”   凤玄笑,悠悠然道:“得脱了衣裳滚两滚才能生。”   “真……的!那我们赶紧试试吧夫君?”她立刻积极起来。   凤玄忍着笑,气氛早都给她搅没了,不过也是他甘心情愿暂时停下的,便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再跟你试,一定跟你试。”   宝嫃有些失望:“今天不行吗?”   “不行,不然你明天就没法儿去赶集了,”他一本正经地,饶有深意地望着她的双眼,沉声道,“不过明天你可不许再怕。”   “我不怕的,”宝嫃慌忙表明心迹,“我……我只是头一次在人跟前脱衣裳,忽然就慌了……我……夫君……我以后不这样儿了,我不知道夫君是想跟我生宝嫃宝嫃。”她开始撒娇般地抱他的手臂,又有些羞愧。   凤玄连连咳嗽数声:“总之记得你现在说的话,今晚上先好好地睡吧。”   宝嫃乖乖答应,凤玄看着她的样子,叹口气,却把她重新裹在被子里裹得跟蚕蛹相似,自己睡在边儿上,伸手伸脚把这颗“蚕宝嫃宝嫃”抱住压住,让她动弹不得。   怀中是她浅浅地呼吸声,凤玄听着窗外青蛙呱呱,草虫喓喓,却惟独不敢睁眼看她,毕竟他还没有到达抱怀不乱的境界,尤其是对着她。   ——他暗嘲自己大概是先前忍了太久的缘故。   过了会儿,凤玄忽地听到宝嫃小声问道:“夫君,你方才说今晚上要试了的话,明天我就没法儿去赶集了,为什么啊?”   凤玄深吸一口气,默念道:“静心,静心……”才又不动声色地说道,“明晚上你就知道了。”   “哦……”宝嫃见他不回答,就悻悻答应了声,“为什么要明晚上才知道啊。”   “赶紧睡!”他牙痒痒地,提高声音,声里带了一分严厉。   宝嫃慌忙闭了眼睛装睡。   作者有话要说:我忍不住偷笑了,这对人儿是欢喜冤家~~   上回说到鸳鸯,我忽然记起我曾经拍过,奉上其中的一张给大家欣赏,美吧~~   44于飞:缘以结不解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一大早儿天色还泛着暗蓝,宝嫃习惯地睁开眼睛。   新鲜的空气从窗棂外透进来,带着青草香跟从湖上吹来的湖水微微湿漉漉的气息。   宝嫃蓦地想起自己是在“新家”,再看看面前睡着的人,望着他俊美的脸,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一时眉眼弯弯地。   他侧卧睡着,却始终用手紧紧揽着她,腿也搭在她的腿上,压得她死死地,生怕她跑了似的。   宝嫃看他不醒,她便试着动了动,在被子里竭力凑上前去,试图用嘴亲一亲他修挺的鼻尖儿或者很好看的唇,或者那长长的眼眉,跟合着的眼睛……他浑身上下哪一处她都极爱,忽然也想各处亲上一亲。   宝嫃仰头,艰难地在他下颌处亲了口,却被那有些糙的胡渣给扎了几下,又刺又痒。   宝嫃咂了咂嘴:“改天给夫君刮一下胡子……”她舒心地吸了口气,试着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再摸上一模,正在乱动,眼前的人却睁开眼睛。   宝嫃对上那双初醒的、在清明里头带着懵懂温柔的眼神,瞬间更是看的呆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转着:“夫君可真好看……”   凤玄望着不安分的这家伙,恨不得把她摁死在自己怀中得了,清晨的男人正是水火交加的敏感时候,她却又在这时候拨弄他。   “娘子在调戏我吗?”略带一丝慵懒的声音,宝嫃虽不知道何为性感,一时心湖却荡漾了几下。   “我没有。”她羞愧地低头,没了方才“欺负”他睡着的大胆,竭力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去。   凤玄哈哈低笑了声,将她连人带被子搂过来,隔着被子用力地蹭了她两下,才低声哼着说:“要让娘子快些懂事才好啊。”   宝嫃有些慌:“夫君,我不懂事吗?”   凤玄不回答,嗯哼了两声,抱着人蹭着,清晨那一丝微凉被他蹭的转作火热。   两人缠绵了片刻,凤玄才叹了口气,忍住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将她抱了抱道:“我跟老姜说好,今日他会带人来给咱们垒锅灶,早上怕就没有饭吃了,你也不用忙着做。”   宝嫃听了,便嘻嘻一笑:“我是不会饿着夫君的。”   凤玄见她笑得鬼鬼地,便道:“怎么了?”   宝嫃才要说,转念间眼珠儿转了下,却只道:“没事,夫君快起身。”   宝嫃不是个能藏住事的,凤玄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追问,只慢腾腾地起身,拿了衣裳来穿。   宝嫃从后看着男人魁梧的身形,却发现在他背上,肩胛处跟腰下,各有一道伤痕,肩胛处的较深些,颜色也很鲜明,腰下的稍微浅一些。   宝嫃一惊,便起了身:“夫君?”探手摸过去。   她绵软的小手摸在他肩头那道伤痕上,凤玄略微一抖,便转头看她:“怎么了?”   宝嫃道:“夫君,这是……”   他低头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是过去受的伤,都好了。”   他抓了衣裳就要披上,宝嫃却只觉得双眼发潮:“夫君……”   他听出她声音有异,回眸看她:“真的没事,好啦。”将她的小手握了握,“你夫君命很大。”   这淡淡的一句,里头却包含无限过往心酸悲凉,跟沧桑过后的一丝淡然释然。   他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倘若他过去经历的那些不堪回首,只是为了引他跟她相遇,他觉得他很能接受,也很值得。   回头再看一眼她,见宝嫃一手握着被子放在胸前,那大红的被面衬得她整个人在纯真娇美之外多了一分明艳,然而因为身形娇弱,更有几分楚楚可怜,何况她正垂头似落泪之态。   凤玄抬手便按向她头上:“乖娘子,别赖床……你夫君好端端地在这里,还饿的很呢。”   他笑吟吟地,话语里别有深意,笑容中也带着无限宽慰。   宝嫃听了一个“饿”字,才蓦地抬起头来,对她而言,夫君“饿”了,是能胜过所有的头等大事,她急急忙忙抓了衣裳来穿:“好的夫君,我这就去……”   凤玄见她慌张的模样,被子从她胸前滑落,便不免把那胸前春光泄露了几分落在他的眼中。   凤玄不敢多看,赶紧下地出了门去。   宝嫃穿好了衣衫,把头发理一理,便到了门扇边儿上,这门后挂着栓儿,上头吊着个蓝色花布的包儿,宝嫃抿嘴一笑,把包儿取下来,抱在怀中。   她正开心,忽地听到院中有动静,宝嫃好奇探头看去,却见凤玄正在院子中央练拳脚。   宝嫃一看便呆了,这是她头一次看凤玄练武,自然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堂,只是觉得男人的一举一动委实太过养眼。   他的双脚牢牢踩在地面,如打了桩似的稳固,长腿马步一亮,脚下不停变换步法,双拳动处生风。   长臂探出似能擒探海夜叉,一脚踏前如能踩南山猛虎。   那样的宽肩劲瘦腰身,衣襟略敞开,露出极为精壮的腹部肌肉,绷着似一道弓,直起来似一柄剑,凛凛地似无坚能催之。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是每一刹那的动作,都带着强大的力道似的,仿佛他的举手投足,都揽带着风云之气。   可是很快地,那缓慢地动作却又迅速变快,身形转换,腾挪之间几乎叫人目不暇给。   很快地一趟拳打完了,男人缓缓收势,站定了身形微微地吐纳放松,身子微微发热,先前那在体内骚乱作祟的念欲也缓缓消散了去。   宝嫃靠在门扇上,看得一眼不眨,她从不知道夫君会有这样的功夫,而练武时候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却又让她在震撼之余略微觉得有些害怕,她不懂什么叫“王气”,什么又叫“将威”,可是宝嫃摸摸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似的。   手动的时候,碰到了怀里的布包,宝嫃摸了摸,想起她的头等大事,才把先头那一丝忐忑给挥除了。   凤玄练功过后,便出了院门,到湖边上就着清冽的湖水洗了洗身子,清晨之际,眼前的山林中飘荡着淡淡的雾气,像是云一样横亘着。   湖水碧绿,不时有几只早起的鸟儿飞过,有调皮的,伸出爪子挠一把湖水,平静的水面上便荡出小朵的涟漪。   山林中已经传来清脆的鸟鸣。凤玄深吸几口气,只觉得通身都清爽之极。   凤玄沐浴过后,换了湿了的衣衫,把旧的用湖水荡了两遍,拧干了回来晒,省得宝嫃又洗。   他顺着青草小径往回走,还没进院门儿,就看到从院子里飘出淡淡的烟火气,凤玄掀动鼻子,闻到一股焦香的气息。   急忙大步进门,却见在院子的一角,宝嫃蹲着,正在扇火,听到响声,便回头来看,见凤玄回来,便笑眯眯说道:“夫君,等会儿我们吃烧小鱼跟烤饼好不好?”   凤玄一看,见那稻草上头用木棍儿架着几条巴掌长短的干鱼,还有一个黄橙橙的玉米饼。   稻草烧着,鱼干上的油也被烧得冒了出来,打在稻草里,那火焰更高,玉米饼也被烤的焦黄了皮儿。   宝嫃慌忙地要把饼子拿下来,却又烫,正在努力,凤玄从旁边探手把饼子拿过来,一掰两半:“娘子。”   宝嫃那那一半接过来,又掰成两半,递给凤玄一半:“我吃不了这么多,夫君吃。”   凤玄咬了口玉米饼,不留神腮边沾着一点儿渣,宝嫃抬手给他拈下来,望着他笑。   凤玄看她眉眼弯弯酒窝深深的笑模样儿,伸过嘴去就在她脸上吧唧亲了口。   两人坐在院内,咬着玉米饼,就着烤的酥脆喷香的鱼干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   吃过饭后,宝嫃把凤玄的衣裳搭竹竿儿量了。而老姜果真带着泥水匠来到,也带了一口大铁锅,就同泥水匠在院内打量垒锅灶的地方。过了片刻姜娘子也到了。   宝嫃便同姜娘子先出了门,又道:“大妞昨日跟我说也要去的,不知这丫头跑去哪里。”   姜娘子道:“我们走看看,或许能碰上。”正说着,果真就看到大妞风风火火从前头来,见了宝嫃,喜出望外,“宝嫃姐,我到你家去,才知道你搬了,也不跟我说声,我好来帮忙啊!”   三个女人便出了村口,一路说说笑笑,倒是快活。   三人到了县城,大妞便时刻东张西望。姜娘子被大妞的大嗓门聒噪了一路,此刻见她终于消停了,便拉着宝嫃,低低地说道:“宝嫃妹子,你知道今天要买什么吗?”   宝嫃道:“嫂子,出门前夫君让我带了钱,要买油灯,新的碗碟,窗纸,床帐……昨晚上有蚊子,夫君被咬了两下,湖边蚊子多,艾草都防不住的。”   姜娘子忍不住便笑:“只管心疼夫君,那蚊子就没有咬你两下?”   宝嫃笑眯眯道:“我不打紧的。”   姜娘子望着她粉嫩的脸,心里一动,道:“宝嫃妹子,我问你……当初你们是刚成亲,还没洞房世珏兄弟就走了,是吗?”   “是啊。”宝嫃点头。   “那么现在,你们……”姜娘子迟疑着,打量她轻盈的身段,“洞房了吗?”   宝嫃张了张口,脸上又露出懵懂神色,姜娘子一看,心里又惊又疑,道:“难道世珏兄弟是这个意思?”   宝嫃听了这话,忙问道:“嫂子,在说我夫君吗?”   姜娘子道:“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天回去跟我说,说世珏兄弟让我陪你来赶集……买点儿女人家要用的东西,这也罢了,另外……还说要买……”   正在这时侯,却听大妞儿叫道:“怎么还不见人,宝嫃姐,你可知道他住在哪?”   姜娘子不晓得是谁,宝嫃却知道,随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不是说他是县老爷吗,县老爷自然住在县衙,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宝嫃对大妞说完,大妞便拉住她:“既然如此我们去看看呗。”顺着人群便往前,宝嫃顾不上她,就仍问姜娘子:“嫂子,说要买什么?”   姜娘子乐了一乐:“你们这对夫妻做的真是有趣儿……世珏兄弟的意思,是让买对儿龙凤烛,再置办些酒菜之类的……”   宝嫃呆道:“酒菜我是明白的,我们刚搬家当乔迁之喜,龙凤烛是什么?那么贵的东西。”乡间多都点菜油灯,弱弱地灯芯儿,光更是暗,蜡烛这种东西却是少见,只有大办喜事时候才用。   姜娘子笑道:“这我就不知道啦……”正说着,便路过一家成衣店,姜娘子拉住宝嫃,“走,去看看!”   宝嫃从没来过这地方,未免有些羞手羞脚,又怕花钱,不肯进去。大妞在旁边找不到赵瑜,鼻孔冒火,见宝嫃不敢进,便将她拉着入内:“宝嫃姐,看看又不花钱,何况咱们也不是没钱的!”   姜娘子见宝嫃无奈地被拉进去,便笑道:“这还得大妞出马。”   三人进了店内,便放眼四看,店里头有几个客人,身着轻纱缎子衣裳,像是富贵人家的媳妇闺女。瞧有人进门,未免便看过来,但看是几个农妇打扮的,就面露鄙夷之色。   大妞大大咧咧,全不管这些,毫不在乎地四处看,宝嫃望着那些闪亮的匹缎,一看就知道很贵,就想拉着姜娘子出去。   正在这时,却听有个声音哼了声说:“乡下人也敢来这儿,一身臭气的,也不知身上有没有虱子……”   大妞离得远,一时没听清,宝嫃同姜娘子却听清了。   姜娘子一听,忍不住有些生气:“你怎么说话的,嘴这么臭!”   那人把绸缎一放,回过头来,柳眉倒竖:“你说什么?”一身翠绿夏衫,看来便价值不菲,看似十六七岁,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只是眉眼里有些戾气。   旁边的店小二见状急忙飞跑过来,把那姑娘拦下:“杜小姐别动怒,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杜小姐疾言厉色地又说道:“你们怎么做生意的,放这种人进来,以后还要让我光顾吗?”   店小二忙道:“您说得对,我这就赶她们走。”说着就回头,“还不快走?这里也是你们能进来的!穷酸!脏了我们的地方!”   姜娘子一听“杜小姐”,又见那店小二趋炎附势的嘴脸,就知道这人不好惹,恐怕来头不小,她年纪大些,便想暂时忍了这口气算了。   不料先前还一声不吭的宝嫃皱了眉,道:“你们打开门做生意,不就是让客人来买东西的吗?我们不偷不抢,凭什么赶我们走?还说的这么难听!”   大妞这功夫也听见了响动,便转过来:“宝嫃姐,怎么了?”   那杜小姐见宝嫃不肯屈服,反而反驳,怒道:“哪里来的贱丫头,敢这么对我说话,你们还站着?”   杜小姐身边儿本有两个丫头,见状便上来:“我们小姐好心同你们说话,你们这些穷鬼还不快滚!”   另一个道:“等我们叫家丁来动了手,打你们一顿就知道好赖了!”   宝嫃气道:“我们穷一点没什么,可是你们当人家奴才的,也不用这么嚣张。”   杜小姐道:“听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贱~人的嘴撕烂了!”   没防备大妞在旁边听到这里,猛地往前一扑,张手就把杜小姐的头发扯住了,拼命摇晃叫道:“你这骚狐狸,贱婢,不就是投胎投的好吗,有什么了不起,你撕一撕试试看,老娘先弄死你!”   那两个丫头本在狐假虎威,见状都吓懵了,听到杜小姐厉声尖叫,赶紧冲过来拉扯大妞,宝嫃见她们捶打大妞,怕大妞吃亏,抡起篮子就也去打那两个丫头。   那店小二见状,却也目瞪口呆,赶紧叫人来,又去外头叫杜家的家丁。   姜娘子在旁边一看大事不妙,赶紧拉住宝嫃,又道:“大妞,快跑!”   大妞把杜小姐的头发都扯乱了,正占着上风,哪里肯听,宝嫃也发现不对,赶紧道:“大妞,快点走了!”大妞听了她说,才撒了手,三个人跑出店门口,杜家的家丁正往里冲,一时也没拦她们。   街上人多,她们三人飞快地跑过街头,听到后面吵吵嚷嚷,该是杜家的家丁追出来了,三人左拐右拐,一口气跑到僻静处,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才停下。   惊魂未定之余,宝嫃先捂着嘴一笑,而后大妞跟姜娘子也大笑起来。   三人笑了会儿,才探头探脑地出来,正要去买东西,忽然见到许多人顺着街上往前,有人叫嚷道:“快去看看哟!咱们的县太爷又出幺蛾子了,这回是在招厨子呢!”   大妞一听“县太爷”三个字,立刻双眼发光:“宝嫃姐,我们转来转去,居然转到县衙这边来了,正好去看看!”   三人便顺着人潮,前往县衙而去,果真见好些人围在那里看那告示,可是却不见县太爷的踪影。   大妞奋力一挤,挤到最前面,她不认字,就听旁边的人念道:“本县现招厨子一名,男女不限,要求面容姣好,厨艺有可取之处……”   然后旁边的人道:“啥叫面容姣好,县老爷是招厨子呢还是娶媳妇?”一帮人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大妞听得明白,当下挺了挺胸,顾盼自得道:“这个一定得是我才行了!”   正在这时侯,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就是她们三个,拿下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哦,恁们都有经验了啊,我看好多人都在剧透,哼哼,哼。。。   然后又看到很美美的留言,于是小小地高兴了一下,谢谢有爱的种种~~XD   其实上章中间那段,写的时候也有酸楚的感觉,方才回看了一遍,唉,忍不住就觉得。。吸鼻子。。   幸好俺们宝嫃羊羊是治愈系!XDD   奉上这章,吃饭的时候看是很好玩的_   于是我决定发一发奋,今天努力争取两更,希望能~啷哩个啷~~~XD   45于飞:以胶投漆中   大妞正在搔首弄姿顾盼自得,准备去会见心上人儿,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声呼喝,她踮起脚尖往外看去,却见是先前那几个杜府的家丁,将在外围的姜娘子同宝嫃拉扯着。   大妞见状,奋勇杀出重围:“干什么你们!”   这样一吵吵,周围的百姓也留意到了,便转头来看,几个家丁见状,便不急动手,威风道:“你们几个泼妇,伤了我家小姐,却跑到这里来!”   大妞分毫不怕:“闭上你的鸟嘴!那骚狐狸仗着人多想欺负我们,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自己找的!”   家丁见她彪悍之态,便道:“哪里来的野泼妇,敢这么说我们家小姐,怕是活的不耐烦了。”就在捉大妞。   大妞奋力踢了一脚,正中那家丁下面要紧关隘。   那家丁捂住裆口,疼得几乎叫不出声,只是扭曲了脸,大妞却杀猪般地厉声叫了起来:“杀人了!来人啊!”   “你恶人……先……”那家丁夹紧双腿,抬起颤抖的手愤怒地指向大妞,那句“告状”还没说出来,大妞“啊”地又大叫一声:“好吓人啊!”复狠狠地又踢出一脚。   那家丁二次受袭,翻了翻白眼,伛偻着身子,晃了两晃,几乎要疼晕过去。   这时侯,蓦地听到有个清朗的声音正气凛然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县衙旁谁人如此大胆敢杀人?”   大妞一听这个声儿,即刻荡漾起来,却又做花容失色样,将粗壮的腰身一扭:“救命啊……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民女!”说话间,用肩头友爱地蹭了一下那来者。   赵瑜刚挺身冲出人群,官威还没有摆明白,便被大妞以肩头撞之,顿时向旁边趔趄过去,多亏赵忠在旁边扶住。   赵瑜站住脚,扫了一眼装娇的大妞,见她正冲着自己抛“媚眼”,——冲着赵瑜把一双小小眼睛眨的风生水起。   赵瑜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赶紧把眼睛转开装作没看见她。   这功夫,杜府的家丁便把“伤者”搀下,有人道:“大人既然来了,那正好,我们捉到这三个伤了我家小姐的泼妇!”   赵瑜定睛一看,却见被捉着的两个女子之间有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如痴如醉:“是你!”   宝嫃被那家丁握着肩膀,又气又羞,脸上涨红,双眸一对,赵瑜怜香惜玉之心腾地涨大数倍,冲着那家丁喝道:“还不快快把人放开!”   家丁一怔,这时侯凤玄给赵瑜挑选的那几个衙差也上前来,都是青壮年,一个个膀大腰圆,很是健壮彪悍。   家丁见状,迟疑着把宝嫃跟姜娘子放开。   宝嫃同姜娘子凑在一块,握紧了手,忐忑不安,又看赵瑜,宝嫃心头惊想:“原来他真是县老爷啊。”却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那家丁仗着杜府乃是当地一霸,无人敢撩虎须,心里其实也没怎么把县老爷放在眼里。要知道,昔日来此处的县老爷,到任的头一件事,就是来杜府拜见杜老爷。   家丁便道:“大人,放开无妨,可是这些人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们打伤了我们家小姐。”   大妞在旁边咬唇咂舌地望着赵瑜,不知吞了多少次口水,此刻也悄悄地走到赵瑜身边,眉眼含情地望着他:“大人,你别听他们狗嘴胡吣……是他们那小姐满口乱喷,还想动手打我们呢,你看我的手都被他们打肿了。”   她大方地挽起袖子,给赵瑜展示自己的手臂,胖胖的手让赵忠想到他爱吃的一道菜名:红烧猪蹄。   赵瑜咳嗽了声,退开一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嫃看看姜娘子,就说道:“大人,是她们要欺负我们的,我们好端端地在店里头,她们就开骂,然后想打人,大妞为了保护我们,就跟他们动了手……也许杜小姐是伤了,可是我们也被她们打了……”   女人家撕扯,哪里有好端端地,大妞手臂上被几个丫头撕扯的伤了几处,宝嫃上去帮手的时候也被拉扯了一番,大妞人胖体壮,倒是看不出来,又彪悍,因此没吃什么亏,宝嫃面嫩,被个丫头暗地里挠了一把,把颈子上划出一道红痕来,有的地方还破了皮儿渗着血丝。   赵瑜定睛一看,十分心疼,他也知道杜家是当地恶霸,分明是仗势欺人不成反而吃气,故而不忿才来追宝嫃三人的。   赵瑜斟酌有定,当即便喝道:“都听见了?杜小姐不在,本官不知道她究竟伤的怎样,可是这几个民妇分明也伤着了,却又找谁去?何况杜家小姐身边有你们这么多人保护着,怎么会给这三个民妇得手?你们无非是想借机发挥!可惜本官不是那等昏聩胆怯之徒,你们要想欺男霸女的却是打错了主意,把人放了,都给我退下!且不许再找她们的麻烦,不然的话,本官跟你们誓不甘休!”   杜家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似面弱的官儿竟然当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给。   周围的百姓们都知道杜家独霸一方,平日里提起杜家都打怵,如今见赵瑜这新任的县太爷竟然当众不给杜家颜面,反而护着三个弱势的民妇,顿时齐声叫好,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赵忠便也趁机喝道:“听到我们老爷说的了?还不滚!”   杜府的家丁见状,只好先灰溜溜地走了。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阴”,赵瑜本是起着“怜香惜玉”的心,没想到然歪打正着,博得了民心,一时大乐,便冲围观之众微微摆手示意,又让众人无事便散了去。   宝嫃见赵瑜果真是如假包换的县太爷,便忐忑地上前见礼:“大人……上回我、民妇没有认出您来,失礼了。”   赵瑜道:“没事,你的伤呢?”   宝嫃抬手摸了摸,这才觉得疼,便摇摇头:“不碍事的。”   大妞蹭过来:“我也伤着了……”   赵瑜把赵忠拉过来,挡在两人跟前,又对宝嫃道:“你怎么……又一个人来了?”   宝嫃说道:“我夫君家里有些事,一会儿也就来了。”   赵瑜听她说“夫君”,浑身上下老大不自在呢,这时侯大妞正跟赵忠四目相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跟斗鸡似的,闻言就探头:“公子,听说你要找厨子?”   赵忠拦着她不让她往前:“你问这个干什么?”   大妞珍惜自己的风韵身材,不肯贴在赵忠身上,就竭力探头看赵瑜,拍着胸道:“我会做饭!做得可好吃了!”   赵瑜只觉得头大,正不堪其扰,对上宝嫃亮晶晶的眼睛,心头却一动:“宝嫃啊,你是不是也会做饭啊?”   “那当然会啊。”宝嫃没想其他,张口回答。   赵瑜喜道:“那你住哪?要不要来我这县衙……当厨娘呢?”声音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宝嫃愣了愣:“啊?”   姜娘子在旁边看着,见这俊秀年轻的县太爷盯着宝嫃柔声细气地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存着什么念头,赶紧咳嗽了声:“宝嫃妹子……咱们还得去买东西……”   宝嫃这才想起来:“是啊是啊。”   赵瑜很是不舍得:“你不想在县衙里当厨娘吗?”   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她时候她推着车自己在路上的样儿,只觉得简直是明珠美玉弃于暗室,又想到她那个“夫君”,简直是骏马良驹配给了五毒俱全的蠢货,让他心里百般感慨。   此刻看着宝嫃简朴的衣着,甚至连根像样的发钗都没有,头发只用一根木棍似的钗子别着,又用蓝布包着,土的要掉渣。   可就算这样儿,也掩不住本身的丽质天生,尤其是那对儿酒窝,让人看一眼还想继续再看,简直要把他溺死在其中。   赵忠可算是看出自己这位主子的“司马昭之心”,他的脑子在这时候通常都是极灵活的,赶紧道:“我们县太爷慷慨,当厨娘干得好的话,每个月能有□十文钱呢。”   赵瑜呆了呆,明白过来,便立刻道:“你若是来,一百文也使得。”   宝嫃大为吃惊:“真的吗?”   赵瑜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冉冉升起一丝希望:“当然是真的,你不信,现在也可以给你。”   大概是他实在是太热情了,大妞很是不忿地撇嘴,姜娘子暗地里皱眉,宝嫃也也有些忐忑,就小声道:“我不知道呢,这个我得问我夫君。”   姜娘子便垂着头道:“宝嫃妹子,该走了……时候不早了,回去还得布置你们的新房。”   宝嫃听到正事,赶紧就对赵瑜道:“大人,那我们先走啦。”   赵瑜道:“等等,你不想想吗?”   他这样毫无官威的纨绔样儿,把宝嫃吓坏了,赶紧拉了拉大妞:“不用了……不用了……”三人慌里慌张极快地就走个无影无踪。   人家都走了,赵瑜还在发怔,半晌无奈地就叹了口气。赵忠在旁边袖着手,道:“公子,说了你是没缘的,人家都嫁人了……就趁早别胡思乱想了成吗?”   “住口!”赵瑜喝道,“都怪你,为什么说什么□十文……真是轻贱佳人。”   “□十文招个厨子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衙门里的衙差,还只一百六十文呢!”   “那些粗人,怎能跟佳人相比,”赵瑜叹息摇头,“岂不闻‘肯爱千金轻一笑’,区区的十文钱算什么……”   主仆两正抬扛,却听得旁边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十文,真的是招厨子的钱吗?”   赵瑜同赵忠齐齐转头,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胖乎乎的丫头,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儿,生得倒是周正,一双眼睛眨动着,几分可爱,见两人看自己,便嘿地咧嘴一笑。   宝嫃同姜娘子跟大妞离开县衙门口,赶紧地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姜娘子做主,当真给宝嫃买了身儿新衣裳,虽然是很便宜的,不过宝嫃三年间都没添过一身新衣,何况是鲜嫩的绛红色,更是稀罕了。   宝嫃原先嫌颜色太鲜亮了不想要,她习惯了穿那些浅白,灰蓝,洗的看不出颜色的土色,乍然见到那么新鲜的,只觉得脸上都发热。   后来又扯了一匹软和的棉料,姜娘子知道宝嫃针线活出色,只说是凤玄叮嘱过,让她买了回去自己做小衣的。   宝嫃听了,不由地脸带红晕。   最后到底又买了对儿龙凤烛,新的碗筷,又去买了些熟食,黄酒,并要用的家常物品之类,三个女人抱了满怀,才往回而返。   一路上大妞聒噪道:“宝嫃姐,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龙凤烛都有,难道你们换了新房,却要重新拜堂不成?”   姜娘子噗嗤笑了出来:“大妞,瞧你口没遮拦地,我们都是嫁了,你还是闺女,这样给人听了,你还怎么嫁人?”   大妞儿道:“这有什么,难道不许我说话了?何况我在这里说,他也听不到。”   姜娘子便打趣:“你说的‘他’,可是那个县太爷吗?”   大妞儿挺胸昂首:“除了他,还有谁?”   姜娘子冲宝嫃一挤眼,道:“可是人家是县太爷,能瞧上咱们吗?”   大妞儿扫了姜娘子跟宝嫃一眼,傲然说:“他当然不会瞧上你们,因为他喜欢的是我。”   姜娘子同宝嫃抿着嘴乐,大妞儿说道:“等我们拜堂成亲的时候,要买对儿比这个更大的龙凤烛,看着吧……”   三个女人说笑着回到村里,已经过了晌午,见院子里的锅灶已经垒砌好了,老姜正在烧水,这新锅必定要狠狠地先烧过水,把些浮灰铁屑之类都洗刷干净了才好用,正也好借着火力,把刚垒的锅灶的湿泥灰给烤干。   宝嫃谢过了老姜,又问凤玄几时走的,老姜道:“你们走后不久,他便走了,还说今儿会早些回来呢。”   宝嫃高兴,把东西一一都放置好了,便开始要贴窗纸,正忙着裁纸打浆糊,姜娘子又来了,道:“我知道你要忙,来帮一把手。”   宝嫃喜气洋洋握了握她的手,两人忙活着,便把窗棂纸都贴好了,又把新买得碗筷之类地洗刷了一遍,又扫了屋子,地面,院子里也扫了个干净。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老姜跟他娘子便告辞去了。宝嫃竭力挽留,见留不住,就道:“我们头一次搬家,晚上大哥跟嫂子务必过来喝杯酒。”   两人应了,便相偕而去。   宝嫃回来,见身上都是忙活出的汗,就打了一盆水,到了屋内,把门关了,将身子慢慢地擦洗了一遍,回来换衣裳的时候,看到新买的绛色衣衫,那颜色吸引着她似的,一时看的怔怔地,伸手缓缓摸过。   宝嫃看得心怦怦跳,听听外头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便把衣衫抖开,颤着手,急急换上。   将衣衫系好了,宝嫃深吸一口气,低头看自己,却见一身鲜艳之色,几乎都不是自己了,她伸手摸摸胸口,又摸摸衣带,周身打量,新奇惶恐又高兴着。   正在这时侯,却听到外头脚步声响,宝嫃一惊,不知是谁来了,她本能地想把这身儿衣裳换下来,可是这样急促间,万一来人有急事要见,就更不好了,正左右为难着急间,却听外头那人唤道:“娘子?你可在里头吗?”   宝嫃听到是凤玄的声音,心才欢快起来,忙道:“夫君,我在!”   她抬脚就想去开门,手把门闩将拉开时候,忽然间看到袖口微垂,那艳色柔软的衣裳随着动作摆动,往下看,裙子长长地,裙裾宽大,样子那样奇怪。   她自己便先羞了,忙道:“夫君……你先别进来、等、等等……”   外间凤玄已经在门口:“怎么了?”   宝嫃道:“我要换衣裳。”   凤玄笑道:“大白天地换什么衣裳呢?”   宝嫃道:“总之你别进来……”   说话间,门扇却吱呀一声,蓦地开了,原来她方才已经把门闩差不多拉开了,光亮刹那透进来,宝嫃依稀望见凤玄站在门口,“呀”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抬手捂住了脸。   门口处,凤玄一怔之下,往里看过来,却见眼前站着个娇小曼妙的身影,长裙将她的身段儿勾勒的恰到好处,那样撩人的颜色更是撞入了他的眼中,她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子。   凤玄轻声唤道:“宝嫃?”   宝嫃肩头动了动:“夫君你别过来,别看……你先出去,我换下来……”   凤玄上前一步:“这是……新买得衣裳吗?给我看看。”   宝嫃捂着脸摇了摇头,从指缝里闷声道:“不要看……”   凤玄笑了声,走上前来,转到她的跟前,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脸上拉开了去:“乖娘子,让我看看。”   宝嫃试探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急忙低头,羞羞地想看不敢看。   凤玄望着面前的人,却赫然呆了。   他知道宝嫃好看,可是却没有想到,只是一袭红裙,就能把她的好看显得这样明艳惊人。   可是,当初在雨里初次见到,他只觉得这女人实在古怪的很,倔强固执,他本不欲管,只是见生死之间,故而才挺身而出。   当时她跌在雨水泥里,半边身子跟脸都脏的黑乎乎地,又是夜晚,电闪雷鸣地弄得人的样子很奇怪,他眼里,她就是个惨兮兮又可怜的乡野妇人,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含泪带雨的眸子,很是清澈,带着悲恸。   等相处下来,发现她始终有点呆,有点笨,被公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整天忙里忙外,像是一只勤劳的小雀儿,镇日又是土灰色的衣裳,简简单单地。   她睡在枕边,经常抱着他,他开始知道她好,生得也不令人讨厌,甚至有几分可爱。   他先前是铁马金戈的生涯,面对的是粗豪狂放的男儿,女人在他眼里通常都是面目模糊的,女人就是女人,甚至没什么好看不好看。   以至于后来的越看越顺眼,他以为里头或许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作用,何况他对她的情愫不仅仅是“情人”那么简单。   可是一直到现在,凤玄才发现,原来他的小娘子,真的很美。   她羞羞地一笑,嘴角梨涡旋动,长睫蝶翼般眨两下,眼里脉脉地都是令人心悸的情意。   她大概不晓得自己有多美,甚至还忙着想要藏起这种美,而他现在才知道她多美,因此也很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别的男人看见。   因为这功夫凤玄才也明白了,为什么赵瑜当时看他的小娘子,是那种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看标题,所谓“如胶似漆”,便是本章的意思了。。   本来预计这章可以摆个酒了,结果预计错误,于是,咳……恁们就让我自由地吧……   刚一发就被锁了,jj老抽无极限啊   大家都知道昨天本来是二更的,结果刚一发存稿箱下一秒就给直接锁定了。。。   现在给恁们介绍一下苦逼作者的辛苦历程:为了找到那个导致本章被锁的敏感词,我一段一段地在后台发文试,一段修改了没问题,就再加一段修,于是一路修改N多遍。。。。。终于给我灵感爆发灵机一动,发现一个令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敏感词。。。   那么辛苦我才不告诉你们是哪个呢,啊啊啊……想知道就求我吧……啊啊啊崩溃中……   人生最那啥的事莫过于木有肉还被敏感……大家祈祷我晚上加油成功吧   如果出现啥意料外的事体,我依旧会在文案上注明或者评论下回复告知或者微博上写明啊。。。希望一切都顺利XD   因为捉拿敏感词而震惊地某只八月慢慢鹿过……   46于飞:谁能别离此   这小小屋内,两人相对无言,宝嫃听不到凤玄说话,心里就有些发凉,本能地以为自己穿这件儿难看,回身道:“夫君我换下来……”   凤玄一张手,从后面把她搂入怀里,低头在她鬓发上轻轻吻过:“别换,就这么穿吧。”   他的手搂在她的胸前,宝嫃垂头望望:“可、可是不难看吗?”   凤玄无声一笑,他的傻娘子啊,目光凝住她脸颊上贴着的一丝湿发:“好看的很,我很喜欢。”何止很喜欢,简直动情到要发狂,也只有他在这时候还能忍住。   他爱极她,也爱极她这身儿打扮,甚至打心里想要买更多更好看的衣裳、饰物来打扮她,可是又怕她太好看了,给别人看了去,想到这里心里就怪异样的。   宝嫃安了心:“夫君别怪我难看就好了。”任凭他抱着,小心地摸摸他搭在身前的大手。   他的手掌大且有力,宝嫃细细看看,上头因为先前劳动磨出的血泡都好了,她全不知身后的人忍得辛苦,反因此想到另一件事。   “夫君,今儿我在县城碰见一个人。”   “嗯?谁啊。”凤玄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忽然很想一把把外头的太阳扯落下山。   “夫君大概不认得,是上回那个郎君,”宝嫃回想着,“就是你回来的那天,我在路上遇到的他,还给他指了路,没想到他就记住我了。”   凤玄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赵瑜,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却也知道了赵瑜为何竟认得宝嫃了,心里冷笑:那人还真有心。   “你们又遇上了啊。”他不自在地重复了一句,全然没留意自己这简单话里头泛着的醋意。   “啊,是啊,”宝嫃也没听出来,道,“今天倒是多亏了他。”   “多亏了他什么?”凤玄蓦地警惕起来。   宝嫃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又说多了,本来不想把今天闹腾的事说给凤玄知道的,可是她又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正在张口结舌,凤玄目光一转,望见她颈间的一丝血痕:“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忙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抬起下巴,细细地往下看。   幸好那伤不算厉害,只是划破了一小部分,星星点点地血本来都结痂了,先头被宝嫃拿水擦洗身子的时候不慎碰到,有的地方便又红肿起来。   但就算如此,他的眸子里还是迅速地泛起一丝怒意。   宝嫃望着凤玄的眼睛,无端地有些发冷,她知道瞒不过去,便期期艾艾地把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凤玄听完了,双眉皱着:“杜家的?”   宝嫃垂头道:“夫君,我不是故意要惹事的,可是那个小姐说话很难听,我一时没忍住……”   “我没怪你,”凤玄将她肩头一揽,“反而要夸你。”   宝嫃抬起头望他:“啊?”   凤玄望着她,笑道:“娘子总会让我觉得惊喜……没理由被人欺负到脸上还不回击的,你做得好,不过……以后记得跑的远一些,打架的时候也要留神,别再让人伤着。”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醒悟过来,哑然失笑:“我怎么教你打架了……罢了,我所要的只是不想你吃亏,还有,上回我跟你说过,谁若欺负你,你打不过的话,回来跟我说,夫君替你出头。”   “夫君!”宝嫃张开手臂,用力将他抱住,“我还怕你骂我……杜家很厉害的……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怕,只是当时忍不住。”   凤玄摸摸她的头:“那个杜家,就是当初想买你做小妾的?”   宝嫃身子一抖:“是、是啊。”想到差点儿会跳入火坑,仍旧心有余悸,于是越发将凤玄抱得紧紧地。   凤玄察觉了,便安抚她道:“别怕,放心吧……他们快嚣张到头儿了。”   “啊?”宝嫃仰头看他,凤玄看她眼睛乌溜溜地,一派天真,哪里会想到这样的人儿也会跟人打做一团?不由又笑道,“不过,娘子竟有勇气跟他们家的人打架,我真是很想不到。”看着她嘴唇红红,就想要再亲一口。   可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仔细一想,就又问:“娘子想跟我说的就是遇上了那个县太爷吗?”   宝嫃也才记起自己本来要说的是什么,就说:“夫君,我还没说完,就是那个县太爷,他救了我们之后,还对我说,要我……”   凤玄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   宝嫃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人道:“世珏兄弟,我来啦。”   老姜抱着一坛酒,并一挂爆竹来到,庆贺他们的“乔迁之喜”。   难得地有人来,凤玄便要出门,宝嫃却退后一步,凤玄回头看她,宝嫃往旁边门扇后一站:“夫君,你招呼姜大哥,我换下衣裳。”   凤玄本来很喜欢看她这样穿,只是因为先前怀着一份“醋意”,下意识地不想给别人看到宝嫃这样儿,便也默许。   宝嫃把门稍微掩了,便把衣裳换下来,仍旧穿了旧衣,便又围了围裙,把今日买的一些菜肴,切切摆摆,又去烧火炒了几个菜,便在院中的小亭子下摆了碗筷酒菜。   忙活了这一番,天色才暗了几分,老姜便叫凤玄把那爆竹挂在院门上,点着放了。   爆竹声劈里啪啦,把湖里的青蛙震得不敢做声,草虫也好一阵儿不敢鸣叫。——天地神明共鉴,从此之后,此地便有了主人了。   宝嫃弄好了菜,老姜同凤玄说了一番,凤玄便道:“娘子,你把这些菜留一半出来。”宝嫃便也答应了。   凤玄同老姜两个端了酒杯,老姜道:“恭喜兄弟你换了新家,以后就跟弟媳妇和美度日,神仙不换。”   凤玄同他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宝嫃见两个高兴,便同凤玄道:“夫君,不知道公公婆婆吃了饭没有,你说让我留一半,是不是给公公婆婆送去?我本来也把肉菜留了些,现在给他们送去好吗?”   凤玄怔了怔,他叫留菜,可不是给连家两老的,而且依照他的意思,不用去理会那两个老的,可是既然宝嫃提了,他便道:“哦……那也行,但不要全给他们,捡两样给他们就行,咱们自己要留些,只不过……他们要说什么难听的,以后就别再去送了。”   “好的夫君。”宝嫃答应了声,便用个大点儿的篮子,放了两盘肉菜,一碟炸鱼干,想了想又加了个饼子,拿块干净的素布一盖,出了门。   凤玄望着她的身影要出院门,便又叮嘱:“别耽搁,早点回来。”   宝嫃回头嫣然一笑:“夫君,我知道了。”   凤玄本来毫无醉意,望着她那笑盈盈的样儿,刹那有些晕眩。   宝嫃挽了篮子,便去连家。不多时进了村口,将到连家,却见那前头有个人影晃来晃去,最后竟蹲在了墙边角。   宝嫃诧异,缓缓走近了看,薄暮中,却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见了她来,便抬起头,用两只翻白眼看她。   宝嫃有些害怕,却也知道这是个乞丐,大概不知从哪来的,竟蹲在这里。   宝嫃便急忙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却见那人竟坐在地上,伸出一条腿来,耷拉着头,有气无力似的。   他们这村子很是偏僻,寻常很少有陌生人来,就算是乞丐也很少会来到这里,宝嫃看那人落魄的样子,心里头有些不好受,走了两步,那步子却一步慢似一步。   她以前也曾经讨过饭,知道当乞丐的难堪,饿得狠了,可见了人却仍旧很难伸手讨要。   宝嫃想到昔日,眼睛有些酸涩,低头看看篮子,便又回来。   那“乞丐”正坐在地上,忽然听到个声音轻柔道:“给你。”   乞丐一怔,缓缓抬头,宝嫃只望见一双很亮的眼睛,她把手中的饼子往前一递:“你先吃着……”见他不拿,就俯身放在他搭在大腿上的手里,想了想,又从篮子里抓了三四条油炸的小鱼干:“吃吧。”   那乞丐愣愣地,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   宝嫃这功夫便直起身子,仍旧往前走了。   乞丐目送她走到前头,进了连家大门,那眼睛骤然一眯,把手中的玉米饼举到嘴边慢慢地咬了口。   连家大门虚掩着,宝嫃推门进内,见堂屋里冷冷清清,点着油灯,两个老的正在对着一盘子菜吃,见她来了,连婆子诧异起身,宝嫃上前,提着篮子把菜端出来:“公公婆婆,今天夫君让我去赶集,买了两样菜,夫君让我给你们也送来一些。”   连婆子同连老头对视一眼,连婆子哼道:“这还差不离儿。”   看看面前是一盘玲珑切条儿的猪耳朵,一盘肉丝炒白菜,香喷喷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你回去吧。”就想打发了宝嫃,好快点吃。   宝嫃见他们桌上只有一盘凉拌胡瓜,就道:“婆婆,明儿得给胡瓜浇水,等我得空回来。”   连婆子道:“知道了。”宝嫃见他两个都盯着菜虎视眈眈地,便不再久留,道:“那我先回去啦。”   宝嫃出来连家,却见那个乞丐已经不见了。她也不以为意,只以为他讨到东西,必然是去找地方睡了。   她便挽着篮子出了村儿,刚出村,就望见前头灯光盈盈。   宝嫃心里一喜,赶紧加快步子,才走一会儿,便见前头有道人影静静站着,宝嫃细看了看,叫道:“夫君!”飞跑过去。   凤玄将人抱住了:“让你快些回来,怎这么慢。”   宝嫃嗅着他身上有淡淡地酒气,便道:“夫君,你不在家里吃酒,怎么出来了?”   “老姜已经走了,我担心你……”凤玄说着,便握着她的手,将人带回院内。   亭子内的石桌上点着油灯,光芒淡淡地很微弱,宝嫃见果真没老姜的影子,就随口道:“这么快就走了?”   凤玄笑了笑:“他不过是怕我们这里冷清,特意来凑一下热闹,意思一番而已……你去送东西,他们没为难你吗?”   宝嫃摇头:“没有。”   凤玄便道:“这就好……”将她上下一打量,便笑道,“我想看娘子穿新衣裳。”   宝嫃脸上微微发热:“夫君……”   “去换那身儿吧。”凤玄低声说道,“再把那对儿蜡烛点了,可好?”   宝嫃懵懵懂懂,只觉得凤玄这番话,似乎不仅是换衣裳点蜡烛那么简单,可却乖乖答应了,便进了屋。   宝嫃点了蜡烛,红通通地龙凤烛在桌子上发出耀眼的光,她望着那团灿烂的烛光,只觉得这烛光美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她怕凤玄久等,就赶紧把旧衣脱了,只着贴身小衣,才把那绛色衣裙换上。   换好衣裳,宝嫃走到桌边,又出神似的看那红蜡烛。   烛光映着她的衣裙,两相都是喜庆的红,宝嫃怔了怔,恍惚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她刚进连家的那夜,似也是如此。   宝嫃抬手按按胸口,蓦地有些慌张,赶紧去开了门,失声叫道:“夫君?”   门口处,是凤玄静静矗立的身影,宝嫃一眼看见,踉跄出门去,张手将他牢牢抱住:“夫君……”   “怎么了?”   “我怕,”宝嫃只觉得心里酸酸地,没来由地惶恐,“我好怕夫君又走了。”   凤玄怔了怔,却探手将她的腰搂住,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回夫君不走了,要一辈子都陪着娘子,陪着你。”   宝嫃吸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向雷公爷爷起誓,若是违背……”   “不许说!”宝嫃抬手,及时地掩住他的嘴。   龙凤烛的光从屋内透出来,让他们把彼此的脸看的清楚明白,凤玄望见宝嫃眼中亮晶晶盈盈地泪影,宝嫃也看到他脸上那脉脉地温柔。   凤玄握住宝嫃的手:“乖娘子,就算是你推我走,我也不肯走的。”把她的手在唇边亲了口:“我要一辈子都缠着娘子,哪也不去,就算娘子厌弃我,我也要赖住了你不放。”   宝嫃的心如小兔子一样突突跳了起来:“我才不会厌弃夫君……”心内欢喜,脸上一时也转了晕红。   凤玄将宝嫃领到那小亭子里头,让她坐了,便取了个小小杯子,倒了一杯酒给她。   宝嫃急得要自己倒,凤玄却不许,宝嫃又叫:“夫君,我不会喝酒!”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沾过一滴酒,更不知酒是什么滋味。   凤玄笑微微地:“没干系,你尝尝。”   宝嫃见他高兴,便只好举起酒杯尝了一口,瞬间皱眉吐舌,道:“夫君,好难喝,辣辣地,还有些酸。”   “又不是醋,怎么会酸?”凤玄笑吟吟道,“吃口菜压一压。”   宝嫃刚要动手,凤玄亲自给她布了一筷子菜,宝嫃见是切好的猪耳朵,便嘻嘻笑道:“夫君,这个很好吃,你也吃呀。”她自己夹起来咬了口,咯吱咯吱吃起来。   凤玄只是带笑看着她吃,宝嫃吃了几口,又试着喝了点儿酒。   她又怕喝多了,便拿舌尖去舔,舔了一点,便又嘶嘶叫辣,凤玄在对面看着,双眼都不眨地。   渐渐地,月影移动,外头湖里的青蛙们又聒噪起来,篱笆外的草虫也开始重新鸣唱。   吃了小半个时辰,宝嫃只觉得头也有些晕晕地,凤玄道:“娘子吃饱了吗?”   宝嫃用力点头:“饱啦!”   凤玄起身,便站到她身旁,望着她道:“可是我还没饱……”   宝嫃正打了个饱嗝,闻言便把接下来要打的吓了回去:“什么?我……我给夫君再做……”   “我不吃那些。”他在耳畔说,眼睛看着她,却随手又把两个酒杯倒满了,拿了一杯递给她,自己也取了一杯:“我陪娘子喝这杯,好吗?”   宝嫃眨眨眼,然后大声道:“好!”   凤玄一笑,探出手臂勾住她的手臂,宝嫃愣愣地望着,见他就以这种姿势,把酒杯放到他的唇边。   宝嫃有样学样,也这样放在自己唇边,却还是看着凤玄,似乎想继续学。   凤玄眼睛仍旧望住她,微微仰头举杯,将酒缓缓喝光,宝嫃也便跟着他一样,不过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可也将那杯酒喝光了。   凤玄喝了这酒,才把酒杯缓缓放下,又看宝嫃。   酒上了头,宝嫃昏头昏脑地仰头看凤玄,却见朗月之下,他的脸英俊非常,眼睛也格外亮,比刚才看过的烛火光还亮,她心里惦记着一事,口齿不清地道:“对了,夫君说没有吃饱……我给夫君做菜,夫君要吃什么?”她说着,就要起身。   “吃你。”凤玄将她拉入怀中,俯身便吻住她的嘴。   宝嫃眼睛朦胧,凤玄贴过来的时候她就闭上了眼,心里却想:“夫君又要吃我的舌头了,他果然是没有吃饱,只不过别真的把我吃了才好。”   可不知是酒力的缘故还是怎样,竟没觉得如何,只感觉夫君的舌头缠着她的,似乎想把她的舌头扯到他嘴里去,隐隐地又觉得就算是给他吃了也没什么。   宝嫃糊里糊涂地仰着头,身子飘飘荡荡地,几乎不知人在何处,脚下站不住,便往后一晃,几乎倒了。凤玄将她的腰身一抱,腿儿一勾,便将人打横地抱了起来。   宝嫃只觉得身子腾空而起,便嘻嘻笑了几声:“夫君,我好像会飞了!”   凤玄望着她脸颊红通通地模样儿:“那娘子喜欢吗?”   “喜欢……”宝嫃在他怀中,扑腾着双脚,手却勾住凤玄的脖子,醉眸如星,酡颜似火,“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久违而且颇为坎坷的第二更   关于那个敏感的敏感词,上回然有同学猜对了,真是神一样。。内牛。。。   嗯呢,某只八八的目标就是,把所有人都甜晕过去,有人晕了吗?快举手XDD   发文发的好艰难,拼命刷网页,希望jj不要抽啊。。   47于飞:山光忽西落   宝嫃被凤玄抱着,又因喝了酒,稀里糊涂地,只觉得身心都极为欢愉,依偎在他怀中,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往外张着,仰头看天,见天上星子点点,闪闪烁烁,明月皎洁,不由地出了口气:“夫君,真好。”   凤玄抬头看一眼乡间宁静的夜空,又看宝嫃,见她醉眸流光的模样,便也说道:“是啊,真好。”   宝嫃还在痴痴地张望夜空,眼前却被他的俊脸挡住,宝嫃怔了怔,便凝视凤玄,喃喃地唤:“夫君……”   凤玄答应了声:“娘子。”   宝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夫君比什么都好。”   凤玄定了定神,便道:“我抱娘子入内,好吗?”   宝嫃点了点头:“好!我听夫君的!”   凤玄在她脸上亲了口,抱着她进了屋内,用脚将房门踢上,便转入里头。   新换的床帐还搭着,大红的被褥静静铺陈,凤玄将宝嫃放在床~上,顺势便压了下来。   宝嫃呆了呆,眼神迷乱里看到男人在解她的衣裳,迷糊中便想到一件事:“夫君要跟我生宝嫃宝嫃了!”   凤玄见她可爱的醉态,俯身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恋恋不舍地长吻。   最近他的吻技略见提高,隐隐粗暴之中带着温柔,宝嫃也渐渐地习惯甚至喜欢上了,任凭他吮着自己嘴里的清甜,偶尔也主动地跟他似的,含住他的唇舌吮~舔一下。   凤玄动作放得温和,手指落在她绛红裳的领口处,目光下移,望着宝嫃穿着这身儿衣裙的美,一时竟有些不舍得动手。   大手从她的颈间往下,越过突起的蓓蕾,低陷的腰身、小腹,一直往下……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越过她的腿,摸上她的脚,手一动,顺势将她的鞋子脱下来。   宝嫃躺着不动,酒力让她浑身慵懒无力,只觉得夫君在抚~摸自己,可是却极舒服地,身体越发懒洋洋地,几乎都要睡着,可是又高兴地忍不住想笑。   宝嫃想着想着,果真就笑了两声,凤玄听见了,手顺着她的腿间往上。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夫君……”   凤玄的手按在她的膝弯处,一寸寸攀上,轻柔的棉布抵不住那粗粝的手指的力道,宝嫃觉得腿儿有些痒,刚一动,凤玄将她的腰轻轻地按住。   宝嫃呆道:“夫君?”   凤玄手指往上,隔着衣裙轻轻地揉了两下,宝嫃腰肢一摆,下意识想躲,凤玄垂头在她脸上亲了口:“娘子,不是说最听我的话吗?”   宝嫃“啊”了声:“我听夫君的。”   凤玄道:“那乖乖地……别动……”   他说着,便吻住她的唇,这香软的唇,简直喜爱的让他发狂,勾住那滑腻娇嫩的小舌,疯狂似的引她同自己缠~绵。   手指撩开衣裙,轻易地探了下去,宝嫃呻~吟了声,双腿微微动了动,却反而将他的手夹得紧紧地。   凤玄轻轻一笑:“别怕……”手安抚似的摸过她的发上,把上头的钗子摘下来扔在一边,包头发的蓝布也扯落,那一头乌黑的发便散开,如墨一般,衬的一张脸越发动人心魄。   凤玄轻吻着她,手从她的脸颊边往下,在宝嫃胸前徘徊,并不去脱那衣裳,只是斜□去,轻轻揉捏。   那小红果儿很快地就挺立起来,带着一抹倔强似地硬挺,凤玄把衣襟往旁边拨弄开去,俯身便又吻落。   “啊……”宝嫃微微惊叫,感觉自己是一条上了岸、喝醉酒的鱼,张着口徐徐喘气,无所适从,有种晕眩的感觉,只能无助地叫,“夫君、夫君……”   那声音唤的他的魂儿也飘飘荡荡起来,她在他的手底,婉然辗转,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好像也期盼着,绛红裙半开半解,那玉~体若隐若现,凤玄心火熊熊腹内火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凤玄把自己的衣裳脱了,抬手随意把床帐扯落,便上了床,将她那玉葱儿般的双腿轻易分开,他跪在正中,底下那物已经怒的硬挺紫涨,蓄势待发。   宝嫃被他折腾的浑身如一滩水儿,任凭他搅弄拨玩,迷糊中只觉得下面有什么顶着自己,一下一下地仿佛叩门。   宝嫃想动,却只是稍微地抬动了一下腿。   凤玄扶着那物,试了几番,那玉门却兀自紧紧关闭,几乎无路而入,凤玄无奈,知道她必然是要吃点儿苦头的,只盼给她喝了些酒,会让她痛楚稍微轻些,他索性将她的双腿抱起来,俯身略微压下,凑近了宝嫃唇边,轻声道:“娘子,忍着些……”   “什……么?”宝嫃迷糊问道,却觉得下头那硬物抵着自己,不知为何力道加重,渐渐地压过来,宝嫃才有些怕:“夫君?”   身子都被他顶的往后移了,可是那东西还是不停,宝嫃怕起来:“夫君,什么东西?”好像要把自己抵破了一样,那力道越来越吓人。   凤玄见她脸上带了惶恐之色,便道:“娘子,会有些疼,忍着好吗?”   宝嫃不知会发生什么,又似乎感觉到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是凤玄这么说,她就只好忍着,只有些害怕地问:“夫君……你在干什么?”   凤玄下头怎么也入不进去,也有些焦急,想狠狠心,又怕她受不住,可是这时侯退,却显然不可能。   “今晚上是我跟娘子洞~房花烛……”凤玄微微一停,终于道,“我要跟娘子圆房。”   “洞~房花烛,圆房……”宝嫃有些茫然地重复。   凤玄道:“是啊……娘子……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这个宝嫃却是很确认的。   凤玄道:“这就好,娘子,我也喜欢你,很……喜欢……”说到一个“很”,底下终于探到那一道紧闭的玉缝儿,就好像战场上他将刀拔出,号令百万将士冲锋开始一样,他催动战马,雷霆万钧地冲了出去!   宝嫃失声痛呼,只觉得身体终于被那奇异的硬物撞破了,发出极尖锐的痛来,扯得她浑身都在痛。   宝嫃想往后退,却被凤玄抱住了腰,他压着她的腿:“娘子,为我忍一忍好吗?”   泪从眼角不由自主地就滚出来,宝嫃颤着道:“夫君,为什么……很疼……”   “一会儿……就好了……”凤玄也同样艰难说,那底下实在太紧,箍的他几乎撑不住,望着宝嫃发白的脸色,不再让自己心软,□一摆,往前冲了进去。   宝嫃双腿一阵战栗,头往后仰,几乎要晕过去。   凤玄在她耳畔亲吻着:“娘子,清醒些,看看我。”   宝嫃几乎就要哭起来,眼中泪珠滚滚,却还忍着,勉强看一眼凤玄:“夫君……为什么……”   凤玄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埋入她体~内不敢再动:“娘子不是说要生宝嫃宝嫃吗……其实生宝嫃宝嫃不是只滚两滚的,是这样……”   宝嫃瞪大眼睛,凤玄只觉得下头火热而紧~窒,整个人介于冰与火之间,痛于不能彻底地动,却又觉得找到归宿般舒服。   见宝嫃发呆,凤玄趁机往内稍微顶~弄了一下,宝嫃身子一抽闷哼了声,额头上已经也见了冷汗。   “真的吗?”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死了,生宝嫃宝嫃的法子有这么难吗?她只知道大肚子生宝嫃宝嫃的时候会很痛苦。   “真的,真的……”凤玄耐着性子,“娘子,这一次过后就好了。”偷偷地往外抽出一寸。   宝嫃的头很晕,身子很疼:“夫君我不要生了……”   凤玄愕然,宝嫃忍不住哭道:“真的很疼,夫君……不要了……”   凤玄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看样子是真的疼狠了,连生宝嫃宝嫃的法子都没用,可他盼来计算去,好不容易耐得今日,总不能半途而废。   凤玄心念一动:“娘子不听话了吗?”往内轻轻撞入。   宝嫃虽迷糊,却还忍着痛道:“我、当然听。”   凤玄道:“那娘子不想跟我洞~房花烛吗?”稍微磨了磨,又抽出来数寸,却未完全出来。   “当然……想。”宝嫃被折腾的要疯了,可还得回答,只是答话间已经隐隐地抽泣了。   凤玄声音好生温柔,哄着求着似的说道:“那娘子乖乖地跟我一起好不好?”又慢慢撞了进去。   如此反复几次,虽然痛楚难当,可也将她下面开拓了些,血同缓慢渗出的玉液混合,稍微润~滑,不再似是刚进去时候的那种撕裂般的痛。   宝嫃似“上了贼船”,又像是“骑虎难下”,被凤玄一句一句堵住,忍不了也得忍住了。   凤玄起初耐着性子慢慢地,后来见她疼得轻了些,便缓缓地加快了动作,只是怕把她伤狠了,仍不敢肆意,一只手又去揉她的乳,时不时俯身吻她的唇。   宝嫃要“听夫君的话”,竭力强忍着由着他去,后来他抽~送的快了些,身子自痛里头不知又营生出一种什么感觉来,又被他一再地撩~拨,宝嫃分辨不清究竟是痛还是怎样了,只是那呻~吟地哭,却也变了味道。   “夫君……”她茫然无措,本能地叫,“夫君……”又叫又低声哭着,不知道是求是诉。   凤玄见她梨花带雨的娇态,又听她声音里痛楚的意思减轻不少,便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这才将她的双腿放下,只按着她的腰一进一出。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褪的差不多了,动作间凤玄极快地把剩下的衣物都扯的一干二净,大红的被面儿上,只剩下这白玉般的人,却又活色生香地,宛如一朵花儿,任君采撷。   凤玄吸一口气,随着他的动作,她那瘦瘦地小腹上甚至能看清他那器物一进一出的形状,如此狰狞而煽情地。   凤玄抬手在那上头按了一按,这功夫身心才缓缓地舒畅起来,一边儿挺~动,一边儿微微仰头,眼睛望着身下的宝嫃,听着她细细低吟,垂下的床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地抖动。   凤玄心里欲兴之极,那壮硕的腰身动的更快了。   宝嫃的叫声也大了起来,胡乱之间也不知自己在叫什么,只是“夫君夫君”地声声唤着,似痛似快地。   凤玄听着她的娇声,垂眸望着那紫涨怒目的硬物在她狭小粉嫩的桃花蕊出入,把那可怜的娇小蹂~躏的嫣红泥泞,像是玉杵捣碎了桃花瓣,白的汁红的液,搅在一起,乱作一团,显得说不出地欢靡。   他不知道她那样小,怎么会承载下他这样的巨物。可是想想也是,她这样一个温柔良善又天真的小女子,他却偏服服帖帖地被她降服,天地之间,一物降一物,是有道理的。又所谓百炼钢变绕指柔,大概就是如此。   “娘子,”凤玄身心极为欢泰,像是先前的风雨苍凉都被洗刷了去消于无形,声音沙哑低沉地唤着,“娘子……啊……”   宝嫃被他顶~弄的青丝散乱,散在红被上仿佛墨染的一般,脸上的冷汗渐渐地转作燥热的汗滴,低吟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在小小的床内氤氲婉转,听得他更是情~欲催动不可遏抑。   那美丽的双眸似睁似闭,水淋淋地不知是泪是汗,胸前的小兔儿随着动作微微颤抖,凤玄分手去握住一只,底下那凶物比之先前更是硬涨了几分,凤玄垂眸望着,心底那积攒的快意一分一分攀上高峰,深吸一口气催动腰身又动了近百下,才深深地没入她的体内,热流滚滚而出,都给了她。   凤玄发付了这番,头往后一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底下那巨物兀自在她身子里颤动不休,吐精送瑞。   宝嫃小小地身体也阵阵颤抖,底下一阵一阵地绞紧,像是温暖的波浪涌上来包围了他,又像是春日的轻风柔柔地拂过,熨帖抚慰地让他觉得到了云端里。   凤玄俯身,在宝嫃的脸颊上轻吻:“娘子……”   宝嫃迷迷糊糊地:“唔……”   凤玄察觉她脸颊上湿湿地,却是沁出的汗,舌尖一挑,便将那汗滴舔了去:“娘子还好吗?”   宝嫃勉强地睁开眼睛:“夫君,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却像是小爪子挠在他心上,弄得他痒痒着。   凤玄温声说道:“娘子不会死,夫君陪着你呢……”   宝嫃答应了声:“唔……夫君在就好。”   凤玄抱着她柔弱无力的身子,自她面上一点点往下吻落,将那颗果子含着,百般含弄疼爱,宝嫃只觉得身子酥软,灵魂出窍,却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倒像是要死了似的,迷糊里挣扎道:“夫君不要了。”   “不要夫君了?”他抬眸望她,戏谑似的。   “不是,要夫君。”纵然心迷意乱,宝嫃还是惊了一惊,赶紧回答。   “娘子要我就好,”凤玄笑着,俯身下去,将她双腿分了,细看下头,却见玉杵碾破桃花碎,半是胭脂半玉白,他又怜又爱,取了自己的里衣来替她略微擦拭。   过了头一遭,春风二度的时候便顺利了许多,大概也因酒力未退,又或者因为初次承~欢,宝嫃身子瘫软,全没些挣扎,凤玄将人抱着,结结实实可心可意地又吃了两顿,见宝嫃已是半昏迷之色,才暂时鸣金收兵。   情到深处这功夫儿,才蓦地知道疼一个人是何种滋味,想把她揉碎在怀里,或者妥妥帖帖地深藏在心上。   这夜凤玄始终牢牢地抱着宝嫃,两人均是寸~缕都无,如同初生的婴孩一样纯真赤~裸,做着最亲密的接触。   他不停地看她,不停地看他们的床,看床帐外窗棂纸上泛出的月白色,听她细微的呼吸声,听着外头草虫们起兴似地叫,只觉得天地万物都是喜悦的,圆满地。   他看一会儿,听一会儿,想一会儿,思绪万千,感慨万千,反反复复地把已昏睡过去的宝嫃亲了又亲,却是怎么都觉得亲不够。   这“洞~房花烛夜”,宝嫃因被折腾的极狠而睡得深沉,可凤玄却几乎是一夜未眠,身体里沉睡的什么似乎醒了过来,那种新奇而欢悦的感觉让他难以入眠。   将近黎明的时候,他才被那种燃烧似的情绪折腾的累了,抱着宝嫃勉强合眼睡了。   凤玄睡着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宝嫃悠悠地醒转过来,她早已经养成的习惯,天不亮就会起床。   前天早上宝嫃起来,察觉自己在新家是恁般兴奋,可是这遭儿醒来,却只觉得身体沉重酸痛,手脚四肢好像被人拆下来又重新按回去,她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没有知觉,惊恐地试着伸伸脚,才发现腿还在,只是脚软软地,像是十七八天没吃饭。   想到“饭”,宝嫃隐隐地觉得饿了,本能地想要起身做饭,然后人却被紧紧地抱着……   宝嫃看向凤玄,黎明的晨色中望见他的脸,便才想起昨晚上的事,顿时浑身绷紧起来。   宝嫃呆呆地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依稀记得她喝了酒,然后凤玄抱着她,她在他怀中像是飞了起来,抬头只看见漫天的星星,真美……   然后……夫君抱她回房,她望见灿烂的龙凤烛的光,然后……夫君亲吻着她,解开她的衣裳,分开她的……   宝嫃吓得一哆嗦,伸手往身下探去,手却碰到有些硬硬地东西,她低头想看看,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她的夫君也是。   两人结结实实地靠在一起,亲密地像是一块儿长的。   宝嫃的脸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娘子……”身边的人叹了一声似的,声音暗沉。   宝嫃抬眸,同凤玄睁开的眼睛相对:“你在做什么?”他问,与此同时刻意地向着她身上蹭了蹭。   宝嫃来不及抽手,手便被夹在两人中间,手上那种坚硬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还有些发热,紧紧地贴在她的腹部,抵在她的手上。   “夫君……”宝嫃瞪大眼睛,“我、我……”   凤玄一笑,翻了个身,便将宝嫃压在下头,宝嫃垂眸往下,这才看清楚身下那抵着自己的东西……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昨晚上的细节,那在自己身下撞着她的可怕东西,就是他了吧!她原先还以为是根棍子或者什么……那么坏地拼命折腾弄疼她。   瞬间宝嫃想把自己缩小起来,最好让凤玄看不到,又想捂住脸,可是他已经捉着她的双手,笑道:“娘子怎么了?”长腿便挤入她的腿间,慢慢地想要开疆僻壤。   宝嫃感觉到他手上的极大力道,又察觉腿儿被分开,便想到昨夜他压着自己狠狠动作之态,一时紧紧地闭上眼睛,有些慌张:“夫君……别、别……”   凤玄吻住她的唇,轻声问道:“娘子怎么了?”底下那物似乎也随着他的醒来而精神起来,耀武扬威地想要再度冲锋。   宝嫃忐忑,眉心皱起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疼……”   凤玄怔了怔,本想说以后就不疼了,转念一想,便扶了她的腿,跪起来往下看过去。   宝嫃怕羞,想要把腿并起来,却哪里能够。   凤玄瞧着那可怜兮兮的地方,有些吃惊,虽过了一夜,仍旧红肿未退,他有心仔细瞧瞧,可看她畏怯的样子,便也罢了。   凤玄沉吟了会儿,终于温柔地说:“娘子别怕,我……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宝嫃这才睁开眼睛:“真的?”   凤玄瞧着她隐约惊喜的模样,心想还是不能急于一时,便道:“真的。”在她唇上轻轻一亲,“不过今日你不许早起了,再睡会儿吧。”   宝嫃眨了眨眼,凤玄用被子把她裹了,自己起身,宝嫃忙扯住他衣角:“夫君去哪?”   凤玄回头摸摸她的脸:“你乖乖地再睡会,我出去……湖边沐浴一番,片刻就回来了。”   宝嫃只好答应,又扒着被角,轻声道:“夫君早点回来。”   “知道啦。”凤玄答应。他是不能陪着她睡了,这身下之物蠢蠢欲动地,似乎在不餍足的叫着。他便起身,草草穿了外裳,出了门。   昨晚一早他就把两只鸡关在“书房”里,这功夫鸡听了人声,便叫起来,凤玄赶紧将他们放了出来,两只鸡欢快地在院子里扇着翅膀做起飞之势。   凤玄呵呵一笑,出了院门,便往湖边而去。   清冽地湖水上仍旧有雾气飘摇,凤玄迈步往前,走了七八步就停下来,抬手抄水往身上浇,凉凉地湖水勉强地把身子里的火气给逼退了回去。   可一想到昨夜的情态,凤玄便忍不住笑,差点儿又胡思乱想了去,只好竭力看山看水,转移注意力。   洗了会儿,凤玄心里惦记宝嫃,便想回去看看她有没有听话。   谁知刚一回身,身后的湖畔林中,有飞鸟陡然冲出,叫着往黎明的天空飞去。   凤玄抬头相看,蓦然间眼神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这肉肉真难煮,从早晨开始,一直整整折腾了一天   好不容易写好了,又反反复复地改,整个头大大大,真想用“那一夜过去”了代替,啊啊啊!   实在太累了,好吃不好吃的就这样了。。。==   这回希望不要被敏感到。。   虽然知道大家或许不会留心标题如何,但是为了这个标题我“博览群诗”,更看的眼晕,不过还没找到百分百契合的,就先用此一首顶着,再慢慢阅览找寻好了   顺就是,最近有个关于凤再上的好消息。。让我想想再说。。   这会的感觉就跟宝嫃宝嫃似的:感觉我要死了。。整个没有力气了==   48、于飞:池月渐东上   凤玄举目一看,眼神略变,迈步往岸上走去,上了岸后,把衣裳上的水拧干了,虎步龙形,往回而走。   他来的时候,两边草地里的虫儿细细地叫个不停,但是此刻,虫儿却寂然无声,偶尔有一两声鸣叫,显得怯生生地,似在惧怕什么。   凤玄不动声色地往前而行,手中搭着的外衫方才在湖水里拧的半干,不疾不徐地行到距离院门还有十几步远,凤玄手握着那衫子的衣领,陡然往身侧茂草丛中一挥。   只听得“啪”地一声,那衫子掠过草丛,也把里头的水滴给尽挥了出去,杂草被劈断,一时乱飞,与此同时草丛里有人闷哼出声,然后一道人影迅若闪电般跃了出来。   凤玄定睛相看,却见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褴褛,正站在凤玄前头路上。   在清晨的薄曦里头,略微瘦削的身形显出一股莫测的冷肃,加上整个人都灰突突地,宛如鬼魂幽灵般地神秘飘忽。   一条窄窄的草茎,两人相距四五步远,彼此对峙,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片刻,那神秘人低低一笑:“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身手!”脚下一顿,便跃了上来。   凤玄不闪不避,手中的衣衫一抖,如蛇般卷向那人袭来的手臂,那神秘人道:“好!”他的手竟也极为灵活,转而握向那衣裳上。   凤玄手腕一震,那衣衫一闪一缩,忽又暴涨出去,“啪”地便打在那人肩头,半湿的衣裳挥起来似一根硬棍,又被他使着,力道更是加倍,打在肩上火辣辣地痛,好像被砍了一刀似的。   那神秘人咬牙:“再来!”竟不管自己肩头受创,贴身同凤玄相搏。   凤玄衣裳一收,把他袭来的拳迎面握住,稍微用力,只听得骨骼作响。   那人额头冒出冷汗,用力一挣,竟给他挣了开去。   他后退一步,蓦地在腰间一摸,摸出一物来,当空一抖,铮铮有声,光芒伸缩不定,却是柄软剑。   凤玄见他亮了兵器,却毫无惧色,双眸反更见了冷冷杀意。   那人将软剑一挥,如毒蛇吐信袭向凤玄颈间,凤玄冷哼了声,将头一侧,数根发丝碰上那剑尖儿,无声地被削断当空飘落。   那人一个挺身纵前,软剑仿佛灵蛇似的蜿蜒光动,从凤玄颈间往下,处处危机。   凤玄身形急急倒退,避开他的锋芒,那灵蛇似的光却紧追不放,如此一个进一个退之时,凤玄把手中的衣衫往前一扔,将那神秘人的视线略一挡,与此同时,手掌如刀刃般,斜劈向那软剑之上。   神秘人察觉他的动作之时,已经晚了,他急急地想要撤剑却也来不及,一时心中惊骇非常。   他这软剑乃是寒铁宝嫃刃,吹毛断发,有名的锋利无比,这手掌印上去,还不就像是切瓜果一般轻易?   正在心惊凤玄竟然“自残”,却感觉那剑身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他虎口生疼,与此同时,那人竟挟带排山倒海之势冲了过来,铁钳一般的大手,毫发无伤连道血痕都没有,却准而无情地捏向他的脖子。   原来凤玄从那软剑上所散出的万千道光芒里看的清楚,找到那剑身横着的方向,却并没有撞到剑刃。更在神秘人错愕的瞬间欺身上来占了先机。   他的手稳稳地捏上了神秘人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捏碎他的喉骨,生死就在刹那,神秘人道:“谁能想堂堂的神武王爷,竟隐姓埋名在这偏僻的小村庄内,还做了区区一个民女的夫君……”   凤玄脸色一变:“给我住口!是他派你来的?”   神秘人察觉他捏着自己喉骨的手力道加强,便挣扎着嘶声道:“不是!”   凤玄眼睛眯起:“不是?”   神秘人道:“王爷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沙哑之中,略带一丝苦涩之意。   凤玄冷哼了声:“就算是不认得你,也认得你手中的剑,当初你刺杀我不成,如今是想继续吗?还说不是他所派?!”   神秘人道:“当初、刺杀王爷的的确是我,不过这回我并非是领命而来……”   “那你来是为何,你来此还有谁知道?”凤玄凝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   神秘人一怔,便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心底有一股冷冷寒意升起,喉头却疼得越发剧烈,浑身无力,连手中的软剑都落在地上,剑身如水,在地上如一条亮亮地银蛇般,而他却无法出声。   凤玄望着他的表情,心中快速做了决断,手上刚要用力,忽地听到院内有个声音遥遥地唤道:“夫君……”   凤玄一惊,不由地略微犹豫,这瞬间神秘人道:“我对王爷……毫无威胁!”   因被凤玄死死地握着脖子,声音已经含混不清。   这功夫,屋门被打开来,宝嫃探头,身上只穿着那件绛色的衣裙,便往外打量,见院内没有人,那目光就看向院门之外,陡然间便看见凤玄跟那人。便迟疑出声呼唤。   宝嫃惊愕,淡从她的角度,只望见小径上凤玄同那人相对站着,那人背对着她,正好没让她看到凤玄捏着他脖子的手。   宝嫃看到陌生人,呆了呆后,又歪头看凤玄:“夫君?”便要迈步出来。   凤玄的手紧了紧,却又缓缓松了松开,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你若是敢胡说,我必杀你!”   神秘人略微仰头,面上露出一丝凉凉地苦笑。   凤玄这才转头,看向院内的宝嫃,扬声说道:“娘子别过来,回去再睡会儿。”   宝嫃听他大声回答,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夫君……”   “我跟人说句话,一会儿也回去了。”他甚至带了一丝微笑,以示无事。   宝嫃安了心:“那好吧……”她看一眼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也想不起是谁,见凤玄还看着自己,就又退回了屋内去了。   宝嫃进了屋后,那神秘人才道:“若不是先头见识过你的身手,单听了这两句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就是神武王爷。”   凤玄正目送宝嫃把屋门拉上,这一刹那,他脸上的微笑便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冷意跟杀意:“你还想说什么?”   神秘人道:“我就先回答王爷的问题,我来这里,是奉命来保护另一个人,而我想对王爷说的是,王爷在此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并没有别人知情,何况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因为……不会有人相信我。”   凤玄始终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倘若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实之词,他也会即刻看出来,一直到现在,凤玄才又问道:“你奉命保护谁?”   神秘人道:“那人王爷也认得,就是乐阳县新任知县赵瑜。”   凤玄道:“什么时候虎牢的人,不去杀人却反而要保护人了?”   神秘人面上又浮现那种苦笑之色:“因为我已经不再是虎牢的人,确切些说,我顾风雨已经不再是虎牢的牢关副使,早已经被削去官职,贬为平民,因为……”   凤玄凝视着他,顾风雨却也看着凤玄,慢慢说道:“因为什么,王爷怕也是猜到了。”   “因为你暗杀我失败了?”凤玄冷然道。   顾风雨眉头一挑,脸上又露出那种略带苦涩的表情,自嘲般道:“也可以……这么说,我现在来此,是受了赵瑜的父亲所托,我该多谢赵大人,肯用我这废人。”   凤玄打量着他的神色,一直听到这里,才又问道:“那你为何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昨日我在县城见过王爷一面,我心里疑惑,故而才跟随来看看。”   凤玄不再相问,只是斟酌地望着他,顾风雨慢慢说道:“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王爷也是,我对王爷毫无威胁,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凤玄问道:“你凭什么要我放了你?”   顾风雨说道:“若是我在这里出了事,赵公子无人保护,若出了事或者那联系之人找不到我,赵大人便会追查此事,也可能会另外再派高手前来……到时候,王爷想要的宁静日子,怕是……”   “你威胁我吗?”   “不敢,”顾风雨面色虔诚,“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请王爷斟酌。”   凤玄道:“我怎么能信你不会将此事泄密?”   顾风雨道:“小人可以对天起誓,若是泄露半点,便万箭穿心……而且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对我毫无好处,先前因为刺杀王爷失败,我只是侥幸得了性命……”   凤玄沉默不语。   “何况我就是说也不会有人信,因为……”他略微迟疑,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凤玄望着他,面上却没什么惊愕之色。   顾风雨心里暗惊,却又继续说道:“故而若是这件事再抖出去,这样牵连起来,恐怕我也会被迁怒……功名事小,性命是大。”   两人说到此处,天色放明,湖外已经有早起的村民经过,见此处有人,便向这儿张望。   凤玄沉吟至此,便缓缓地将顾风雨松开。   顾风雨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软剑,默默地说道:“当初是我自不量力才去撩虎须,多谢王爷不计前嫌。”   “别忘了你说过的,”凤玄垂眸看他,沉声道:“我在此处的名字叫做连世珏,也只有这一个身份……不是什么王爷,倘若你走漏风声,我要你死的苦不堪言。”   顾风雨道:“小人遵命,若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把软剑收起,又将落在地上的他的衣衫捡起来,双手奉还给凤玄:“王爷。”   凤玄不再多话,扫他一眼,接过衣衫,迈步离去。   身后顾风雨回头目送他进了那院门,回想方才数番生死轮回,只觉得浑身一时无力,默默站了片刻,转过身便也离开了。   凤玄回到屋内,见宝嫃正侧卧在床榻上,回头向内,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她见凤玄进门,就要起身。   凤玄顺势将她抱住:“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宝嫃道:“睡不着。”   “难道是想夫君了吗?”他戏谑地笑,望着她的小脸。   宝嫃把脸藏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夫君饿不饿?我该做饭了。”   明知道她的意思同他所想是两回事,他听到那个“饿”字,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饿,你的身子呢?”凑在她耳畔低声问,“疼不疼了?”   宝嫃红着脸,不肯做声也不肯抬头,凤玄抱着她不肯放手:“我今天就在家里陪娘子一整天吧。”   宝嫃才有些惊,问道:“夫君不去县城了吗?”一说到县城,就又想起那件事,便道,“对了,昨天我跟夫君说,县太爷……”   凤玄正要回她,见她说起这个,却也才想起来,忙问:“你说他要你……什么?”   宝嫃道:“他说让我去当厨娘,一个月有一百文钱呢。”   凤玄双眸眯起来:“原来如此,他倒是想的美!”   宝嫃抬头:“啊?”   凤玄摸摸她的脸:“娘子不去,娘子只做饭给我一个人吃,不许给别人做。”   “啊……”宝嫃答应了声,又说,“我原本想如果一个月有一百文,夫君就可以少忙一些了,比我织布要好许多。”   凤玄亲亲她:“娘子别担心这些,我会赚钱给娘子用的。”   宝嫃喜滋滋地在他胸前蹭了下,忽地又问道:“对了夫君,方才在外头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凤玄哥要看好宝嫃宝嫃啊=3=   昨天那个消息是,凤再上已经签了实体……估计会挺快上市的,俺们最专情深情长情的见清(奸情)帝啊终于……   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随时发布~总之加油,期待……^_^   49于飞:散发乘夕凉   宝嫃问罢,凤玄面不改色地说:“那个人啊,是个过路的,向我问道儿。。]”   宝嫃眨了眨眼,忽然说道:“啊,我知道他是谁了!”   凤玄一惊:“什么?”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宝嫃道:“夫君,昨晚上我给公公婆婆送吃的,在路上看到他在咱们家附近……很可怜的样子,我就给了他一些吃的。”   凤玄真要让她把魂儿吓飞了,听了这句,心才又慢慢地落下来:“原来是这样,好善心的娘子。”   宝嫃依偎在他怀里:“我见他很可怜,而且公公婆婆也不爱吃饼子,就给他一个,没多给他。”   凤玄虚惊一场,哈哈地笑:“知道啦!乖娘子。”   到底又按着她多在里屋歇息了会儿,凤玄出外,便把白日里找到的木条收敛起来,使着借来的锤子,叮叮当当地做起“木工”来。   他反反复复地倒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钉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头笼子,把笼子放在墙角,凤玄看看那两只鸡,见大小正合适,才罢了手。   宝嫃到底是呆不住,听他敲打着,她便下地,不敢出门,就趴在窗户边儿上张望,却见凤玄背对自己坐着,正在忙碌。   宝嫃不知他在做什么,自己却看得津津有味,如此两人一个干活儿,一个张望,凤玄把那笼子放下,回头的功夫,正跟宝嫃四目相对。   “怎么又起来了?”他说着,拍了拍手,便走到窗外,把那窗扇拎住。   宝嫃望着那笼子:“夫君,那是什么?”   凤玄道:“以后晚上就把鸡赶进这笼子里,不用往家里捉了。”   宝嫃恍然,笑眯眯地望着凤玄:“夫君真好。”   她在窗里头,笑得跟一幅画儿似的,凤玄把窗扇一提,就在她脸上亲了口:“真知道夫君的好吗?”   宝嫃对上他的双眼:“当然啦!”   凤玄笑问:“夫君可有不好?”   宝嫃张口:“怎会……”忽然间看清他那隐隐暧昧的眼神,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脸上发红,转身就要离开窗边,却被凤玄一把拉住。   两个隔着窗户,凤玄垂眸望着她:“夫君真有不好吗?”声音也低低地,尽数钻到她心里去。   宝嫃眨了眨眼:“没……没有不好。”   凤玄低笑,抬着她的下颌便吻上那双唇,大概是清晨没有吃饭,一碰到那香软的唇瓣,整个人就觉得饥火上升。   宝嫃闭了双眼,无奈地任凭凤玄予取予求,一直到他咻咻不舍地停下来,宝嫃才呆呆地咽了口唾沫:“夫君,我给你做饭吧?”   再不给他做吃的,会不会真吃了她啊?   凤玄忍着笑,也忍着火,放开了宝嫃。   宝嫃回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才出来,抬腿迈出屋门坎儿的时候,忽然想起赶集的那前一晚上,凤玄说“不然就赶不了集”是什么意思。   她的双腿现在还有些发麻,尤其是抬腿出来的时候,如果要走几十里路上县城,估计是绝对不成的。   宝嫃红着脸去做饭,凤玄便坐在后头打量她,宝嫃又看见昨晚上吃饭的碗筷都还没有洗,就说:“夫君,没有水了。。]”   凤玄瞧她不安地望着自己,便过来在她头上一按:“稍微等会儿。”拎着水桶出去,到村口的水井边上打了桶水。   宝嫃把碗洗洗,切了点腌肉跟咸菜,熬了点粥,又炒了盘小白菜,两人便在亭子里吃过了饭,这功夫看时间也晌午了,天又热起来。   凤玄听着树林里的蝉唱,心里暖洋洋地格外受用:“娘子我们睡个午觉吧。”   宝嫃忙活了会儿,也有些累,就答应了,两人刚要进屋,凤玄一扭头,望见从屋前的小径上来了一个人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望见凤玄的时候,脸上便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似要叫嚷。   凤玄一惊,便冲那人打了个手势。那人愣了愣,就没了声。   凤玄极快地拥着宝嫃进了里屋,道:“娘子,你先歇会儿,我出去把院门关了。”   宝嫃也不疑有他,就在床边坐了。   凤玄极快出了门,出了院子,见那人迎面来了,他便迎过去:“来此做什么?”   那人竟是赵忠,眼巴巴地看着看凤玄:“捕头大人,我们公子叫我来请您过去,打听了好一阵儿才听说您在这……”又看那屋子,总觉得方才那个半进了屋的人影有些眼熟。   凤玄道:“有什么事吗?”   赵忠说道:“有些事……说是牢里头……您最好还是去看看。车就停在外头。”   凤玄略一沉吟便道:“那好,你先去等候,我即刻就来。”   赵忠见他痛快答应,便也高兴:“那我在车上等您。”转身去了。   凤玄这边回到屋内,见宝嫃正坐在床边,就道:“娘子,我方才想起县城里还有点儿事,我要去一趟,你自个儿留在家里行吗?”   宝嫃道:“夫君有急事就去吧……我也琢磨着你在县城里的活儿呢,我平常里都是一个人在家的啊。”   “今天就别出去跑了,”凤玄握着她的手,“好生歇息,等我回来。”一直看她答应了自己,他也才放心出了门。   宝嫃要出来送,他也不肯,宝嫃就只在屋门处看,见凤玄大步过了草茎,去了湖那一畔,树林边上似乎停着一辆车。   宝嫃看凤玄上了车去了,才返回来,把门关了,上床卧了会儿。   她素来是个极忙的,镇日里写活儿压着身子,每一刻安生,此一番安静下来,浑身有种疲惫的感觉,只不过心里头却仍有些乱,浮想联翩地,一会儿想想连家,一会儿想想娘家,想田里,想家里……没一刻停歇。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宝嫃爬起来,先擦洗了一番身子,换了套衣裳,又去湖边打了水,把昨日换下来的衣裳洗了,还有那件绛色裙子,一并用竹竿搭起来晾在院子里。   又把屋内屋外地打扫了一遍。   忙完了这些,额头上又出了汗,宝嫃抬手擦擦脸,正要到屋檐下歇息会儿,却听得有人嚷嚷道:“是这里是这里……快看!”   宝嫃诧异地抬头,却见从院门外走来三四个青年男子,打扮的有些不像正经人,一边走一边四处乱看,有人又捡了石子打那湖里的青蛙,时而哈哈大笑。   宝嫃见他们竟直直地往自家院子这边来,一时呆怔住了,那几个青年也看到了她,一时间你撞撞我我拉拉你,都看向宝嫃,有的脸上就露出略猥琐的表情。   领头的那青年把嘴里的一根干草吐掉,嘀咕道:“没想到连世珏竟然娶了这么个标致的小娘子。”   四人说话间便推开院门进来,宝嫃道:“你们干什么?找谁?”   那领头的青年生着一双眯眼:“我们找连世珏连大哥,这可是他的家吧?你就是嫂子吧?”说着,就凑过来。   宝嫃见他举止流里流气地,就避开一步:“是……不过我夫君刚才出去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就笑起来:“那也不打紧,我们就在这里等连大哥回来就是了,自从他去当兵,整三年没见了,兄弟们要好生聚一聚才好,嫂子,晚上就给咱们弄个酒呗?”   宝嫃见他们是连世珏认得的人,可是举止却有些恶形恶状,她心里不喜欢,可看在“夫君”面上也要忍着:“我不知道,等我夫君回来再说吧……现在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方便招呼你们。”   这几个青年哪里肯听她的,自找地方坐下,有人就盯着那两只鸡:“这鸡不够肥,只够打牙祭的……嫂子,晚上杀一只吧。”   宝嫃一听这个,急忙叫道:“鸡还小,不能杀!”   几个人见她动怒,便更加笑哈哈地,一个瘦歪歪的起身,便更加凑近宝嫃:“嫂子脾气还不小呢?对着连大哥可也这样儿?不过也是……连大哥就爱那扎手的花儿,太柔顺的他还偏不要,你们说是吗?”   周围三个人一起答应,宝嫃听出他们的言外之意,便皱了眉:“你们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有话等我夫君回来跟他说……你们快走吧!”   那青年见她赶人,哪里肯走:“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一口水也不给喝就走,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旁边一个就说:“对了,咱们还没看连大哥的新房呢,走,进去看看!”起身就往里头走。   宝嫃见他们蛮不讲理全不听自己说的,心怦怦乱跳,再也不想跟他们多话,赶紧从旁边把晾衣服的杆子抄起来:“不许你们进去,都走都走!”   那青年被她一拦,伸手就攥住了竹竿,顺势一拉,就握住宝嫃的肩膀:“嫂子这是干什么?哟,嫂子可真香……”   宝嫃见他的嘴探着,一副轻薄像。她又气又惊,一伸手就挠在他的脸上,青年吱哇一叫,就松了手,脸上多了三道血痕。   宝嫃后退,重把竹竿握住,没头没脑打过去:“你们不是好人,别来找我夫君!都出去!”   几个青年然被她逼得后退,只那受伤的一个道:“这小娘们真够泼辣的!怪道连大哥回来了也不跟我们厮混了,都被她给缠住了这是!”他吃了亏,便不依饶,拼着皮肉挨了几下也冲过来,将竹竿夺了,远远扔开,就又恶狠狠地去捉拿宝嫃,嘴里咬牙,“你敢抓我?今日我……”   宝嫃吓得脸色都变了,正在这时侯,却听得有个声音说道:“让你们滚都没听到吗?”   同时也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子,正正好地打在那伸向宝嫃的手上,那青年“嗷”地痛呼,抱着手臂叫起来。   宝嫃定了定神,却见到从院门外走进来一道灰突突的影子,头发也有些凌乱,她认得是昨晚上那个“乞丐”,早上跟夫君说话的也是他。   那四人回头,便也看到了顾风雨,见他打扮的如此落魄,又看自己的伙伴受伤,便叫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敢多管闲事?”   顾风雨不去理他们,只是放眼一看,看见院门边上有一根有半臂粗的木柴,他便俯身捡了起来。   刹那间,那四人也已经冲了过来,顾风雨不慌不忙,灰色的身影如风中落叶,木柴落处,打得那帮人一片鬼哭神嚎。   这一交手,方位也都变了,四人都冲到了院门边,顾风雨却一路势若破竹地进来,正好挡在宝嫃跟前。   宝嫃这功夫已经忘了要说话,只是呆呆地看。   那四人被顾风雨一阵暴风骤雨般地痛击,有人被打中肩膀,有人被敲中腿,有个最倒霉的被打在脑门上,已经站不稳身形,一阵乱晃,幸亏旁边的人将他扶住。   刚一照面四人就受了伤,这四人才知道遇上的是不可小觑的高手,可他们都是无赖,输人不输阵,见顾风雨挡在宝嫃跟前,就不干不净地骂道:“这臭叫花子是干什么?难道是什么姘头!”   “也是,连大哥当了三年兵,这小泼妇哪里耐得住,背地里跟人勾搭……给连大哥戴了绿帽子也是有的。”   宝嫃在顾风雨身后听了,气的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胡说!”就要冲出去跟他们拼命。   顾风雨一抬手,把宝嫃拦下,电光火石间,他便将手中握着的那木柴往空中一扔。   木柴腾空瞬间,顾风雨在腰间一摸,那软剑一抖,如蛇一样弹了起来,剑光雪亮腾空如闪电,耳畔只听得“嗡嗡”数声,那原本是一整条儿在空中的木柴,齐刷刷地被劈成了四块,从空中“吧嗒吧嗒”落地。   四人本正嘴贱的起劲,见顾风雨扔木头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头一抬一低瞬间,望见地上那四块木头,一个个却都瞪大眼,闭了气儿。   “我不是不能杀你们,”顾风雨一挥手,软剑柔顺地回了腰间,他淡淡地一抬眸子,“只是怕脏了我的手。”   四人才都慌了神,腿皆发抖,结结巴巴道:“好汉……饶命……”   顾风雨冷道:“这一次就算了,但你们以后要是再敢来闹腾,这地上的木头,就是你们的榜样,滚!”   四人鬼哭神嚎地,转身逃之夭夭,一个个跑得如离弦之箭,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直目送四人的身影逃了个没影,顾风雨才缓缓转过身来。   宝嫃看到方才他露的那招,简直像是妖法一样,这才懵懂觉得他或者不是个乞丐,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些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改凤凤改得精疲力竭,在文案上标明请假,结果然没显示=3=   老顾虽然是凤玄哥的手下败将,但其实还是蛮威武的,就是不知打什么心思XDD   50于飞:开轩卧闲敞   那些叨扰的青年飞逃离去后,小院重又一片静寂。   宝嫃看着顾风雨:“你……方才多谢你了……”   顾风雨眼皮一垂:“没事……”   宝嫃见地上有些乱,就急忙去收拾那些竹竿子:“你……坐坐吧?”这时侯顾风雨正迈步要往外走,闻言就停了停。   宝嫃见他要走,就赶紧把竹竿放下,走前了几步,看着他那样可怜似的样子,脱口说道:“你饿不饿?”   顾风雨眼睛一抬,看向宝嫃。   宝嫃不是很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看他胡子头发乱蓬蓬之中露出一双眼睛来,又有些紧张,觉得这个“叫花子”实在是有些怪的,犹豫着小声说:“你不记得我了?那天晚上……”   “记得。”她还没有说完,顾风雨就说。   宝嫃心里一宽,又说:“今天早上……我看见你……”   这回轮到顾风雨惊了惊,宝嫃继续说道:“夫君说你迷路了……你要去哪?”她心里想他现在还在这儿,是不是仍没找到路呢。   顾风雨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说道:“我没家。”   这个回答没头没脑地,宝嫃张口结舌,继而却又急忙说:“对不住……”宝嫃本能地觉得这人穿的很破旧,样子像野人,又靠“乞讨”生活,家里头估计也是很可怜的,还不知有什么伤心事呢。   顾风雨瞅她一眼:“没事,又跟你没关系。”   宝嫃双手缠在腰间,绞在一起,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就只说:“你、你坐会儿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顾风雨看看外头,又看看她,本来要走的,鬼使神差地站着没动。   宝嫃递了个木凳过来:“你坐会吧。”顾风雨低头看了眼,心念一动,果真就默默地坐下了。   宝嫃看看屋里头还有个饼子,就仍旧去切了点咸菜,幸好昨儿赶集买了挺大一块肉,用盐腌着还剩下点儿,宝嫃就切了几片,一并给端了上来:“我们才搬家过来,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将就吃点吧。”   顾风雨垂眸望着面前的两碟小菜跟一个玉米饼,说起来这菜也并不丰盛,可是切得很精细,样子也好看,青皮的嫩瓜,玉白的腌肉,放在蓝花白底儿的瓷碟里,淡淡地油香,有几分诱人。   顾风雨心里本是有些话想要借机问问的,然而定定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只说:“多谢。”提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宝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吃得心无旁骛,便自顾自去屋子旁边,拿了小铁铲子去铲那地上残余的杂草,铲光了后,又一点一点地开始翻土。   那两只鸡见了主人在忙,就飞跑过来,在宝嫃翻开的泥地上刨来刨去,时不时咕咕叫着围着她打转,不知是找虫儿吃还是在玩儿。   顾风雨把饼子跟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又喝了几口水,一时心满意足,听到耳畔嚓嚓地声响便转头去看,却见宝嫃蹲在地上,正在翻土。   他看了片刻,宝嫃铲了一半,转头来看,见他呆呆地瞧,就说:“我把这里翻一翻,弄点菜种子,种了菜,以后吃菜就方便些。”   顾风雨“哦”了一声,对这些全不关心,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他便起身:“我要走了。”   宝嫃忙也站起身来,手上站着泥土,却也不知说什么:“那你要去哪?”   顾风雨看看她,扭头又看看外面,才说:“我也不知道……走走看吧。”他心中一瞬茫然,迈步往院外走去,将出了院门回头一看,却见宝嫃还站在那里看他。   顾风雨怔了怔,终于说:“你那……那……”   迟疑着“那”了两个,才道,“那夫君回来后,最好别告诉他我……来过。”   宝嫃意外地“啊”了声:“可……为什么?”   顾风雨看着她呆纯的小样儿,叹了声,道:“算了,随便吧。”   他心里其实也知道,就算是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一笑之下,迈步出了院门。   走上那院外的小径,顾风雨看着有些泛黄的阳光,才惊觉自己竟在这院子里消磨了小半天的时光。   他忽然很想再回头看一眼,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地方究竟是什么样,手在腰间一按,摸到那盘在腰间的沁凉的软剑,顾风雨皱了皱眉,终究只是往前大步离去。   宝嫃把院门关了,便把顾风雨也抛之脑后。她还有很多活儿要忙,重新回来继续把那块地铲平了,现在是五月,种胡瓜好似有些晚,不过赶紧种也能行,还可以种点小白菜,萝卜,豆角之类,她早就打算过了,这院内西侧、屋子左右两边、屋后都能种菜,只有院子里怕是需要盖一间厢房,可以顺带当厨房跟柴房,那样买回来得菜之类就不用往正屋里头放了。   她再种点菜,也省得去花钱买。这两只鸡有一只在下蛋,宝嫃每天给凤玄煮一个鸡蛋吃,也够了,以后另一只鸡能下了,就攒下来,可以孵小鸡。   反正这湖边宽敞,目前看也没什么野猫跟黄鼠狼之类的,两只鸡放养的很是安逸,以后还可以多养几只。   宝嫃想得美滋滋地,一边干活一边打算着,不知不觉日影偏西,这屋侧的地也都被翻好了,泥土有些湿润,欢快而新鲜地透着气儿。   宝嫃站起身来,因蹲的时间太长了些,只觉得眼前有些发花,晕晕地站了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去烧火做饭,正在灶上白汽袅袅冒出,就听门响:“娘子,我回来了。”   凤玄手里头拎着两个纸包,放眼一看院子里洗了衣裳,又翻了块地,就皱眉:“不是让你歇着吗?”   宝嫃填了一把火,起身迎上去:“我歇够啦,夫君,你干活顺利吗?拿的什么?”   凤玄道:“都是小事不打紧。”把手中的纸包一提,“这是我顺路买的糕点跟熏肉,估摸着你会爱吃。”   宝嫃惊道:“夫君你没跟我要钱,哪来的钱买?”   凤玄说道:“跟东家要的,够用,也没多少,你尝尝看喜欢吗,喜欢以后我还买。”   宝嫃把手洗了,去接了过来,糕点甜香,卤肉诱人,宝嫃十分喜悦,就先把糕点放下,把卤肉切了,收拾了饭菜出来。   凤玄也洗了手,极快地擦了身子,两人忙活一阵,天色暗了下来,黄昏日暮,外头飞鸟投林,日影微黄。   两人对面坐了,凤玄忙了一天,有些饿了,拿了个饼子咬了口,只觉满口香甜。   他给宝嫃夹了筷子卤肉:“娘子吃。”自己却去吃那一盘青菜。   宝嫃赶紧给他夹了卤肉,凤玄道:“我不爱吃这个,只爱吃娘子做的,这是给娘子买的。”   宝嫃愕然,凤玄看着她呆呆的样儿,道:“快吃吧,多吃些,不然这么热的天,过夜就坏了。”   宝嫃哪里敢自己吃肉让他吃青菜,好歹让他吃了几块,她倒也努力也吃了一半,只觉得从来都不曾吃过这么多肉,嘴唇都油腻腻地,害她不停地舔来咬去。   凤玄把她炒的那盘子小白菜倒是吃了个精光,又吃了一块饼子,才停下,宝嫃求救地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一小半肉,又看凤玄,凤玄笑道:“别看我,我吃饱了,若真的吃不了就不要了。”   宝嫃没法子,就又用盐腌起来,用盘子盖着放在架上。   晚饭后宝嫃洗了碗筷,凤玄坐在院子里,看天边的月亮爬上来,就问道:“娘子,今天有人来吗?”   宝嫃听他问,蓦地就想到顾风雨说的那句话,略一犹豫,就说:“夫君,有几个你先前认得的人来找你。”   凤玄道:“然后呢?”   宝嫃抓抓脸:“然后就走了。”   “走了?”凤玄看向她。宝嫃被他一看,就有点心虚:“是……是啊……”   凤玄道:“娘子你过来。”   宝嫃正洗了手,见他招呼,就起身走到他身边,凤玄将她拥入怀中:“娘子乖,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宝嫃嘴唇动了动,实在是不能说谎,就小声说:“夫君,我跟你说……可是你要答应我别恼……”   凤玄搂着她的纤腰:“嗯,你说罢。”   宝嫃咽了口唾沫,道:“我、我看他们……有些坏,不是很喜欢他们,他们还要杀鸡吃!鸡那么小……还能下蛋……我、就想赶他们走,他们不走……”   “然后呢?”   宝嫃听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不像是生气的,就又说:“有个人很坏,我就抓破了他的脸……他想打我……”   凤玄听到这里,那握在宝嫃腰间的手就紧了紧。   宝嫃说到这里,也没法不说下去,就把心一横说:“幸亏今天早上那个人忽然出现了,他……然很厉害,就那么……那么……就把他们吓跑啦。”   宝嫃回想着,也说不上来顾风雨那是使了什么法术,在她看来,那打斗的动作委实有些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她的身前,下一刻,那好端端的木头就断成四截,真跟做梦似的。   凤玄听到这里,眸子里暗光闪烁地,就沉沉说道:“他们欺负娘子了吗?”   宝嫃小声说道:“夫君,我不是有心要抓那个人的,是他先欺负我的,还有那个问路的人,他是为了帮我才……”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来,然没有问顾风雨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宝嫃怔了会儿,就看凤玄,“我跟你的朋友打架了,夫君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那些人都不是我的朋友,”凤玄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下,“要是我在,得打死他们。”   凤玄想了片刻,才道:“然后呢?那个人把他们赶走之后?”   宝嫃说:“我看他好生可怜,又帮了我,就给他弄了点吃的,他吃过后,就走了。”   凤玄听到这里,眼神更暗了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宝嫃打量着他:“夫君你在生气吗?”   凤玄摇头:“哪里。”   宝嫃仔细打量他,凤玄只好把顾风雨先“扔到一边”去,笑着说:“乖娘子,怎么这么看你夫君?不认得我了吗?”   宝嫃见他开始说笑,果然是没有生气的,才高兴起来,张开手臂将他的脖子抱住:“我就知道夫君不会因为他们生我的气的。”   凤玄笑:“为什么?”   宝嫃说:“因为……夫君对我好……”   凤玄把心里头的躁乱想法尽数按捺下去,望着她笑着的脸:“夫君对娘子好是应该的。”   月光下,他的神色很是温柔,那眼神又有些似曾相识……宝嫃本正喜滋滋地,见状心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身子就有些发僵。   她眼珠一转,赶紧就从凤玄的腿上挣扎下地:“夫君,我们尝尝你买的糕点吧?”   凤玄见她忽然躲开,意外之余就挑了挑眉。宝嫃头也不回跑到里屋,心兀自咚咚地跳,赶紧把那油纸包着的点心打开,取了两块儿用碟子盛了,才出来。   “夫君,来尝尝。”宝嫃假作无事地,把碟子捧到凤玄跟前。   凤玄垂头看一眼:“我不喜欢甜的,娘子吃吧。”   宝嫃呆:“啊……”   凤玄看着她无措的脸色,微微一笑,伸手指拈了块芝麻酥:“娘子尝尝。”便送到宝嫃嘴巴前。   宝嫃楞了楞,就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咬了咬。她先前极少吃这种外头做得糕点,只觉得油香满口,那股香甜一直沁到心里去,不由地把先前的忧虑给抹去了,开心赞道:“好吃!夫君也吃!”   凤玄望着她欢喜的神情,便俯身过来:“那我便尝一尝。”可惜不是去咬那芝麻酥,而是咬在她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摸,凤再上修改的要少些,因此我已经基本完工,只差想个番外啦。。XD   顾风雨:苍天可鉴,我可是在学雷锋没做啥坏事啊……   凤玄哥:你不是吃了一顿吗?--   老顾:只是吃饭没吃别的啊……   凤玄哥:这意思是你还想吃别的……   老顾:不是!T___T   HAHAHA   51、于飞:荷风送香气   宝嫃吓了一跳,她嘴里还含着甜香的芝麻糕,凤玄就这么亲了上来,她惯常是不知怎么应付这种情形的,心里头隐约地想:“夫君好好地不去吃,怎么偏要这样……”   她一边僵硬地任凭凤玄为所欲为,一边小心翼翼地擎着手指间的那半块糕点,心惊胆战地生怕不小心捏碎了或者掉地上,因此不停地斜着眼睛去瞧。   凤玄把她的嘴“吃”了个遍,却也望见宝嫃心不在焉地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一瞧,便看见那块战战兢兢地芝麻糕在她指间摇摇欲坠,凤玄忍着不笑,松开宝嫃,却握了她的手,就着她的手便吃下去,将那块糕点一口吞了,又意犹未尽地去含她的手指。   宝嫃正怕那点心掉地上糟蹋了,见凤玄张口吃了,才放了心,正在高兴,手指却又被含住。   她瞪大眼看向凤玄,却见他双眸也一抬,两人目光相对,宝嫃心道:“坏了,夫君肯定又要那样。”   果真,凤玄把她的手指吃的干净,便将她搂入怀中,声音低低地说:“娘子,我们安歇好吗?”   宝嫃眨了眨眼,就看天上的月亮:“夫君,我好几天没有织布了,你先睡好不好?”   凤玄道:“不好。”   宝嫃咽了口唾沫:“那我们只是睡……好不好?”   他差点忍不住笑:“什么叫‘只是睡’?”   “就是……”她支支吾吾地,“像以前一样……”   “不是像昨晚一样?”   “不是!”   凤玄望着仓促回答的宝嫃:“娘子不喜欢吗?”   宝嫃垂头,揪着自己的衣裳,有些无奈:“夫君,那样有些古怪。”   凤玄问道:“怎么古怪?”   “不知道……”她小声回答,“我不太喜欢。”   “那娘子不愿意生宝嫃宝嫃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地。   “想,”宝嫃迟疑着,“可是……真的只有那样才行吗?”   “是啊,”凤玄摸摸她的脸,“做夫妻都是这样儿的。”   宝嫃想了想,脸色有些发红,过了会儿,又转作发白,凤玄望着她,知道她心中必定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就也静静地等着。   宝嫃想了好大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凤玄看她有几分无奈而沉痛似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问道:“娘子怎么了?”   宝嫃忧愁地摇头。凤玄的手指擦过她红红的嘴唇:“娘子是怕疼吗?”   宝嫃点点头,又摇摇头。   凤玄思忖着,说道:“过了昨天那一遭,以后就不会疼了,还会……”   宝嫃定定地看他:“还会怎么样?”   凤玄抱紧了她的身子:“还会很舒服……”声音很低很低,这时侯月影越来越爬上中天,四野寂静,只有虫鸣,院子中月光淡淡,一片静谧之色。   宝嫃只是望着他,凤玄心意一动,便道:“娘子不信吗?”   宝嫃显然是不信的,不过却不肯说。   凤玄笑了笑,忽然间一张手,亭子里的那盏昏黄摇摆的油灯乍然光灭。   宝嫃呆道:“夫君你为什么把灯灭了?”   灯儿一灭,院中只有月光,月光笼罩着着湖畔的小小院落,宝嫃仔细看凤玄,此刻又非满月,月光暗淡,几乎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宝嫃心里不安,只好伸手把凤玄牢牢抱住。   凤玄便也搂着她,轻轻揉她的身子,一边说:“娘子,我跟老姜说,让他找几个可靠能干的人,明儿就来,给咱们这院子把院墙跟厢房修起来。”   “真的?”宝嫃又惊又喜,忽然又想起头等大事,“那又要花钱了。”   凤玄缓缓说道:“娘子不怕,过两天我还给你一些钱,够用的。”   “夫君?”宝嫃又喜又惊,嗫嚅着说,“可是那么多钱……夫君你不是在外头做……”   凤玄笑道:“放心啦,不是做坏事。”   宝嫃得了他的话,就好像是圣旨一样,就随着安心:“夫君别做坏事就好。”就想到白天那些个人,“夫君也不要跟那些坏人在一起了好吗?”   “好,娘子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凤玄柔声说道,“我最听娘子的话了。”   宝嫃高兴起来:“我也听夫君的话。”   凤玄笑:“真的听吗?”   宝嫃用力点头,忽然间却又呆了呆,原来凤玄已经在解她的衣裳,宝嫃抬手,飞快地按住凤玄的手,结结巴巴地叫:“夫君?”   凤玄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儿没人的。”   宝嫃眼睛瞪圆了:“可是可是……可……”   凤玄却将她的唇一下儿吻住:“娘子不是说听我的吗?”   他将宝嫃抱在自己腿上,自己便一下一下地厮磨着她,宝嫃毫无经验,被他顶撞的魂飞魄散,像是一截儿木头般随他摆弄。   幸喜凤玄这回颇有耐心,上下调弄,弄得宝嫃的身子逐渐地软了下来,从木头变成了一汪儿水,也渐渐地喘了数声。   凤玄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从下扶着那物,缓缓地往里入,有了一次,这第二次便顺利了许多,宝嫃只觉得底下有些儿疼,但疼之外又觉得有些酸~麻酥涨地,身子软软地像是春风里的柳絮。   凤玄抱着她的细腰,也不乱动,吃了一遭滋味,却吓到了她,这回他想要慢慢地来,一直等宝嫃缓过劲儿来才顶~弄了一下。   宝嫃身子一弹,又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口,凤玄见她无力的样儿,低声道:“娘子乖,抱着我……”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宝嫃顺从地将双手环抱了他的脖子,身子这才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地动了起来。   凤玄底儿下动着,眼睛却盯着宝嫃神情,见她皱着眉,半闭着眼,双唇微张,并不似格外难受的,才渐渐地加快动作。   宝嫃微微哼了几声,凤玄便道:“娘子的声儿真好听……”   宝嫃睁开眼睛看他,眼睛习惯了暗影,望见他恁般动情的英俊容颜,宝嫃心中便也如小羊尾巴一样摇摆了几下,一股欢悦之情隐隐升了上来。   凤玄见她脸颊晕红了,月光下淡淡地恁般可爱动人,便连连亲了几口,发出勾人的声响。   周遭无人,他索性将她的上衫也半扯落到肩下,宝嫃觉得身上一凉,惊呼了声,羞怕之下,底下绞紧,凤玄冷不防地,便也闷哼出声。   宝嫃陡然听了他的声音,便也俯身过来,低声道:“夫君……的声也很好听……”这一点点娇羞的声音,宛如蚊虫哼哼,凤玄却听得分明,也越发情动。   宝嫃顾不上拉扯自己被他弄开的衣衫,随着他顶~弄的动作,胸前白腻无瑕的香乳也跟着上下颤动,顶尖儿硬挺着,凤玄满目地活色生香,底下又被绞缠的格外销~魂,便吻住宝嫃的嘴儿,弓起了腰,可着意地硬动了几下,宝嫃忍不住,呻吟声从嘴角溢出来。   凤玄大慈大悲地放开她的唇,箍紧了她的腰,索性站了起来。   宝嫃只觉得眼前光影凌乱,他的俊脸,晃动的月光,朦胧的湖泊,他们的小屋……她身子后仰,呜呜咽咽地发了声,一时欲~仙欲~死。   是夜,凤玄也没可着缠宝嫃,怕累了她,好歹“适可而止”,只出了一回,就抱着宝嫃双双睡着。   他心满意足地睡到了半夜,忽然间睁开眼睛。   他素来是极为警醒的,不知是常年行军锻炼出来的还是天生的,一有异动便会察觉。   凤玄睁眼,却看宝嫃还睡得香甜,手还拢在他的腰间,他便松开她,又轻手轻脚拿开她的手,起身下地往外而去。   宝嫃累了,大概因守着他也觉宽心,再加上他的动作敏捷,竟未察觉。   凤玄出了门,放眼看去,院子里平静如常,因月光上移,不远处湖泊也平静如镜,皎洁地闪着银光,草丛也寂寂无声。   耳畔是两只鸡胆怯地低低叫声,凤玄目光往墙角一扫,果真见一道不大的影子缩在那里,凤玄迈步往前,那影子陡然跃起,向着篱笆外冲去。   凤玄低低哼了声,手中一物扫了过去,那东西“吱”地叫了声,被打中了,身子在地上翻了两个滚儿,却仍踉跄着冲出了篱笆。   凤玄也没去追,只走到墙角,看两只鸡还缩在笼子里好端端地,他便放心,看了一眼篱笆外,便重新回屋。   次日早上,宝嫃因知道今天有事,起的格外早,把鸡放出笼子,忽然见鸡有些恹恹地,就细看了会儿,却见其中有只的羽毛有些乱糟糟地,地上还有几撮毛。   宝嫃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地叫:“夫君!”   凤玄正自湖边沐浴了身子回来,见状急忙迎上去:“怎么了?”   宝嫃抓住他:“夫君,昨晚上好像有什么来咬鸡。”   凤玄眉一扬,昨晚上的事儿他都没有跟宝嫃说,闻言便道:“你怎么知道?”   宝嫃拉着他,便指点着那两只鸡说:“夫君你看,黑花的毛被扯掉了几根。”   凤玄嘴角一抽:“哦……不过它好好地,也没伤着,没事啦,别担心。”   宝嫃听他说,就也稍微宽心,不过还是仔细地把两只鸡看了一番,又去找点糙麦给他们吃,两只鸡吃起麦子,才又渐渐地恢复昔日的精神,宝嫃见他们果然没大碍,也才放心了。   吃过了饭,老姜就带了几个壮实的泥水匠来到,凤玄交代了一番,才又对宝嫃说道:“上午我要去县城,估计过了晌午才回来,你在家里好好地,有什么事可以让老姜帮你。”   宝嫃答应了,也叮嘱他外出做事留神。凤玄才走了。   凤玄走后,老姜便同几个人忙活起来,他们又规划了一番院子的大小,便开挖地槽,正挖着,那边已经有骡车运了砖头来。   宝嫃烧了水,给大家伙儿拿了碗添水,不时地照料着。老姜因听了凤玄的嘱托,不让宝嫃劳累,就只劝她进屋忙她自己的事儿。   宝嫃见全是男人,就也听话地去织布,织了会就再出来看看,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太阳出来了,也渐渐地热起来。   宝嫃见大家伙儿都在勤快地干活,很快地把地槽挖好打了地基,又调和了泥水开始垒墙,看这速度,今天大概就会把墙垒起一大半儿来,她心里欢喜非常。   宝嫃正回去又安心织布,织机的声音跟外头泥水匠砌墙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合在一起,宝嫃想着不久墙就垒起来了,以后把门关上,也不怕有人来叨扰了,心里正高兴,就听外头有人叫嚷:“哟,这是在做什么!”   宝嫃听着声音,赶紧地就起了身,出门一看,果然见是连婆子来了,身边还跟着秦氏。   宝嫃一惊,就迎出来:“婆婆!”   这功夫连婆子已经进了门,正在东张西望,脸色阴晴不定地。秦氏跟在旁边,见这么多人在干活,就笑着说:“大娘,哥哥嫂嫂这日子过得可真不错,买了房子不说,还请这么多人,眼看修整的有模有样的,这得多少钱呢,哥哥是在哪发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外头忙,跑了整天,又热又累,晚上本想更新的,后来实在困得不行,那样的状态也不想硬撑了,就在文案上请假了,不知大家看到了木有,不过以后要是更的太晚,就不要等了,早点睡哈=3=   XDD送上点福利~~另外今天会尽量加油,争取晚上再加一更,不过如我所说,如果太晚了就早点睡啊~摸~   52于飞:竹露滴清响   连婆子听了秦氏的话,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又看宝嫃出来,那神情就越显得皮笑肉不笑地。   老姜跟一干干活的人扫了一眼,都也没理会她们,仍旧是砌墙的砌墙,和泥的和泥,间或说说笑笑。   宝嫃上前来:“婆婆,你怎么来了?”   连婆子扫着她:“你倒是在这里清闲了,不是说家里的菜地要浇了吗?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   宝嫃忙道:“婆婆,我一时忘了……”   连婆子笑道:“我看你是享福享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咬着牙说完,看周围人多,就拔腿往前,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秦氏紧紧跟着:“大娘你别先恼啊,瞧这脾气。”   宝嫃只好也跟着进去,连婆子进门,又是一顿打量,见这屋子干干净净,——虽然是三年没人的旧屋,不过因为是大户人家少爷住过的,又是读书的用处,故而跟普通农居不同,别有一番雅致的意思。   连婆子放眼一瞧,就有些眼热,看了看小两口的卧房,望着那新床,又啧啧了几声,宝嫃赶紧递了个凳子过去:“婆婆你坐,我给你倒水喝。”   连婆子这才慢腾腾地坐了,就问:“世珏到底在县城做什么营生呢?”   宝嫃快手快脚地把水放了,听她问这个,就道:“婆婆,这个我也不知道,夫君从来没跟我说过。”   连婆子说道:“没跟你说过?那你也没问?”   “我问过,”宝嫃忙道,“昨晚上我问夫君,夫君跟我说,是做正经事体,不是歹事。”   连婆子道:“就只这样?”秦氏也在一边儿嘻嘻笑:“我说小嫂子,哥哥做的这显然是很赚钱的营生,他怎么会没跟你说呢?你可别糊弄咱们,就算是不跟我们说实话,这也得跟大娘交个底儿啊。”   宝嫃见她摆明是挤兑自己,就说道:“我真不知道,夫君若是跟我说了,我怎么会不说呢?”   连婆子听到这里,就说道:“那好,你不知道也就算了,我问你,世珏赚了多少钱,你总该知道的吧?”   宝嫃听她这么问,就迟疑了一下:“婆婆……”   连婆子道:“这买房子、修房子,都得要钱,世珏对你好成那样,这些事你总该有数吧?”   宝嫃垂头:“买房子修房子,都是夫君做主的,他只是给了我一点钱,让我赶集使……”   至于给了多少钱,宝嫃心里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说。   连婆子听了,皱眉问:“就只这样?钱真的都是世珏把着的?”   宝嫃心里想:“买什么东西,修房子,都是夫君做主的,因此也可以这么说。”就点点头。   连婆子心里就也盘算,先前没去当兵之前,连世珏赚了钱,的确也都是他自己分派使用的。她想了会,就说:“那好,等世珏回来,你让他回家一趟……虽然说是搬出来,不过也没分家,也不见他回去一趟,这算什么呢。”   宝嫃忙道:“婆婆你放心吧,夫君回来我就跟他说。”   连婆子又屋前屋后地转了会儿,把老姜他们干活的又看了阵儿,瞧着宝嫃敛着手低眉顺眼地样,要咬上两口似乎也不值当的,就悻悻地出门,秦氏在后跟着也没再说话。   宝嫃送走了连婆子,轻轻地松了口气,进了院门,见大伙儿还在忙,就招呼老姜:“大哥,歇会儿喝口水吧。”   老姜道:“多谢嫂子了。”   宝嫃就进内,又给大伙儿添了水,众人围着坐在亭子边,院门口,三三两两地谈天说地,又说这地方幽静,景致好,风从湖上来也凉爽,说到快活处便哈哈大笑。   到了中午,匠人们被老姜带着离去,自找地方吃饭,他们前脚刚走不久,凤玄便回来了,宝嫃正掐着一把小菜,一边想心事,因此竟没留心他进门。   凤玄见宝嫃坐在屋檐下,两只鸡围在旁边捡那些她摘下的菜来啄着吃,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就放轻了步子上前,只是笑微微地打量她。   宝嫃择完了一把小菜,正要再抓一把,一抬头望见凤玄的俊脸,差点儿又跳起来,凤玄却及时捉住她的双手:“娘子在想什么,竟连我回来了都没察觉?”   宝嫃见是他,才镇定下来:“夫君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凤玄道:“我看你想事儿似的出神,就没叫你,没想到一直到了你跟前你才察觉。”   两人说了会儿,宝嫃便做饭,凤玄打量了一下砌的墙,笑道:“没想到竟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很久呢。”   宝嫃抿嘴一笑,就问:“夫君,你过午还要出门吗?”   凤玄说道:“不用,午后我在家里帮忙,这若是快的话,今天怕就会砌成一大半,明天再一天应该就好了……等明天要是弄好,我陪你回你家里去看看。”   宝嫃正也担心娘家,盖屋的时候怕是需要不少人手的,听了凤玄说她自然高兴。   两人吃过了饭,便回屋内又歇息了会儿,过了一个时辰,干活的便又来了,凤玄也起身出外帮手。   老姜见他回来,也很高兴,两人便商议了一下工程进度,老姜又同凤玄说了大门的式样,凤玄对这个没什么要求,只是说要结实些。老姜听了就笑:“世珏兄弟你是不是担心这地方太偏了些?不过,这村里没什么格外使坏的地痞无赖,就一个连显不很地道,但是听说他前些日子被县太爷打了顿,也收敛了不少,兄弟你要是担心嫂子一个人不方便,倒是不如养一只狗儿。”   如此一个下午过了,这墙果然砌成了大半儿,泥瓦匠们把边边角角也都修了一遍,眼见时候不早,就也收工了,明儿再整理大门同剩下的一点活儿。   夜幕降临,凤玄同宝嫃吃了饭,两人坐在院子里,见四面的墙都合围起来,比一人高了,宝嫃就踮着脚往外看:“夫君,这样倒是好,不过以后就不能直接看到外头了。”   凤玄说道:“是啊,不似先头一般方便,不过这样一些歹人就不会乱闯进来了。”   宝嫃听了,就回身,坐在凤玄身旁:“对了夫君,我忘了跟你说,今天婆婆来过啦。”   凤玄不以为然道:“她来做什么?”   宝嫃说道:“婆婆问我,你在县城做什么营生,还问我钱的事儿。”   前一宗宝嫃自是不知道的,可后一宗……凤玄便若有所思地问:“那你跟她说了?”   宝嫃瞅他一眼,有些害羞地低了头:“我没说夫君把钱给我了,只说夫君给我钱……让我赶集使。”   凤玄心里一合计,就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当下笑道:“于是她就没有再问你要钱了?”   宝嫃脸红着一点头:“我怕婆婆知道你给我那么多钱,会跟我要。”   凤玄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那么倘若她问你要,你给不给?”   宝嫃犹豫着,最后用力一摇头。   凤玄笑道:“真的不给?”   宝嫃点头:“不给。”   凤玄问道:“为什么不给呢?”   宝嫃眨了眨眼,鼓足勇气说:“那是夫君给我的,我要好好地收着,谁也不给……除非夫君让我给我才给。”   凤玄笑:“好乖,娘子说的对。”   宝嫃见他赞自己,也开怀一笑,便靠在凤玄肩头,歪头望着那天上繁星一闪一闪,就叹了口气:“夫君,今天你离开家,我自己在家里,好想你快点回来呢。”   凤玄转头望着她:“真的吗?那么想我?”   宝嫃说道:“嗯,见不到夫君,心里慌慌地,对了,我差点又忘了,婆婆说,让你回家去一趟,她该是有事要问你。”   凤玄慢慢答应了声,却又看宝嫃:“见不到我哪里慌?”   宝嫃摸摸胸口:“心里。”   凤玄笑眯眯地看她:“是不是想夫君的好了?”   宝嫃点头:“嗯。”   凤玄探臂拥著她:“可还想到昨晚上……”   宝嫃浑身一抖:“没有!”慌忙起身就要逃,却被凤玄一把抱回去,搂在怀中:“娘子跑什么?”   “没跑什么。”宝嫃推着他,想要逃开,凤玄却箍得她紧紧地:“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嗯?”   宝嫃红着脸只是摇头,凤玄笑道:“娘子老实说,你想到什么了?”   宝嫃回头望一眼他,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由地满脑子都是昨晚上的事,可是又怎么能说,紧紧地闭着嘴不肯吱一声。   凤玄从后面抱着她,一时又有些意动,手轻轻地揉着那一团儿娇嫩:“娘子怎么不说?”   宝嫃只觉得浑身发热,嘴角一张,就呻吟了声:“夫君……”想要挣扎,却只是徒劳地惹火儿而已。   凤玄望着她羞红的脸色,正想做点销~魂事,耳畔却忽地听到嚓嚓地脚步声自外而来。   凤玄一皱眉,便将宝嫃抱起,转身进了屋内。   宝嫃紧紧地闭着眼睛,还以为他要像昨晚上一样,直到凤玄将她放在床上,道:“娘子别出来,乖乖地。”   宝嫃这才睁开眼睛:“啊?”有些茫然,却又答应。   凤玄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出了门,正好那人也进了院门,一看是他,就笑道:“哥哥在啊。”   凤玄望着进门的连世誉:“嗯……何事?”   连世誉扫了一眼这干净地小院,道:“是这样,大娘让我来跟哥哥说一声,让哥哥回家里头一趟呢。”   凤玄说道:“原来是这样,天晚了,明日再去。”   连世誉有些为难似地:“可是大娘说要哥哥现在就去……哥哥你看……”   凤玄看着那敞开的院门:“今日在外头跑的累了,想早点歇息,劳烦你带个信回去,说明儿一早我就去了。”   连世誉这才答应:“那既然如此,我就回去说声了,哥哥早点歇着吧。”又扫了一眼那半掩的屋门,果真退了出去。   凤玄走到院门处,把那院门轻轻掩起来,又把两只鸡依旧捉进笼子。   他动作间,就听到屋内又传来织布机的声响。凤玄一笑,打了盆水,在院子里把身子擦洗了一番。   凤玄洗好了,就去书房里抱了宝嫃回屋,细细温存了一番,才又睡了。   这夜晚,凤玄睡到半夜,忽地又听到院子外头有声响,他皱了皱眉,却并不出门,只是把窗扇一抬,果真看到墙角处窸窸窣窣地,伴随着母鸡不安地低叫。   凤玄暗骂一声:“不知死活。”走到门口,把那粗粗地门闩抽下,便要开门出外,这时侯宝嫃却动了动,模模糊糊叫了声:“夫君?”   凤玄正要开门,闻声就回头,宝嫃的手在床上摸了摸,却探了个空,一惊就爬起来:“夫君?”提高了声音,慌张地乱看。   凤玄急忙回去:“没事的娘子,我在这。”宝嫃极快扑到他身上,抱住他胳膊:“你怎么忽然起来了?”凤玄道:“外头有东西来咬鸡,我起来看看。”   宝嫃一听,心里的慌张是没了,眼睛却瞪圆起来:“真的?!”凤玄抱着她,将她抱到窗户边上,让她往外看。   借着月光,宝嫃看向外头,却见鸡笼旁边果真有个影子,缩着不动,大概是听到屋内的动静了,可是这东西很是精怪,屋内的人不出来,它就不逃走,潜伏着等待机会。   凤玄道:“这畜生有些可恶,待我打死它,免得总是觊觎我们的鸡。”   宝嫃望着那东西的头,道:“是黄鼠狼子。”有些害怕地伏在凤玄肩头,“夫君……”   凤玄道:“别怕,上回我放过它了,它不知死活又回来,这番总要弄死才好。”   宝嫃身子抖了抖:“弄死了……”   “不弄死它回偷我们的鸡的。”   宝嫃皱着眉,望了一眼那一团儿的黑影,低声说:“为什么要吃鸡呢,去吃别的不好吗?”又忧愁道,“夫君都放过你了,做什么又回来?”   凤玄见她碎碎念,知道她心软,便将她放回床上,道:“娘子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宝嫃担忧地看着他,凤玄出了门,那黄鼠狼缩在鸡笼边上,忽然见人出来了,便立刻逃窜,只是这院子已经不是篱笆墙了,它一时有些不习惯似的,正顺着墙根往上爬,凤玄那门闩应声而至,准头自是没话说,正好打在它腰腹上。   黄鼠狼嗷了一声,就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先吃着~   哇,好困=3=   53于飞:欲取鸣琴弹   那黄鼠狼子落在地上,顿时便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凤玄迈步过去看,见它直着腿脚横在地上,像是个死了的样儿,略微有些诧异。这功夫宝嫃在屋里呆的不安,也在门口看,猛地看见地上那家伙,便低呼了声。   凤玄正要抬脚踢一踢那黄鼠狼子,闻声就回头看她,宝嫃出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夫君,它死了吗?”   凤玄抬脚拨弄了一下,那黄鼠狼子仍旧不动,凤玄道:“或许是死了,可这么容易就……”   宝嫃靠在他身边,见这东西头小小地耳朵渐渐地,仿佛有些害怕,凤玄正要抱她回去,目光扫过那黄鼠狼子的头,便看见那长长地须抖了一抖。   凤玄一站,心念转动间,那本来像是僵死了的黄鼠狼子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敏捷的身形冲着那篱笆门冲去,四爪并用地爬过门扇,从缝隙里钻了出去,逃了个无影无踪。   宝嫃同凤玄看着这幕,都有些目瞪口呆,一直到那家伙逃的不见了,宝嫃才呆呆道:“夫君……它、它没死啊?”   凤玄也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这小东西居然还懂装死这一招,恐怕是先前被他一击,伤了它,勉强逃窜怕是来不及,于是装死积蓄力气,凤玄便笑道:“这玩意儿倒是精怪的很,还会学装死。”   宝嫃咽了口唾沫:“是啊,我听人说它很通人性的。”   凤玄抱着她道:“若是通人性就不该再来偷鸡了,到底是畜类。”   凤玄安抚两句,便抱着宝嫃回去睡了。   次日早上,泥水匠们又来,到了下午功夫,墙已经砌的齐齐整整,连那大门的门头也起来,只等门扇来了加上。   老姜道:“这门扇因为现做,起码还要两三天功夫,厢房明日开始就起,这个估摸着要五六天才能盖好。”   凤玄答应了,就先同他算了砌墙垒门的钱银,他居然没有跟宝嫃要,自己从腰间掏出个小包儿来就跟他算了钱,还多给了五十文请他们一干人等吃茶。   老姜同几个泥水匠欢欢喜喜地告辞走了,凤玄把院子里的杂物又先收拾了一遍,宝嫃说道:“夫君,你忙了一上午,也该回家去看看了,这些东西我收拾就好,你去吧。”凤玄想了想,若是不去,保不准他们又来聒噪,便答应了。   凤玄便出了门,去往连家。宝嫃一个人将些碎石块儿之类的扫拢在一起,这院墙不小,后头还留着很大块地,宝嫃前前后后看了番,望着高高的结实的墙,未干的墙间泥水,舒心地出了口气。   宝嫃收拾好了,到院门处一看,见凤玄还没影子,就打了水,先去屋内把身子擦洗了一番,正穿好了衣衫,就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一声。   宝嫃听这声音,不像是凤玄的,便以为是谁来了,就出来看,谁知院子里空空如也,宝嫃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回屋,就又听到那咳嗽的声。   宝嫃停了步子,回头细细看了番,确认院子里没有人,她心想莫不是有人在外头不敢进来?就走到门边往外张望,谁知外头也没有人影。   宝嫃疑惑地回过头来,忽然间却见两只鸡咕咕地乱叫一通,宝嫃心头发紧,一抬头,就望见新砌的墙头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宝嫃浑身冰凉,急急忙忙抄起墙边扫地的笤帚,紧紧地握在手中,那东西渐渐地把头从墙头上探出来,先露出两只尖耳朵,又露出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竟是那黄鼠狼子。   宝嫃对这东西天生有种畏惧,见状不由惊地抖了抖。   且说凤玄去了连家,刚进大门,就听到里头嘀嘀咕咕地,连婆子道:“还不来,这真是要把这个家不要了?”连老头道:“昨晚上世誉去说了吧?稍微再等等。”连婆子就说:“说了浇地,也不来,我看世珏是被宝嫃给缠磨坏了,那小蹄子……”   凤玄听到这里,就沉着脸进门,连婆子一抬头望见他走进来,便打住话头:“世珏来了!”   两人迎了凤玄进门,凤玄坐了,也不看他们,只望着院外:“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两个老的对视一眼,连婆子把语调放的柔和,道:“世珏,你们搬出去,又不是分家,怎么也不常回来看看?”   凤玄道:“很忙。”   连婆子道:“忙着修缮那屋?”   凤玄道:“都有,怎么?”   连婆子就看连老头,连老头才问道:“世珏,你当初买了那屋子,我跟你娘就犯嘀咕,你哪里来的那些钱?如今又砌墙……岂不是要费更多钱?”   “不是还买了新的家具嘛,听说还给宝嫃买了好些东西呢。”连婆子又加了一句。   凤玄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连婆子被他那目光一瞧,没来由心虚三分,就小声说:“世珏,我跟你爹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你哪里来的钱啊?”   凤玄道:“县城内干活得的。”   连老头忙问:“究竟是干什么活计?”   凤玄早有准备,不疾不徐说道:“给县太爷当捕头。”   连婆子同连老头一听这个,顿时都惊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捕头,那可是个官儿啊!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想到自己这家子会跟“官儿”扯上关系。   凤玄淡淡道:“这个宝嫃也不知道,既然你们问了,我就说给你们知道便是。该给你们的钱,我一个也不会少,你们且就安心,别再无事生非的。我当捕头这件事,也不必到处乱说,最近正在跟东山的匪贼对上,若是给他们知道了,怕会来骚扰。”   两个老的听了,心头那一团欢喜顿时又变作忧虑。   凤玄说道:“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回来时候我也会回来,如今彼此的日子都过得平静,这样就不错了。好了,我家里头的活没干完,还得去忙县里的,就先走了。”   他说着就起了身,连婆子忙把他拦住:“世珏啊……”好不容易跟儿子照了面,三言两语就要走,她还真有点不舍的,想了想,就又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啊……钱虽然要紧,咱不能把命搭上……”   连老头呸地啐了一声:“你那是什么乌鸦嘴!说些混账话!”   连婆子慌忙自己打嘴,又道:“总之娘的意思是,我跟你爹只有你一个儿,你可要……”   凤玄道:“知道了。”说完这句,又道,“菜地是不是没浇?”   连婆子忙道:“我跟你爹会浇的。”   凤玄说道:“我忙不过来时候,你们就自己浇吧。”说着也不多话,去拎了捅,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把菜地飞快地浇了一遍。   凤玄忙完这些,便才出了连家。连家二老以为他是有孝心,却想不到他是怕他们又去骚扰宝嫃而已。   凤玄便往家里走去,走到门口处,就听得院内宝嫃的声音道:“不许你吃我们家的鸡,你走开啊,不然我就……”   凤玄一惊,三步两步入内,却见宝嫃握着柄笤帚,站在两只鸡前面,正对着墙喃喃。   那墙上空无一物,凤玄又惊又笑,走到宝嫃跟前:“娘子怎么了?”   宝嫃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夫君你回来啦!那黄鼠狼子又来了!”   凤玄一听:“这家伙真不知死活。”   宝嫃说道:“是啊,还学人咳嗽!好吓人。”   凤玄道:“那你刚才是在跟它说话吗?”   宝嫃道:“我听人说它能听懂人话,就……”   凤玄笑道:“它就算能听懂,也不会听娘子的啊,娘子你说话这样软软地,它只会认为你好欺负,你要厉害些。”   宝嫃道:“是吗?”   凤玄点头:“这种东西是有些欺软怕硬的,你说它通人性,大概也学会了这种坏习惯。”   奇怪的是,凤玄没回来的时候,那黄鼠狼子时不时地探个头,明目张胆地跟宝嫃挑衅,凤玄一回来,它却不见了。   宝嫃闷闷地,又怕它随时窜出来威胁到她的鸡,提心吊胆到了中午头,两个正在屋内歇息,却又听到那种咳嗽的声音,凤玄一骨碌起身,道:“这回可饶不了它。”   可是这家伙好像真的知道凤玄不好惹,但凡凤玄一动,那墙外就安安静静地,但凡凤玄一回屋躺下,那作怪的咳嗽声就又响起。   宝嫃心里知道,那黄鼠狼子怕是记仇了,凤玄打了它两次,它又偷不着鸡,就来惹得人不安宁,如此反复闹腾了四次,凤玄发狠道:“我去墙外,不信捉不到它。”   宝嫃将他拦住:“夫君,你一起来它就逃得无影无踪,你让我去。”   凤玄便呆在屋内不动,宝嫃就出了门,那黄鼠狼子正趴在墙头上窥视,见门响,就要逃,一看是宝嫃,却又放慢了动作,鬼头鬼脑地只是看。   宝嫃往前走了两步,那家伙缩了缩头,又冒出来,乌溜溜地眼睛就盯着她。   宝嫃站定了,仰头望着那黄鼠狼,大声骂道:“你这该死的东西!树林里田地里那么多能吃的东西你不去吃,偏要吃我们家的鸡,我们的鸡我都不舍得吃,凭什么白白送给你?你自己来作怪,我夫君打了你两次,要不是他没成心想一下弄死你,你还能在这里闹腾?你捡了两次命,就该知道好赖!没想到你倒记了仇还来唬弄,你要再这样下去,迟早我夫君捉到你,扒你的皮,砍你的头,把你的肉用盐腌起来!”   那黄鼠狼竖着两只耳朵,定定地听到这里,慢慢地就把头缩回去。   宝嫃被它三番两次地惹恼了,上前一步,又骂:“有本事你再出来叫一声,你敢叫一声,我立马叫我夫君出去逮你,翻遍林子也要捉到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坏东西!”   那黄鼠狼子“吱”地叫了声,然而却不是出来,而是从墙头翻下去,很快地便没了声响。   那家伙跑了后,宝嫃还定定地望着墙头,眼神依稀带着几分“凶狠”,如此过了一会儿,宝嫃见墙头始终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回过身来。   宝嫃一回身,却见凤玄站在门口处,笑哈哈地望着她。   宝嫃一看他,就呆:“夫君?我以为我把它吓走了,原来是你出来了?”   凤玄大步走到她跟前,一模她的头:“我是听它走了才出来的,是娘子把它吓跑了。”   “真的?”宝嫃惊喜地望他。   凤玄忍着笑道:“当然了,你要扒它的皮,砍它的头,还要腌它的肉……我听了都害怕呢,原来娘子这么厉害的。”   宝嫃脸红红地:“谁让它欺负人。”   凤玄道:“嗯嗯……娘子做得很对。”看她小脸儿红扑扑地,只觉得心花摇摆,低头便在她的脸上轻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会多更点的~目测二更会在下午五点左右出现~三更,如果有的话大概会在晚上九点左右出现~   加个油XD   54于飞:恨无知音赏   下午起了晌,凤玄见家里无事,便又去了一趟县城。宝嫃见他急匆匆地,也就没细问,凤玄走后她才忽然想起,凤玄自己把钱银都给了老姜他们,可是他没跟自己要一文钱,那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宝嫃把剩下的钱银数了一遍,还有三两多银子,显然不是从自己这里拿的。宝嫃想不通,反正她也知道凤玄是个有数的,于是就没再多想,见院子寂静,那黄鼠狼子也再没来,她就进屋织布去了。   你道是凤玄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这还要从赵忠来请凤玄的那天说起。   这边上宝嫃同凤玄在修缮新房。那边上在县城里,赵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赵忠当时语焉不详,只说是“牢房”内的事,凤玄到了才知道,原来晚上,有人闯入了县城大牢,还死了一个人。   那闯入大牢的人蒙着面,行动神秘,但虽然认不出脸来,基本上也能猜到是谁。   那便是被赵瑜摆了一道,辞退了的王守善。   王捕头自诩也是乐阳县的老“县霸”了,对于赵瑜这种面嫩的一碰就出水的后生县官,他自来就没放在眼里,没想到常年打雁,却真个被只小雁儿啄了眼睛。   姓王的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心里恨极了赵瑜,在家里想了两天想出个毒计。   是夜晚间,王守善便蒙着面,仗着地形熟悉,带着口刀就摸入了县衙大牢。   那些凤玄擒下的贼人还都在此处,原本他是想等事情平定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放出来,没想到事情竟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便想出这铤而走险的计策。   王守善避开狱卒,来到牢狱前,露了脸,就道:“我来救各位出去,各位回山后给头目带个信,就说在五月二十八的山会上,让他们带着人马下山来,同我里应外合,在县城内大闹一场。”   若是这话在先前,这些山贼们自然深信不疑,但是经过“反间计”,王守善再说这一番话,听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因此王守善说完,山贼们的脸上没有出现他预期中的兴奋之色,反而是一片惊愕、憎恶、以及仇视的神情。   王守善惊疑不定,急忙劝说,并且为表诚意,特意将锁给打开了,谁知山贼们一涌而出,竟跟他先干了起来。   王守善武功虽好,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落了下风,这功夫狱卒们也给惊动了,顿时上演了一处热热闹闹地大混战。   混战之中,王守善只好趁乱逃走,一个山贼逃脱不及,丢了性命,另有几个伤了,还有个也踉跄逃了。   因此赵瑜才迫不及待地让赵忠去请凤玄,要知道,倘若没有凤玄事先反间,又任用了顶用的衙差,这一场县衙一方无论如何是讨不了好的,恐怕还会引发大乱。   凤玄赶到后,同赵瑜审了几个剩下的山贼,一些山贼看到昨晚上王守善逃走的快,便更恨了他,又加上还有人因此死了,便把王守善给供了出来。   当下凤玄同赵瑜一合计,便让赵瑜下令,四处通缉王捕头,但通缉归通缉,暗中却又给狱中的这些贼人通风,言语中透出王捕头“忍辱负重”的意思,越发让贼人相信王守善是县衙走狗。   凤玄布置完了后,就从县衙出来,正要乘车回去,迎面却有四人上前,大声叫道:“世珏大哥!”   凤玄眯起眼睛一看,瞧这四人打扮不似善类,又好似身上带伤,其中一个额头高高肿起,另外两个一个捂着手臂一个捂着大腿,还有一个脸上带血,越发显得恶形恶相。   凤玄便不动声色,那几人围过来:“世珏哥,让我们好找!”   凤玄只是淡漠地扫着几人,那额头肿起的便道:“方才我们去大哥的家里头,你家的小娘子好生厉害,看把我们弄得。”   凤玄心头一惊:“你们去我家了?”   那脸上带血的就哈哈道:“可不是……我们不过跟嫂子说了两句玩笑话,嫂子竟抓破我的脸,真是个泼辣的人,正是哥哥喜欢的性子。”   几个人便猥琐地笑,又有人道:“没想到竟在这里撞见大哥,正好吃一顿酒。”   凤玄望着几人,瞥见身旁的赵忠,就道:“也好,相请不如偶遇,一块儿吃几杯吧。”转身就走,四人一听,大为欢喜,赶紧跟上。   赵忠暗暗称奇,望着凤玄龙章凤姿,又看几人如丧家之犬,怎会是一路之人?何况以凤玄那冷酷性子,怎么会一见就要请酒?可他嘴里说“喝几杯”,眼神却又那样冷淡……赵忠到底精灵,看凤玄走的方向,心中便明白几分,只不说破,静静跟着看热闹。   四人跟着凤玄走了阵,有个就说:“望海楼过了……那可是挺不错的酒楼,大哥要带我们去哪?”   凤玄道:“自然是去最大最好的。”   四人越发欢喜:“大哥真够义气!”长长短短地开始拍马屁。   凤玄便看他们:“你们身上这伤哪里来的?”   那几人就道:“说起来好生奇怪,是一个打扮的跟叫花子似的人打的,我们正跟嫂子说话,他好端端地就出来了……”   “像是会妖法,把那木棍往头上一扔,没见他怎么地,就断成四截了……”   凤玄眼神越发地高深莫测,却不说话。   如此走了一阵,四人一抬头,望见眼前好一座雄伟建筑,石狮子两边,还有人守门,只可惜门顶上的牌子写着“乐阳县衙”四个字。   四人懵懂发呆,不知为何会停在此处。   凤玄站定了,喝道:“把人拿下。”   那门口的衙差早在观望,一听凤玄令下,顿时扑了上来,把四个人掀翻在地,捆了起来。   四人大叫:“大哥,不是请吃酒吗?这是做什么?”   凤玄道:“你们去我家里骚扰,我就请你们吃顿免费酒。”吩咐衙差道,“这些人骚扰良家,去告诉县太爷一声,我要他们每人吃二十棍,——正好你们也练练手,然后在牢里头关上几天。”   衙门们兴高采烈答应,把人提溜了进去。   赵忠在一边上看那些人鬼哭狼嚎,暗地里笑破肚皮,打定主意要把此事回去跟赵瑜添油加醋地说,他正要赶车送凤玄回去,凤玄却道:“这马儿借给我,不用劳烦你了。”   赵忠只好答应,凤玄牵了马,见赵忠去了,就往旁边走了开去,眼见走到拐弯处,周遭没有人,就道:“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人影从头顶的墙头上轻轻地跳了下来,行礼沉声道:“王爷。”正是顾风雨。   凤玄冷眼望着他:“你上午去哪了?”   顾风雨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东窗事发”,便道:“小人确实是去过王爷……府上。”   凤玄冷笑道:“你去做什么?”   顾风雨道:“王爷容禀,小人并非有意去的,只因小人守在县衙处,见到那姓王的捕头撺掇那几个无赖,小人便怕王爷有事,于是去看看,没想到无意中就……”   “这么说你是一片好意了?”凤玄淡淡地问道。   顾风雨低声道:“请王爷见谅……”   凤玄望着他,看了会儿,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你不得再在我娘子面前出现,否则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顾风雨只垂着头:“小人遵命,不会有下次了。”   凤玄见他唯唯答应,转身便要走,转念之间,却又道:“你身上有银子吗?”   顾风雨怔了怔,在怀中摸了一阵,摸出一小锭银子,大概有二三两,双手奉上。   凤玄拿了过来,也不道谢,扬长而去。顾风雨目送他离开,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因此凤玄那银两却是从顾风雨那边剥削来的,故而凤玄才没有给宝嫃。   后来从宝嫃嘴里听说顾风雨还在家里吃过饭,一时真想回去把顾风雨打上一顿。   凤玄晚间回来,仍骑着那匹马,把马栓在树林边上,看它安闲吃草,又探头到湖畔喝水,他便拍拍马脖子,往回而行。   他还在小路上没进门,就闻到煎鱼的香气,凤玄加快步子,几乎是要跑起来似的进了门,正好看宝嫃坐在灶前烧火,通红的火光映的她的脸也红红地。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到了晚间,正坐在院中纳凉吃饭,就听到外头马儿叫了两声,宝嫃不知道,就问:“这是什么声响?”凤玄知道有疑,就站起身。   这功夫,那院门处也吱吱地响,凤玄就走过去,宝嫃也跟着,两人一并走到院门处,却见外头月光底下草丛边上,蹲着一只细长身子的黄鼠狼子,身边竟还跟着两个小的,一大两小半蹲在草丛里,直愣愣地就望出门的两人。   见凤玄出来,三只一并钻入草丛里,宝嫃也上前一步,那一只大的才又探出头来,乌溜溜地眼睛盯着两人。   宝嫃本来以为他们又是来闹事的,可见他们不跑,就惊讶地看向凤玄:“夫君?”   凤玄本来要弄死这惹事的畜生,见状便没动,那黄鼠狼吱吱叫了两声,两只前爪捧起来,宝嫃小声道:“你是来要吃的的吗?”   那两只小的也探出头来,凤玄很不喜欢他们,宝嫃将他拉着回屋,看看桌上还有个玉米饼子,就掰了一半,出来放在地上。   宝嫃退后几步,那大的就跑出来,把玉米饼捡起来,一溜烟又跑回草丛里,看看宝嫃,带着两个小的就离开了。   宝嫃见它们走了,便跑回来:“夫君,它们真是要吃的来的,原来那只大的还养着两只小的!”   凤玄倚在门口看着宝嫃,此刻便笑微微道:“是啊。”   宝嫃往他身上一靠:“幸亏夫君先头没打死它,不然小的也就活不成了。”   凤玄笑道:“让它们长大了还来偷鸡怎么办?”   宝嫃道:“啊?它们不会来了吧?”   凤玄抱住她:“娘子别担心那些了,它们既然肯来要吃的,大概就不会偷我们的鸡了,我们回屋吧。”   两人吃过了饭,把鸡关起来,就出了院子,走到那树林边上,宝嫃望见那拴着一匹马,惊道:“夫君,这怎么会有马儿?”   凤玄笑道:“我近来去县城,都是用它。”   宝嫃这才明白,又东张西望:“栓在这里可以吗?”   凤玄道:“没事,已经放了两天,看它吃的倒是挺自在的。”   那马儿认得凤玄,见他靠前,就抿耳攒蹄,做出温顺之态,凤玄拍拍它,宝嫃道:“夫君,它看起来很听话。”   凤玄道:“你来摸摸它。”   宝嫃试探着伸手,那马儿见宝嫃靠近,就要尥蹶子,凤玄用力一拍它的脖子,马儿就又老实了。   宝嫃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只觉得它的皮肉结实,又有些暖,一时高兴地叫了两声,很是激动。   那马儿被摸得舒服了,也不使性子,就扫着看宝嫃一眼,仍旧去拉扯草吃。   两人看了马儿,就顺着又在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天上繁星闪闪,草丛里间或飞出两只萤火虫来,越飞越高,惹得宝嫃欢喜惊叫,两人相互依偎,手挽着手,走着走着,就听到旁边湖里头“噗通”一声,月光下溅起水花。   凤玄问道:“是什么?”   宝嫃看了眼:“夫君,是鱼吧!听老人们说,逢年过节,这湖里头会有龙王爷请戏班,会有鱼虾唱戏跳舞,里头还有灯光能看到龙宫,可热闹呢。”   凤玄笑道:“真的?”   宝嫃点点头:“我听老人家说的,不过我自己没有看过。”   凤玄将她抱住:“什么时候能跟娘子一块儿看到就好了。”   宝嫃被他抱着,脸在他胸口靠着,张口喃喃地就说:“我觉得夫君跟我在一块儿,一定能看到的。”   凤玄微微一笑:“娘子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对了,我昨天也二更了,虽然第二章更得有些晚,在此提醒一下~   其实凤玄哥早下手了啊~这个妻奴^_^   晚上就九点左右吧~=3=   55于飞:感此怀故人   次日平明,老姜便同众人前来盖那厢房,他同凤玄都熟稔了,凤玄略一交代,便把家里的事体都交给了他处置,自己同宝嫃出门。   他从赵忠那骑了匹马出来,晚上就栓在树林里,这功夫就去把马拉出来。宝嫃昨儿才摸到马,今日就要骑,怎么也不敢上去。   凤玄自己翻身上去,伸手拉住宝嫃的手,略一用力,就将她拉扯起来,一手抱住她的腰,将人稳稳地就放在自己跟前:“娘子抱着我的腰。”   宝嫃侧坐着,闻言死死地就抱住凤玄。   凤玄看着她惊得发白的小脸儿:“早知道就找个板车儿就好了。”   “没事的夫君!”宝嫃嘴硬着,却像是抱住一棵树似的,丝毫不松手,过了会儿才敢探头打量。   凤玄一手抱她,一手拉拉缰绳,开始不让马儿跑,只慢慢走,等宝嫃不很怕了,才叫它开始小步跑。   宝嫃被凤玄护着,又抱着他,渐渐地习惯了,便不再惧怕,因为是清早上,路上行人不多,凤玄就把速度放的略快了些。   宝嫃身子一颠一颠地,起初还怕自己被颠下去,可凤玄抱得她很牢靠,她便也安了心,把头靠在凤玄肩头,露出眼睛来看路边的风景,因为马跑得快,那景致看起来也格外有趣,目不暇给的,宝嫃看了会儿,便觉得头晕,就又靠在凤玄身上闭眼不看。   马力到底非同一般,平常起码要走一个时辰还多的路,现在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到了李家庄。   虽然是在凤玄怀中,宝嫃还是被马儿颠的有些头晕,听凤玄说到了,察觉那马儿速度也慢下来,才也打起精神来睁开眼看,一下儿看到是李家庄村头,就惊道:“夫君,这么快!”惊喜交加,瞬间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进了村儿,人也稍微多了,凤玄放慢了马速。   在乡野间,除了当官儿的,富家子或者有急信的官差之类,很少有人骑马,因此路边上的人都纷纷地注目。   宝嫃认得几个熟人,目光相对,有些害羞,就央求凤玄把自己放下来,凤玄见她脸色微红,因为被风吹得头发也有点乱,就令马儿到了个人少的地方,他先翻身下来,才又把宝嫃抱下来。   宝嫃双脚落地,狠狠抖了两下,才站稳了身子,把头发撩了撩,两人才往李家去,还没到门前,就看那高高地架子上站着人,正在起屋呢。   凤玄牵着马,宝嫃先跑向前去,还没进门,就听小白狗汪汪叫着窜出来。   宝嫃如听了狗叫,探头一看,正看到宝嫃进门,又看到凤玄牵着一匹马跟在后头,顿时放声尖叫道:“爹!娘!姐姐姐夫来了!”   李老爹跟李大娘放下手中活计就也奔出来,凤玄左右看看,就把那匹马的绳子栓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   一干人等见了,不免寒暄,李老爹李大娘不停地嘘寒问暖,凤玄对宝嫃之外的任何人素来是少言寡语的,一切便由宝嫃来说,他抬眼看了看,却见这新屋的架子基本上已经建成了,只有上面还欠一个屋梁。   李老爹见凤玄打量,就陪在旁边。李大娘就对宝嫃道:“正好我跟你娘商议着上梁,想请请世珏,就是不知道你们啥时候有空……”   这乡间的盖屋,上梁是很正式的事儿,把屋梁上好,基本就意味着房子要建成了,因此马虎不得,都要摆酒庆贺的,而对李家来说,凤玄是娇客却更是“贵客”,自然要请。   宝嫃说道:“娘,我也不知道,我问问夫君啊。”   李大娘连连点头,宝嫃拉了凤玄:“夫君,娘说他们在选日子上梁,问我们有没有空来坐席。”   凤玄道:“坐席……来吃饭吗?”   宝嫃眨了眨眼:“是啊。”   凤玄道:“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话,这几日都成的。”   宝嫃就道:“活儿用不着我们做,只吃顿酒的话,一个晌午就行。”   于是说定了日子,就在明天。李老爹就请凤玄喝茶谈天去了,李大娘赶紧地去做饭。   宝嫃如见宝嫃帮着李大娘在忙活,瞅了个空就把她拉出去,在门口避着人,就低声说:“姐,你快帮我跟娘说说,我前几日在县城找了个清闲钱多的活儿,她非不让我去。”   宝嫃奇道:“什么活儿?你年纪小,娘不让你出去也是应该的。”   宝嫃如撇嘴:“我看不是,她是怕我在外头胡来,以后嫁不出去。”   宝嫃道:“胡来?那究竟是什么?”   宝嫃如小声说:“姐,你不知道,前些日我跟爹进城买盖屋用的东西,结果给我听说县老爷招厨子,一个月七八十文呢,我看那县老爷挺俊的……”   宝嫃目瞪口呆:“啊?”   宝嫃如自顾自道:“就是有点傻啦吧唧,我就问他是不是招厨子……”   宝嫃问:“那他答应啦?”   宝嫃如摇头:“他看我年纪小,有点瞧不起人,我说我会做饭他还不信,就让我试试,然后我就给他做了一顿饭,他吃着,就说什么‘差强人意’,我问他啥意思,他就说‘尚可’,我再问他究竟是行还是不行,他说可以让我再试试……那我当然高兴了,就回来跟爹娘说,谁知道他们都不答应我去。”   宝嫃如说完,就求:“姐,你帮我跟爹娘说说,我也该出去见见世面,而且是在县衙里,又不是什么坏地方,还能赚钱呢。”   正说到这里,就听里头李大娘叫:“宝嫃如,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宝嫃如赶紧一拉宝嫃的手:“姐,你可记得啊。”撒腿跑进院内。   宝嫃站在门口,半晌抬手摸了摸头:“这该怎么办呢?”想到赵瑜那张脸,也不知是该帮宝嫃如好,还是劝劝她的好。   宝嫃出了会儿神,正要进内,却听到有人说道:“那不是宝嫃吗?”   宝嫃顿住脚,回头一看,却见迎面走来个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女人,怀中抱着个二三岁的孩子,穿身儿锦衣裳,扎这个冲天辫,生得瘦瘦地。   宝嫃细细一打量,对上那女人一双乱转的眼,才认出来:“你是翠丫啊。”   翠丫抱着娃儿走到宝嫃跟前,上下一打量,抿着嘴儿笑:“是啊,认不出来了吧,我都也认不出你来了呢。”   宝嫃看看她尖尖地下巴,又看看那孩子,道:“这是你的孩儿吗?”   “是啊,”翠丫下巴一扬,满怀爱意地看了一眼怀中的男孩,又问宝嫃,“你呢?还没生吗?”   宝嫃一怔,继而低头道:“我还没有……呢。”   翠丫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那你现在还是在连家村吗?我先前好像听说你那夫君……当兵去了?”   她怀中那娃儿有些不耐烦似地,拉扯着她的头发,扯着嗓子叫:“快点,我要回家……”   宝嫃忙道:“我夫君已经回来了。”   翠丫冲那孩子道:“等会儿就能回家了,哎呀我的小少爷,小祖宗……”安抚了两句,又不屑地对宝嫃说:“宝嫃啊,不是我说,当初让你去杜家,你死活不去,这有什么不好?肯定吃香喝辣地,哪用穿这粗布衣裳,不信你看我们家老爷,对我可好了。”   她说到这里,就故意抬手,展示了一下手指上的金戒指,又说:“不过也是我自己争气,给他生了儿子!他现在疼我疼得什么似的,我说要回家看看,他赶紧地就派了轿子送我,还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等会儿还会派轿子来接我回去呢,哪像是你……嫁了那样一个人家,现在还没生……”   那孩子听她碎碎念,便越高了嗓音:“我要回去!”   宝嫃被她连珠炮似的,有些发呆:“不是这样说吧……”   翠丫哄着那孩儿,极快地又道:“不是这样是哪样?你也别不好意思,我都听说了,你婆婆好像不待见你……你嫁了一遭,也不是黄花闺女了,再想给人当姨太太,估计也不成了,而且看你这身子,也不一定跟我一样好命,争气生个儿子啊。”说到这里,满怀欣喜地摸了一把那孩子的头,“少爷真乖。”像是摸着一个元宝嫃,那孩子却撅着嘴,仍是一脸不高兴。   宝嫃见她满脸的得意,只觉得耳朵也扎得慌,红了脸道:“谁说我要给人当妾了,我夫君好好地呢!”   翠丫撇嘴:“你那夫君又能有什么出息?比得上我家老爷吗?家大业大地……”   宝嫃很气愤,还没开口,就听身后有人道:“娘子。”   宝嫃回头,正望见凤玄出门。   这功夫翠丫也看到凤玄:“这是……”   宝嫃不想理会她,也不回答,翠丫自己却看出来了,瞧凤玄长得虽不错,但一身布衣,显然不像是个发达的,不过仍是个庄户人,就有些瞧不起。   她还要再炫耀几句,她怀中的孩子被凤玄看了一眼,却哇哇哭了起来。   翠丫急忙哄着,哄了两句,忽然间双眼放光叫道:“轿子来了,我得走了,可不能跟你们闲话了。”   说话间那轿子果真便过来了,宝嫃转头去看,果真见挺大的一顶,看来也很气派似的,摇摇晃晃停在这边上,李家村没什么显赫要人,一时间围了好些人在后面跟着看热闹。   翠丫见人多,越发脸上生辉,见那轿子停在跟前,轿子里有人出来,翠丫扯着嗓子叫道:“老爷您怎么也来了!”   那一身锦缎的胖子走过来,看年纪五十开外,神情有些倨傲,显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来到这贱地,有些了不起的。   他拿腔作调地正要说话,忽然间眼神一变,脸上很快地堆了笑,却是迎着宝嫃身后去了:“您怎么也在这儿?”   翠丫正得意迎上去,见状神情一怔,瞧见自家老爷是冲着凤玄去的,她惊讶之下,皱眉唤道:“老爷,你怎么……”   胖子却不理她,兀自走到李家门口,冲着刚出门的凤玄行了个礼:“连捕头,您住在这儿?”虽然是个土财主,不过倒是极为知道礼数的,见凤玄如此打扮,就也没高声,只宝嫃一人听到他的唤凤玄的称呼了。   凤玄抬手在宝嫃肩头轻轻一揽,这才抬头,看一眼他,淡淡道:“是你啊。”   原来这翠丫的老爷,竟是那张员外,凤玄向他买了宅子的,当初两人相见是在县衙里头,当着县官赵瑜的面儿,没想到又在此处重逢。   凤玄不想跟他罗唣,就道:“我在此有事。”   张员外倒是会察言观色,见凤玄冷冷淡淡地,就打着哈哈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就不打扰连捕头了。”后退几步,才转身向轿子旁走去。   翠丫在后面抱着孩子,嘴巴张得大大地,看看宝嫃,又看看凤玄,再看自家老爷,整个人怔住了,被人催促着才赶紧地上轿离开。   众人一时都散了,有人见这张员外对凤玄如此恭敬,就窃窃指点。   凤玄带宝嫃入内:“方才说什么呢?”   宝嫃低头,抬脚踢了踢脚下一块石子,没来由有些难过,并非是因为翠丫的尖酸话,而是因为她跟翠丫年纪差不多,可翠丫的孩子都已经那么大了,方才她站在翠丫跟前,忽然觉得有些……凄惶似的。   “夫君,”宝嫃见左右无人,就小声嘀咕说,“我会生宝嫃宝嫃吗?”   凤玄眉一挑:“这是当然了。”   宝嫃眼圈有些红红地:“夫君说会就好。”   凤玄看她情绪有些低落,就摸摸她的头:“娘子,别为了些不相干的无聊人着恼。”   宝嫃点点头:“好的夫君……对了,我得去跟娘要点菜种子。”用力吸一口气,暂时把这件事扔掉了。   凤玄一直看她果真是去找李大娘,并没躲起来自个儿难过,才没再紧盯着瞧。   中午凤玄便同宝嫃在李家吃了中饭,过了中午头太阳最毒的时候,便往家走。   吃饭的时候凤玄被众人推让着,喝了几杯酒,回来的时候骑马一路颠簸,加上宝嫃紧紧地抱着他,走着走着,他竟有些情难自禁,一直想要快点回家……可转念间,却又记起家里头还有人在干活,回去也是不成的。   凤玄一边走一边心猿意马地,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   正好宝嫃又探出头来:“夫君,为什么那个人叫你捕头啊?”   凤玄道:“我在县衙里县太爷当捕头。”   宝嫃眼睛瞪得圆圆地,仰头看他:“那是不是顶厉害的?”   凤玄望着她哈哈笑笑,放眼四看。   宝嫃也并没紧着问这个,她心里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心不在焉想了会儿,终于又鼓足勇气慢吞吞地问道:“夫君,我真的能生宝嫃宝嫃啊?”   凤玄心里一动,越发有些口干舌燥:“还问,这是当然了。”   宝嫃眨了眨眼,想了会儿,就又迟疑着问:“那么我要是给夫君生个女娃娃,不是男孩儿,夫君会不会不高兴?”   凤玄见她真把那件事放在了心里,就放慢了马速:“怎么会不高兴?只要娘子生得,都是好孩儿。”他想了想,就又笑说道,“娘子还在胡思乱想,我先头跟你说过,其实有娘子这个宝嫃宝嫃,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也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打紧。”   他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就扫见前头有一片树林,因为此处偏僻,路上也没行人,林中传来响亮的蝉鸣。   宝嫃得了凤玄的话,就好像把心里的大石头噗通扔掉了,便用力抱住他的腰,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我就知道夫君是最好的。”   凤玄含笑垂眸,低声道:“既然是最好的,怎么不亲个嘴儿呢。”   宝嫃羞地把脸贴在他胸前:“在大道上呢,会被人看到的。”   凤玄笑道:“这儿没人的。”   宝嫃却兀自摇头:“不行不行……会有人来的。”   凤玄无奈看她,眼中却仍带着隐隐笑意,将周遭的地势一打量,抖抖缰绳,马儿得得地颠着步子,往那林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三章啊,本来可以早点发,不过我的修改强迫症又犯了。。。   嗯嗯,于是三更成功,偶尔我也是会爆发的啊~仰天长啸~~~   瑜儿&顾风雨:那谁真是……这是又要干啥呢,鄙视……   凤玄:谁说的,站出来!   瑜儿:我可没说什……么?——啊啊谁推我!   顾风雨:我可没做什么……   哈哈XDDD   56于飞:中宵劳梦想   凤玄打马往小树林去,他行军打仗,观察地形侦破埋伏之类是一流的,看这林子地处偏僻,旁边只一条羊肠小道,林子里蝉鸣声悠长,就知道此处无人。来回周遭看看,大路上也没有行人踪迹。   那马儿见了荫凉,自也欣喜,宝嫃正在他胸前乱蹭,忽然身侧不见了毒辣日头,就探头来看,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林子边儿上。   宝嫃还以为凤玄是想要在此暂时歇息,就探头说:“夫君,你口渴不,咱们带了水。”   凤玄撒开缰绳,那马儿知道主人不催赶路,就在林边上悠闲地先扯了两口草,又徐徐地迤逦往里走。   凤玄抱定了宝嫃:“是口渴,可是我不想喝水。”   宝嫃眨了眨眼:“可惜娘让我带两根胡瓜我没拿,早知道就给夫君带着。”   凤玄一摇头:“可惜什么?我也不吃那个。”   “啊?”宝嫃呆道,望着凤玄那明亮带笑的眼睛,忽然紧张起来,“夫君……你不会是想要……”   “想要什么?”凤玄打量着她的眉眼,鼻头,小嘴,越看越爱,简直没一处不喜欢的,心里那股火也越少越大,腹下之物也已经缓缓抬头。   宝嫃脸上发热:“就是、就是……夫君,大白天的……我们还是回家吧?”她又怕又羞,抱着凤玄的腰,相求般地摇了一摇,谁知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我只想亲一亲娘子,”凤玄望着她,眼里也簇簇地带了火,“娘子给我亲够了就回家,好吗?”   宝嫃为难地低声说:“可是在大路上,给人看到了岂不是羞死人。”   凤玄悄声道:“没有人的,娘子。”说着,便低头在宝嫃的鬓边亲了口,“娘子让我亲亲。”   那马儿似乎有些受不了主人这般肉麻,吃着草便打了个喷嚏。   马儿一响鼻,宝嫃听了动静吓了一跳,凤玄趁机抱住她,那嘴便贴了上去。   宝嫃只觉得身子摇晃,极怕自己掉下去,也顾不上凤玄了,被他亲了个饱,一时气喘吁吁,浑身发软。   凤玄见她眼眸带水儿似的,便翻身下马,把宝嫃也抱下来。   那马儿是被人驯顺了的,见状也不乱跑,只看他两个一眼,就仍不紧不慢地在周遭溜达吃草。   宝嫃双脚落地,忐忑看凤玄:“夫君……”垂着头小声说,“为什么还不走呢?”   凤玄笑了笑,揽着她的细腰,垂头又亲了上去,宝嫃很无奈,不知他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凤玄吻了会儿,脚下往前一步。   宝嫃身不由己后退一步,忽然觉得身后撞上了什么,她想回头看,却被凤玄压着。   “娘子……”凤玄亲了会,就抬头看她,见她脸儿白里透红,双眸中带着羞怯之色,他将手在她腰间一搭,“娘子……”   正午时候的树林格外安静,因为他们的闯入,连蝉鸣也有瞬间的停顿。   宝嫃退无可退,浑身燥热,她心里觉得,男人的想法真是有些不可思议,本来以为他说要亲嘴只是说说,没想到竟真的亲了,本来以为他只是要亲嘴儿而已,没想到却在这大白天还是野外里……竟要那样。   他的手探入她的腰下,把那裤儿轻轻褪下,宝嫃慌得要缩成一团,却被他牢牢抵在树上,逃也逃不了,又不敢大声怕惊动人,就低声求:“夫君,别这样……”   惊怕的身子发抖,凤玄按着她的腰:“娘子别怕。”把她的一条腿儿抱住,往上一抬,缓缓地就往里抵入。   宝嫃深吸一口气,略微往后仰头,凤玄咂住她的唇舌,百般吸吮,底下一直没入最深,虽然已经有过几遭,但那紧致暖润,还是几乎逼得他失控。   宝嫃微哼两声,半睁眼睛看他,含糊不清道:“夫君……啊……”   凤玄答应了声,俯身亲吻她的颈,腰身款款摆动,又痛又痒,宝嫃想往后躲,却只能越紧地贴在树上,身前他却丝毫不退不让,入得更狠。   宝嫃只觉得身子撞在树上,微微地一下又一下,眼睛也时开时闭,所见却是头顶白亮的天色,被翠绿的树叶分成一片片地,日光像是眼睛,恁般明亮地,一盏一盏地看她。   她赶紧地又闭上眼睛,咬着唇忍着那将要溢出的呻吟,耳畔却偏听他说道:“娘子放心,这儿只有我跟你。”   宝嫃张口:“夫君……”   凤玄听着她娇柔的唤声,加了几分力顶撞了数下,宝嫃只觉得身子要被他弄碎了,酸软无力地,那手吊在他的颈间,也无力地放开,却又很怕这样,于是又合在一起尽力搂着他。   凤玄做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看看宝嫃神情,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子喜欢吗?”   宝嫃哪里肯回答,只含混小声道:“夫君好了吗?”   凤玄笑了笑,缓缓地退出来,把宝嫃转了个身,宝嫃看不到他,心有些慌:“夫君……”才叫了一声,身后却又被结结实实地撞入。   宝嫃又惊又羞又怕,然而感觉到男人的硬挺,弄得底下涨涨地有些儿疼,却又极安心了,因为他还在,还在就好。   身子像是随着风儿颤抖摇摆的树叶,宝嫃只觉得周身发热,双腿几乎站不住地了,感觉凤玄的大手扶在腰间,牢牢地把握着她,她咬着唇,感觉汗从脸颊上滑下,有些痒。   宝嫃断断续续出了口气,那细白的手指摸在树皮上,一点点地无力滑下,又再竭力地扶上去,上上下下地,粗粝的树皮磨着手指,伴随着交错的喘息声,还有蝉鸣的声,一阵高过一阵,欢唱似的。   迷迷糊糊中,宝嫃心里想:“夫君多半时候是好的,不过……有时候……就有点坏。”   比如现在,逼着她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若是给人看到,她一定会被骂死了去吧……就算是没给人看到,她心里也实在是过不去,毕竟这样很奇怪啊。   两人回到家后,老姜他们还在忙碌,宝嫃不敢看人,被凤玄半抱着,深深低着头红着脸进了屋,虽然当时树林里没有人,路上也没有人,不过宝嫃还是觉得,会有人知道……她跟夫君在野外里……做那种事。   宝嫃钻入房内,不敢出来,凤玄知道她害羞,这人一路上脸上的红晕就没退过,看的他却越发心动,恨不得就在马上再来一遭。   宝嫃一直躲到晚间,听外头老姜跟众人都走了,她才敢露面。   凤玄看着她,不免就笑,宝嫃瞧着他那意味深长地笑,握着拳头在他胸口敲了两下:“坏夫君,以后不许这样了。”   凤玄在她嘴上长吻一下:“娘子不喜欢吗?”   “不喜欢!”宝嫃干净利落地回答,红着脸,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凤玄瞧着她:“那娘子觉得不舒服吗?”   宝嫃张了张嘴:“坏夫君,坏夫君!”跺了跺脚又跑到屋里去了。   凤玄哈哈大笑,把院子内稍微收拾了一下,同宝嫃招呼了声,便去湖边沐浴。   宝嫃听外头没了动静,才又出来,摸摸脸,仍旧滚烫,赶紧地打了水把脸洗洗,在院门口一张望,看到凤玄在湖畔。   宝嫃望着他那魁梧健硕的身形,想到两人林中的荒唐,又有些身上发热腿儿发软,赶紧回来,匆匆地用凉水把身子擦洗了一番,又换了衣裳。   宝嫃趁着天还没黑透,把菜种子种下,怕鸡来啄种子吃,就把鸡捉起来放在笼子里。   晚间吃饭的时候,宝嫃就想起宝嫃如跟她说过的事,她自己没什么主意,就把事情跟凤玄说了一遍,凤玄听了,便笑。   宝嫃道:“夫君,你笑什么?”   凤玄道:“你妹子那个性子,倒好像是能伺候了那县太爷的。”   宝嫃不太明白:“夫君,你是说同意让宝嫃如去县衙吗?”   凤玄斟酌了一番,若是说让宝嫃去,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不过宝嫃如那个丫头性子强,不是个会吃亏的,何况赵瑜算起来也不是个坏的,让她去倒也无妨,关键是宝嫃如若去了,赵瑜那厮就不会心心念念惦记宝嫃了。   凤玄便道:“正经干活而已,不是不能去的。”   宝嫃“哦”了声:“宝嫃如很想去,不过爹娘不答应,既然这样,明儿我跟他们说说。”   凤玄笑道:“去说吧。”   次日两人便又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开始赶路去李家庄,人到了李家门口,太阳才冒头,门口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十分热闹,见了凤玄同宝嫃来,纷纷热情招呼。   又过了一刻钟,等到了吉时,李家的两老在正间里点了香烛,奉了贡品,毕恭毕敬拜了神明。   便又有人把挂鞭炮吊在那正中的大梁上,点燃了,鞭炮劈里啪啦响中,在架子上站着的七八个男人们开始使力,把大梁往上拉,这其中,又有个资历深的泥瓦匠,拿着一筐子五六个细面儿饽饽,雪白的,头上都点着红点儿,并一些铜钱,嘴里朗声说着吉祥话:“今日天睛来上梁,主东修的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   在鞭炮声里,把饽饽跟铜钱洒向四方,寓意吉庆。   那些乡民早就听说李家今日上梁,都在屋子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更有许多小娃娃,拍着巴掌等候,大人小孩儿一块长长短短地不停吆喝,闹出诸多动静,好让那老泥瓦匠把香饽饽跟钱扔向自己。   泥瓦匠坐在屋梁上,看哪里最热闹,那手臂一抡,饽饽就嗖地飞向人群,人群就好像洪水摇摆一样冲向那饽饽,有手快的先抢到了,哈哈地笑得合不拢嘴。   其他没抢到的,就等下一次。   凤玄站在人群之外,望着这朴实的吉庆热闹,欣喜之余,双眸竟有些微微地酸楚之意。先前他人在高位上,哪里知道民间是什么风景,有些怎样的情形,更是连想都想不到,如今定定然地在这尘世踏实的热闹中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上三步三元及第!上四步四季发财……”那负责撒饽饽的泥瓦匠是领队的,开始起屋子就在李家干活,自然也认得凤玄。   他知道他是李家的娇客,扔到最后,看到簸箕里头还有一个带花儿的香饽饽,他一笑:“十步上得全,荣华富贵万万年!”念完了词儿,手臂一挥,那饽饽向着凤玄的方向就飞了过去。   凤玄定定看了会儿,便去找宝嫃,却见她跟宝嫃如站在一块儿,也正拍手,闹出些响动,似乎想要抢那饽饽的。   凤玄看着她那样笑的模样,两个酒窝深深地,双眸弯弯,格外喜庆娇憨。   凤玄正看得出神,忽然见一物冲自己飞来,他也不动,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握,当空将个饽饽准准地握住了。动作干净利落而帅气。   那泥瓦匠见凤玄本来似个发呆的样子,还有些担心,见状大为高兴,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儿。   周围围观的人群见了,也都哈哈大笑,开始四散,有几个小娃娃没捞到饽饽吃,就围着凤玄,眼巴巴瞅着,有些大胆地,就呆呆地拉凤玄的衣襟。   凤玄低头,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个白面的馒头,做得很可爱,顶上点着红点儿,边上还镶嵌着两朵红色面花,花儿竟做得挺精致,带着绿色的面叶子。   这功夫,宝嫃分开人群也过来,欢喜道:“夫君!你抢到饽饽啦!”   凤玄拉住她的手,把那馒头放在她手里:“给你。”   宝嫃一怔,那些小娃娃纷纷地就叫:“要吃要吃……”   宝嫃见他们馋得眼巴巴地,就看凤玄,凤玄知道她的意思,就笑着点头。   宝嫃把那馒头掰开,每个娃娃分了些,又把那两朵漂亮的面花给了个缩在后面的小女娃,几个小孩儿兴高采烈地走了。   在李家吃了酒席,凤玄同宝嫃又呆了会儿,便往家里返,李家的屋子是盖起来了,他们家里头的厢房也已经弄得差不多,眼看也只差个屋顶,估计还有一日就能完工。   凤玄在家呆了两天,第三日一大早他便起身,先叮嘱了宝嫃一番,今儿老姜会带人来把厢房屋梁安好,还会把大门装上,一些事体昨儿他都跟老姜说过,因此他也不怎地担心,让宝嫃自己多留意,他便去牵了马,直奔县城而去。   而就在凤玄在家乐呵的时候,在乐阳县衙,这两天赵瑜过得有惊无险,非但有惊无险,反而有一宗桃花运,只不过这桃花乃是烂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修修改改,吃饱饱先~=3=   57于飞:少无适俗韵   自打赵瑜来此,王捕头等人虽然不把这个面嫩的县官放在眼里,但一路到现在,王捕头的设计没得逞,反而把自己弄成了通缉要犯。   王捕头是乐阳县三大恶之一,他暗中同其他两个颇有勾结,如今他被凤玄使反间计,弄得跟东山贼匪反目不合,剩下的当地大户杜家,也开始感觉略有不安。   正巧那日宝嫃同姜娘子等上县城,同杜家千金生了过节,那杜家千金不是吃素的,从小骄横跋扈地养大,哪里肯吃这个亏,就叫人四处捉拿宝嫃大妞三人。   谁知道人刚捉到,就遇到赵瑜这个拦路虎。当时杜家千金急急到场,本想看好戏,谁知道却看到了赵瑜。   她心里是一片烈焰,在看到赵瑜那俊秀脸儿的时候却化作了满腹柔情。   赵瑜当时全身心扑在宝嫃身上,顺便还得应付着大妞,自然留意不到在一边儿望着他含情脉脉地杜家千金。   谁知这杜小姐情苗暗种,神不守舍地回府,谁也不想,只把赵瑜想了个彻头彻尾,念着他那风流的眉眼,笔挺的鼻子,正义凛然斥责家奴时候的风姿,对那几个民妇说话时候的温柔款款……杜小姐晚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春心泛滥的一塌糊涂。   杜小姐苦苦相思了两日,杜家也正为了王捕头被通缉之事头疼,要知道姓王的知道许多他们杜家的龌龊□,倘若真个儿被捉住了,万一他供出一些不堪之事,那就不太妙了。   杜小姐听自己娘亲说了这宗担忧,却笑了起来。   她娘不解,便问:“你爹正愁眉不展不知怎么办好,兰芳你笑什么?”   杜小姐便道:“娘,不是我说,爹他们开始的时候做的有点太过分了,看人家初来乍到的,长的又俊又面嫩,就想欺负人家,却没想到人家是个硬茬儿,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不过姓王的不过是一条会咬人的狗,趁着现在县衙没捉到他,找个法儿弄死了也就罢了,至于那县太爷……”   她娘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县太爷怎么了?”   杜小姐说到这里,却买了个关子,只转弯抹角说:“他是个年轻的后生,恐怕还没娶亲吧……女儿想,倘若他跟谁家的闺女结了亲,那么,他自然就是自己人,也要护着自己的岳丈了,娘你说是吗?”   她娘倒也不笨,看着杜小姐那神情,恍然大悟地笑道:“我心思怎么你忽然间说起这个来,敢情兰芳你是看上了那个县太爷了?”   杜小姐笑道:“我看不看上他另说,娘你只说女儿的这个法子好不好使?”   杜夫人也笑:“好使好使,我看以咱们的家世,兰芳你的品貌,倒是行得通,我这就去跟你爹商议商议。”   杜家的人一合计,第二日便雷厉风行地开始行动了,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往县衙走了一趟。   赵瑜一听是杜家派来说亲的,着实意外,那媒婆口若悬河呱呱地在堂内说了一通,端起茶杯喝了口:“大老爷您觉得怎么样?”   赵瑜正暗自庆幸自己距离她远,没被那满天乱飞的唾沫星子溅到,闻言就说道:“本县初来乍到,想先做好分内之事,何况这些婚姻大事,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行,因此本县不能做主。”   媒婆道:“大老爷您是一方父母官,您说的话也等同父母之命了,何况那杜小姐生得国色天香,是咱们这乐阳县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朵花儿似的,没有什么人能比她好看!杜家又是大户人家,几辈子也吃用不完的金山银山呢,同大老爷您可是绝配!前世修来的缘分……”   赵瑜对其他都还可省略,唯独听到那个“国色天香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还“一朵花儿似的”,眼前没来由地就出现宝嫃的脸,他心头一动,就道:“真的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媒婆一听,笑容僵了僵,暗中就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县太爷看来像是个面嫩的后生,谁知道却是个色鬼。   但她们是最擅长顺杆往上爬的,当然要投其所好,当下越发滔滔不绝,把个杜兰芳夸奖的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是七仙女投胎,嫦娥转世,世上没有女人能比得上,就不好意思直接说皇后娘娘也没她漂亮了。   这当媒婆的口才必然一流,嗓音洪亮,绘声绘色,赵瑜听的耳朵嗡嗡响,半晌揉了揉耳,道:“这个……本县光是想象,也的确是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等美人的……何况这事也急不得,就再议,再议。”   这媒婆耗了半天口水,悻悻地喝足一盏茶,也不敢露出什么恼色,仍旧好言好语地说了一番,才告辞而去。   无惊无险过了一日,第二天,赵瑜正听衙差回报,在城外发现了王守善的踪迹,他正在斟酌,思谋着是不是要去请凤玄。却听外头有人求见。   赵瑜整理了一番衣衫,便出来,谁知道一进中堂,就看到眼前有个身着淡黄衫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着,那身段倒是极曼妙的。   赵瑜一挑眉:“这是……”   旁边赵忠站着,只觉得一股香气冲过来,弄得鼻子发痒,他伸手挖挖鼻孔,大大咧咧道:“老爷,这位是杜府的千金。”   赵瑜对他的动作大为不满,便转开目光看那女子:“是杜小姐吗?”   那女子才缓缓转过身来,原来她手中持着一柄绢扇,半遮面地站着。一双眼睛倒生得挺美,垂眸温声道:“杜兰芳见过县太爷。”款款下拜。   赵瑜见她表现的有些“知书达理”,倒是颇为满意,就一点头:“杜小姐请起。”   杜兰芳起身,遮着脸的绢扇便慢慢撤了下来,赵瑜仔细一看,见她长得倒是中上之姿,倘若没有那媒婆一番天花乱坠的,也算是个美人,但人在眼前,却也没什么惊艳之感。——自然,这也是因为赵瑜在京城内眠花宿柳地,见识了太多美人之故。   赵瑜看了一眼杜兰芳,忽然双眼一亮:“你……”   杜兰芳见他目光直勾勾地,心中窃喜:“县太爷有何训示?”   赵瑜走到她身旁,上上下下目不转睛地将她打量。   杜兰芳见他这样露骨地,不由娇羞回身,心里却砰砰乱跳,恨不得赵瑜一把就把她抱住了做一团儿才好。   谁知赵瑜看了片刻,忽然道:“果然是,我记起来了。”   “县老爷说什么?”杜兰芳惊讶地问。   赵瑜望着她身上那淡黄衫子,这衫子的袖口领口都绣着极别致的淡紫色花儿,显得人淡如菊似的,淡黄色的锦缎,却又显得人很贵气。   杜兰芳来之前试了十几件衣裳,才选了这件。   赵瑜指着便笑道:“这一款的衣裙,本县两年前在京内的时候,曾看顾惜惜小姐穿过。”   杜兰芳一怔,整个人有点僵:“什……么?”   赵瑜道:“当时顾小姐一穿,整个京城内颇为流行了一阵儿,只不过再过半年,就很少有人穿了,没想到竟然又在这里看到。”   杜兰芳脑中轰地一声,原来他留意的是这个,她竟穿了人家不时兴的货,顿时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你……”   赵瑜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急忙道:“请杜小姐莫怪,本县只是一时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咳咳,这一款果真好看的很,更衬得杜小姐……”他咂着嘴,不想说些更华美的词儿,因为杜兰芳衬不起,可是要挑两个中下的词儿,又有些难,想来想去,就道,“挺好,挺好,哈哈哈……”   这一下子,更显得非是夸奖,反似讽刺了。   杜兰芳哼了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赵瑜目送她仓皇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如小娘子之美啊。”   赵忠揉揉鼻子,感觉那股香气随着杜兰芳的离开渐渐淡去,才道:“公子您说的是哪个小娘子?”   “还有哪个,”赵瑜白他一眼,目光往上看,“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眉头一皱,“什么时候才能适我愿兮呢,对了……”   赵忠只觉得胃里头发酸,粗声问道:“公子,晚上吃什么?”   赵瑜呆了呆:“混账!”仔细一想,也觉得发愁,无可奈何地就说,“前日那个来做了一顿饭的丫头……她叫什么来着?我尝着她做的倒好,人也生得还干净顺眼,当时她还很是高兴似的,怎么这些天却不见人回来了?”   赵忠撅嘴道:“谁叫公子你当时不好好说话,说什么差强人意,尚可尚可,你就直接说她做的挺好吃,想要人留下不就行了?我看她八成是不懂所以没来。”   赵瑜目瞪口呆:“不会吧……”想了会儿,无可奈何说,“罢了,你看着先整治点儿东西,我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赵瑜暂时把自己的烂桃花跟晚饭挡在门外,跑到书房,研墨展纸,专心致志地开始舞文弄墨。   这边上,凤玄风风火火而来,听闻在城外发现了王捕头的踪迹,便点了两个衙差,要出城捉拿。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瑜儿专场~有同学猜是大妞,其实瑜儿还是很有魅力的,只不过他总是招不来自己想招的人罢了XDD   耗了几天,终于把凤再上的番外写出,是子规同学的独家秘辛,五千字倾情奉献~~=3=   今天努力再加个油~   58于飞:性本爱丘山   王守善最近过得异常艰难,他觉得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被两头挤逼,苦不堪言。   一头,是赵瑜为首的衙门,另一头,是东山的那些头目,他们不知从哪得了信儿,“知道”了他是内贼,四处埋伏想要捉拿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任凭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真真翻脸不认人。   王守善本还有几个心腹,只不过多半都被凤玄新挑的人给顶了差事,其他的人怕了,又见王守善落势,就有些不敢招惹他,纷纷地避还来不及。   王守善如过街老鼠,在城里站不住脚,就只好往外头逃,谁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到底又被人发现了踪迹。   凤玄带着两个衙差,急急地往大王庄去,在村后发现了正在奔逃的王守善。王捕头走投无路决定背水一战,两个衙差到底是敌不过他,凤玄便喝令他们退下,自己上前。   王守善挥着钢刀,手腕却有些酸软,面对衙差他还感觉自己像是虎落平阳遇上了两只猛犬而已,怎么也能逼退他们,但是面对这人,他深深地觉得原来自己骨子里头简直虚透了,这感觉就像是李鬼遇上了李逵,病猫遇上了真猛虎。   可退无可退了,到底要拼上一拼的。王守善大喝一声,扑上前来,钢刀雪亮,向那人劈了下去。   凤玄脚下一划,往旁边闪身避开,这令人目不暇给的功夫,他手臂一抬,手掌如刀刃一般,向着王守善的后背砍下。   这一下,宛如有千斤重,王守善只觉得像是被千八百斤地重物敲在脊梁骨上,那力道直透心肺,被打得双眼发黑,差点儿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踉跄往前几步,钢刀撑地才没有倒下,转过身气咻咻地望着凤玄。   “束手就擒,可以少受些苦楚。”那人淡淡地说。   “你是谁!”王守善忽然大叫起来,“我打听过,连世珏根本没这样的身手,也没这样的……”   他垂死挣扎,口不择言,对上凤玄一双似刀锋闪烁的眸子,连吼下去的力气都无,仗着还有钢刀在手,抡着刀再度冲过来。   凤玄这回并不闪身避让,就在王守善刀锋劈到他肩头瞬间,他的手掌在那刀刃上一击,钢刀便向旁边斜飞出去。   王守善觉得手腕剧痛,他人落败反应却还在,一拳又击向凤玄,凤玄冷冷一笑,同样一拳出去,双拳相抵,王守善低低地叫了声,——委实是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股痛几乎渗入了骨子里,把他的四肢百骸的骨头都掐断了,指骨几乎都断裂,他整个人往后一退,彻底倒地。   两个衙差拖着王守善回到县衙大牢,一路上无数的百姓夹道围观,有那些知道县衙□的,便纷纷叫好称快,赞县老爷为民除害。   王守善被押上公堂,赵瑜分毫也不耽搁,立刻开审。   王守善敢挑衅虎威,被凤玄三拳两脚打得几乎晕厥,赵瑜叫人泼了凉水他才悠悠醒来。   赵瑜一拍惊堂木:“王守善,你可知罪!”此一刻,才算是过足了县太爷的瘾。   只不过出乎赵瑜预料,王守善居然拒不招认,赵瑜审问了一阵,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好先押入大牢。   退了堂,赵瑜便同凤玄入内厅商议,先夸了凤玄一顿:“我果然是没有请错了人,连兄果真是英雄不凡,身手过人,一出马就将人擒获,可喜可贺啊。”   凤玄说道:“过奖了。不过既然将人捉到了,大人可要尽快地审问明白,定了案的话,也好把这些贼人一并押解上府衙。”   赵瑜道:“说的是,不过东山的贼人还未剪除,只怕他们不肯甘休,会不会在押解途中闹事劫囚?到时候还请连兄……”   “我不能去。”凤玄淡淡地。   赵瑜吓了一跳:“啊?那这如何是好?为何不能去?”   凤玄望着他,轻描淡写道:“我有家眷,故而不出远门。”   赵瑜啼笑皆非:“去府衙最多三天时间而已……”   他的神情仍然云淡风轻,像是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答应过我家娘子,不能夜不归宿。”   “这这……”别说赵瑜五体投地了,就连赵忠也目瞪口呆,一瞬就想起那个湖畔茅屋边上的窈窕人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哪里见过。   赵瑜见凤玄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奈,就诉苦:“若是连兄不出马,万一那些贼人闹起来,怕无人能够抵挡得住啊。”   凤玄想了想,便道:“那也不怕,我们不跟他们硬碰,只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是了。”   赵瑜倒也不是笨人,略一想就也明白,喜不自禁:“好计策好计策,我怎地竟没想到……不过,这王守善一身系着东山跟当地杜家两户,只不过他如今牙咬的死紧,该如何是好?难道要用大刑?看他那个无赖气质,好似也不是个害怕刑罚的。”   凤玄说道:“这个就得看大人的了,我只管捉人。”   赵瑜无奈,只好先放了他。   凤玄知道他身边有顾风雨护着,必定无碍的,就把其他捕快都安排在大牢处,又分出一部分去街头巡视,只怕那些贼人为救同党,过来县内骚扰。   如此又部署了一阵,凤玄便才出来,离开县衙骑马出城门的当儿,却望见个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往县衙而去。   凤玄回头看了一眼,正望见赵忠出了衙门,同那人打了个照面儿。   凤玄微微一笑,打马便出了城。   你道凤玄见到的人是谁?原来就是宝嫃的妹妹宝嫃如。先前宝嫃因得了凤玄的主意,上梁坐席的时候就跟爹娘说了,两老听了,当下也不再坚持,就答应了宝嫃如。   这天宝嫃如收拾了一番,就来到了县城,正好赵忠出来找吃的,两下一见,赵忠格外欢喜,引着她入了衙内。   赵瑜正在书房里,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桌面上有两份纸,一份是他新近构思的“乡野绮情录”,乃是他的最新大作,讲的是一个风流不羁风度翩翩的高门书生跟一个貌美却身世可怜的乡野小娘子之间的情怨之事,另一份,则是如何才能逼王捕头说出实话来的计策。   赵瑜看看这份,又看看那份,时不时地在自己的乡野绮情上加几个字,王守善那边,却始终是一纸空白。   赵忠领着宝嫃如进门的时候,赵瑜正在写到精彩处,一时眉飞色舞。   宝嫃如一眼瞧见县老爷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嘴角带墨,双眼发直且亮,死死盯着面前那张纸,嘴角似笑非笑仿佛魔怔,她不由惊地不敢靠前。   赵忠却是见怪不怪,把手往怀中一抄道:“我们老爷又在诗兴大发了,他们文人雅士就是这样……你别怕,我们老爷这还是好的,我在京城的时候,看到一个高人,把衣裳脱了当街赤~身裸~体地乱跑着吟诗呢。”   “原来这就是高人啊。”宝嫃如觉得自己大开眼界,长了见识。   赵忠道:“是啊,这种境界,你我大概都理解不了的。”   赵瑜的灵感被两人打断,很不高兴,仔细看了宝嫃如几眼,才认出是那天那个来做饭的丫头,一时也高兴起来,便把笔放下:“胖丫头,你来了?这几日怎么耽搁了,让老爷我好等。”   宝嫃如翻了个白眼:“我叫宝嫃如,才不是什么胖丫头,老爷,真的一个月有八十文吗?”   赵瑜点点头:“当然,你做得好的话,老爷我再加十文也是可以的。”   宝嫃如眼睛开始闪闪发亮:“那么老爷你能不能先给我一点钱用着?我把行李都带来了,保证好好地给你做饭。”   赵瑜觉得这个胖丫头还挺机灵的,便冲赵忠示意,赵忠抖抖钱袋,抖出二十文来给宝嫃如,宝嫃如从小到大,没亲手握过这么多钱,一时紧紧地攥在手心,忍不住喜滋滋地。   赵瑜看宝嫃如笑眯眯地样儿,很有几分眼熟,又想到她的名字,于是便问道:“对了,你叫宝嫃如?”   宝嫃如道:“是啊老爷。”有了钱,顿时不再觉得面前这县官怪了,那张嘴角带着墨迹的脸也有几分和蔼可亲起来。   赵瑜沉思着说:“本县也认识一位小娘子,她的芳名,也带一个‘宝嫃’字,难道是巧合?”   宝嫃如眨了眨眼,脱口说道:“小娘子?我姐姐也跟我一样带个‘宝嫃’字,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赵瑜几乎站起身来:“你姐姐叫什么?”   宝嫃如本想回答,看到县太爷那副想要吃人的样儿,心中咯噔一声,便咽了口气,眼睛溜溜地往旁边看,打着马虎眼道:“老爷,您是不是饿了啊?要不要我给您去做饭?您要吃什么好?我得看看菜够不够,不够我得去买,买的话还得跟你要钱……”   赵瑜见她不回答,只是啰嗦地说这些,便道:“那些等会儿再说,你且告诉本县,你姐姐芳名是?”   宝嫃如见他执着地问,自然更警惕了,本来想说,这会儿却是死也不肯说了。   赵忠在旁边实在不忍看下去,便悄声对宝嫃如说:“你别见怪,我们老爷没什么坏心思,相反,他还曾经救过那位小娘子,算是她的恩人呢,大家伙儿也是认得的,起初我们来,就是那位小娘子给指的路。”   “那她叫什么?”宝嫃如虽然放了点心,仍旧有些警觉,生怕赵瑜不安好心,对宝嫃不利。   赵忠刚要说,赵瑜道:“别说,留神这丫头随意乱认,本县告诉你,她是嫁在连家村的,你姐姐可也是嫁了?也是那里吗?”   宝嫃如一听,果真没错,就疑惑地看赵瑜:“你真认识我姐啊?”   赵瑜见果然没错,欢喜的几乎手舞足蹈,虽然不能请宝嫃来当厨娘,可是请了她的妹子,也算是“望梅止渴”,何况他认得了她妹子,将来见面儿的机会岂不是也更多了。   赵忠哈哈地打着圆场:“你看,果真是有缘的。”   宝嫃如撅了撅嘴,低声嘀咕说道:“有什么缘啊,我是看出来了,老爷好像对我姐有心思,不过我劝老爷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姐对我姐夫是一条心的,何况我姐夫对她又那么好。”   赵瑜正高兴着,听了这话仿佛一盆冷水从天而降,眼前就出现那贴着膏药的猢狲精的脸,结巴问道:“你……姐夫?”   “当然啦,”宝嫃如骄傲地一抬下巴,“我姐夫可是最疼我姐的,我姐又那么贤惠……唉,这世上没我姐夫那样好的人了,”她说着,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起初我看他生的那样好,还以为是个花心靠不住的呢,没想到竟然对我姐一心一意。”   赵瑜咽了口唾沫:“他生得好?”   宝嫃如点头:“当然啦。”   赵瑜只觉得天昏地暗:这姐妹两都是什么眼神,简直暗无天理啊。   赵忠见状,在旁边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么我们老爷跟你姐夫比,哪个生得更好啊。”   宝嫃如毫不犹豫地说:“老爷怎么能跟我姐夫比啊……”忽然间看到赵瑜的表情,又感觉手心握着那结结实实地钱,赶紧又补上一句,“不过老爷是读书人,大概读书人都是这样吧……嘿嘿,嘿嘿,老爷您要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赵瑜很悲愤,胃口全无。   赵忠却懂他的心思,赶紧拉着宝嫃如出来:“走了走了,我告诉你厨房在哪。”   宝嫃如摸到了厨下,见那厨房久不用了,落满了灰尘,她就把围裙拿出来,往身上一围,麻利地把厨下打扫的干干净净。弄完了这些,又取了篮子,出门去买了几样时鲜蔬菜。   回来再进衙门,看门儿的也认得了她,赵忠都说过了这是新来的厨娘,大家见宝嫃如生得可爱,也都笑哈哈地跟她打招呼。   宝嫃如利索地择菜,洗菜,切菜,锅碗瓢盆叮当响的时候,菜香味儿也开始在衙门里蔓延。   连那些惯常吃外头的衙差们都凑了过来,纷纷打听宝嫃如在做什么,渐渐地后院这便也热闹起来。   宝嫃如先把给赵瑜的菜备好了,她也机灵,知道先前她说的那几句话恐怕县老爷不喜欢,万一他大怒把自己赶走就不好了。   赵瑜心情本来很是悒郁,但人终究是要吃饭的,猛然闻到了菜香气,便动了动鼻子,一抬眼,看见桌子上放这个托盘,里头有两样小菜,还有一碗米饭,一碗米饭,菜色碧绿,鸡蛋嫩黄,油而不腻,汤也喷香,那碗白饭也煮的好,米粒颗颗饱满。   可再往前,就是那胖丫头笑容可掬地脸,正望着他,小心地说道:“老爷,我听说大户人家里头,经常会吃米饭的,就特意给您做了,正午了,吃点儿吧。”   赵瑜本来不想吃,可却架不住饭菜的诱惑,又看宝嫃如笑得是有几分可爱,没先前夸她姐夫时候的可恶了,就道:“你退下吧!”   宝嫃如答应了声,果真听话退下。   赵瑜见她走了,才愤愤抄起碗筷,吃了一口。   然后就一直都没有抬头,一直把米饭跟菜都吃光了,又把汤喝光了,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赵瑜吃了这顿饭,只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先前的悒郁也不翼而飞,他起身,摸着肚皮往外走,走出书房,将来到后院,却听到有人嚷嚷说:“以后宝嫃丫头也给我们做饭吧,我们也给你钱。”   赵瑜一惊,赶紧走前几步,却见几个衙差把宝嫃如围在中央,赵忠却也在,还捧着一个碗,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可不行,这是我们老爷的专用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妈呀,现在不流行花美男,流行牛粪了吗?~~~~咦,哪里吹来一阵风好冷   顾风雨:蠢材,那是杀气!看样子我得多向赵老爷要点银子。。   哈哈,今天的第二更啊~摸个~   59于飞:误落尘网中   凤玄回家后,宝嫃正在外头看鸡,她新开了一块菜地,刚种了种子,怕两只鸡过来刨,就让它们在外头溜达。   两只鸡也不远离,咕咕叫着,只在门边上转悠。   老姜他们已经将大门给安上了,门头都弄得整整齐齐,厢房也盖的妥妥当当,匠人们去后,老姜又叫他娘子来跟宝嫃把院内收拾了一番,因此凤玄回来的时候,已经万事大吉。   先前那个灶就贴在东边的书房边,那书房里本来空空地,只一面书架,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显得有些空荡。   此刻便贴着厢房处又起了一个炕,炕洞正接着外头的锅灶,因此烧火的时候,灶膛里的火顺着过来,就会把炕烧得热热地,旁边又打了个墙洞,从外头垒起一个出烟的墙壁,屋顶上竖起了烟囱,烧火做饭的时候,烟气袅袅从上头冒出来,这才像个有烟火人家住的模样。   这些都是老姜规划打算的,凤玄对这些却是一窍不通,此刻前前后后看了一番,当真啧啧称奇,心想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古人诚不我欺。   宝嫃抱着凤玄的手臂,喜洋洋道:“夫君,我正愁要是入冬了天变冷要怎么办,没有炕始终不大好,不能烧火就会冷呀,现在倒好了!”   凤玄吧唧亲她一下:“天变冷了,也有我在,我抱着娘子,保管你不冷。”   宝嫃最怕听他说这些“肉麻”的情话,她又脸皮薄,当下就红了脸,可转念想想先前没他在的那三年,一时就有些发怔。   在连家的时候,农家冬天里做饭,一方面也是为了烧炕,把炕烧得热热地晚上睡得才好,可是宝嫃为了伺候连家二老,便只在他们那边做饭烧火。   她自己那里,却夜夜都是冰凉的炕洞,进了屋就像进了冰窖,每天晚上她不脱衣裳,裹紧了被子,都会冻得牙齿格格作响,要过很久才能勉强睡着。   凤玄见她发呆,神情有些不大对头,就问道:“怎么啦?”   宝嫃默默地把他抱住:“夫君,我只是觉得……咱们现在真好,你回来也真好……”她是藏不住心事的,说着,眼圈儿就迅速地发红。   她虽没说,凤玄却也猜到几分,便也将她搂住,心里头滋味难明,无法形容。   宝嫃又道:“夫君,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是真回来了吗?”   凤玄心头一震,宝嫃靠在他怀中,喃喃地说:“你是真的跟我搬出来了,真的盖了房子,起了灶,真的养了两只鸡,真的种了菜,还起了我们睡得炕,咱们还有一张新床,你还给我钱,给我家里头钱盖房子,还让我买了件新衣裳……是不是?”一件一件,她忙着想要确认似的。   凤玄缓缓吸了口气,温柔地安抚说道:“傻娘子,当然是真的。”   宝嫃仰头看他,眼睛眨巴了几下,忽然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凤玄吓了一跳:“怎么了?娘子,你怎么了?”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可是见了她的泪,他慌得心跳都乱了,手足无措地握着她的手,抬手去给她擦泪,又怕自己手劲太大伤了她,只胡乱地说:“别哭,娘子乖,别哭!”   宝嫃听他慌了,自个儿抬手把眼中的泪抹了抹,可是泪还不停地涌出来,宝嫃抹了一手的泪水,索性不去擦了,跺跺脚哭着道:“夫君,我很怕这是梦,我现在是在做梦的话,醒来了可怎么活……”   她的泪打在他的手上,凤玄怔了一会儿,便抬手将宝嫃紧紧拥入怀中。   他沉默了片刻,就慢慢说道:“娘子,你听我说,——这都是真的,我带你搬出连家了,我们重新洞房了,盖了房子,起了灶,养了鸡,你还种了菜,菜籽很快就长出来了,嗯,咱们还有自己睡的炕,还有张很大的新床,我给娘子钱让娘子管着,娘子还买了件红色的新衣裳,穿着真是美极了,我很喜欢……”   他缓慢地说到这里,最后又道:“娘子,我就在这儿,跟你在一起,哪也不去。”   他低下头,亲吻她带泪的眸子,脸颊,嘴唇。   宝嫃哽咽着,仰着头被他亲吻着,凤玄抬脚将大门门扇踢上,拥着宝嫃入内。   宝嫃迷迷糊糊被半抱着进了屋,凤玄将她压在门板上,便把她的衣裳解开,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吻下来。   宝嫃羞怯又慌,想让他停下,凤玄却不由分说地,他身子高大,吻到她胸前处的时候就躬身下来,一路往下,最后整个人竟半跪了下去。   宝嫃仰着头细细地喘着,此刻便低头看,见凤玄半跪在自己跟前,她心里又惊又是怕:“夫君,你起……”   凤玄按着她的腰,嘴唇贴在她的小腹上,舔了舔那可爱的地方,感觉她的身子也随之一抽,这才抬头看她:“娘子觉得这是梦吗?”   宝嫃对上他的双眸,腾地红了脸。   是的,这不是梦,因为她从来做不出这样“荒唐”“破格”的梦,绝对不会的。   凤玄望着她羞涩的样子,手指往下一探,宝嫃紧张地僵了身子,凤玄试了几下,才起身来,双臂环抱着她的身子,就着这个姿势,便缓缓地抵入进去。   宝嫃低吟了声:“夫君……”这种感觉极为真切,真切到不容她再质疑。   凤玄却垂头,仍旧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子觉得这是梦吗?”   宝嫃这才醒悟过来,他是故意的……可是她却怎么启齿?   她咬了咬唇,慌乱地摇了摇头:“夫君……啊……”感觉他用了力,顶到最深处,弄得她疼疼地。   宝嫃眼中还带着泪,就看凤玄。   凤玄望见她的眼神,将动作放慢,折磨似的,来来回回几次,她的身子也便适应了,跟着湿润起来,甚至随着他的进出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宛若荡漾水声。   宝嫃的纤腰轻轻扭了几下,有些难耐,凤玄揉着她的胸,仍旧轻声问:“娘子……这是梦吗?”   宝嫃求饶地望着他:“夫君……”   凤玄亲吻她的嘴角:“我会让娘子知道这绝不是梦。”他说着,便按着她的腰,蓦地加快了动作,进出之间一下比一下更狠更快。   宝嫃只觉得身子在颤抖着,战栗着,仿佛身体是一段很干很干的柴,然后被他用力地开着凿着,她就身不由己地发热了,点燃了。   她轻轻地挣扎着,却不是绝对的抗拒,嘴里发出情难自已的尖叫。   “娘子觉得这是梦吗?”耳畔是他低低地问,温柔地,蛊惑地,让她无法抵挡。   门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规律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是……”宝嫃身不由己地叫着,身子被他顶~弄着,脚也都踮起来,脚尖若隐若现地点着地,双腿剧烈地晃动着,她慌乱而断续地,“夫君……不……不是!啊……”   令人迷惑而战栗的快~感里头,她像是要被他逼疯了,被那团他亲手引起的烈火给彻彻底底地烧成热烈地灰烬了。   在巅峰的云端之上,宝嫃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这是梦,这也是她生平做过的、最美最美的梦,就算是注定要梦醒的话,她也不会后悔。   她的人生本来就是一片土色,一成不变,循规蹈矩地,唯一的一点光是“等待”。   她更喜欢现在,五颜六色的,热烈的红,生机勃勃的绿,黑黑地藏着种子的泥土,还有夫君笑起来的时候那耀眼的美,他乌黑的发,红色的唇,闪亮的眼……还有他给自己的,这种她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绝美颜色的时候。   所有她难以想象的最美的东西,他带她一一领略。   乐阳县衙内,赵瑜枯坐书房,望着面前一沓沓地纸,他的字是极好的,很工整的蝇头小楷,透着涓涓风流斯文,赵瑜摆弄了会儿,目光停在中间一张上,那纸上写着:   “公子闻言大惊失色,面上露出伤心欲绝之表情:‘什么,你竟已经嫁人了?’对面那小娘子双眸如水,泪光点点:‘正是,妾早属他人,君还何所望……’虽然是拒绝的言语,但那明眸中却也透出依依不舍缠绵悱恻来。公子见状心碎不已:‘怎会如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天啊!卿卿……’小娘子被公子的痴情所动,亦嘤咛一声,如乳燕投林般扑入公子怀中:‘郎君……’——此处省略三百零八字。”   赵瑜看得难以自拔,提起笔来,思谋着是否要在此处加一段露水情缘,可又总觉得稍显突兀,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得门口有人道:“老爷,您想吃夜宵吗?”   赵瑜一抬眼,却见门口探出宝嫃如胖乎乎的脸来,乌溜溜地眼睛瞪着他。   赵瑜那笔尖不上不下,想说不吃,又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吃过“夜宵”这种东西了,几乎忘了世上还有此物,不吃有些吃亏。可着丫头来的真不是时候,正当他文思如泉涌想的时候来,被她一打扰,他那种蠢蠢欲动的香~艳桥段就有些不成调儿,于是索性道:“也好,去做吧。”   宝嫃如笑眯眯道:“好嘞。”   赵瑜把自己的“乡野绮情录”尽数收起来,只把另一叠如何逼供王守善的放在桌上,总算开始正经想法儿。过了会儿,果真宝嫃如送了饭食来。   赵瑜本没抱太大期望,垂眸一看,大为震惊:“你会做汤圆?”自打他来了这乐阳县,就没吃过这种甜点,就连酒楼里都没有。   宝嫃如拉拉衣襟,道:“家里正月十五的时候要滚元宵,我娘都是自己做,我也在旁边看,虽然做的不如我姐姐好,可是也勉强……”就又顿住,咳嗽了声,若无其事地看天去了。   赵瑜赶紧把碗端过来,先闻了闻,喷香扑鼻,用调羹舀了一粒,先皱了皱眉。   宝嫃如正在细看他,见状就道:“大人,怎么了?”   赵瑜道:“个儿有些太大了,不过也还行,下回记得弄小些。”到底是乡野人家,讲求的是实惠,这一个汤圆儿,有小半个手掌大小,直接吞下去定会噎死人。   宝嫃如答应一声,又眨巴着眼说:“原来赵忠哥哥说的对,京城里的人喜欢小个儿的汤圆。”   赵瑜正要咬着尝尝,闻言便道:“赵忠说的?”   宝嫃如点点头:“是啊,原先我也还不知道京城的人还有‘夜宵’的说法,是赵忠哥哥跟我说的,说老爷肯定爱吃汤圆子,甜甜地。”   赵瑜也不笨,便知道赵忠那家伙是逮到宝嫃如了,——肯定是赵忠自己心里馋得没法儿,才打着他的旗号,不过算了……还是先吃。   赵瑜咬了口,一时灵魂出窍,酥,甜,香……美的没法说,也顾不上跟宝嫃如磕牙,也不管还有些烫,三下五除二地把里头五个汤圆吃了四个。   宝嫃如见他吃得香甜,便也放心了,笑眯眯道:“果然老爷爱吃啊。”   赵瑜吃饱了,斯文也回来了,矜持地点点头:“做的还成。”   宝嫃如看他一眼,望着赵瑜嘴角边沾着的花生碎,心想:“赵忠哥哥说我做的比京城的什么极品御厨还好呢……到他嘴里就变成还成了。”忽然间望见桌上一叠纸,上头一张胡乱写着几个字,宝嫃如就说:“老爷您还在忙公务啊?”   赵瑜慢吞吞吃着最后一个汤圆,就假正经道:“自然,老爷我为了乐阳县百姓,奋不顾身,废寝忘食……”   汤圆的甜汁儿在齿间回味无穷,就也没再有空多加几个形容词儿。   宝嫃如道:“老爷是遇上难题了吧?我看您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   赵瑜点点头:“你这丫头果真聪明。”   宝嫃如见他吃完了,正在喝汤,就道:“老爷要不要再吃,我多滚了几只,还有两三个。”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有人闷声道:“已经没有了!”   宝嫃如张口结舌,扭头去看,却见赵忠的脸极快地在门口一闪又消失,隔着门扇听他又说:“已经都给我吃了。”声音里似乎透出一丝难得的羞涩。   宝嫃如很是震惊:“忠哥,我先头不是已经给你舀了五个了吗?”   吞口水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赵忠道:“我饭量比较大嘛,老爷知道的。”   赵瑜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把溜光的饭碗一放,发威道:“胖丫头,以后做的饭,都先给我吃,不许先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有肉肉又有汤圆儿,我自己都觉得好吃美味的不得了,大家不要学瑜儿狼吞虎咽啊慢慢吃~XD   瑜儿:抗议待遇不公,为啥他有肉,我就吃素圆子   宝嫃如:圆子里头有猪油渣,因此也可以说有肉渣,有的吃你就消停些吧   某只八导:宝嫃如这丫头很有前途~~~XDDD   60于飞:一去三十年   凤玄再去县衙,却听赵瑜颇为得意地说王守善已经招认了,把他先头跟贼人勾结以及暗中同杜家贪赃枉法的事儿全都供认不讳。   凤玄奇道:“不知大人用得是何法子?”   赵瑜笑道:“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王守善在县衙当了这许多年的捕头,自有一套惩治人的法子,赵瑜把几个先前跟他朋比为奸的捕快拿了,细细地问,果真问出了一两种骇人听闻的方法,当下便把王守善提出,在要给他用第一种刑罚的时候他就已经忙着认了。   凤玄听了,便也微微一笑:“原来是“请君入瓮”的典故。”   原来昔日武后时候,酷吏来俊臣奉命拷问周兴谋反之事,因为周兴本身也是酷吏,等闲法子怕逼不出他的真话,周兴便假意问他若是要对付一个拒不招认之人该用什么刑罚,周兴便说将那人放在大瓮中,在瓮周围烧火,不由他不招。没想到这法子却被来俊臣用来对付他自己,因此也应了一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古有周兴,如今却有王守善,大抵这些总想法儿害人的人,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赵瑜也笑,冷不防赵忠在旁边说:“老爷你只管乐,还不多亏了阿如提醒你才想出这样主意的?”   凤玄眉头一挑,赵瑜连连咳嗽数声,道:“你这大胆的蠢材,她不过是起了个由头儿,详细法子还是我想出来的。”   凤玄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回事?”   赵瑜见瞒不过,便道:“是这样的,是本县的一个厨娘,对本县怨念了两句,说那王捕头任职的时候,做了好些恶事,还用匪夷所思的酷刑对待一些不服的百姓……于是本县就灵机一动,‘请君入瓮’了。”   凤玄笑了笑:“这厨娘倒是很合大人心思。”   赵瑜欣欣然:“手艺尚可,人也颇为机灵。”   赵忠就又在旁边撅嘴。   凤玄便不再提此事,只道:“既然他已经招认,那么是不是可以去杜家拿人了?”   赵瑜道:“方才我已经发了签子,令两个衙差去了杜家。”   凤玄一点头:“甚好。只不过杜家在此地坐大,盘根错节,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赵瑜道:“先前碍他家势大,许多人都不敢来告,如今暂时有了王守善这个人证,便可以就此下手……哼,任凭他们怎么不可一世,有本县在,也总要他们恶有恶报才好。”   凤玄道:“大人有这志向极好。”   两人说了这会儿,就见外头有两名衙役回来,上前行礼道:“大人,我们回来了。”   赵瑜见他们手中空空,便道:“人呢?”   两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道:“大人,小人等没脸回见大人,我们没逮到人。”   “什么?”赵瑜上前一步,“什么意思?是他们不肯前来?”   衙役说道:“大人容禀,我们去了杜家,他们府上的人说,杜老爷不在家。”   赵瑜目瞪口呆:“就这样?你们就回来了?”   衙役说道:“小人等就想进去搜,可是他们府上恶奴甚多,小人等不敢擅闯,他们又说,杜老爷如今在府衙廖大人府上做客,如果我们要拿人,就去府衙廖大人处就是了。”   赵瑜大怒,一拍桌子:“好个狡诈险恶的东西,居然拿府衙来压本县!”   两个衙差不敢做声,躬身退下。赵瑜皱着眉想来想去:“不行,连他府内都不曾搜查,本县也难心安……”就看凤玄,“连捕头,你说是不是该多点几个兵,去杜府看看?”   凤玄听他问,就说道:“去的话未必能找到人……不过……”   “不过如何?”赵瑜瞪大眼睛。   凤玄道:“杜家这样,一来是为了避开锋芒,二来是想让大人知难而退,如今就是彼此试探的时候,咱们当然要一鼓作气,现在去虽然不能找到人,却也可以震一震他们,然后再见招拆招罢了。”   赵瑜闻言大喜:“那就这么办!”   当下就把三班衙役都点齐全了,除了看守牢狱的,其他的倾巢而出,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往杜府而去。   凤玄本不想出面,他这几日在县衙,除了同赵瑜商议事情,就是选拔衙差,兼训练他们,从中挑选优等之人为小头目,近百人里头有一半是新换的。   只可惜他选的这些差人虽然都很顶用,不过却还没有谁能到独当一面统率手下的地步,他又不能把顾风雨叫出来,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   一行人到了杜府,杜家的人一看这阵仗,顿时飞一样进内通报,有几个人就要关大门,凤玄一声令下,两个衙差抢先一步冲进去,把看门的家丁一顿乱打,这些家丁平日里狐假虎威,哪里经过这个,顿时抱头鼠窜。   凤玄不言语,冲旁边的副手一使眼色,那年青的衙差唤作李明,乃是县城人士,先前曾经出去游历过,武功是这班衙差中数一数二的,人也聪明。   他当下上前,大声说道:“奉县令大人命令,前来杜府搜人,闲杂人等一律闪开!”凤玄听着这话倒也有点意思,便一点头。   李明见他点头,才松了口气,又指挥两个衙差负责守门不许人进出,其他的跟着入内搜查。   凤玄是最后一个进门的,迎面望见一个极大的照壁,金碧辉煌地矗立着,几个被打伤的家丁闪闪躲躲在照壁角上,凤玄从右边转向里头,才见到杜府真容,——果真是极为气派的一座宅邸。   先头的衙差们已经先行一步往前而去,隐约听到里头尖叫声传来。   凤玄不疾不徐迈步入中厅,见这宅子布置也很是不凡,当前的墙上挂着三星高照图画,檀木桌上摆放着极大的一柄白玉如意,他正自看,却听到有个声音喝道:“你是何人!”   凤玄转头,望见厅旁出来一个人,乃是个身着淡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全身上下也没多余的钗饰,乌云鬓上只插着一支翠玉钗,双耳上缀着珍珠坠。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女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一双眸子从上到下又打量了凤玄一遍。   凤玄瞧出她打扮的素而不俗,气质也不似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反而有些似是正宗官家小姐那份气派……他心中一沉,就转开头去并不回答。   女子见他不言,正欲上前一步再问,就听有人恨声道:“这些没长眼的狗东西,真是仗势欺人!——姐姐,姐姐你在哪?”   凤玄目光一动,见从后面又出来一个少女,因咬牙恨恨地缘故,神情显得有些凶,不过生得也极美,同先前那女子两人在一处站着,像是一对花似的。   那后出来的少女正是杜兰芳,被她唤作“姐姐”的女子听了,目光便从凤玄身上收回:“芳儿我在这。”   杜兰芳也看到凤玄了,她乃是头一次见到凤玄,自也不认得他是谁,只不过看他一身布衣,便立刻横眉喝道:“你是何人?闯进来做什么?”又赶紧护着那淡衣女子,似是很关切般地问道,“姐姐你受惊了未曾?他对你无礼了吗?”   凤玄闻言双眉一蹙,淡衣女子摇摇头:“我也才出来,刚刚也问他是谁。”   杜兰芳握住她的手:“肯定是跟那些县衙里的狗腿一块儿来的!趁着我爹不在,什么猫儿狗儿也敢进来了!”   淡衣女子正看凤玄,闻言也皱了皱眉,却见凤玄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虽然极安静但却隐隐透出一股倨傲气息,那淡衣女子就对杜兰芳道:“你家的家丁呢?”   “都给他们的人打散了!”杜兰芳愤愤地,“来人,来人啊!”她一声唤,顿时从外头又进来几个杜府家丁,人人手中都握着棍棒之类,如狼似虎地把凤玄围住。   淡衣女子刚要再说,杜兰芳道:“这人企图对知府小姐无礼,把他给我打出去!”   凤玄一听,眸色微变,可却仍旧未动,杜府的家丁跃跃欲试正要上前,衙役李明从后跑进来,对凤玄行礼道:“捕头,后院处没有找到人,有两个兄弟守在那了。”   众人听到“捕头”两字,都呆了,凤玄不看任何人,转过身道:“你在此继续细细地搜找一番,若实在找不到,就把杜府的管家押走。”   杜兰芳听到这里,挺身道:“大胆,区区一个小捕头罢了,当着知府廖小姐的面,你竟然如此猖狂?”   凤玄看也不看她,更懒得同她答话,却听淡衣女子道:“芳儿,他们既然有公务在身,我们不便掺和,不如就先入内回避吧。”   杜兰芳一惊:“涟泽姐姐!”   淡衣女子道:“行了……”看了凤玄一眼,转身望内而去。   衙门的人把杜府翻了个底朝天,出来后在杜府门口汇合,凤玄早一步出来就等在这,听到里头一阵喧闹,情知是因为要押那管家的事两方闹了起来,他有意要看看自己□的这帮衙差的能力,便只静静等候,过了会儿,见那几个衙差回来,有人略带了伤,却也押着个灰色锦衣的山羊胡瘦子出来。   李明上前行礼道:“捕头,我们捉到管家了。”   凤玄仍一点头:“好,回衙门,交给老爷审问。”   凤玄回到县衙,赵瑜见捉了个人回来,颇为欣喜。凤玄道:“杜家果真跟廖知府有些牵连,他家的千金如今在杜府里。”   “啊?”赵瑜也很是意外,“难道姓杜的真去了府衙?”   凤玄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人先把他的罪状罗列整齐了再说。”   赵瑜答应,凤玄想了想,又道:“听人说先前杜家派了媒人要跟大人结亲?”   赵瑜很是意外:“你也知道了?”   凤玄道:“略有耳闻,怎么,大人是推拒了吗?”   赵瑜道:“正是。”   “为何?”   赵瑜见他问,眨了眨眼道:“一来他杜家是我要对付的,有这些牵连自是不妙,二来我也不很喜欢那女子。”   “大人缘何不喜欢?我瞧那女子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赵瑜想了会儿,道:“姿色也是寻常,但我瞧她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凤玄哈哈一笑,赵瑜望着他,沉吟道:“说起来,倒是不知连捕头你的内人是何模样的……瞧你总是一副疼爱有加之态,恐怕嫂夫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吧?”   寻常赵瑜也是不敢问这些的,不过今儿见凤玄主动说起他的事来,他便斗胆戏谑一问。   凤玄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赵瑜见自己果真扑了个空,没法子,只摸了摸鼻子,又奇道:“对了,为何你会问我杜小姐的事?”   凤玄才道:“今日在杜府,我瞧那女子很想借廖知府千金的名义来苛责我们,幸好廖家的千金倒还知道分寸,才没中她的计。”   “竟然这样?”赵瑜吃了一惊,忽然惊道,“这个女人……难道对本县因爱生恨?”   凤玄咳嗽了声:“她是杜家的人,自为杜家着想,倒也不全是为了儿女私事对我们发难的。”   赵瑜才“啊”了声,继而又抖擞精神道:“罢了,不去理这些,先去审问那管家!”   两人这边商议定了,却不料就在乐阳县内,杜府之中,也有两个人正在商议他们。   杜兰芳望着对面坐着的廖涟泽:“姐姐,你怎能这般好涵养?那捕头很是无礼,你为何不教训他?”   廖涟泽淡淡看他一眼:“芳儿,这些人是冲着你父亲来的,我不过是来做客之人,又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抛头露面喧宾夺主呢。”   杜兰芳哑然,想了想又道:“可恨!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大胆,赵瑜……”想到赵瑜那笑嘻嘻打量自己的一双眼,倒真有点“又爱又恨”的意思。   廖涟泽问道:“赵瑜?可是那个新任知县?怎么,芳儿你跟他有过节吗?”   杜兰芳见她问,料是瞒着她也没用,迟早会知道的,索性坦然道:“不瞒姐姐你说,这件事是小妹的丢人之事,家父曾派人去向姓赵的提亲,谁知这姓赵的非但不答应,反把小妹奚落了一阵。”   “原来是这样,”廖涟泽道,“这便是他的不是了,他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要奚落良人,未免有失厚道。”   “哼!”杜兰芳说道,“什么人就带什么样的兵,姐姐你再看今日来的那些人,个个如狼似虎恶形恶状的。”   廖涟泽扫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如狼似虎么,倒是真的,恶形恶状却不尽然。”   杜兰芳一怔:“姐姐的意思是?”   廖涟泽心念转动,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让妹妹你看上眼的,起码不会恶形恶状吧?”   杜兰芳脸上一热,手揪着帕子,恨道:“长得好又有什么用?我一想到他那双眼,就恨不得给他挖出来。”   廖涟泽掩口轻笑:“若我是个男子,肯定是不敢得罪妹妹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我会加个油,加个油,不过不一定成,太晚了则早点睡啊,摸~   61于飞:羁鸟恋旧林   凤玄把马栓在林子边上,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头宝嫃的惊叫。   凤玄心中一震,生怕出了什么事,赶紧推门而入:“娘子!”却见院子里宝嫃拿着把扫帚,正挡在跟前,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在防备什么。   凤玄目光一动,却见在她面前,却站着一只极威武的公鸡。   大红冠子,长长的脖子周围是灰碧色的蓬松的毛儿,油光发亮,浑身的毛却也是红色的,鸡爪子金黄色,如利钩一样抓着地面,那双圆眼睛闪闪地,脖子一伸一缩,耀武扬威地正望着宝嫃。   宝嫃正惊慌间,见了凤玄,忙不迭地叫:“夫君快来!”   凤玄三两步飞奔到宝嫃身前:“这是怎么了,这只鸡从哪里来的?”   说话间,那只大公鸡便侧着头看凤玄,似乎在估摸对手来历,是否好对付。   宝嫃道:“夫君,我听说从大妞家里借了这只公鸡,好给咱们的母鸡孵小鸡用。”   凤玄挑眉,哑然:“啊……”   宝嫃躲在凤玄身后:“可是它好像很不听话,总想啄我。”   凤玄忍俊不禁:“傻娘子!”   这时侯那只公鸡仍旧剑拔弩张、试试探探地望着凤玄。凤玄抱住了宝嫃,便看那公鸡,笑骂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敢欺负我娘子吗?”   那公鸡歪着头同他对视片刻,忽然间脖子上的毛儿都服帖了下去,转过身踱着步子走了,悠闲自在若无其事地,仿佛先前从未发怒过。   宝嫃目瞪口呆:“夫君,它……它居然……好个欺软怕硬的坏东西!”指着那只公鸡跺脚,凤玄哈哈大笑:“乖娘子,这可怪不得它,你是真打不过它的。”   这倒是真的,那公鸡爪子同尖嘴都极厉害,啄人一下,能把手啄出血来。   宝嫃一看它那威风凛凛地模样就有些害怕,这还是大妞亲自给送来的,不然还真不知怎么弄。   晚间吃了饭,两人便在院子里乘凉,宝嫃点了艾草熏蚊虫,又取了蒲扇,不停替凤玄扇风赶蚊子。   凤玄见她忙得不肯消停,索性将她搂过来,在她脸上一亲,自己拿了蒲扇过来替她扇了两下。   宝嫃偷空就摸摸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胡渣子越长了些,先前只冒出一个头来,现在有些刺手了,宝嫃便道:“夫君,改天我给你瓜瓜胡渣儿吧?”   凤玄笑吟吟地看她:“娘子不喜欢吗?”   宝嫃道:“哪有,夫君怎样我都喜欢,不过这样……扎手的。”有时候两人欢好之时,他总会没轻没重地亲她,扎得她不行,格外地痛痒,可这些却不能说。   凤玄见她的笑的开怀,故意又狠狠亲了口,扎的她叫了几声,他却又说:“那改天就劳烦娘子了。”其实他并不想把胡渣去掉,若是生出胡须来,整个人的样子或许会变不少吧?麻烦或许也还少些。   宝嫃见他答应,便也欢喜地晃了晃身子,凤玄瞧着她的样儿,却又觉得怎么都无所谓,横竖他的小娘子高兴就行。   两人坐着,过了会儿,晚风徐徐,凤玄心里安谧之极,望着头顶天幕上繁星点点,慢慢想到一事,便随口道:“娘子,你知道宝嫃如去了县衙当厨娘吗?”   宝嫃转头看他,有些惊讶:“啊,她真去了吗?上回跟夫君商议过后,我就跟爹娘说了,原来他们真的答应了阿如……夫君,她在县衙做得好吗,你可知道?”   凤玄道:“我瞧县太爷对她挺好的,你可以放心了。”   宝嫃倚靠在他怀中,把扇子接过来,手腕微动扇着,一边仰头看他:“好的夫君。”   当天晚上,凤玄便又缠着宝嫃做那“生宝嫃宝嫃”之事,只不过他知道她身子不甚强健,难得地会“适可而止”。   宝嫃也已经有些习惯,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抗拒,甚至偶尔会令凤玄觉得几分“惊喜”,只不过她每回事完都会精疲力竭地,但因疲倦,睡得自也格外香甜。   凤玄拥着她,这般美好安谧的夜晚,他心中隐隐地竟有股不安的预感。   起初他竭力想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多虑了,可是他又知道,他的直觉通常都不会出错,——一定是有什么不对。   凤玄细细地把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又想了遍,蓦地想到了在杜府遇到的那个廖小姐。   当时看她的第一眼时候,他就察觉那个打扮的很简单的女子身上有股令他不悦的气息。   他生为皇族,从小到大,身边所遇到的女子,多半都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地长大,身上就会形成一种她们独有的气质,他是最熟悉不过的。   凤玄回想廖小姐的样貌,不出所料他没有记住她究竟长什么样,只记得她那样朴素到透出几分刻意的打扮,以及当时同她照面之后自己心中那异样的一丝不悦,——那是因为不安而引起的。   怀中宝嫃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睡了会儿,模模糊糊地似唤了一声什么,把身子往他怀中蹭了蹭,撒娇似的。   凤玄抱着她娇软的身子,望着她甜睡的容颜,目光渐渐清明,也将心中那不安强压了下去:“娘子,一定没事的,我答应你。”在她眉心一印,他喃喃低语。   事情发展又有些出人意料,那被捉拿入县衙的杜府管家,本来拒不招认,结果过了一天后,却又主动向赵瑜供认,说一切的事都是他擅自做主的,跟杜老爷无关。   赵瑜愕然之余,就看破他是想替杜虞顶罪,自然大刑伺候,结果杜管家晕了过去,也没再认什么,赵瑜便命人将他押入大牢。   正午头,凤玄出来衙门,便想去给宝嫃买点糕点等带回家去,从点心铺子出来后,提着点心正要回衙门,忽然间皱了皱眉,看看地形,就拐向旁侧的小巷。   凤玄刚入小巷,便有道人影从墙上轻轻跃下,落地无声,竟是顾风雨,垂头拱手道:“王爷。”   凤玄喝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顾风雨道:“小人只是特意来告诉王爷一声,有人暗中跟踪王爷。”   凤玄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顾风雨道:“这个小人并不知晓,不过王爷在此的消息小人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只是看他们的身手不弱,因此特来报信,请王爷多多留神。”   他说完之后,身形一动,便重又跃过墙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玄垂眸无声,他自出了衙门,就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起初还以为是顾风雨不知所谓,从甜点铺子出来才发觉不对。   他心里百转千回,猜测这是哪一路的人,最大的担忧,就是京内来的密探。   如果真的是,那么泄密的人肯定就是顾风雨,要知道皇廷的爪牙虽无处不在,但这地方委实偏僻,何况他又刻意隐瞒行迹,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是没法儿找到的。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   凤玄越走,心便越往下沉,几乎不敢去想,如果真是那样,那可是最坏的一种了。   顾风雨肯来报信,大概就是怕凤玄误会他。因此说明了之后便行离开,凤玄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已经消失不见。   事已至此,凤玄索性深吸一口气,重新迈步往外而行。   他将走到巷口的时候,望见巷口处有人影若隐若现,似在向他这边张望。   凤玄心头一动,便升起一丝希望:倘若真的是皇廷的密探,绝对不会如此不小心地曝露身形。   凤玄的心缓缓安定,却仍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顺着大道往县衙而行,头顶烈日炎炎,街上行人不算很多,凤玄打量了会儿,忽然一闪身没入另一条小巷,动作竟是极快。   他身后跟踪着的那些人一见,顿时顾不上掩饰身形,急急地跟着纵身跃入。   头一个跃入巷子的人放眼一看,眼前毫无人影,正愕然中,旁边传来个极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大惊,想也不想便动手,谁知一个拳头递到跟前,只觉得鼻子一酸,然后剧痛便散了开来,整个人眼前发晕,向后便倒。   第一个人身子摇晃倒下之时,后面两个也闪身出现,凤玄冷笑着,将两人相继收拾了,叠罗汉似的扔在一块儿,一脚踏上:“说,你们是什么人?”   他眼神冷冷淡淡地望着受伤的三人,只等待他们身份明确后,便立刻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那地上的伤者吐了口血:“手下留情,我们是廖知府的人!”   凤玄大为意外:“什么?!”   伤者之一道:“我们是廖大人派给廖小姐的贴身护卫,是廖小姐让我们来试探一下……你的身手。”谁想到还没等试探,就被人给放平了。   凤玄震惊地望着这三个人,心中一瞬间才明白过来,一时很是懊恼,心道:“好混账东西……害得我差点……”   他忍了心头怒气:“廖小姐为何让你们试探我?”   那三人面面相觑,凤玄暴喝一声:“说!”心中恼火之极,昨晚上好不容易压下的那不安又涌上来,恨不得将三人尽数杀了了事。   他一动怒,杀气四溢,三人魂飞魄散,急忙道:“小姐说……看您英雄之姿,身手必定极为不错,因此想看看您的武功到底如何。”   凤玄咬牙:“我的武功,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这小人等就不知道了。”   凤玄忍了再忍,终究冷冷道:“回去转告你们小姐,别再做这种幼稚的把戏,否则的话,我绝不再容情!”   凤玄说罢之后,大步离开。   身后那三人艰难起身,相互扶携着,其一心有余悸,问道:“方才他怎么出手的?”   第二人叹道:“好狠的拳劲,这乐阳县的小地方,怎会有如此厉害之人?”   “天下之大,卧虎藏龙……罢了,这回真是彻底栽了,回去跟小姐复命。”   三人回到杜府,廖涟泽见状,大为震惊,屏退左右,在密室召见三人,让三人把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番,才问道:“他真的有那么厉害?”   其一便道:“属下等绝无虚言,我们三人曾也算是江湖上有点名气的,才会被知府大人礼聘,但我们都是从未见过此等高手。”   廖涟泽望着三人鼻青脸肿的惨态,心中升起一股不屑,面上却还温和:“罢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们也无需挂怀,下去好生歇息吧。”   三人见她如此客气,才也都拱手退了。   一直到人都走了,廖涟泽双眸眯起:“好没用的废物,哼。”   她沉吟着:“连世珏……参与过长陵之战的?如果说他武功如此厉害,从那场战役中生还倒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探子打听来的消息,他分明只是个乡间无赖,也没什么过人奇遇,又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一身武功?何况,那人的通身气质,却一点也不像是个普通的民间百姓……”   廖涟泽极快地回想着,想起同凤玄的初次相见,越想越是疑云重重,当时杜兰芳说那句“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进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同意杜兰芳所说,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并非是因为赞同杜兰芳,而是下意识地觉得那句话大为不妥。   为何不妥?廖涟泽闭起眼睛,想着那站在中厅之人的身影,当时第一眼见到他,她居然凭空里生出一种畏缩之意。   在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她心中的震动无法言说,那人没对她说一句话,她却丝毫也没生气,他的态度里有种骨子中的倨傲,她觉得很碍眼,可是又那么耀眼,耀眼到……似乎如此都是顺理成章的。   杜兰芳那句话,是冒犯了,——冒犯了他。   然而她是知府家的小姐,从小见过多少达官贵人,没有谁能让她生出那种类似敬畏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   廖涟泽抬手,在眉心处轻揉:“怎么会……明明只是一身布衣,明明是个普通百姓而已……难道我……是多心了吗?”   廖涟泽想来想去,缓缓放手,走到门口唤道:“来人!”   门口站着的心腹入内:“小姐有何吩咐?”   廖涟泽低声道:“速派两个可靠的人,一个往京城兵部,一个往北部大营,给我查一个叫做‘连世珏’的,参加过长陵之战,务必要查到他的详细情形!”   那人答应了声,匆匆离去安排。   廖涟泽看人走了,略觉心安,正在这时,耳畔停到细微的声响,她眼睛一眯,原本肃然的神情便变成淡淡的笑意。   “姐姐,你果然在这儿……也不觉得闷。”杜兰芳进了门来,笑着招呼。   寥涟泽望着她的脸,笑意淡而温柔:“不然又能怎样?总不能学个男人一般到处跑呢。”   杜兰芳笑道:“那又怎么不能,姐姐是我家的贵客,我可不能怠慢了你,不如我领姐姐你出去转转?”   廖涟泽道:“芳儿你满面春风,怎么,难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杜兰芳得意地笑着:“也不是什么喜事,只不过因为有人要倒霉了,故而我觉得高兴,姐姐,跟我一块儿出去看个热闹吧?”   寥涟泽不紧不慢地也跟着笑了:“妹妹你这么好兴致,姐姐当然不能扫兴了,那就走吧。”   且说凤玄回到县衙,刚进门,就差点跟赵忠撞个满怀,赵忠见他回来了,仿佛盼到救星:“捕头您可到了,快去看看吧。”   凤玄问道:“何事?”   赵忠道:“那个杜管家,他、他上吊死啦,老爷让我赶紧找您呢。”   凤玄听了,赶紧地入内,赵瑜正大惊失色,见他来了,便一起前去狱中查探。整好仵作也赶到了,查验之后,说杜管家是自缢身亡。   凤玄同赵瑜对视一眼,上午刚问了案,招了供,用了刑,晌午一过人就死了,往好里说倒没什么,但若是往坏处想,什么“严刑拷打逼供致死”之类的……就有些微妙了。   正在这时,衙门外传来击鼓的声响,赵瑜忙派人去看,片刻衙差回来,色变道:“大人,不好了,外头是杜府的人,在击鼓,还大声地说什么‘大人草菅人命’……”   赵瑜双眉一皱,咬牙恨道:“这其中定然有内情,怎么人一死本县刚得了信,外头就有人鸣冤了,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不成!可恨!”   凤玄见他气冲冲要走似的,便将他拉住:“不要动怒,对方是有备而来,就是想要激怒你趁乱行事。”他极快地吩咐三班衙役,多增添几人看守大牢,一刻钟巡视一次,其他人跟着他,听令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有点晚,不过忒有些耗神了~   唔,山雨欲来,凤玄哥快快挡住XDD   62于飞:池鱼思故渊   赵瑜出了后堂,来到县衙大堂,坐定了,便道:“把鸣冤之人带上来!”   衙差出外,却听得门外传来声嘶力竭地叫唤声响,顷刻差人回来,道:“大人,那人执意不肯入内,还说……”   赵瑜道:“说甚么?”   衙差说道:“她说大人草菅人命,她进来怕也会被大人所害……”   赵瑜一拍惊堂木:“荒唐!她不进来,本县如何审案?”   堂上堂下寂然无声,只有县衙外的声响越发喧闹了,有人叫道:“快叫县太爷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赵瑜皱了皱眉,霍然起身:“出去就出去,本县怕他不成!”转出桌后,往堂外而去。   凤玄微微一笑,把副手李明唤来,低低交代两句,便三两步赶上了赵瑜。   赵瑜出了县衙,在门口一站,见面前果真围着好些人,闹哄哄地,有人高声叫道:“县太爷逼死人命,藏着不敢出来吗?快快给我们一个交代!”   赵瑜一听这个,便皱了眉,心中却想起凤玄的叮嘱,因此他并不惊恼,更把先前的风流轻佻尽数敛藏了,迈步出了高高门槛之后,手往身后一背,双眉扬起,冷冷地望向人群中叫嚷的几个人影。   他生得本就不错,只是极少会做这种严肃的表情,身着官袍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凛凛地威严透出来,更加上凤玄面沉似水地站在他身侧,不怒自威地令人望而生畏。   而两人身旁,身着黑色袍服的衙役们齐刷刷地跟着涌出,手持水火棍,雁翅般向两边分散开齐刷刷地站定,更见了官威赫赫。   衙差李明上前,将手臂往上一抬,掌心往外:“都安静了,县老爷有话说!”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先前因赵瑜同凤玄现身这会儿,人群中的吵嚷声已低了下去,李明一喊,中人更是鸦雀无声。   赵瑜见状,心中便也安稳,就扫了一眼旁边的凤玄。却见他不动如山,泰然自若地如在无人之境,却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似乎就算是千军万马在前也能尽数镇住。   赵瑜心中暗自一惊。凤玄见他看自己,便向他略一点头示意。   赵瑜这才深吸口气,上前一步:“方才谁在此击鼓鸣冤,所为何事,怎么如今却不见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个妇人上前,掩面哭道:“是民妇鸣冤!”   赵瑜望着她:“既然你前来鸣冤,为何不肯进入县衙大堂,听本县审案?”   妇人哭诉道:“民妇的丈夫好端端地死在县衙里头,民妇害怕……只怕进去了后也会遭遇不测。”   赵瑜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妇人没有开口,人群中却有个声音高叫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因为县老爷害死了人家的丈夫!”   另一个声音叫道:“不错,她分明就是在状告县老爷,又怎么敢进去呢!”   赵瑜还不曾出声,李明高声叫道:“是谁在造谣生事,站出来!”   李明说完后,人群重新静了下来,赵瑜才又开口:“本县是秉公问案,从无徇私枉法,此心可鉴日月!既然你不肯进内听本官审问,那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一说,——杜管家身死一事,是因本官正着力追查杜大户家谋害人命勾结山贼之事,昨日杜管家忽然无缘无故认下所有罪责,本官还想继续追查,谁知他就忽然自缢而亡,这件事本官也觉得很是古怪!本官是绝不相信杜管家有勾结山贼的能耐的,至于他为什么而死……又是不是想替谁顶罪,本官还会继续追查!只望大家别被谣言蒙蔽,让本官……”   他的话未说完,只听得人群中道:“你这狗官,信口开河地胡说什么!”   与此同时,“咻”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扔出来,直奔赵瑜而去。   赵瑜全无防备,那物又来得急,眼看就要被击个正着,赵瑜一惊之下,觉得眼前花了花,却是一支手臂横了过来,在他面前一探一握。   赵瑜眼睁睁看着,却见凤玄缓缓地将手臂收回,他手中竟握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若是这东西打在人脸上,怕是他名满京城文采风流的赵公子即刻就要名满阎罗殿。   赵瑜灵魂出窍,在场百姓也有些痴痴呆呆,凤玄这一手委实漂亮,截得快、狠、准。   李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上前喝道:“谁!谁干的!”周遭的衙差们也向前数步找寻行凶之人,但围观的百姓不下几十人,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又哪里能找出动手的是谁?   赵瑜便看凤玄,却见凤玄握着那石头,手上一用力,整块儿带着棱角的石头竟碎裂成几小块,赵瑜差点儿惊得张了嘴。   凤玄冷冷一笑,目光往人群中一扫,手腕一抖,几块碎石如流星般没入人群之中。   只听得“哎哟哎哟”数声惨叫,李明听得凤玄沉声道:“把那负伤的人带出来!”当下如梦初醒,带人冲了进去。   这些百姓乡民们兀自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这位捕头大人方才动了手。   众人后知后觉,却见几个捕快冲入人群,大家伙儿急忙闪身躲避,捕快们极为容易地就把受伤的四个人找了出来,拉拉扯扯扔在赵瑜跟前。   这三人,有人伤了额头,有人伤了颈间,有人伤了脸颊,各都见了红带了血,有一个伤的更巧,乃是手。   那捕快把那伤着手的人拉着,李明大声道:“大人,这人身旁还有一块石头,正是他扔得无疑。”原来是他正要再扔石头的时候,被凤玄抢先了一步截住了,害人不成反害己。   赵瑜见机不可失,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要暗害本官?”   那四人跪在跟前,偷鸡不着蚀把米,可都不敢说,一人就道:“咱们只是看不惯你……”   赵瑜怒道:“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中本官就是暗害朝廷命官,你们是哪里来的百姓如此不良善,因为看不惯本官就要加害吗?”   另一个人便抵赖道:“是因为你害了人命……”   赵瑜正气着,凤玄在旁说道:“这几个人有些面熟,不知哪里曾见过。”   赵忠摸着下巴细看了会儿,便道:“这好像是杜家的人,我先前曾见过他们跟着杜家的轿子去酒楼……”   这四人一听,面如土色,也不敢再多说,各自紧紧地闭着嘴。   凤玄同赵忠说了这两句,这功夫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人就说:“不错,那穿蓝的不是杜大户家的家丁吗?”   一时间百姓们七嘴八舌,指点起来。   有看热闹的明白人就说:“原来是这样,是县老爷追查杜员外,因此才被人记恨了……这杜管家跟着杜员外做了不少的恶事,他畏罪自杀也是有的……”   “什么畏罪自杀,他知道杜家的所有内幕,我看啊,保不准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只不过害他的人不是县老爷,怕正是他主子啦!”   赵瑜听到这里,暗喜居然还真的有懂事的。   那告状的妇人见状,也有些不安似的,左看右看,神情慌张。   赵瑜冷哼了声,说道:“稍安勿躁,大家都看得清楚了吗?这试图暗害本官的正是杜家的家丁,他们此举,定然是被人指使,幕后之人是谁,居心如何险恶,可想而知。虽说杜家是当地一霸,无人敢招惹,但本县来到乐阳,乃是为了乐阳县的百姓谋福祉,设身处地都要为百姓着想,这样才能称得上是‘父母官’,也对得起浩荡皇恩……”   凤玄听到这里,心里暗乐,看百姓们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有些懵懂,他就看一眼李明。   李明趁机高声说道:“乡亲们,咱们大老爷有话,大家伙儿有冤屈的,都可以来县衙递状子,现在的乐阳县衙跟先前的不同了,大老爷是真正的父母官,会为大家公平做主的,大家伙儿都放心吧!”   这些百姓们听了这几句,才欢声雷动,拍起掌来,赵瑜本正搜肠刮肚地想说些得体的话,见状,便只好面露笑容,向民众挥手致意而已。   凤玄在旁边站着,面上透出微微笑意,正在此刻,却又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心里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放眼向面前一瞧,却并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凤玄目光一动瞬间,便向远处看去,远远地街口处,是乐阳县颇大的一座酒楼,在三楼的窗口处,似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把这些作乱的家丁带入大堂,三下五除二审问明白。这些家丁不过是奉命行事,哪能做到守口如瓶,用刑罚一下就全招了。   而杜管家的夫人也说,是杜家的人唆使她来告状,又连连磕头,说是自己被人蒙蔽,不是故意来污蔑大人的。   赵瑜见她只是棋子而已,又念在她没了丈夫,便把人放了。   人都退了之后,赵瑜才道:“连兄,我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玄看着他:“大人是不是在苦恼怎么才能把杜虞捉拿归案?”   “正是,”赵瑜眼睛一亮,“他若是总躲起来,我又怎么能捉到他,何况他跟府衙有牵连的话,知府大人若是要护着他,这拿人就更麻烦了一些。”   凤玄道:“若知府大人刻意相互,你会怎么做,放弃吗?”   赵瑜眉毛一竖:“当然不会!本县会尽量跟他周旋……怎么也要……只不过的确是有点难度。”   凤玄难得地笑了笑:“那么我就请大人放心好了,——经过今天这事,这几天大概会有不少前来告状的百姓,大人只须坐在县衙里,专心把杜家的罪状罗列清楚,然后把所有往府衙一递,自然会有分晓。”   “这是何意?”赵瑜不解,眼睛瞪得越大。   凤玄面上本有几分笑意,这功夫却都没了,眸色也有些暗沉,只道:“大人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凤玄处置了这些,叮嘱好了赵瑜,便出了县衙。   他在县衙门口左右看了一番,并不忙着上马离开,只拉着马儿,一步一步地顺着墙边往前,如此走到了拐角处,便站住脚。   那角落里头,顾风雨自墙头跃下:“王爷可是找小人有事吗?”   凤玄望着他,道:“你原先在虎牢,对天下各处的官员该有相当的了解吧?”   顾风雨默默:“不敢说全都知道,只看王爷问的是谁。”   “我想问谁,你大概也心里有数了,”凤玄脸色肃然,似有一层寒霜罩着,“就是廖涟泽的父亲,廖知府。”   作者有话要说:瑜儿:逮到这样一个捕头是我平生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   忠哥:只盼你以后也会这么说   不知不觉十一月了,加油日更,望天~   最近在攒个新的稿子,但是不发的话就超级懒,每天只磨蹭一点,回想当初存花月,不过是四五万字,整整存了两三个月似的,唉,所以说现在的日更真是来之不易啊~~   63于飞:开荒南野际   凤玄说完,顾风雨道:“不瞒王爷说,小人得了赵大人所托来此地之前,略微把此地的风土人情查了一遍,廖涟泽的父亲唤作廖仲吉,是明元三年的状元,拜在左相杨波门下,明元九年重新外放的知府,素来以廉洁著称,在南边县令任满的时候,还有百姓送了万民伞,因此天子特意召见,还对群臣夸奖了一番他的政绩。”   “是杨相门下,以廉洁著称,”凤玄沉吟,却也想起廖涟泽那一身朴素之极的打扮,果然不是没来由的,“廖仲吉,是不是明元七年在京内……似乎是兵部,任过职的?”   顾风雨说道:“原来王爷也知道他,他在京那两年,的确是在兵部任过职的,本来以为他会出任兵部侍郎,然后就在京内升迁了,不知为什么,两年后又外放了此地的知府。”   凤玄神情变化不定,隔了会儿才又问道:“那廖涟泽呢?”   顾风雨道:“关于这位廖小姐,小人只知道,她是杨相的干女儿……这两年廖仲吉外放不得私自回京,她都会在丞相生辰时候替他父亲上京贺寿。”   凤玄听到这里,就又问道:“他们跟杜家究竟是何关系,你可知道?”   顾风雨道:“杜家有个亲戚在京内任职,廖仲吉来到之后,杜虞竭力巴结,至于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深厚私交,小人尚不清楚。”   凤玄心想:“若无深厚交情,廖涟泽怎么会无端地跑到杜家?”却不再相问,只说,“甚好,辛苦你了。”   凤玄说完之后,便欲走,不料顾风雨忽地唤道:“王爷……”   凤玄停了步子:“你还有何事?”   却见顾风雨在怀中一掏,竟掏出一锭银子,明晃晃地,大概十两,双手奉着往上:“王爷……”他虽没有说什么,凤玄却也知道他的意思,一怔之下,不由略觉啼笑皆非。   敢情他几乎要成了打秋风的了。   凤玄问道:“你哪里来的银两?”   顾风雨道:“小人先前有些积蓄,另外前来此地,赵家也给了一些。”   凤玄又问:“既然你有银子,那你为何……如此装扮?”   他问的已经颇为含蓄。——但当初宝嫃还以为顾风雨是叫花子,可见他委实真的落魄的不行,既然有这么多银子,大可以好吃好喝好穿的。   顾风雨垂着双眸,沉默片刻,才低低说道:“小人如此,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对小人来说,是否是鲜衣怒马或者如眼下这般褴褛不堪,都没什么两样了。”   凤玄有些意外,顾风雨这句话,旁人或许听不明白,可是他却是懂的。   最后一场战役,他虽然艰难地打赢了,可是在了另一层面上,他却也是输了,而且是致命的打击。原因就是来自于他手足兄弟的冷血刺杀。   这么多年的生死战场,他本就已深深厌倦,却还因为骨血亲情而维系着,那一场刺杀摧毁了他对于皇都和所谓至亲的最后一丝眷恋。   顾风雨跟他一样。只不过摧毁了顾风雨的,也正是那场对他来说失败了的刺杀。   在此之前,凤玄对于虎牢这个地方很不陌生,那是他的皇兄特设的秘密组织,据说有千人之众,个个精锐。   内里有分许多派别,但朝中的人提及虎牢,最著名的是两个词:刺杀跟情报。   顾风雨本是虎牢年纪最轻的副统领,将来若是成了正领,虎牢的统领大人,——论品级虽然不过是三品官,但权力却相当于当朝一品,人人望而生畏忌惮三分。   顾风雨本来可以前途无量,却忽然间天翻地覆,仿佛从九重天跌到最深渊处,对他来说,自然像是致命的打击,他消沉落拓一直以褴褛面目示人,掩人耳目倒是其次,他身为虎牢副领要保护区区一个赵瑜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对他来说,仿佛以后的人生已经全无希望,因此穿什么衣衫吃什么东西,对他来说全无差别,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而已。   已经是消沉跟绝望到退无可退。   就像是当初餐风露宿来到这偏僻村落的凤玄。   对凤玄来说,倘若那夜不是他看见了宝嫃,倘若不是他挺身而出护着她……不是被她阴差阳错拉回连家,此刻的凤玄,便似顾风雨一个样儿,或许比他还落魄也不一定,生死尚且难说。   凤玄念及过往,就有些难受,然而想到宝嫃,心里却又升起一股柔情蜜意,更想要快一点见到她。   他便不想再耽搁,只对顾风雨道:“过去之事且让他过去吧。”一抬手,将他手中捧着的银子缓缓地推回去。   他向来身居高位,从不会安抚他人,如此一句已经是表达的极限,顾风雨蓦地抬头,双眸中露出惊诧神情。   凤玄却不再看他,牵着马自顾自出了巷子,翻身上马急急而去。   凤玄紧赶慢赶地往家里头去,走到半路,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风也大了,刮的尘土飞扬,路上的行人纷纷飞跑,叫着:“要下雨了!”   耳畔果真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凤玄抬头看西天边儿上一团黑,黑云还正涌过来,遮天蔽日地。   他心里更是惦记宝嫃,快马加鞭地赶路。   这一阵雨来得慢,却逼得路上的行人、马车之类纷纷地加快了速度。   凤玄入了村,他为了及早回家,就没走大路,抄了村后的小道。   他想了一路的宝嫃,心里总是忐忑,一直到远远地望见自家的院墙,屋顶,那竖起的烟囱上,还带着一抹飘出的淡淡烟气……随风摇摇摆摆。   凤玄望着,便似想到宝嫃坐在灶前烧火的身影,脸上才露出一抹喜色。   他见下雨,怕马留在树林里不妥当,就把马牵到门口,推开门扇叫道:“娘子!”   寻常宝嫃听到声响都会极快地赶出来,但此番凤玄叫完了,却没听到回答。   凤玄心里一惊,匆匆把马拉进院子,见那三只鸡还在墙角上转悠。   见了马,两只母鸡往墙根儿飞跑避开,那公鸡不免又剑拔弩张地,那马儿也瞪圆了眼睛斜睨公鸡,鼻子里又打了个喷嚏,引得那公鸡作势要扑上来搏斗。   凤玄不理这些牲畜,急忙撒手就叫:“娘子!”先扑着厢房去,平日这时候宝嫃都在里头做饭。此刻厢房的门半掩着。   凤玄推门进去,只闻到很香的饭菜之气,好像是炖的豆腐……可是锅灶上白汽袅袅地,却偏不见人。   凤玄一颗心几乎都不知掉到哪里去,赶紧从厢房跃出来,也不管那对正要打起来的马跟公鸡,急急地就进了屋:“娘子!”声音大的满院子都能听到。   那公鸡正要飞扑那匹马,那马儿也正要尥蹶子踢那只鸡,猛地听到这一声,两个牲畜都抖了一抖,各自停了下来。   凤玄极快地看完了三间房,却没找到宝嫃的人,凤玄出来屋门口,一脚迈出来的瞬间,整个人只觉得眼前都在发昏。   他站稳了步子,极快地一想,竭力地劝自己不要慌张,才又急急地跑出了大门口。   这时候天阴的越发厉害了,倒好像是提前入了夜,到处都是黑乎乎地。   凤玄满眼发黑,想到先前遇到顾风雨,想到自己把自己跟他对比,暗自的那份庆幸:他遇上他的小娘子了啊,何其有幸。   但现在……   凤玄手扶着门扇:“娘子……”却又有点叫不出声来似的。   风哗啦啦地乱吹一气,他的眼睛乱看着面前四野,脚步一动瞬间,耳畔雷声响过,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冰凉的雨点打在头顶,脸上,身上,加上暗沉的天色,让凤玄一时想到了两人的初次相遇,她慌里慌张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她被泥水弄得很可怜的脸,以及那双又惊又喜黑白分明的眸子。   凤玄心中憋闷的厉害,强按捺着滚滚不安的心情,正要迈步先去湖边看一看,忽然间浑身一震,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在前方的小径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个人影,因为雨下得太大有些看不清楚,凤玄呆呆地迈步进了雨里头,仔细地又看过去,雨水浸没他的双眼,他用力一挤眼睛重新又看。   ——却见那人走在路上,也似正往这边张望,两人彼此看了个正着。   那人呆了呆,然后就竭力地扬手,往这边招呼。   风雨里头,听到她清脆地惊喜地叫着:“夫君!”然后小步往这边跑来。   凤玄看她一眼,双手张开将脸捂住,张着嘴无声地出了口气。   脸上的泪跟雨水湿在掌心里,酸楚不堪地,凤玄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儿轻声而宽慰地说:没事,她没事……她回来了。   他满身满心地都是感激,眼睛却久久地睁不开,因为热泪正源源不断地沿着紧闭的双眼冲出来。   宝嫃举着一柄又破又旧的大伞,顶着风奋力地往前跑,跑了几步看凤玄站在雨里呆呆地,她心里才有些异样,急忙又叫道:“夫君?!”   凤玄听了呼唤,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宝嫃来不及打伞了,边跑边把伞合起来,加快步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直跑到凤玄跟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君你干吗站在雨里?”低头又把伞用力地撑开,高高举起遮在凤玄头上,“夫君?”   “你去哪了?”凤玄问。   宝嫃道:“我看要下雨了,怕夫君淋了雨,就去家里头拿了把伞,想去村口迎一迎你……”   凤玄望着她,一声不吭。   宝嫃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她忽然发现夫君有些奇怪,恍恍惚惚地,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让人有些不安。   宝嫃小声地说:“夫君,怎么了?”   凤玄张了张口,却只是双臂一张,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宝嫃还试图挣了一挣,却听的这个男人说道:“哪里也不许去,不许去!”   声音有些急切而不容分说,宝嫃稀里糊涂地被他抱着,感觉他的身子似乎微微地发抖,她隐隐地明白他在怕什么或者是担心她了,才松了心,抬手摸摸他的腰:“夫君我没乱跑,我就是去看你……我、我以后再也不了……我在家里等你好不好?不过你以后出去要带着雨具才行,不然淋了雨着凉了怎么办?”   凤玄听着她碎碎念的声音,心也才安稳下来,他忽然感激这场雨才保住了他的颜面,——就算是当初知道皇帝派人刺杀自己,他难过之极,也因此流过许多血,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掉过这么多的泪。   可是掉着泪也就罢了,听了她在怀中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又会忍不住地微笑,这究竟是怎么了?   凤玄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他心里明白:先前宝嫃跟他说,现在很好很好,她生怕是个梦生怕梦醒,可是她却不知道,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担心着的。   他平生从来没有迫切地想得到什么或者患得患失地怕失去过什么,但如今他一下子就把两种滋味都尝遍了。   “夫君,夫君我们回家吧,你都湿透了。”怀中宝嫃探出头来,依旧小声地说。   凤玄垂头看着她,雨水从脸颊上顺着流下来:“好。”把她手中的伞接过来,替两人撑着。   宝嫃抬手擦擦他的脸,看看他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就又说:“夫君,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煮好了饭菜,淋了一场雨,正好热热地快吃一顿,你就不冷了。”方才他微微地抖,大概是淋了雨,可不能被雨浇得着凉。   凤玄嘴角一扯笑了笑,抬手揽着她的腰,手撑着伞同她往回走。   宝嫃问:“夫君你猜我做了什么?”   “嗯……是烧小鱼吗?”   “不是,”她摇摇头,忽然有点担心,“夫君想吃那个吗?我回去烧两条也好……很快的。”   他故意想了想,才说:“不吃那个,这样的天气,吃口热热地豆腐汤才好。”   “哈哈哈……”她忽然高兴地笑出声来。   “娘子笑什么?”   “没什么。”   宝嫃欢喜地忍着笑,打定主意不说,回去好给他一个惊喜,却不知道他早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让她觉得开心而已。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有话要说:顾哥现在落魄的只剩下银子了orz。。   最近犯懒,大概是天冷了的缘故。。。   64于飞:守拙归田园   宝嫃把豆腐汤捧出来,汤色已经炖的变成乳白色,白菜也软乎乎地,都入了味儿,鲜美异常,喝一口浑身发暖。   宝嫃听着凤玄无心说了句烧小鱼,她就惦记着,到底又去厨房内摘了两条巴掌长的鱼干,——鱼干被线串着挂在墙上,肉都晒干了,能存好久。   这时侯灶膛内还埋着火星儿,加把干燥地麦草进去,把鱼干裹住。   火星很快引燃了麦草,里头裹着鱼干被烧的鱼油滋滋响,宝嫃看鱼干熟了,就用筷子夹出来,吹吹细灰放在碟子里,端上桌,又把鱼肉撕成一条一条地给凤玄吃。   凤玄喝两口汤,吃口鲜美的豆腐,再乖乖地吃口宝嫃送过来的鱼肉,看她细心替自己挑鱼刺的认真劲儿,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好歹把先前在外头的凄惶不安给驱散的一干二净了。   凤玄吃得饱饱地,把豆腐汤都吃了个干净,又吃了两个饼子,一条半鱼。   宝嫃又泡了一壶自制的“野菜茶”。两人相处这许多天,宝嫃渐渐地摸到凤玄爱吃什么,也知道他吃完了后习惯喝口“热茶”。   她从小到大不知什么叫“茶”,只听凤玄说是些草叶子,她去田里的时候揪了几片树叶子尝,觉得苦涩难以入口,也想象不出这种东西喝起来滋味会好,于是便只摸索着摘了些能吃的野菜。   把野菜摘干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宝嫃试着用开水冲了几种试试,选着味儿好的那种给凤玄尝,见他喜欢哪种,就再多采摘一些晒干了存起来。   每次烧好了水后,稍微冲洗一遍再泡,汤色微微泛碧,尝起来有些儿新鲜的甜香。   让她开心的是,凤玄对于她这种自制的茶很感兴趣,只觉得先前喝的那些上好的龙井碧螺春都比不上。   两人吃过饭喝了茶,漱口之后,宝嫃又烧了些水,劝着凤玄用热水擦了身子,好再驱驱寒气,免得害病。   两人都忙活完了后,外头的雨看来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凤玄早把那匹马牵到了厢房里去,怕它乱走,就栓在窗边上。也把鸡捉进笼子里,也放在厢房里头。   当天晚上,两人便相拥而眠。或许是因为白日那番惊吓,凤玄要得格外狠些,宝嫃被折腾的毫无法子,只不过也不再像是初次承欢那样,而是多了一份欢喜的滋味,偶尔也知道小小地配合他一下,却更惹得他越发情动。   颠倒缠绵里,耳畔是低低地热烈地喘息声,窗外透进来哗啦啦的雨声,宝嫃心里头模模糊糊想:“希望明儿天能放晴,唉,又要洗床单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雨果真停了,只有屋檐上仍旧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听着有几分安静闲适地快活。   凤玄去把鸡笼打开,三只鸡争先恐后地奔出来,又去把马牵出来,将房内打扫了一番,才把马拉出去栓在树林边上。   马儿伸嘴拉扯沾着雨水的草吃,一边快活打着响鼻。   宝嫃拿把笤帚把院子里稍微扫了扫,便又洗了手去做饭,做好了饭菜,天已经亮了,金灿灿的日光从院墙爬上来,照进院子,三只鸡扑棱着翅膀满院飞跑撒欢。   今日凤玄不去衙门,就只在家里头,宝嫃便去湖边洗衣裳,凤玄不放心,就在门口看,三只鸡也跟着出来,在门口上溜达。   过了会儿宝嫃洗好了,便抱着盆回来,凤玄同她一块儿把床单拽着抻平,才搭上晾衣绳。   小两口在家里洗洗刷刷,忙活了半个时辰的家务,正坐下来歇息,却听得外头公鸡叫了起来。   凤玄警惕,三两步开门出外查看,出了门放眼一看,意外之余,回头对宝嫃招呼道:“娘子,有客人来了。”   宝嫃出来一看,却也惊喜交加,赶紧地迎了上去,边走边叫道:“娘!阿如!”   原来,在前头那小路上来的,却正是李大娘跟宝嫃如。   两人似正在四处张望,见了宝嫃,才喜出望外地,宝嫃如先撒腿跑了过来。   宝嫃将两人迎了进屋,李大娘把篮子放下,里头有十几个鸡蛋,还有油纸包着的糕点,宝嫃惊道:“娘,怎么还拿了东西来?”   李大娘道:“这些鸡蛋你们留着自己吃,点心去给你婆婆,我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总不能空着手。”   宝嫃道:“娘,我也养了鸡,不用带鸡蛋的……”   李大娘看一眼凤玄,笑着小声说:“你丈夫在,你还这么说。”   宝嫃便喜滋滋地笑:“他不打紧的,才不管这些呢……”   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也是高兴的。从李家带来的那只鸡最近也开始下蛋了,宝嫃为了孵小鸡,每天就只给凤玄煮一个吃,凤玄每次都要给她一半,不吃还不成,如今母亲带了这十几个鸡蛋,也够吃一顿的了,那么那两只鸡生得就可以攒起来孵小鸡了。   说了会儿,宝嫃就又问宝嫃如:“你最近是去县衙了吗?怎么这回有空?”   宝嫃如得意地摇头晃脑,道:“姐,告诉你,今儿买糕点的钱还是我拿的呢,县衙的活儿不打紧,我都买好菜了,晌午回去做饭就行了。”   宝嫃道:“那县太爷还好伺候吗?”   宝嫃如听了就噗嗤笑:“好伺候好伺候,就是人呆酸了点……”忽然又问道,“对了姐姐,你认得他吗?怎么他说……”说到这里,就又闭了嘴,眨巴着眼看凤玄,心里不知该说不该说。   凤玄见她们三个女人碰了头,宝嫃如更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宝嫃也是喜上眉梢的,可当着他的面儿,她们似乎不能畅快说话,他便出了门,在外头亭子间坐着。   以他的耳力,隔着一扇窗户而已,照样也听得很清楚。   却听得宝嫃如放低了声音说:“姐姐,你真认识县太爷吗?”   宝嫃问道:“你怎么知道了?”   宝嫃如说:“还不是他说的……姐姐,你可不知道,县太爷好像很惦记你呢,你没瞧他提起你时候的那个傻样。”   宝嫃还没接口说话,李大娘训斥道:“阿如,你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让你姐夫听到,成什么话!”   宝嫃如又小声说:“娘,我小声点,姐夫听不到,不过我可没胡说……是真的嘛,县太爷提到姐姐的时候,两眼放光地,当时吓了我一跳,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姐给他指过路,那人真是的……也不亏我说他傻傻地。”   宝嫃也小声说:“阿如,你不要这么说县太爷,他毕竟是当官的。”   李大娘道:“你看你姐姐,就跟你不同,你什么时候才能脱了这身孩子气,别总是大大咧咧地……这回若不是你姐姐说情,我跟你爹也不会答应你出去,你可要多留神些,别闹出什么事来!”   宝嫃如道:“知道了娘,我不知多小心,我在县太爷面前表现的可好呢,他一直夸我呢,还很喜欢我做的菜。”   宝嫃便道:“阿如,爹娘也都是为你好,怕你年纪小,在外头会吃亏。”   宝嫃如说道:“姐,娘,你们都放心吧,我不知多小心呢,我是去伺候人,又不是去当小姐……对了姐姐,县太爷说他还救了你,是怎么回事?”   宝嫃想了想,就说:“他说的大概是那天的事……”就把跟大妞姜娘子去县城,遇到杜小姐的事说了一遍。   宝嫃如听了,气道:“那个什么破烂小姐,什么东西,她才贱呢!要是我在场,非要撕烂她的嘴!”   宝嫃就笑,李大娘不免又呵斥宝嫃如。   宝嫃如却不服,道:“娘,你就是胆小,怕什么?不瞒你跟姐说,我听忠哥……就是县太爷身边的人说,县太爷正在整治杜家,而且是跟着杜家杠上了……哼,我看着杜家啊,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宝嫃却不知道这个,就惊奇地问道:“真的吗?”   宝嫃如说道:“当然是真的,别看县太爷傻啦吧唧的,可是这官儿当得还真不错,先前那些县官干不成的事儿他都敢干,瞅着这个份上,我也得给他做好吃的。”   宝嫃就哈哈地笑。   宝嫃本来想留李大娘跟宝嫃如吃饭,不过宝嫃如因为要去县衙,李大娘也不想麻烦宝嫃,就坚持要走。   留不下她们宝嫃也没有办法,只好约定改天也回娘家去看,依依不舍地把两人送到村口才回来。   如此一直过了四天,赵瑜在县衙里把有关杜家的罪证都收集妥当,照凤玄所说,派人送到府衙去。   府衙的批示在次日就派了下来,竟是对赵瑜的所做大为赞赏。   赵瑜心中半信半疑,但知府的公函既然这么说,他便也暂时放了一半心。   而后知府衙门公函又极快地来到,廖知府在公函中说:原来府衙的公差已经擒到杜虞,杜虞见了那许多的罪状,从强占田产到害人性命,皆供认不讳。   知府大人已经亲自往上递了奏章,只等刑部批示后便秋后处斩。   知府大人且又很是把赵瑜夸赞了一番,并且说会向吏部推举赵瑜不畏强权敢于为民出头的杰出政绩。   这决断来的雷霆万钧,让人猝不及防,赵瑜反复将那公函看了数遍才反应过来,一时太过惊诧了,足足过了半天才生出一份高兴的感觉来。   赵瑜高兴之余,又因吃了饱饭,喝了一盏茶,连夜就把那没完成的《乡野绮情录》修修改改地写了个大概,当天晚上,因为自己那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缠绵悱恻的感情纠葛而感动不已,相比较而言,被知府嘉许就有些不算什么了。   且说杜虞被捉拿,杜家慌作一团,百姓们则拍手称快,奔走相告,有人凑了一面匾给赵瑜,题了四个字:为民请命。   赵瑜一时有些欣欣然地,私下里又多谢凤玄,相谢之余,便道:“连捕头,杜家的事总算已经告一段落,王捕头也不能再作乱,剩下的只是东山贼人,幸好他们暂时不曾出来……我知道过几日,就是此地的五月大庙会,到时候会极热闹,不如连捕头也带家眷出来走走看看?”   凤玄听他这样说,便想到宝嫃如在他家里跟宝嫃说过的话,面上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得跟我娘子商议,先谢过大人美意。”   赵瑜见他未一口回绝,便觉得有几分希望,他也颇为好奇,能把凤玄这样的人物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儿,便又撺掇说道:“本县请了个戏班,会上演一出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新戏,肯定极为好看,连捕头若是带家眷来,我给你们留两个前排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晚了点,捂脸。。   貌似老虎弟吃肉吃的很爽快,为了避免太油腻,于是……=3=   65于飞:方宅十余亩   乐阳县大庙会这天,从县城到城郊娘娘庙的路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宝嫃起了个早,把家里收拾妥当,就跟凤玄出了门。   这庙会是乐阳县很隆重的节日,正当农忙完了,就算是最穷苦的人家也会出来走一趟凑个热闹,怎么也要去娘娘庙拜一拜,祈求一下全家平安,福泰安康。   两人出了村儿,路上碰见的多半都是熟人,宝嫃就一一打招呼,又因路上人多,也不好骑马飞奔,就只徐徐地走。   有些人家,赶车栽了满车的亲戚朋友,有的人家,则是媳妇骑着驴汉子在前头牵着,你一句我一言,笑哈哈地,也十分快活。   凤玄见状,就叫宝嫃上马坐着,自己牵着马,宝嫃哪里肯,这马儿又不似驴,比驴高大许多,她这一上去,路上的人必然是要都看她了,是以宝嫃不肯去,宁肯跟凤玄一块儿走。   走了会儿,凤玄见时候不早了,也出了村口范围,大路宽阔,他便翻身上马,引宝嫃也上去,将她搂在怀里,赶马往前去。   那些路上的人顿时纷纷地看他们,宝嫃把脸埋在他怀里,只当什么也看不到的。   未几便到了县城,城门口也喧嚷不休地,守城的小兵见了凤玄,赶紧招呼行礼,又好奇地打量宝嫃,见他两个如此亲热,料定被他抱住的就是“娘子”了,可惜太害羞,看不清生得什么模样。   凤玄一路入了城,又沿着大道行了会儿,宝嫃从他怀中抬头往外看,却见满眼都是人,像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   宝嫃看了会儿,便又不敢看,因为她坐的委实太高了些,大街上骑马的也没几个,就显得格外瞩目。   凤玄见状便才翻身下马,又将宝嫃接下来,沿着大街慢慢而行,此刻还差一个半多时辰便是正午了,耳畔只听有人道:“都往南门广场去啊,那里起了戏台子,听说要演一出好戏!”   人潮便往那里涌去,连带着凤玄同宝嫃也往那处去,宝嫃害怕,就紧紧地搂着凤玄,生怕走散了,殊不料凤玄早一手把她的腰给抱得稳稳地,见她紧张,就低头说:“娘子,我们也去看戏吧?”   宝嫃答应,于是便随着人群往那边而去,走了一刻钟,就听到锣鼓声声响起,宝嫃喜道:“夫君,真的要演戏呢!”   她生得娇小,在人群中一挤,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当下在原地踮脚探头往前看。   凤玄在这里往前一望,他生得高,看的也比寻常之人远一些,当下便看清在戏台前方的位子上,有两人正在说话。   凤玄一看,心里就不喜欢,便道:“娘子,我扶你到马上看可好?”   宝嫃哪里肯,脸红红地摇头,只是抓着凤玄的袖子不放手。   凤玄无法,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那我抱着娘子好吗?”   宝嫃愕然,凤玄却说做就做,手将宝嫃一抱,便将她举了起来。   宝嫃慌得叫道:“夫君,别别……”幸好周围的人也都各自热闹着,却极少留心到他们两人。   凤玄哈哈一笑,总算把宝嫃放下来,却将她搂入怀里:“怎么了?看到什么了不曾?”   宝嫃慌里慌张地,脸更红了:“夫君就爱胡闹,给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儿。”   凤玄道:“管他们做什么?”   两人说了会儿,凤玄就想找个让宝嫃舒服看戏的地方,正在打量中,却听前方有人道:“挤什么挤!小姑娘家的……”   而后却有另外一个粗噶的声音喝道:“闭嘴!你忠大爷也不认得,还敢出来横?三班衙役都得听我的!”这声音却是“霸气十足”的,先前那人就没了声响。   然后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赵哥,你好生厉害,一句话就把人吓退了。”   那粗噶声音道:“这种人我见多了,也就是看阿如你是小姑娘家家地才发横,但凡是个爷们,他屁也不敢出一声。”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宝嫃叫道:“宝嫃如?”   原来那说着话儿过来的,竟是宝嫃如跟赵忠两个,三人相见,宝嫃如正笑嘻嘻地,见了宝嫃更加欢喜:“姐,可让我找到你了,我一大早地就过来,到处溜达着找你呢。”   宝嫃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宝嫃如道:“找你看戏啊,我给你留了个好位子呢!”   宝嫃很是意外:“啊?不过我不去,我得跟你姐夫在一块儿。”   宝嫃如就笑:“姐,你傻了不是?难道我不知道你是跟姐夫一起来的,我自然也给姐夫留了。”   宝嫃惊奇道:“你从哪里找的位子?我看前头好些人都坐满了。”   她姐妹两个见了面儿,叽叽呱呱地,说不完的话。   这边上赵忠先看见宝嫃,而后却一眼看到了宝嫃身边的凤玄,那时候宝嫃还没看到他跟宝嫃如过来,而凤玄的手还紧紧地搂在宝嫃腰间,宝嫃也正甜甜地靠在他胸口呢。   赵忠一看这个,就有点呆,脑子一时回不过弯来,心想:“难道这么快这小娘子就开始偷人了?不不不不对……”   赵忠细细地把以前看到宝嫃那“丈夫”的场景过了一遍,他不像是赵瑜,那时候他是看见过凤玄特意往那卖东西的招牌后躲了躲的,只不过他并没怎么留心,只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   宝嫃同宝嫃如在一块亲热说话的当儿,这边赵忠就同凤玄面对面。   赵忠张了张嘴:“捕头大人……这、这就是您的娘子吗?”   凤玄似笑非笑道:“是啊。”   赵忠震惊之余,哑口无言,却又忍不住说道:“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凤玄问道。   赵忠咳嗽了声:“没、没什么……”   怪不得这位捕头大人表现的像是个“妻管严”一样,家里头有这样的小娘子,如果换了他,他也势必要“夜不外宿”!   只可惜……他那位“痴心”的公子,真是白白地惦记了一大场。   赵忠想到赵瑜,心中升起一丝丝地同情,但那同情就好像朝露一样淡薄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地幸灾乐祸。   一想到赵瑜面对真相时候的模样,赵忠重新眉开眼笑。   这时侯宝嫃如已经跟宝嫃说的差不多了,见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的样子,便道:“赵哥你认得我姐夫啊?”   赵忠嗯嗯啊啊含糊其辞道:“是啊是啊,老相识。”   “是吗?”宝嫃如挠挠头。   赵忠本来想隆重介绍一番本县英伟不凡的捕头大人,可是却又不知道凤玄乐意不乐意给人介绍,赵忠知道此人是个不好惹的,于是格外小心,就把那番夸夸其谈给免了。   这功夫来的人更加多了,戏台边上传来的鼓点也一阵紧似一阵地,宝嫃如精神一阵:“姐夫,我刚跟姐姐说,我给你们找了个看戏的好位子,我们一起去吧?”   凤玄便道:“哪里的位子?”   宝嫃如张口:“前头的!”   凤玄眼神就有些奇怪,这功夫赵忠默默地给了赵瑜一刀,他小声地说道:“是我们老爷特意让留的。”   这么多天来这位精明强干的捕头大人一直在县衙里外出入,赵瑜对于他娘子的那点儿小心思,没来由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赵忠决定从现在开始跟赵瑜撇清关系:他绝对没有帮他们的县太爷打捕头大人娘子的主意。   “哦……”凤玄一点头,微微地笑,“那就去吧。”   一行人并一匹马越过人群,往前而去,中途遇到个县衙里的差人,赶紧过来给凤玄见礼,把那匹马替他拉了下去。   凤玄一心一意握着宝嫃的手,一行人来到台前,正好儿大幕也拉了起来,锣鼓喧天地,好戏即将开场。   赵瑜正在前头的贵宾座儿上东张西望,心里想怎么宝嫃如还没有把她姐姐叫来呢,正在把脖子伸的如填鸭似的,就看到赵忠跟宝嫃如两个打头,后面是宝嫃跟……   赵瑜的视线在宝嫃身上就停住了,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宝嫃身边的凤玄。   然后在看到凤玄的时候,赵瑜心中只是奇怪了一下,怎么连捕头跟那小娘子一块儿来了,他到底没带他的家眷来吗?   然后赵瑜就迎了上去:“宝嫃……”   赵忠以光速闪到一边,开始目不转睛地打量赵瑜的神情。   却见他喜气洋洋地往宝嫃身边走去,目光左右一扫,没有看到她那个“猢狲精”一样的丈夫,微微地有些失落,然而那人不在跟前,又让他觉得起码不用让自己的眼睛受蹂躏了,只可惜那个“宝嫃”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凤玄在旁道:“大人,我带内人来给大人捧场。”   赵瑜的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凤玄:“啊……连捕头你也终于来了,哈哈终于肯带嫂夫人出来一见了吗?”   赵瑜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看了一番:“对了,嫂夫人呢?”   赵忠在旁边以一种悲哀跟喜悦交织的目光看着赵瑜,宝嫃如在他身旁皱着眉嘀咕道:“县太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没看见我姐?明明就在他跟前啊。”   赵忠淡定说道:“看是看见了,不过有些不太相信而已。”   宝嫃如道:“不太相信什么?”   赵忠道:“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   赵瑜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遍,没看见凤玄身畔三尺之内有什么雌性生物,唯一一个表现的有些“太过亲近”的,竟是宝嫃。   赵瑜的心“叭”地就漏跳了一拍,然后他的目光看向凤玄紧握着宝嫃的手:“嫂……”   “你们……”赵瑜头晕脑胀,只觉得呼吸困难,话也难说出一句来。   宝嫃看看他,又看看凤玄,似有些疑惑地:“夫君……”   凤玄垂眸看她,极为“宠溺”地一笑:“娘子。”   赵瑜眼前一片黑暗。   幸好有人及时出现救了赵瑜,有个格外温柔文雅的声音说道:“这位原来就是本县的连捕头。”   从赵瑜身后,座位上有一人款款起身,居然是知府小姐廖涟泽。   廖涟泽身边儿跟着两个丫头,莲步轻移来到赵瑜身畔,目光在凤玄面上扫过,顺便扫了宝嫃一眼,不动声色里已经把宝嫃从头看到了脚,那目光之中就掩了一丝笑意。   凤玄起初不愿意过来,就是因为看到了赵瑜跟此人在说话。   如今是避无可避,凤玄便只一点头。   廖涟泽道:“上回在杜家的时候,彼此不认得,多有得罪,小妹向连捕头赔礼了。”她说着,便含笑着略垂了垂头,动作高贵大方到无可挑剔。   堂堂地知府千金,向一个县衙捕头行礼,若是其他人,早就吓得赶紧回礼致歉不迭。   只可惜凤玄不是旁人,早就见惯了这些贵女们惯常的惺惺作态,浑然没放在眼里去,更没有惶恐不知所措,只道:“廖小姐何必介怀。”   宝嫃被许多人围着,本来就觉得很不喜欢,忽然面前又来了个气度不凡的贵小姐,她更有些紧张,就拉了拉凤玄的袖子小声道:“夫君……”   廖涟泽看着她垂头小心的模样,唇边细微地扯了扯,乃是个引而不发的笑。   凤玄却急忙低头看向宝嫃:“娘子,是不是走得累了?我陪你坐会儿吧?”   赵瑜刚有几分清醒,见状顿时又是好一阵风中凌乱。   廖涟泽略一挑眉,正要再说两句,这时侯台上有个人叫道:“请各位坐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赵忠总算还有点忠仆的自觉,上前把已经石化的赵瑜拉回自己座儿上,宝嫃如引着宝嫃同凤玄坐了,自己也跟赵忠坐在边儿上。   廖涟泽自也落座。几人之间的座次便是,赵瑜的那一桌靠着凤玄同宝嫃那桌,宝嫃后面却是宝嫃如跟赵忠,而赵瑜的左手边上却是廖涟泽那桌,再往旁边前后左右,则是些当地的士绅。   宝嫃头一次坐了这样“矜贵”的位子,颇有些不安,幸好身边儿守着凤玄。   此刻戏已经开场了,大幕徐徐拉开,极有韵律的鼓点之中,扮出现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个垂髫的书童,两人踉踉跄跄,似在风雪之中行走。   宝嫃乃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戏,心里怦怦地跳,看那公子扮相俊美,便同凤玄小声地说:“夫君,真好看!”   凤玄转头看她,故意低声问道:“有夫君好看吗?”   宝嫃用力摇头,肯定地说:“没有夫君好看!”   凤玄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忍不住要在她脸上亲一口。   而旁边,赵瑜看一眼台上,又看一眼台下,正好儿看到凤玄同宝嫃两个说话,一个温柔浅笑,一个深情款款,简直像是一对儿鸳鸯,天生璧人,赵瑜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变成泪从眼睛里涌出来,悲愤的无以言对,只好抬手取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   戏开场之后,台下便鸦雀无声,尤其是靠近戏台这几层的观众,再往后便是靠近大街上,因有行人来往,隐约有些喧闹。   这第一幕讲的,是个书生落魄,同书童两人迎着风雪赶路,却因体弱晕了过去,幸而被一个美丽的村姑所救。   两人一见钟情,怎奈去求亲的时候,却惊闻女子的父母刚给她订了亲,对方还是个粗暴蛮横且又丑陋无比的男人,眼看一朵鲜花将要插在牛粪上,剧情阴差阳错地……令人各种唏嘘。   第一幕落下。宝嫃很是感动,眼睛也湿湿地,对凤玄说:“夫君,他们真是很可怜呢。”   凤玄瞧着这角色安排,剧情发展,就猜到了几分,就看一桌之遥的赵瑜,却见廖涟泽似正跟他说话。   等待第二幕开始的中途,便有人开始闲着磨牙,有人道:“这戏演得可真好,听闻是新戏文。”   又有人说:“难得咱们县太爷这么英明,把难缠的杜家都给治了,这场戏也看得人心里舒坦。”   “是啊,听闻杜虞秋后就要问斩,这杜家可是垮了,听说他们家的下人都跑光了……那杜夫人杜小姐,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什么?怎么会没了?”   “具体不知怎地,只听闻宅子似乎都典卖给他人了……他们竟也有今天……”   凤玄听到这里,眉头一蹙,这顷刻,廖涟泽似乎同赵瑜说完了话,那眼神轻飘飘地往这看了过来,正好同凤玄四目相对。   凤玄依旧是不动声色,廖涟泽却微微一抿嘴,笑得三分含蓄,七分动人地。   作者有话要说:哇,今天哇哇哭了场,好伤心=3=   伤心之余奋力码字,然后回想,昨儿想到今天发生这幕,记得瑜儿一定会说:怎么可能,这两个人居然是……不科学,这不科学!!   赵忠:唉,等老爷你长到哥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世上的不科学还有很多哒~   泪汪汪飘走~   66、于飞:草屋八九间   凤玄从不喜欢看戏,尤其是这些咿咿呀呀儿女情长的,见那白面书生在上面同那女子悲悲戚戚难舍难分,他只觉得一阵不耐烦,可见宝嫃看得眼圈儿发红呆呆怔怔,显然已经全情投入了。   凤玄不由心里暗笑,他这样单纯天真的娘子,可要看得紧紧地才好。   第二幕开场,是小媳妇的戏码,这小媳妇被那恶夫百般虐待,恶毒公婆跟丈夫却步步紧逼,丈夫为了另娶,不由分说便要休了她,小媳妇百般哀求也无济于事,面对一封休书,想不开便投井自杀了,幸好被一个好心人救起。   凤玄瞧着这不出意料的戏码,便瞅赵瑜,赵瑜此刻早跟廖涟泽说完了话,不免又有些“东张西望”,偶尔望见宝嫃眼红红地样子,他心里也酸酸地,就仿佛真个被人棒打鸳鸯一样。   可是不期然对上凤玄一双似笑非笑地眼,赵瑜便生生咽一口唾沫,假作无辜地转过头去重新看戏。   在这第二场将落幕的时候,从大街上传来一阵吵嚷,而后有个衙门的差人匆匆过来,对赵瑜行礼,凑上前来低低说了句话。   赵瑜面色一变,就看凤玄,凤玄见好似出了事,便问道:“怎么?”   赵瑜见这儿人多,还有女眷,不便高声,就冲凤玄一招手,两人离开座位,到戏台一侧去低低说话。   宝嫃见凤玄离开,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宝嫃如也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事儿?”   赵忠在一边说道:“别担心,横竖有老爷跟捕头大人在,轮不到我们操心。”   宝嫃如道:“我姐夫真这么大能耐?”   赵忠道:“那是当然了,你这姐夫,可是了不得……”   宝嫃在前头听着她两人对话,心里也甜甜地,看凤玄同赵瑜说了几句,赵瑜站在原地,凤玄就回来,也不坐,只俯身凑近宝嫃,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宝嫃担忧,抬手捉住他的手臂:“夫君去哪?”   凤玄便安抚:“放心,只是一点儿小事,你自己先安心看戏,千万别到处乱走找我,知道吗?”   宝嫃自然不太乐意他离开,可是也知道凤玄是做正经事,就只好点点头:“我听夫君的。”   凤玄一笑,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想起身瞬间,似想到什么。   凤玄顿了顿,就对宝嫃如道:“阿如,替我照顾着你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又扫赵忠一眼。   赵忠自然心领神会,宝嫃如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交代这话,反应过来后赶紧说:“好的姐夫。”   赵忠也乱点头:“知道知道。”   凤玄见他两人齐齐答应,才站起身去了。   只有宝嫃有些懵懂:她又不是小孩,做什么还要宝嫃如照顾呢。   凤玄那一番叮嘱,宝嫃如跟赵忠在后面看的一眼不眨。   宝嫃如连瓜子都忘了嗑,凤玄去后,赵忠便对宝嫃如道:“你姐夫对你姐姐可真是好得很啊。”   宝嫃如张口:“那是……”   宝嫃自顾自地扭头张望凤玄离开的方向,一直望着凤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   宝嫃心里仍旧不安稳,可是因有凤玄的叮嘱,这戏又开始高~潮部分了,那书生寒窗苦读,终于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不料回来之后居然得知噩耗……   宝嫃看着那书生凄惶寻找意中人、悲悲戚戚的模样,就想起当初凤玄刚回来,两人在雨中的情形,她全不记得凤玄当时的异状,只牢牢地急着当时她那慌张无措的感觉,一时心酸难忍,泪就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赶紧抬手擦去。   这会儿的功夫,那边廖涟泽望向宝嫃,见状就冷冷一笑。   她身后那两个丫头自懂得主子的意思,左边那个便道:“真是岂有此理,区区一介村妇,竟敢跟我们小姐平起平坐!”   右边的道:“就是,瞧她穿的那样……真正寒酸的紧,还有她那夫君,先前小姐给他好大的脸,寻常的捕头还不得赶紧哈腰致歉,他倒好,只是大喇喇地来了个‘不必介意’,他当他是谁啊?天王老子吗?”   “乡民就是乡民,懂什么礼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还小声,后来渐渐地就无所忌惮。   宝嫃起初还专心看戏,没有留意,后来便听出几句不大对头来,可是她一来单纯,二来有些胆小,就模模糊糊地想不要同这些人起龃龉,只看了她们一眼而后仍旧看戏就是了。   那两个丫鬟见她不言语,显然是怕了自己,便越发得意,何况她们的主子也没有出言喝止,两人便更是狐假虎威,右边的把左边的轻轻一撞:“你看她那手,好像还沾着泥。”   两人齐齐笑起来,又道:“小姐你看,好脏……”   宝嫃听见这话,浑身一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整天忙着干活儿,又经常在菜地忙,手自然不比她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相比,手儿虽然软和,但上面难免会有茧子跟一些小伤,但宝嫃已经很是留心了,出门前更是细细把手脸洗过,应该是没有泥了的。   这时侯第二幕戏也慢慢落幕了,这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便听得格外清楚。   宝嫃被她们刻薄的嘴说的有些脸红,正低头打量自己的手。   廖涟泽见状,冷笑里多了几分讥诮。   这周围坐的都是些乡绅跟他们的内眷,都知道廖涟泽乃是知府小姐,对她是敬畏有加的,此刻听她的丫鬟如此,顿时也个个斜视宝嫃,很有些要落井下石的意思。   那两个丫鬟笑着,廖涟泽见状便轻描淡写道:“休要乱说,那位是连捕头的夫人。”   “小姐您可真会说笑,她配称什么‘夫人’……”   几个乡绅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正在这时侯,忽然间有什么劈头盖脸地打落了下来,两个丫鬟一阵尖叫,却见打在头脸身上的,乃是些瓜子跟花生之类的干果。   与此同时,身后有个声音叫道:“瞧你们干净的,敢情整天都不吃泥里长出来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喝风喝露水长大的,说的话也格外的轻飘飘地,我们没想做什么夫人,也不稀罕做什么夫人,可我瞧这里也没有个什么劳什子夫人!”   说话的竟是宝嫃如,此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廖涟泽跟她两个丫鬟便大骂。   宝嫃如先头就听见两个丫鬟碎嘴,本要发作,赵忠知道廖涟泽大有来头,就让她按捺,如今却是忍无可忍了。   廖涟泽一皱眉,她的丫鬟便道:“哪里来的臭丫头,敢这么放肆,你不想活了吗?”   宝嫃如道:“我想不想活用不着你管,这儿是乐阳县,能拿人判人的只有我们老爷,你又是什么烂货,敢来这儿装什么青天大老爷!”   宝嫃见宝嫃如怒了,话说的也不客气,就赶紧起身拦她。   这边上廖涟泽的丫头便也回骂:“闭嘴!就算是知县见了我们小姐也要礼敬三分,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猖狂!”   “我的身份可多了!”宝嫃如分毫不怕,“我是我爹娘的闺女,我姐的妹子!你们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是没身份的,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罢了!”   赵忠在旁噗嗤笑出声来,含笑嘀咕:“说得好,狗眼看人低……”   廖涟泽没想到看来那么好欺负的宝嫃,竟有个这么牙尖嘴利的妹妹,竟把自己的两个丫鬟给骂了下去,这时侯正当歇幕的时候,前头寂静,似听到有人争吵,连后面都有人翘首相看热闹。   她们骂起来,廖涟泽自然也面上无光,当下喝道:“都住口!”   两个丫鬟见状,急忙跪地:“小姐,我们错了……”   廖涟泽道:“毫无礼数,竟跟人当众争执,成何体统!”   两个丫鬟忙认错:“请小姐责罚。”   廖涟泽惺惺作态,不料宝嫃如在后面说道:“装什么?刚才说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说她们‘毫无礼数’?这会儿看着要吃亏了才出来做好人?好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就做得成的。”   饶是廖涟泽是个有城府的,此刻也有些动怒,便看向宝嫃如:“这位姑娘是?”   宝嫃如道:“你想干什么?”   宝嫃见状,将宝嫃如一按,就对廖涟泽说道:“她是我妹妹,她年纪小,脾气有些急躁,我替她向姑娘赔罪。”   宝嫃如道:“姐!”   廖涟泽望着宝嫃,见她略微屈身福了一福,乃是个赔礼的样子,她倒是有些意外,心里念头转来转去。   赵忠一直看到这里,便站起来,说道:“捕头大人是俺们县太爷的贵宾同左右手,知府小姐也是俺们县太爷的贵宾,大家都是一家人,小姐在上,您知书达理,必定是比一般人更明白这个道理的,有什么不是,是县太爷招呼不是,等县太爷回来,让他赔礼就是了。”   廖涟泽自然认得赵忠,当下眉一挑,她是聪明人,知道赵忠摆明也是护着宝嫃宝嫃如的,廖涟泽掂前想后,便把心里的怒意压抑住了。   只有宝嫃如不高兴,凭什么自己姐姐还得给她们道歉?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个极大的声音嚷道:“嫂子!果真是你!我说是你,姜家嫂子非说我看错了!”   说话间,一个极丰硕的身影极快地冲了过来,宝嫃扭头一看,原来竟是大妞。   大妞欢天喜地的,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拉着宝嫃叫道:“嫂子你怎么在这儿?早知道你在这,我就不用在后面踮那么久的脚了,可累死我了!”   说话的功夫,姜娘子也慢慢地走了过来,不过因看到这周围非富即贵地……就有些缩手缩脚,不敢靠近。   宝嫃见大妞笑得开心,便道:“其实这里也不算好……”   心里忽然又想:幸亏大妞来得迟,不然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又像是上次在那店里一样,可是上回是跑掉了才没吃亏,这回却有些不同,何况这个女子看起来来头很大,连杜家的小姐都比不上的。   宝嫃如这功夫就看大妞,大妞也正看她,目光一溜却又看向赵忠,更是惊喜交加:“是你呀!”   赵忠见她真真自来熟,便百般不情愿地说:“是我,你想怎么着。”   大妞说:“瞧你说的,像是我会吃人似的,看大叔你这张脸,我也咬不动啊……你们县太爷呢?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了。”   赵忠决定不理她,便撅起嘴来看向别的地方。   宝嫃如听大妞说的有趣,就捂着嘴笑,又看赵忠的脸,看起来的确像是咬不动的样儿。   宝嫃忍着笑,见赵忠不答,就对大妞说道:“方才他就在这儿,有点事,就离开了。”   她一指,大妞就兴奋地看向赵瑜原先坐着的地方,见那上面有茶水又有果子,当下喜出望外:“他不在,我可以坐一会儿不?”   廖涟泽看忽然间多了这么一个奇葩,正在静静地看,听了这句便略微吃惊。   大妞却是个行动派,那句话只是随口问问,说话间便飞快地冲到赵瑜的那桌儿上去,仿佛怕有人跟她抢一般。   赵瑜这桌子跟廖涟泽的隔得最近,廖涟泽吓了一跳,她两个丫鬟也目瞪口呆,却见大妞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力道之大让那极结实的椅子也发出吱吱地声响。   廖涟泽的丫鬟见不像话,便喝道:“哪里来的村姑,跑来这里乱坐什么?”   大妞却不像宝嫃,乃是个不能惹得炮仗,眼睛一横:“哪来的贱婢,嘴里乱喷什么粪?你再说一次试试看,老娘给你堵上你信不!”   两个丫鬟“花容失色”,被这句打击的竟没还手之力,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   廖涟泽气的很了,竟有些不怒反笑。   宝嫃看到这里,便招呼还站在边上的姜娘子:“嫂子你过来。”   姜娘子正有些站不住要走,被宝嫃一叫,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宝嫃道:“嫂子,我夫君有些事儿离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过来跟我一块儿坐吧。”   宝嫃如见状,也笑起来:“这样好,我们偏就要在这里坐,看看那乱咬人的能把我们怎么样。”   姜娘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妞在赵瑜的椅子上坐得稳稳地,屁股把整张椅子都占得满满地,还挪来蹭去十分惬意地,见姜娘子不坐,就中气十足地叫道:“嫂子你坐啊,这戏要开始了,正演得好呢!别挡着后面的人!”   姜娘子一听,只好勉为其难坐了,又不好意思地冲宝嫃笑。   宝嫃也对她一笑,抬眸的功夫,正对上廖涟泽的目光,宝嫃坐直了,慢慢地转过头去,仍旧看向戏台上。   廖涟泽看看宝嫃,又看大妞儿,皱了皱眉,终于说道:“这儿是知县大人跟贵宾们的位子,闲杂人等怎么可以随便坐呢?”   姜娘子一听,如坐针毡,宝嫃将她一按,轻声道:“反正都是空位,闲着也是闲着,不然嫂子坐我这,我坐夫君这里……”姜娘子一听,就不再动了。   那边大妞也得意洋洋道:“知县大人就是我的夫君,我又怎么是闲杂人等。”   廖涟泽大惊:“你说什么?”   大妞道:“我不管你是谁,知县大人喜欢的是我这样的,你不是他喜欢的那种……”   廖涟泽哑然,她的丫鬟又喝道:“胡说什么!”   大妞用力一拍桌子,便瞪她们,两人对上大妞凶狠的目光,察觉她很不好惹,便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敢再多话。   廖涟泽看这情形,是不能硬碰了,就算是把这帮人赶走了又能怎样?难道众人会叫好说知府千金赶走几个粗野的民妇?何况还可能因此而得罪了那……   说话间第三幕又开场了,讲的是状元爷祭奠意中人,却同“死而复生”的小娘子相会,惩治了恶夫同恶公婆,在锣鼓喧天的声响中拜了天地,好人好报,恶人恶报,还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妞同宝嫃宝嫃如等看得喜气洋洋,大妞更是时而点评,一度唾沫横飞……廖涟泽没等戏演完就离开了。   第三幕戏完了之后,宝嫃看了圆满的大结局,才觉得心满意足,却见凤玄一直都没回来,她就赶紧站起身来张望。   谁知一转头,就看到在戏台旁边,有个熟悉的人影抱着手臂站着,静静地竟似站了好久,见她看来,便冲她微微一笑,不是凤玄又是谁?   宝嫃一惊,不知他怎么竟在那里,赶紧地从桌后转出来向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一场好戏~摸摸=3=   67、于飞:榆柳荫后檐   原来先前赵瑜是同凤玄一块儿回来的,赵瑜一眼看到大妞坐在他的椅子上“顾盼生辉”、感觉甚美似的,就不想“自投罗网”。   他虽有心再亲近下宝嫃,可是因为有她的正牌夫君在场,真把他一片春心化作了冰雪水,因此兴趣缺缺地,更也无心再回去看戏了。   其实这幕戏正是他根据自己那本《乡野绮情录》改编的,因为要雅俗共赏,所以其中省略了不少香艳情节……本来想借机打动一下宝嫃的心的,没想到一切都超出预计,甚至有点适得其反似的。   因此这戏码也成了伤心桥段,赵瑜便借机离开了。   只剩凤玄在场,凤玄见宝嫃看得入神,还同姜娘子坐一块儿,他便只安静站在旁边边看她边等候。   宝嫃飞快跑到他面前:“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玄道:“刚回来不久。”看她高高兴兴地,就问,“戏好看吗?”   宝嫃道:“好看,真好看!可惜夫君你没有看,原来后来什么都好了,先前我还伤心来着……”   凤玄便笑道:“傻瓜,那是戏啊。”   宝嫃道:“我就觉得心里头不好过嘛,幸好最后是好了,他们还是成亲在一块儿了。”   凤玄道:“嗯,在一块儿就好,就跟我和娘子一样。”   宝嫃心里甜的开花,见左右没人,就极快地伸手将凤玄的腰抱了抱又松开,小声叹道:“夫君我真高兴啊。”   不远处宝嫃如跟赵忠站着,大妞正跟他们说话:“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赵忠心想:“或许看到你在就吓跑了。”   宝嫃如却也东张西望,一眼看到凤玄,就道:“我姐夫都回来了,县老爷没道理不回来啊。”   大妞道:“会不会是见了我害羞了。”   赵忠张口结舌,心想:“的确是有个“害”字,不过是害怕的害。”   姜娘子见宝嫃同凤玄亲亲热热地,就去找老姜,一会儿的功夫老姜过来,见了凤玄,便道:“方才在街上看那些衙差向世珏兄弟行礼,才知道原来世珏兄弟居然是县衙的捕头,真是……怎么不早说呢?”   凤玄道:“这也不算什么。”   其他人说这话,恐怕都会透着些自得在里头,可是凤玄说出来,却委实给人一种真正“淡淡然”的味道。   老姜也知道他的性子为人,就只笑:“好歹是喜事呢。”   这时侯宝嫃如过来,道:“姐夫,方才你们做什么去了?县太爷呢?”   凤玄道:“街上有些儿事,如今已经是好了,县太爷有事在身,先回县衙了。”   老姜说道:“我听说是发现了东山的贼人踪迹?不知可是真的?”   凤玄说道:“不打紧,只是两个毛贼,想趁乱行事,已经擒下一个。”   老姜赞道:“真是厉害!”忽然想到上回在连家村那几个被“莫名”打倒的贼徒,虽然凤玄不说,老姜却也猜到了必定是他所为的。   当下宝嫃如见时候不早,就跟赵忠同宝嫃告别,要先回县衙,问宝嫃同凤玄要不要也去,凤玄却不想让宝嫃再跟赵瑜碰面,就摇头,宝嫃自然听他的。   宝嫃如没法子,就又约宝嫃中午头碰面,好一起逛街玩。   宝嫃只看凤玄,凤玄当然没什么异议。   大妞说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逛,不过我得找我娘去,她不让我乱跑。”大妞的娘是村里极厉害的悍妇,连婆子都畏惧三分,大妞虽然彪悍,却最听她娘的,当下就走了。   姜娘子便同老姜也一块儿去了。凤玄就跟宝嫃转出广场,顺着街迤逦而行。   凤玄望着街边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又看看宝嫃。他先前哪里会关注这些东西,连些最罕见的玉器珠宝嫃都不喜欢,可是这会儿因心上有了人,就看什么都觉得挺好,本能地想给宝嫃买点什么,一想到这里,就鬼使神差地想:“应该把顾风雨那银子收了的。”   凤玄想到这里,不由就笑自己。   宝嫃正在东张西望,指点他看光景,见他笑,就问:“夫君笑什么?”   凤玄道:“娘子,上回买的衣裳你怎么总也不穿?”   那件绛红色的裙子,只在那一晚上宝嫃穿过,此后都还只穿先前的旧裙子而已。   宝嫃道:“那件裙子长,干活不方便,又贵,平常里就给我穿坏了。”还有一件是颜色俏,宝嫃始终不大喜欢穿那么打眼的。   凤玄道:“那么就再买一件儿平常穿的吧?”   宝嫃道:“那不要啦,太破费了,倒是夫君你……”她想到方才廖涟泽的话,便说,“夫君,你在县衙里跟县老爷办事,是不是得穿的好一些?”   凤玄道:“我现在穿的娘子不喜欢吗?”   宝嫃望着他一身粗布衣裳,不管是衫子还是裤子,里衣还是外裳,都是她亲自一根线一根线纺出来,一寸一寸地织出来,又一针一线缝好了的,就说:“我当然喜欢,不过别人……”   “管别人说什么?”凤玄握紧她的手,“我最喜欢穿娘子亲自给我做的衣裳,娘子忘了吗?你也说过,以后我只穿你做的衣裳啊。”   宝嫃心满意足,却又望他:“夫君,你当差的话真的不打紧吗?”   其实捕头自有捕头的服饰,可是穿上了关注的人势必要更多,何况凤玄又真正厌恶“当差”这回事,就能避一分是一分了。   凤玄就笑道:“当差的话,是人当差,可不是衣裳当差啊。如果有那些只敬罗衣不敬人的,正好儿我就教训教训他们。”   宝嫃见他笑说的轻描淡写,她才也放了心,不再计较此事。   两人顺着长街逛了逛,凤玄看着好看又实用的衣裳,果真就撺掇着宝嫃买了一套。宝嫃虽然不想花钱,但也是最听他话的,就也没反对。   又买了点零星的吃用之物,凤玄尽数提在手中,他一手握着宝嫃的手,晃在人来人往大街上,看那阳光炽烈,听着人声鼎沸,感觉滋味格外不同。   这种真切地活着的感觉,让他打心里生出一种感激上苍的冲动。   两人逛累了,就又去那路边摊吃面,凤玄吃了面,说道:“下回一定带娘子去吃好吃的。”   宝嫃正美滋滋地咽下一口面条,又慢慢地去吃一块肉片,闻言就道:“可是我觉得面已经很好吃了啊!还有什么好吃的?”   凤玄见她脸儿红扑扑地,带着点汗星,嘴上也油油地,红红地甚是诱人,就说:“是了……只要是跟娘子在一块儿,什么都是好吃的。”   宝嫃笑得更甜,近来她吃的好许多,大概也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人比之先前丰润了些,却更见水灵好看了。   凤玄瞧着她,就又有点心猿意马,目光渐渐地像是要吃人了,赶紧不去打量,扭头看向别处。   两人吃了饭,就溜达去了衙门,正好宝嫃如站在门口张望,见他们来了,赶紧迎过来,就挽住了宝嫃的手:“姐,你可来了,我做好饭就出来了。”   宝嫃急忙问:“那你吃了没有?”   宝嫃如道:“当然吃啦,姐你跟姐夫呢?”   宝嫃也说吃过了,宝嫃如就说:“那我们去溜达溜达……哼,我是一会儿也不想留在这,那个喝露水长大的女人还在县衙呢。”。   宝嫃道:“你说的是廖小姐啊?”   宝嫃如道:“可不就是她,好像还要长住……这个女人可真奇怪,说是什么家的小姐,怎么不住自己家里,听说先前还住在杜家,现在又跑来县衙,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宝嫃就说:“你留神些,不要跟她争执,她是大户人家的,跟我们不同,你要记得你答应爹娘的话,万万别惹事,知道吗?”   “她不来招我,难道我会跑过去跟她吵?”宝嫃如道,“放心吧姐,我有数。”   姐妹两你一嘴我一言,说的热闹,凤玄拿着东西悠闲地跟在后头,耳畔听着两人说话,脸上那淡淡笑意始终都没消失过。   两人逛了大半天,宝嫃如自己有几个零用钱,就买了几件小玩意儿。   宝嫃拿钱给她买了点爱吃糖果留着吃,又给李老爹跟李大娘买了点东西托她捎回去,看时候不早了,三人便才回衙门。   衙差牵了马出来,凤玄见宝嫃走累了,便把她抱到马上,抱着她慢慢地走。   宝嫃回头,见宝嫃如站在街口上不停挥手,她就也挥手:“快回去吧!”   宝嫃如一直见两人渐渐地远去了,才依依不舍地也进门去,谁知一进门,就撞见廖涟泽的一个丫头,正要出门似的,见了宝嫃如,就横眉横眼地看。   宝嫃如记得宝嫃的叮嘱,就不理她,翻了个白眼迈步进门了。   到了晚间,宝嫃如正要做饭,路过院子,却听得厢房里头有人低低地说,似乎是一个丫头的声音,嚷道:“难道就白吃了这口气不成?若是什么京城里的小姐贵人也就罢了,不过是几个粗野乡人,一身臭气,真叫人受不了。”   另一个说道:“就是,瞧她们那猖狂样儿,就好像那戏是他们包了似的,尤其是那个胖的,长的一脸凶相,还说什么是县太爷的夫人,啧啧……”   “别说那个胖的,看那个年纪小的,是那个什么连捕头的小姨子,没一点教养!”   “她那个姐姐倒是还知道点礼数,不像是她妹妹那么张狂。”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得廖涟泽慢慢说道:“这可不一定,要知道,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两个丫鬟齐齐地笑:“小姐说的是,那村妇看似平淡无奇,但能让那捕头带她出来看戏,青天白日地两个人还那样地亲热,估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瞧着肯定不是个正经的,或许会什么下作的招儿,才把男人迷得那个样儿……”   宝嫃如听到这里,气得面红耳赤,本能地就要冲上去叫骂,好歹还知道点分寸,就深吸一口气,眼睛在地上一瞄,望见花坛边的一块石头,有小半个巴掌大小。   宝嫃如眼珠一转,当下捡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瞄准那开着的窗户用力扔了进去。   只听得里头哗啦一声,似有什么被打碎了,然后响起一阵惊叫。   宝嫃如早就撒腿跑了,跑到拐角处,就听到房门被打开,然后廖涟泽的一个丫鬟便叫道:“什么人!”   宝嫃如捂着嘴,低低地笑:“活该!没打到你算好的!”   正在这时侯,却听身后有人郁郁问道:“什么活该啊,发生何事?”   宝嫃如一惊,站直了身子便回头,却正好跟赵瑜一张放大的俊脸打了个照面,宝嫃如见他神色抑郁,便讪讪问道:“老爷你怎么在这儿?”   赵瑜无精打采道:“我还要问你怎么在这呢,不是该做饭了吗?”   两人说这几句,那边丫鬟就听到了,便喝道:“谁躲在那里?”听脚步声是过来了,宝嫃如一惊,赶紧拉了赵瑜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一点,晚上会再加个油,不过因为有事,所以不一定能写完,大家仍旧不要等太晚,早睡哈~   68、于飞:桃李罗堂前   且说宝嫃如拉着赵瑜一阵狂奔,赵瑜身不由己地,只觉得自己像是初春二三月被放起来的风筝,被个顽童拉着线疯狂飞跑,扯得七零八落磕磕绊绊。   宝嫃如一路跑到厨房,才松开手,赵瑜停了步子,颇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思,抬手扇了扇风,才发现自己的手刚被宝嫃如握过了,他脑中一恍惚,心里才觉出有一丝异样,可见宝嫃如那孩子气的样儿,便仍旧只扇风去了。   宝嫃如扔下赵瑜,回头到厨房门处往外探头探脑地看,见没人追来,才又笑嘻嘻地回过身,正对上赵瑜一双抑郁的眼睛,宝嫃如一怔,只觉得他那抑郁比之先前更厉害了三分似的。   宝嫃如便道:“老爷,你怎么了?整个人怎么灰突突地没什么精神?”   赵瑜叹了口气:“小孩子家,不懂……对了,你刚才做什么拉着我跑呢。”   宝嫃如道:“老爷,后面有好凶一只狗呢,不跑,会追过来咬我们的。”   赵瑜道:“真的吗?”   宝嫃如点头:“当然是真的,这么大一只……”说着,就伸手比量了一下。   赵瑜看着,叹道:“还真是挺大的一只,快赶上人了。”   宝嫃如就笑,赵瑜却丝毫没有笑的意思,板着脸就要出门,宝嫃如便道:“老爷,您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没精神,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让我姐夫帮忙啊,忠哥说我姐夫能耐着呢。”   不提凤玄还好,一提,赵瑜只觉得心如刀割:“是啊,委实能耐……”能耐到不动声色,就把他耍的团团转啊。   “老爷真的遇上什么难题了?”宝嫃如惊奇地瞪大眼睛。   赵瑜闭了闭眼,委实无奈:“没有,你不要管我。”   宝嫃如见他这话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便安慰道:“老爷,你别这样,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比如你看我们家,前些日子,大雨把房子给冲垮了,我爹娘跟天塌了一样,又不敢给我姐姐知道,生怕连累她……可谁想,这事儿给我姐夫知道了,他居然拿了银子来给我们重新盖房子……现在我们家可好了,亮堂堂地四间瓦房……”   她说起自己家的喜事来,一阵眉飞色舞,赵瑜本来对些琐事毫无兴趣,可是一想到是宝嫃家里头,就有几分在意,便道:“你姐夫拿了银子给你们啊?得多少银子呢。”   宝嫃如挺胸道:“要五两呢!”   赵瑜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宝嫃如想了想:“一个月了吧。”   赵瑜脑中转了转,差不多正是自己遇上凤玄来当那什么物件……被他截住了“威逼利诱”叫他来当捕头的时候。   当时看他一脸轻蔑,分明是没把这个捕头放在眼里似的,后来却忽然改变主意,原来他之所以答应了自己,是因为宝嫃家里出事了需要银子吧。   赵瑜想通这件,又叹了口气。宝嫃如见他神情变幻,最后却仍旧唉声叹气,就道:“老爷,你究竟在愁什么?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啊?”   赵瑜看她一眼:“你?”上下打量宝嫃如一眼,见她一身顽劣似地,又摇头。   宝嫃如见他总是这样愁眉不展地,她也没别的法子,就说道:“老爷,我看你是肚子饿了,我肚子饿的时候心情也会很不好……我给你做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呢?”   这时侯倒是吃饭的点儿了,赵瑜想了会儿想不到,就意兴阑珊说:“我没什么想吃的。”   宝嫃如也把他的脾气摸到了几分,当下眼睛一眨巴:“人家都说,好过不过倒着,好吃不过饺子,老爷,我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我这里有白菜,韭菜……可以做白菜猪肉的,韭菜鸡蛋的,可惜今天天儿晚了些,改天早一些,可以包虾仁馅儿的,我早早地去买鲜活的虾子回来,一个饺子包一个虾子,一咬一个准,可鲜甜可好吃呢……”   赵瑜几分神往,肚子忍不住咕咕地叫,随口就说:“我不吃韭菜……”   宝嫃如笑道:“那么今天就做白菜猪肉的了。”   赵瑜见自己这是默认要吃饺子了,想改口又来不及,就哼了声,只不过被宝嫃如三言两语把腹中的饥饿感勾起来,一时半会地就来不及抑郁了,正火烧火燎地等吃的,因为饿,倒是添了几分精神气儿。   宝嫃如开始和面调馅儿,赵瑜看她忙来忙去倒也有趣,就暂时不走。宝嫃如就跟赵瑜说:“老爷,方才你是要去找那廖小姐吗?”   赵瑜道:“嗯……她倒是个挺有见地的人,难得地能跟我谈诗论赋。”   宝嫃如就撇嘴,很是不以为然,便道:“老爷,那我做好了饺子,你别给她们吃好不好?”   赵瑜道:“为何?”   宝嫃如就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末了说:“她们瞧不起我们,我为什么要做东西给她吃,备不住人家也不稀罕吃,会给我扔了,白瞎了我的好东西。”   赵瑜早从赵忠那听说了,此刻就笑。宝嫃如道:“老爷你可别不当回事,我最恨这种人了,还说我姐姐的不是,我记恨他们一辈子!”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志气。”赵瑜调侃道。   宝嫃如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志气,只不过谁欺负我姐姐,我就不答应。”   她说了这会,又不放心,就又叮嘱道:“老爷,反正我的饺子做的是有数的,你平日里吃不了多少,就给你做十个,忠哥能吃,做二十个,其他的人都不给他们,一共就做三十个,就这样啦。”   “凭什么给赵忠二十个?”赵瑜立刻抗议,忽然又奇道:“那么你自己呢?”   宝嫃如说道:“饺子是稀罕物,我们只过年时候吃的,我给老爷做的,怎么能吃?”   赵瑜本来想逗弄她,听她这么说,便一怔,隐隐有几分感慨,就说:“你是我的厨娘,做的东西当然要自己也尝尝,就多做些吧,放心,不给她们吃就是了,我自己也多吃些。”   宝嫃如这才松了口气,却笑道:“其实我已经富余了几个出来,嘻嘻。”   赵瑜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忍不住也笑出来,倒是把先前的悒郁抛的不见踪影了。   宝嫃如把面倒出来在面板上揉,揉一会儿又去调馅儿,调好了馅儿,极快地又切开饺子团擀皮。   赵瑜望着她动作灵活,很快包出一个个圆鼓鼓地小饺子,不由笑道:“小宝嫃如,这饺子长得倒是像你,胖呼呼地。”   宝嫃如嘻嘻笑着说道:“那老爷你岂不是要吃掉我?”   赵瑜干笑两声,心里却想:“这孩子到底是年纪小,口没遮拦地……这话若是换了宝嫃,恐怕是怎么也不会说出来的。”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不免又想到宝嫃同凤玄在一块儿那恩爱之态。   赵瑜一边望着宝嫃如忙碌,一边慢慢地在心中便想:“我本以为是彩凤随鸦,娇妻赖汉,没想到却是鸾鸟凤凰,相偕于飞,唉,虽然说与我所想的不同,但连捕头是那样英武不凡的人,倒也没有糟蹋了宝嫃那小娘子……连捕头对她又好,正是夫唱妇随鸳鸯成双,岂不正像是我所写的那些郎情妾意的桥段?我该也为他们高兴才是,何必郁郁于一己无望的私欲?”   想到这里,心里那个结才算也释然了,整个人也渐渐地高兴起来。   廖涟泽暂时离开乐阳县衙,便回到府衙之中,见了廖仲吉的面,便把在乐阳县的事儿交代了一遍。廖仲吉道:“杜家已经完了,杜虞估计也等不到秋决,这回你就不必再回去了。”   廖涟泽道:“父亲,女儿还想再回去一趟。”   “这是为何?”廖仲吉有些意外。   廖涟泽道:“就是为了方才女儿提过的那个人……乐阳县新任的捕头连世珏。”   廖仲吉疑惑道:“区区一介捕头,值得你再回去一趟?”   廖涟泽说:“别人都看他是区区的捕头而已,但是女儿看到他的时候,却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廖仲吉惊诧。   “女儿见谁也不曾张皇失措,就算是见了干爹,也是举止得当,干爹还因此夸过女儿。”   “是啊。”廖仲吉显然自得,“涟泽自小举止大方得体。”   廖涟泽道:“唯一的一次,是那天女儿代替父亲去给干爹祝寿,正当春耕之庆,干爹一时兴起,便也带女儿同往,当时天子从九龙御辇上下来的时候,女儿遥遥地看着,心里升起的那种感觉,就如同见到连捕头的时候一样……”   话还没有说完,廖仲吉惊已经色变,惊讶地失声叫道:“什么,这怎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宝嫃如做饺子的时候,感觉也很饿啊,赶紧去吃饱饱=3=   虽然瘦,不过先发吧,抚摸~   69、于飞:暧暧远人村   廖涟泽道:“女儿的为人爹是知道的,无缘无故地绝对不会被一个小小捕头震慑,此后女儿又见了他几次,此人身手出众,更是能耐非凡,乃是参加过长陵之战刚回来的,那一场战役死伤无数,只不过以他的人物、身手,居然没有在军营之中崭露头角……种种可疑,女儿已经派了人前去兵部同江北大营查问,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廖仲吉沉吟着,说道:“既然涟泽你如此看重他,料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样……你回去乐阳县也成,再细细地看一看他究竟什么来头,若真豪杰,就试着招揽一番,倘若他答应为我所用,那么万事俱好,但倘若他不识趣……”   廖涟泽说道:“爹是想他若不从,便把他杀了?”   廖仲吉点头:“他若真的如你说的一样,那此等人物,不能为我所用的话,将来必成心腹之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廖涟泽想了想:“那女儿会尽力而为的。”   廖涟泽很快地便又回到乐阳县,起初宝嫃如听她离开,颇为高兴了一阵,忽然见她去而复返,自然很不乐意。   不过这次廖涟泽的“行头”显然跟上回不同,上回她来到县衙,不过跟了两个丫鬟两个外头行走的随从而已,此番,竟带了十几个随从,还带了个厨子专门负责做饭。   宝嫃如乐得如此,只不过看她排场这样大,暗地里不免会嘀咕:“这是要在县衙住下吗,难道她真的看中了县太爷,要跟县太爷成亲不成?”   私下里同赵忠说,赵忠便道:“我瞧不至于,倘若真看中了老爷,只消知府府上派个人说,何必她亲自留在这里……我瞧这位小姐不简单。”   宝嫃如忙问:“哪里不简单,那她想干什么?”   赵忠哪里知道,就鬼扯说:“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却想不到,廖涟泽的要紧事,是留在县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   衙门里关着的那些贼人同王守善,一并被解押到府衙去,赵瑜去了心事,每天又有廖涟泽同他谈论诗赋之类,吃食上也不再似先前一样痛苦,日子过得颇为闲散。   再说在连家村,先前凤玄从赵瑜那拿了二百文钱,便叫宝嫃给连家二老送了去。   这天姜娘子端了一盆浅水蛤喇来,说是她家里兄弟海里捡的,卖不了,就送了一些给他们,他们家里也吃不了,就又送这些给宝嫃。   这些邻里往来是经常有的,宝嫃赶紧谢过了姜娘子,送走了人,就开始打量怎么做才好。   蛤喇还鲜活,泡在水里伸出嫩嫩的舌,宝嫃想来想去,这几天她因有闲钱,就买了一点细面预备着过节时候用,有黑面,有白面,宝嫃想了会儿,就取了些黑面,又兑了少许白面,这样做出面食来后就不显得很黑。   宝嫃把面揉好了先放着,就去了连家,从后院里摘了五六根胡瓜,放在篮子里提回来,又拿了个圆溜溜地菜瓜,把胡瓜切了又剁碎,菜瓜也剁碎了,同样是两种菜搅合在一起。   宝嫃就去烧水,水开了之后,先把蛤喇又洗了一遍,蛤喇被搅动,就把两扇壳子闭的紧紧地。   宝嫃又换了一次水,才把蛤喇倒进锅里的滚水里去,蛤喇有很硬的外壳,不过一遇滚水基本就都开了口儿。   蛤喇煮好后捞出来,煮蛤喇的水已经变成了淡白色,宝嫃把汤舀出半盆来留着。   把蛤喇肉拣出来放着盆里,留了一小半,把剩下的也都切碎了,跟先前的菜合在一起,想了想,又剪了个也切碎了拌进去,又加点油,香油,盐,稍微一点酱油,整盆菜馅就香喷喷地。   宝嫃把面揉成条切开,擀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圆皮子,就开始包起包子来。   凤玄回来还没进门,就先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平常宝嫃做什么菜,他都能一下儿就闻出来,可是今儿却有些奇异。   凤玄闻着那股香,怎么也不记得这是什么,便想宝嫃可能又做什么新鲜的,他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地笑意。   宝嫃听到动静,就出来看,见凤玄回来便迎了上去,凤玄笑道:“娘子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宝嫃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夫君这次猜不出来了吧?你去洗手,我去收拾出来……”凤玄听话去洗手,到底按捺不住好奇,洗了手后赶紧也进了厨内。   正好看到宝嫃在灶前俯身拾包子,刚出炉的包子极烫,宝嫃手沾着瓢里的凉水,才去掀一个包子,又飞快地拿出来放在筐儿里,有时候太烫了,就抬起手甩两下散热。   凤玄见状几乎忍不住大笑,便上前去,道:“我来帮娘子吧。”   宝嫃便乖乖站在旁边,凤玄看锅内整整齐齐地摆着十来个白胖的包子,热气腾腾地,香气扑鼻,凤玄极少吃这东西,顿时笑道:“原来是此物。”   他刚洗了手,当下探手出去,一下一个,简单轻松之极,很快地把大部分拣出来,宝嫃急着让他沾点水,免得手指头被烫坏了,凤玄却道:“这点儿热不打紧的,娘子的手嫩,我的手粗,烫不着。”   将包子上了桌,宝嫃道:“夫君,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又端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凤玄先喝一口汤,只觉得这汤之鲜美,前所未尝,凤玄脱口问道:“娘子,这是什么?”   宝嫃道:“蛤喇汤啊,好喝吗?”   凤玄便笑:“很好喝。”   宝嫃道:“夫君再尝尝包子,好吃的话,我捡几个好看的,给公公婆婆送去,我还想给姜嫂子家送几个,蛤喇是她送的。”   凤玄正准备跟她一块儿吃饭,忽然听了这个,便道:“现在送吗,那我陪你去吧。”   宝嫃说道:“不用,夫君在外头忙了一上午,怕饿坏了,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凤玄想到上回顾风雨的事,有些心有余悸,虽然饿得很想吃包子,不过娘子更要紧,当下就没心情吃,看宝嫃收拾好了包子迈步出门,他也赶紧先把包子放下,起身追上去:“娘子……”   正叫了一声,却听见宝嫃惊奇道:“婆婆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凤玄大为意外,果然见连婆子同连老头两个从门口进来,两人脸色灰绿,像是见了鬼,气急败坏地,看见宝嫃,连婆子便冲上来,咬牙切齿地叫骂着:“这贱人!”   凤玄见她像是失心疯似的,急忙上前,把宝嫃往身后一拉,他抬手把连婆子挥舞过来的手挡住:“干什么!”   连婆子打不着宝嫃,双手改做抓着凤玄的手臂,气急之下放声哭道:“儿啊,你怎么能这么不孝,你老实跟你爹娘说,你是不是给了这贱人的娘家银子让他们盖房子?”   凤玄见这件事他们竟知道了,便也没否认:“不错。”   连老头在一边浑身抖动,嘶哑着嗓子叫道:“逆子!你是想气死你爹娘是不是?你干脆现在打死了我们算了!”   连婆子也嚎哭着:“天啊,世珏你是不是被狐狸精给迷了心了!我早说别去填那个无底洞,你倒是好,有了银子不知道孝敬爹娘,反而去填补他们……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宝嫃在凤玄身后,心中忐忑不安,想说话,可也知道她不管说什么这两个老的都不会听,估计反而会越发愤怒。   何况凤玄也在,自然得要他做主,宝嫃就不出声,只看凤玄。   却听凤玄淡淡道:“我没给过你们钱吗?”   连婆子停了哭声,气说:“世珏,你每月给我们二百文,原来是不少的,可是你为什么把那么一大笔的钱给她娘家?你把你爹娘当什么?难道外人反倒比我们还亲?”   “连家的房子没有塌,当然要救急为先,”凤玄道,抬手把宝嫃的手握住,将她从身后拉出来,“她是我的娘子,她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不是外人。”   连婆子恨极了宝嫃,恨不得冲过来厮打,跳了两下,都被凤玄挡住:“行了,别再闹了,钱不是一下用完的,我说过只要你们安生些,以后还会有。可是若总是这么闹腾,就算是原先那些,我一不高兴也就没了。”   连婆子心里一惊,连老头却很是不依:“连世珏,你到底是谁的儿!”   凤玄只是淡淡地瞅他:“如果你们要当自己的儿子已经在战场上死了,也行。”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连家二老惊了,宝嫃也惊了:“夫君,别这么说!”仰着头看凤玄,那眼睛就有些异样。   凤玄说完了这句,也有些后悔,不该当着宝嫃的面说这个的,便将她的手一握:“没事……”   连婆子见他放了狠话,委实不知道该怎么闹腾才好,自己这个儿子有些油盐不进……还六亲不认地,脾气比原先更厉害三分,想想,的确是儿子回来了就万事大吉,可是平白给了李家五两银子,想想简直像是把他们两个的心挖出来了。   连婆子便道:“儿啊,万万别说这种绝情狠心的话,我跟你爹也是心疼,你那银子不是轻易就赚来的,就算是给了爹娘,爹娘也是给你攒着啊,你给了他们……”   凤玄将脸色缓和了几分:“钱没了可是人还在,不愁以后没有,可是她爹娘没地方住,说出去我的脸上难道很有光吗?这件事以后不要提了。”   连婆子就看连老头,连老头气愤难平,盯着凤玄,又看看宝嫃,恨道:“我们连家这是怎么了……早知道现在,当初死活也不能让你进门。”   凤玄听了这话,又冷冷地说:“当初怎么样我不管,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不是她,连世珏已经是个死人。”   “夫君!”宝嫃不依了,大声地叫着打断他的话,脸也因惊急而涨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这些,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连婆子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父子没有隔夜仇,世珏,你爹不过是说句气话,你再怎么护着媳妇也不能这样。”又劝连老头,“好了好了,孩子还是孝顺的……”   宝嫃低着头,心里无端很难过。   她几乎听不到连婆子后来又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连包子都忘了给他们,还是凤玄拿了过来,把两人唤住:“宝嫃对你们是极孝顺的,今天包的包子,正想送去,既然来了就带着吧。”   连婆子接过来:“世珏……”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却被他几句狠话吓怕了,只好说,“好吧,那你也回去吃饭吧,我跟你爹先回去了。”扶着连老头蔫头耷脑地走了。   连老头到底气不服,嘀嘀咕咕地骂了一路,连婆子唯有唉声叹气,虽然跟着骂了宝嫃几句骂的痛快,可是心里也的确是无可奈何的。   先前要摆布宝嫃,要怎么都行,现在她男人回来了,要骂她一句,却要先摆平他……连婆子只觉得头疼无比。   两人走回连家,正要进门,却见沿着街边来了一辆马车,看起来华贵非凡,两个老的就停了步子看,见那马车居然停在了他们家门口,然后有个官家打扮的人下来问道:“这可是连世珏连捕头的家?”   连婆子甚是震惊,连老头道:“你们是何人?”   那人道:“我们是知府衙门的,特来找他有事。”   连婆子同连老头一听,天大的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那人道:“连捕头若在,请出来相见。”   这功夫邻家连世誉出来,秦氏也探头来看,连老头已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连世誉要出来,却被秦氏一把拉住:生怕出了什么祸事会连累他们。   正在这时,宝嫃又挽着篮子盛着几个包子慢慢地经过,神不守舍似地低着头,竟没看到这帮子人。   连世誉忙叫道:“小嫂子,有人找哥哥!”   宝嫃怔了怔,抬头才看见眼前站着许多人,一时也愣了愣:“什么?”   那马车中的人听了她的声音,也出声道:“我们小姐问,来的是连捕头的夫人吗?”   众人一听,越发愣怔。   宝嫃道:“你们是找我夫君吗?”   马车里又响起另外一个矜持高贵的女子声音:“连夫人不记得我了吗?”   说着,马车的帘子被慢慢掀起,掀帘子的竟是两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衣着新鲜得体。   连世誉一瞧,就有些直了眼,谁知丫鬟闪身,露出马车里头端然坐着的一个美人来,气度不凡容颜极美,正是廖涟泽。   廖涟泽这番露面,把连家二老跟连世誉秦氏都震慑住了,几乎要跪拜行礼,却又不知怎么称呼是好,连家两老只好唯唯诺诺弓着腰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秦氏早拉着连世誉缩回院子里了。   宝嫃却只愕然,不知道廖知府的女儿跑来这里做什么,她心里有事,见他们是找凤玄,就给他们略指了指路,便不再管这些,先把包子送给老姜家,同姜娘子略说了几句,才又出来。   宝嫃从老姜家出来后,街上已经没了那些人,马车也不见了,大概是往湖边去了,只有秦氏在探头探脑,见她出来,就笑着迎过来:“小嫂子,刚才那些人是谁啊?”   宝嫃道:“当官儿的。”   秦氏道:“那找哥哥做什么啊?”   宝嫃道:“不知道。”   秦氏本想跟她探听探听消息,见她没精打采地,就说:“那真奇了怪了,里头是个官家小姐吧,居然来找哥哥……这件事儿可是透着稀罕呢。不过嫂子……哥哥在城里当捕头,你怎么不早说啊……哥哥既然有这门路,也给我们世誉疏通疏通……”   宝嫃听她啰啰嗦嗦地说这些,她心里烦得很,也听不进去,就垂着头说:“我不懂这些,先回去了。”说着就低头而行。   秦氏见她居然丝毫情面不给,一下把张笑脸拉长了,望着宝嫃的背影小声道:“呸,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连捕头夫人呢……这不!才当了捕头,这官小姐就找上门来了,以后有的你受!”   且说廖涟泽见宝嫃毫无热络或者畏惧之色,只给指了路就离开,她心里自然有些怫然,可是面上却也没露出什么来。   马车在草茎外停了,廖涟泽被丫鬟扶着下地,看看周遭,不由笑道:“好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一路到了门口,一进门,正瞧见院子里凤玄怔怔地坐在亭子下,这简陋无华的居处,却因这么一个人在,而显得蓬荜生辉。   廖涟泽一笑,凤玄早听脚步声不对,见是她,便皱眉,人也缓缓地起了身。   廖涟泽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随从却在门外,只她一个往前,一路走到凤玄跟前。   凤玄面色冷然:“廖小姐怎么忽然驾临,这恐怕不成体统吧。”   廖涟泽微微一笑:“还有更不成体统的呢,连兄可知道?”   凤玄见她话里有话,便问道:“还有什么?”   廖涟泽望着他锐利的眼神,如今面对面近距离的相对,她只觉得那股浑身都忍不住要颤抖的感觉更明显了,仗着自小在官场上见惯场合跟些大小官员,她自己身份亦不凡,尚还能撑住。   廖涟泽便仍微笑着说道:“还有就是……小妹很是不解,连兄明明好端端在此,可为什么在兵营的阵亡名册上,会有连兄的大名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略肥一点点……   凤玄哥的包子还没吃成呢可怜的=3=   70、于飞:依依墟里烟   宝嫃自顾自挽着篮子往回走,心里却想着凤玄跟连家二老说的那些话,一颗心像是漂水里的葫芦,浮浮沉沉地。   先前连家二老离开之后,宝嫃便又收拾了几个包子,说是要给老姜家送,没声没响地就出来了,凤玄叫她,她也没答应。   宝嫃心里乱乱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来回回走这一趟,心里也想了番,只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凤玄说的那些话,一想到就难过的很。   宝嫃没理会秦氏所说的,垂头出了村,就往湖边走,往前一张望,果真看到那马车停在草茎外头,那几个随从却站在她家门外,见她来了,也没拦阻。   宝嫃扫他们一眼,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负责查验定名的乃是神武王爷座下的的参将岳凛,岳凛因为为人精明强干,素有‘说一不二’的外号,意思是经过他手的,绝不会出纰漏,更何况神武王爷统军,怎么会连阵亡的名单也统计错误……”   宝嫃心中一跳,那脚就有些迈不进去。   这说话的人自然是知府家的廖小姐,听声音是在院子里。   宝嫃握着手中的篮子,手指捏的死紧,甚至隐隐有些发白。   却听得凤玄的声音淡淡地:“廖小姐是没上过战场吧?”   廖涟泽一怔:“这是当然。”   凤玄冷道:“你没上过战场,自不知道打起仗来是什么情形,那些战死的将士又是什么情形,何况最后这一场战,死伤无数,光是战场上的尸体就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清理完毕,那些尸体,有的甚至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有的只残缺不全剩下一具身子或者一个血肉模糊的头,你全不知道其中残酷可怕……却敢在我面前质问我怎么会生还?”   宝嫃双腿有些发抖,竟站不住,把身子靠在门边上,咬着唇令自己不出声,两行泪自无声无息地便滚落下来。   凤玄说罢,廖涟泽的丫鬟喝道:“大胆,怎敢如此对我们小姐说话?”   凤玄道:“我不过是个侥幸生还之人,想要安稳度日,同廖小姐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不辞辛苦跑到这里咄咄逼人地来说这番话,请回吧。”   廖涟泽沉默了阵儿,才又道:“先前是我一时失言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瞒连兄,我先前所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疑惑而已,若说军营里的记录有差,那也是有的,这个暂时不说也罢。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连兄你是个人才,故而有意想要结识……”   “不必了。”凤玄不等她说完,便道,“区区一介草民,自忖没资格同知府千金结识。”   他始终极为冷漠无情,廖涟泽却似不恼,又道:“连兄何不想想再说,我看你乃是英雄,又何必只在这鄙陋小县内当一个捕头而已,简直似美玉明珠处于暗室,不瞒连兄,我是想把你推举给我父……”   “我无意离开这里,更没什么大志,”凤玄再度打断她的话,不容分说地,“我甘愿一生在此终老,不知廖小姐可清楚了?”   廖涟泽见劝说无效,只好暂时告辞。   凤玄也没送,廖涟泽同两个丫鬟出门之时,看到宝嫃站在墙边。   廖涟泽略停了下步子看宝嫃,看她微微垂着头,双眼似有泪痕,便又略微冷笑,迈步才出门去了。   一直等廖涟泽上车离开,宝嫃还没进门,恍惚间如梦似幻,正在发呆,手却被握住:“等你半天了,怎么在这干站着?”   宝嫃抬头,却见是凤玄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道:“夫君……”   凤玄望着她红红的眼,忍不住就叹了声,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摸过:“我的傻娘子,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宝嫃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就忍不住又落了泪。   凤玄俯身,把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吮去,宝嫃颤抖着:“夫君。”手上挽着的篮子也落了地,张开手就把他抱住了。   凤玄抬手护着她:“没事啦……”停了会儿,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说那两句话是不是?我不那样说,他们两个就会仍旧纠缠下去,娘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宝嫃把头靠在他怀中,恨不得大哭一场:“夫君,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心里好难过。”明知道不是真的,人就好端端在,可是无端提起来,却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凤玄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我知道了……是我害娘子难过,是我的不是,娘子打我骂我,只是别哭。”   宝嫃胡乱把泪蹭在他胸前,又抬手擦擦眼睛:“我不想哭的。”   凤玄答应了声:“乖娘子,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行吗?”   宝嫃吸吸鼻子:“你答应的,不许再说。”   凤玄便道:“嗯,我答应了,都听娘子的。”把她半哄着半抱着,总算是劝进了屋内。   宝嫃被凤玄安抚着,心里那份不安也尽数消停了,就才又问:“夫君,那个官小姐来干什么?”   凤玄本来不愿说这件事,可是不跟她说,难免她又担心,便说道:“她是想让我给她爹当差去。”   宝嫃道:“是去府里头当捕头吗?”   凤玄看着她的神情,双眼兀自红红地,神情却恁般天真,叫人心疼。   凤玄便抱着她,说道:“是去他们的府衙里头,不过想必不是当捕头,可是我是不会去的,他们这些当官儿的,不是好人。”   宝嫃用力点头:“嗯嗯,夫君不要去。”   凤玄在她脸上亲了口:“全听娘子的。”   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宝嫃才惊跳起来:“夫君你吃包子了吗?是不是凉了?”赶紧去摸,却幸喜还是温热的。   凤玄才笑道:“先前娘子一声不吭出去了,我好生担心,哪里敢独自吃?”   宝嫃赶紧拾了几个出来:“夫君一定饿坏了,快吃个,这种包子头一次吃最好了。”   凤玄道:“娘子跟我一块儿吃才好。”   两人便在院子内坐了,甜甜美美的吃了起来。   这些天,宝嫃攒好了孵小鸡的蛋,终于把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送走了。   她特意找了个竹筐子,把里头塞满软软地稻草,小心翼翼地把十二枚鸡蛋放在里头,把母鸡捉进去让它孵蛋。   宝嫃每天都要去观望一番,明知道小鸡不会这么快出壳,起码要二十一天才行。   而在县衙方面,凤玄本以为自此之后,廖涟泽会回府衙也说不定,没想到她仍旧住在县衙中,如此过了一个月,从七月到了八月,连赵瑜也察觉有些不妥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廖涟泽不过是暂时借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一来廖某人的身份特殊,自然要好生对待,二来廖涟泽见识非凡,又懂得诗词歌赋,两个人在一起倒是颇有些共同语言的。   如此过了七八天,赵瑜就有些疑心。   没来由廖小姐无缘无故地就住在县衙这么多日了……何况又没见她有什么其他的要紧事,无非就是走走看看,说上几句话。   然后赵瑜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难道是廖涟泽看上了自己吗?想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生得出色,才华横溢……或许廖知府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有的。   赵瑜把廖涟泽跟他相处时候的种种言行回想一遍,还真瞅出几分别有不同来。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有几分窃喜,但细细地想了一番,又觉得有些怜悯起廖涟泽来。   “虽然廖小姐同我有些志同道合,她的身份人品同我都极相衬,不过呢……”   “不过什么啊,公子?”赵忠目瞪口呆地问。   赵瑜道:“不过……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   先前他曾含含糊糊地跟凤玄说起这回事,一脸忧愁状,本是想听听凤玄的意见,没想到凤玄只是笑了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地便走了。   赵瑜到底忍不住,私底下又说起来。   “老爷,我听着这怎么不像是好话?”宝嫃如在旁边挠挠腮。   赵忠道:“阿如你读过诗啊?”   宝嫃如道:“没有,不过我听什么泪,什么恨,就觉得不像是好的。”   赵瑜满心地风花雪月被这两人给搅的有些不像话,便用力咳嗽了一声:“跟你们说正经的呢,休要胡乱插嘴。”   “那也要说点我们懂得话啊。”宝嫃如咂嘴。   赵瑜咬了咬牙:“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看她对我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这个我懂了,”宝嫃如笑嘻嘻地,“不过老爷,那母老虎真的对你有意思吗?那你岂不是惨了?我听忠哥说她爹比你官儿大,那如果她看你不答应,就硬把你给那啥了……”   “什么那啥了?”赵瑜打了个哆嗦,脑中无端冒出几个字:霸王硬上弓。   宝嫃如被他的大眼瞪着,就说:“硬逼着老爷你答应啊……不会吗?”   赵瑜咽了口唾沫,感觉以自己之“国色天香”,保不准会引得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譬如那个令他头疼的大妞,哪次见他都是虎视眈眈地,不过廖涟泽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该不会动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吧?   赵忠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位小姐不是个好惹的,真把她逼急了……公子……”   两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赵瑜,仿佛开始想象赵瑜同廖涟泽成亲后的凄惨场景。   赵瑜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不能再让人误会了,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廖涟泽说说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让她回府衙啊,不然的话她住的太久了,以后他不肯答应相娶,她便在知府大人跟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破格的话,那么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瑜打定主意要跟廖涟泽摊牌,却正好廖涟泽的丫鬟前来相请。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把瑜儿叫瑜二炮是有理由的……   今天又犯了头疼,只好瘦一点啊==   71、于飞:狗吠深巷中   赵忠同宝嫃如挤眉弄眼地送赵瑜,大有看场好戏之态。   平常赵瑜都是一身轻松光明磊落地,被他们两个一顿鬼脸,也给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脸儿都有些发热,不由心中暗叹:这人生得太出色了也不好,走到哪里都能惹动乱桃花。   赵瑜在后院同廖涟泽见了,心里便七上八下地想该怎么跟这位知府小姐摊牌,说的太直了些,怕她挂不住颜面,反弄得不好,正在心中斟酌怎么开口,却听廖涟泽道:“赵兄,小妹今日相请,是有一件事想请教。”   赵瑜忙道:“小姐请说。”   廖涟泽道:“赵兄来此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赵瑜打量她的脸色,心中一动:“正是……”   廖涟泽道:“那赵兄可知道,北营那边送了好些到了役期的兵丁回来,还有一份阵亡册子?”   赵瑜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颇有些意外:“哦……这个啊,这件事我有些知道的,怎么了?”   廖涟泽道:“小妹只是有点疑惑,不知赵兄该知道连捕头也是当时一块儿回来的吧?”   赵瑜越发摸不着头脑:“这个……是啊。”   廖涟泽道:“赵兄知道此事就好,那么赵兄可记得,当时的阵亡册子上有没有连捕头的名字?”   赵瑜一听这个,惊地几乎跳起来:“这怎么可能会有呢?连兄明明好端端地在啊。”   廖涟泽道:“怪就怪在这里,小妹前些日子接到从北营来的机密要件,营中记载的阵亡名单上,竟有连捕头的名字,于是小妹就特意问问赵兄收到的文件上到底是怎么写得……是不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赵瑜被她说着,在原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当初一事,他的脸色一变,却是因为背对着廖涟泽,她并未看到。   赵瑜沉吟片刻,道:“当初我来的时候,正当是那些士兵回来的日子……因此我也记得不甚清楚了,不过既然连捕头好好地在此,他的家人也都其乐融融,那他自然并非是阵亡册子上的人了,照这样看来,那大概就是北营的名单上出了差漏。”   廖涟泽点了点头,说道:“小妹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人就在此,只不过,赵兄大概也知道,北营是隶属神武王爷治下的,神武王爷统军向来严明无差,因此小妹觉得……把阵亡名单都写错了这实在有些……”   赵瑜心念转动甚快,便道:“此番长陵之战,乃是前所未有之惨烈,死伤无数……倘若说这名单是忙中有错,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廖涟泽见他如此说,便道:“既然赵兄也这么说……小妹也可以释怀了。”   赵瑜道:“还有谁如此说嘛?”   廖涟泽道:“小妹也请教过连捕头本人,他也是跟赵兄你相同说法。”   赵瑜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人好好地回来了那就好,毕竟名单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能从那场战里头生还殊为不易,人无恙这才是最要紧的。”   廖涟泽问不出什么来,便只道:“赵兄所言极是。”   赵瑜同廖涟泽说完之后,退回书房里,望着墙壁上那青苔的影子,便想到自己刚来乐阳县的那天,狂风大雨,文吏送来一份文书,仿佛就是廖涟泽所说的阵亡册子,当时他百般无聊,就随意把那东西放在案头上,结果被风雨打湿,污了上头的名字。   次日有连家村的村长来,说是他们村一人回来了,可是回乡名册上却没有他……因此来问是不是漏记了,当时他翻找了一番,发现册子被雨水浸泡的一片模糊,心想反正人回来了,于是就说漏记了。   当时他还说要派人去询问的,此刻被廖涟泽一问,才想起来。   他一直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人,就是一直帮着他的凤玄。——只是隐约觉得“连世珏”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赵瑜想明白前因后果,正好凤玄要回家了来辞,赵瑜便把此事又同凤玄说了,凤玄反应却仍淡然,只道:“廖小姐也曾询问过此事,不过,她还说了一事。”   赵瑜问道:“不知是什么?”   凤玄便道:“好像廖小姐很想让我去府衙当差。”   赵瑜吓了一跳:“什么?连兄你可答应了?”他视凤玄为左膀右臂,听了这句,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凤玄道:“我在这儿呆的好好地,为何要离开。”   赵瑜听了这句,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又笑道:“唉,没想到廖小姐竟打的这样主意,噫……难道我是会错了她的意,她不是看上了我,而是看上了连兄你?”   凤玄闻言皱了皱眉,赵瑜自知失言,——面前这人是不习惯玩笑的。   赵瑜便道:“连兄,你不走就好了,话说回来,我也得想法儿劝廖小姐回府才是。”   凤玄之所以把廖涟泽要他去府衙这件事说了,便也是想让赵瑜不待见廖涟泽,见他终于有点觉悟,便道:“只怕这位廖小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赵瑜抬手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就笑眯眯道:“连兄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   凤玄见他笑得有几分荡漾,便知道他不知想什么奇怪的法子。不过赵瑜这人虽有些不靠谱,但若是他专注要做一件事,那还是可信的。凤玄便未再问。   廖涟泽又在县衙住了几日,终于又接到京内兵部的公函,记的却跟北营的不同,上头写连世珏长陵之战幸存,已然回乡去了。   廖涟泽瞧这兵部的册子跟北营有些出入,更是无奈,只得相信乃是记录上出了纰漏了。   廖涟泽的两个丫鬟见她闷闷不乐地将册子拍在桌上,便试探着低声说道:“小姐,可又是因为那个眼睛生在头顶上的连捕头不悦吗?”   廖涟泽哼了声,眼前便闪现凤玄的脸。   不知为何,初次见他的时候满心惊畏,可是几次三番回想起来,却是越想越觉得让人欢喜难忘。   她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或者官家公子,可竟没有一个人似他这般让她印象深刻更加“求之不得”的。   廖涟泽沉吟着,又想起在县衙看戏时候,凤玄同宝嫃之间的亲密之态。   从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直便是冷冰冰地几分傲然,让人只有敬畏之心,仿佛一辈子也亲近不得似的,她做梦也想不到似他这样的男人竟会对那么不起眼的一个村妇轻怜□至此。   廖涟泽不悦地一皱眉,闭眼瞬间,又想到在湖畔草屋她乘车之后的惊鸿一瞥,清楚地望见那男人小心翼翼地把宝嫃拥在怀里,且又低头吻上那村妇的脸颊,那样温存地令人心悸……   她虽然也知道些男欢女爱的情形,但多都是些识女子如玩物的欢场情形,迷乱且不堪入目,却是头一次地看到一个男人如此肆无忌惮而倾尽所有似的、真心喜欢疼爱着一个女人。   尤其是那湖畔的回眸,青山绿水茅屋之外那两人的相拥亲吻,令她震撼难忘。   廖涟泽想到这里,更是难耐,一时咬了咬牙,浑身也有些莫名地发热。   她的丫鬟见她不做声,又道:“可不是吗?小姐为了那个人,不惜屈尊降贵地跑到那偏僻的乡间,那人倒好,连个礼也不见,说话间还带着一股倨傲之意……他当自己是谁啊,就算是丞相见了小姐也是笑脸相迎的,他倒好,一脸冷冰冰地,难道他以为自己是王爷皇上吗?”   廖涟泽心头一跳,凝眸一想,又有些不耐烦地握了握手。   丫鬟见她不安,便又道:“小姐,不过是个卑微的小捕头罢了,小姐何须在意他?府中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哪个不比他强?”   廖涟泽只觉得这句话刺心之极:“哦?既然如此,你说个比他强的人来试试。”   两个丫鬟一听,都惊了惊,支吾着说不出来。   廖涟泽冷冷一笑,又道:“我就是觉得我所见的人之中,没一个跟他一样的,更没有一个强过他的,所以才……难道你们以为我是无缘无故就会亲身跑去见他吗?自然是觉得他值得如此才跑一趟。”   她的确是有种“礼贤下士”的重贤风范,只可惜人家仍旧不领情而已。   丫鬟们面面相觑,小心又说道:“小姐,奴婢们只是觉得……那连捕头实在是有些太目中无人了。”   “是啊小姐,就算他真的有些本事,看小姐那样对待,也不能一点颜面也不给啊,奴婢们是疼惜小姐,白白地忙了一场……”   廖涟泽抬手,在唇边慢慢抚过,道:“白忙一场?哼,我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等着瞧吧……”   正说着,却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廖涟泽抬眸一看,却见是赵瑜,穿着一身蓝色锦缎长衫,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显得玉树临风。   赵瑜进门,便笑道:“不知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廖涟泽便起身微笑道:“赵兄这话从何说起?”   赵瑜把扇子在手心一敲,道:“今儿衙门中没事,为兄就想……涟泽妹妹你在县衙中也住了些日子了,只不过为兄一直都没空儿陪妹妹你出去转转,实在是有些失礼的,今日得闲,就想来一尽地主之谊,不知涟泽妹妹可赏脸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打量廖涟泽,那眼风飞得情意绵绵地,看得廖涟泽心头发毛:“这个……”她留在县衙,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不是来游山玩水,再见赵瑜是这个表情,又一口一个“涟泽妹妹”这么亲热,便强笑道,“不必了吧。”   赵瑜忙道:“哪里不必,涟泽妹妹知书达理,就算是不怪罪为兄,为兄也过意不去……如今暑热渐渐退了,正是天高气爽的大好时机,不如就让我陪陪妹妹,一块儿……”他一脸地春意盎然,哪里像是暑热渐退,倒好像是初春正来。   廖涟泽越发不自在,赵瑜叹了口气,道:“莫非涟泽妹妹是怪罪我?我知道前些日子我是冷落了涟泽妹妹……但是现在我……”   廖涟泽目瞪口呆,两个丫鬟也听得心惊肉跳,廖涟泽急忙道:“我想赵兄你是误会了吧?”   赵瑜道:“误会?误会什么?”他眨巴着眼看廖涟泽,“涟泽妹妹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些日子,大致心意我是懂得了……虽然说这种事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既然涟泽妹妹在这里住这么久知府大人都没有意见,那想必廖大人也是默许了的……”   廖涟泽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急忙叫道:“赵兄!你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   赵瑜无辜且认真地说道:“不是哪样?涟泽妹妹你在这住了这么久……只恨我反省的太慢了些,不过我已经在写书函,会派人上京递送给家父,只要他们看过了没有意见,那么……”   廖涟泽见他果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便再也无法容忍,道:“赵知县!我留在此地并非是为了你说的,乃是另有要事,的确是你误会了。”疾言厉色,再也没什么虚与委蛇的表情。   赵瑜有些发呆:“什么?”   廖涟泽又道:“那件事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正想跟赵兄告辞。”本来她还想在这里再多呆些日子,这样看来,县衙是不能留了,再呆下去,不知这位知县又会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如果那些话传出去,倒真的会对她不妙。   赵瑜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遗憾困惑之色:“这……这……涟泽妹妹何不多留几日,我还想陪你去游山玩水呢,你我志同道合,必然也会琴瑟和鸣……”   廖涟泽浑身发毛,只觉得这县衙当真是半刻也住不得了。   廖涟泽离开县衙之日,目送她乘车而去,赵忠同宝嫃如两个哈哈笑着,拍手给赵瑜鼓掌。   赵瑜正在挥手做依依惜别态,挥一挥手,再转过头看两人,顺便一笑一挤眼又一抬下颌,倒有几分潇洒得意风采了。   不说赵瑜将廖涟泽这尊神请离开了县衙,在连家村的村后湖畔,凤玄同宝嫃的小窝里,宝嫃关心的那一窝小鸡也到了出壳的时候。   这半个多月来,宝嫃每天上心的跟什么似的,紧紧地盯着瞧,这天刚晌午,凤玄才想睡会儿,就被宝嫃神神秘秘地拉出房去。   凤玄见她神情激动不知何事,便跟着到了厨下,却见在竹筐之中,一枚鸡蛋的壳儿裂开一道缝,从缝隙之中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凤玄也吃了一惊,宝嫃小声道:“夫君……小鸡,小鸡!”她盼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盼到小鸡出壳了,一时兴奋不已,却又不敢高声,生怕惊到了母鸡跟小鸡。   凤玄也忍不住满脸笑,两人蹲在筐子旁边,看那小鸡啄破了蛋壳,探头探脑地从蛋壳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在筐子里转来转去,乌溜溜地小眼睛里充满了新奇。   十二枚鸡蛋有三个没有成功孵出小鸡来,其他的九枚却都不负众望地,小鸡破壳后长的很快,浑身的毛儿也很快干了,干了后就毛茸茸地,格外可爱。   渐渐地,小鸡学会跟着母鸡在院子里乱窜,看起来趣致无比,小小的院子也更加热闹。   入了九月,很快地稻子跟苞米也相继熟了。   县衙内没什么其他事,凤玄便留在家中,一心地忙活庄家地。先把稻子割了,刚刚打好,苞米又快熟了,宝嫃从地里掰了几瓣嫩苞米回来,剥去皮煮熟了,便给凤玄吃。   凤玄从来没吃过此物,握了一瓣在手中,看着那金黄色的粒子,啃一口,只觉得又甜又香又有点糯,实在是好吃的没话说。   凤玄吃完一瓣又再吃,一连吃了四瓣苞米,宝嫃笑着不许他再吃了,生怕他吃多了不舒服。   凤玄意犹未尽地,只觉得齿间也都香香地,宝嫃见他嘴角沾着苞米粒子,那神情竟像是贪吃的小孩儿没吃饱,便笑着俯身过来,在他嘴角轻轻一亲,把那粒亲了去吃了。   凤玄见她主动来亲热,哪里把持的住,将她抱过来,狠狠地亲了一顿,好似要把没吃足苞米的份儿给补上似的。   这天傍晚,宝嫃听门外母鸡咯咯地叫了阵,便急忙出来赶鸡回院子,两只母鸡跑过来,小鸡们就跟在后头跑的欢快,宝嫃笑嘻嘻地数着,数来数去却觉得少一只,她以为数错了,反复又熟了两遍,却总觉得少一只小鸡。   宝嫃心里惊怕,赶紧先把鸡赶进院子里,又去墙边草丛里找小鸡,细细地连湖畔跟树林边斗找遍了,仍旧找不到。   宝嫃心里一片凉,坐在门口呆呆地想哭,正好凤玄从打谷场回来,见她如此,便忙问缘由。   宝嫃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夫君,有一只小鸡不见了。”   凤玄见只是因此,才放了心:“小鸡不见了,是不是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去找找。”   宝嫃擦着泪道:“已经找过了,都没有,夫君,是不是给夜猫子什么的叼去了?”   凤玄皱了皱眉道:“难道是那些黄鼠狼又作乱了?”   宝嫃想到那只毛茸茸的小鸡,很是心疼:“夫君,小鸡好可怜,就那么没有了……”   凤玄拍拍她的肩膀:“娘子别哭,等我看看是谁害的小鸡,就给小鸡报仇……如果真是那些黄鼠狼,这次就再也不放过它们。”说完之后,劝宝嫃回家,他又细找了一遍,却都没有找到。   宝嫃丢了一只鸡,好生难过。   虽然有凤玄的安慰,但小鸡从鸡蛋到出壳到现在,都是她一手养的,又可怜小鸡被吃掉,闷闷不乐到大半夜才睡了。   将近清早,凤玄忽地听到外头有古怪声响,伴随着吱吱叫声,凤玄急忙起身,便出门查看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肥一点,头疼好啦,摸摸~   甜蜜静好的生活,要珍惜啊~~-3-   72、于飞:鸡鸣桑树颠   凤玄听了动静,开门一看,却见院子之中有个颇大的影子一闪而过,猛地向着墙头就爬,正快爬上墙头,墙头上却又露出另一个影子来,冲着那只吱吱叫,似乎是个要“攻击”的模样。   凤玄看的明白,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从院子里爬出的那只爬上墙头,原先墙头那只呲牙咧嘴就扑上去,两只扭打着似的落了地。   凤玄赶紧出了大门,却见大门前的草丛里一阵乱抖,似乎有什么藏匿其中。   凤玄听得“吱吱”数声,有些嘈杂,却又见旁边草丛中钻出两只略小体型的黄鼠狼来,冲着那边跳,其中一只便冲过去。   这当儿,原先那草丛抖得更厉害,继而草丛被压倒,两只厮打着的黄鼠狼便扑咬着跌了出来。   凤玄见此情形,大为意外,仔细一看,却见其中一只黄皮子的身上有一块儿的伤,是先前他留下的,显然是“老相识”。   可是另一只毛儿更深些,体型也更大些,眼见就把先前那只给压了下去。   那两只小的见状,便也纷纷地扑上去“相助”似的,凤玄本不明白这是何意思,但这动物通人性,本来这几个月来宝嫃时不时地就喂他们吃东西,他们也不该再来作乱的,忽然在小鸡失踪的第二日跟别只撕咬起来,难道……   凤玄想到方才那只毛色深、又体型大些的是从院子里逃走的,那么叫着示警的自然就是先前被他伤过被宝嫃喂过的,——想必是先前那只知道有另外的同类过来偷鸡,所以才来拦截。   凤玄正想着,那只大的黄皮子被三只拼命攻击,有些吃不消,尖叫两声狼狈逃了。   这功夫宝嫃在里头也起来,揉着眼出来:“夫君,怎么了?”   凤玄将她抱过去,却见草丛中那一家三口的黄鼠狼出来,大点的那只被抓破了数处,点点血迹,站在两人身前几步之遥,也不逃走,只是挥舞着小爪子,吱吱地叫了几声。   宝嫃呆呆看着,不知是怎么回事:“噫……”   凤玄笑看宝嫃一眼,便看那黄皮子,说道:“知道你们是冤枉的,是那只逃走的偷得小鸡是不是?”   黄鼠狼三口直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吱吱叫着,当然不能做人声回答。   宝嫃听了凤玄的话才反应过来:“夫君你说的是真的?刚才又来一只吗?”这时侯也看明白了那只身上带伤,一时目瞪口呆。   凤玄点点头,对她说:“他们是来帮咱们护着小鸡的……先前那只小鸡该不是他们所害,料必是刚刚逃走的那一只所为,刚才那只还要来偷鸡,被他们打跑了。”   宝嫃明白过来,大为感动:“真的……你们可真好。”   她试着上前几步,三只黄皮子仍旧有些怕人的,就又往后一缩,像是要退走似的。   宝嫃伸出手去,又想起什么,就道:“你们等我一下。”她转身进了屋子,跑进厨内。   宝嫃在厨房内找了两个饼子,一条干鱼,又把腌肉切了三片,用块小薄步抱起来,跑出门来,见黄鼠狼们在草丛边,两个小的正围着那只大的,大的就低头舔伤口。   宝嫃上前一步,又停下,探身远远地把包袱递过去,三只闻闻味道,就知道是好东西,一时吱吱地欢喜叫起来。   宝嫃笑眯眯看着他们:“拿去吃吧,麻烦你们了。”   大的那只伸出小爪子,把包袱一勾,直着身子冲宝嫃点点头,领着小的两只就转身走了。   凤玄把宝嫃抱住:“娘子啊,你对它们这样好,万一它们吃上瘾来,每天都来要怎么办?”   宝嫃说道:“不会的夫君,它们都会自己捉田鼠吃,饿得受不了了才会来的……你看,过去些日子它们都很少来,知道小鸡不是它们偷走的就好。”   凤玄道:“嗯,你别难过了才好。”又笑道,“没想到这生灵真的通人性,知道娘子对他们好,他们就来报恩替咱们护着小鸡啦。”宝嫃也觉得宽慰。   此刻才是天蒙蒙亮,秋季里清晨已经有些凉意了,凤玄见宝嫃衣着单薄,就道:“娘子,再回去歇息会儿罢。”   宝嫃也正还有点困,就仰头打了个哈欠,两人才又回屋。   此后,凤玄又啃了几日的苞米,他真是对此物百吃不厌,每天都要啃两枚。   只可惜苞米一日熟似一日,渐渐地老了也不能啃了。   宝嫃见他爱吃,就说:“怪道夫君爱吃饼子,饼子就是苞米粒磨成粉做成的。”   凤玄意犹未尽,说:“那明年才能啃嫩的了。”   宝嫃捂着嘴笑:“过两天把苞米杀了,我再捡嫩的给夫君煮了吃。”凤玄一想,简直要流出口水来。   杀苞米的时候,螃蟹也正肥的很,水田里的河蟹,海里的海蟹,宝嫃想了会儿,觉得河蟹个儿小,正秋的时候,要给凤玄吃些好的,她几次想去海里捉点东西回来,可惜凤玄一直不许她自己出去。   这些天她见凤玄无事,就琢磨着要拉他出去海里捉螃蟹。   凤玄老早也想着到海边走走,一直没得空,不是县衙里忙,就是家里头忙。   这几日总算是把家里的农活忙得妥当了些,又抽空去了李家帮了帮手。   李家新盖了房子,住的安稳舒心,今年的苞米收成也特别好,玉米棒子一个比一个大,又结实,李老爹连连说是女婿的福,因为下种是凤玄来帮的手啊。   李大娘听宝嫃笑说凤玄爱吃苞米,就把自家地里收上来的苞米捡了那些青皮的,找了十几个好的,特意让宝嫃带回家给凤玄留着吃。   因此凤玄在入秋之后又饱饱地吃了一顿玉米棒子,可再要吃的话,就只能盼来年了。   凤玄兴冲冲地跟着宝嫃去“上海”,乐阳县的人都把赶海叫上海,趁着退潮的功夫去。   为什么要趁着退潮呢,涨潮的话,水深也急,人不敢下水不说,下去了也难捡到海物。   退潮的话,海水退下去,水浅,往里走最深的地方只到腿肚子。   而且海水涨潮的时候把海里的海物送上来,退潮的时候,一些海物来不及跟着海水退,就会浮游在浅水的地方。   凤玄不晓得什么叫涨潮退潮,只知道宝嫃算计了时间,然后在晚上睡觉前准备了干粮跟两大葫芦的淡水,预备着饿了渴了的时候用。   次日,两人天不亮就起身,凤玄迷迷糊糊地被宝嫃拉起来,穿戴整齐,宝嫃说:“夫君,我们骑马去呢,还是走着去?”   凤玄道:“娘子你说呢?”   宝嫃道:“现在走着去也不晚,不过我怕夫君累,要走半个多时辰呢。”   凤玄只觉好生新奇:“我怎么都行,全听娘子的。”   他这样“温顺”,宝嫃反摸摸他的脸,又有些担忧:“夫君是不是还觉得困,不如就在家里多睡会儿,我自己去也行。”   凤玄一听这个,立刻精神抖擞地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   凤玄牵了马出来,宝嫃已经把门锁好了,挽着包袱走到马旁边,她现在也不再惧怕马儿了,凤玄一探手,宝嫃把手递过去,抬脚在马镫上一踩,便上了马,偎在凤玄怀中。   宝嫃指着路,凤玄见时间充裕,也不加紧催马,只是迤逦而行,比平常步行要快一点点而已。   如此走了一阵儿,天色蒙蒙亮了,东方隐隐出了日头的光,两人离开村落,到了旷野之中。   渐渐地水田也都被抛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又一块地咸水地,海水涨潮的时候,有时就会冲到这里来。   马儿上了堤坝,眼前的视野也渐渐开阔,凤玄转头一看,就见旁侧东方地平线上一线通红,天地一片黑暗,独那一线通红格外瞩目,蔚为奇观似的。   过了片刻,那轮日头卯足了劲儿似地探出头来,照的天边一边通红,继而金光大盛,把东方天边的几片云都给驱散开去,整个儿波澜壮阔。   凤玄看得呆呆地,宝嫃偎在他怀中,他的怀中温暖,又被马儿摇晃的,有些发困,懒懒洋洋问:“夫君怎么不说话?”   凤玄道:“娘子你看,多美。”   宝嫃也看了一眼,道:“是啊,今儿是个大晴天呢。”   凤玄笑了笑,抱得她更紧了些。   那日头的光射了过来,把旁边软沙滩上也照得一清二楚,凤玄清楚地看见沙滩上有许多的小海蟹,听了响动,便斜着身子溜溜儿地逃窜入洞内,慌里慌张地。   他甚至能看得清那些小海蟹高高竖起的眼睛,挥舞着小钳子溜跑的影子,如许生动。   又走了会儿,便到了海边上,此刻海水正在退潮,随着天色的放明,眼前也渐渐越发开阔了,露出一望无际的海,在眼前浩浩荡荡,坦坦荡荡。   凤玄人在马上,深吸一口气,迎面来的海风带着海边特有的咸腥气息,有许多白色的水鸟在海面上翩翩飞来飞去,发出鸣叫的声儿。   凤玄抱着宝嫃,略闭上眼睛,浑身上下十万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此一刻,自由到海阔天空,无边无际。   把马儿放在海边上,让它自己溜达,宝嫃领着凤玄下了堤坝,往海滩上去,两人先把鞋子脱了,放在海边的岩石上。   凤玄学着宝嫃的样子,把鞋子脱掉,又挽起了裤腿儿,宝嫃便拉着他的手,先趟过面前的小海沟。   凤玄的脚踩着底下海滩上松软的沙子,又被海水浸过,冰冰凉地,他便道:“娘子,这海水冷,要不要我抱你?”   宝嫃道:“不用啦夫君,不算太冷,幸好现在没到冬天。”   凤玄道:“娘子冬天也来过吗?”   宝嫃说道:“来过几次……”脚下一歪,赶紧站住了,就指点凤玄,“夫君,这里有块石头,你绕过来把这边走。”   凤玄握紧了她的手:“我走前头。”   宝嫃忙拉住他:“夫君,我知道你没来过几次,这里肯定不如我熟,我不会跌倒,跌到夫君怎么办?”固执地把他拉到身后。   凤玄从来不曾站在人后过,就算战场冲杀,都是身先士卒,如今倒好,她真是屡屡地破他的记录,第一是在打谷场的时候,她冲上来把他拦在身后,把那发花痴的妇人赶走,护犊子似的,这一次也是同样。   凤玄看着宝嫃摸摸索索往前的身形,那挽着裤腿儿露出的腿肚儿浸在水里,格外地圆润盈白。   脚下是冰凉清澈的海水,头顶是明净碧蓝的长天,在这空寂自在的海天之中,似乎自洪荒以来就是如此空阔浩荡,似乎自洪荒以来就只他们两人存在。   凤玄凝视着宝嫃的身影,忽然很想立刻把她拥入怀中,不管白云苍狗,不管桑田沧海,只是紧紧地贴着,片刻也不让她离开他的怀抱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无所不能的凤玄哥,被“只会”养鸡的宝嫃宝嫃指挥带领着……生活之甜蜜,要一点一点细细品尝……   凤玄哥要牢牢守护属于自己的幸福哦~~=3=   今天会努力加个油试试看的……抚摸   73、于飞:户庭无尘杂   这小海沟的水不深,最深的地方到小腿以上,这回凤玄不急着在前了,只稳稳跟在后头,只要宝嫃走得不稳当,他就在后面抬手牢牢地拉住她。   宝嫃有凤玄相助,加上她的确又熟悉这地方,有惊无险地探着过了小海沟,且不忙着上去,回头笑眯眯道:“夫君,好啦,快上去。”   凤玄上前一步,上了岸边,宝嫃正也要上去,被凤玄用力一带,宝嫃只觉得身子一轻,便上了岸,顺势竟卧在凤玄怀中。   凤玄趁机将她抱住,胸口本来空荡荡地,有了她贴在胸口上,才觉得安稳温暖,将她肩膀一抱:“娘子……我的娘子真能干。”   宝嫃抬头看他,惊诧之余又有些害羞:“夫君,哪有……”   凤玄见她娇羞之色,便在她唇上一吻:“就是有。”   宝嫃脸红非常:“夫君,会给人看到。”他们身遭虽然没有人,可是略远处,便也有赶海的人走动。   凤玄却不放开她,好歹地又亲热了会儿,才将她放开,宝嫃待他手一松,便急忙跳开一步:“夫君,走啦!”半是撒娇,赤着的脚在海水里轻轻一踢,被掖在腰间的裙摆随之飞舞,一抹水花儿也随之飞溅起来,玲珑剔透。   凤玄一笑,迈步追上她,脚下也踩出朵朵水花,踩在海水里的感觉就好像踩着什么很有弹性的东西,令人只觉舒适无比。   刚刚退潮的海水里有许多好东西,挥舞着蟹鳌横行霸道的梭子蟹,八只爪儿胡乱挥着要逃的八爪鱼,还有许多来不及游回大海的鱼。   宝嫃低着头打量,看到螃蟹便大叫着招呼凤玄来看,两个人就开始围堵那忙着逃窜的螃蟹,凤玄开始不懂,直接探手就去捉,幸亏被宝嫃拦住。   宝嫃握住凤玄的手:“夫君,螃蟹的鳌是很厉害的,大点的会把人的手指头夹下来,我以前不小心,好多次都被夹出血来呢。”   凤玄吃了一惊:“是吗?”看看那还在拼命找地方逃的螃蟹,“那怎么抓呢?”   又急忙打量宝嫃的手,见这细嫩的手上隐约有几道伤痕,有地方还有薄茧,很是心疼。   宝嫃笑道:“夫君你看我捉它。”说着,就俯身过来,先抬手按住螃蟹的顶盖,然后从后面螃蟹肚脐处探手,把螃蟹捏了起来。   她抬手举着那巴掌大的肥螃蟹,螃蟹八只爪拼命舞动,可惜都碰不到她,宝嫃咯咯笑着把它摇晃一下:“夫君你看,没事吧?”   凤玄看那螃蟹颇为“凶狠”地挥爪子,又看宝嫃那小手,虽然很喜欢她这幅可爱的表情,但总有些心惊肉跳,生怕她伤着:“娘子快把它放起来。”   宝嫃道:“没事的夫君。”说着,就低头,把挂在腰间的竹笼子取下来。   打开盖,宝嫃就把螃蟹扔了进去,又盖上盖子,螃蟹在里头爬动,发出嚓嚓的声响。   凤玄松了口气,握住宝嫃的手:“我学会了,让我捉螃蟹给娘子看。”   两人说着,宝嫃忽地叫道:“夫君,有一条鱼!”凤玄回头,果然见到海水里游过一道黑影,竟是一条不小的海鱼,只不过行动极快,“嗖”地一闪就又游开了去。   凤玄望着那海鱼,心里想:“可惜没有带箭,不然的话倒是可以一试。”现在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鱼游远了。   两人慢慢地又往前走,海水也深了些,一直又没到了小腿上,可是海物也更多了些,凤玄依样画葫芦,又捉了五六只大螃蟹,个个都沉甸甸地。   他又看鱼多,就也留心着,这回他不走动,就只站在海水中。   宝嫃起初还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走,刚要回来招呼,凤玄却冲她“嘘”了一声,宝嫃觉得奇怪,就歪着头看,却见凤玄略微俯身看着海水里,手垂在腰间,五指微微张开。   他如此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出手如电,手便探入海水之中,而后抬手出了海水,宝嫃“啊”地叫了起来,却见凤玄手中握着一条极大的海鱼,有大半个手臂长大,正拼命地摇动鱼尾挣扎着,却哪里能挣出他的铁手。   宝嫃叫了声后又反应过来,兴奋地叫道:“夫君夫君,你捉到鱼了!”迈步跑过来,她先前赶海,多半都是捡一些海水啊八爪鱼之类的,像是这种海鱼,因为游得速度太快,一般都捉不到,只有那些常年赶海的人,又带着鱼叉,才会捉到一些。   宝嫃跑到凤玄身旁,细细一看:“是鲅鱼呢!这鱼一般是出海的船才能捕到呢,夫君你好厉害!”高兴地尖叫起来,极为崇拜地望着凤玄,双脚连连跳动,水花四溅。   宝嫃找了根海草,把鲅鱼串起来,挂在螃蟹笼子旁边,她见凤玄捉到鱼,就想试试,可惜每次只是抄到一手的水,有几次侥幸摸到鱼身了,可惜鱼身滑溜,哧溜一下就从手底下又游走了,反惹得她一阵激动地尖叫。   凤玄又捉了两条鱼,两人见螃蟹笼都满了,有些拿不了了,宝嫃便道:“夫君我们往回走吧?”   凤玄意犹未尽地,很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呆一会儿,宝嫃道:“夫君先喝口水。”就把包袱里的葫芦取出来,给凤玄喝。   凤玄喝了几口,宝嫃也喝了几口,她又拿出饼子来,掰开一半给凤玄,两人站在海水中,吃得格外香甜。   吃了会儿,两个便往回走,宝嫃又捡了几个海螺,走到上滩的地方,又踩了几个灰皮蛤蜊。   螃蟹笼跟鱼都是凤玄拿着,宝嫃就把蛤蜊包起来,两人过了海沟,上了堤坝旁得岩石,凤玄很是喜欢这个地方,便道:“娘子,我们在此坐一会儿好吗?”   宝嫃道:“夫君累了吗,好的,还有点干粮,我们把它们都吃光了吧?”   凤玄其实不饿,但能找个由头在这里多留片刻就好,便道:“好。”   宝嫃便找了个块平坦的岩石,两人把东西放下,那鱼儿被海草拴着,还在蹦跶,宝嫃捡了几条巴掌长短的海鱼,又在堤坝上找了些干草跟枯枝,在岩石的旁边拢了草,取了火折子点了火,把小海鱼串在树枝上开始烤。   凤玄本想安静地坐会儿,见她如此忙活,倒也觉得趣致,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宝嫃一手擎着海鱼,一手取了极快薄薄的石头,放在火堆边上,又捡了几个蛤蜊,几个小海螺放在旁边,一会儿的功夫,蛤蜊先被烤的滋滋作响,张开了口儿。   宝嫃把海鱼的枝子插在旁边,把蛤蜊取过来,剥开肉给凤玄吃,凤玄正看得目瞪口呆,见她递过肉来,本能地张开嘴,宝嫃道:“夫君你吸一口。”凤玄便照样吸了一口,鲜甜的汁液先入了嘴,又把肉儿咬了去,瞬间舌头也恨不得咽下去。   宝嫃道:“夫君,好吃吗?”   凤玄道:“好吃好吃!没想到这个居然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宝嫃说道:“我们先前赶海,饿了的话,生得也吃呢,不过我觉得腥,也吃不惯,料想夫君也吃不惯的。”   凤玄一想,却也有点明白,有一次他冬天行军,粮草都用绝了,最后只能吃死马的肉,找不到地方生活,也只能吃生得,各有无奈处,想想有点心酸。   宝嫃见他爱吃,又放了两个蛤蜊在石头上,烈火把石头烤的滚烫,一会儿连海螺也都烤好了。   宝嫃见鱼也都熟了,散出一股烤鱼的香气,就递了一条给凤玄:“夫君你先吃,小心烫,还有刺。”   凤玄接过来,先不吃,只等着她。   宝嫃把蛤蜊扒开,放在凤玄跟前,把海螺肉也挑出来,都放在凤玄跟前,这些带壳的东西,倒好像是些杯盘碗盏似的,看来琳琅满目,很有几分丰盛的意思了。   凤玄看得心花怒放,又垂涎欲滴,赶紧道:“娘子,你也吃。”   宝嫃见他始终不动嘴,就也拿了条鱼,咬了口:“夫君你常常,没有放盐,不过倒是挺鲜嫩的,你觉得呢。”   凤玄吃一口,烤鱼的肉几乎化在嘴里:“极好吃!比放盐了还好吃。”   他吃了整条鱼,又吃了半块饼子,吃了两个海螺肉,跟几个蛤蜊,一时意气风发地,只是没有酒,若是有酒,必然不醉无归。   此刻就算无酒,人也有些醺醺然地,这便是任是无酒也动人。   两人吃完,宝嫃又把葫芦拿出来,两人各自漱了口,又喝了几口水,宝嫃就拉他去小海沟边洗手。   凤玄蹲在海沟边上,看里头影影绰绰,有许多小鱼游动,他好玩又捉了几条,却又放掉。   宝嫃见他好玩儿,便过来,握住他的手,替他洗了会儿,忽然又看他的脸:“夫君脸上有点泥,想必是刚才捉鱼的时候溅上的。”抬手慢慢地替他擦了去。   凤玄任凭她替自己把泥水擦去,便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亲吻着,只觉得她的手指有些咸味,便道:“娘子的手比鱼还好吃。”   宝嫃吓了一跳:“夫君……”就撅起嘴来,知道他又说些奇怪的情话了。   两人洗了手,凤玄看宝嫃白皙的小腿上还溅着些泥,就把她抱过来,让她坐在海沟边儿上的石头上,握着她的腿,宝嫃明白过来,急忙按住他的手:“夫君!”   凤玄道:“我替娘子洗洗,别动。”   宝嫃犹豫地按着他的手,凤玄却将她的手移开,抄了海水,替她细细地把小腿肚上的泥点洗去,又把她的脚一点一点洗的干干净净。   宝嫃觉得脚痒痒地,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何况这个人是她至爱的夫君,又羞又是感动,也有些不自在地,只好咬着唇忍着。   凤玄替她洗好了脚,又用自己的衣裳擦干净了,亲给她穿了鞋子,却不叫她落地,一把把她抱起来,便往回走。   凤玄抱着宝嫃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宝嫃靠在他的胸口:“夫君,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凤玄道:“我就你这个宝贝娘子啊,自然要对你更好一点,何况娘子对我更好。”   宝嫃搂着他的脖子,就在他脸上大大地亲了口。   两人坐在海边上,相互依偎着,眼前是无边无际地海天一线,远处依稀有船只行过,白帆隐现,白鸥点点,时起时落。   宝嫃被凤玄抱着,满心安好,耳畔听着海风呼呼,海浪发声,海鸟鸣叫,头顶太阳和暖,他的胸怀踏实可靠……   她渐渐地有了祥和的困意,便在他怀中半梦半醒地睡。   凤玄望着面前辽阔的海天,低头在宝嫃的发鬓间轻轻一蹭,一瞬间便已经是地老天荒。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两人回家之后,宝嫃送了几只螃蟹给老姜家,又给连家二老也送了几只去,便又回家,把螃蟹放在水里泡着,把大鱼剖剖洗洗,用香葱爆锅之后,把大鱼炖上,便开始烧火。   炖好了鱼,宝嫃又把螃蟹蒸上,大火烧了小半个时辰,蒸螃蟹的味儿也弥漫出来。   宝嫃把鱼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又捡了四只大螃蟹,——螃蟹已经被蒸的通红,壳儿透亮,宝嫃道:“夫君,看来挺肥的,你快揭开来看看怎么样?”   凤玄拿了螃蟹,从后面揭开螃蟹盖儿,见里头蟹黄满满,蟹肉雪白,便道:“娘子,果真很肥。”   宝嫃大喜,端了姜醋,又从屋里头抱了一坛子黄酒出来,斟满了酒,道:“夫君,吃螃蟹要蘸姜醋,喝黄酒最好。”   凤玄方才已经剥出个肥肥地螃蟹腿来,连蟹黄一起放在盖子中,给宝嫃放在跟前:“那这个就是我先敬娘子的。”   宝嫃见状,便又给凤玄剥了个大螃蟹。   两人碰了杯,把四只螃蟹吃了个干干净净,又吃了大半条鱼,多半都是凤玄吃得,吃了这些,宝嫃又端了两大碗鱼汤上来,一坛子酒喝光了,凤玄正有几分醉意,赶紧又把鱼汤美美地喝了。光是吃这些都已经饱饱地,居然连干粮都没有吃。   宝嫃见吃不了,就把另一条鲜鱼用盐腌起来,还剩了一只螃蟹留着晚上吃,蛤蜊跟没吃完的海螺放进盆里用水养着。   第二天,凤玄便依旧去衙门,这些日子他见衙门里清闲,他提拔上来的衙差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勉强可以独当一面,就有心跟赵瑜辞别。   凤玄去后,宝嫃正在家里头忙活,忽然之间听到门响,有人进来,却是连世誉家的秦氏。   宝嫃见她来了,有些奇怪,秦氏道:“小嫂子,你一个人在家啊?”眼睛四看,见没有人,就有些放心。   宝嫃道:“夫君去县城了,有事吗?”   秦氏道:“哦……没什么,我就是来传个信的……小嫂子,大娘那边请了个据说是县城里很有名的大夫来。”   “请大夫做什么?”宝嫃一惊,“难道是公公婆婆有什么身子不适?”   秦氏道:“这倒不是的,我听大娘说,大娘看哥哥回来这么久了,估摸着小嫂子也该有信了,就想找个大夫来看看,到底有了没有。”   宝嫃听她说这个,有些意外,又有些忐忑,秦氏道:“小嫂子,你去不去?听闻这个大夫很有名的,有好些成亲后没有孩儿的,吃了他几幅药就立刻有了,我瞧大娘也是这个意思吧。”   宝嫃一听,心里有几分期望:“真的吗?”   秦氏笑道:“自然是真的,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可都巴望着你跟哥哥的好信呢,小嫂子,你要不要去一趟?大夫还在家里头等着呢,请一趟可不容易,要八十钱呢,啧啧,大娘这次可真是狠了心了。”   宝嫃听了,不敢怠慢,赶紧地收拾了一下跟秦氏出门就往连家而去。   宝嫃跟着秦氏进了连家,进了院门,果真见中堂坐着个中年男子,长衫长髯,很有几分气质。   另一边坐着连老头,连婆子却站在连老头身边。   宝嫃一看,心里又有几分打鼓,进了门见了礼,连婆子难得地有些和蔼:“宝嫃你来了?等你半天了,这位是杨大夫,是咱们县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了。”   那杨大夫坐着不动,有几分自傲地,只是看宝嫃。   宝嫃忙又见礼:“杨大夫。”   连婆子说道:“我这媳妇,嫁过来三年了,不过先前我儿子从军去了,但回来也有半年了,她却还没有个喜讯,我这次请大夫来,就是想求你给看一看,她现在有没有信?”   杨大夫道:“不忙,让我切一切脉。”宝嫃上前,杨大夫示意她探了手,他抬手在她手腕上诊了一会儿,双眉就皱了起来。   连婆子道:“大夫,你觉得怎么样?是没信吗?”   杨大夫道:“没信。”   连婆子一惊,宝嫃的心也一沉,连婆子就看她:“宝嫃,这些日子,你丈夫跟你,可有行房吗?”   当着大夫的面儿,宝嫃的脸腾地发红:“婆婆……”   连婆子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重重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认了……大夫啊,您给看一看,是不是我这媳妇儿身子有什么不好,你给开两幅药怎么样?我听说许多人家都因为您开了药才……”   宝嫃见她居然没有发怒骂自己,反而对大夫这样好言好语地说,她也略微宽心,就指望地看向杨大夫。   却不料杨大夫看她一眼,双眸皱着,慢慢说道:“药开不了。”   连婆子同宝嫃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杨大夫冷冷地看了宝嫃一眼,道:“你的这位媳妇,天生体寒,身子又虚弱至极,注定是生不了孩儿传不了香火的。”   就宛如是晴天霹雳,宝嫃只听到连婆子大叫了声什么,她自己也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地。   宝嫃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连家,又是怎么回到湖畔小屋的。   她回到湖畔小院里,什么也不做,就呆呆地坐在门槛上,从头想到尾,从尾想到头,眼泪干了又流出来,流出来又忙地擦干了,一直擦得眼睛都有些疼。   宝嫃呆呆地,一坐就坐了有一个多时辰,抬眼看到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她望着那些可爱的小鸡仔满地乱跑,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就站起来。   回到厨内,宝嫃把腌好的鱼肉取出来蒸熟了,又把蛤蜊做了汤,海螺蒸熟了,用胡瓜凉拌了。   把这些菜都做好了,她端出来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又用瓷碗给盖住。   她打了水洗了把脸,看着盆里自己的影子,总觉得有些凄惶,急忙又洗了几遍,自觉得眼睛没什么异样了,才擦干了脸。   凤玄回来后,见菜已经做好了,就洗了手唤宝嫃来吃,宝嫃只吃了几筷子,就说自己不大舒服,不再动筷子,只要凤玄吃。   凤玄忙问她怎么了,宝嫃只说是有些着凉,已经煮了姜汤喝,很快就无事了。   凤玄见她果真有些脸色发红,眼圈也红红地,心里虽有些异样,却还以为是着凉的缘故。   当晚上,凤玄见宝嫃不舒服,就未曾再缠磨她,宝嫃缩在凤玄怀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低声问道:“夫君,先前你同我做那些事……就是为了生宝嫃宝嫃吗?”   凤玄见她忽然说起这个来,有些诧异,他当初为了让宝嫃愿意同他行~房,就只拿生宝嫃宝嫃来当借口,此刻见她提起来,本能地想再解释解释,转念一想,也知道她想要宝嫃宝嫃,就笑着随口说:“是啊。”   宝嫃身子一抖,慢慢地又说道:“那今晚上夫君怎么不跟我……”   凤玄一惊,继而有些忍俊不禁:“娘子……娘子不是不舒服吗?当然要好生歇息了。”   宝嫃道:“夫君,是为了我好吗?”   凤玄道:“是啊……”爱惜地摸摸她的头发,“乖娘子,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来了?”   宝嫃不说话,凤玄又俯身亲亲她的脸:“娘子放心,等娘子身体好了,我就跟你……嗯,很快我们就会有很乖的宝嫃宝嫃了。”   宝嫃窝在凤玄怀中,竭力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凤玄见她不做声,还以为她身子倦要睡了,便也没再吵她,两人一觉便到了天明,第二天凤玄要出门的时候,宝嫃忽然随意般说道:“夫君,昨天有人带信给我,说我娘病了,要我回家看两天,我想今天回去看看她。”   凤玄道:“昨晚上怎么不说?我陪你一起去。”   “昨天我身子倦,忘了说,”宝嫃忙道:“不用夫君陪,夫君你县衙里忙,不用管我……村里有个认得的嫂子嫁在我们村,我跟她商量好了一块儿回去的,夫君你别担心。”   凤玄道:“真的?那你的身子怎么样,走回去可以吗?”   宝嫃望着他笑了一笑:“夫君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凤玄见她已经打算好了,只好依依不舍地要出门,正要去把马牵出来,却听院内一声叫,似是叫他。   凤玄停了步子,却见宝嫃从院子里跑出来,一直跑到他的身边,张开手用力地将他抱了抱。   她柔软的身子撞了上来,凤玄一愣,刚要抱她,宝嫃却又极快地松开他,她摸摸凤玄的脸,踮起脚来往他唇上亲了过去。   凤玄只觉得她的唇贴上来,有些急切似地亲吻着他,凤玄来不及反应,本能地回应宝嫃。   宝嫃胡乱亲吻了会儿,才放开他,却又不等他说话就转过身去,小声说:“我、我忘了我要喂小鸡了……”迈步往屋内跑去。   凤玄听她声儿发抖,跑的又急,还以为她是羞了,笑了笑,抬手摸摸刚炽热起来的唇,一时忽然不想去县衙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肥肥的第二章……   所谓“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本来想分开来发的,哎哎,索性一块儿罢~让我想想后面的……   因为“于飞”要告一段落,再考虑一下下面的用啥名字   晚上写吃海鲜,忽然一阵肚饿=3=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很多同学肯定要猜到了   74、于飞:虚室有余闲   宝嫃亲了凤玄,急忙地就转过身往屋内走去,她走的很急,凤玄只以为她又害羞了,却想不到,宝嫃走出几步,那眼泪就像是雨一样落了下来。   她匆匆进了门,往门扇后一靠,手捂着嘴,生怕漏出一声哭来给凤玄听到。   耳畔听着外头静静地,然后才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远离,宝嫃顺着墙边蹲在地上,低低地哭起来。   院子里那一群鸡听了动静,见宝嫃蹲着,便围了过来,在宝嫃身边探头探脑走来走去。   宝嫃停了哭,探手捉住一只小鸡抱在怀里,用脸蹭蹭它毛茸茸的毛儿,觉得一阵温暖,那眼泪忍不住就跌在小鸡身上。   宝嫃把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又拾掇了点没干完的针线活放在包袱里,给小鸡们又喂了把糙米,才把门锁了,往小路走去。   宝嫃跟凤玄说要回娘家,她心里也想着要回去的,走到半路,脚步却渐渐地慢下来。   宝嫃回头看看,身后没有人,前头也没有人,她左顾右盼了会儿,便站定了脚步,心里头想了想,终于往旁边的岔路上走去。   且说凤玄心内煎熬,但终究还是不能无缘无故地呆在家里,便只好去了县衙。   前天凤玄将去意同赵瑜露了几分,赵瑜即刻就跳了脚,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袖子,把凤玄又是恶寒了一顿。   凤玄到了县衙,正碰见宝嫃如也蹦蹦跳跳进门,见了凤玄,便跑过来:“姐夫,真早啊。”   凤玄看她高兴的样儿,就也站住脚,望着她道:“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等会儿你姐姐去了,岂不是见不到你?”   宝嫃如怔住:“什么,姐夫你说我姐姐要回家啊?”   凤玄本是随口一说,被宝嫃如一问,便皱了眉:“你不知道?不是你娘病了,让人带信儿给你姐让她回家看看的吗?”   宝嫃如诧异地张大嘴:“我娘病了?没有的事儿啊!我娘好好地……”   凤玄听到这里,整个人不由地毛骨悚然:“你们真的没托人带信?”   宝嫃如很是莫名,拧着眉心嚷起来:“没有啊,谁说的!姐夫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姐……”话还没说完,凤玄已经转身往外就走。   宝嫃如反应过来,急追了两步:“姐夫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凤玄双拳一握,头也不回说道:“没事,我只是忽然记起我得回去一趟。”   凤玄急急地上马离开,县城距离了李家村要近些,凤玄便先去了李家看看。   正好李老爹要下地,见了凤玄来惊了一跳,凤玄问过宝嫃未曾回来,就叮嘱了他一番,叫他留心,倘若宝嫃回来的话就把她留下。   李老爹不知出了何事,只连连答应。   凤玄才又马不停蹄地回了连家村,远远地就看见大门上了锁。   凤玄着急之下,翻墙而入,见院内只有鸡在溜达,屋门却也掩着。   凤玄在屋内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看到宝嫃,便又翻墙出来,急得双手之中全是冷汗。   凤玄站在门口,略镇定了会儿,便又上了马,这回是沿着往李家村的路而行,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张望,指望在路上能看到宝嫃,结果一直将到了李家村,都没有看到宝嫃的影子。   凤玄把心一横,既然到了,就存着一丝希望,只希望宝嫃已经在李家了。   谁知道他人还在李家门口没进大门,就听到里头有人说:“我瞧女婿急得什么似的,莫非是出了事儿?”   “不会是宝嫃跟世珏吵嘴了吧?宝嫃要回来的话,我好好地问问她……”   凤玄听到这里,心越发凉,再也无心进去了,急忙上马又离开,一路返回连家村。   凤玄从村后而入,见大门仍旧锁着,一瞬间心反而麻木了似的,一路骑马到了连家。   凤玄下马进门,连家二老正在堂下坐着,见他进门,连婆子忙不迭地出来,凤玄上前道:“宝嫃有没有来过?”   连婆子道:“怎么了世珏,她没在家吗?”   凤玄见她的表情并不显得很惊讶,便道:“昨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他回来的路上,把昨儿回家后的事彻彻底底想了一遍,这会儿才回想起来,宝嫃当时的神情很不对劲,显然是哭过的,可恨他当时还以为她是身子不适的缘故。   宝嫃不会因为别的事想不开,这连家村里能为难她的,也只有连家二老,他曾经叮嘱过她,如果有人欺负了她就要跟他说,可是这次她却一声不吭,可见这件事比“被欺负”更厉害。   凤玄几乎不敢去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连婆子见他问,脸色就有些不对头。凤玄见状,越发确定:“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连婆子见他催问,便道:“儿啊,你别急,不是我们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若是不在家,那大概也是因为她自觉没脸留下了。”   “住口!”凤玄喝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连婆子吓了一跳:“还能有什么事?儿啊,我跟你说,昨儿爹娘请了个县城有名的大夫来,给她把了把脉,本想给她开两幅药,让你们早日生个孩儿,谁知道那大夫说她不能生……”   凤玄听到这里,心中便想到昨晚上宝嫃偎在他怀中说的那两句话,便道:“然后你们就又催逼她了?”   “没有!”连婆子叫道,“所以我说是她自己觉得没脸留下……她大概是回娘家去了,世珏啊,不能生蛋的母鸡还留着做什么,爹娘给你找个更好的……”   凤玄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忍着怒意说道:“你们听好了,这回宝嫃如果没事就算了,如果有事……”牙咬了咬,一双眼睛冷冷地望了两人一眼,转身便出了家门。   连婆子同连老头都呆在原地,一直等凤玄身影消失门口,连婆子才结结巴巴道:“老头子,刚才你儿子……是什么意思?”   连老头也道:“我……我也不知道。”   凤玄牵着马出了连家村,放眼看四周,这几个月来他对此处已经熟悉了许多,可是对他而言,找不到宝嫃,看不到她,这里就好像又完全地陌生起来,越看越是心寒。   凤玄呆呆看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个声音道:“这不是大名鼎鼎地连捕头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呢。”   凤玄茫茫然地回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道窈窕的影子,他的眼睛一片模糊,一时看不清楚,便喃喃唤道:“娘子……”   那人一怔,凤玄却已经醒悟过来,顿时将眼前之人看的清楚,原来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连爱娇。   连爱娇望着凤玄,看他人在马旁边,一脸懵懂神情,英武之外,别有一种惹人心爱的气质,她本想尖酸地说上几句,见状却忘了要说什么。   凤玄心里惦念着宝嫃,见是连爱娇,便扫她一眼,重看向别处。脸上又露出那种冷冷淡淡的表情来。   连爱娇看他神情变化,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见左右无人,便道:“好歹我跟你也曾有些旧情的,现在你居然翻脸无情到这个份上,都说男人都是狠心短命的,果真不错。”   凤玄懒得理她,牵着马要走,连爱娇在后面气恨道:“连世珏,你给我站住,好歹你给我说明白,先前同我好的那样,现在怎么这么绝情了,难道真的是为了你家里那个?”   凤玄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只当耳旁风,连爱娇跺跺脚:“她有什么好,还是那个瘦巴巴地样!”   凤玄脚下一顿,连爱娇见他停了步子,忽地有几分害怕,就闭了嘴。凤玄回过身看她,怀着一丝希冀:“你看见过我娘子吗?”   连爱娇对上他一双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又怎么样?”   凤玄上前一步:“你真的见到我娘子了?”   连爱娇看他只管问这个,心里有几分明白,便笑道:“啊……原来是跟她吵架了,怪不得我看她没精打采地,挽着个包袱偷偷摸摸地就出了村……”   “你看她去哪里了?”凤玄眼前一亮,上前便抓住了连爱娇的肩。   连爱娇只觉得他的手劲大的厉害,又怕又有几分欢喜:“冤家,这功夫知道问起我来了?”   “你真看到我娘子了吗,快说!”凤玄心急如焚,偏生她还闭口不言,一时怒火上升。   连爱娇咬了咬牙,看看凤玄,又瞧瞧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打定主意不肯轻易吐露,就道:“你这么吓我,我都忘了!”   凤玄见她露出几分撒娇撒痴之态,便赶紧松了手:“对不住,是我一时情急,请你见谅,我急着找我娘子,如果你知道她去了哪里,还请告知。”   连爱娇见凤玄语言斯文,这么快便以礼相待,越发诧异,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   凤玄急道:“你到底看到了我娘子没有?”   连爱娇见他又问,才道:“好吧,我的确是看见过她,不过你如果想知道她去哪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凤玄见她说话不地道,就皱眉:“你想如何?”   连爱娇微笑着瞟他一眼:“很简单,你得亲我一下。”   凤玄一听,大为烦扰:“你在胡说什么?”   连爱娇道:“怎么了?这么便宜的事儿,你竟然不做?”   “我正经问你,你却同我胡搅蛮缠,”凤玄皱着眉,冷然说道,“我虽然不肯对女人动手,不过你也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什么敬酒罚酒,我不肯说谁也奈何不了我,难道你还要杀了我吗?”连爱娇哼道,她也知道凤玄是不会对他动手的,便故意撒泼。   凤玄对这种女人很没办法,可是她又知道宝嫃的下落,让他放弃又怎么甘心?他正进退两难,便听到有个声音在耳畔道:“毁她容颜!”   凤玄一怔,见连爱娇兀自冲着自己得意地笑,面上并没其他表情,显然是没听到那个声音。   凤玄心头一动,他惦念宝嫃,便也顾不得什么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了,当下硬着头皮冷冷地说道:“你要是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   连爱娇愣住,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凤玄见她发呆,抬手把她头顶的发簪捏下来,手指一动略微用力,就把根簪子轻易地捏成两半。   凤玄把簪子在她脸上一比,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连爱娇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当下魂飞魄散,叫道:“住手住手!我说就是了!”   凤玄这才松手,连爱娇惊魂未定:“你、你……这人!该死……好吧,我说我说,我早上回来,在半路曾看见她,我看她一个人有些偷偷摸摸地,就多看了阵儿,见她走到半路,就往着下坡那条小路往南坡上去了。”   凤玄得了信,也来不及管她,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留下连爱娇在身后,揉着脸,望着他远去,才反应过来,当下大骂道:“该死的连世珏,你是不是男人!这样下作的法子也用的出!”   骂了两句,忽然耳畔听到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胆敢再说一句,留神小命不保。”   连爱娇吃了一惊,赶紧转过头看向身后,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棵大槐树孤零零地,她呆了呆,叫道:“谁在说话?”   那声音道:“我是催命鬼,见到那些爱嚼舌头的,就会拔掉他们的舌,让他们再也无法做声……”   连爱娇浑身发抖,只听那声音似无处不在的,却偏看不到半个人影,她慌里慌张地转了几圈,蓦地大叫一声,拔腿狂奔离开。   一直等连爱娇跑的无影无踪,从大槐树上才有道人影轻轻落地,身形魁梧,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正是顾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凤玄哥不容易啊,快快加油找回宝嫃宝嫃~~=3=   75于飞:久在樊笼里   你道宝嫃去了哪里?原本宝嫃的确是想回娘家的,可是忽然间想到,若是回了娘家,要怎么面对李大娘李老爹?宝嫃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先前跟凤玄告别时候都差点失控。何况如果把实情说了的话,李大娘李老爹还不得担心死焦虑死?   因此宝嫃思来想去,不能回家。   宝嫃沿着小路,避开着人,翻过小南坡,又走过一条羊肠子路。   她心里难受,想一会儿,落一会儿泪,也不知道累,只是不停地走。不知不觉里又经过了几个村落。   宝嫃走到个偏僻的草丛边上,停下来歇息了会儿,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粮食,也没有带水,只带了一套给凤玄做的衣裳,还没有缝制完。   宝嫃抱着包袱,坐着想了会儿,又站起身来,左右张望了一番,这个地方她已经觉得有些陌生了,她估摸着离开连家村似乎也有几十里路了,此刻身后是一座村庄,前头有座不大的山。   宝嫃揣着包袱往那山上走去,走了很久,双脚也有些累,她听着耳畔有些水流之声,便顺着水声往前,走不多时,就看见一道山溪,从顶上潺潺流下。   宝嫃见那溪水清澈,就跑过去,蹲在溪水边上捧着水喝了两口,又把脸给洗了洗,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一声隐隐地钟响。   这功夫已经是下午时候,有些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地,钟声敲动,有一群飞鸟也从头顶掠过。   宝嫃循着那钟声往山上又走了一刻钟,遥遥地便看到面前出现一座庙。   宝嫃惊喜交加,却不敢进去,就在外头徘徊,如此过了片刻,庙门打开,有个比丘尼走了出来,宝嫃看她举止动静,认得是女尼,才松了口气。   那尼姑挑着个担子,像是要出来打水的,猛可里见了宝嫃,怔了怔后,便道:“女施主,来小娘娘庵是有事吗?”   宝嫃听了“小娘娘庵”四字,才醒悟过来,原来她不知不觉地已经快走到县城了。这县城郊外八里,有娘娘庙,这小娘娘庵,却是在山背面,因此才加个“小”字。   七里八乡来拜神的,多是去娘娘庙而已,这小娘娘庵来的人却不多,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将她忘了。   宝嫃行了个礼,犹豫着说:“有礼了,我是经过这里,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能不能在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   那女尼在此修行,先前也见过不少如宝嫃一样的妇女,此刻上下将她一打量,便猜她不是被公婆所嫌,就是被丈夫休了,是以走投无路,还面带凄惶,眼皮红肿着。   女尼便道:“善哉善哉,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跟主持说一声就是了。”   宝嫃心里有些安慰,跟着那女尼入内,见了庵中主持,那主持便问了几句,只问明了宝嫃并非是逃家出来的妇女或者是谁家的逃奴就是了,免得与她们担干系。   宝嫃也没怎地隐瞒,就只说自己不能生,被公婆嫌弃才出来家的。   这里的女尼倒有几个如她一般,也是因为家庭不睦才出家为尼的。当下那主持便许宝嫃留下来。   是夜,宝嫃就在庵内住下,这是自凤玄来到之后她第一次独自出来住着,先前哪里想到会有这日,只是想日日跟凤玄在一块儿而已。   如今形单影只,在这孤陋斗室之中对着一盏孤灯,一时悲从中来,想到凤玄,又觉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就推门出去,立刻回到连家村回到他的身边才好。   宝嫃泪汪汪地,也无心睡觉,就把包袱里的针线活拿出来,在那盏昏黄的油灯底下,一针一线地又缝补起来。   她认认真真地缝了一会儿,心里自然一刻也没忘了凤玄,想到曾跟他说要他一辈子都穿自己缝制的衣裳,而他也不想穿捕头的衣裳偏只爱穿她做的,连旁人说什么都不在乎……想着想着,那泪滴把衣裳都打湿了。   宝嫃缝了半晌,忽然又想到缝好了之后不知道凤玄还能不能穿,但转念一想,就算是他不能再穿了,她留着做个念想也是好的,便吸着鼻子把衣裳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就好像又抱住了凤玄一样。   宝嫃想想停停,停停泪泪,如此不知不觉地竟过了子时。   外头万籁无声,夜深人寂,宝嫃才觉得有些困乏了,又撑着缝了两针,才把衣裳又卷起来,重新放回包袱里。   昔日在家里,都是凤玄抱着她睡得,这功夫却是一张孤零零地床板,宝嫃看了会儿,就想凤玄:“不知道夫君现在怎么样了,公公婆婆说,会给夫君找个好人家……他会高兴吗?会答应不?以后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夫君了……”   宝嫃思前想后,总是离不开凤玄身上,最后和衣倒在床~上,心里自是痛苦非常。   正在悲伤之时,却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声。   宝嫃忍了啜泣,静静地听,就听到外头有人喝道:“是不是在这里?出来!”   宝嫃听得是个粗莽的男子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咬着唇再听,却听到依稀是个尼姑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询问辩解,然后那大汉的声音喝道:“再不出来,我们就搜了!”   宝嫃正在发呆,心跳得极快,虽然只听了三言两语不着头脑,可是心里却惊怕的很,莫名就觉得这些人好像跟自己有关。   她急忙起身,抓住放在床边的包袱紧紧地抱在怀里,缩着身子坐在床上,竖起耳朵细细听。   耳畔果真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接着有人把门撞开。   有人站在门口,说道:“原来在这里!”   宝嫃抬眸一看,看到有个身形高大的人进了门来,显然是个男子,手中居然还握着一柄明晃晃地钢刀,宝嫃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恶可怕的场景,顿时大叫一声。   那男人哈哈大笑几声,冲上前来,就拉宝嫃,宝嫃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胡乱抓起枕头敲向那人,那人一把握住枕头,夺过来扔在一边,轻而易举地把宝嫃从床上拉了下来。   宝嫃挣扎着,一手仍紧紧地抱着包袱,挣扎中包袱跌在地上,她慌怕的很,却听门外又有人道:“麻七你在啰唆什么,连一个小娘们也摆不平吗?”   另一个声音笑道:“别是在里头弄起来了吧?”   先前那声儿道:“山寨里有个还弄不够?只怕他这功夫有那贼心也没那力气了!”   那捉着宝嫃的麻七就骂道:“滚你们娘的!”   拉着宝嫃的胳膊便把她往外拽,宝嫃见自己的包袱落在地上,探手想去够,可是怎么够得着?胡乱大叫着便被拉扯出了门。   尼姑庵里的尼姑被惊醒,见状都吓得不敢言语,那主持的斗胆念一声佛,道:“各位施主,你们为何要为难这位女施主?”   男人的声音便道:“老尼姑,本来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这小破尼庵大爷们也不放在眼里,只不过这小娘子跟我们东山有缘,少不得拉她去结个欢喜缘分了。”   主持道:“这位女施主是今日才来的,也是个不幸之人,各位施主……”   另一个不等她说完,就说道:“若敢再啰嗦,就烧了你这尼庵!”   主持见他们蛮横粗鲁,当下也不敢再做声,宝嫃慌怕地叫道:“救命,救命!”却被这些人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拉扯出门去了。   黑灯瞎火里,众尼姑痴痴呆呆地站在庵内院中,耳畔只听得外头马蹄声渐渐远去,人声也消失无踪。   她们面面相觑,兀自惊魂不定。主持尼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阿米托佛,好苦命的女施主。”   主持也是没有法子,更不能跟那些匪贼争执,他们不为难众尼姑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了。   此刻又是夜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当下主持勉强镇定下来,安抚群尼回房。   众尼姑正转回各自房中,还未曾睡着,就听见外头马蹄声响起,黑暗中又响起马儿的嘶鸣跟人声,然后就是拍门的声音。   众尼吓了一跳,以为是那群贼人去而复返,若是他们又回来,那可是不得了,胆小的尼姑便找地方躲避,一瞬间悲声叫声四起。   主持坐在房中默默地念了数遍经文,终于开门出外,打开庵门,果真有一群人一拥而入,当前有个人道:“尼姑,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妇人来过?”   主持一惊,仔细一看,却见这帮人跟先前的来人大为不同,有几个居然身着衙门的衙差官服,当下主持大大地念了声佛号。   旁边几个尼姑也都安了心,主持便问:“各位不是东山的贼人吗?”   那问话的人往后一退,就听到外头有个声音道:“我等不是,乃是县衙的差人。敢问你们是否见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来过?”   旁边有个尼姑快嘴道:“是不是生得很好看,脸上还带着酒窝的?”   那男人浑身一震,惊喜交加:“不错!她在哪里?”   那尼姑不敢做声,主持叹道:“各位来晚了一步,方才有一伙自称是东山贼人的,前来把她掳了去了。”   那男人闻言,猛地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衙差道:“捕头,你别急!她们说是方才,估计嫂子刚被掳走,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   原来那问话的男人正是凤玄,这劝他的,却是衙差李明。凤玄被他一语提醒,心里醒悟自己是关心则乱,当下便道:“不错!”   他正要转身,却听得有个尼姑又说道:“这位施主是那位女施主的丈夫吗?”   凤玄忙着要走:“如何?”   那尼姑上前,把一物给了主持,主持接过来,点点头道:“施主,白日里那位女施主来到,自称是被公婆所嫌……她来的时候没带其他东西,只带着这一个包袱,方才被贼人掳走的时候,这包袱便落在地上,想必是极要紧的东西,既然施主是她的丈夫,那此物贫尼就原物奉还了。”   凤玄本来想尽快地去追贼人,不耐烦听她喃喃地说,只是事关宝嫃,便耐着性子,听到最后,面露诧异之色把包袱接过来。   凤玄摸了摸,里头却软软地,他打开一侧,借着火把的光一看,瞬间心如刀绞,那眼睛即刻地就红了。   凤玄把包袱又牢牢地包好,拎着出外,寒声道:“李明,找个带路的人跟我骑马去找,其他的在后面,仍旧如先前一般只细细留心,若是发现贼人踪迹便向天报信。”   衙差李明道:“捕头,此地到东山还有二十多里,不如你同我们一块儿前去,这些贼人多且凶悍,你一个人怕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贼人的地盘,黑灯瞎火里还不知怎样。   凤玄却只道:“不必啰嗦。”   李明无法,急忙派了个熟悉地形的衙差领路。   凤玄便同那人先行一步,火把高举里头,凤玄看着眼前漆黑一片,一颗心就如在油锅里被煎来滚去,恨不得插翅飞到东山。   且说宝嫃被那伙贼掳走,在马背上颠颠簸簸,黑暗里不知走了多久,下坡路才停了,又似在平地里跑了许久,这一番闹腾,就到了寅时。   宝嫃被颠的昏头涨脑,起初还叫救命,渐渐地乱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伙儿贼在大路上疾驰了会儿,左拐右拐,便又开始爬坡。   宝嫃模糊里看到贼人是上山,料必是要回他们的老巢,便又奋力挣扎。   那贼就骂:“老实点!再乱动,扔下去便摔死你。”   宝嫃丢了包袱,又落到这个境地,哪里还怕他,便骂道:“杀千刀的贼,你要扔就扔,若是给我夫君知道,把你千刀万剐,给我报仇!”   群贼见她居然不怕,一个个惊诧之余,便哈哈笑,有人道:“小娘子,你的夫君是哪个?”   宝嫃道:“我夫君是乐阳县的捕头,专门对付你们这帮恶贼。”想到凤玄,眼泪又夺眶而出,只是因垂着头,又黑暗里,这帮贼倒是看不到的。   却听得那般贼七嘴八舌地叫道:“我们正要找那连捕头的晦气,正是要叫他来。”   又有人道:“你这小娘子如今做了我们的压寨夫人,你那本事夫君头上的绿帽子是油汪汪地。”   宝嫃听到这里,恨不得放声大哭,便道:“你们快快杀了我!”   三言两语里,群贼就上了山,山寨上的人见了,便把大门打开,迎接群贼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凤玄哥快来……   76、于飞:复得返自然   一众贼人进了山寨,将宝嫃丢在地上,好些同伙就围过来看。   宝嫃从地上爬起来,看周遭众人一个个獐头鼠目,暗影里头仿佛鬼怪一样面目可憎,不远处是许多的房屋,有几间亮着灯光,似到了幽冥地狱。   有个贼人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打量着她说道:“这就是那姓连的婆娘?长得倒是标致的很。”   宝嫃挥臂打过去:“放开我!”   那贼人拉着她笑道:“这小娘子还挺泼辣。”   说话间,里头又出来两个贼人,好似是他们的头目,打量了宝嫃一番,旁边一人道:“姓连的害了我们几个弟兄,我们就拿了他婆娘,看以后谁还敢跟我们作对。”   又有人说:“这娘们长得不错,给大哥当压寨夫人倒好。”   那大头目哈哈笑道:“压寨夫人我先前有一个了,这个给老二倒好。”   旁边一个铁塔般的黑汉子过来,打量着宝嫃笑道:“大哥真够意思,那兄弟就不客气了。”   大头目说道:“给你倒是无妨,只是你要悠着点,别把人一顿就折腾死了。”   两人说笑几句,周围的贼人也跟着哄笑。   那二头目过来擒住宝嫃,宝嫃拳打脚踢地,二头目扭着她胳膊,把她强抱了进屋内去,宝嫃挣扎着叫骂不休。   黑汉子把宝嫃抱到房内,往炕上一扔:“你给我乖乖地,我才饶你一条命,不然的话……”   宝嫃抓住一个枕头就扔出去,黑汉子一躲,枕头落在地上,才要骂,宝嫃又把被子扔了过来,黑汉子大怒,握住杯子道:“臭婆娘有完没完!”才要扑过去,宝嫃却已经趁着被子扔出去的当儿,快手快脚地跳下炕,跑过他身边,眼看就要拉开门跑出去。   黑汉子不晓得她竟跑的这么快,来不及叫骂就冲过去,把人捉住了抱回来。   宝嫃放声尖叫:“放手放手!夫君救我,夫君!”   黑汉子嗅得她身上温馨香气,狞笑道:“你夫君就是我,让我救你?还是先饶了你?”   宝嫃被他抱了起来,双脚乱踢,情急中低头,在黑汉子的手臂上用力咬下去。   黑汉子大叫一声,手臂一松,宝嫃双脚落地,又跑向门口。   “好个贱人!”黑汉子大怒,一把攥向宝嫃的头发,将她硬拉回来。   宝嫃的头发被扯乱了,头皮生疼,整个人又被丢到炕上,她摔得七荤八素,在炕上滚了两滚,绝望之下便哭着叫了声:“夫君!”   那黑汉子摩拳擦掌,见手臂上被她咬的出了血,便恨道:“今天不弄死了你这贱人,我就……”他说着便要扑上来,宝嫃哭叫了一声,跪坐起来,低头使劲往墙上撞去。   黑汉子见状吓了一跳:“想死?”闪身往前急急地拉住她,生生地扯住她的衣摆,才让她的去势顿了顿。   只听“嗤啦”一声,宝嫃的衣衫有些被扯裂了,额头却也撞到墙壁上。   幸好这贼人拉的急,撞得才不算厉害,额头却也很快地高高肿起,渗出血来。   宝嫃撞得晕了过去,却也不动了,黑汉子抱住她,低头见她头发凌乱额头冒血,奄奄一息地,他用力一摇:“喂!”见她一动不动,不由啐道:“晦气,老子不想日个死人。”把她往炕上一丢,便下了地。   那人去后半个时辰,宝嫃才幽幽然醒了过来。   此刻寅时将过,天色泛白,宝嫃睁开眼睛,一瞬不知今夕何夕,人在何处,她茫然地爬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看清楚眼前景物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宝嫃低头看看,衣衫还在身上,但有一侧衣领被扯破了,把颈间也勒出一道红痕来。   宝嫃低头看看,吸了吸鼻子,心里茫茫然地想:“贼人不在,我也不要死在这个地方。”   她慢慢地下了地,先前被摔了几次,浑身都有些疼痛,正在地上挪着走了几步,面前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宝嫃惊地抬头,还以为是那贼人回来了,正要戒备,眼前却出现一张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脸。   宝嫃望着面前的人,惊道:“你、你……怎么是你?”   那人把门一掩,望着宝嫃,却道:“真的是你?”   两人一番对话,没头没脑,只因宝嫃所见的这人,竟然正是先前不可一世的杜家千金,杜兰芳。   宝嫃惊愕地望着杜兰芳,杜兰芳也上上下下地也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皱眉问道:“孟老二没动你?”   宝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杜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孟老二是谁?”   “是那个黑大个,”杜兰芳咬牙道,“你别管我怎么在这,你又怎么在这?”   宝嫃呆呆道:“他们捉我来的。”   杜兰芳想了想,就说:“真没用!”   宝嫃吓了一跳,杜兰芳道:“我说的是你夫君连世珏!整天里耀武扬威一副不可一世的德性,可是连自己的婆娘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只会在我家耍威风!”   宝嫃一听这个,急忙道:“不许你说我夫君,不关我夫君的事,我夫君才不知道我被捉了。”   杜兰芳不耐烦地看她一眼,道:“他不知道?”   她打量她一会儿,忽然冷笑道:“很好,那么你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当孟老二的婆娘吧,只要你不被他糟蹋死……不过,就算是连世珏知道了你在这里又怎么样,恐怕他也不敢来!”   宝嫃道:“你别这么说我夫君!”   杜兰芳道:“我就说了,怎么着?我偏还就说对了。”   宝嫃见她说话有些蛮横,又一想自己已经离开连家了,一时黯然神伤,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说……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杜兰芳双手握拳,脸上露出一丝愤怒之色,却道:“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你问什么问!哼,如果连世珏知道你被山贼玷污了,还不知怎么着呢,恐怕会恨不得你死在这里吧。”   宝嫃本来没什么别的意思,杜兰芳却似恼羞成怒了,口不择言似的。   宝嫃心里难过,却并不显露出来,只道:“那个贼人呢,他不在吗?”她走到门边,就想要开门。   杜兰芳将她拦住:“你干什么?”   宝嫃道:“我要出去。”   杜兰芳道:“你疯了?外面都是山贼,被他们看见,你还想活命吗?”   宝嫃慢慢地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让他们杀了我就行了。”   杜兰芳略觉诧异,双眉一皱,又道:“杀了你,你当他们肯一刀杀了你?”   正说到这里,忽然间外头有个声音道:“怎么这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难道小贱人没死?”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一瞬间,房门被推开来,原先那黑大个赤~裸着上身出现在门口,一看杜兰芳也在,不由笑道:“大嫂也在,怎么不睡觉早早地跑到我的房里来?”   宝嫃一听“大嫂”,惊地就看杜兰芳,杜兰芳也正扫了她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恼愤神情:“孟老二,闭上你的嘴!”   “大嫂这性子真不错,怪道大哥疼爱你。”孟老二笑的不怀好意,宝嫃越发诧异,不知道杜兰芳怎么成了山贼的“大嫂”。   孟老二见杜兰芳并不假以颜色,便又看宝嫃:“果然没死……活该你还落在我手里。”   他迈步往前,宝嫃吓得跑到桌子后面,抬手握住两个茶杯。   杜兰芳见状,冷笑一声就要走,宝嫃叫道:“救我,救救我!”   杜兰芳回头看她一眼:“我也是自身难保,怎么救你?你就认命吧。”   这时侯孟老二已经转过来捉拿宝嫃,宝嫃把两个茶杯扔出去,又拎起茶壶来,孟老二却已经追过来,顿时一个巴掌打过去。   宝嫃吃了一记,脸上火辣辣地,身子歪在地上,她双眸一闭喘了口气,手在地上摸索了会儿,摸到一块碎片,便紧紧捏在手里。   孟老二俯身过来,捏住她的下巴,狞笑道:“这回你还怎么死?”   宝嫃猛地一挥手,茶杯碎片在孟老二的脸上划过,顿时豁出一道不浅的血口子,孟老二受伤,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嚎叫,就跳了出去。   杜兰芳已经走到门口,见状一惊。   宝嫃握着碎片起来,踉踉跄跄地就向她冲过来。   杜兰芳见孟老二半边脸都是血,浑身一颤,急忙往旁边一让,宝嫃趁机就跑了出去。   身后孟老二捂着脸,吼道:“捉住那个贱人,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杜兰芳一脚往外,看着宝嫃在外逃跑的身影,嘴唇哆嗦了两下,终于没叫出声来。   孟老二跃到门口,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大声叫道:“快来人,杀了那个贱人!”   宝嫃冲出孟老二的房间,慌里慌张地往前急逃,杜兰芳没吱声,她趁机跑出了十几步远,孟老二却出现了,当下外头的山贼也惊动了,守夜的、看门的,巡逻的……一涌而出。   天色蒙蒙亮,宝嫃放眼看去,周围都是人,像是些恶兽一样围了过来。   宝嫃情知跑不出去,脚步便慢了下来,她茫茫然看着周围,手里兀自紧紧地捏着那块瓷片,心想:“我就要死了……死在这个地方,夫君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吧。”想到这里,泪不由地就流出来。   她扫视一眼周围,看着那墨蓝地天空,深吸一口气,忽然又想:“夫君如果不知道我死了,大概就不会伤心,这倒是好的。”想到这宗,又似要笑一笑。   那瓷片捏的太紧,把手都割破了,宝嫃察觉到一丝刺痛,就低头看看。   这时侯,两个距离近的山贼已经冲过来,正要拿她。   宝嫃再也不犹豫了,抬起手来就往脖子上割去。   生死瞬间,只听得一声冷哼,有一道雪亮的光芒闪过,两个已经靠近宝嫃身旁的山贼无声无息地往后跌倒,喉间双双溅出血来。   宝嫃却没看清这些,眼睛闭上便要寻死,谁知道电光火石间,手腕好像被人牢牢握住,便割不下去。   宝嫃还以为是山贼捉到了自己,呜咽着便要挣扎。   与此同时,却听到耳旁有人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如梦似幻,浑身僵硬。耳畔那人道:“别做傻事,快松手。”   宝嫃睁开眼睛,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淡淡地晨曦里头,不期然地撞入眼中,宝嫃喃喃道:“夫君?”手一松,那瓷片无声无息地就跌落在地上。   凤玄抬手,在宝嫃腰间一搂:“别怕,夫君来了。”   宝嫃张了张嘴,眼前却一片模糊,耳旁只听到无数嘈杂的声音,是那些山贼被惊动,如群蚁一样涌出来,可是她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满心满脑地只有凤玄的一声“别怕,夫君来了”。   被惊动的贼人们倾巢而出,凤玄看了宝嫃一会儿,吁一口气镇定心神,低低说道:“顾风雨,你帮我把我娘子带下山去,好生安置。”   宝嫃不知他说什么,本能地慌张起来,摸索着要抱他。   凤玄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摸过:“娘子听话,夫君一会儿就下山找你,好吗?”   宝嫃听了这样温柔的声音,本能地说:“好的。”   凤玄冲她一笑,在她眉心里轻轻一亲,把人往旁边送去,有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过来,将宝嫃接了过去。   凤玄看她一眼,便朝顾风雨使了个眼神。   顾风雨不敢耽误,只暗中传音道:“王爷乃是万金之躯,请务必小心。”   说罢之后,抱着宝嫃纵身越过人群,身形如水上惊鸿,飞快地又翻过山寨挡在门口的荆棘鹿角,刹那间下山去也。   凤玄目送顾风雨把宝嫃抱下山去,那神情乍然地就变了,原本的柔情万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加遮掩的凛然杀意。   此刻山贼们都已经层层叠叠地围了上来,看来不下数百人,手中都持着兵器,刀光雪亮。   凤玄自始至终浑然无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眼神轻蔑地一扫周遭,嘴角略挑,露出一抹煞气四溢的冷笑。   本来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手沾血腥了,可既然有人执意不知死活地来撩虎须,那他只好还以颜色。   只要一想到宝嫃方才的模样,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中都沸腾着一个字:杀。   凤玄将双臂微振,双手当胸一拍,淡淡道:“今天这里,就当是我开戒之地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   感觉不能让可爱的宝嫃宝嫃在土匪窝多呆一天啦,于是就产生了加更这种事,我真是个好人啊~~=3=   77荣华:寒山转苍翠   衙差李明带领着众差人来到东山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匪寨的方向升起一股极浓的黑烟,烟雾咕嘟嘟地冲天而去,弥漫开来,把个刚出了日头的清晨弄得像是阴天一样。   李明不知发生何事,生怕凤玄有什么不测,急忙催促着众人加快速度,正忙碌中,却见山上流星虎步地下来一人,那样魁伟的身形,出众举止,李明一眼就看出是凤玄,当下大声招呼起来。   李明叫了几声,凤玄已经是极快地到了跟前,李明见他身上各处沾染血污,连头发上也染着血,袖口跟衣襟有的地方破损了,整个人似浴血出来的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捕头大人,发生何事?”急忙凑过来看,提心吊胆地不知凤玄哪里伤了。   凤玄道:“无事,刚才遇上几个贼人,跟他们交了手,我并未伤着。”他说到这里,便又说道,“不知这些贼人得罪了些什么人,方才有人在山寨放了把火,这些贼人猝不及防,估计死伤了大半,我才得以出来同你说这些,如今你们上去看看,若是还有活着的贼人,或擒或杀都行……”   李明惊喜之极:“果真如此?那么可真是天要亡这些贼徒。”   凤玄冲他使了个眼色,李明上前一步,凤玄便道:“你同众人说,且不提有人放火伤了贼人的事,只说大家伙儿奋勇杀敌,才把贼人一举歼灭……这样一来,县太爷方面好交代不说,我们也都有功,县太爷跟府衙必定亏不了众人。”   李明是个机灵人,当下了然点头:“捕头,我明白的,我会跟大家说清楚……对了,嫂夫人呢?”   凤玄道:“方才趁乱,我叫她先跑,大概是藏躲起来了,我如今就去找她,你且不用管这个,去贼人山寨收拾残局吧。”   他说完这个,就又对李明低声说道:“另外你替我做一件事……”   李明听了吩咐,便道:“那属下遵命了!”说着便跃开了去,把大致情形跟众人说了一番。   众衙差多是这次被凤玄招回来的,虽然大多年青悍勇,但作战经验极浅,何况东山贼人为祸地方许久,早就成了气候,凭他们几十人哪里就能轻易打下来?但无非也是跟着捕头而行奋力拼一拼罢了。   如今听李明一说,差人们意外之余也都高兴起来,急急忙忙兴高采烈地跟着李明上山去了。   凤玄见他们都走了,便又往山下去,昨晚他上山的时候,记得这周遭有一道溪流,他走了会儿,果真见到一道清溪在眼前。凤玄看看身上的血污,便跳到溪水里,抄了水把身上各处的污脏都洗了去,又把头发也浸湿,脸也细细地洗了一遍。   他整理完毕,嗅了嗅身上还有股血腥气,然而幸喜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凤玄把衣裳上的水拧干了,把衣袖破损处挽起来遮住,便跳出溪来,又往下去。   这一番动作,太阳已经出来了,山风加上和煦的阳光,把他的衣衫吹得半干。   将下山的时候,凤玄特意放慢了步子,四处看去,不知顾风雨把宝嫃带到哪里去了,正在张望,忽然听到树林里有人叫道:“夫君!”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那颗心才安定了,整个人绷紧的脸也才露出笑意,他转头看去,却见树林里跑出个人来。   凤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宝嫃,唤道:“娘子。”   宝嫃往前跑了几步,凤玄迈步也往她跑去,宝嫃伤着,他却跑的快,十几步便到了她跟前,张开双臂就将她拥入怀中。   宝嫃扑入他怀中,伸手勾住凤玄的胳膊,双脚几乎也腾了空:“夫君!”又是高兴又是辛酸,泪无声地就流出来,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凤玄紧紧地抱了抱宝嫃,忽然记住她身上带伤,那手就又松开。   宝嫃双脚落地,仰头看他,凤玄摸摸她的脸,擦擦她脸上的泪,又小心地擦去些血渍,先问:“伤的重吗,伤到哪里了?”   宝嫃看他一身宛如平常,并没带伤也未带血,便道:“不重,没什么伤。”   凤玄将她上下看了会儿,握住她伤着的手,又提提她被撕破的衣领,宝嫃瑟缩了一下,凤玄看着她:“身上有伤吗?”   “就是摔了几下,不碍事。”宝嫃低声说。   凤玄叹了口气,把自己衣襟上破损处撕开,替宝嫃把手上的伤处包扎起来,包完了之后,才又说道:“我以前说什么来着?”   “夫君?”宝嫃见他忽然变了气质,有些冷冷然地,就瑟缩了一下。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乱跑吗?”凤玄皱着眉,盯着她说。   宝嫃垂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我、我……”   凤玄道:“你是怕别人说三道四,还是怕不能生宝嫃宝嫃我嫌弃你?”   “我……”宝嫃见他居然全知道了,鼻子更酸,“夫君……”   凤玄看她流泪,心里便跟着抽痛,却仍旧假装冷冷地,说道:“不许哭,我跟你说过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这些要紧的事你不跟我说就要自己走,你是不信我,还是跟我过够了?”   “不是的!夫君我不想走的……”宝嫃慌忙摇头。   凤玄也不听她似的,仍冷冰冰说:“又闹出这种事来,这次幸亏是没有大碍,但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早知道你这么能跑,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宝嫃难过之极,抬手擦泪:“对不住……夫君,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说过我只有你了,”凤玄见她哭得这样,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冷冷地说到一半,就变成了叹息,无奈地说,“我说过只有你一个宝嫃宝嫃就够了,怎么你偏不记在心里?听什么别人乱七八糟的话就能唆使你离开我?这回幸亏你没事,你以为……如果你出了事,我还能活吗?”他说到最后一句,虽竭力忍着,声音却仍旧轻轻颤抖起来。   宝嫃垂着头,听到这里,猛地就抬起头来:“夫君!”   “我本来就只有一个你啊,”凤玄抬手抚上她满是泪的脸颊:“你这傻子,我跟你白过了这么多些日子,怎么你连我的心意都不明白?”   宝嫃忍不住就哭出声来:“夫君,你不要这么说……我错了……”   凤玄将她揽入怀中,微微仰头忍了眼中的点点泪光:“好了,你知道错了就行了,这一番就当给你个教训也是好的……以后绝对不许再乱跑了知道吗?”   宝嫃使劲点头,抽噎着说:“我听夫君的,不会再这样了,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就算是夫君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怎么会赶你走,又说傻话了,”凤玄叹了口气:“不许哭了,眼睛都肿了。”   宝嫃忍着泪,凤玄在她眼睛上亲了口:“乖娘子。”   他没有说,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有多害怕,这些类似“懦弱”的情绪他深藏在心里,只要她没事就好,仍旧好端端地回到他怀里了这就好。   树林里头,顾风雨站在一棵大树后,望着这一幕场景,双眸中略见黯然之色。   顾风雨跟凤玄是半个时辰之前到了山寨的,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偷偷潜入进来,分头找寻宝嫃,那时候宝嫃已经昏迷过去,自然没什么动静。   凤玄打听到宝嫃被山寨的二头目带走,便问那人在何处,当时孟老二被宝嫃一番反抗,弄得挫了兴致,便把她扔在一边,自己出了房自去找些浪荡妇女鬼混。   凤玄急急赶去,阴差阳错没有搜二头目的房间,却也发现跟孟老二鬼混的女人并非宝嫃,他一时又惊,又忧。   正在没有头绪之时,孟老二回房……宝嫃伤了孟老二逃了出来,凤玄遥遥看见她跑出来,整个儿魂儿都飞了出来。   这才好端端地又把个娇娇的人儿给有惊无险地救了回来。   顾风雨把那马儿一拍,马儿跑出来,凤玄看他一眼,也没多说话,便抱着宝嫃上马下山而去。   两人下山的时候,凤玄回头一看,见那大火越烧越旺,盘踞乐阳县有十数年的匪寨一瞬化为乌有。   这些贼人本可以再逍遥几年,怎奈他们作恶多端,惹了不能惹的主儿,终于一朝覆灭,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且看苍天饶过谁。   宝嫃又累又怕,走到半路就昏睡了过去,凤玄尽量放慢了马儿,不叫惊动她,将人带回家中,宝嫃迷迷糊糊道:“夫君……”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凤玄下地,把她抱下来,开了门抱入房内,见她身上的血渍都干了,脸儿也是又有血又有泪地,便道:“躺着别动。”   凤玄浸湿了一方帕子,细细把宝嫃的脸擦干净了,她脸上被孟老二打过,还留有几道印子若隐若现,嘴角更是破了,有些肿,额头上也还红紫着肿起。   凤玄看一阵,就后怕一阵,宝嫃反而道:“夫君,我没事的,夫君……”   她望着凤玄,忽然想起在山寨里曾见过杜兰芳的事,也想起杜兰芳说过的几句话。   宝嫃打了个哆嗦,伸手握住凤玄的手腕,嗫嚅说道:“夫君,夫君……我没有给那山贼糟蹋……”声音轻轻地,几分胆怯。   凤玄怔了怔,一时没说话,宝嫃又急又怕,道:“夫君,你相信我,真的没有,他强迫我,我就寻死……”   凤玄一听这个,盯着她额头的伤处,双眼顿时不好了,热热地湿湿地,凤玄来不及说话,用力地就把宝嫃的手甩开了去。   宝嫃却又误会了,心头一寒,拼命支起身子:“夫君,我真的没有……啊!”不小心碰到了手掌的伤,顿时痛呼了声。   凤玄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你还说!别乱动!”急忙看她手上那伤。   他一高声,宝嫃就吓住了,呆呆地仰头看他。   凤玄看着她的小小地狼狈样子,——本来脸就小,又到处是伤,显得格外可怜,仿佛给人一指头就能捻死似的,这个人却还有精神一直惦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凤玄又气又心疼,他是个极少狂喜狂怒的人,七情六欲都淡泊的很,但是遇上她却偏偏总是无奈了。   凤玄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缓和着说:“我知道你没有,何况我也不关心那些,只要你好好地回到我身边就行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其他都不要紧,你明不明白?”   他看着宝嫃不回答,就又慢慢地说:“还不明白?再不明白的话,保不准会还跑一次,我是不是现在就得打断你的腿?”   宝嫃总算是明白过来,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   凤玄啼笑皆非:“又点头又摇头,到底是怎么了?”   宝嫃道:“夫君,我明白的,你别打断我的腿。”   凤玄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摇着头笑道:“你啊你啊……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遇到我这个傻娘子啊,哈……哈哈。”张开手把宝嫃搂入怀中,凤玄仰头笑起来。   宝嫃靠在凤玄怀中,听他笑得开心并未生气,才也放心,抬手摸摸他的胸,低声说:“夫君,我不傻的,我知道夫君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凤玄正笑着,闻言眼睛就有些异样,他总是拿她很无奈。   凤玄把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蹭了两下:“你知道就好,那以后就再也不许离开我身边儿了,也知道吧?”   “一辈子都跟着夫君。”宝嫃点头。   “你说的,你说的……”凤玄说着,抬手扶住宝嫃的脸颊,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宝嫃乖乖地仰着头,任凭他的吻越来越深入,似是死里逃生之后的后怕跟欣慰齐齐涌起,凤玄只觉得身体对她的渴求跟欲~望都再也无法控制,他的大手在宝嫃腰间轻轻揉了几番,喃喃唤道:“娘子……”   宝嫃双眸闭着,呻吟般轻轻“嗯”了声,凤玄听着这声音,手下将她的衣带一扯,大手便轻轻地探入,他的唇滑到她的唇角,喃喃地说道:“我……想要娘子。”   宝嫃微微睁开眸子,看向旁侧他的容颜,细声也说道:“我也想要……夫君……”娇软的唇一点一点印在他的脸上,胡茬子戳的唇痒痒地,心里也是,又软又痒又温柔的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小虐之后,上温情柔情菜系~~~大家慢慢吃哟=3=凤玄哥还是有点小霸道的温柔   想来想去,终于又改了章名了,还得再想想,看看还有更合适的不   另外有个好消息,前两天就想预告的,宝嫃宝嫃被捉住太激烈了,一时忘了,今天特意说说哈,新书《一诺倾心》,网络名《顾惜诺》那本,估计下个月就上市了,是第一本出实体书的现代文,也是我很很很疼爱的小诺诺,大概算是伪兄妹恋吧,喜欢的同学留意啦^_^   封面是紫色的,看起来有点小清新,又有点小华丽,赶明看看我再贴出来哈~   78、荣华:秋水日潺湲   凤玄听到宝嫃应了这声,烈火熊熊地把人轻轻一抱就压了上去。   细细亲着她的脸,一路往下,低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娘子说……如今我们这样儿,并不是为了生宝嫃宝嫃,而是……”   宝嫃细细喘息着,来不及回答,只听凤玄咬着自己的耳垂道:“而是因为我爱极了娘子……”   宝嫃浑身也如浸入了一团儿火中,抬手搂着凤玄的脖子,仰头吻他的脸,唇……凤玄经不起这番撩拨,把她压下来,自己却来亲吻她。   正是两情相悦,缱绻难解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依稀有人声道:“就是这里了……”   宝嫃迷糊里头听不真切,凤玄却把外头那个声音听得分明,一瞬心中大为惊恼,暗暗希望那声音赶紧消失。   谁知道事与愿违,那声音反而大了些:“公子,你看那边是连捕头的马儿,他应该是回来了。”   这一下子,连宝嫃也听到了。宝嫃一惊,凤玄按着她,皱着眉想要不要出声把外面的人喝退,谁知那两人却并非“等闲之辈”,乃都是有名地急性子,——何况来的并非只有两人。   “快,我们进去看看!”有个越发熟悉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说。   前一个是赵忠,后面这位,自然就是县太爷赵瑜。   凤玄耳畔听得两人已经推开大门进内了,一时大怒,恨不得把两人甩出门去,却不料就在赵瑜赵忠说完之后,另一个声音也不期然地响起:“姐夫真回来了吗?姐姐呢?姐!”   宝嫃呆呆听到这里,满面通红,手抓住凤玄的衣襟:“夫君,是县太爷跟阿如他们来了!”   凤玄当然知道这个让他很不愿面对的事实,没想到这帮人的腿竟然还挺长,这么快就来到这里……偏又赶在这个时候。   凤玄见宝嫃衣衫凌乱,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只好放开她,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她,又把床帐拉下来:“娘子别出来。”   他自己来不及整理衣裳,先抢去把屋门掩上。   正当他以背顶住屋门的时候,外面就传来宝嫃如的叫声:“姐夫,姐姐!”一把推在门扇上,感觉推不动,就又用了把力气。   凤玄抬手把衣裳整理妥当,暗自又叹了口气。   此刻门外宝嫃如已经急得不行:“这门好紧,是关着吗?”   赵瑜道:“怎么,门关着?难道有事?阿忠你去帮忙。”   赵忠答应了,便也来推门,凤玄深吸几口气,把那股欲~火化出的恼意压下去,又看自己没什么不妥了,才一步踏开门边。   他顶着门扇的时候,赵忠跟宝嫃如两个都纹丝推不开,凤玄一步离开,两人在外头兀自用力,猛地扑了个空,便双双地踉跄冲了进来。   赵忠用力过猛,差点跌在地上,宝嫃如还好一些,跳进门来,一眼看到凤玄,当即叫道:“姐夫!”   赵瑜跟着迈步进来,一边东张西望,看了凤玄,也道:“连兄,宝嫃……咳,令夫人可好?”   原来凤玄昨日匆匆离开县衙,宝嫃如是个机灵的,左思右想不对头,赶紧地就跑回家一探,听李老爹说凤玄急急来过一趟,还叮嘱了若干言语,宝嫃如心头一个机灵,不敢跟李老爹说,出门后撒腿就往县衙跑,来不及跟些差人招呼,一径就撞入内堂。   赵瑜正要升堂去,听宝嫃如叫着冲进门来,吓了一跳,便问发生何事。   宝嫃如道:“老爷老爷,不好了,我姐姐大概出事了。”   赵瑜大惊:“说什么?”   宝嫃如道:“我姐跟姐夫说我娘病了她要回娘家,可是我娘好好地,我姐从不跟我姐夫扯谎的……一定是出事了,姐夫匆匆回家去了。”   赵瑜镇定道:“别急,大概是夫妻两个吵架了……”   宝嫃如道:“怎么可能,我姐跟姐夫好的不得了,绝对不会吵架,老爷,一定是出事了。”小丫头直觉准的很,说着就红了眼圈,一句话说完就抬起袖子擦泪,扭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   赵瑜见她急了,赶紧安抚:“别胡说,你一个小丫头来回不方便,走的也慢,我叫阿忠去打听打听。”   赵瑜赶紧就把赵忠叫进来,吩咐他去连家村看看,如果遇上凤玄就问问。   赵忠是个“包打听”,当下找了辆马车,他将到连家村的时候,正巧凤玄问过了连爱娇,打马去追宝嫃。   赵忠看他不理自己,急忙赶车冲上去拦下,说起宝嫃如跟赵瑜担忧之事。   凤玄看看前路,这条路他并不熟悉,且又不知宝嫃究竟去哪,心中一转念,就让赵忠回县衙,把李明等差人调来一块行事。   这边一班人忙了整晚,县衙里赵瑜也是整晚担心不已,宝嫃如回家,怕李大娘李老爹担忧,便只不说,暗里地担心着,不知落了多少泪。   如是从深夜到平明,李明派了个人回去报说宝嫃被贼人掳走了,连捕头先去救人。   赵瑜一惊一乍,见天色发白,急急忙忙就把赵忠哄起来,要下来查看,正要出门,又遇到宝嫃如。   于是一众人先是轰轰烈烈地便往东山去,行到半路,又遇到李明派回的报信,说是匪寨已经被夷平,连捕头带着夫人回家去了。   赵瑜听了,同宝嫃如心思一样,不愿再去东山,赶紧调头往连家村而去。   如此紧赶慢赶地,终于就在凤玄同宝嫃缠绵这刻儿正好进门。   凤玄“迎”了这三位进门,赵忠站稳了身子,心想青天白日地把门关的这么紧是怎么回事,正要嘀咕,转头看到凤玄脸颊上略带着一抹奇异地微红。   赵忠顿时便看直了眼睛。   他知道凤玄武功高,就算是同人动手也绝少会脸红气喘,这大白天地在屋子里又能为何脸红?赵忠顿时瞠目结舌,心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赵瑜正忙着四处瞧,却没见到宝嫃影子,这功夫宝嫃如正想要进屋,凤玄把她拦住:“你姐姐刚才睡了。”   宝嫃如呆道:“睡了?”   凤玄道:“昨晚上吓着了,有些精神不济。”   宝嫃如知道他疼惜宝嫃,可她总算来了一趟,不见见心里哪里会安,就求道:“姐夫,我不吵姐姐,就让我看她一看吧?”   赵忠在一旁心怀鬼胎地盯着看,见凤玄犹豫片刻,终于道:“好吧,不过不许吵。”   宝嫃如听他答应,高兴地道了谢,便进内去了。   赵瑜也想进内,赵忠慌忙狠狠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赵瑜还有些不解,就呆呆看他:“怎么了?”   赵忠扭头看向一边,凤玄才说:“大人怎么来这里了?”   赵瑜见他也没叫自己落座,赵忠这个狗腿也不来伺候,他倒是自来熟,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了,说道:“我来看看捕头同夫人是不是平安无事,另外就是……为什么土匪会忽然出现掳人?”   凤玄说道:“我娘子没事,大人不必担心,至于土匪为什么会掳我娘子,我已经命李明把个人压回县衙,大人仔细地审问一番就知道了。”   “真的?”赵瑜有些吃惊,“这件事真的还有内情……是什么人?”   凤玄说道:“那人大人也认识,是前段时间失踪了的那位杜家千金。”   赵瑜惊道:“怎么是她?她居然在匪寨里?对了,杜家曾经跟山贼勾结,难道她是走投无路所以去了山寨?”   凤玄淡笑道:“这个大人亲自问她自然就知道了,李明他们把匪寨的残局收拾了后,便会将她押回县衙。”   他无心同赵瑜多说,更也不是很喜欢赵瑜留在自己家里,说完之后,正好宝嫃如也蹑手蹑脚地从里面出来:“姐姐果真睡了,我不敢吵她,姐夫,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照顾姐姐?”   凤玄道:“不用,你回家去跟你爹娘说你姐姐没事,别提贼人掳她这一节,知道吗?”   宝嫃如点头:“我知道的姐夫。”   赵忠在旁边听到这里,就道:“大人,既然捕头同夫人都安然无恙,那么我们也赶紧回县衙吧?”   赵瑜有心见宝嫃一面,可是凤玄在旁边似拦路虎,他就没法子,只好起身,又说了三两句,便出门去了。   凤玄略微一送,见三人出了门,就把大门关了,返身回来,进了内屋。   宝嫃正盖着被子,只有一双眼睛乌溜溜地露在外头,见他进来,才把被子放下:“夫君!他们走了吗?”   凤玄见她的脸红通通地,便道:“走了。”摸摸她的脸颊,触手滚烫,“留神些,别真着了病。”   宝嫃道:“没事的夫君,夫君……我刚才听你说杜家千金,是说那位杜小姐吗?”   凤玄见她问这个,便道:“是啊。”   宝嫃道:“她没事吗?”   凤玄想了想:“暂时无事。”   宝嫃就说:“真是奇怪,她好端端地怎么去了匪寨呢,我还听那个贼人叫她‘大嫂’。”   凤玄淡淡一笑:“县令会处理此事,横竖跟我们无关……”他停了会儿,又说,“娘子,还记得我先前曾经问过你,倘若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你会跟着我不吗……”   宝嫃道:“我记得,夫君,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来?”   凤玄道:“我就是想,倘若我现在真要带娘子离开这里,娘子会跟着我吗?”   “跟着。”宝嫃毫不犹豫地,抱住凤玄,“当然要跟着。”   凤玄欣慰一笑,抱着她的身子,低低说道:“娘子,其实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这儿,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凤玄哥的肉肉被三个捣蛋鬼搅局了~~   今晚上会再努力一下……不知能不能成……加油吧……==   79、荣华:倚杖柴门外   赵瑜回到县衙,正好李明一干衙差从东山顺利返回。   众衙差听了李明的叮嘱,对外便只夸耀说他们一干人等在捕头大人的带领下“奋勇杀敌”,东山的贼人被打得落花流水,从此以后乐阳县就再也没有匪患之忧了。   赵瑜听了李明的禀报,震惊的合不拢嘴:“真的把东山的贼人一网打尽了?”   李明牢记凤玄的叮嘱,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是的大人,不过不是一网打尽,而是东山的贼人全部覆灭了,大家伙儿奋勇杀贼,他们见不能抵挡,就退回匪寨,我们见攻不下来,就放了一把火……结果大部分的贼人都被火烧死了。”   “原来是这样……”赵瑜摸着下巴,他的想象力已是颇为奇异丰富了,可也觉得这好似有些太夸张了,不过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于是就问,“那么你们赶到之前,连捕头就走了吗?”   李明说道:“是的,大人,我们还拿住一个可疑女子,就是原先杜家的杜兰芳,捕头大人命我将她带回来交由大人审问。”   赵瑜正在思索凤玄是怎么救出宝嫃来的,又怎会在众捕头攻山之前离开,想来想去,想不太通,闻言精神一振,道:“是吗,把她带上来。”   杜兰芳被提上堂来,赵瑜放眼一看,见她脸色苍白,脸上跟衣衫上带灰沾血地,面色恍惚,像是神不守舍地,抬头看到赵瑜,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   赵瑜道:“杜兰芳,你为何会在东山匪寨?”   杜兰芳不问反而说:“你还记得我?”   “啊……”赵瑜一怔,又问道:“你到底为何在东山匪寨?给本县从实招来。”   杜兰芳看他一眼,沉默不语,赵瑜正要再问,杜兰芳忽然说道:“倘若你当初答应了提亲,我们家又何至于变成这样……我父亲不会被判斩刑,我也不会……”   赵瑜皱眉道:“杜家本就是地方一霸,你父亲更是犯下许多人命官司,还跟东山恶匪有所勾结,如今不过是罪有应得,又跟本县有什么关系?”   杜兰芳叫道:“倘若你跟我成亲,廖仲吉又怎么会那么肆无忌惮!”   赵瑜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兰芳死死地盯着他,说道:“你既然要问,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件事的真相极为可怕,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你还想问吗?”   赵瑜说道:“笑话,本县是乐阳县父母官,查的就是真相,你说就是了,本县倒是要听听看。”   杜兰芳便笑起来,说道:“县太爷真是光明磊落,令人钦佩……”   杜兰芳说到这里,却幽幽地又叹了口气,面上浮起回忆之色,慢慢地说:“就像是你所说的,我们家怎么也算是当地一霸,再加上我有个表叔在京内当差,前来的官员都要给几分颜面不说,因我家里势大,他们还要瞧我们的脸色行事……当初廖仲吉出任知府,我爹本不想跟他打交道,没想到有次廖仲吉来到乐阳,明里暗里透出一丝要同我家结交的意思。”   赵瑜听到这里,不由暗惊,心想:“廖仲吉乃是知府之尊,就算杜家势力再大,又何必如此屈尊降贵,何况廖仲吉素来洁身自好,连廖小姐素来的打扮都很是简朴,又怎么会主动跟杜家结交?”   杜兰芳面上又露出一丝冷笑:“开始的时候我爹很有些受宠若惊,我们再怎么在地方上坐大,可以不把知县放在眼里,可也不敢得罪知府大人……于是我爹估摸着他的心思,送了几次礼物,没想到他并不收,可是却也不曾斥责疏远我们,我爹怕他另有所图,但他一直没什么别的动作,如此就过了两年,他的女儿廖涟泽也经常会来我家做客,我爹渐渐地飘飘然,以为知府是同他套交情地……谁知道,人家真的是另有所图。”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赵瑜听杜兰芳一一说来,语声虽平静,却总像是藏着什么可怖的后文,一时也忍不住有些惊心动魄。   杜兰芳冷笑着:“他们为的就是我们这许多年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财万贯,知县大人你莫非不知道?我家的房屋田产都被变卖了,你当是为何?”   赵瑜只觉得手心出了许多冷汗,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只觉得有些诧异,可是以为是杜家要用钱买通人好把杜虞放出来而已,又哪里会想到其他,便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家的田产房屋是被他们变卖的?”   杜兰芳说道:“这件事我本来并不知道详细,我爹被廖仲吉关着,我都难见他一面……我原本还痴心妄想,以为是廖大人做做样子,我就求廖涟泽,那个贱人表面上对我虚与委蛇,等我们送了好些钱,她却不发一声地就离开了,走的悄无声息,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翻脸不认人,我才知道先前她对我的种种都是装的,她留在我家,一来是为了安抚我们,二来是为了近水楼台好摸清我们家的底细,所谓‘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不过如是……”   赵瑜想到廖涟泽那高贵出尘似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你确认是他们所为?”   杜兰芳继续说:“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其他人,他们当真神通广大,大概是从我爹那里把我家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起初为了救爹,我们已经送了大批银票,后来发觉不对,查田产地契的时候,却发现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转卖,还都是我爹的印章签字……我同我娘被赶了出来,我去找廖涟泽询问,却被她的随从赶了出来,竟然连她的面也见不到,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杜兰芳想到昔日之事,一时咬牙切齿:“我走投无路,便当着她随从的面大骂了一顿,说不会就此罢休,我本来是想上京求助我那表叔的,可是走到半路,就被那伙贼人掳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命数不济,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贼人暗中跟廖涟泽勾结。”   赵瑜听到这里,猛地惊道:“胡说,荒唐,这更加不可能!堂堂知府千金,怎么会……”   杜兰芳瞪着他:“知府千金做的龌龊事还少吗?起初我还不确认,为什么这么巧,这些贼就对我下手,分明就是廖涟泽听说我不会罢休,就想借刀杀我灭口!后来,就是昨天,那个村妇被捉上山之前……我曾听那山贼头目私下里说过,那连捕头得罪了贵人,已经设计了他……更奉命要拿住他的娘子,或奸或杀都可……大人,你说那‘贵人’会是谁呢?何况我曾经亲眼见过廖涟泽的一个手下之人出现在山寨!”   赵瑜蓦地站起身来:“住口!”   杜兰芳抬头看他:“大人不信吗?”   赵瑜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可能……这委实是太……”   “如果这些事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觉得不可能,”杜兰芳冷笑不已,“可是我家被算计,家破人亡,到现在经历的种种,不由得我不信,——开始的时候我还憎恨大人你,可是现在我都想通了,大人你对付我们家,不过恰好做了知府大人的一枚棋子,一把刀罢了,一切都是府衙那幕后黑手在操纵……”   说到这里,她心里瞬间难过:倘若赵瑜答应亲事,估计杜家倒得不至于这么快吧。   桌子后面赵瑜抬手扶额,便想到凤玄曾跟他说过的话,当时凤玄只叫他把杜家的罪证收集妥当,然后递交府衙,很快就会有批示……他其实也奇怪,廖知府明明跟杜家关系不错,不然廖小姐又怎会亲身来到杜家?可是杜家事发之后,廖知府却又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儿,说的好是秉公执法,说得不好就是翻脸无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看来,杜家是廖知府早就看中了的一头肥猪,养成到现在,终于来了赵瑜这一把合适的刀,于是终于顺利地开始屠宰。   想想就算没有赵瑜,廖知府要摆布杜家,也不过是易如反掌,有了赵瑜,不过正是顺水推舟、理由更加冠冕堂皇一些而已。   可是廖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难道就是想把杜家的财产给吞并了?难道廖仲吉廉政的面目底下,藏着的是敛财如命的心肠?还是说……这件事别有隐情。   可是廖涟泽为什么又要对付宝嫃呢?   赵瑜转念又一想:凤玄那么对他交代,难道他早就猜到几分?那对于真相他到底知道多少?   赵瑜怔怔地想了会儿,无数个念头在心中涌动,他沉吟片刻,就看杜兰芳:“你可知道,为什么她要对付连捕头的夫人?”   杜兰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起初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却笑了笑:“或许有个理由……”   赵瑜问道:“是什么?”   杜兰芳思忖着:“连世珏在我家的时候曾经冲撞过她,或许她因此而记恨上了……不过,她好像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就会报复的人,难道说……”   赵瑜看着她,杜兰芳想了想,却不回答,只道:“大人,闲话不说,大人想将我如何处置?”   赵瑜本是要等她回答,见她忽然转开话题,便说:“既然你不是跟匪贼勾结,乃是被掳上山的,本县自然要放了你。”   杜兰芳眨了眨眼,道:“大人放了我,廖涟泽一定不会放过我。”   赵瑜有些意外:“这个本县就不知道了,她不至于再为难你吧。”   杜兰芳听了这个就笑了:“大人说的也是,我都把内情说给大人知道了,如果廖涟泽知道……恐怕不会放过大人呢。”   赵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她会害我?”   “那女人可不是个善茬,杀人不用刀子,不必亲自动手的,”杜兰芳叹了口气,“先前她身边跟着许多仆从,我还以为是知府小姐的派头大,现在才知道,他们都是有用的。”   两人说到现在,该说的都也有些通透了,杜兰芳就看赵瑜,却见他面上只是略见担忧之色,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如临大敌”般抑郁。杜兰芳就说道:“大人真的不怕吗?在这乐阳县无端端身死的知县,可不是一个两个的了。”   赵瑜哼道:“本县行得正坐得端,怕哪些歪门邪道么?若是廖知府父女真的如你所说般大奸大恶,他们不来找本县,本县也不会放过他们。”   杜兰芳眼睛一亮。赵瑜扫她一眼,却问道:“你方才说廖涟泽为何对宝嫃下手……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杜兰芳瞅着他,便说道:“姓廖的做事自然会有理由,可是这件事有些蹊跷,我猜的也有些荒唐……不过也未必不是对的,大人,那贱人再怎么狠,也是个女人,她处心积虑地想让那些山贼把那村妇或杀或奸,如果说是跟那村妇有私仇,那是大不至于,她跟连捕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于是……”   赵瑜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她看上了连捕头,故而才……”他倒是也不笨,只不过一时真难往这方面去想。   杜兰芳“噗嗤”笑出声来:“虽然这么说有些……但好像也只有这个说法能行得通了。”   两人说到这里,赵瑜半晌无声,心里却如寒冰一般,冷得异常。   杜兰芳打量他的神情,忽然说道:“大人是不是也很喜欢那个村妇?”   赵瑜身子一抖:“你说什么?”   杜兰芳神情有些古怪,望着赵瑜说:“如果大人真有这个心思,我劝大人你还是及早收住,连捕头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她说到这里,嘴角一挑,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也是我唯一高兴的一件事了,廖涟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实在是她所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赵瑜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杜兰芳道:“大人你不明白?那个连捕头……”她说到这三个字,声音忽然颤了一颤,眼神也跟着飘忽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然后才又说,“他……不是一般的人不说,他是很喜欢那个村妇的,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那个村妇……”   不知为何,说起这些来,杜兰芳先前说起自己遭遇时候的气愤跟一丝自傲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畏缩的神情。   方才就算是说起廖知府父女来,她的眉眼里也都是愤恨之意,并没有这样,但现在说完了“连捕头”后,连带那“村妇”二字,都咬的轻轻地,不似起初叫起来那么轻蔑放肆。   赵瑜察觉,便暗自留心:杜兰芳这幅表情,却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杜兰芳说着说着,忽然间冒出一句:“那连……他没有在这里吧?”眼睛就四处看,心有余悸似的。   赵瑜心头一动,便说:“连捕头如今在他家里。”   杜兰芳听了这个,徐徐地出了口气,面上才又多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大人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其他不明白的,大人只静静地看就是了,那姓廖的,她以为无所不能,轻而易举地就谋害了我们全家,可是她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知道她一定会自吞苦果后悔莫及!”说到最后一句,便又咬牙切齿。   赵瑜听到这里,便问:“连捕头上山救宝嫃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杜兰芳听他这么问,整个人猛颤了一下,嘴唇抖了两抖,想说什么,却又紧紧闭嘴,反用力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老虎不吃肉,大家是不是会有饿的感觉……   二更哈,抚摸~~==   80、荣华:临风听暮蝉   赵瑜再问,杜兰芳却不管怎样都不肯再说。   杜兰芳走了后,赵忠探头探脑地从屏风后出来:“大人,你信她说的这些话吗?”   赵瑜瞅他一眼:“哼,好大的狗胆,居然偷听!”   赵忠道:“我也是为了您着想……”   赵瑜没心情同他计较,叹了口气,就说:“你想说什么?”   赵忠望着他,说:“说实话,我看大人你最近乌云罩顶啊。”   “呸!”赵瑜啐了口,“再瞎说,拉下去打个稀烂。”   赵忠很有些忧心地:“您还是息怒,小人我这是忠言逆耳,不过话糙理不糙啊,听那女人说的,知府大人父女显然不是什么好鸟,大人如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保不准他们会来杀人灭口。”   赵瑜想了会儿,就冷笑:“我管他们是什么鸟儿,但若真让我查出他们为官不仁作奸犯科来,不消他们来杀人灭口,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忠乜斜着他:“我常听大人念故,也记住几句,记得好像是诸葛亮,有一句什么出师未捷身……”   赵瑜不等赵忠说完,拿起旁边的一本册子就猛敲他的头:“呸呸,你这乌鸦嘴!”   赵忠极识时务,当下抱头鼠窜。   赵瑜打不着,就也把书扔下,看那本书册落在桌子上,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就问赵忠:“你说此事连捕头知道多少?”   赵忠已经逃到门口,闻言回头:“啊?”   赵瑜把那本歪着的书摆正,若有所思地说:“廖涟泽不像是表面看来那样……乃是个极有心机的人,我记得她曾经特意跟我谈起过连捕头,还提到过……兵营里发来的文书上,记载着他已经身死了……”   赵忠叫:“什么?”   赵瑜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才来……就是遇到宝嫃那天,下着大雨,回到县衙曾有人给过我一本册子,就是那些回来的老兵的名册,第二天连家村来人问起来,说有个人的名字对不上……当时风雨把册子打湿了字都看不清。”   赵忠顿时就叫起来:“小人记起来了,那人是连世珏……就是连捕头!”   赵瑜点点头:“是啊……”回想凤玄那风姿,气质,身手……越想越是皱眉,总觉得哪里有极大的不对,可惜又说不上来。   赵忠见赵瑜一脸忧郁,便伸手摸摸头,忽地又道:“大人,您想这件事儿做什么?横竖人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成了您的左膀右臂,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吗,那就是册子出了问题……姓廖的问起来,恐怕也是因为觉得连捕头碍眼,有他在,姓廖的大概觉得自己行事不方便……或者说,真的跟杜兰芳说的似的,姓廖的看上了人家连捕头,故而特意留心,才那么对付人家的娘子呢。”   赵瑜听他哗啦啦说了这些,心头那疑窦才渐渐沉下,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桌上一拍,又道:“真是岂有此理,世间竟有如此恶毒心肠的女子……亏我先前还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那样锦心绣口下藏着的乃是蛇蝎心肠,可恶!”   赵忠见他总算又振作起精神来,才道:“大人,从今而后咱们多留个心,总要把这些藏着龌龊坏肚肠的货色全都灭掉了才是……而且那杜兰芳也说,连捕头不会放过他们,咦,也不知道连捕头会怎么样。”   赵瑜听他一说却又想到另一件事,就道:“连捕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我看他早就知道了其中的事,不然他就不会让我来审问杜兰芳了,不过杜兰芳吞吞吐吐地,最后似乎有事瞒着,也不知是什么事。”   赵忠却也不知道,就说道:“大人别担心,反正连捕头是咱们这边儿的,他越厉害越好,那姓廖的吃不了好儿,大人就也越好了。”   主仆两个说到这里,就听到门口有人道:“什么越好了?”   赵忠听了这个声音,鼻子掀动,立刻叫道:“阿如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宝嫃如端着个托盘,笑眯眯地举了举:“我姐好好地回来了,不光有我姐夫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劳,我就做了点馄饨,请衙门里的哥哥们吃,不敢让他们先吃,就端一碗来先给大人尝尝。”   赵瑜被那些复杂阴谋正弄得不厌其烦,忽然间见到宝嫃如,眼前便觉一亮,又听到又吃的,眼睛便更放了光,就说:“算小丫头你有心,哼……千万别瞒着我偷偷做东西给别人吃,知道吗?”   宝嫃如快手快脚地把托盘端过去,赵忠伸长脖子看,鼻子闻着那油香,咕嘟地就咽了口口水,就是不好跟赵瑜抢,只好问:“阿如,我的呢?”   宝嫃如道:“在厨房里头呢,忠哥你也去吃,顺便跟哥哥们说声,让他们吃吧,大人已经吃了。”   赵瑜慌忙把碗端起来:“我还没吃呢!”   那边上赵忠听到自己也有份,生怕自己不在场,都给别人抢着吃了,不等宝嫃如说完,人已经如离弦之箭嗖地窜了个没影。   宝嫃如看赵瑜急着吃,便笑:“大人,才出锅,有些烫呢,慢着吃。”   赵瑜咬了个馄饨,刚咬破皮儿,鲜香的汁液先沁了出来,一时迫不及待,囫囵吞枣似地吃了个,才含糊说道:“好吃。小丫头,你做饭倒是颇有一手。”   宝嫃如站在桌边看赵瑜吃,就说:“大人爱吃就行了……”   赵瑜看她欲言又止地,就不忙着吃,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事?”   宝嫃如扭了扭衣襟,才说:“我、我就是想谢谢大人。”   “谢我什么?”赵瑜惊奇地问。   宝嫃如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说道:“我想谢谢大人,这次多亏了大人肯下令帮忙,才能这么顺利地把姐姐救回来,我谢谢大人啦!”说到最后,才大了声音。   赵瑜望着小丫头微红的脸,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这不算什么啦!”   宝嫃如脸上难得地带了点羞涩,倒是把赵瑜看呆了,才觉得这丫头生得也不丑,还是有几分……正在琢磨,那边宝嫃如道:“大人你慢着吃,我去厨房看看……”仓仓皇皇,扭身就跑了。   赵瑜目送宝嫃如出门,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又舀了一个馄饨入口,一边吃一边想:“这丫头害羞起来,倒有几分宝嫃的样子了……”   把个馄饨咽了下去,又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汤,满足了口腹之欲,那些繁琐的公事尽数退散,赵瑜的脑中便又涌起鸳鸯蝴蝶梦来,想到宝嫃这次有惊无险,又想到凤玄那样的人物……又想到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羡又喜,水火交加。   如此,继王捕头落网,杜家落败,东山贼匪也全军覆灭之后,乐阳县的三大恶霸便到此为止尽数成为历史。   赵瑜才来乐阳县小半年,就已经“政绩斐然”,乐阳县的百姓拍手称快,赵瑜一时博得“青天大老爷”的美誉。   何况赵瑜这人,处理政务之余,还喜爱写各种话本,有一些便会发付给书籍铺子印成书册,有一些便给当地的戏班子编成戏文,因此乐阳县的百姓都非常爱戴这位县太爷,觉得他又能干,又够“渔民为亲”,大大地丰富了他们的闲暇生活。   赵瑜一时成了乐阳县的“佳话”,更有许多妙龄少女,看他生得俊美,便暗怀相思……一些有些身份的士绅家里,时不时地就托媒婆前来提亲。   赵瑜哪有心思涉及这个……幸好县内没大事,他也落得清闲,暗中写了不少话本,一些便流传出来,一些暗中珍藏,聊以□。   赵瑜唯一的一件大心事,就是杜兰芳曾经说过的廖家父女之事。   只不过,当初廖涟泽离开县衙后,赵瑜本以为她是回府衙去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离开乐阳县,而是住在了一个不甚起眼儿的百姓院落里,听闻是廖家买下来的小院儿。   若是放在先前,赵瑜当然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自从听了杜兰芳的话,就多了个心眼。   赵瑜在县衙里思来想去考虑了数日,便下了决心,他本来想亲自去探探廖涟泽的深浅的,不料,人去了那小院后,却扑了个空……原来廖涟泽不知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赵瑜无奈,总不好就追人追到府衙里去,更不能问廖知府的罪,一来除了杜兰芳的话,没什么其他凭证,二来官场上是最忌讳以下犯上的。   赵瑜想,廖家若是知道了赵瑜听了内情之事,恐怕还会有后续动作,于是只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罢了。   因此赵瑜打道回府之后,暗中颇为戒备,又郑重其事地同凤玄说了此事,好叫些衙差在县衙里加紧巡逻防备。   只不过让赵瑜意外的是,凤玄的反应比较平淡……似乎没把他的“担忧”当回事儿似的。   赵瑜见他这种反应,便问:“连兄,难道你不担心他们会为难本县吗?”   凤玄瞅他一眼:“大人放心,他们未必知道杜兰芳已经把事情跟大人说了。”   赵瑜立刻摇头:“不可小觑这些人,当初廖涟泽把我都骗了过去……而且他们的手段颇为毒辣。”   凤玄才说:“既然如此,我就命人多加防范就是了。”   赵瑜点点头,又叮嘱:“还有……尊夫人方面,也不能怠慢,要不要本县派几个人去保护她?或者……干脆你们就搬来县城里住可好?”   凤玄看他一眼:“这个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凤玄话语虽淡淡地,可赵瑜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一丝“信心满满”,他便不解:“啊?”忽然心头一动,“对了连兄,我一直没有仔细问,那天你是怎么把……尊夫人救出来的呢?还有那把匪寨的大火究竟……”   凤玄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笑笑,就说道:“大人一心为民,不畏强权,这是好的……大人放心,如此好官,上天必定不会舍得让大人出事的。”   赵瑜听了这难得的安慰之语,便快慰地笑了,不由自主跟着说:“也是啊……”   凤玄又正色道:“大人英明神武,才招来这许多能干的差人,大人至诚之心感动上天,因此才让那把大火顺风而起,贼人才得以望风披靡……”   赵瑜只觉得整张脸皮儿也膨胀了数倍,飘飘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有道理……”   凤玄不露痕迹地把话题转开,含笑看赵瑜一眼,便转身离去。   赵瑜半晌才反应过来:“唉?他根本又没说啊?人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凤玄已经出了门,听到里头赵瑜的叫声,便笑着摇头。   他当然不怕赵瑜出事,因为赵瑜身边有顾风雨暗中保护……实际上,从廖涟泽离开之后,顾风雨暗中已经解决了几个前来县衙的刺客。   至于,廖涟泽为何会那么迅速地离开乐阳县呢?这个当然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大惊吓便又过去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   宝嫃养的那几只鸡都长大了,从小黄鸡到全身披挂斑斓羽毛,显得威风凛凛起来,它们被放养着,时常在湖边上草丛里溜达,不知吃了多少草虫儿,加上宝嫃又喂养的勤快,因此格外地结实健壮,长的也快。   期间,那只使坏的黄皮子再没有出现,倒是那几只会“报恩”的经常会露面。   天冷了,它们能捉的猎物稍微少了些,因此时常地就来要点东西吃,熟门熟路地,俨然成了一窝小邻居。   湖畔的风大且格外寒,树叶儿都被寒风吹得落光了,睡床也觉出有些凉来,宝嫃同凤玄便搬到了土炕上去住。   宝嫃每天都把炕烧得热热地,凤玄是头一次睡热炕,十分新奇,在这极大的炕上躺着,探手摸摸发热的被褥,时而滚来滚去,却不好就跟宝嫃说自己的这种感觉,他高兴之极,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到她求饶。   寒风凛冽的晚上,两人相拥着听外头风吹窗户发出呼啸的声音,可是屋内却极暖和,宝嫃牢牢偎在凤玄怀里,感觉他的身子极热,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跟她先前在连家苦守的那三年,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先前每次到冬天晚上进屋就仿佛进冰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冰冷地,牙齿要打半天寒战才会勉强睡着,哪里会想到如今的好光景?   而且凤玄一入冬,晚上就不肯放她去织布,怕她累着冻着,又特意去买了煤,在屋里头生了个小炉子。   宝嫃偶尔就在炉子边上烤点地瓜,花生,栗子之类的,弄好了就剥给凤玄吃,常常满屋香甜气息。   每晚上两人都抱得跟一对儿交颈鸳鸯似的,睡得香甜沉酣,全不知外面天寒地冻。   可正是那句话“几家欢乐几家愁”。寒冷的冬夜,在距离乐阳县百里之遥的金泰府,知府衙门的后院中,狂风中忽地响起一声惊悚尖叫。   一大堆丫鬟被惊醒了,纷纷涌入,有人唤道:“小姐,小姐!”   灯光闪烁,床帐内廖涟泽放下抱着头的手,惊魂未定地,只觉得满脸满身的冷汗。   丫鬟忙着安抚道:“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廖涟泽面色有些仓皇,呆呆地看了一番围在身边的众丫鬟,忽然间落下泪来,她死死凝视着堆在身前的被褥,慢慢地伸手擦去脸上的泪。   正在这时侯,外头廖仲吉同夫人双双来到。   廖夫人上前,便坐在床前安慰:“涟泽这是怎么了,这两个月时常会做噩梦……是在哪里受了惊吓还是……我说找个道法高明的法师来做一场法事,偏你爹还不答应!”   廖仲吉站在旁边,闻言一抬手把丫鬟们都挥退了,他看向廖涟泽,却正对上廖涟泽抬头看他的眸子。   四目相对,廖涟泽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女儿不是被吓着了,也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女儿……是得了心病。”   “心病?”廖夫人一惊,“什么心病,涟泽你说出来,我跟你爹给你撑腰。”   廖涟泽看着廖仲吉,眼中透出一丝狠厉的光来:“爹……我受不了了,那个人……我要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有点晚,摸摸……   老虎弟对除了宝嫃宝嫃之外的人,可腹黑呢……=3=   《一诺倾心》的封面图,早说要奉上的,今天发在微博上了,贴过来哈,大家认准了哦……   说起来小诺诺跟宝嫃宝嫃都是软糯型的小甜妹,哈哈~~图太大,好吓人……我改改   81荣华:渡头余落日   入了冬,日子过得格外快些,宝嫃给凤玄又缝制了两件棉衣,凤玄穿上身,里头都是厚厚地棉花,手一按又渐渐地弹起来,凤玄大笑:“娘子,我不冷的,不必弄这么厚的棉衣。”   宝嫃给他抻抻衣角,又拈去衣裳上沾着的一丝棉絮:“不行的,这几天风都大了些,过两天或许会下雪,总要准备两件棉衣裳。”   凤玄穿着这样厚实的棉衣,还别说,浑身暖融融地,他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脚,又问:“那娘子的棉衣呢?”   “在做,就要做好了。”宝嫃笑眯眯地。   凤玄见她应答的倒是痛快,他心里反而存了疑惑,趁着宝嫃去厨下忙活的时候,把她的针线包袱找出来,放在炕上打开,果真见里头有一件浅蓝色没做完的棉衣。   他瞧那布料倒是新的,心里有些安慰,正要放下,忽然间目光一动,望见底下露出的一丝棉絮。   凤玄把那棉絮一拈,掀起一角布料看了眼,顿时呆住,他回头,把方才宝嫃从自己身上拈下的棉絮捡起来,两下儿对比,一眼就看得出,他衣裳上的雪白又轻,乃是新的,宝嫃自己的衣裳里的颜色却黑些,又沉,显然是旧棉絮。   凤玄一怒,扬声叫道:“娘子!”   宝嫃忙着从厨下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凤玄捏着她那件衣裳,不由地呆了呆:“夫君?”   凤玄把衣裳一丢,赌气道:“为什么我的是新的,你的是旧的?”   宝嫃见是这件事,倒是不慌,只是忙把衣裳收起来,一边说:“夫君,这虽然是去年的棉花……可是我已经重新拆洗了一遍,跟新的一样的。”   凤玄道:“那怎么不给我用?”   宝嫃见他有些气恼,便把棉衣放下,将他拦腰抱住,仰头看着他,柔声说:“夫君……真的没什么大差别,不过新的稍微能暖和些,我想冬日里我一般不出门,穿旧的也没什么,夫君要去县衙,一路上风大,见的人也多,当然要穿新的,夫君……你别生气嘛。”   凤玄见她居然不怕,反而抱着他撒起娇来,心里又气又笑,她不似先前那样一看他面露恼色就畏缩起来,可是也不似是原先那样一味地听他的话了,他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好呢,还是……   凤玄便斜睨着宝嫃:“那好吧,你是不是就这一件儿,——给我说实话。”   宝嫃无奈:“是啊。”   凤玄便道:“那这件就这么做……不过你要再做件新的,要新棉花,也要鲜艳点的颜色。”   宝嫃为难:“夫君……”   凤玄捏住她的下巴:“不听话了是不是?”   宝嫃索性鼓起腮帮子,眼睛乌溜溜地,却不答应,很有点“消极抵抗”的意思。   凤玄见她居然大胆到还想“蒙混过关”,比之先前果真是“大有长进”,他心里好笑,低下头来,额头在她额上蹭了蹭:“真不听话了,嗯?小东西……”手在她腰间一抱,就把人抱到炕上。   这当儿,宝嫃才怕起来,连声嚷:“听话听话!夫君我听话了……”   凤玄嘿嘿笑道:“现在已经迟了!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夫君不要,我得做饭啦……”   “我要吃娘子……”凤玄哼着,却不肯放人。宝嫃先头还笑叫着求饶,渐渐地那声音却也变成呢呢喃喃的呜咽。   冬至之日,宝嫃起了个大早,跟姜家娘子和大妞儿一块去赶了个集,买了点肉跟菜,回来后和好了面,又拎了颗白菜出来,剥去外面的菜叶子,把白菜跟肉剁好了,拌在一起,便包起饺子来。   宝嫃包了五六十个饺子,分了二十个出来,给连家二老送去。   连婆子正在家里同连老头哼哼叽叽,今儿是冬至,人人家里都包饺子,连婆子被宝嫃伺候惯了,不爱自己动手,连老头吃了好些日子的咸菜干,自然不干,就小小地吵吵起来。   宝嫃进门的时候,连婆子正说:“你自己无能,把个儿子放出去……现在又赖我……”   见宝嫃进来,连婆子急忙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宝嫃把篮子放下,把饺子拣出来:“婆婆公公,今天过节,我今天包了些饺子,给你们送点过来。”   连婆子打量她,也不做声,连老头听闻有吃的,就伸长脖子看,又瞅宝嫃一眼,却也不做声。   宝嫃也不在意,只说道:“刚包好的,婆婆你煮一煮就行,是白菜猪肉馅的,估摸着夫君快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说完之后,挽着篮子就往外走,连婆子望着她的背影,想叫,又悻悻忍住。   宝嫃出了连家,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往家里去。   自从那次她被土匪掳走的事故之后,连老头连婆子两个前所未有地老实起来,甚至更没有在宝嫃面前再提生孩儿的事。   宝嫃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从姜娘子的嘴里知道内情。   姜娘子也是从秦氏那人的嘴里听说的,原来凤玄把她救回来之后,去了一趟连家,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两个老货又滚地大哭,可最终又安静下来。   秦氏借着来“劝架”的由头探虚实,却只听连婆子哭唧唧地说了句:“真是养大儿子不容娘。”   秦氏又问,连婆子大概是太伤心了,便说了实情,原来凤玄来后,同两个说:有宝嫃在,就有他在,宝嫃若是不当他娘子,那这世上就再没他这个人。   凤玄的原话大概并非如此,连婆子有些添油加醋地,可是也不差多少。   两个老东西一听这个,又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再怎么想闹,也不敢再闹。   何况他们又知道,连东山的贼人都被“儿子”带着捕快给剿灭了……这么能干的儿,可是得罪不得。   且就在那消息传开之后,村里村外,不知多少人见了他们两个老人都“热情”有加地,连村长族长见了他们都很是敬重,这一切可都是瞧在“他们儿子”的面儿上。   再怎么也不能跟儿子撕破脸……两人只好认命,只求神拜佛,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反省过来……别贪恋着宝嫃那“小妖精”了。   但他们背地骂宝嫃虽然骂的欢,可是宝嫃对他们却是没话说,偶尔改善个生活什么的,都会记得给他们送点好吃的……   两个老东西吃惯了宝嫃做得,当然照收不误,比如今天,虽然嘴里不服地骂着,中午吃上了热腾腾香喷喷地饺子,连老头心满意足,也不骂人了,看天色好,就哼着小曲儿拍着肚皮出去转悠了。   且说宝嫃回到家里,先把灶膛内点了火,将水烧开,就等凤玄回来好下饺子吃。   见他还没回来,就去又剥了蒜瓣,把蒜捣好了,如此万事俱备,凤玄却还是没回来。   宝嫃望眼欲穿地,就出了门,不敢远走,只站在门口上左右张望。   你道是凤玄因为什么还没回家呢?原来是县衙之中,来了一位大人物,不是别人,却正是知府大人廖仲吉。   廖仲吉的来到,并非是突然而至的。在此之前,府衙同赵瑜曾有过许多次文书往来,其中两次,涉及两边的案犯交接。   按照府衙的要求,是让县衙这边派出捕头,押解着犯人前去府衙。   然而一连两次,“正牌”捕头却从未出现过,头一次来到的,是差人李明,领着几个捕快。   廖仲吉没见到人,以为是赵瑜大意,便又借口传了一次,没想到再来,仍旧是李明。   廖仲吉这才觉得不对,把李明亲自问了一番,才知道李明已经是乐阳县名义上的捕头大人了。   廖仲吉也算是有些城府,细细想了想,也猜到这其中必有蹊跷,——不是乐阳知县故意而为,就是那位叫做连世珏的捕头故意避而不见。   自他的爱女从乐阳县仓皇回来之后,整个人便失魂落魄地,且夜夜噩梦。   廖仲吉问起来,廖涟泽却总不肯说发生什么。   廖仲吉倒是不愿意跟个区区小捕头计较,甚至也有些觉得到底是女孩儿家,有些小题大做不堪一击……然而他心里也有些怀疑,——廖涟泽的性子他也是知道,自小见多识广不是个不开眼的,更不像是普通高门贵女那样懦弱一吓就倒的。   再加上廖涟泽先前对“连世珏”大为推崇……廖仲吉暗中派人往乐阳县查探,却查不出个虚实来,而且还有几人竟无端端的没有回来复命……似是失踪了。   廖仲吉暗怀疑惑,一直到那晚上廖涟泽发了狠,引得他终于也动了气,才想将“连世珏”召来府衙,好借机摆布给女儿出气,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上钩。   廖仲吉冷笑:“只要他还在大舜,我便能见到他。”   正好眼看冬至将到,廖仲吉身为知府,便亲身往辖下各个县衙走动一番,按照惯例,是为了审查各位官员的政绩,二来显示一番廖知府的事必躬亲以及同辖下各位官员的关系之亲密友好。   冬至这日,“恰好”就走到了乐阳县。   原本乐阳县得到的消息,却是知府两天后才到的,赵瑜乍然听闻知府已经进城的消息惊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官服,这功夫正好凤玄也在县衙。   赵瑜怨念不休:“这廖仲吉怎么神出鬼没,不是说人还在安泰县要两天后才到吗?”   赵忠笑道:“也许廖知府想早点见到大人您。”   赵瑜道:“是想找我麻烦才是吧……”   他倒是不傻,心里暗暗提防着,就出外迎接廖仲吉,本是叫着凤玄的,一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凤玄人影。   赵瑜便问:“连捕头呢?”   赵忠道:“方才还在呢,大概是先出去迎接廖知府了吧。”   赵瑜笑:“这可不是他的性子,先前廖仲吉发帖子来,说要让捕头押解犯人去府衙……你说他何必指明要捕头呢?我看必有玄机,本是要让他去的,没想到他执意不去,最后宁肯让李明顶着他的名儿……”   赵忠若有所思:“我说大人,捕头是不是跟廖知府有什么过节?”   赵瑜说:“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有什么过节?”   赵忠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笑:“这可保不准,大人你想……如果他女儿对捕头有那种意思,捕头却不喜欢,廖大人自然觉得颜面无光,前两次他急着召捕头前去,也许是想亲眼见见未来女婿呢?”   赵瑜吓了一跳:“你这狗头,胡说八道什么!连兄是宝嫃的丈夫,我瞧他对宝嫃好得很,怎么会当廖家的女婿。”   “大人您说的可真好,”赵忠感叹,“话说要是寻常其他男子,听闻有机会当知府大人的女婿,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儿,自古以来那陈世美还少吗?可连捕头真是个难得的奇男子。”   赵瑜哼道:“除了他,这儿还有个奇男子呢。”   赵忠忽然腼腆起来,道:“小人不敢。”   赵瑜呸地吐了口:“滚你的!哪轮到你,若是你,定是第二个陈世美,——说的是你家老爷我!”   正同赵忠斗嘴,外头衙差进来通报:“大人,知府大人将到了县衙门口了。”   赵瑜便喝赵忠:“快去看看连捕头去了哪里。”自己整整官服,赶紧正色出去迎接。   廖仲吉从轿子上下来,一眼先见了赵瑜,眼前的人物倒是让他颇为惊艳了一番,惊艳之余,心里又念了几声可惜。   ——可惜如此人物,却似是个不开窍的,总不会顺着他的心意行事,让他内心颇为不喜。   赵瑜上前见礼,廖仲吉微笑着示意免礼,两人寒暄着往县衙内而行。到了堂下坐了,赵瑜就说:“听闻知府大人要在安泰县盘桓两日才能到敝县,不知竟这么快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廖仲吉笑道:“听闻赵知县政绩突出,本府急不可待地想来看看,便把一些应酬给省下了。”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赵瑜敬茶,廖仲吉举手端茶,这一沉默的功夫,廖知府便扫了一眼堂内,似无意般地说道:“听闻这一次剿灭东山贼人,有位姓连的捕头立下大功……不知,这位连捕头可在县衙内吗?”   赵瑜见他忽然说起凤玄,心头一动想道:“他果然还记得此事,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瑜一踌躇:“人是在的,不过方才有事,出去了。”   廖仲吉便笑:“出去了?这么巧,难道是听闻本府来到,刻意走了?”   赵瑜忙道:“大人这话是从何而来呢,乃是县衙之中有要事……”   廖仲吉哼了声,忽然语声一变:“可不知这位连捕头有什么要事?上两回本府让他押送案犯前往府衙,都不见人……这位捕头当得可真是清闲,还是说,他因立了功,故而有些居功自傲呢?”   赵瑜见他语声不善,便说:“大人,这件事跟连捕头没有干系,是因为……”   “住口!”廖仲吉忽地皱了眉,喝道,“赵知县不必为他遮掩,身为一县的捕头,居然不肯尽忠职守,上回有个囚徒半路逃脱,正是因为他玩忽职守所致!”   赵瑜瞠目结舌:“知府大人,这件事……”   “有功必赏,可是有罪也必罚,”廖仲吉望着赵瑜,“这位连捕头人在何处,赵大人,请他出来吧。”   赵瑜目瞪口呆:“知府大人,你听我……”正说到这里,就见门外有人喝道:“什么人?!”原来是廖仲吉的手下出声。   两人齐齐往外看去,赵瑜便望见赵忠被两人拦着,探头探脑、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赵瑜忙道:“大人,那是本县的贴身仆从。”   廖仲吉一挥手,两个随从退下,赵忠踌躇不知要否进来,廖仲吉道:“赵知县的仆从像是有话要说。”   赵瑜皱着眉,正要暗中示意赵忠退下,廖仲吉却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这功夫赵忠进来,看赵瑜一眼,又看廖仲吉,望着对方傲慢神色,只好硬着头皮说:“回大人,方才小人……看到连捕头正要走呢。”   这一耽搁的功夫,外头也有廖仲吉的随从来报,说门口有人欲离开。   廖仲吉听了这个,冷笑道:“这件事真是有趣极了,赵大人,你这位捕头可真是神秘之极,刻意避着本府不成,真是不治他个怠慢之罪都不成了!”   赵瑜心里咯噔一声,就瞪赵忠,心想:“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忠面露无奈之色。   廖仲吉便对门口的随从说道:“去!务必把这位连捕头拦下!哼,真是好大的颜面,不过他既然不来见本府,那么本府不妨就多走几步,去见一见他!”他说着,便把茶杯放下,起身往外而去。   赵瑜想拦又拦不住,就冲赵忠瞪眼不休,两人跟在廖仲吉身后,你推我我让你地往外而行。   廖仲吉生怕“连世珏”又跑了,故而特意又让两个从人去拦下,他在后,从县衙往外,走到门口,果真看到两个随从拦住了一个身形魁梧之人。   从背后看,只觉那人生得高大,只不过一身布衣……看来倒不怎地突出。   廖仲吉负着手,下巴微扬,盯着那人往前而行。   此刻赵瑜赶上来,碎碎叨叨道:“廖大人,此事大概有些误会……”   廖仲吉边走边哼道:“误会?且让我看看赵知县这位了不得的捕头再说。”   他说着,便又扬声道:“如何……难道赵知县的这位捕头大人见不得人吗?怎么连本府到了,都还不肯见礼?!”   廖仲吉说完这句,便见身前那人肩头微微地一挺似的。   廖仲吉见状,知道他是要回过身来了,面带冷笑,一眼不眨地看着,倒是要看看,这位了不得的人物生得是何模样,是否三头六臂手眼通天。   那人果真转过身来,可是却也不曾见礼,只仍旧端然淡然地站着。   而四目相对,廖仲吉望见眼前那人容颜的时候,脸色乍然就变了。   廖知府脸上傲慢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地惊慌失措,本来是负着手迈着官步往前而行,这功夫双手却从背后撤了回来,整个人反而慌里慌张地倒退了一步,那原本挺得直直地腰也伛偻下去。   廖仲吉浑身发抖,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凤玄,声音颤抖着叫道:“王、王爷……”   82、荣华:墟里上孤烟   廖仲吉震惊之下,喃喃唤了一声,旁边赵瑜听不真切,皱眉问道:“知府大人您说什么?”   廖仲吉如梦初醒般看他,继而又看凤玄:“王……”垂手弓腰,欲跪非跪地。   这当口,却见凤玄眼皮一垂,抱手行礼,不疾不徐却清楚地说:“连世珏见过知府大人。”   廖仲吉惊讶未已,见他如此举动,越发惊地嘴也张开:“你……”   赵瑜摸不着头脑,原先廖知府一副兴师问罪像是要吃人的模样,怎么一照面却变作这副表情?却好像是青天白日下见了鬼似的,几分怕几分畏敬……   赵瑜就说:“知府大人,这便是本县的左右手,先前任过捕头的连世珏。”   廖知府费力转头看他:“连世珏?”又目光闪烁不定地看凤玄,迟疑着,“王……你……他、就是……这乐阳县的捕头?”   “当然啦。”赵瑜说,见廖仲吉神色仍旧有些无法捉摸,便赶紧说,“先前廖小姐在的时候也知道,连捕头是长陵之战生还退役回来的,先前押解犯人去府衙,是卑职一时大意了,倒是跟他无关,还请大人明察。”   廖仲吉的神魂兀自飘荡未归,目光怔怔地看凤玄:“连……世珏……本地之人?”   赵瑜心想:“这知府到底是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地。”仍旧说道,“正是,乃是本县连家村人士。”   凤玄自始至终都未曾再开口,面不改色淡然站着,毫无谦卑之色,可也不显得格外倨傲。   廖仲吉惊疑不定,上上下下打量他。   现场一阵沉默,赵瑜见状,就又打着哈哈,冲凤玄使了个眼色,说:“连捕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忙着去办呢?”   凤玄见他送了个台阶过来,便道:“正是,回大人,听闻东城处出了人命官司,差人要我速去看看。”   赵瑜道:“原来如此,我倒是你走的怎么这么急呢……”故意说着,又看廖仲吉。   他们一问一答,廖仲吉听得分明,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才重新又缓慢地吞回肚子里。   可是他看着凤玄那张脸,那通身的威风想再发作,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赵瑜见他狐疑不定似地,生怕他又找凤玄的不是,便对他说道:“知府大人,您看,连捕头果真是因为出了命案才急着走的……这命案之事不能耽搁,不如且让他去办差如何?”   廖仲吉蹙着眉头,多看凤玄两眼,终于点头:“也……好。”   他一答应,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便让了路,凤玄抱拳向着两人一行礼,只说了一句:“多谢大人。”转身就出门去了。   廖仲吉站在门口,直直地望着凤玄离开的身影,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被赵瑜唤了几句,两人一并又回了县衙。   自此,廖仲吉再没心思跟赵瑜多说什么,回去之后,心不在焉地寒暄几句,也不留着吃饭,就赶着走了。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赵瑜糊里糊涂地送走了府衙大驾,站在县衙门口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知府大人这突如其来又迅雷般离去究竟是何道理。   赵忠在旁边说道:“大人,这位知府大人好生古怪啊。”   赵瑜摸着下巴道:“哪里怪呢?”   赵忠道:“先前一副要找茬的姿态,可是见了连捕头之后,忽然之间却像是那什么的狗,夹着尾巴溜了。”   “蠢材,”赵瑜噗地笑出来:“你是说丧家之犬吧,不过也是……他摆明是要跟连兄过不去的,怎么忽然间一反常态什么也不说地就走了?”   赵忠也委实想不出来,就说:“难道他觉得连捕头不是个好对付的,于是才死了那条心?”   “这可是胡说,”赵瑜苦笑,“他乃是堂堂知府,别说是连捕头,就算他想要治本县的罪,也自有他的法子跟能耐,怎会怕了连兄。”   赵忠白眼看天:“那小人我就真不知道了……可是老爷,评心而论吧,先前知府大人面对您,的确是官威摆的足足地,不折不扣地是个压您一头的知府大人啊,可是,他见了连捕头,怎么说呢,那个样儿,就好像见到了鬼……不对,说是见到了天王老子还差不多,感觉连捕头压了他一头,可是连捕头明明什么也没做啊……他只是那么一转身……”   赵瑜听着赵忠的话,皱着眉喃喃:“是啊……你一说,我也想起来,方才他好像还叫连兄什么来着……”   赵忠挠挠头:“好像是什么……黄……黄叶……”   “黄叶?黄叶……”赵瑜皱眉喃喃念了句,便撇嘴:“不通不通。”   赵忠想不出,就随口笑:“那总不会是王爷吧!”   赵瑜听了这一声,心头一动,冲口说道:“我怎么也听着是王爷呢!”   赵忠呆:“大人,这不是更不通?连捕头跟王爷又怎么会扯到一块儿去,当今圣上可只有一个兄弟,咱们大舜也只有一个王爷……”   他的心思转动倒也快,忽然“啊”了一声,又说:“大人,我知道了,其实也说得通的,连捕头参加过长陵之战,长陵之战正是神武王爷统帅指挥的,万一这位知府说的是‘王爷手下的那个兵’之类的,岂不是说得通吗?”   赵瑜苦苦思索:“似乎也说得通,可是,就算他认得连兄是王爷手下的,那么他又何必露出那么害怕的神情?再说,当初我问过连兄曾否见过王爷,他也否认了。”   赵忠说:“这可不一定,连捕头那性子,是个不爱张扬的,就算人家是王爷的亲信,也不会跟老爷你就直说的……再者说,如果他真是王爷的亲信,知府大人瞧在王爷的面儿上,自然也要怕他一些的。”   赵瑜听这句话倒是有些逻辑通顺。   两人正议论着,里头宝嫃如出来:“要吃饭了,怎么都在这里站着?”   赵瑜见她来了,正好就问:“阿如,你知道不知道你姐夫在军中任过什么职位?”   宝嫃如眨巴着眼:“这我怎么会知道?”   赵瑜问:“你姐姐也不知道吗?”   宝嫃如摸摸头:“我姐姐大概也不会知道,她倒是跟我说,姐夫在战场上吃过好多苦……也很惊险,好好地回来不容易,是老天保佑,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说。”   赵瑜沉吟着:“是吗……”   宝嫃如歪歪头:“是啊,所以我姐对我姐夫可好了……对了大人,快进屋吃饭吧,这外头风大。”   赵忠早就先进门去了,赵瑜见状,只好暂且不去想这些,也跟宝嫃如一起入内。   且说凤玄借口查案,离开县衙,骑着马便出城而去,直奔连家村。   行到半路,天空之中微微有小雪片儿落下,被狂风卷着,四处呼啸拍打。   凤玄抬眸看看飞雪扰扰地阴霾天空,感觉雪片子打在脸上格外沁凉,他拧着双眉,目光沉沉,心中有无数念头在转动。   当初跟顾风雨打听廖仲吉的时候,凤玄就对这个名字觉得异样。   他是个马上王爷,因为多半时候人都在边塞,又天生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就算是人在京城,也极少参加各种公众场合,因此有许多朝臣都不曾认得他。   但事有例外,他隐约记得曾有一次,因是年下,皇帝宴请群臣,他参加家宴,退出之时,同一帮朝臣对面相遇。   他的记性是尤其地好,记得那是兵部的一些人,见了他便纷纷跪地。   而廖仲吉在京呆的那两年,便正好在兵部当差,难保就在其中。   因此前头廖仲吉几次三番地要捕头押人去府衙,他都不肯去。这回廖仲吉忽然袭击,他也想暂时回避,没想到廖仲吉死咬不放。   凤玄退无可退,便同他又打了个照面。   虽然有赵瑜在旁照应,他如今又换了个身份,那廖仲吉一时并没有就坚持认人,可是……谁知道那老狐狸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真的要带宝嫃离开这里吗?   凤玄在心里想来想去,想了一路,飞雪凌乱里,渐渐地看到了湖畔的茅屋。   他抬头看到,心头便安稳下来,马儿飞奔一会儿,顿时眼前一亮,却见宝嫃正站在门口,踮着脚尖张望。   凤玄望见她,满心如飞雪乱乱的纷扰就烟消云散,面上也露出笑容来。   宝嫃正搓着手,不时地放在嘴边呵点热气,跺着脚伸长脖子往路上看,乍然看到凤玄骑马的身影,一喜之下,便欢呼了声,向他挥手叫着:“夫君!”   凤玄翻身下马,也来不及把马儿拴上,就也飞步往前。   凤玄见宝嫃的头上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地雪,很是心疼,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感觉手儿冰凉,不免埋怨:“下雪了也不知道进去避一避,呆站在这里干什么?”   “夫君你怎么才回来。”宝嫃嘟着嘴,“我好担心啊。”   “担心什么,娘子在这儿,”凤玄看着她撒娇的神情,不由地柔声说,抬手把她鬓角发上的雪片子拂去,“我怎么也是要回来的。”   两人进了屋子,宝嫃急忙又去烧火,把一锅水重新烧开了,就把饺子下了,一会儿的功夫,饺子便都浮在水面上,白白胖胖地翻滚着。   宝嫃煮熟了饺子,把吃食尽数端到屋子里去,那边凤玄已经洗了手脸,宝嫃先端了汤给他:“夫君,喝一口暖暖身子再吃。”   凤玄望着面前热腾腾地饺子汤,跟一个个白胖地散发着热气的饺子,又看宝嫃笑得甜甜的模样,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弥足珍贵,可是,却又隐隐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先头跟廖仲吉的不期而遇,似乎这样难能可贵的温馨相处……被笼上了一层无形的阴云。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狂风席卷着雪片狂舞,凤玄喝了口热汤,连心也都熨帖暖和了。   宝嫃把筷子递给他,一边说:“夫君你看吧,我说要下雪了,果真就下了,先前你嫌棉衣厚,这下子可一定要穿了。”   凤玄捏着筷子:“娘子说的对。”   “夫君吃吧,”宝嫃见他答应,也坐下,碎碎念又说:“不过你放心,我先前已经把棉衣取出来了,放在炕头上,用被子压着,捂得热热地,等夫君换的时候就不觉得凉呢。噫,快尝尝好吃不好吃?夫君你别担心,我已经给公公婆婆送了一些过去啦。”   凤玄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他细细地一个字一句话地听着,低下头,不知是不是被热气冲的缘故,双眼有些湿润,赶紧夹了一个饺子吃进嘴里,只觉得香甜鲜美,他静了静,用力咽下去,也不抬头,只是连声说:“好吃好吃!”   入了夜,廖仲吉才回到府衙。   匆匆地入了内堂,正好廖涟泽听闻消息,便出来,两下里见了,廖仲吉望着她,若有所思地便问:“涟泽,上回你从乐阳县失魂落魄地回来,究竟发生何事?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廖涟泽被他一问,心有余悸,咬唇道:“父亲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来?”   廖仲吉眼前便出现那人的身形容貌,又想到自己当时那种感觉,目光一沉,只说:“总之为父有要事,你先说来,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那样?”   廖涟泽把脸转开了去,沉默片刻,终于说道:“那件事,女儿委实不想再提起……”她伸手在胸口一按,脸色又有些发白,“不过,既然父亲有要事,那么女儿说就是了。”   83、荣华:夏值接舆醉   外头风吹雪舞,寒意沁人,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不定。书房之中虽然生了上好的炭,却仍遮不住那种阴冷之感。   廖涟泽回忆先前发生的事,越发觉得身子阵阵发冷,终于说:“自上回女儿同父亲说过之后,重到了乐阳,本来有心说服他为父亲所用,谁知道他半点也不领情……女儿不死心,正好料理了杜家剩下之事,女儿便想趁机给他点颜色看看,好歹先杀杀他的威风……”   她说了会儿,双手一握:“谁知后来事情峰回路转,东山好歹也有二百有余的贼人,居然在一夕之间全部被灭……我听闻这个消息很是震惊,想不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廖仲吉思索:“据说是乐阳县的三班差人所为?”   廖涟泽冷笑:“那不过是说辞罢了……倘若不是后来的事,恐怕我也会那么以为了……”   廖仲吉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廖涟泽身子发抖,双眸闭了闭,才说,“女儿便叫人再去探听仔细,没想到人还没有出门,就被人堵了回来。”   “被谁?难道说是……”   “不错,就是他,连世珏。”时隔许久,说起这个名字,廖涟泽还是觉得惊恐未定,却又恨意上涌。   廖仲吉见她说到紧要时候,便又问:“他去找过你?做什么?”   廖涟泽道:“女儿也是这么问他,哼……说起来好笑的很,女儿身份非同一般,所到之处,从来都被礼遇有加,可是那个人……每次见女儿之时,都是一副傲慢之态,从来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对女儿又敬又怕地,相反,女儿心里对他反而十分地畏惧忌惮……”   廖仲吉听到这里,神色一动,就想到自己见到凤玄时候的情形:当初廖涟泽回来同他说起,他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   “这种感觉很是古怪,可就好像是天生无法抗拒似的……”这边廖涟泽兀自回想着:“当时女儿问过他之后,他就站在门口,说了一句话……”   廖仲吉道:“他说什么?”   廖涟泽深吸一口气:“他说,他知道指使东山贼人的幕后另有其人,希望那人不要再肆无忌惮,否则他也就不客气了。”   廖仲吉双眸眯起,低低说道:“果真很是肆意大胆……哪里像是个寻常的小小捕头呢。”   廖涟泽听得分明:“不错,女儿也是这么以为的,女儿不忿,自从认识他,每次都觉得被他压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似的,可他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小捕头!凭什么跑到女儿跟前来耀武扬威?于是女儿就下令随从把他拿下!”   廖仲吉心头一动:“然后呢?”   廖涟泽嘴微微张开着,顿了顿,才迟缓地说:“跟随女儿的那两人,不算是江湖里顶尖的,也算是一等一的了,又是两个人,要拿下他,虽然不容易,恐怕也不是难事……可是、可是……”她声音又有些抖,深吸一口气。   廖仲吉道:“不要急……慢慢来说。”   廖涟泽哪里是急,双手交握着,感觉手指甲掐的掌心生疼:“不知为何,那两人同他只是一个照面,胜负便立分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当时,那人傲然站在庭中,那股咄咄逼人且又骄狂的气质让她难以忍受,当他盯着她的双眼说那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无比轻蔑,且又带着一丝厌恶,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矜贵又美貌的知府小姐,而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   她对他已经一忍再忍,颇多宽容礼遇,可他全不领情,反而步步紧逼,她的父亲说的对,无法为他们所用的人,留下来只能成为心腹大患。   既然他来自寻死路,那她索性还以颜色。   除了现在身边的两个亲随,这院子里还有不下十个高手,除非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然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必会屈服。   她就站在门口,傲然冷然地望着他,就想看看他穷途末路是个什么样儿,敢得罪她的人,从没好下场,是他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她翻脸无情……不过,倘若他肯服软的话……   廖涟泽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那算盘才敲响一两声,眼前三人已经动了手,然后她心底那如意算盘便哗啦啦碎做一地,就好像眼前她那两个亲随一样下场。   那人出手雷霆万钧,手掌挥出砍在其中一人手臂上,廖涟泽清楚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伴随着那人受伤发出的痛嚎,那嚎叫却很快就中断了,因为已经被那人横踢了出去,风筝断线似地斜斜撞上假山,一时脑浆迸裂,整个人瘫软如一团烂泥。   身旁的两个侍女尖叫不已,惊魂夺魄,有一人腿软便倒了下去。   目不暇给之中,他已经将另一人擒住,单掌捏住那人的脖子,间不容发之时,冲着廖涟泽微微冷笑,那笑似是冰雪之色,又像是刀刃锋芒。   就在廖涟泽呆若木鸡之时,眼眶所映出的场景,是那亲随的头忽地就同身子分了家。   廖涟泽只听到一声凄厉地尖叫,不似人声,仿佛鬼叫,也不知是自己的声音还是身边侍女的,久久地在耳畔回荡,震颤不休。   然后那人空落落的脖子里嗖地飞出一股鲜血,冲天而起很高很高,如下了一场血雨。   点点地血从天而降,还温热着,带着浓烈地腥气,洒落在她的头脸之上。   那瞬间廖涟泽怀疑自己已经晕了过去,可是却还清楚地瞧着,——为何没有早一步晕厥过去?眼睁睁地看的清楚,成了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个带血的头颅被扔在身旁,这功夫廖涟泽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跪在了门边上,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跪倒的都不知道,只是看到那带血沾着泥的头骨碌碌滚到自己膝盖边上才恍然发觉,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扯落头颅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死,她看到他张着嘴向她呼救,甚至头跟身子分家之后,他的嘴唇还动了动。   她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又怀疑一瞬间人去了黄泉地狱,才会见到如斯血池地狱般的场景。   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歪在地上,大大地眼睛像是瞪着她。   那人没了头的身子跌在地上,血流遍地,她察觉自己的手上身上甚至头脸上都是血,一时尖叫,声音却嘶哑断续,难听之极,不像是她自己的。   耳畔,却听到一个极冷的声音道:“我向来是言出必践的,廖小姐,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下一次逼我出手的时候,倒霉的就不仅仅是这些蝼蚁了。”   她神思恍惚地抬头,依稀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一直到外间的随从进来,她还兀自瘫跪在地上无法反应。   她以为他是来自投罗网的,没想到他是来给她一记教训,那种夺魂催命的气势,别说是院内的十几个人,就算是千军万马来到,都不值一提似的。   灯光明灭,仿佛鬼火,廖涟泽说完之后,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抬手掩面,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再怎么见多识广,心狠手辣,不过是个高门闺秀,且多半只是幕后行事而已,这些学淋淋地残忍场景,还是头一次经历。   回府之后她每次噩梦,都会梦见那活生生地一幕,那头颅滚到她面前同她面面相觑,诉说自己的死不瞑目,有时候她怀疑自己也是这样倒在地上,同那头颅对视。   何其可怖。   廖涟泽说完,廖仲吉道:“原来如此,果真是他所为。”   廖涟泽下令随从们不许多口,两个婢女被吓得痴痴傻傻,廖涟泽一见她们,也更觉得心里发堵,便命人将两人发付了。   极至回府之后,廖仲吉见她不妥,责问之下,只知道死了两人。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却无法确认,廖涟泽虽暗暗猜测跟凤玄有关,但却也不敢确认区区一个捕头会有此身手,更有此胆量。   廖涟泽深吸几口气,才镇静下来:“父亲,你这一回去,可有收获?”   廖仲吉正沉吟中,闻言便说:“为父此次去,本是想除掉那个连世珏的……没想到……”   “没想到如何?”廖涟泽忙问。   廖仲吉本想要说,看了看廖涟泽发白的脸,便只说:“兹事体大,关系非比寻常……为父得先派人往帝京去一趟,泽儿,在此之前,你也先休要胡思乱想……等帝京传了消息回来,再作打算,好吗?”   廖涟泽不解:“父亲,难道要摆布他真的有那么难?”   廖仲吉摇摇头:“不是难,而是……事情有些复杂,总之泽儿你放心,为父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目前你所做的就是先稍安勿躁,知道吗?”   廖涟泽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必有算计,便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先答应了。   冬至过后,宝嫃忙忙碌碌地就开始准备过年所用的东西,这天凤玄早起去了县衙,宝嫃送走了他,打扫了庭院,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挽了篮子准备去赶个集。   谁知刚一出门,就听到林子边上自家的鸡咕咕叫个不停,听来有几分慌张,宝嫃警惕起来,生怕那只坏黄鼠狼又来偷鸡,赶紧捡了根木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叫:“走开走开!”   眼前枯黄的长草丛里一阵摇晃,一只鸡从里头扑腾着跳出来。   宝嫃见鸡毛都有些凌乱了,一时大气:“又来偷鸡,这回让我夫君把你打死!”看那草丛还在乱晃,就一棍子打了过去。   那只母鸡叫着躲到她的身后,草丛里却传来“哎吆”一声。   宝嫃听着像是人声,吓了一跳,往后退出一步:“什么东西!”她只知道黄皮子会学人咳嗽,难道也会学人叫疼了吗?   这功夫,草丛中便探出一个头来,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她,气道:“好凶悍的人!干吗打我!”   宝嫃听他声儿脆脆地,口音却有些怪,不似本地人,便抱着棍子,仍旧戒备道:“你是谁?你干啥偷我家的鸡?”   说话间,那人就从草里跳出来:“什么你家的鸡?我看它们满地乱跑……还以为是野鸡呢,说是你家的,你叫一声,看看它们答应不?”   宝嫃见他打扮的颇为体面,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乃是个少年,面容生得倒是也俊俏,可惜说话蛮不讲理,就说:“你别胡说,这鸡是我养的,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哪里跑来的恶人?看年纪这么小,却来当贼!告诉你,趁早不要乱来,不然衙差捉了你去关起来,有的你哭呢!”   那少年听她口齿伶俐,就抱起双臂,笑道:“哟?你这凶悍的村姑,倒是敢胡吹大气,区区衙差敢捉我?让他们来试试,小爷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看看哪个敢碰小爷一根指头。”   宝嫃见他纹丝不怕反而更猖狂,又气又好笑,脸上有些愠红:“小小年纪就这么坏……我不跟你说,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家长呢?也不管管你吗!”   少年撇着嘴斜着眼睛不屑一顾地打量她:“怎么,奈何不了我,就想找家长了?我的家长也是你这村姑能见的?笑话!”   宝嫃气道:“是了,能教出你这样的坏孩子来,家长怕是也见不得人……”   少年怒道:“你说什么?”踏前一步,像是要来捉宝嫃。   宝嫃见他动手,挥动木棍打向他身上:“我说的不对吗?他们不好好教你,让你出来偷鸡还骂人,还想打人呢!”   少年抬手握住她手中的木棍,用力往身边一扯,宝嫃握不住,便被他夺了过去,少年把木棍一撅两半,气愤愤说:“我不跟女人动手,不过你再乱说,我就跟你不客气!”   宝嫃见他发了性子,就赶紧去赶自家的鸡:“嘘嘘,快回家……”   一群鸡听惯了她的号令,顿时做一堆儿跑的飞快,接二连三地跑进家门去。   宝嫃见鸡都差不多跑到院子里去,就又回头,对少年说:“那好,你有本事就等我夫君回来,看他怎么教训你!”   少年叫道:“给你几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你那什么夫君叫出来,看小爷不把他打的跪地求饶。”   宝嫃见他说话过分,俯身捡起一块石头,便扔过去:“你这坏家伙就一张嘴而已,见到我夫君,你才会跪地求饶!”   少年站着不动,一伸手把那石头竟接住了,在手中掂量两下:“是吗?今天小爷还真要教训教训你……”   宝嫃见他居然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的石头接住了,当下赶紧跑到院子里去,一下子就把院门关上,隔着院门说:“我夫君中午就回来了,你等着好了!”   少年见她居然躲起来,又气又笑,正要上前叫门,却听到一声浅浅地咳嗽声响起,接着有个声音说:“凌儿,你又在干什么!”   少年一听这个声音,就老实起来,垂手转过身来:“军师……”   那人声音一沉:“什么?”   少年低着头吐吐舌头:“不是不是,是先生、先生啦,真没什么,遇到个无礼村姑而已。”   宝嫃正竖着耳朵听,闻言就扬声说:“你这小贼,是你偷我家鸡在先的,还威胁要打我,反而说我无礼!”   那年长些的声音就又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岳凌,你当真偷人家的鸡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乖似的:“先生,不是的,我就看那鸡乱走,以为是无主的,就随便捉捉……谁知道……”   宝嫃见他怕了,心想那来人莫非就是他的家长吗?就偷偷地打开门往外看,却见林子外不知何时多了辆马车,那少年正站在马车外五六步,马车里的声音沉沉说:“让你过来仔细地打听找寻,你反而玩闹起来,唉……真不该带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赐予我力量吧~~~赶紧先发~~~   嗯嗯,是谁来啦^_^   84、荣华:狂歌五柳前   宝嫃就在门口上看,见那马车里的人叹了声后,这少年脸上多了惶恐之色:“先生,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宝嫃见他的表情跟方才判若两人,便高兴地哼了声,那少年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少年便冲宝嫃一瞪眼。   宝嫃叫道:“你嘴里说说不敢了,却还冲我瞪眼呢!”   少年气得一跺脚:“你!”   宝嫃见他样子虽气,可是仍不敢动,她心里知道这少年是害怕马车里的人,就又说:“那位车里的先生,你好好管教一下你家的孩儿吧!”   马车里传出浅浅地咳嗽声:“多谢……岳凌,我知道你是口服心不服,你去,跟这位娘子道个不是。”   叫岳凌的少年目瞪口呆:“先生!”   “你不愿意?”   “我去我去!”少年再也不敢犹豫,连声答应后,就往这边走来,宝嫃见他一边走一边一脸不服,嘴里还无声地嘀咕着,就说:“你这样凶,别过来!”把门关上,再也不看外头。   岳凌见状,回头看看那马车,才又扭过头来,没奈何,谁叫马车里的是他在这世上最害怕的三个人之一,于是便含羞带怒地,站在宝嫃大门前,叫道:“喂,我向你道不是了,先前委实不知道是你家的鸡,你别怪我。”   宝嫃靠在门上,听着少年说这话,虽不算十分诚恳,却到底也算是低了头,她从门缝里往外一看,正好看到少年瞪着这边的眼睛,四目相对,少年怔了怔,便想笑。   宝嫃有些脸红,赶紧咳嗽了声,说:“那个……既然你不知道是家养的鸡,那就算了……我先前打你也不是有心的,我以为是黄皮子又来偷我们家的鸡了,现在没事了你就走吧。”   门外岳凌惊奇道:“黄皮子?”   “是啊,”宝嫃说,“冬天它们没食吃,就会来偷鸡。”   “莫非你说的是狐狸?”岳凌大怒,“你这村姑,居然说小爷是狐狸吗?”   宝嫃呆了呆,一本正经地说:“不是狐狸,是黄皮子,黄鼠狼。”   少年一听,大叫一声,扭头对马车上的人叫:“先生,你可听到了!她居然拐弯抹角骂我是黄鼠狼!”   “我哪有!”宝嫃急了,把门打开,“你别胡说!”   这功夫,马车里的人叹了声,接着帘子一动,有人探身出来。   岳凌一看,赶紧飞跑回去,将人搀住:“先生……”扶着那人下了车。   宝嫃见此人穿着一袭银灰色的毛大氅,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可是仍旧看出人是极瘦弱的,从始至终都没抬头,下了车后更是咳嗽连连。   “你真是……不让我松心。”那人咳嗽了一阵,才停下来,“让你跟人家道个不是,你反而又惹事!”   岳凌被他一斥责,就不敢顶嘴了。   宝嫃站在门口歪着头看,见那人训完了岳凌,才慢慢抬起头来,――原来是个长髯的中年人,大概四五十岁,脸容清瘦,长髯飘飘,斯文儒雅,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宝嫃被他一看,就略低了头闪避,那人却望着宝嫃,上前两步,道:“舍侄无状,我替他向娘子赔不是了。”   岳凌见他居然屈尊降贵,一时叫道:“先生!”   宝嫃见这人如此通情达理,语声也好听,倒是不安起来,讪讪地说:“没事的……只是小事,不过我没有骂他是黄鼠狼。”   那人嘴角一动,像是要笑,却又轻轻地咳嗽了声:“这个我也知道,是舍侄年少气盛,误会了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勿要见怪。”   宝嫃见他明白,却放了心,便冲他还了个礼:“多谢。”   他两个说话间,叫岳凌的小子就东瞄西瞄,显然不服,这长髯之人却把宝嫃上下打量了一遍。   适才岳凌在外头跟宝嫃拌嘴,他虽未露面,却是从头到尾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是个心思深沉城府深厚的人,两人对话之中,便已将宝嫃的性子摸了个大概,如今又见了她,心里就拿捏的□不离十了。   他见宝嫃有些赧颜地,正中下怀,这功夫又把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个清楚,见周遭无人,便又上前一步,温声说道:“这位娘子,其实我同舍侄是经过此地的,因为人生地不熟地,有些迷路,不知这里可是连家村吗?”   宝嫃见他恁般和颜悦色,便说:“是啊,你们要去哪?”她倒不是想打听他们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给他们指指路。   岳凌在一边暗暗纳闷,不晓得为何“先生”竟对宝嫃如此礼遇。见宝嫃回答的全没些恭敬似的,就又皱眉撅嘴,却不敢出声。   “先生”就说:“我们想去乐阳县城……”   宝嫃松了口气:“这样啊,那很简单啦。”说着,便叽里呱啦地把前路指点了一番。   她说着,岳凌就在一边挑眉,“先生”却总是笑而不语,只是不时点头。   等宝嫃说完,他先谢过了,才又似想起什么来般,轻描淡写问道:“对了,敢问小娘子……这里是连家村的话,是不是有个叫做连世珏的捕头呢?”   宝嫃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自家夫君来,有些意外地说:“啊?是啊……你们问我……他做什么?”宝嫃心性本来单纯,可是自跟了凤玄,经过他些许提点,又加上些事情磨练,便多了个心眼,本来要说“问我夫君”的,一下就改口了。   然而眼前之人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听不出来?那本来淡然的双眸之中掠过一道光,看向宝嫃的目光越发锐利了几分,顺便极快地又仔仔细细地把这湖畔的屋宇打量了一遍。   他心里震动,面上却不露出一丝一毫震惊或不安来,仍旧若无其事地慢慢说:“哦,我们这一路上,听闻乐阳县有个连捕头,实在是厉害得很……乃是县太爷的左膀右臂……故而有些好奇……”   宝嫃听他大力夸奖凤玄,面上就露出甜甜笑容来,“先生”看在眼中,心头越发惊动。   岳凌却不似这人一样心思深,见宝嫃笑,就不耐烦说:“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宝嫃正喜滋滋地,见他又不客气来问,倒是不生气的,便笑说:“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跟你说。”   岳凌大惊:“什么?你竟敢……”   宝嫃一点也不怕他,几分高兴地说:“我当然敢啦,哼!”   岳凌目瞪口呆,气地就看“先生”,“先生”正细细打量宝嫃,见她是个已婚妇人的打扮,但是年纪似并不大,生得倒是娇憨甜美……   他心中转了几转,便说:“岳凌,不得无礼,你一路上不是说那位连捕头厉害,你想见识见识他的英雄风采吗?如今就在他家门外,你还敢这么放肆?”   他这样一说,宝嫃同岳凌双双地惊了,宝嫃问道:“你怎么知道?”   岳凌却叫道:“军师你说什么?”   这位又“军师”又“先生”的男子一笑,竟向着宝嫃缓缓行了个礼:“如果我猜得不错,小娘子你怕就是连捕头的夫人吧?”   宝嫃见他果真认出自己,有些纳闷又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呢,你认得我吗?”   岳凌在旁边也顾不上出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瞧,先生就道:“路上听闻连捕头家住在连家村后的湖畔……因此我是胡乱猜测的。”   宝嫃眨着眼:“是吗?”   先生又说:“方才小娘子你说,连捕头要中午才回来,不知他几时出门,去做什么了呢?”   宝嫃望着他泰然自若的脸,又看看岳凌在一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先生缓缓地说:“啊,请小娘子勿要见怪,在下这位侄儿,是最好拳脚功夫的,我便是陪他走遍天下寻访些奇人异事的切磋武功的……他听闻了连捕头的大名,就恨不得亲眼见一见到底是何等英雄之姿呢。”   他说着,就斜睨岳凌。岳凌正在看他,见状便急忙道:“是、是啊!对了村……我说,你先前还说让你夫君回来教训我一顿,如今岂不是正好了,居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我想见的连捕头的家里,真是老天的意思,不见都不行了……”   宝嫃疑惑道:“你想干什么呢?”   岳凌说:“当然是要找你夫君切磋切磋啦,怎么,难道你怕了?怕我把他打败吗?”   宝嫃就皱眉:“你胡说……不过我夫君才不跟你这样的小孩儿动手呢!”   岳凌哼了声:“我看你是害怕了吧!哼,我一路上听闻连捕头多厉害的……现在看来……”他故意用了一种不屑一顾的口吻。   宝嫃见他那副嚣张模样,又恨不得抓破他的脸。   旁边的“先生”才道:“凌儿,你怎可如此无礼?快些道歉。”   岳凌这回却听话了:“先生,要我道歉有何难,如果她夫君真有那么本事,让我跪下来磕头也行啊。”   宝嫃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虽然很是不忿岳凌那口气,可是这两人毕竟是陌生人,万一是不安好心的又怎么办?宝嫃想了想,就不上当:“我夫君估计要中午才回来,还得两个时辰呢,你难道要等在这里吗?”   岳凌说:“两个时辰有什么难得?”   宝嫃道:“那好吧,你们要等那就等好了,我要去赶集买东西……”   岳凌看她要关门,便要上前阻拦,“先生”见状,却轻轻咳嗽了声:“既然如此,凌儿,那我们就别耽搁打扰了,还是先赶路吧,咳咳,以后有时间再来拜会……”   岳凌一惊,宝嫃也有些意外,暗地里却也松了口气。   “先生”向着宝嫃略微拱手:“不打扰小娘子了。”   宝嫃急忙还礼,先生一点头,转过身要走,这当儿,一阵风吹过来,先生起初三两声地咳嗽,渐渐地就剧烈起来,竟然无法往前迈步,咳的腰身伛偻着,整个肩头都震动不休。   岳凌半扶着先生的腰,急急叫道:“先生你怎么啦,又犯了咳病了吗?”一边抬手在他背上抚过。   宝嫃跳下门口台阶,耳畔听先生的咳嗽声越来越大,看那身子震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让人心惊肉跳地。   岳凌身形还没长开,不及先生高大,几乎就是个扶不住的样子。   宝嫃犹豫着要不要去帮手,猛然间岳凌颤声叫道:“天啊!怎么竟咳血了!”   宝嫃吓了一跳,这功夫那先生身子一晃,似乎是站不住的样子,岳凌忙半抱住他。   宝嫃跑过去:“怎么了?”抬手扶住先生的手臂,一眼看去,却见先生手中握着一方帕子,帕子上鲜血淋淋地,宝嫃吓得叫道:“怎么这样啦!”   岳凌到底是个少年人,急得六神无主,眼中居然要冒出泪来,颤声道:“我也不知道,先前没这么厉害……一定是赶了太久的路了……军师!你不要这样,你让我怎么回去交代啊……”几乎要放生大哭之间,忽然间觉得手肘被人暗中用力捏了一下。   岳凌眼中还带着泪正反应的功夫,宝嫃见他哭得可怜,又看先生倚靠在他肩上,摇摇欲坠一副随时晕厥或者倒毙的模样,惨白的一张脸儿嘴角还带着血痕,她来不及多想:“先把他扶到我家里去歇息会,我去叫个大夫来给看看吧……”   岳凌这边儿正发呆,一听宝嫃这么说,又看看靠在肩头的“先生”,便道:“好好,多谢你!多谢你了!”   宝嫃见他虽然年少无礼,可是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先前都还落了泪,就说:“没什么,救人要紧。”   两人半扶着先生,进了屋内,宝嫃就把先生让到有床的屋子里,把个小火炉搬到堂下,生了火,才又搬进去靠在床边上。   先生已经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还是雪白的,看来神情倒是平静了些,见宝嫃进来,就睁开眼睛,气息奄奄道:“怎么好意思打扰……”   宝嫃说:“救人如救火,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老人家,你不要说话,好生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叫个大夫来啊。”   先生一看岳凌,岳凌立刻就说:“不用麻烦啦,我们自带的药,如果有药罐子熬一熬,喝一副就会好了。”   “真的?”宝嫃半疑半信。   岳凌急忙露出一副十万分诚恳的模样:“当然是真的,就在马车里。”说着,就跑到外头,从马车里取了个包袱回来,回来后,果真从包袱里拿了一副包好的药,宝嫃见状,才信了。   宝嫃拿了药,用清水泡了泡,才出去跑到连家,拿了个药罐子回来,把药放在罐子里搁在炉子上熬着。   一会儿的功夫,药气就透了出来。   幸好先生咳嗽的也轻了好些,也没有再像是在外头那样咳血了,宝嫃看了几回,见他没大碍了,才也放心,等药熬好了,又取了碗来盛了送进来。   岳凌见她忙里忙外,就说:“我来喂先生吧。”   宝嫃正好把碗递给他:“有些烫,小口儿喝。”   正午时候,凤玄骑马回来,一眼看到树林边上停着一辆马车,他心里一动,走到门口,鼻端便嗅到若隐若现地一道药香。   凤玄心头一震,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一脚迈进门槛,就听到里头有人说道:“没想到你做的还挺好吃的!”   凤玄听见这个声音,心头越发一沉,眉峰聚了聚,迈步就进了门。   宝嫃正在堂下,听见门响就抬起头来,一看凤玄回来,便高高兴兴迎出来:“夫君!”   岳凌正坐在堂间的凳子上吃饭,一转头望见凤玄,吓得嗖地就从椅子上跳下地,双眼死死地瞪着凤玄,喃喃道:“天……天啊!先生,军师……”语无伦次地,嘴边上还挂着一根萝卜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稍微早一点~~   看到大家猜小岳是太子,咳咳,现在可不能兴师动众,这秘密一戳破,很多人要跟着那啥的,因此要偷偷地进村,打枪地不要,捉鸡的当然也不行,哈哈XDD   小岳跟某个先前提过的人有点关系,看到有同学猜到了,剧透下也无妨,的确是一对儿弟兄^_^   小岳也算是神武王爷阵营中一个奇葩,其他的都老肚儿黑了,包括某只老虎弟在内XDD   85、荣华:红叶晚萧萧   岳凌惊叫之下,室内有人咳嗽两声,门帘一打,那人便迈步出来,往外一看那刻,瘦削的身影便晃了晃,一手捂着嘴角,一手便撑向旁边桌子。   宝嫃不解地看看岳凌,又看看那出来的“陆先生”,先前他只说自己姓陆,――却不知道他两人为何齐齐望着自己夫君,一个目瞪口呆,一个又几乎吐血的样子。   宝嫃见凤玄不语,就忙说:“夫君,他们是过路的,这位先生身体不好……刚才还吐了血,我就请他们进来歇息一会儿……”   凤玄揽着宝嫃的腰,那手不知不觉地抱的越来越紧,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心中身体里那股冷意却挥之不去。   “夫君?”宝嫃只觉得身子被凤玄死死地抱着贴在他身上,他手上的力道用得有些不同寻常,当着外人的面儿,这样亲昵地……宝嫃有些窘然,又怕凤玄是因为她留了外人而生气,就仰头看他。   她的身形娇小,竭力仰头只到他颈下胸前,凤玄醒悟过来,收回目光看向她,手上略微放松:“没事。”同时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下来。   那里屋岳凌瞪圆了眼睛看这一幕,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猛地想起来,就转头看向陆先生:“军师……你、你看……他怎么那么地……”   陆先生也将凤玄同宝嫃那一幕看了个仔细,双眉蹙着,一时又咳嗽个不停。   凤玄望着宝嫃,沉声说:“娘子……这个月的钱我带回来了,你拿着,帮我给他们送过去好吗?”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里头叮当作响,乃是二百文钱。   宝嫃本能地把钱接过来:“好的夫君,那么我……对了,他们……”她忽然又想到陆先生跟岳凌,就又转头。   凤玄道:“放心,我会招呼这些过路的客人的。”说到“过路的客人”几字,语气不由地加重了几分。   宝嫃这才放了心,就拿着钱袋,对岳凌同陆先生道:“这就是我夫君啦……”甜甜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一直到宝嫃出了门,凤玄才双眸一垂,缓缓地出了口气。   那边岳凌已经跳出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儿:“先生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知道王爷在京内,我简直就要以为是王爷了……”   陆先生停了咳嗽,缓缓地踱步到了门口。   凤玄任凭岳凌围着他转来转去,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   陆先生迟迟才将目光从凤玄身上撤回来:“凌儿,你出去,看看咱们的马车……”   岳凌正饶有兴趣地打量凤玄,听了这话,便道:“先生,马车好端端……”忽然对上陆先生的眼神,猛地打了个哆嗦,急忙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出门去了。   岳凌出门之后,凤玄仍旧未动,陆先生迈步走到门口,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过了片刻,陆先生慢慢地就叹了一声:“真是……好久不见,恍若隔世……你说是不是呢,王爷?”他的声音本有几分飘渺之意,然而这一句,却似无声之中听惊雷。   凤玄双眸一闭,便转过身去,负手淡淡地:“抱歉,你认错人了。”   陆先生手遮着唇,轻轻咳嗽了声:“王爷何必如此……明知道,我这双眼睛是绝对不会认错人、更不会认错王爷的,如果有错,我愿意自毁双目。”   凤玄背对着他不语,陆先生道:“王爷莫非是怪责我擅自找来吗?”说到这里,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剩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化成剧烈的咳嗽,一抬手,掌心便又染了一团儿血。   凤玄听得他声音不对,便转过头来,见状皱眉道:“陆通……”   陆先生正垂着头咳嗽,闻声便抬头,双眉一展望着凤玄:“王爷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凤玄望着他脸容瘦削苍白之态,欲言又止地别过脸去:“你又是……何苦。”   陆先生上前一步,一瞬间已经双目满泪,张口欲说什么,却只是双膝一屈跪了下去,眼中的泪也极快地跌落下来。   凤玄见状,抬手去扶却已经来不及,只能震惊叫道:“先生!”   陆通顺势抬头:“王爷可以抛下昔日朝夕相伴的麾下旧人,可是有人却怎么也忘不了王爷……若是王爷责怪我轻率行事,擅自来寻,那么陆通愿意以死谢罪。”   凤玄定定地看着他,终于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默默片刻,便道:“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军中只有你和岳凛知道几分,就连东篱都不知情……我去意已决,也永远都不会回去,你现在找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陆通慢慢地说,“王爷一去半年,音信全无,朝中歌舞升平,但是私底下……王爷虽然未曾跟顾尚书说明,可是顾尚书跟您同年,又怎么会没有窥知一二,而王府之中……”   “难道出了什么事?”凤玄问道,问完之后,却又一笑,“横竖我是离开了,不管发生何事都跟我无关,就算是东篱知道了……以他谨慎缜密的性子,该不会轻举妄动。”   陆通咳道:“咳,王爷想的没错,可顾尚书生性耿直,现如今虽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一旦被他发觉了,他是绝对不会容情的。”   凤玄双眸一沉:“其他呢,你又为何来此?”   陆通道:“是因为先前,有人发了信给大营,查询‘连世珏’此人……岳凛觉得不对,便去信同我商议,我发现兵部也收到同样的信,也知道有异,谨慎起见,便回了个相反的答复,好让去信之人觉得是其中出了差错,此后我思来想去,总无法安心,便到底决定亲自来看看,没想到果真见到了王爷……”   凤玄默然:“那是廖仲吉父女所为吧……他们对我的身份也起了疑心,你如今来,若是给人知晓……”   “我是秘密而来,本来岳凛想亲自来探,可是他身居要职,一举一动无数之人留心,而我是闲云野鹤之人,惯常四处游走,这一回便也是如此……跟随的也并无他人,只有岳凌一个。”   凤玄皱眉道:“他是个年少毛躁的性子……”   陆通咳嗽了几声,又说:“岳凛怕我路上无人照料,又想寻个亲信,不至于走漏风声,便叫我带着岳凌,也算是让他多长一些阅历,咳咳,他性子虽然有些毛躁,但却还是极听话的,王爷……您怎么……”他说着,就打量周遭,本是想问关于宝嫃之事,却无法直接出口。   凤玄微微一笑,笑里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如你所见,我已成了家了。”   陆通不由地皱眉,凤玄看在眼里,便说:“有些话我不必交代,但有一句你得知道,当初我执意离开时候,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没有现在这个人,我早已经化作荒尸枯骨。”   陆通神色震动之余,又有一丝怆然。   凤玄顿了顿,又道:“现在你该懂了吧,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了,先前的那些,也再跟我毫无一点关系。”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岳凌的大嗓门叫道:“喂,你去哪了啊?”   凤玄一怔,往外走了两步,就听到宝嫃的声音说道:“我去公公婆婆家里送钱了,你在这里干啥,我夫君呢?”   凤玄听到这里,便极快地出了门:“娘子!”   正见到岳凌正跟宝嫃站在门边上,听到凤玄叫,宝嫃就跑过来:“夫君我回来啦。”   凤玄握住她的手:“好快。”扫了岳凌一眼,也不跟他说话,就把宝嫃带着进了门。   岳凌又是纳闷又是好奇,却不敢做声,只好尾随人家进门,宝嫃看陆通站在院子里,便道:“陆先生身子怎么样啦?”   陆通冲她微笑:“咳,喝了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关怀。”   岳凌进了门,便走到陆通身边,看看他,又看看凤玄,盯着凤玄看了会儿,就又看宝嫃,见陆通神情莫测,凤玄时而冷肃时而温柔,身边儿的宝嫃却一派烂漫喜悦,他心里许多种念头转动,可是见这气氛如此“奇异”,他倒也不笨,便牢牢闭嘴,不肯做声。   宝嫃同陆通说了两句,凤玄便道:“方才陆先生说,他们见时候不早,是要赶路了。”   陆通听了这话,就拿眼睛看凤玄,凤玄正也抬眸看他:“陆先生,对吗?”   宝嫃以凤玄马首是瞻,自然绝无疑心,陆通抬手拢在嘴角咳嗽数声,才道:“也是,打扰了许久……的确是时候该走了。”这作势咳嗽的当儿,便向着岳凌使眼色。   岳凌正打量他,见状心里一怔。   这些日子他跟着陆通,只觉这位先生的性格让人捉摸不透,行事之类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却每每令人心服口服。   岳凌跟随的这段时日,同陆通也略有些“默契”,此刻见陆通嘴里说要走,暗地却对自己使眼色,便知道他是“口不对心”。   岳凌当即跳出来,先扔出一句:“噫,这么快就要走?”他说这句是为了保险起见,若陆通不由分说地补上一句,当然就是真要走,但此刻他说完之后,陆通便袖子掩着口,一力地开始咳嗽,似乎又犯了症状。   岳凌一见,心里通明雪亮,想:“陆先生的意思是不能走哇。”便又道:“我还没有跟连捕头比试武功呢!”   宝嫃见他又提起这件来:“我夫君怎么会跟你这小孩儿比试呢?”   岳凌道:“什么小孩儿,我过了年就十六了!再说你别看我小,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呢。”   宝嫃惊奇道:“什么?你上过战场?”一时就看凤玄。   凤玄面色沉沉地,看看陆通又看岳凌,就说:“我无意跟人比试武功。”   宝嫃听他这么说,就道:“看,我夫君说了吧。”   岳凌别的不会,胡搅蛮缠倒是颇有一手:“你这小娘子说话不算数……早上你亲口答应过我,说你夫君回来就跟我比试的,怎么现在……难道是怕了不成?”   宝嫃急道:“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偷我家的鸡,又……胡说,才说的气话。”   岳凌抱着双臂:“哈哈,摆明是怕了,什么连捕头,好大的名头,原来都是假的呀。”   宝嫃脸也涨红,气恨恨地看他:“你再胡说,我赶你出去!”   岳凌道:“我不跟女人动手,哼……”   宝嫃还要说话,凤玄把她拉住:“娘子……别恼。”   宝嫃仰头看他:“夫君……”觉得这小孩儿欺负自己,可是偏又似说不过他,就撅了嘴。   凤玄握握宝嫃的手,就望向岳凌:“你这一路出来,难道就没有人教你要收敛性子,免得吃亏吗?”   岳凌看一眼陆通,见陆通低低咳嗽着,便有恃无恐道:“吃什么亏?若说的是我拳脚上吃亏,那也没什么……我最喜欢跟高手过招了,来来……你若是真有能耐打赢了我,我就……”那一个“走”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陆通的咳嗽声更大了些,岳凌舌头一打结,就说,“我就服你!”   凤玄冷冷一笑,早瞧破其中伎俩:“我也不用你服,你赶紧走如何?”   岳凌见他紧追不放,就说:“那就先打赢我试试看啦!”他说着,就跃跃欲试地跳上来。   岳凌人虽毛躁,拳脚功夫却很过得去,出拳虎虎生风,下盘稳固,有模有样地,分明是把好手,只可惜年纪轻些,假以时日,勤学苦练再加名师指点,必有一番造诣。   凤玄见他出招,心里略觉赞赏,暗想:“岳凛这弟弟还是个可造之材,怪道派他来护着军师。”   凤玄有意见识他的拳脚,起初数招都故意闪避开来,好看他的来路。   旁边宝嫃有些着急,生怕自己夫君吃亏,正张望,却听陆通低声道:“小娘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宝嫃回头:“啊?”   陆通手抚着胸口,气息奄奄似地:“眼看这风越发大了,路上积雪未消,加上泥泞不堪,马车难走……我的身子又这样儿,是以想在此借宿一宿,不知小娘子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宝嫃以为他们要走,谁知转眼却动了手,还以为打过了就走,没想到陆通又提要借宿,宝嫃皱了眉,不高兴地说:“那个小子跟我夫君过不去,我才不要留他呢。”   陆通含笑道:“这个小娘子大可放心,我这侄儿,绝对不是你……夫君的对手。”   宝嫃又惊又喜:“真的?”她至为关心凤玄,又对拳脚武功一窍不通,只在清晨早起的时候看到凤玄“晨练”,倘若她看过凤玄血屠东山匪寨的一幕、或者凤玄战廖涟泽那两个随从……肯定就不会替凤玄担忧了。   陆通道:“千真万确,我侄儿不过是不自量力,连捕头是有意在教训他……好像是要替你出气呢……呵呵,你的夫君可真是对娘子关怀有加啊。”   宝嫃听他说些好话,一时有些心花怒放,却没在意陆通说到最后这两句,有意把声音放高了些。   那边岳凌跟凤玄听了这话,双双心头一动。   凤玄早留意陆通在旁边多嘴,但是他知道陆通谨慎,知道哪些是绝不该说的,但也隐约猜到他的用意,便想速战速决。   而岳凌正“久攻不下”,只觉得对方虽然有意闪避,但却毫无落于下风的势头,隐隐地却似有几分“猫捉老鼠”,像是在戏弄自己,岳凌就知道对方武功胜过自己许多,他是讨不了好的。   此刻他又听了陆通的几句话,心头顿时另有打算。   这边陆通见宝嫃面露喜色,就又道:“小娘子菩萨心肠,恳请留我们一宿吧……所费柴米及借宿的钱,老朽也会一并奉上的。”   宝嫃是个最心善不过的,想了想,却仍说:“我得问问我夫君呢。”   陆通看了一眼凤玄,见他忽然一改退势,把岳凌逼的步步后退,便赶紧说:“你的夫君如此疼爱你,只要你答应了,他必然也会答应……”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凤玄低喝一声,与此同时,岳凌却大叫一声,整个人竟倒飞出去数丈,几乎撞上那堵墙,旋即跌在地上哀叫起来:“啊啊……打死我了,好疼好疼……我要死了!”抱着胸口滚了两下。   宝嫃吓了一跳,凤玄收势,看看自己的手,意外之余,便皱了眉。   岳凌的哀嚎声里,陆通唉声叹气:“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该受点教训了,多谢连捕头出手指点他……咳,咳咳……”一时又咳嗽起来。   宝嫃见他居然不责怪凤玄,又看凤玄无碍,而岳凌那么可怜地在地上滚着,就跑上前几步:“你没事吗?”   凤玄急忙伸手把她拉回来,宝嫃便过不去。   这边岳凌滚了两下,看火候差不多了,就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似地过来,抱拳行礼道:“我错了!这位英雄好身手,我岳凌心服口服!”   宝嫃看他头上沾草身上的衣裳也脏了,很是过意不去,又见他方才跌出去的那样“惊天动地”,就担忧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啦?”   岳凌捂着胸口,满脸痛色:“伤到……没有伤到哪里,只是全身都有些痛,脚好像也折了。”   凤玄心里明烛似的,见他如此惫懒,恨不得真把他的腿打折。   宝嫃却猜不透其中关窍,只看到夫君一拳过去,这孩子就飞出去了,她看看岳凌,又看看陆通,小的满身狼狈,老的随时要倒地……她就对凤玄说:“夫君……我们留他们住一晚上好吗?”   凤玄扫向陆通,方才他虽然拳风向前,可是几乎还没有碰到岳凌,这小子顺势就跌了出去……他跟陆通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想留下。   凤玄面色阴沉,那扫地出门的话到了嘴边,看看陆通正也望着自己,眼神几分恳切,凤玄望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容,虽然陆通是做戏,但他的病却不是假的,这么多日来车马劳顿,估计真吃不消了。   凤玄想了会儿,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听娘子的吧。”   宝嫃听他答应,就要再看看岳凌伤到哪里,凤玄紧紧拉住她:“不许去看他。”   宝嫃不明白,岳凌却说:“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没事没事!”仍旧瘸着腿走到陆通身边,冲着陆通一挤眼。   这刻,陆通才略松了口气,又道:“多谢二位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老弱病残”,可比土匪难应付多了,凤玄哥该头疼了=3=   86、荣华:长亭酒一瓢   陆通极为识做,央求宝嫃许了他们留宿,便不再多话,只说身子不适,便同岳凌两个入了房内。   岳凌偷偷道:“军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对了……那个人……”   陆通不做声,只是冲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岳凌听话,侧耳之间,听到外头宝嫃说:“夫君,我擀了面条,煮了虾子萝卜汤,你洗手我去煮面,一会儿就好啦。”   凤玄道:“嗯,去吧。”宝嫃离开之后,凤玄洗了手,就进门来,望着陆通所在的那房间,却并不进去,只坐在了堂下。   片刻,里头岳凌探头探脑出来:“我的面还没吃完呢。”   凤玄早就看到桌上还放着个碗,里头有小半碗的面跟萝卜菜,碗边还伏着一枚红色的虾子,凤玄不理岳凌,把头扭开一边去。   岳凌坐在凤玄对面,把碗抱过去,一根一根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打量凤玄,起初还避忌着时不时地看一眼,越看越是转不开目光,直直地盯着凤玄看。   凤玄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宝嫃端着菜进来,一眼见岳凌在吃面,一愣之下说:“是不是凉了?”   “嗯……”岳凌正要答应,凤玄道:“没凉。”   岳凌脸色一边,惊奇地看向凤玄,他吃面的时候距离现在少说足有两三刻钟过去,这冬天里,饭碗里头的菜面都已经冷透了,他也是为了呆在堂屋里才假装吃而已,怎么这人不由分说地就替自己空口说白话地。   宝嫃听了凤玄的话,就看岳凌,岳凌扫见凤玄那个眼神,讪笑着说:“没凉没凉,先头太烫了,现在正好。”   宝嫃把菜盆放下,又去端了面出来,顺便放了个碗在岳凌跟前,岳凌垂头一看,热气腾腾地:“这是什么?”   宝嫃说:“是面汤,很烫的……你要不要问问陆先生他吃不吃?”   岳凌忙抱住汤碗,小心喝了口,才说:“我们先生吃药比吃饭多,寻常的饭菜也难得吃一口。”   “怪不得那么瘦,身子也不好,”宝嫃点点头,“可是他先前吃了药,真的不吃什么吗?”   凤玄无奈:“娘子,你把面盛半碗给他就行,不要加菜。”   宝嫃答应了,果真盛了半碗的面,岳凌端进去给了陆通。才又出来,坐在桌子边上磨叽不肯离开。   两人自搬出连家,吃睡都是两人,忽然多了个人出来,倒觉得有些古怪。   宝嫃看一眼岳凌,见他慢慢地在喝汤,汤有些烫,他就轻轻吹一吹再喝,并没有发出声响来,一举一动,显得很有教养。   宝嫃看了会儿,心里有种感觉,只觉得岳凌的这派举止她好像不知在哪里见过,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硌着块小石子,有些不甚舒服。   凤玄看宝嫃频频打量岳凌,便说:“娘子,我听他们说,年关衙门会发些年货……”   宝嫃听了这个,才精神一振:“真的吗?”   凤玄答应:“是啊,最近你不是在置办年货吗,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买啦。”   “都发些什么?”宝嫃顿时上心起来,双眼放光地望着凤玄。   凤玄想了会儿,说:“我听人说,会有什么鸡……鸭,肉总少不了,听说还有些山货,等我细细打听打听再跟你说。”   宝嫃喜道:“太好了夫君,居然会发这么多东西啊?”   凤玄笑了笑:“是啊,县太爷慷慨大方的很呢,对了,好像还有酒,等给你娘家分一些去。”   宝嫃高兴起来,把先前的忧愁抛之脑后,又说:“得先送些给公公婆婆。”   凤玄没应声,飞快地把面跟菜都吃光了:“还要。”   宝嫃急忙给他又盛了一碗,又添了菜,凤玄端过去,就扫了一眼岳凌。   岳凌方才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愣一愣地,此刻眼巴巴看着,只好喝汤聊以解馋。   吃完了中饭,宝嫃端了饭碗进厨下,凤玄便也跟了过去。   岳凌张望了会儿,自己入了里屋,见陆通已经将那小半碗面吃了,岳凌便搓搓手:“军师,她做得饭菜还挺好吃的,不过那夫君忒小气,竟不给你菜吃,似乎也不乐意我吃他家的东西。”   陆通无奈地看他一眼,苦笑说:“我吃药,不能吃萝卜跟虾。”   岳凌全没想到这个,张口结舌:“啊?”   陆通笑着摇头,岳凌呆了会儿,才又说:“军师,说起来……我方才在外头看着,怎么说呢,这人……看来好似不一般,而且……只不过可惜了,他只是个乡下的捕头,你听方才他说的那些,嘻嘻……一个大男人,念念叨叨地说些什么呀。”   陆通莫测高深地看他一眼:“是吗?”   岳凌笑道:“可不是,我这是头一遭看这些乡下人家的情形,瞧这人生得不凡,身手也算极好,只不过……”   他思量着,自觉地凤玄长相身手都是一流的,只可惜仍旧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子而已,没什么大的长进前途……只可惜这话不太好说,于是岳凌想了会儿,欲言又止地说道:“军师,你为何要留在这里,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人跟王爷长得一摸一样?”   陆通听到这里,就轻咳了声:“你觉得他跟王爷长相一样吗?”   岳凌点点头,肯定地说:“先前我头一眼见到他,都吓呆了,还以为王爷来了……方才出去又看了一回,真的是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   岳凌挠挠头,皱着眉细细地思忖着:“只是……哪里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陆通微笑,低声说。   岳凌紧皱双眉:“哪里呢……哪里呢……对了!我觉得,他身上没有王爷那种养尊处优的华贵之气……吧?唔,毕竟一个是皇族,一个却是……”这话他说的犹犹豫豫,有些迟疑不定。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陆通慢慢地说,“是你的感觉?”   岳凌绞尽脑汁:“穿着上就是不同的,还有王爷身边总是前呼后拥,他……”   陆通低笑道:“是啊,世人多是只敬罗衣不敬人之徒,双眼所见只有金玉其外,哪里知道……咳咳……”   岳凌斜眼说道:“军师,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不像是夸我啊?”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一声咳嗽,接着门帘一搭,宝嫃进来道:“陆先生吃过了吗?我要洗碗了呢。”   岳凌赶紧跳起来,把碗送上。宝嫃转身要出去,陆通道:“小娘子且留步。”   宝嫃回头:“啊?还有啥事?”   陆通看向岳凌:“凌儿,你去取一两银子来。”   岳凌答应了,去包袱里翻来翻去,翻出一块银子,估摸着一两多:“先生?”   陆通咳嗽了声:“小娘子,这算是我们此番叨扰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留下。”   岳凌立刻递过去:“嗯……给你。”   宝嫃心头一跳,把银子推出去:“使不得使不得!不用……”   陆通诚恳地说:“请小娘子务必收下,我的身子不好,若不是小娘子施加援手,老朽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抛尸野外了,小娘子对我是救命之恩,这点钱其实不算多,若是不肯收,我们只好就此离开了。”他唱做俱佳,说着,就要起身。   岳凌赶紧也说:“你就收下吧,我们有的是钱……你不收下,我们先生有个三长两短,多少钱也买不回来先生的命呢。”   宝嫃为难,身后凤玄的声音响起:“娘子,既然客人如此盛情,你就收下吧。”   宝嫃听凤玄发声,略一犹豫,忐忑地把银子收了下来,心里想:“这客人这么大方呢,哪里能平白收这么多钱,对了,这几天买了些年货,他身子不好,晚上做点好吃的吧。”   宝嫃打定主意,才又高兴起来,把银子收起来。   那边上岳凌见凤玄出声二话不说地把银子要去了,他虽然不把这区区一两银子放在眼里,可是对凤玄的所为却更有意见了,心想:“这男人不仅仅婆妈,而且还很贪财呢。”   因为新年将到,宝嫃置办了不少年货,午后,就又忙着洗洗刷刷,忙得差不多了,便去织布。   凤玄也没扰她,自己到了陆通房内,岳凌正在闲话,陆通见凤玄来了,就打发岳凌出去。   岳凌没法儿,就出来外头,却也不离开院子,想来想去,听到厢房内织机作响,他眼珠一转,就去找宝嫃。   岳凌进了厢房,进门先见了锅灶,旁边角上堆着些木柴,再往内的墙壁里侧,才放着一架织机,岳凌跳过去,见宝嫃正在织布,他饶有兴趣看了会儿,便道:“喂,你在做什么?”   宝嫃回头:“啊……你来做什么?我在织布。”   岳凌想了想:“你叫什么名?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宝嫃说:“我的名字不能跟你说,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大姐大婶都成。”   “你能比我大几岁,”岳凌撇嘴,“不如叫你大姐吧。”   宝嫃想了想,不置可否,又垂头织布。   岳凌跳过来:“你这样儿累不累?我们说会儿话吧?”   宝嫃不抬头,手也不停:“有什么可说的?”   “嗯……就说说……你们怎么住在这儿?我瞧这个地方挺偏僻的。”   宝嫃笑:“我喜欢这儿安静,夫君就买了这房子。”   “哦!”岳凌盯着她,见她一笑,嘴角露出个小小酒窝,他就说,“你夫君倒是真的对你挺好啊。”   “那当然啦。”宝嫃抿着嘴说。   岳凌撇了撇嘴:“对了,我听说你夫君是参加过长陵之战的?”   “是啊。”宝嫃听他说起这个来,却没了笑。   岳凌正盯着她看,见状就说:“你怎么了,不高兴?”   宝嫃手下慢了下来:“打仗怎么会叫人高兴呢,我不喜欢。”   “有什么不喜欢的,大丈夫就得纵横沙场,建功立业。”岳凌说起这个来,却有些意气风发,挺着胸膛,“我将来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   宝嫃本来是想到凤玄受过的那些苦,见岳凌如此兴致盎然,不由地苦笑:“你这孩子懂什么。”   岳凌瞪大眼:“我有什么不懂得?”   宝嫃想了想:“比如说,你要去参军打仗,你家里人得多担心呢?你要是好好地回来了那倒没什么,但是……”说到这里,急忙一掩嘴,“呸呸……不说这些了。”   岳凌见她蹙着眉,显然是动了忧心,他反而高兴:“哈哈,你替我担心啊?没关系,别说我不会有事,就算是有事,那也是英勇为国捐躯,我不怕!”   “不要说了!”宝嫃心头一刺,变了脸色,转头瞪向岳凌,厉声说,“你才多大,不许说这样的话!”   岳凌跟她相遇的时候,虽然因为鸡而吵嘴,可是却不曾见过她如此动真怒的神情,不由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就急忙说:“行行,不说就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要死……”   宝嫃听到一个“死”字,气恼地伸手用力打了他一下:“不许说!”   岳凌笑着吃了一下,却也生气:“真不说了行吗?你别生气……”   宝嫃望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慢慢地才转过头去,岳凌见她垂着头不做声,便凑过去:“你真生气了吗?别这样……我不过是说笑的。”   宝嫃望着那织了一半儿的布,眼睛没来由地有些发热发潮,岳凌正凑近了看,见她眼圈发红,眼里若隐若现地泪,一时惊道:“你怎么哭了!”   宝嫃慌忙吸一口气,把头转开去,抬手把泪擦干净,见岳凌失惊打怪地,便“嘘”了两声,忍着泪说:“不要嚷,别让我夫君听到了。”   岳凌见她出声,才又问:“那你干吗好端端地落泪?”   宝嫃低下头,挽着衣带,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只是想到……我夫君没回来的那些日子……我整天担心他出事,怕他回不来……”说到这里,又有些忍不住要落泪,急忙深吸一口气,含泪笑说,“幸好老天爷保佑。”   岳凌定定看着她,望着她似哭似笑,笑中带泪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些明白,隔了会儿,说道:“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了……总之,现在你夫君好好地,你该高兴才是……”   宝嫃点点头,也笑:“嗯,是啊。”   岳凌眨了眨眼,不敢再提那些,正在想说点什么话题,宝嫃却开口说:“岳小弟,陆先生的身子那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到处走动啊?而且要过年了,你们是哪里人,不需要回去过年的吗?”   岳凌听她问,就说:“先生是个喜欢四处溜达的性子,我就陪着他咯……我家里只有个哥哥,陆先生没有家室,因此就不用急着回去的。”   宝嫃一怔:“陆先生这么大年纪了,没有家室吗?”   “是啊。”   宝嫃想不通,就又说:“那么你不回家,你哥哥不就一个人过年啦?”   “他都习惯了。”岳凌不以为然地说,“以前也常常这样。”   “哦……”宝嫃见他一脸轻松,“可以这样啊……我们这里过年都要跟家里人在一块儿的……先前我只跟公公婆婆一块儿,今年可好了……”   岳凌见她说到这里,脸上又带了笑,那酒窝显得更深,显出一种娇憨甜美来,他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什么,可一刹那却忘了要问什么了。   宝嫃轻声地又说:“我买了好多年货,可以跟夫君好好地过个年啦,这是他头一次在家里跟我一块儿过年呢……我都想好了,大年夜我要做很多夫君爱吃的菜,初三的时候,还要跟夫君一块儿回娘家……”   岳凌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情感,他从未接触过自也无法尽然了解,然而听着宝嫃喃喃地声音,望着她带笑的脸儿,却只觉得她所说的那些,就好像有蜂蜜的甜香在肺腑间萦绕一般,不由地呆呆地开始出神想象那副场景。   正在这时侯,只听得门口有个声音说:“你在做什么!”   岳凌一惊,从想象里跳出来,转过身望见凤玄站在门口,满脸不悦地看着这边,宝嫃一歪身子,望见凤玄,却笑道:“夫君!”   凤玄大步过来,岳凌望着他走过来,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脚也不听使唤似地往后一退。   凤玄也不理她,径直走到织布机边上,看看宝嫃,望见她发红的眼睛,隐隐怒道:“怎么哭了?”才转头看岳凌:“你说什么了?”   岳凌本是天不怕地不怕,被他一看一问,这刹那竟有些窒息。   宝嫃见岳凌脸儿都似白了,生怕凤玄吓到他,便忙捉住凤玄的手:“夫君,我们没说什么……”   凤玄仔细看岳凌一眼,又看宝嫃。   宝嫃呐呐说:“只是说到……夫君可以在家里跟我一块儿过年了,我太高兴了……就……”   凤玄怔了怔,心里才慢慢明白,伸手将宝嫃肩头一揽,就将她抱入怀中:“娘子。”   宝嫃靠在他胸前,喃喃道:“夫君,你高兴不高兴?”   凤玄温声道:“我当然也高兴……”嗅着她身上的熟悉味道,低头便吻在她的发鬓上。   岳凌在旁边看着,渐渐反应过来,见他们旁若无人地,――他才不过是个少年,一心想要征战沙场当个大英雄,从未想过这样的场面,更未曾见过,如今看这样的儿女情长,他一时呆若木鸡。   岳凌呆呆看了会儿后赶紧跑出去,在门口站定了,风儿一吹,猛地又打了个寒噤,岳凌皱眉撇嘴:“真肉麻真肉麻!吓死我了!”——   87、荣华:残云归太华   眼看午后过半,岳凌在屋里头呆的闷,便出去在屋外溜达,看那些鸡在林子边上钻来转去,也不惧地上残雪,不时地挥爪刨上一刨,倒是自得其乐。   他看了会儿,想到宝嫃先前护着这些扁毛畜生的模样,一时失笑。   正呆呆地发笑,却听到有人叫道:“忠哥你看,怎么有个面生的小子?”   岳凌转过头来,却见自湖的外头慢慢地晃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边上坐着个赶车的,五大三粗地,穿的极厚实,头上还戴着斗笠,而在他身后的马车里,帘子掀起来,露出个圆乎乎的脸,一双眼睛竟是看向他的。   岳凌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一时大怒:“那胖丫头,你说什么?”   这来者自然是赵忠同宝嫃如两个,说话间赵忠已经停了马车,宝嫃如也从车上跳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走过来的岳凌:“当然是说你呐,你是谁?站在我姐姐家门外干什么?”   岳凌瞪大眼睛:“什么?你姐姐?”   这功夫赵忠拴好了马儿,就也走过来,听岳凌的口音,就问:“你……是从京里来的?”   岳凌没想到一对面儿就被人识破,心头一动,反瞪着赵忠:“你呢?”   赵忠说道:“你这人,我是问你,你反倒问我,好吧,这乐阳县的人都知道,我赵忠是跟着我家公子从帝京来这乐阳县当父母官儿的,怎么,明白了吗?”   岳凌见他报上家门,就说:“你家公子姓甚名谁,出身哪里?”   赵忠笑道:“说你这小子无礼,果真如此,你问了我不说,又问我家公子。”   宝嫃如在一边看着岳凌,越发狐疑:“忠哥,难道是我姐夫认得的人吗?”   赵忠思索着:“你姐夫先前不过是在军营里当差,若说认得京中的人……除非是认得神武王爷座下的亲兵将领之类,只有神武王爷的亲兵才是打京内出来的……”   岳凌见他说的明白,不由地有几分另眼相看。此刻宝嫃如已经按捺不住先跑进门去:“姐姐姐夫!”连声儿唤了起来。   剩下赵忠同岳凌面面相觑,赵忠问:“你真是神武王爷座下的亲兵吗?”   岳凌曾被陆通严令不许透露身份,就含糊说:“我不是……不过我认得有人是。”   赵忠问:“是跟你一块儿来的人?”   岳凌咳嗽数声:“你怎么知道有人跟我同来?”   赵忠笑:“那边还有一辆马车,我瞧你年纪小,总不会一个人出来走吧。”   岳凌哼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猜错了,跟我同行的人也不是王爷的亲兵。”在岳凌想来,陆通乃是凤玄的军师,不属于亲兵一类,是以他觉得这样说也没什么错儿。   赵忠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岳凌说道:“我们家先生是个喜欢周游四海的人,这次是偶然路过此地,先生犯了旧疾,就借用这屋子来暂时歇息一会儿,知道了吗?”   赵忠挑挑眉:“原来不是连捕头的旧识啊?”   岳凌说:“当然不是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两人说着,一阵冷风吹来,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赵忠说:“既然这样,进去说话。”   赵忠同岳凌入屋,那边宝嫃如已经同宝嫃说了起来,宝嫃便稍微同她解释了一番,又赶紧问她怎么忽然来了。   宝嫃如说:“还不是县老爷,看姐夫下午没去,不放心,就打发我跟忠哥来看看,顺便带点年货过来。”说到这里,就凑近了宝嫃耳畔,喜不自禁地低声说,“姐姐,我看过了,好些好东西呢!”   宝嫃也高兴着:“居然真的有,还送来啦,我听你姐夫说,还以为要到年根儿呢。”   宝嫃如搓搓手,脸上兴奋地发红,小声又说:“姐,老爷这次可真是大方的很,还给咱们家准备了一份,有鸡有肉,还有酒,还多给一倍的钱让我买新衣裳。”   宝嫃看她那么快活的样子,差点儿也笑出声来:“这可真好!”姐妹两握着手,欢喜无限。   正好赵忠进来,跟凤玄两相见了,只说赵瑜叫他送些过年的东西来,说完了就唤岳凌:“一块儿去拿东西吧?”   岳凌本正袖手在旁边,见状撇了撇嘴,正要表示自己身份不同不要去做这些,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轻咳嗽,岳凌赶紧放下手:“好啊……”   岳凌同赵忠出去,宝嫃同宝嫃如也跑到门口,片刻,赵忠先抱着半大袋子新米进来,岳凌左手提着两条很肥大的干咸鱼,另一只手提着一大块腌好的肉,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一脸无奈,隐隐地却又有些新奇。   宝嫃如跑过去,翻了翻,抱了一个挺大的纸包出来:“忠哥说这里是山蘑菇,煮汤最好吃了。”   剩下还有两坛酒,一坛子黄酒,一坛子白酒,凤玄自己抱了进去,一些花生梨子红枣之类的干货,宝嫃抱了进去,这些东西在堂下一放,再加上这么多人,倒是显得这堂下有些拥挤了。   宝嫃看看这些,又看看那些,高兴地不知该怎么说好:“怎么竟有这么多东西呢!”   赵忠赶紧就说:“老爷来这乐阳县,多亏了连捕头相助才能一帆风顺,不然指不定怎么样呢,老爷自然不会忘恩,嫂子你就收下吧,如果缺什么,只管再跟我说,我跟我们老爷说,下回给你送来。”   宝嫃慌忙摇头:“这些已经是足够了!”   宝嫃如又拉拉她,说:“姐,你也不用惦记家里,先前的麦子跟苞谷钱,还有呢!今年这个年一定能过好!”宝嫃嫁了三年,连同先前在娘家的那些日子,李家哪一年都是过的紧紧巴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大年夜的时候别人家都能放一挂炮仗,包些香喷喷地饺子,做些好吃地菜,他们家里却是鸦雀无声,挤在寒风四漏的屋里听人家外头的热闹。   然而今年却是大不同了,盖了亮堂的新瓦房不说,又难得可贵地攒了钱,日子可谓是翻天覆地,李大娘也已经早早地开始准备年货,也买了爆竹藏好,准备好好地过个好年。   再加上宝嫃如还能往家拿钱,县太爷还给年货,更是喜上加喜了。   宝嫃如是最知道这些的,也是最知道宝嫃心意的。但凡宝嫃有点好东西,头一宗惦记的,除了凤玄,就是连家那两个老的跟自己娘家。因此宝嫃如赶紧跟宝嫃说,让她宽心,也不用惦记着怎么往家里分东西。   宝嫃紧紧握着宝嫃如的手,欣慰地笑,又赶紧去泡了点茶,请赵忠喝,岳凌从未经历这些,如今在旁边站着,瞧着这家人的热闹,心里感觉有些奇怪。   闲话说了一番,赵忠便告辞,他还要送宝嫃如回家呢……宝嫃当然要留他们两个吃了晚饭再走。   宝嫃如是个好玩的性子,赵忠又好吃,两人一对眼,便达成一致。   凤玄见人越来越多,无奈地一笑,宝嫃道:“夫君你跟客人坐会儿……”便进了厨下,宝嫃如跳起来:“姐我给你打下手儿!”也追着跑进去。   厅内一时只剩下赵忠岳凌同凤玄三人,赵忠看看岳凌,说道:“你不是说还有个人跟你同行吗,人呢?”   岳凌道:“先生身子不好,歇着呢。”   赵忠说:“哦……”   岳凌探头看赵忠:“你们那县太爷到底叫什么呢?”   赵忠瞅他:“你这么想知道?”   岳凌道:“你说一说,或许我认得。”   赵忠就笑:“这不太可能,我一直都跟着我们公子,他认得的人我也多半认得。”   岳凌说道:“横竖你是不说,罢了,小爷也没兴趣听。”   赵忠懒得跟他耗,就哼了声:“说给你也无妨,我家公子姓赵名瑜。”   岳凌眨巴着眼想了会儿,撇嘴道:“没听说过。”   赵忠笑道:“说你不认得你还不信。”   凤玄在旁边听两人拌嘴,也不做声。赵忠说完,却听到里屋有人咳嗽了声:“县太爷……可是赵阁老家的公子?”   赵忠一听这个,顿时跳起来:“呀,你知道?”却见门内出来一位中年人,中等身材,身形瘦削,看来却气度不凡,尤其是一双眼睛。   陆通抬头看向赵忠:“听闻赵阁老有一位公子……因为得罪了丞相而被贬斥,曾闻说是出了京为官的,莫非就在此处吗?”   赵忠听到一个“得罪了丞相”,一拍手道:“可不正是我家公子吗?这位先生是……”   陆通道:“老朽只是个无名的草泽中人,只不过四处游历之时,对于朝野中发生的一些逸闻趣事听了不少。”说着,又咳嗽个不停。   岳凌赶紧扶他坐下:“先生,您该好好地在里头歇息呢!”   陆通却微笑道:“歇的有些闷了,说说话倒是好的。不知这位兄台,赵公子在此一向可好?”   赵忠本是个话匣子,听陆通问,当即绘声绘色地说起赵瑜在乐阳县的历险过程。   一方闲谈,一方忙活,宝嫃如许久不曾同宝嫃一块儿动手做饭,且她心情又好,格外高兴。宝嫃把要用的材料搜罗出来,该洗该择的都让宝嫃如帮手,宝嫃如一边利落地洗菜一边说:“姐,真做这么多东西啊……我都馋了。”   宝嫃笑道:“你好歹也是给县老爷做菜的,瞧你这样子……谁还放心你做啊。”   宝嫃如得意:“这可不一定,县老爷不知多爱吃我做的饭菜呢,不仅仅是老爷,县衙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   宝嫃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先前我以为你只会牙尖嘴利地咬人。”   宝嫃如道:“我只咬坏人,好人才不呢,谁对我好谁对我坏,可清楚呢!”   两人磨着牙,宝嫃如又商量宝嫃一块儿赶大集买过年的新衣裳……不知不觉炒好了三个菜,宝嫃如就先端上去。   那边上一见菜上桌,原先哇啦哇啦的赵忠跟岳凌两人顿时鸦雀无声,原先赵忠早闻到厨内有香气传出来,若不是凤玄在侧,早就冲进去了……此刻见了饭菜上来,那口水就哗啦啦地……一径地往下咽。   这些日子他吃惯了宝嫃如做的饭菜,却不曾吃过宝嫃做的,虽然还没吃到嘴里,但那香气已经像是小手儿一样勾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本来还没什么饿得感觉,现在却翻江倒海,不可遏制。   岳凌中午吃了餐面,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见了好吃的顿时也是双眼放光。   两人顾不上说话,只是对着桌上的菜虎视眈眈,陆通在旁看得分明,――倘若这一刻凤玄不在,这两人定是要扑上去开吃的。   宝嫃又炒了二个菜,她怕耽误时间,让赵忠跟宝嫃如走夜路,就只把馒头饼子给在锅上又缀昧耍齐齐都端了上去。   凤玄瞧着这几个不请自来的,提了筷子道:“请……”一声说罢,岳凌道:“那就不客气了!”赵忠说道:“不客气了不客气了!”   陆通在旁边看着,却不忙吃,只看向凤玄:“令夫人手艺委实出色的很,色香味俱佳。”   凤玄淡淡说道:“都是些乡野中的简单菜色,先生怕是看不上的。”   陆通笑道:“哪里,哪里……豪华落尽见真淳,正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岳凌吃着一口蘑菇,含含糊糊道:“先生你吃啊,没吃你哪知道什么滋味……”   赵忠也说:“好吃好吃,比阿如做得更好吃!”   厨下,宝嫃如同宝嫃两个围着锅灶坐着,锅台上放着几碟拨出来的菜,并一个馒头,宝嫃如正捏着馒头吃,听到这里就笑:“姐你看这个忠哥,当着我的面也敢这么说,虽然是实话……哼,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宝嫃说道:“人家是县太爷身边的……留神些,别没了分寸。”   姐妹两个相对,自在地吃着说着,倒也是其乐融融。   等赵忠跟岳凌把盘子里的菜都打扫干净,天色也黑了下来,冬天天黑的快,赵忠看时候不早了,又吃了个肚圆心满意足,就陪着宝嫃如往回返了。   这边上岳凌把车内的家什搬出来,又把马车卸下来,马车搁在外头,马儿牵进了院子内,同凤玄那匹马儿放在一块儿。   入了冬,凤玄就叫人在厢房对面搭起了一座简陋地马厩,免得外头天寒地冻地把马儿冻坏了。两匹马在里头倒也正好。   是夜,岳凌就陪着陆通先进屋去睡,他把马车里搬进来的被褥在床上铺了,这张床因是凤玄又特意做的,两个人一人一个被子盖着睡也不显得怎么拥挤。   岳凌翻来覆去,听到外头风声呼呼地,床边还有宝嫃送来的火炉,他是少年人,身体火旺,更不觉得冷。   岳凌乱乱想着这一整天过的,就小声道:“军师,这里倒也是不错啊?”   黑暗里陆通似乎一笑,外头风吹着窗户,发出啪啪声响,岳凌道:“是不是下雪了?”仔细听了听,又没了声响,岳凌就叹了口气:“对了军师,你真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特意在这里留下呢?你跟我说说实话好不好?”   陆通见他又问,就道:“你猜呢?”   岳凌皱着眉,撅着嘴,想了会说:“自出了京,一路风风雨雨地,我也没见先生执意地在哪里歇息下来,到了这个偏僻地方居然……难道军师……是因为那位酒窝姐姐做的饭菜好吃?”   陆通咳嗽了声,岳凌自己偷笑道:“我是说笑的,军师你别见怪……我猜,八成是跟那位和王爷长得一样的捕头有关。”   陆通见他说到点子上,就也无声一笑。   岳凌思索了会儿,说:“白天军师你说的那些话,有些古怪……我细细想过,总觉得你对他客气太过,说起来这人也有些古怪,论起身手,论起气质来……都是一流的,白天我说的那些想来也不全对,倘若给他换上王爷的服饰,我猜……定然没有人疑心他的身份,我越看越觉得他简直就……”   陆通见他越说越上道儿了,心里叹息,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他说出真相,正在岳凌思索,陆通暗忖之际,屋内似响起一声低低地呼声。   岳凌是习武之人,耳朵机警,当下道:“什么声儿?”   陆通没听明白,便没上心,室内一时沉默,岳凌正要再开口,那一声响却更大了些。   岳凌听的真切,一下便从床上坐起来:“军师你听!好像是谁在哭呢!”他侧耳细听,“听这声音……怎么像是那位酒窝姐姐……啊!难道她那丈夫欺负她了?”   陆通本来没听到,第二声的时候却听了个明白,他略一想,就有些出汗,又见岳凌吵嚷不已,就低低咳嗽了声,半是尴尬道:“嘘,别做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四个霸王票,嘴个哈~~   远走天涯扔了一个地雷   伊蝶扔了一个地雷   htauto扔了一个地雷   mmvv扔了一个地雷   唉,凤玄哥真是越来越过分鸟~貌似很不利于小盆友成长啊~~   凤玄哥:我故意的,怎么地~   陆通:咳咳……   88、荣华:疏雨过中条   陆通是个老到之人,不比岳凌这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只不过现在,黑暗里那素来泰然自若的一张老脸,也逐渐地涨红起来。   岳凌被他喝止了,心里却仍无法安生,竖起耳朵再听。   陆通见他瞪圆了眼精神奕奕地,心头一沉,哭笑不得,心惊胆战片刻,低声喝道:“把耳朵捂住,赶紧睡。”   岳凌又是惊奇又是担忧地看他:“军师,酒窝姐姐那么好的人,她夫君要真的打她,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陆通心里尴尬之极,岳凌又说:“没想到那家伙长得不错,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军师,难道你白天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这意思?”   这功夫,呼呼风声之中夹杂着低低地几声呜咽,陆通浑身汗毛倒竖,头皮都紧了。   岳凌双手抓着被褥,就要跳起来:“军师你听到了没?啊?不行我得去看看……”   陆通恨不得把这小子的耳朵同嘴一并堵上,又恨不得干脆把他赶到外头那冰天雪地里去,于这无可奈何的关头,只好又咬牙说道:“把耳朵捂上,不许听更加不许动,不然的话,回去我跟你哥哥说……”   岳凌本来正不忿,听到后面一句,整个人却怕起来:“军师,你这也跟我哥哥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陆通威胁:“不想这样就照我说的做。”   岳凌愁眉苦脸:“我分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说,我可不忍心看酒窝姐姐被欺负……”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通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功夫简直是“内忧外患”,水火夹击似的,偏又不能跟这小子细说,急怒之下,猛地咳出声来。   岳凌见状才慌地收声,过来扶着他:“先生你怎么了?”   陆通这一大声,静寂里,却也听不到那边的声响了,陆通竭力忍了忍,才忍住咳嗽,低低又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赶紧睡你的。”   岳凌无奈,只好扶着陆通躺了,自己抬手犹犹豫豫地捂住耳朵,渐渐地也就睡着了。   次日岳凌睁开眼睛,急急忙忙就出来,却见厨房内宝嫃已经在忙活着做早饭,他赶紧就冲进去,正好宝嫃从灶前起身,一回头看见他,就笑了笑:“岳小弟,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岳凌看她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就打量着过来:“酒窝姐姐,你没事吗?”   宝嫃怔了怔:“什么事?”   岳凌抓抓头,道:“就是……昨天晚上……”   宝嫃听了这个,那张脸刷地就红了。   岳凌还问道:“你那夫君,没欺负你吗?”   宝嫃蓦地转过身去:“你在……说什么呀。”   岳凌道:“我好像听到你在哭啊……不光是我,先生也听到了啊。”他看宝嫃背对着自己,身子似乎有些发抖似的,他心里一紧,便以为自己所想是真的,当下上前一步,又说:“你别害怕,要你夫君真的打你骂你,你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宝嫃听到这里,呆问:“打我骂我?”   岳凌转过来到她跟前:“是啊,看不出他是个人面兽心的……”   “不是不是!”宝嫃慌忙摆手,“我夫君好的很,他哪里会打我……”   岳凌看她矢口否认,疑惑问:“那昨晚上分明……”   宝嫃红着脸,颤抖着声音说:“总之夫君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他对我很好……”到底是害羞,说着说着,脸红似火,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那昨晚又是怎么?难道你们吵嘴了?”岳凌疑惑不解。   宝嫃难跟他说,羞地站不住脚,一低头就从他身边跑开了。   岳凌叫道:“酒窝姐姐……我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宝嫃已经跑出厨房,自进了屋了。   岳凌抬手抓抓头:“真是的,我就好心问问……难道她是这么怕她那夫君吗?”   吃了早饭,陆通就向凤玄和宝嫃告辞。   宝嫃被岳凌那一顿说,一直躲在房内不出来,到他们要走才露了面。   岳凌正伸长脖子打量,见她出来,便又跳出来,认真说道:“酒窝姐姐,我们要走啦……不过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你千万不要忍,我听昨天赵忠说他们县太爷不错,你可以去报官……要是他们官官相护的话,你托人带信上京……”   凤玄在一边冷眼相看,陆通则咳嗽个不停。   宝嫃才想出来送送他们,岳凌偏又露这一手,当着众人的面儿,她的脸皮薄,便不免又红了。   凤玄望着她的脸色,嘴角便带了一抹笑,陆通瞧见他面上那莫测高深的笑意,很是无奈:“凌儿,走了!”   岳凌听见召唤,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打马离开。   一老一少上了路后,宝嫃才松了口气,凤玄故意望着她,问道:“娘子,那小子又碎碎叨叨地说什么?”   宝嫃羞恼非常,握拳往他肩头打了一下:“还不都是你,昨晚上……怎么竟那么坏!我都说不行的,你干吗还……让岳小哥听到了,以为你对我不好。”   “听到就听到,怕什么,”凤玄笑着,又温声道,“他以为我对娘子不好,那我对娘子如何?”   宝嫃本能地说:“当然很好啦。”   凤玄笑着亲她一口:“那娘子怎么还一直说我坏呢?明明是很好,对吗?”   “不好不好,”宝嫃反应过来,跺跺脚,羞红着脸:“夫君你真坏!”用力把凤玄推开,进门去了。   凤玄哈哈笑,又在家里呆了半个时辰,把积雪打扫了一番,才骑马往县城去。   他人在马上,就把昨日的事情想了个大概。   先前他决意出走的时候,身边的亲信只有岳凛同陆通两个,当时凤玄临去时候说的那些话,很有些“遗言”加“托孤”的意思,以岳凛的精明强干,陆通的足智多谋,却都只以为凤玄是因为对当今天子的所为心寒,因当时凤玄喝的大醉……他们还没有想到凤玄是要出走,一直到后来才知道,却已经无法挽回,更无法张扬出去。   这回陆通得知这一线消息,一路寻来,昨儿那一番谈话,他的意思,是想要趁着一切仍旧可以收拾之前让凤玄回去,免得将来一切无法收拾。   可是凤玄哪里肯答应,两人开诚布公说了一阵,陆通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好暂时答应了凤玄,不去强求他。   凤玄到县衙这一路,思来想去,只想:“这事似乎是越来越瞒不住,必定要带着宝嫃离开此地才好,只要她跟我在一起,不论去哪里都使得,可是对她来说,恐怕这一切并不简单……最起码,是要过了这个年才是。”   凤玄想得深,渐渐打定主意。   人到了县衙,翻身下马入内,听闻县太爷还在书房,凤玄便一径前去,将到书房还隔着几丈远,就听到熟悉的轻咳声。   凤玄脚下一顿,心念一转,半恼半是好笑,心想:“我以为怎么竟走的如此轻易,原来是留了后着。”   这书房内之人,自然正是陆通跟岳凛。   见凤玄进门,赵瑜喜气洋洋道:“连捕头,我来介绍,这位正是名扬天下的陆先生,人称‘神机’,陆先生乃是世外高人,素来云游四海,等闲之人也难见一面,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相见,实在是可喜可贺。”   凤玄半是淡然地扫了陆通一眼,赵瑜又道:“不过陆先生不喜张扬,此事就不必让其他人知晓了,近来天寒地冻,陆先生身子欠佳,我有意让先生在县衙里歇息些时候……听说昨日陆先生歇在连捕头家里?真是缘分啊……”   赵瑜自顾自说着,满脸地笑,说到最后搓了搓手,意犹未尽地:“哎呀,真好,真好。”   赵瑜着实是喜不自禁,京城之内多少达官贵人想见陆神机一面都不可得,没想到他窜出数千里外,居然如此有缘跟陆通相见。   本来他也有些半信半疑,但凤玄到县衙之前,他跟陆通说了会儿话,陆通之谈吐文采,见识高明,比他高出不知多少,赵瑜别的不敢说,墨水却是一肚子的,如今见到如此高士,简直恨不得跪地下拜,把陆通供在桌子上。   对赵瑜来说,就如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做梦都要笑醒。   凤玄淡淡应付两句,赵瑜也知道凤玄的性子,简单介绍两句后,凤玄出门,赵瑜就同陆通道:“我这位连捕头,人是极好的人,本事也大得很,就是有一件……不爱跟人交际,为人有些儿冷。”   陆通道:“名人奇士脾气大多不同于凡俗之人,何况连捕头乃是有大本事之人,老朽有幸得见,已经觉得格外荣幸了。”   赵瑜见陆通丝毫不介意凤玄的冷淡,心中更是赞叹他“有容乃大”,便说,“那是那是,陆先生也真是名士风采,虚怀若谷啊……”   自此陆通便在县衙内住了,赵瑜只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可是凤玄却知道陆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幸喜要新年了,乐阳县衙门这边,在凤玄的□下,衙差们不比从前,一个胜似三个人用,再加上乐阳县的三霸都已经除了,真个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太平安乐的很。   赵瑜本来自觉有些枯燥,幸亏又来了个陆通,时常同他嘲风弄月,谈词论赋,让赵瑜在如遇知己的同时获益匪浅。因此对于凤玄也抓得不算太紧,凤玄来告假,要把县衙内一切事务交付给副手李明的时候,赵瑜就也欣然准了。   自新年伊始,凤玄就在家里头,不再去县衙了。   他专心地在家中陪着宝嫃,跟她一块儿赶集,办理年货,走亲访友……对凤玄而言,这日子忙碌却又闲散地,快活地很。   期间陆通一直就在县衙之中住着,并未来过连家村,倒是岳凌又跑了几趟,凤玄每次见他,都觉得手痒,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而且若不知轻重伤了他,这小子去宝嫃面前叽歪,则更不妙。   过了小年之后,年味儿更浓了,将近年关,下了一场大雪,越发冷了。   那湖水都结了冰,上头覆盖着厚厚地一层雪,看来就好像洁白地棉花,屋顶上也落了雪,院子的墙头上,地上,院外的草上,树枝上,白花花地都是雪,看来厚厚软软地,别有一番趣味。   这日凤玄早晨起来,打开屋门,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活动了一下。   呼出的气在空中化成袅袅的白汽,凤玄抬脚往前,在地上踩出个深深地脚印,积雪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凤玄心里高兴,又听到屋内动静,便叫道:“娘子!”   宝嫃挽着头发出来,一眼看到满目雪白,门口上一张熟悉笑脸,便跑出来:“夫君,好大的雪!”   凤玄抱住她:“是啊!”   宝嫃道:“瑞雪兆丰年,今年的庄稼收成一定好!”   凤玄却是没想到这个,就笑起来。宝嫃望着地上他踩的一个脚印,就道:“夫君,我也踩个脚印儿。”   凤玄放开她,宝嫃抬脚也踩了一个,比凤玄的小许多,就在他的脚印旁边。   凤玄见她还意犹未尽地,就把她拉回来:“留神湿了鞋袜冻了脚。”   宝嫃笑:“夫君,我不冷的。”   凤玄摸摸她的脸:“不许贪玩儿,等我扫了雪,咱们出去看,外头定然更美。”   宝嫃高兴起来,凤玄果真去抄了扫帚,极快地将雪清扫了,来不及铲出去,就先堆在墙一侧。   两人打开大门,放眼一看,只觉得满目洁白,心旷神怡,两人看了会儿,宝嫃道:“我头一次发现雪是这么好看。”   凤玄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她:“娘子……”   先前两人天各一方,冬天下雪,对宝嫃来说只是苦难,因为家中扫雪之类都是她做,忙起来更累,且雪化了后屋子里更加冷三分,忙着叫苦不迭去了,哪有心思看光景。   而对凤玄来说,提到雪,不是征战中的“大雪满弓刀”,就是行军里的“雪上空留马行处”,至于其他苦楚更是一言难尽,何尝有这等闲适愉悦的心思?   凤玄将宝嫃抱住了,喃喃道:“只愿年年都能跟娘子一起看这样的雪景。”   宝嫃在他怀中蹭了两下:“夫君,会的。”   凤玄满怀喜悦,深吸口气,把宝嫃抱得更紧了些,不料目光一扫的功夫,却望见右手边墙角处,雪上有一抹极浅的痕迹,看来就像是树叶刷过似的。   凤玄的目光定在上头,看了片刻,心头忽地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录一个霸王票:   BB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3<   陆大叔的对付方法很是粗暴残忍啊,幸亏他木有武功,不然估计就不会废话直接动手……可怜岳小哥这正直地孩子鸟~~   嗯嗯,今天更得稍微早一点……天寒地冻,大家注意保暖跟休息啊~抚摸~   89、荣华:树色随关迥   吃过早饭后,凤玄便把院子里的残雪尽数铲出门外去,这些小事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也绝不肯让宝嫃劳动。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院内的雪尽数打扫的干干净净。   积雪都堆在湖畔,等太阳光好的话,便化成水,尽数渗入地下或者流入湖中。   凤玄站在湖畔,极目看去,此刻太阳已经升起,风虽然冷飒飒地,阳光却温暖无比,晒在脸上暖洋洋地,凤玄前头湖外,是一片树林,树木萧萧,披霜带雪,若隐若现,再左侧,是一条通往村内的路,也延伸到村外更远之处。   凤玄看了会儿,并无察觉有什么异样,便转身回来,从门口的小路走到墙根处,垂眸看那浅浅痕迹。   他打量片刻,终究不动声色地挥动扫帚把墙根的雪也扫开了去,正打扫的差不多了,耳畔一声细微响动。   凤玄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青衣淡影,却是顾风雨。   这段日子顾风雨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多日不见,脸上的胡须越发如野草般,更显得蓬头垢面落魄不堪。   顾风雨现身后,先行了个礼:“王爷!”   凤玄说道:“你为何在此?”   顾风雨说道:“小人是特意来跟王爷报信的,这段日子乐阳县城多了不少外地人,有很多形迹可疑的……小人本来以为他们是冲赵公子去的,谁知却不是,昨晚上……”   他越说越低声,凤玄道:“他们真的来这里了?”   顾风雨说道:“正是,有两人探到此处,小人远远跟着,见他们只是张望了会儿便又退了。”   “那这墙根的痕迹是他们所留?”   “正是,小人怕打草惊蛇,便未曾靠近。”   “这些人武功不低,是什么来路你可知道?”   问答至此,顾风雨皱眉说道:“这些人行踪甚是神秘,不过,小人斗胆估计,他们或许是廖仲吉派来的人……不管究竟是谁,王爷要多提防。”   凤玄见他甚是尽力,便一点头。   顾风雨略抬头,望着他的脸色,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是什么?”   顾风雨道:“小人在乐阳县衙看到……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那位陆先生,乃是昔日王爷麾下……”   凤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并未看错,那个少年,是岳凛之弟。”   顾风雨会意:“他们是来找王爷的吗?”   “我跟先前已经没什么干系了,他们过些时日自会离去。”凤玄道,“你这样撇着赵瑜出来,使得吗?”   顾风雨道:“原来是‘说一不二’岳参将的手足,虽然年纪小,不过身手甚是不错,有他在可以保护赵公子,何况廖仲吉好似并无再针对赵公子之意。”   凤玄一笑:“是啊。”   顾风雨垂眸:“王爷可打算离开此处吗?”   凤玄回头看一眼门口:“暂时不会走……或许,等过了年吧。”   顾风雨抬头,心里有一句话想问却又没有说出口,只道:“既然如此,小人先告退了。”   凤玄瞧他要走,一顿之下,便道:“我听闻你有一房妻室,过年也不回京吗?”   顾风雨很是意外,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下,顾风雨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却又无奈地一笑,低声道:“自从我被罢官落魄后,她就同我恩断义绝了。”   凤玄也觉得甚是意外,可是转念想想,便只一叹,抬手在顾风雨肩头轻轻按落,不再说话,迈步走了过去。   顾风雨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此刻太阳高照,地上却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黑色的影子落在冷硬的地面上,显得孤寂而落寞。   顾风雨定定看了片刻,一抬头,呼出一口气,纵身极快离去。   将近年关,就算是街上来往行走的人面上也多了些喜气洋洋的神情,期间,赵瑜做东,大摆筵席,把衙门里众人都请了一顿。   他特意派赵忠跟宝嫃如来请凤玄同宝嫃,为的就是怕两人不去。凤玄自然知道,这背后大抵也有陆通的主意,只不过他打定了的主意,就是铁石心肠撑到底,就算陆通软磨硬施也是无济于事。   那些衙差们分了几桌,赵忠同宝嫃如也去跟他们挤,凤玄却拉着宝嫃,同赵瑜陆通岳凌坐了一桌儿。   宝嫃很是不自在,且不说他们这里的规矩,就算是自家里吃饭女人都是不能上桌的……何况是当着这么些“矜贵之人”的面儿,除了她之外还都是男人?   只不过她向来对凤玄的要求是无法抗拒,便也勉强顺从了,席间她红着脸,始终不肯抬头。   凤玄却频频给她布菜,督促她吃,旁若无人地。   宝嫃被他“填鸭”似的相对,本来打定主意不肯动筷子,却吃了个饱饱地。   这些菜都是特意从酒楼叫来的,免得让宝嫃如忙活,——赵瑜倒是有意让宝嫃来帮忙做,只不过先得过凤玄这关,跟凤玄相对,还没交手,他自然而然地就败下阵来。   赵瑜吃惯了宝嫃如做的,对这些是兴趣缺缺,只是见他所“看重”的人物都在跟前,就如“大团圆”一般,他心里却自高兴,因此菜没大多吃,酒却极快地就喝多了。   凤玄见差不多了,便带了宝嫃告辞。   赵瑜已经喝得稀里糊涂,念着“举杯邀明月”,不知是真是假,就拉住凤玄:“别走啊连兄,好不容易请了你大驾来,今儿众人都如此高兴,你也多留片刻……还有……嫂夫人……咯……”说着说着,就歪头看宝嫃,又打了个酒嗝。   宝嫃躲在凤玄身后,见赵瑜白净的脸儿发红,双眼迷离地望着自己,显然是喝醉了,便忍不住抿着嘴儿笑。   赵瑜迷糊里看了那样笑容,整个人本七八分醉,一下儿就十分醉倒了。   凤玄把赵瑜交给岳凌:“人看好了。”就带着宝嫃出了县衙门,有衙差把马牵来,凤玄正欲走,身后岳凌却追了出来,急着叫:“留步留步!”   凤玄站住脚回头看他,心里暗想这个小子是不是又要说他欺负宝嫃的事儿,岳凌却看看他,又看看宝嫃,有些欲言又止地意思。   凤玄问道:“有何事?”   门外风大夜冷,他怕宝嫃冻着,早先找了件厚衣裳裹住她,此刻又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风吹着,亲密无间地。   岳凌见他不避宝嫃,且又如此亲热,便咳嗽了声,才放低声说道:“那个……我有件事,先生让我同你说……”   凤玄心知有异:“嗯?”暗暗地警惕,担忧岳凌口没遮拦。   谁知岳凌说道:“自打来了县衙,我总是有种感觉……好像被人暗中窥视着……就好像给人盯上了似的,很不舒服,只不过每次我找人的时候都找不到……别人都不信,我跟先生说了几次,他就让我跟……你商议,说你或许会知道。”   凤玄听他说的原来是这个,便大大地松了口气,面上略微露出一丝笑意。   顾风雨奉命保护赵瑜,自会时不时地在县衙内出现,他惯常高来高去,轻功出色,自然不会给人轻易发现。怎奈岳凌的武功也不错,故而时常“捕风捉影”,察觉一二,可惜若是真个儿要“捉拿”,却又怎能够。   陆通老谋深算,连赵瑜的来历都知晓,当然也会猜到赵家会找人保护这位公子哥,虽然他不会武功,猜不到会是顾风雨,却也料得到是位高手。   但若论起高手,这乐阳县内数第一的,除了凤玄却不做其他人想。县衙内有异动,自然瞒不过身为“捕头大人”的凤玄双眼,可是他却并未出手,因此陆通就想到两人或许认得……   凤玄心中猜测:虽然未曾见到顾风雨,但以陆通的精明,大概也已经将他的身份猜到一二。   凤玄便说:“回去转告陆先生,不必担忧。”   岳凌道:“就这样?”   凤玄想了会儿,笑道:“还有就是好好地过年。”   岳凌越发瞠目结舌,宝嫃在凤玄怀里,听到他后面一句,就仰起头来看他。   凤玄垂眸望着她竭力抬头的样儿,便忍不住地垂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岳凌张口,眼珠子几乎跳出来:“你、你们!”   凤玄哈哈大笑,很是快意:“我们要回家啦!你好好地保护军师跟赵公子吧!”   岳凌嘟嘴,目送凤玄翻身上马,忽然记起一件事,急忙又赶上几步:“对了,军师还让我转告你……年关恐会事多,多多提防之余,还须考虑迁居大吉。”   凤玄转头看他一眼,面上笑意渐渐收敛,双眸之中锋芒若隐若现:“好,我知道了。”   说罢便打马而去,两人一骑,极快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岳凌目送两人离开,转身要回衙门,忽然之间脚步一顿,皱眉自忖:“噫……先前他是对我说……让我好好地保护军师,可是他怎么会叫先生军师?顺口的话该是叫先生的吧?”   岳凌怀着疑惑入内,见赵瑜大醉,不知为何正扯着陆通含糊念叨什么。   陆通正示意赵忠把他扶进去歇息,见岳凌进来,便挣脱出来,问道:“走了吗?”   岳凌道:“走了,我也把先生让我转告的话说了。”   陆通道:“他怎么说?”   岳凌说道:“他说知道了……还有先头我跟先生说的那件事,他说不必担忧。”   陆通却哪里能不担忧,只不过担忧的不是顾风雨,而是那即将而来的风雨。岳凌见他忧心忡忡似的,便问道:“先生,怎么啦?你好像有心事……说来也怪,你怎么对这位捕头这么上心?对了,说起来你为何执意要住在乐阳县,难道也是为了他?”   陆通一笑,不再否认,淡淡道:“是啊,都是为了他……甚至当初出京……也都是为了他。”   岳凌震惊:“出京?难道、难道说先生出京的时候,并不是毫无目的地在游历……而是直往这里寻找这连世珏?”   陆通手在额头上扶了扶,方才他也小小地喝了几杯酒,脸上颇有些热,掌心碰着滚烫的额头,陆通喃喃道:“‘连世珏’?不对……不是为了他。”   “那先生刚才说……”岳凌不懂,一时急了,“莫非先生你也喝醉了吗,怎么颠三倒四地,都把我弄糊涂了!”   陆通轻笑:“不怕,很快你就会明白了……”他往前走到厅门边上,侧院的厅室内,衙差们还在斗酒,喧哗声间或传来。   岳凌挠头不已。陆通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叹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正山高月小,水落而石出之时……王爷……你还想退到哪里去呢,又还能退到哪里去呢。”   90、荣华:河声入海遥   大年三十,先前下的雪还没有化,天空又飘起了点点雪花,绵白色的一点点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悠闲自在地,像是雪花也在欢快地跳着舞。   连家村村后湖畔,凤玄同宝嫃的小屋内,小火炉烧得旺旺地,炭火红彤彤,炕头也热乎乎地,丝毫都不觉得冷。   宝嫃盘着腿坐在炕上,旁边放着一堆红色的纸,她正拿着剪子在铰着一片红纸,凤玄在旁边,探头看着,一边夸赞:“娘子,你打哪学来的,可真了不得。”   宝嫃被他夸得脸红:“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是我娘教我的,大概是我外婆教我娘的……就会!”说话间,那剪刀的尖儿在红纸上熟练地游走两下。   宝嫃将剪刀放下,把那红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在眼前就出现一个玲珑精致喜气洋洋的窗花。   凤玄仰头看着,啧啧赞叹:“娘子真是心灵手巧,这堆纸片若是在我手里,恐怕只有被撕碎的份儿,哪能这么好看呢。”   宝嫃一听,又羞又乐,捂着嘴笑得伏了身子:“夫君又不是女人,做什么要会这个。”   凤玄一个一个窗花打量着,见有的是“喜鹊登梅”,有的是“双喜临门”,还有的是“龙凤呈祥”,他只觉得琳琅满目,越看越喜欢。   宝嫃把剩下的红纸收起来:“夫君我们贴窗花吧?还要贴门神,贴春联儿。”   凤玄精神也振奋:“好好。”然而望着炕上的窗花儿,又恋恋不舍:“娘子,留一个可好?”   宝嫃瞧他那神情,倒似有几分孩子气,就笑道:“这些不算精致,夫君你若要,改天我细细地给你剪个好的。”   凤玄才满意:“那不要改天,今天就要。”   宝嫃瞧着他得意的那样,自然就答应了。   两人开了门,一阵清爽地冷风扑面而来,凤玄挡在前头:“娘子,这外头冷,不然我一个人贴就好了。”   宝嫃道:“不碍事的,我没关系。”   凤玄道:“那么你多加件衣裳。”   宝嫃把他拉回来:“你还知道说我,你呢?”   凤玄将她用力抱住:“我身子健壮,娘子娇弱。”   宝嫃瞅着他倒有些更孩儿气了,忍着笑挣开来,给两人一人找了一件旧衣,又说:“过了今晚,明儿就给夫君新衣裳穿。”   凤玄道:“是娘子前些日子忙着做的吗?娘子也有吗?”   “嗯……我也有。”宝嫃红着脸点点头,看看外头雪似大了些,就说,“夫君,我跟你先去公公婆婆那里,帮他们把春联儿贴好了,再回来贴我们的。”   凤玄无有不从。   宝嫃去厨下弄了点浆糊,盛在个碗里用包袱包起来提着出门。   两人顶风冒雪地去了连家,连家两个老的呆在屋内,正自凄惶,见了两人来到,倒是有几分欢喜。   凤玄素来是寡言的,宝嫃就说:“公公婆婆,我跟夫君来贴春联。”   连婆子急忙把一叠春联门神取出来,又期盼地看向凤玄:“世珏啊,今晚上回家来吃饭吧。”   不出意料,凤玄淡淡道:“不用了,晚上风雪大,又冷。”   连婆子很是失望:“那我跟你爹过去你们那边过吧?”   连老头也看着,好久没吃宝嫃做的饭菜,两个老的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滋味难受。   宝嫃才要答应,凤玄却仍是那副神情,不等她开口就说:“更不用,路滑,摔了的话就不好了。”   这几句简直像是冰棱插心一样,连家两老面面相觑,都是失望之色。   宝嫃见状,有些不忍心,就说:“公公婆婆,晚上我多做点饭菜,给你们送来。”   连婆子略有些意外,凤玄拉住宝嫃:“去贴了,一会儿风雪大了就不好弄。”说着就把人带出门去。   连婆子同连老头望着两人出门,连婆子叹道:“唉,这是养了个什么儿。”   连老头道:“早知道,当初不如不答应他们搬出去,为了那二百文钱……”   “当初你难道不愿意的?”连婆子瞪向连老头,“你不也是乐得跟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现在又怨我?”   连老头说不过她,就只摇头叹息,连婆子往门口一步,看着宝嫃同凤玄冒着风雪在门口贴春联的样子,看了片刻,也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儿子还惦记着咱们,还知道回来贴春联……虽然不能一块儿吃饭,不过谁叫他们搬出去了呢。”   连老头道:“那小蹄子说送饭菜来,是不是真的?不会是当着世珏的面儿说好听的吧?”   连婆子啐道:“就惦记着你那肚肠,放心,她既然说了,就一定会送来的。”   连老头这才略微放心。   凤玄同宝嫃把连家大门,屋门,厢房的春联全部都贴了,门神也换了新的。便告辞出来。   雪果然更大了些,跟扯乱了棉絮似的,凤玄把宝嫃抱在怀中,迎着风雪往回走。   风雪飘摇里头,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觉得那冰凉地拍在脸上的雪片子都是甜的。   两人回了家,宝嫃把剩下的浆糊拿出来,沾着浆糊,又忙活着把自家的门神春联儿贴了。   这房子加上喜气洋洋地红色春联儿跟门神,显得也焕然一新。   忙活完这些,便也到了晌午,宝嫃去厨下弄了两样小菜,两人就在炕头上吃了,吃过了菜后,宝嫃就开始忙活晚上包饺子要准备的料,――重头戏都在晚上。   她足足地忙了一个时辰,才把所有材料准备好了,凤玄把长长地面板放在炕上,宝嫃坐在旁边,揉好了面,就开始包饺子。   凤玄在旁边看,见她摆弄的馅儿,有白菜肉馅不说,还有一枚洗干净地铜钱,有些切成小块的年糕,还有点儿糖……除此之外,竟还有几枚黑黑的栗子。   凤玄这个冬日过得闲适,也吃了好些炉边儿烤的栗子花生之类,见了这相识,就问宝嫃:“娘子,怎么还要烤栗子吃吗?”   宝嫃抿着嘴儿看他:“不能烤的,夫君你把它剥了好不好?”   凤玄急忙答应,把栗子取过来,一个个小心地剥开皮儿,露出里头淡淡的栗子果肉,凤玄又细心地把上头的碎皮弄掉,才又递给宝嫃:“娘子你看行吗?”   宝嫃点头:“很行很行。”   凤玄笑:“娘子,这东西是干什么的……还有这些?”他指着那些铜钱年糕糖之类的,这架势,不像是捣弄吃的,却有点像是摆阵势。   宝嫃道:“当然都有用啦,都是包在饺子里的,夫君你没吃过吗?”   凤玄一怔,心里刺了一下,急忙道:“我先前只管吃……没留意过这些。”   宝嫃嫁过来的时候连世珏就当兵去了,两人也没相处过。宝嫃对他在家的事也不甚知晓,便笑:“我知道了,这铜钱包在里头,那就年年有余的意思,吃到了会交好运的,年糕,就是年年高升,糖,是甜甜蜜蜜……”   凤玄听得入神:“那栗子呢?”   宝嫃羞地看他一眼,又垂了眼皮儿,小声说:“栗子栗子,就是利子,希望天神菩萨保佑,能快些让我们有个孩子。”   凤玄恍然,心头却也震动,便把宝嫃搂过来,温声说道:“娘子放心,一定有的。”   包了半个时辰的饺子,宝嫃把包好的饺子放在盖垫上,搁在堂下,她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又去准备晚上的其他菜。   凤玄见她自早上起来到现在就没闲过,不由道:“娘子,怎么一到过年,你反而更忙了……不用弄那么多菜,累坏了娘子我要心疼的。”   宝嫃笑道:“要做好吃的啊,晚上就不忙了,而且夫君喜欢吃,那就比什么都强,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她说着,便又继续洗泡在盆里的菇,水凉,她的手都通红着,凤玄走过来:“这些打杂的活儿,娘子让我做。”   宝嫃愣了愣:“可是夫君……”   凤玄正俯身,宝嫃仰头这瞬间,凤玄就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我说的是真的,累坏了娘子我会心疼的。”   宝嫃才红着脸起身,一时手足无措似的,只扭过身子去,半垂着头在围裙上擦手。   凤玄望着她站在身畔,望着她极美的侧影,就在他的娘子婀娜身畔,开着的屋门外是雪花飘飘,四野无声似的,天地如此静谧祥和,几乎美成一种无法言喻的绝美。   凤玄早早地关了机,喂了马,便等着晚上的好戏。   晚上宝嫃做了六个菜,金灿灿地鸡蛋炒肉片,香喷喷地蘑菇炖鸡,鲜味十足地扇贝豆腐汤,红通通肉很结实的清蒸大虾,唯一的一个凉菜是白菜拌卤肉,白菜烫好了后又凉拌的,爽口开胃。   最后压轴的是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肥鱼,――宝嫃在三天前在年关大集上买的,吊在屋檐底下,很快地就冻了起来,特意留着今儿化冻做了,屋内一时香味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宝嫃又叫凤玄把那一坛子黄酒搬出来,打开后黄酒的香气撞入菜香里头,让人还没动筷子就有三分醉意。   先前宝嫃做好了菜炖上鱼,听着外头有炮竹声响。   她怕连家二老就等,便想要先把五个菜给他们送去,正收拾好了要出门,秦氏倒来了,说是来替连家两个老的带菜的,免得宝嫃又走一趟。   宝嫃心里一想,就知道连家那两个大概是怕自己不给他们送了,既然他们叫秦氏来,倒是免了她走一趟,就也痛快地给了秦氏,――六个菜里头那条鱼没有动,其他的都分了一些过去,两个老的吃是足够了,不过既然秦氏特意跑这一趟……当然也少不了她的了。   秦氏提着沉甸甸地菜出门,笑得眼睛睁不开:“真是……这么多菜,天不好其实我也不爱走这趟,不过大娘交代了的,你别出来了啊,雪还没停呢,好好跟哥哥在家过年啊。”   秦氏去后,夜色更深,雪落无声,爆竹声却越来越响。   凤玄就把那准备的炮竹也取出来,在门口上点燃了,炮竹劈里啪啦,打的地上空中的雪四处纷飞。   院内凤玄抱着宝嫃,宝嫃捂着耳朵缩在他怀中,听着隐隐地炮竹响心里跳跳地,然而却更有无尽喜悦。   放了鞭炮后,宝嫃取了点吃的出去,放在门外墙边。   那三只黄皮子好久不曾来了,自入冬下雪后,宝嫃怕它们找不到吃得,隔三岔五地就放点东西在那里,凤玄曾见过它们来取,今晚宝嫃放了点肉,也算给它们过个年。   两人忙完这些,关了门,进屋后,在炕头上围着桌子对面坐了,窗扇外头炮竹声声响,里头却格外静谧,凤玄给宝嫃添了酒,满足的无法言说,一时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咂嘴道:“娘子……我们吃饭吧。”   凤玄同宝嫃碰了个杯,一下便把一杯喝光了。   宝嫃未免劝:“夫君慢点喝,酒喝多了就吃不进菜了。”   凤玄打量那一桌子的菜:“谁说的,我酒也能喝,菜也能吃,要把这些菜都吃光。”   宝嫃笑:“夫君你还没喝酒,倒好象醉了似的。”   凤玄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宝嫃见状,就过来拿了酒壶:“我给夫君倒。”   凤玄捏了杯子,看宝嫃一眼,一仰头又喝光了。宝嫃忙道:“夫君,慢点……”   凤玄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娘子替我倒酒吧。”   四目相对,宝嫃终于又替凤玄倒了一杯黄酒,凤玄握着杯子,望着宝嫃:“娘子你不知道……我只是心里高兴……”   宝嫃定定看他,凤玄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真的高兴,说不出的高兴……哪怕让我现在死了都……”   “夫君!”宝嫃惊地抬手,捂住凤玄的嘴,“你胡说什么!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这个字。”   凤玄顺势把她拉入自己怀中:“娘子放心……我会陪娘子长长久久地……我答应你……”   宝嫃心里有些不安,听了这话又有些甜:“夫君,我们吃菜吧,你尝尝看我做的好吃不好吃?”   凤玄才答应了,依依不舍将人放了,提起筷子夹了块香菇,细细咀嚼。   宝嫃拿了只虾,把皮剥了,递过去,凤玄张口咬住,眼睛却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宝嫃一笑:“我松手啦。”   凤玄把虾一吞,顺势含住她的手指,含含糊糊道:“不许。”   宝嫃笑着把手抽回来,又给他剥了两只虾,凤玄也剥了一只喂她吃了,又劝她喝了杯酒。   菜吃得差不多了,宝嫃就去下了饺子,两个人吃了会儿,凤玄只觉得牙关一紧,咬到什么,赶紧取出来一看,原来竟是那枚铜钱,宝嫃大喜。   过了会儿,宝嫃却也吃了两个栗子的,一个糖的,凤玄也吃了几个,还吃了个年糕的,只觉得栗子熟了就软软地,糖甜甜地,年糕沾牙,别有一番风味。   凤玄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快意。   渐渐地,一坛子酒被喝光了,也真如凤玄所说,满满一桌子的菜给他吃了个大概,那条肥鱼也被吃的只剩下骨头,宝嫃很满意,满意之余有些怕凤玄撑着,想想看她自己也吃了不少,肚子都圆起来了,就也不去想这个问题。   把菜都撤下去后,剩了的饺子放在厨下等明天吃。   两人躺在炕上,对着一根蜡烛,听着外头鞭炮声响,开始守岁。宝嫃早早地把新衣裳拿出来,就压在热热地炕头上,等明早起来可以穿。   静寂里,宝嫃就把针线盒子拿出来,凤玄喝了挺多的酒,加上人又高兴,有些晕晕地就望着她,却见宝嫃取了红纸出来,在灯影下头,剪一会儿,又对着灯影看一会儿,很是认真的模样。   凤玄望着她的神情,呆呆地就看痴了。   宝嫃剪了会儿,就也看凤玄,见他望着自己,就叮嘱:“夫君,不要睡,要守岁的,过了子时再睡啊。”   凤玄心里满满地尽是欢喜,模模糊糊嗯了声,说道:“娘子……”   “怎么了?”   “娘子……”凤玄望着她,忽然动了动,竟顺着炕爬过来,他蹭到宝嫃身边,张手把她的腰抱了,脸就靠在她的腿侧,轻声说道,“这真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快活的一个年夜。”   凤玄抱着宝嫃的腰,心里的感觉才更踏实,看她剪着窗花的认真表情,听着外头风雪声,爆竹声,他终于也有一个“家”了,真真正正地属于他的“家”。   凤玄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本来想小憩一会儿,不知多久后醒来,却发现屋内空荡荡地,――宝嫃不在。   凤玄心头一寒,惊地跳下炕,叫道:“娘子!”屋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并无回应。   凤玄手握成拳,急出了室内,却见屋门大开,风裹着雪吹进来,凤玄纵身跃出去,还未站稳,就觉身侧有一道劲风扑面袭来——   91、荣华:帝乡明日到   凤玄乍然回身,刚要动手,就听来人道:“王爷,是我!”他听了这个声音,情知有疑,急忙停手凝眸:“顾风雨?”   顾风雨肩头仍带着雪色,沉声道:“王爷,情况紧急,宝嫃娘子人在厨下……”   凤玄听他果真知道宝嫃在哪,二话不说进了厨房,进门就见宝嫃倒在柴堆边儿上,双眸闭着。   凤玄急忙将她抱住:“娘子?这是怎么了?”   顾风雨道:“王爷别急,仓促间怕耽搁了要事,才斗胆点了宝嫃娘子的睡穴,她只是暂时睡了过去……只因小人得志有人欲对王爷不利,恐怕顷刻间就会有人来到。”   顾风雨在旁边说着,凤玄一边听,一边探了探宝嫃的鼻息,察觉她鼻息沉稳,的确是睡着的样儿,就问:“是什么人?廖仲吉的人?还是……”   他犹豫着不肯将那个可能说出来,然而心头寒意越重,又想到陆通的那一番话,知道恐怕真的是最坏的那种。   果真,顾风雨见他欲言又止,便道:“王爷,恐怕这回来的不是廖知府所派,而是……因为小人远远地看了一眼,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却好像是虎牢中的人跟侦缉司的……”   他是出身虎牢,对同样是那里出来的人自然别有一番感应。既然他这么说,恐怕就是千真万确的了。   凤玄垂头望着宝嫃似睡着的脸,听了这个,脸上神情就有些异样,低低说道:“居然动用了虎牢跟侦缉司……他当我是什么,当我是他的钦犯吗……非要、赶尽杀绝到这个份儿上?”   顾风雨见他神情之中似恨又似悲怆似的,便道:“王爷,其实有件事小人一直想……”   正说到这里,凤玄一抬手:“人来了。”   顾风雨一惊,便停了话头。他已经紧赶慢赶地来通知了,谁知道仍旧躲不过,顾风雨道:“王爷,不如让我挡一挡,你带着宝嫃娘子暂时离开吧。”   “我的行迹已经败露,”凤玄极快地做了决断,摇头道,“再躲又能躲到哪里,何况来的是虎牢跟侦缉司的人,恐怕对你不好,你不宜正面对上他们,也罢……你帮我护着她,最好先带她离开这里。”   顾风雨吃了一惊:“王爷!”然而他心里也明白,让他来挡住那两方人马是不可能的。   凤玄道:“让他们围住你就走不了了,快!”   他把宝嫃抱起来,深看一眼,终于送向顾风雨,顾风雨不敢接,忙地后退一步,凤玄喝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顾风雨皱着眉,终于把宝嫃接了过来,凤玄却又不舍地握住宝嫃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把,眼睛看着她,却对顾风雨说道:“她对我来说是如何,你该清楚一二,你带她走罢,暂时替我好生照料她,别让她受丝毫委屈……如果我摆平此事,我自会去找你。”   顾风雨还要再说,凤玄听那外头风雪里的马蹄声已经近了大门:“快去!”   顾风雨一咬牙,刚要走,凤玄却又喝道:“等等。”极快地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替宝嫃裹在身上,“走吧。”   顾风雨无奈,出门脚不点地地往后院而去,到了院墙处纵身一跃便跳了出去,身形消失在墙头之上。   凤玄来不及去送顾风雨,只是大步往门前走去,将门闩抽出来,把门扇往内一拉。   大门敞开时候,门外的风雪疾冲进来,风雪之中,是趁着夜色疾驰而来的不速之客。   凤玄迈步出来,把门一关,火光之中,映出风雪里的十数骑,都是健壮的高头大马。   马上骑士一水儿的黑色大氅,大氅边角绣着一条一把金色利剑并云纹,面上围着黑色绞金丝面罩,只露出锐利的双眸,铠甲玉带,佩刀负箭,杀气凛凛,正是隶属刑部的侦缉司之人。   见凤玄出来,当前一匹马踏前一步,马上的人扫向凤玄,四目相对之时,冷冷地说道:“杀!”   凤玄听了这个字,心头一阵绞痛,原本有些话还想说,此刻却什么也不想了,只是笑着:“很好,来吧!”   且说顾风雨抱着宝嫃,匆匆而行,身形如电,极快地将出连家村的时候,忽然间步子陡然停住。   天空雪花翻飞,点点飘落下来,有的便落在他怀中宝嫃的脸上,极快地又融化成水,有几片更落在她的眼睫毛上,被长长地睫毛静静地挑着,忽然之间那睫毛便抖了抖。   顾风雨却未曾发觉,他只是定定地看向正前方,在前头十几丈外,出村的路口上,火把闪烁中,有数人一字排开。   当中一人,银白色的袍子,并雪色的狐裘大氅,并翅朝天纱帽前头嵌着一枚无瑕白玉,衬得一张脸美若寒玉,此人正负着双手,火光之中抬眸,那双眼也闪闪烁烁地,遥遥望着他。   顾风雨的心暗地里跳起来,那人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间唇角一挑:“早就听闻顾风雨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有为的虎牢副领,为人也是芝兰玉树之姿,英伟不凡的美丈夫,没想到……实际上竟是这幅模样,连个乞丐也都不如。”   他站的虽远,刻薄说话的声音却清晰之极,他身后的众人闻言,面色各异。   顾风雨曾在虎牢当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少年领着的部属,却大部分都是直属于他麾下的新人,只有几个是认得顾风雨的。   而那些新人没有见过他的面儿,却也听闻过他的事迹。   如今狭路相逢,这少年毫不留情地这一番说,分明就是不给顾风雨留一丝情面,存了心要踩他。   那几个被他□出来的新人,也都是野心勃勃之辈,闻言便也都面露讥诮之色,只有几个曾跟过顾风雨的老人,眼中略略地透出几分伤感之意。   顾风雨并不动怒,道:“你是谁?”   少年笑着睥睨顾风雨:“本座姓蓝名雪尘,是虎牢暗潜部的统辖。”   顾风雨道:“你想拦我?”   蓝雪尘唇边笑意更胜,道:“如何?你想束手就擒吗?前辈。”一声“前辈”,被他叫的轻蔑无比。   顾风雨看着他骄横的脸,此刻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而蓝雪尘却正是朝中新贵,意气风发,他看着这骄傲地不可一世的少年,瞬间像是看到了先前的自己。   顾风雨闭了闭双眸,万般滋味且先按下:“这声前辈我倒是受得起,毕竟我也曾坐过你这位子,一步一步才到如今的。――而今你叫我前辈,总有一日,也会有人如此唤你的。”   蓝雪尘一听,勃然大怒:“你竟敢诅咒我跟你一样?呸!给我把他擒下!”   身后的众人听了,便有两人急不可待地冲出去,顾风雨一手抱着宝嫃,一手将软剑拔出抖开,他有心要给这少年好看,上来便毫不留情,因此两招之间,便将来人伤了。   蓝雪尘皱眉:“你们两个,给我上!”他指的竟是那身后曾跟过顾风雨的旧众。   虎牢的规矩是许进不许退,首领指到哪里,便要攻到哪里。   那两个旧众面面相觑,终究铁了心肠冲上去。   顾风雨见是他们,本想留情,怎奈蓝雪尘虎视眈眈,此刻更不是心软的时候,必须速战速决,那两个旧众冲上来,交手之际,一人低低道:“大人,不必留情!”   顾风雨心头一震,无奈叹了声,剑光如电闪过,顷刻间便也同样伤了他们。   眨眼间蓝雪尘所带的部众便有四个带了伤,蓝雪尘怒道:“废物!”把狐裘大氅一揭,纵身亲上。   他使得竟是一把亮若秋水的宝嫃剑,顾风雨一眼瞥到,心头一寒,知道自己的软剑不能跟这宝嫃剑相碰,恐怕这剑芒是能削铁如泥的。   果不其然,一不留神他的软剑碰到那剑芒的时候,只听细微一声响,软剑便被削去了一片儿。   顾风雨抱着宝嫃,有些动作不灵,只仗着剑法精妙,而蓝雪尘虽则骄傲,却也有骄傲的资本,三招过后,顾风雨心中暗抖: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少年的武功修为,更在他预料之外。   顾风雨边战边忧心:倘若没有带着宝嫃,或许他可以险胜蓝雪尘,但……   正在顾风雨头大之时,怀中忽地传来一声低低□。   顾风雨大惊,瞬间几乎汗毛倒竖,蓝雪尘见他乍然色变,却笑道:“那人儿醒了,你想怎么办?”嘴里幸灾乐祸着,一剑却毫不留情,狠狠送来,竟是杀招。   顾风雨急忙腾身闪避,与此同时,怀中宝嫃睁开眼睛,一眼瞧见面前一柄宝嫃剑掠过,委实惊险,刹那间顾风雨的胡子都被削断了数根,飘然随雪落下。   宝嫃眨了眨眼,眼前是风雪交加的暗夜,顾风雨如野人的脸,一柄闪着光的剑……场景诡异之极。   她略歪头,又望见蓝雪尘狞笑着的格外邪魅的脸容,而在他身后,火光之中,却站着一排虎牢的部众,刀枪鲜明。   宝嫃缓缓地瞪大眼睛,喃喃道:“怎么了……我在……做梦吗?”   蓝雪尘趁机加紧攻势,剑光夺命似的,且又偏冲宝嫃而来,害得顾风雨来不及对敌,只好双手抱着宝嫃只是躲闪,先前他对付那几个属下的时候,几乎不用挪步,如今却相形见绌。   顾风雨见状,知道不妙,当机立断往后退出战圈,把宝嫃放在地上:“宝嫃娘子你等我片刻。”   宝嫃摸着额头:“我夫君呢?这里……怎么回事……”她放眼看周围,渐渐认出这是连家村。   顾风雨来不及解释,蓝雪尘如一头狼似的又冲了上来,顾风雨咬牙:“竖子欺我太甚!”握剑冲上去,一边对宝嫃道,“宝嫃娘子你等我片刻,我带你去见你夫君!”   他也知道宝嫃是最记挂凤玄的,生怕她就跑了,故而才出言安抚她心,让她乖乖等着自己。   宝嫃呆呆地站在雪中,见顾风雨挡下那白衣的人,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蓝雪尘听了顾风雨的话,便道:“她那夫君?那个姓连的……这功夫怕已经在地狱黄泉了,你带她去见倒也是好的,――我送你们上路!”他恶狠狠地说着,脸上戾气大盛,美且邪恶。   顾风雨心中叫苦,却也恨上了蓝雪尘。正要看宝嫃,却听宝嫃叫道:“狐狸精,你胡说!”匆忙中一团雪闯入战团,直奔蓝雪尘脸上。   蓝雪尘一惊,闪身避过,那雪擦着他肩头过去,蓝雪尘怒道:“好个泼妇!等会儿看本座怎么收拾你!”   在这样紧张惊险的生死关头,顾风雨却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蓝雪尘的脸:这少年生得美,声音又有些阴柔,活该宝嫃叫他狐狸精。   那边宝嫃俯身,又捏了一团雪,复扔过来:“你去死吧!”扔完之后,拔腿就跑。   蓝雪尘大怒,横空拍出一掌,掌气所至,将那团雪打的粉碎。   与此同时顾风雨吓了一跳:“宝嫃娘子!不可以回去!”原来宝嫃跑的方向,正是回去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一个霸王票:   大叶子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谢谢哈^_^   我又发现有时候后台跟前台显示的昵称是不一样的……好奇异的现象啊XDD   唉喵,坏蛋们蜂拥而至……快快咬杀~!   92、荣华:犹自梦渔樵   宝嫃提着裙摆跑在雪中,心怦怦地跳的厉害,只觉得自己仍在一场梦中。   她只记得自己听到外头好像有动静,起身去看的时候,却莫名地昏睡过去。   从她方才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像是一场梦:那个忽然出现的野人似的顾风雨,那个美的像是妖怪似的白衣少年……这些都也罢了,最的是,她的夫君去了哪里。――在这个问题之外,其他什么都变得不了。   那边,顾风雨乍见宝嫃往回,情急之下就要回身去追,不料却被蓝雪尘拦下,这邪性少年一打手势,身后的属下纷纷窜上,要去擒拿宝嫃。   顾风雨见状,顾不得去拦宝嫃,狠狠看一眼蓝雪尘,一咬牙,刹那间使出平生绝技,软剑光如腾蛇电舞,让人目不暇给,不再如先前躲避退让,招招都是凌厉进攻之态。   蓝雪尘被他陡然变招吓了一跳,仓促间急忙回身腾挪避让。   顾风雨剑雨泼天,长剑所指之处,只一瞬间,便将周遭几个纵身要冲过去追宝嫃的虎牢部属刺伤。   蓝雪尘横剑相看,心里暗惊,一怔之下便笑道:“我当你是只没了牙的病猫,没想到你是虎死威风在。”   顾风雨无暇理会他,指东打西,腾挪之间,便又伤了数人。他百忙中回头一看,却见宝嫃已经去的远了。   蓝雪尘眯起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远去的宝嫃,便又笑:“听闻你在京内是有妻室的,这却又是怎么样?吃惯了金玉满堂,就来吃这清粥野菜?这婆娘是姓连的残花败柳,真没想到你竟喜欢上这一口儿?”   顾风雨瞧宝嫃远去,心中叹了一声,听蓝雪尘口没遮拦,便才回过身来,双眸冷冷地望着蓝雪尘,道:“先前看你还有几分本事,但如今看来,除了一张嘴之外,也没什么格外厉害之处,难道你是靠着这张嘴做了暗潜部的统辖吗?”   蓝若尘怒道:“你找死!”仗剑又冲上来,白色的长袍在风雪里闪过,快的令人目不暇给。   这一幕倘若宝嫃看到,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少年乃是山妖或者野狐化身,不然怎么动作竟如此鬼魅?   顾风雨知道蓝雪尘也动了真怒,他却浑然不怕,索性放手一战:“来得好!”腾身上前,两人便动起手来。   且说宝嫃不顾一切地要回家想找凤玄,拼命跑了一阵,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追来,只不过风雪大夜色沉,黑暗里却狠狠地摔了几跤。   宝嫃顾不上歇息,摸黑跑回村后,遥遥地似乎看到几点火光闪烁。   宝嫃心头一喜,就想叫人,谁知刚张开口,就看到火光之中,有一道人影倒飞出去,而后不见。   宝嫃疑心自己眼花,伸手擦擦脸上眼上的雪,定睛又看过去,这次看的略清楚了些,却见火光凌乱中,两道人影正在交战,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而跟他对敌的那个,就算是风雪迷了眼,宝嫃也一下儿就认出来,那是凤玄。   对战中,只见他一掌拍出,便又有一人被拍飞出去,跌在地上,了不起,旁侧观战之人见状,催马便冲了上来,雪亮地刀枪便戮了过去,又狠又准地。   宝嫃看得惊心动魄,刹那就想大叫,可是却只猛地抬起有些被冻得发僵的手,把嘴牢牢捂住。   她瞪大了双眼看,任凭风雪没入眼中、雪化成水都不知道。   有些模糊的眼中,只见凤玄站在原地,不避不让,似渊s岳峙,只是在那锋利雪亮地兵器近身的片刻,双臂极快地往前一探,竟将两把兵器绞在腋下。   这刻,他大喝一声,双脚在冻得坚实的地面略一使力,两个人在马上的黑衣人,竟双双地被从马上撅了下来,其中一人见机行事,急忙松手,才翻了个跟头落地。   另一个却死握住兵器不放,凤玄冷冷一笑,手上用力,那把长枪顿时就断做数节,凤玄左手往上,在那人胸口一拍,那人顿时胸骨断裂,口吐鲜血倒地。   先前撤了兵器的那人想要后退,凤玄却并不饶他,右手夺过来的长枪一挥,那长枪宛如离弦之箭,嗖地飞了出来,只听得一声惨叫,锋利枪头正好没入了那人胸口,血花四溅。   他势如猛虎下山,瞬间竟连杀两人,且又有如此万夫不当之勇,周围众人见了,齐齐震慑,面面相觑,就算是面罩遮着脸,那透在外头的双眸之中也尽数见了惊悚畏惧之情。   宝嫃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整个人越发恍惚,风雪之中,魂魄飘飘荡荡地,仿佛也要被风雪带走了。   这侦缉司领头之人见这么多人久攻不下,一时焦躁,咬牙回头看向村子一边,似乎在张望什么,忽然之间神情一动,却是因为看到了宝嫃。   四目相对之中,宝嫃呆站着还未动弹,那领头之人却恨道:“姓蓝的好大的名头,却连个人都拦不住……”   这功夫,凤玄也察觉了不对,便顺势看过来,一下儿看到宝嫃站在那里,顿时之间整个人便僵了。   宝嫃目光转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麻木了,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吓得,只是当对上凤玄双眸的时候,整个人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忙叫道:“夫……夫夫夫君!”声音微弱而哆嗦着。   但她声音虽小,凤玄却也听到,他目光扫向周围看并不见顾风雨的踪迹,就知道顾风雨那边也出事了,顿时迈步就要冲过来。   而在这关口,侦缉司那领头之人冷笑一声,喝道:“不杀此人,我们都要送命!还不给我上!”一声令下,那剩下的三四人齐齐冲了上来,将凤玄拦住。   与此同时,这领头之人抬手,从背后拔出三根长箭来。   凤玄正欲杀出去,见状大惊,顿时厉声叫道:“你敢!”   领头之人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张弓搭箭,凤玄心神俱裂,一掌拍死一个拦路的:“住手!娘子……”一声断喝,腾身欲救,那长箭却已经猝不及防地射了出去。   宝嫃从小到大没见过今晚上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甚至那人张弓搭箭的时候,她看着,就好像是看戏文里演的一样,只觉得奇怪的很:她又不认得这个人,可他怎么好像是对着自己射箭的呢?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凤玄,忽地又叫了声:“夫君!”   那长箭破空,击碎片片风雪,凤玄几乎顾不上那些厮缠着自己的侦缉司卫,飞身往这边冲来,然而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任凭他再怎么动作快速,又怎能比得上离弦之箭?   凤玄双脚落地,竟有些站不稳,那领头之人剑术极佳,箭无虚发地支支都向宝嫃身上招呼而去,眼看最无法挽回的一幕生生地就在眼前,黑暗中,忽地窜出一道影子来,用力挥动长刀,削向那三支长箭。   钝刀以极快的速度压住长箭,生生地把三支力道非凡的长箭给压了下去,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气愤地响起来:“真是卑鄙无耻!居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这种手段,你们是什么人!简直不是男人!”   宝嫃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懵懂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钻出来的岳凌:他怎么忽然会出现的?   不过对她来说,横竖这像是一场奇怪的梦,什么古怪的人都出现过……忽然间岳凌出来了,倒也不稀奇的,起码她认得岳凌。   岳凌见她呆呆地,还以为她吓住了,便咬牙切齿地说:“宝嫃姐,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   他说完后,又一抬手,大刀指向射箭之人:“你报上名来,少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不过料你这种爱用下作手段的人也是没什么姓名的,我呸!”   那领头之人眼见功败垂成,恨恨地看了岳凌一眼:“你是什么人?敢坏我好事。”   岳凌还没有回答,却听凤玄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说道:“你不必知道他的姓名。”   领头之人便看向凤玄,凤玄望着他,脸色是一片地淡漠冷清:“先前留你性命,是我不想彻底绝情……可是没想到,却差点儿成为我今生最后悔的决定,如今,你已经是个死人,何必知道太多。”   领头之人眉头一皱:“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一句话未曾说完,凤玄一抬手,将先前插死那个侦缉司卫的长枪拔了出来。   先前到现在,他从未用过任何兵器,只是靠一双肉掌跟他们相斗,然而此刻,长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枪花开处,连放三朵。   那三人还未及身,便先后僵了身子,随即向后倒下,倒下之时,才有鲜血自喉头迸射而出,原来他们的喉头竟被刺了一个血窟窿,立即气绝身亡。   侦缉司那统领一看,心头一凛,便把腰刀□,欲跟凤玄决一死战。   凤玄淡淡道:“能让我用兵器,倒是便宜了你这龌龊小人。”长枪一挑,纵身而上。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何况是被凤玄这样的高手使出来,那侦缉司领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腰刀勉强地应付了几招,便被凤玄长枪一挑,他只觉得虎头剧痛,竟是被震裂开来,鲜血横流,而腰刀也被挑上了黑暗夜空。   凤玄冷冷一笑:“受死罢!”   那人见势不妙,翻身上马,催马急退,凤玄哪里容他走:“现在没机会了。”长枪在空中一挑,将那柄落下的长刀拍了出去。   长刀呼啸刺破夜色,那人闷哼一声,只觉得心头一凉,低头看去,却见那柄自己的刀从后心刺穿自前头冒出来,原本雪亮的刀锋被鲜血染的通红。   马儿孤零零地兀自疾奔而去,马上的骑士却垂了头,而后无声地自马背上滚落,栽倒地上。   一切刹那间又安静下来,凤玄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戳,看向宝嫃。   此刻,瞬间,震惊,后怕,担忧……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才好才对。   岳凌握着钝刀,望着凤玄方才那一气呵成,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我还气军师为何半夜赶我出来……没想到竟……”   正自发呆,宝嫃却从他身后歪头,乌溜溜地眼睛看向凤玄。   凤玄正往这边看,四目相对,宝嫃从岳凌身后走出来,叫道:“夫君……”声音仍旧是微弱的,然而就在这瞬间,接着地上未灭的火光,凤玄望见她闪亮的眼睛,以及那细微声儿里头的一丝喜悦。   他就好像吃了定心丸或者什么令人喜欢地好东西一样,大步地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宝嫃也迈步往这边跑来,只不过她在雪里冻得狠了,手脚不灵便,一时又跌了一跤。   宝嫃手脚木讷地赶紧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凤玄已经到了身边儿,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抱了怀中:“娘子……”   宝嫃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唤:“夫……夫君……”   凤玄感觉她的身子冰凉,又想到方才那一幕,恨不得大哭一场。   沉默之中,只有风雪的声音,而顷刻,宝嫃挣扎着慢慢地把脸贴在他颈间,喃喃说:“夫君,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见了,还好,还好。”   大概是风雪撞入了眼眶,凤玄眼底浮现出热热地泪来,他担忧她知道他的身份,担忧她看到他的血腥一面,他害怕她接受不了,害怕她畏惧或者不喜欢……可是对她而言,却只有个最简单的要求。   ――只要他在。   “不会不见的,”凤玄吻着她冰凉的脸颊,冰凉的嘴唇,“只要娘子别不要我,我永远都在。”   远处,岳凌望着这一幕,不由地又打了个寒战:“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要看这种肉麻的,还是先前那种杀人的好,唔,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居然那么干净利落地杀了那些人,啧啧,看不出他还真不好惹啊,我这趟果真没白出来……”他心里嘀咕着,转念又想,“不过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我救了宝嫃姐,其实我也挺厉害的……而且我年纪比他小,将来肯定跟他一样厉害,不不,是比他更厉害。”   岳凌想得高兴,忍不住就喃喃出声,正在嘀咕着给自己打气,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说道:“你在高兴些什么?”岳凌大惊,不知是谁这么无声无息地就靠近了自己身边,急忙防备起来——   93、荣华:行行重行行   岳凌横刀回头,却见身旁站着个衣衫褴褛面目粗莽的陌生男子。岳凌见他面目不善,一惊之下正欲动作,却听到凤玄道:“自己人。”   岳凌半张着嘴:“啊?”看看那人,又看看凤玄,心里头一阵迷茫:他还不确认凤玄是自己人呢,忽然间又多了一个。   顾风雨抬手送过一物,凤玄接过来,见是自己那件披在宝嫃身上的外裳,当下一点头,又用衣裳把宝嫃重新裹住,半个头脸也裹在里头,又用手臂轻轻抱住了。   宝嫃见了他便格外安心,但先前的一番惊吓到底对她来说匪夷所思,又加上冻得厉害,此刻依偎在凤玄怀中,动也不动。   岳凌扫视着两人,凤玄并不理他,只先对顾风雨低低说:“拦你的是谁?”   顾风雨道:“是虎牢的人。”   凤玄道:“现在人呢?”   “险胜一招。”顾风雨说着,看凤玄一眼,便垂了眸子。   凤玄叹了声,情知让顾风雨对上那些人委实不容易,先前他叫顾风雨带宝嫃走就是为了避免如此情形出现,但一切既然已经成定局,那再说也无济于事,于是便说道:“你该打算离开了。”   顾风雨神情一动:“王……您想离开吗?”   岳凌竖起耳朵在旁边,脸色惊疑不定地,听到这里就急忙问:“什么,你要走?去哪里?”   顾风雨同凤玄说话都是小声,岳凌忽然大声,凤玄怀中宝嫃就挣扎了一下,凤玄急忙横了岳凌一眼,岳凌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竟无法再出声。   凤玄却又问道:“是他让你来的?”   岳凌看着他,迟疑着点头:“哦,是……先生,哼,也不说为什么,还特意让我带了刀呢……我哥哥可交代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兵器。”   凤玄说道:“此番多谢你了,你回去后,他自然会跟你将前因后果说明白。”   岳凌叫道:“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   凤玄淡淡道:“我娘子受惊过甚,而且我被仇家追杀,他们此次不成,一定还会再派人来,我不能再在此地耽搁……你现在回去,帮我同陆先生跟赵县令说一声,我暂时有事要带娘子离开此地,请他们两人代为处置余下的其他事。”   岳凌听到这里,心想:“这算什么?就让我回去说这声?还代为处置余下的其他事,真是好大的口气……难道当我们军师是他的家奴不成?”   他满腹牢骚,刚要说出来,对上凤玄的眸子,刹那间跟记忆里那双眸子重合起来,脑中似闪过什么似的,竟不由自主叫了出声:“啊……”   凤玄道:“你快些回去吧。”说完后,又对顾风雨道:“你也去吧,事不宜迟。”   顾风雨踌躇片刻:“天下虽大,我却无处可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得留在这里。”   “那倘若……”凤玄本想说倘若虎牢的人追来又该如何,但顾风雨既然如此打算必定有他对付的法子,另外,如果他走了,那虎牢的人估计就全力追他去了。   顾风雨听完凤玄所说,便略躬身后退,唯独岳凌还有些不肯离去,少年半解不解,心里隐约有一股气梗着,便赌气不动。   凤玄再看向他,目光变得有些柔和:“快回去吧,同他一块儿走。”   岳凌心神一震,迟疑着说:“你……你是不是、你到底……”心里头有个念头翻来覆去,呼之欲出。   可是偏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因为只怕说出来,就会天翻地覆,永无安宁。   因为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太可怕了。一旦说出,恐怕无数人都会卷入其中,就像是个极大的漩涡,会令无数人万劫不复似的。   岳凌想到陆通那暧昧不清大有深意的态度、举止,若没有极“”的原因,陆通怎会千里迢迢来这偏远的小地方?岳凌越想,心里越是冰寒彻骨,又烦扰如乱雪。   凤玄并不回答岳凌,也不再理会他,只抱着宝嫃飞快地往家中去,打开大门入内,里屋蜡烛的光暖暖昏黄。   进了屋里,凤玄将宝嫃放在炕沿上坐着,回身欲走,宝嫃呆呆地问道:“夫君,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原来她终究听到了。   凤玄脚步一顿,回身握住宝嫃的手:“娘子……我知道现在跟你说有些太急了,不过,先前那些人,是我以前结下的仇家……继续留下的话恐怕他们还会再来。”   宝嫃先前问的时候还怀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她听错了呢。   此刻听到凤玄回答,整个人惊愕之余,几乎失去反应:“那……要去哪里呢?远吗?”   凤玄双眉蹙着:“可能会很远。”   宝嫃张口,定定地看着他:“可……可是……”嗓子眼里却像是堵了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   凤玄担忧地看着她,此刻也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沉默了片刻,宝嫃才又开口,说:“那……如果非走不可,明天再走行吗?”她茫茫然地看了看屋内,桌子,凳子,针线盒……窗棂纸,新帖的窗花儿,所有的一切,“还有,我们的鸡怎么办呢?还有没吃完的菜……屋檐下还吊着……还有……夫君,我、我能不能回娘家一趟……”   凤玄心里一酸,将她的手握紧:“娘子……”   宝嫃身子哆嗦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沙哑着嗓子问:“那么……夫君,我们还会回来吗?”   凤玄犹豫了会儿,终于一点头:“只要娘子愿意,会的。”   宝嫃道:“我爹娘还有宝嫃如,会知道吗?”   凤玄道:“县令会同他们说的……也会照顾他们。”   宝嫃眼睛慢慢地眨了几下:“鸡……”   凤玄一笑,将她抱住:“还有这房子,都会安置好的,一样儿也不会弄坏。”   宝嫃被他一抱,鼻子莫名地就酸了,以极低极低的声音慢慢说:“夫君,我舍不得……”   火炉里的炭,渐渐地燃尽了,却没有人再去管,凤玄抱着宝嫃,静静地躺在还很热乎的炕上,虽然只是几个月而已,可是对他而言,却恍如一生,对于这湖畔的屋子,对于屋子中的每一件东西,每一样存在,他都有着深深地眷恋。   或许叫□屋及乌,因为这里有她,因为有她在,所有的一切都尤为可喜,这种可喜而温馨的感觉在短短的数个月时间内却纠缠到他的神魂里,让他有种无法舍弃的感觉,当宝嫃哽咽着说“舍不得”的时候,他心里又何尝舍得?   凤玄领兵打仗,最忌讳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他也从不是个斩不断理还乱的人,可是现在,却赫然有些无法自已。   这短暂的时光,却似改变了他整个人。   外头风雪声兀自继续,凤玄抱着宝嫃,贪恋着炕上最后的温暖,耳朵听到外头的好些动静,或许追兵很快就到……但……他无法硬下心肠果断地就此带她离开。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是想要一个了结的,故而让顾风雨带宝嫃走,他留下来,不想只是逃避,他想要彻底地解决一切,跟他们回京也好……见招拆招也好,总要做个了断。   没想到那些人一照面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虎牢直属于皇帝,只听皇帝诏命,侦缉司是皇帝的亲卫,如今两部人马双双出面……并且竟连一句话也不容许他说,凤玄只是想要冷笑:他们逼得他只能走一条路。   那支蜡烛燃到尽头,光芒摇晃了两下,便告熄灭,凤玄望着黑暗中宝嫃的容颜,大手轻轻地抚过,就在她眉心又轻印一记。   天色还没有亮,宝嫃锁了大门,凤玄抱她上马,趁着薄曦离开连家村,将出了村,宝嫃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又呐呐道:“夫君,不用跟公公婆婆说声吗?”   凤玄道:“不必,县令会替我安置。”   宝嫃就没有再说。凤玄抱着她,渐渐地打马飞快地往前,马儿奋起四蹄,极快之间,已经将连家村甩在后面。马儿颠簸里宝嫃最后回头一眼,只看到那被白雪覆盖的小村落,安静无声地相送他们,刹那间,宝嫃只觉得心中空落落地,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慌乱……甚至几乎忍不住开口让凤玄停下,可是牙齿却紧紧地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不留神就说出什么来。   因为天色绝早,且又是大年,刚下过雪,因此人起的都较平常晚些,凤玄打马入了乐阳县城,看守城门的小兵来不及打招呼,他人已经极快地过去了。   凤玄并未在乐阳县内停留片刻,从城门直穿出去,只在城郊端详了一下路线,便择了一条路,快马加鞭又往前而去。   一直赶了半天路,离开乐阳县城起码也有三四十里路了,马儿累的呼哧呼哧喘气,凤玄看前头影影绰绰地有城镇的影子,便特意从旁边绕开了去。   郊外的住户极少,有的也都很是贫困。凤玄想要让马儿歇息片刻,最好喂些草料,便放慢了速度,走了一会儿,过了一两户人家,终于望见有一户,柴门开着,只有里头的屋门上贴了红色春联儿,有一只小狗子伏在屋檐下,听到动静就直着脖子叫起来。   凤玄停了马,正巧有个农户听到声响出来,看到两人一骑,有些儿楞,这个地方极少有外人来,何况是骑着马的。   凤玄翻身下马,便道:“老乡,不知你有没有些草料喂马?我出钱买。”说着,就掏出十几个铜钱来。   那农户一听,急忙摇头:“有些稻草而已,值不得什么,不用钱。”   凤玄道:“有豆子的话,还请也赐一些,多谢了。”说着,就把钱奉上。   那农户很是意外,大年开门就遇到贵人送钱来,赶紧把家里的一星半点豆子都翻出来,又把稻草掺和一起,喂那马儿吃。   凤玄见马儿吃饱了,又饮了水,便才又同那农户告别上马而去。   又行了一段路,冬日天短,不知不觉地就黑天了,正好进了一座陌生的村镇,凤玄沿着大街徐徐而行,因为天冷,街头行人稀少,凤玄遥遥相看,夜色迷茫中望着前头似有客栈的招牌在风中摇晃,便打马而去。   凤玄翻身下马,把宝嫃接下来,宝嫃双腿都有些麻了。   凤玄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客栈门口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笼,有一名小伙计正要关门,忽然见客人上门,便叫道:“掌柜的,有客人啦!”   凤玄把马儿交给他,小伙计忙着从偏间牵到后院里去,凤玄同宝嫃入了店内,见这店果真极小,里头分两边儿摆着六张小长桌子,中间留一条路。往后的柜台旁有一条狭窄通道,凤玄疑心这里能不能住人,刚要问,客栈掌柜半披着一件厚袍子,从里头打着哈欠出来:“客官要住店还是吃饭?”   凤玄听他这样说,才确认是可以住宿的,便说:“要先吃饭,再住店。”   那掌柜挪到柜台后面,打量凤玄同宝嫃,道:“大过年的,客官是有急事吗?”   凤玄道:“有位亲戚急事,我们赶去探望。”宝嫃在马上颠簸着,睡得颠三倒四。此刻木木呆呆,感觉凤玄在扯谎,就惊奇地看他。   凤玄冲他一笑,掌柜的会意地点头:“明白明白……世事无常啊,老婆子!”他说着说着,冷不防扯长嗓子喊了一声。   宝嫃还正有些迷糊,被他一叫,吓了一跳,便瞪大眼睛,凤玄笑着把她抱住,这掌柜的叫完后,从那柜台后的通道里又出来个半老的女人,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死鬼。”   掌柜的笑道:“客人来了,你给做点儿菜。”又对凤玄道,“客人们是要在这儿吃,还是去屋里?”   凤玄道:“劳烦,我娘子冻得不成,去屋里暖和一下才好。”   那女人扫了两人一眼,看宝嫃脸儿发白,就也啧啧了两声:“这大冷的天儿又是初一,还要赶路真是造孽,老头子你先带他们进去暖和,我做好了菜送去。”   掌柜的道:“好好,那我先去。”揪着领口挡着风,往后走领路。   凤玄同宝嫃进了房,见那房子也窄小的很,掌柜的道:“大正月的,没什么客人,这是最好的一间了,有炉子,等会儿再让我婆娘给两位烧个火,睡个热炕。”   凤玄道:“劳烦了,要有热水还请送些过来。”掌柜的也答应了。   凤玄把宝嫃放在炕上,把衣裳脱下来裹住她,摸着她冰凉的脸儿,心疼之极。   宝嫃强道:“夫君我不冷的。”   凤玄亲亲她的脸:“一会儿吃点热饭菜,等热水来了,洗一洗手脚就好了。”   宝嫃点头,牙齿合在一起微微地打战。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掌柜的婆娘果真把饭菜送来,只不过两菜一汤,因过年,无非是肉跟白菜,并个骨头汤,又有两个热腾腾地白面馒头。   一会儿工夫小二也把热水送来,两人洗了手,坐在桌子边儿,宝嫃看着,不吃只是看,凤玄问道:“娘子不喜欢吃吗?”   宝嫃摇了摇头,嘴唇张了张,才小声说:“没有,我只是想……我没有跟夫君做饭……”喃喃说完之后,才奋力一笑,“夫君快吃吧,我都觉得饿了。”说着,就用力咬了一口馒头。   凤玄沉默片刻,便也点了点头。两人把东西吃了,果真炕也热了起来,凤玄又出去要了些热水回来,跟宝嫃洗了脚,整个人便暖和过来。   这天晚上,两人便在这小店内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凤玄早早地起身,天色还蒙蒙亮,店内悄无人声,凤玄留了二百钱,正要把马儿拉出来再赶路,人在院子里,忽然间听到外头马蹄声响。   凤玄一惊,唯恐有人追来,停了动作侧耳听外头,果真听那马蹄声越来越靠近,而后从店门前极快经过。   凤玄眉头微蹙,并不擅动,果真,眨眼的功夫,那马蹄声竟去而复返,渐渐地停在了店前。   凤玄眼神极冷,双手握拳,耳畔敲门的声音已经响起,凤玄一咬牙,正要出面,忽地听门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住店!”   凤玄一愣之下,径直走过去把店门打开,店门开处,外头的人一抬眼,四目相对,那人一惊:“王……”后面一个字急忙咽回去,便看周围。   原来这来人竟是顾风雨,凤玄很是意外,见他身后周遭无人跟随,便后退一步让他进来,顾风雨迈步进来,才小声说:“王爷怎么在此?”   凤玄道:“赶路在此暂时歇息,你又为何忽然来到?”   顾风雨道:“小人又在乐阳县发现几个探子,跟随着几个人追到这里,发现他们埋伏在这镇子外的小树林里,王爷未曾发现有什么不妥吗?”   凤玄震惊非常:“并无!他们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一时大为烦恼,他已经动作极快地赶路了,这路线也并未给任何人知道,这些探马当真是无孔不入。   顾风雨也是忧心忡忡:“若让他们追来,恐怕又是一番纠缠。”   两人正说着,那店掌柜跟小二听了动静已经出来,宝嫃等不到凤玄,也从里面出来,一下看到顾风雨:“你……”   顾风雨似不知如何面对她,就一点头,便垂了眸子。   凤玄暂时无法对宝嫃解释这些,心里一合计,便叫着顾风雨出了门,对他说道:“既然你来了,你替我护着宝嫃……我去镇子外,把那些人先解决了再说。”   顾风雨神情微动,定定地看着凤玄,一会儿又垂了眼皮:“王爷吩咐,小人丁当遵命。”   凤玄一点头,将要转身之时,又停下来,对顾风雨嘱咐说:“务必要照料好她,不容有失。”   顾风雨垂头抱拳,沉声说:“是。”   凤玄入内,便叮嘱宝嫃:“娘子,我出去一趟,片刻就回来,你现在此等我片刻好不好?”   宝嫃一听,用力摇头:“不要!”伸手就拽住了凤玄衣袖。   凤玄只好劝道:“我真的去去就回,就让那个……老顾先陪着你,他是个好人,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外人保护。”宝嫃皱着眉叫,更握住凤玄手,“夫君你别让我一个人呆着。”   凤玄望着她祈求的神情,瞬间有些心软,但是转念想想,却只好硬下心来:“娘子,你乖乖听话……难道不信我说的了吗?”   宝嫃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好大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当然信夫君的。”   凤玄微微一笑:“这就好……娘子好好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找娘子了。”他将她用力抱住,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几口,才转身出门。   宝嫃跑出门口,一直跟到店门口,店小二已经将马拉出来,凤玄翻身上马,踏着地上的雪极快地打马往前。   宝嫃本来站在门口看,眼睁睁地望着凤玄离开之后,心不由自主地乱跳起来,越跳越急,身不由己地迈步出门,顺着那马蹄印追了出去。   宝嫃仓皇跑了五六步,手腕却被人握住,宝嫃动不了,着急回头,却对上顾风雨的双眸,宝嫃道:“放开我。”用力地要把手拉回来,顾风雨却不放手。   宝嫃来不及同他说,转头又看向凤玄,却见前头路上空无一人,已经没了凤玄的影子。   宝嫃焦急心慌,叫道:“你放手啊!”还要去追。顾风雨却道:“不要再追了,他不会回来了。”宝嫃一呆:“你……说什么?”——   94、荣华:与君生别离   且说凤玄策马赶去镇外,此刻天空微微地又飘起细雪,镇子外的一侧果真有片稀疏树林。   凤玄凝神细听周遭,耳畔所闻,却无非是风声雪声,以及林子里雪压枝子断裂开来的声响,偶尔有小兽窜过的声响,除此之外却毫无异样。   凤玄低头看雪地上,虽然有三两脚印,可却不似是高手经过所留下的。凤玄拧眉,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打马往前行了会儿,翻身下马,在林子边浅浅一探,忽然间身子微震。   凤玄脸色都变了,急忙抽身回来,翻身上马往回急赶。   凤玄回到镇内,此刻天色微亮,路上行人也多了些,见他策马急奔,都驻足侧目,凤玄到了客栈前,刚下马那小二就迎出来:“客官您回来了?”   凤玄直接便问道:“我娘子呢?”   小二笑着说道:“客官,您的娘子同那位大爷走了有一会儿了。”   凤玄闻言,心头好像被谁重重擂了一拳:“你说什么?”   这时候客栈掌柜的探头出来:“客官您别急,那位大爷说您有急事,他就先带您的娘子回家去了。”   他的婆娘听了动静也出来:“就是说,天寒地冻地带着那么娇嫩的小娘子赶路,得遭多少罪,先回去倒是好。”   凤玄眼前发黑,急怒攻心,一时作声不得。   那掌柜的见他脸色极不好,赶紧对他婆娘使了个眼色,那女人在旁哼哼说道:“少年夫妻都这样,分开一会儿也不行……等老的像是你我这样就不觉得亲热了。”   凤玄震怒惊痛之下,抽身出了店门,拉住马儿便想翻身上去急追,然而双脚微动,四顾之际却又不禁茫然。   顾风雨竟然骗了他,镇子外分明并无伏兵的踪迹。   而他也竟就这么信了顾风雨,还把宝嫃托付给他,现在想来,或许这正是顾风雨所希求的,所谓镇子外的伏兵,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   可叹他竟毫无怀疑,或许是因为先前顾风雨的所作所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不利于凤玄同宝嫃的迹象,反而是处处为了他们好。   如今顾风雨忽然在这个时候翻脸,真面目也好或者忽然产生的变故也好,都不亚于狠狠地在凤玄身上刺了一刀。   其实凤玄宁肯顾风雨就真的刺他而已,不要对宝嫃有丝毫的不利。   可既然顾风雨这么做了,以他的心性手段,端然不会让凤玄有机会再让他功败垂成。   要追去哪里?   ――眼前一片白茫茫地,天下之大,顾风雨会带宝嫃去哪里?   凤玄心念千转,竟无处可去。   凤玄思来想去,决定沿路往回看看,按照那掌柜的说法,顾风雨交代的是“要带宝嫃先回家”,凤玄心中怀着一丝侥幸,希望真的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顾风雨才带着宝嫃回到了乐阳县。   凤玄想通这个,便打马冒雪赶路,一路紧赶慢赶,将近傍晚的时候,终于看到乐阳县的县城,凤玄瞧着暮色中县城那熟悉的轮廓,心跳如擂,咬牙往前,策马入了城。   他正想先去县衙看一眼,路经过街口的时候,却见到旁边的一所酒肆挑着灯笼,里头有一道影子,正坐着慢慢饮酒。   凤玄一看,毛发倒竖,屏住呼吸纵身下马,一个箭步便跃向酒楼,三两步冲到里头,里面那人似听了动静,便回过头来。   只见他手里握着个杯子,一脸沉郁落魄,不是顾风雨又是谁?   凤玄到了桌边,二话不说便探手出去,一把揪住顾风雨领口:“她呢?”   顾风雨满身酒气,抬眸看向凤玄:“王爷是问谁?”   凤玄厉声喝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做了什么!”   顾风雨忽地一笑,双眸闭了起来:“我对不住王爷,你杀了我吧。”居然并不还手,亦不反抗。   凤玄见他一脸颓然之色,心头恼恨无可言喻,顿时挥出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清脆一声过后,顿时间顾风雨的唇角就见了血。   顾风雨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又慢慢地转过来,哑声竟说:“王爷打得好……”   凤玄心头的气冲牛斗,简直想把他立毙掌下,然而他却偏偏死咬住口不肯告知宝嫃下落。   凤玄深吸口气,千般忍耐地说:“当初你刺杀我不成,我远遁,你贬官,再在这个地方重逢,我把这生死之仇一笔勾销,只因信你已经跟昔日不同,是真心待我,如今,你就这样待我对你的信任?”   顾风雨面色惨然,闭口不言,凤玄盯着他,又说道:“好,就算是我错看了人,我也认了……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是生还是……”   凤玄深知,顾风雨是虎牢出身,这么多日来收敛爪牙,处处相助,让凤玄误以为他已经无害,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他究竟谋划了多久,想做什么,会如何行事,凤玄不敢想得更深,此刻相问,甚至也不敢说出那个字,似乎一说出来就会成真。   顾风雨凝视凤玄,四目相对,他终于叹道:“王爷放心,宝嫃娘子无事……”   凤玄听到这个,手一抖,便将顾风雨放开。心里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松了口气的感觉,有些悲辛交际,眼圈儿都发红。   顾风雨望着凤玄神情,沉默片刻,又说道:“王爷其实该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凤玄一惊,定定看他,顾风雨道:“王爷是听了那客栈之人的话,所以才找回来的吗?王爷的心思是好的,只不过……找错了方向,如今‘宝嫃娘子’的家,该不是那个小小地连家村吧?”   凤玄听到这里,双眸陡然瞪大:“你的意思是……”简直无法相信。   顾风雨道:“王爷,对不住。”   凤玄双手捏成拳,松了紧,紧了又松开:“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说……从你认出我的开始,你就一直打算这么做?”   “不是,”顾风雨的声音低低地,消沉的难以遮掩,抬手,握着桌上没喝完的一杯酒,“王爷也该知道,我若是早存了这个心思,何必非要等到现在。”   凤玄追问:“虎牢的人来到,也跟你无关?”   顾风雨摇头:“此事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后面这件事,却也跟虎牢有关,是他们……逼我如此做的。”   “他们怎么逼你?”凤玄冷笑。   “是那个人,”顾风雨的神情里又多了几分悒郁,“他们在京内,把她关押起来……她绝对受不了牢狱之苦的,何况虎牢的手段我是知道的。”   凤玄大为意外:“你说什么?你说的……难道是你那个离弃你的妻室?”   顾风雨居然点头承认。   凤玄哑口无言,只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愕然之余便说:“你当真肯为了那个女人……”   凤玄并未说完,顾风雨却明白他的意思,垂头道:“她虽然对我无情,我不能对她无义,何况是我对不起她在先。”   凤玄极为痛恨顾风雨对宝嫃所为,可是他这个理由却实在出乎他意料,凤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暮色沉沉,飞雪凌乱,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酒楼的老板活计早被顾风雨制住,扔在后面柴房里,街上的行人也杳无踪迹,四野一时无声,遥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犬吠。   酒楼中灯光半明半暗,凤玄同顾风雨相对无言,他不愿再去理会顾风雨,转头望着门外的沉沉夜色,霍地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顾风雨望着他的背影,就在凤玄迈步出门之际,出声道:“王爷你去哪里?”   凤玄一步踏出:“她去哪,我就去哪!”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那马蹄声也渐渐远离。   酒楼中,顾风雨一人茕茕独立,良久才低低一笑,声音有些暗哑。他抬手,无声无息地把一杯酒抿尽了,酒已经冷了,冰凉地自喉头滑下,入了腹中却化作烈火,只不过,那好不容易才温热起来的肚肠早又凉了,三杯两盏又岂能令肝胆重热?   你道是顾风雨把宝嫃弄到哪里去了?原来,先前凤玄去后,他软硬兼施,将宝嫃带出镇子。   宝嫃虽然单纯,却并不笨,察觉不妥,便质问他,顾风雨因其他种种原因,不想同她多话,便闭口不言,宝嫃见状,便大力挣扎试图逃脱,顾风雨只好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他用件儿大氅裹住宝嫃,如抱着个小小布袋子一样策马狂奔。诚如凤玄所料,顾风雨乃是虎牢的副领,不管是追踪侦缉,或者是自己隐藏行迹都是一把好手。   顾风雨策马而行,中间换了几匹马,换下的马儿,他便一拍马臀部将其赶向其他方向以搅乱追踪者的判断,如此一口气奔出三四十里,才到了一片陌生郊外,遥遥地望见在雪中有一队人马,十数人列成两队站着,围着一辆马车。   听到动静,有人便去马车边禀报,然后,便自马车里出来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少年,一抬头,一张脸秀美的雌雄难辨,赫然正是同顾风雨交过手的那虎牢暗潜部的统辖蓝雪尘。   蓝雪尘露面,他的属下便有一人在马车边儿上单膝跪倒,露出腰背。   蓝雪尘一脚踏上,稳稳地落地,又弹了弹衣袖,才抬眼看向策马而来的顾风雨。   顾风雨抱着宝嫃到他跟前,蓝雪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地笑了声:“瞧你这狼狈样儿,本座兀自不敢相信,你就是咱们虎牢曾名震一时的顾大人呢。”   顾风雨无心同他拌嘴,只道:“人我带来了,你须答应我的条件。”   蓝雪尘扫了眼他怀中的宝嫃,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真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今儿我也算是见识了。”   顾风雨不等他说完,便道:“废话少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蓝雪尘睥睨着他:“这个还要看看……你那计策到底灵还是不灵,有了她,那姓连的当真会乖乖入彀?”   顾风雨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声音暗沉:“如果说这世上他还有什么在乎的人,除了我怀中的,再无第二个。”   “哟……”蓝雪尘笑,“我怎么感觉这话里头有一股酸味,好生哀怨……”   顾风雨闻言,便瞪向他,蓝雪尘便只笑:“好吧,既然你打了包票,那本座也可以给你打个包票,倘若他真的如你所说乖乖地跟我走,那么,你那位原配……不对,是前原配夫人就肯定安然无恙。”   顾风雨听了他的话,不由地叹了口气,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只是垂眸看着怀中的宝嫃。   蓝雪尘瞧着他的神情,便道:“把人给我吧,怎么,还不舍得放手呢!可别说你想左拥右抱……”   顾风雨被他尖酸刻薄的话说的不厌其烦,翻身下马,将宝嫃送过去,蓝雪尘皱眉,嫌恶地看了一眼被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宝嫃,示意手下人过来接住。   顾风雨只好松手,蓝雪尘那副手把宝嫃接过去,顾风雨兀自眼睁睁看着。   蓝雪尘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顾风雨察觉,便道:“人我交给你了,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须好生待她,不可为难她……令她受苦,”顾风雨将目光自宝嫃身上收回,看着蓝雪尘,“你得答应我。”   “人都给了我了,要杀要剐还是要怎么样,当然任由我了,你还敢提什么条件。”蓝雪尘失笑,浑然不当回事,反似听到了天大笑话。   顾风雨手紧紧一握,想要发作,却又生生忍下,另一手在腰间一按,隐忍地慢慢说道:“你给我听好,不要仗着有几分狡狯就目空一切,有的人不是你该惹的,但你既然自寻死路,我也不会拦你……人是我交给你的,我认,但是,你若是伤了她,日后,我必十倍百倍奉还于你。”   蓝雪尘面上笑容缓缓收敛,渐渐露出惊讶神色,看看顾风雨,又看看被副手送入马车的宝嫃,若有所思说道:“若不是知道你已经心有所属,我还真会以为你喜欢上这小泼妇了呢。”   顾风雨见他不以为然,便无奈地冷冷一笑:“有些错,本以为一辈子只会犯一次,今日把宝嫃娘子给你,是我犯的第二个错,但明知道是错,却还是没有其他选择……是我负了他们!但我今日同你所说的话,字字句句是真,你懂也罢,不懂也罢,终有一日,你会后悔莫及!”   顾风雨说完之后,纵身一跃,身形倒退,便回到马上,“驾!”一声断喝,已经打马离开。   蓝雪尘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上前一步:“喂……”望着顾风雨远去的身形,便哼了声:“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真当自己是前辈了么……呸!”   蓝雪尘骂完,便转回身,回到马车前,探头看向车内,见宝嫃蹙着双眉昏睡着,他想到顾风雨所说,脸上不屑之色更重,手一抬,轻轻拂过宝嫃身上穴道,他的人虽则阴险狡猾,但功夫却着实不错,内力也佳,轻易便将顾风雨封住的穴道解开。   宝嫃身子一抖,渐渐地便睁开眼睛,当看到面前的蓝雪尘之时,眼睛也渐渐睁大露出不信之色,――蓝雪尘这张脸对她来说着实震撼,只是那晚上的情形诡异非常,宝嫃暗地里几乎疑心是否是真的,但现在光天化日,这人居然就在眼前。   宝嫃一惊之下,便“啊”地叫了声:“你……”惊讶之余,发觉自己被裹在大氅里,慌忙挣扎出来,“你是什么,这是哪里,我夫君呢!”   蓝雪尘望着她仓皇的样子,嗤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精神可嘉啊,一整天都在奔波小腿都麻木的感觉……   勉强轻轻抽打老顾把宝嫃宝嫃送给了男狐狸精=3=   95、荣华:相去万余里   蓝雪尘方才一笑,忽然之间又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原来他一时反应过来,方才宝嫃问他“你是什么”,却不是“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人”,再加上那晚上宝嫃骂他是狐狸精……这其中意味,可真玄妙的很。   宝嫃呆呆看了他一会儿,便爬起来,往车外去,蓝雪尘凌空一拍,手不曾碰到宝嫃,掌力却足以把她震飞出去,又回了原处。   “混账,”蓝雪尘横了宝嫃两眼:“给我乖一些,大爷心情好,就不会为难你!”   宝嫃莫名其妙地就又回到原处,心中更是震惊,又惊又疑地望着蓝雪尘,看着他一身雪白狐裘纤尘不染的模样:“你真是妖怪吗?”   蓝雪尘双眼一瞪,然而看着她略有些呆的模样,却又恨笑出声:“是啊,我是妖怪,还会生吃活人那种,最好别惹烦了我。”   宝嫃眨了眨眼,忽然叫道:“我夫君呢,我夫君在哪里,你把我夫君怎样了?”   蓝雪尘哼了声:“真多嘴。”抽身出了马车,便叫手下人赶路。   宝嫃被蓝雪尘恐吓了几句,她虽然有些半信半疑,又有些怕,但是找到凤玄却是头等大事,见蓝雪尘出去,她便也跟着想出马车。   谁知才出了马车,便被蓝雪尘发现,他的两个部下上前,轻而易举将宝嫃擒住,只握着她的肩,见她身形娇小又不会武功,就没怎地用力,只看着不叫她动,其中一个便道:“大人,要不要把她的手脚捆住?”   宝嫃一听,更为震惊:“不要!我夫君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她说着,便挣扎上前,手才碰到蓝雪尘的大氅,又被他的属下拉回来。   蓝雪尘望着自己的大衣一角,怒道:“脏死了!混账东西!再乱动就真把你捆了!”   宝嫃害怕他真捆住自己,就只望着他:“你想干什么?你快些把我放了,我又跟你没有仇,我要去找我夫君。”   蓝雪尘咬牙切齿道:“你乖乖地跟着本大爷,你那夫君就会来找你了,你要是敢再乱叫乱跑,我就不客气……保管就算是你夫君找到你,也会不认得你。”   “为什么不认得……”宝嫃低低地,有些畏惧似的。   蓝雪尘道:“比如我在你脸上划个十七八道,变成一个丑八怪,你夫君当然就不认得你了。”   宝嫃吓得大叫一声,伸手捂住脸:“不要!”   蓝雪尘看她害怕的样子,几分得意几分轻蔑,哈哈地笑了声:“那就进去好好呆着!”   宝嫃镇定了会儿,小声地问:“那我夫君真的会来找我吗?”   蓝雪尘狞笑一下:“当然了……你也最好祈祷你夫君不会不管你,不然我就把你……”   宝嫃就说:“我夫君才不会不管我。”说到这里,略觉心酸:怎么就跟夫君分开了呢。   这功夫是在野外,旷野无垠,白雪皑皑,宝嫃放眼看,身边都是蓝雪尘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越发显得她孤单力弱,就好像一群狼虎围住一只白兔似的。   宝嫃爬到马车上,靠在边上,心里默默地想:“夫君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啊。”伸手揉揉衣角,忍不住就想落泪,却又竭力忍住了。   队伍向前,走了大半天路,眼看天黑,便进了一家客栈休息。   宝嫃被从车里带出来,蓝雪尘的属下给他布置好了房间,他便先进房去,一应饭菜所用之物,都由部属送进房内。   宝嫃被押在他隔壁的房间,也自有人送来写吃食。宝嫃本来不想吃,转念间,却又打起精神吃了一顿,把两个菜跟一个白面馒头吃了个精光。   宝嫃吃完后,便合着衣裳躺在床上休息,她这两天遭逢巨变,担惊受怕,身心疲惫之极,倒在床上开始还在想凤玄,渐渐地困意上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宝嫃睡着了后,房门被打开,有个虎牢的侍卫探头看了眼,看他睡得沉,便去回报蓝雪尘。   蓝雪尘听说宝嫃把饭菜都吃了,且又在安睡,便哼道:“无知的家伙。”   部属仍旧出去,分一个人守在门口上看着宝嫃,到了半夜,那守门的侍卫忽地听到里头有一声声响,侍卫打开房间冲进去,却见宝嫃盖着被子,半侧着身子正还在睡,屋内并无异样。   那人暗笑,区区一个乡野妇孺而已,却弄得如临大敌一般。如此到了第二天,蓝雪尘整好衣裳,正准备下楼继续赶路,忽然间那属下匆匆来到,色变说道:“大人!那个女人不见了!”   蓝雪尘正抬手把前头的一缕发丝撩到颈后,听了这话,手势一顿:“你说什么?”   蓝雪尘意外且又惊恼,匆匆地来到宝嫃的房间,进内一看,却见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团,看来就像是个人睡着的样子。   那侍卫诚惶诚恐:“大人,属下一夜都守在外头,她绝对不可能自属下眼皮底下逃走。”   蓝雪尘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忙左右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又冲到窗户边上将窗扇打开。   这客栈颇大,他们住的是三楼,往下颇高,蓝雪尘把窗扇打开,却见窗棂上拴着一片床单尾,随风飘摇,再往下,有些积雪凌乱的痕迹。   蓝雪尘倒吸一口冷气,原先还以为是有人譬如顾风雨之类前来把宝嫃救走了,如今看来,却像是她自己逃走的。   他绝计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愚昧无知的村女竟然有勇气逃走,且是从三楼,这些瓦片栏杆上都是残雪,她就不怕一下不留神掉下去摔死?   蓝雪尘惊恼之余,只觉得很是匪夷所思,他自诩阴险狡诈,却没想到一念之差竟出了如此纰漏。   蓝雪尘恨道:“好个大胆狡猾的家伙!她竟敢逃走……她以为自己可以逃吗,来人!”   虎牢的部众被蓝雪尘招集起来,略作布置,便分队前去侦缉。   蓝雪尘咬牙切齿地在客栈中等候,就不信宝嫃能逃出虎牢的天罗地网,果真过不多时,果真传回找到宝嫃行迹的消息。   这一番耽搁,眼看将近正午,蓝雪尘分出的侦缉队伍逐渐返回,其中一队,押着一人,渐渐靠近。   蓝雪尘咬牙冷笑着,早出了客栈,那人把宝嫃放在地上,蓝雪尘上前,抬手便挥出去:“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能逃吗,敬酒不吃吃罚酒!”打完了之后,又急忙拿了块手帕擦手。   宝嫃头发有些散乱,神情略见狼狈,又吃了一记,头发全都散开了。   宝嫃脚下一个踉跄,又被侍卫捉住,宝嫃一咬牙,扭头望着蓝雪尘说:“坏蛋,你不要骗我了,你们都是坏人,想害我夫君,我是不会让你们害我夫君的!”   蓝雪尘擦完了手,闻言更加意外:“哟,你还是挺聪明的吗?”   宝嫃愤愤地看着他,喃喃只说:“坏蛋,狐狸……”   蓝雪尘气得想再打她,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再动手恐怕就是“恃强凌弱”,一不小心或许还会打死了,且又当着属下的面儿,他便只哼了声:“我不跟你这无知女子一般见识。”   他的部属趁机便道:“大人,她竟然偷了一匹马……”   蓝雪尘道:“你还会骑马?”   宝嫃转开头去不看他,当初凤玄曾经带着宝嫃骑过许多次,久而久之,她跟凤玄那匹马儿也厮混熟了,渐渐地大胆,也敢一个人骑了,虽然不熟练,但是慢慢地小跑倒是还稳当,只可惜夜晚昏天黑地,马儿又不熟路,逃跑甚是艰难。   蓝雪尘素来眼高于顶,容不得他看不起的人反而竟看不起他,见宝嫃不肯正眼看他,便“屈尊降贵”地把她拉过来,捏着她下巴道:“本座问你话,你聋了吗?”   宝嫃慢慢转头看他:“我不跟你说话,你这人很坏,打不过我夫君,就捉我来要挟他,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蓝雪尘不怒反笑:“看不出你还真懂呢。”   宝嫃狠狠地看着他,蓝雪尘同她对视片刻,说道:“好吧,其实你说的不错,本座的确是要杀你的夫君的……你呢,就当是被他连累了,只不过,你最好别跟我闹腾,不然的话,我会……”   宝嫃望着他艳丽狡狯的脸,忽然间奋力一巴掌拍过去,蓝雪尘毫无防备,决计想不到宝嫃竟敢这样,猝不及防里居然也狠狠地吃了一记。   蓝雪尘一转头,整个人有些愣怔,自他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打他,就算是虎牢的大统领也未曾动过他一根指头。   蓝雪尘目瞪口呆,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宝嫃,他白皙似冰雪的脸上已经多了几道鲜明地红痕。   那两个属下也都惊呆了,眼珠子乱落一地,连喘气儿都忘了,反应过来后赶紧把宝嫃狠狠押住。   “你……你居然敢……”蓝雪尘不信地慢慢说道。   宝嫃不等他说完,抬手又扇过去,这回却未曾成功,蓝雪尘一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眼睛里像是要飞出刀子,把宝嫃一下一下凌迟了似的。   宝嫃豁出去了,丝毫也不怕地看着蓝雪尘,大声说:“谁也不能害我夫君,你也不会得逞的,就算你杀了我又怎么样,我夫君会替我报仇!”   “好……好……原来先前你都是装的啊,装得那么像我还以为你很害怕,”蓝雪尘气结,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很好,我不杀你,我会留着你的命,我会让你那夫君死在你面前!到时候你会跪着求我……”   宝嫃奋力挣扎:“我夫君不会上当!你不会得手的!”   蓝雪尘道:“那你就等着看吧!”说完,把宝嫃用力往地上一摔,又大声说道,“把这贱人的手脚给我绑起来,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以后也不用给她东西吃,――我就等着你哭着求我的时候!”说到最后,就又恶狠狠地看着宝嫃。   宝嫃被摔倒在雪地上,身子撞得的生疼,忍着痛说:“你想也不用想,我才不会求你!”   自打凤玄回来,宝嫃处处被他呵护疼爱着,凤玄分毫委屈都不让她受,当真爱如掌珠似的。   如今连番被蓝雪尘欺负恐吓,还动了手,就算宝嫃骨子里头自有一份天然倔强不屈,但到底仍旧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此刻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却生生咬着唇忍着,颤抖的手在地上胡乱抓了抓,握住一把泥雪,用力向蓝雪尘扔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兔宝嫃宝嫃快点咬死男狐狸精=3=   看到有同学留言说玄狐君要哭了,其实玄狐君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啊~~估计他们之间真有点啥亲缘关系也说不定XD   玄狐君:转错频道了!俺老玄是九重天那边的好吗!再说,为什么说到坏角色就想到俺,可恶……   各位大人:这就是人品啊……   哈,九重天完结一段日子了,在这个略有点虐虐的时候,让两位亲友出来误入一下调节气氛:)   96、荣华:各在天一涯   那把雪被扔出去,却因力气都已耗尽,且又惊恼过度,扔出去后没碰到蓝雪尘便自散了。   宝嫃的手无力跌回地上,手指兀自颤抖个不休。   蓝雪尘回头看她一眼,哼了声,扬长而去。他的两个部下将宝嫃拉起来,扯进客栈,捆了手足,便投入马车中。   接下来的两天,宝嫃昏昏醒醒,水米未进,蓝雪尘偶尔来看她一眼,见她脸儿雪白,便嘲笑两声,宝嫃起初有力气,便同他对骂,渐渐地又饿又冷,便只冷冷看他。   蓝雪尘见她果真没有半分服软的意思,一时恨得牙痒,有心想把宝嫃折磨一番,但她身子娇弱,冷饿交加之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怕一根指头过去都能把她摁死。   蓝雪尘还指望着宝嫃低头,便只按捺着,如此到了第三天,蓝雪尘正布置了到前头的歇息事宜,有个看守宝嫃的侍卫急急地来报:“大人,那个女人晕过去了!”   蓝雪尘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人又没死。”   那侍卫道:“可、可是她看起来的确像是不行了……”   蓝雪尘身为微动,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真是多事!死就死了!难道她不能死?死了正合我意……只不过,死了的话未免太便宜她了……”   他调转马头,行到关押宝嫃的马车旁,一个侍卫把帘子掀开,蓝雪尘探头望内一看,见宝嫃侧着脸儿倒在毛毡子上,头发散乱地摊在地上,脸色雪白,双眸紧闭,嘴唇上干裂开来,伤处的血渍沾在上头,委实凄惨的很。   蓝雪尘略有些惊讶,喃喃道:“怎么就这个模样了……”探身过去,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拍,“喂,真死了吗?”   宝嫃一动也不动,蓝雪尘握住她的手腕,手指在上头一搭,皱眉又看了会儿,终于说道:“去弄点粥来……”   蓝雪尘正说完这句,忽然又转头看向身后,只听得马蹄声急促,有一匹马飞快地从后而来,却是虎牢的一员前哨。   那前哨的马跑的飞快,奔到蓝雪尘跟前便翻身滚落下马,顺势跪地道:“大人,前头有队伍来!”   蓝雪尘道:“什么来路?”   前哨道:“看打扮,像是商队,一行有数十人。”   蓝雪尘垂眸,冷笑道:“商队?这条路鲜有人行,我才特意选这个的……什么商队把这儿走。”   队伍继续往前,才走了片刻,前方二探又来报道:“大人,那商队有二三十人,虽然打扮如普通商贩,但其中大概有一大半儿是高手。”   虎牢的哨探都是探路惯了的,看人是一等的准。蓝雪尘听了这个,耸然动容:“这条路线,只跟京内大统领说过,怎么会有这么一队人正对上……”徐徐地出了口气,气息在空中扬起一团茫茫白气,如雾一般。   蓝雪尘下令属下戒备,继续往前,如此行了一刻钟,前头雪地里果真出现了一队人马,不偏不倚地正迎上来。   两队人马在雪地上无声无息地向前,这情形有些莫名地诡异。   蓝雪尘凝眸望向对面,见那队伍前头有一人领路,八人开道,正中有一辆马车,两畔各有人马护卫,后面还跟着十几匹骑。   蓝雪尘见这队果真人强马壮,那些马上骑士个个非同等闲,他心里刹那间转了几个圈儿。   思量间,两个队伍的头前马儿已经错了身,雪地上只听见马蹄踏雪的声响,静得竟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当蓝雪尘的坐骑跟那马车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马车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外头是虎牢的蓝大人吗?”   蓝雪尘手腕一动,坐骑便停了下来,蓝雪尘慢慢转头:“阁下又是何人?”   马车里有人说道:“我是何人你不须知道,把你所带之人留下便是了。”   蓝雪尘嗤地一笑:“你是何人我的确不知,不过你是吃了灯草灰,说话才如此轻飘飘地吗?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要到老虎嘴里掏东西吃,你就不怕断了手,损了命?”   那人不疾不徐,亦不动怒:“蓝大人不妨想想,为何我明知山有虎,还要向着虎山行?”   蓝雪尘双眉皱起,哼道:“你的意思本座明白。但不管如何,你人也不露面儿,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人,你是想唱空城计?就算你是诸葛亮,我却也不是司马懿。”   那人沉默片刻,却另有一个声音响起:“小蓝,放人吧。”   蓝雪尘一听这个声音,身子陡然一僵,翻身从马上下地,还未行礼,那声音极快地又道:“不用行礼了,冰天雪地的。”   蓝雪尘站在雪里,心底惊疑不定,目光转动看到脚底白皑皑地雪,竟觉有些刺眼。   在一瞬间,蓝雪尘没来由地竟想起那一个人曾说的话。   虎牢的一干人众来去如风,刹那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雪地上只剩下了那新来的一队人马,见周围没了动静,马车帘子一掀,才有人从里头出来。   那人身着黑色狐裘,头戴同色毛帽子,只露出一张脸,踱步到了关押宝嫃的马车前,掀起帘子看了一番,慢慢说道:“把黄先生叫来。”   宝嫃醒来的时候,眼前黑茫茫地,过了好一阵儿才看清楚灯影闪烁。   宝嫃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是躺着,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脚没有被捆住了,便想爬起来,可惜浑身发软,动了动就又倒下去。   宝嫃闷哼了声,心里头觉得空落落地,才想起好像是三天没吃饭了。   宝嫃定定地看着头顶,终究不知现在是怎样,便又再度发力想要起来。   正咬牙挣扎中,却听到外头有个声音说:“你饿了几天,身子耗虚了,先前叫人喂了你几口米粥,且先不要动。”那声音透着几分温文,只不过有些太淡然了些。   宝嫃听着这个声音陌生,又疑惑又意外:“谁……你是谁……我夫君呢?”声音微弱的很。   那人淡淡地说道:“你夫君……么……”   宝嫃咬着牙,终于爬起身来,身子一歪,从床上跌下来,她饿得太厉害,手指头抖了几下,把着床边站起身来。   宝嫃转头,却发现自己在一间挺大的房子里,那说话的人却不在这屋内。   宝嫃细看了看,才望见旁边有一个圆门,宝嫃踉跄地往前,在门口站住喘了几口气,依稀望见前头有一张桌子,在桌子旁边坐着个人,背影极为端直。   那人听到了宝嫃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头,只道:“既然你起来了,那么,你来看看……这个人你认得吗?”   宝嫃左右看看,没见到有其他人,正要问,却见那人起身,将身子一侧,显出手上的一幅画来。   这画像足有一臂长,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一个人像。   宝嫃一看画上那人,登时便叫道:“夫君!是我夫君!你怎么有我夫君的画像?”   宝嫃情急之下往前几步,靠近看了会儿,忽然惊问:“啊!原来是你画得吗?”原来近了,才发现这画儿上的墨都还没有干,有的地方是湿地,而在这人的桌子旁放着一方砚台,笔架上架着支紫狼毫。   那人并不答应,只是抬起双眸看了宝嫃一眼,宝嫃这会儿才看向他,却见他年纪大概是三十左右,长相很是斯文清秀,看得出是那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人,虽然神情似是淡然无害的,但通身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隐隐地令人望而生畏。神-婆-婷-整-理   “你夫君?”他慢慢地说,意味不明,“你夫君……”   “是我夫君啊,”宝嫃被他一看,心里头惶惶地,呐呐问道:“真的是你画得吗,你画我夫君做什么呢……”   那人双眸一闭:“画你夫君啊……”面上的神情有些奇异,好似是有些悲伤,又好像是在笑,宝嫃分辨不出来。   “你是谁?”宝嫃小声地问,只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那人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却又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把画一收,往外去了。   宝嫃急忙叫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你认识我夫君吗?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她心如油煎,那人却不回答。   宝嫃见他就要走了,赶紧往前追了两步,双腿软软地差点儿跌在地上,那人正出了门,听了动静,就淡淡说道:“不必着急,我会带你去见他。”   宝嫃再跑几步,却有个年轻的女孩儿端着个碗进来,见状赶紧把托盘放下,将宝嫃搀住:“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要你好生歇息呢。”   宝嫃听她声音清脆,面容娇俏,不像恶人,就忐忑问:“姑娘,你是谁?刚刚走的那个人是谁?还有……”忽然间又想到了蓝雪尘,正要问,那女孩子噗嗤笑了声:“我是大人的丫鬟,你别着急,先坐下,我喂你吃两口……大夫说了,你饿坏了,再不吃东西,神仙也救不了呢,不过一时也不能吃太多,不然也不好。”   宝嫃见她连珠炮似的说,只好忍着,丫鬟说完,就把碗端了过来,果真喂了宝嫃吃了半碗白粥,宝嫃长这白粥甜甜地,大概是加了糖,她也的确是饿了,慢慢地就把一碗粥喝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丫鬟却又笑:“要等一会儿再吃其他的。”   宝嫃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吃了粥,身子也热乎起来,也有些力气了,便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那位大人是谁?还有……先前那个坏蛋呢?”   丫鬟眨了眨眼:“坏蛋?我不知道呀。”   宝嫃有些意外:“你没见到吗?长的很美的一个人,可是却极坏。”   丫鬟道:“莫非就是那个坏人把你折磨成这样的吗?”   宝嫃点头:“他还想害我夫君。”   丫鬟听到这里,就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不用怕,我们大人是好人,绝对不会害人的……你说的那个坏蛋我不知道,也没见过,我想……大概是我们大人把你从那个坏蛋手里救出来的。”   “真的?”宝嫃眼前一亮。   丫鬟笑眯眯道:“是啊,我们大人可好了……是有名的清官大老爷呢。”   宝嫃奇道:“那你们大人是谁啊?”   两个人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丫鬟闻声吐了吐舌头:“我不说了,等大人自己跟你说吧……不过你放心,大人不会害人的,他还请大夫给你看病,让我好生照料你呢。你就安心地等着吧。”   宝嫃问:“那你们大人有没有说我夫君的事?”   “你夫君?”丫鬟挠头,“这个我更不知道了。”   宝嫃问了一番,没问出什么其他的来,那丫鬟宽慰了她一番,又给她送了些要用之物,才离开了。   宝嫃心里忐忑却无可奈何,是夜,众人在客栈里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又行赶路。   宝嫃被好生相待着,心里却一刻也不能安生,那“大人”只在给宝嫃看画像的时候出现过,此后都未曾同宝嫃独处,只是偶尔有时候宝嫃不经意间转身回头,会看到那位神秘的“大人”,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宝嫃都会觉得很不安,可是却又无计可施。   这些人看似商人打扮,可是看管防范却比蓝雪尘那帮人都紧三分,偏偏对她又极好,譬如还特意叫那小丫鬟苗碧来“伺候”宝嫃。   若是他们如蓝雪尘一般对待宝嫃,宝嫃或许还会竭力反抗,可是这些人似乎对她极好,对凤玄也似没有敌意,宝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此闷闷地过了几天,在这一日的投栈之时,宝嫃终于忍不住,不顾苗碧的拦挡,冲出门去要见那位“大人”,不管怎样都要问个清楚。   宝嫃在进客栈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安排房间,那位大人所住的房子,正在她所处的房间对面,中间隔着客栈的大堂,宝嫃从房门口冲过二楼的走廊,却被人拦住。   宝嫃左冲右突都过不去,便在走廊中不顾一切叫道:“我要见我夫君!我要见我夫……”   如此反复叫了几遍,终于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不用拦她了。”   拦着宝嫃的那人才退下,宝嫃将信将疑地跑过去,又推开那人的房门,见他正坐在桌子边上,桌子上卷着一个卷轴。   宝嫃一眼看到,觉得眼熟,想了想,就记得是当初他让自己看的凤玄的画像。   宝嫃见不到凤玄,见了他的画像顿时也一阵激动,赶紧跑过来:“夫君的画像……”双手握住画像,便抱在怀中,把脸贴在上头,亲昵爱惜,紧紧搂着,不肯松手。   那人本来目不斜视看向别处,听她喃喃低语,话语中暗带几分甜蜜之意,便略转头看来,正看到宝嫃把脸轻轻蹭在那卷轴上,那人原本清明的眸色一动,露出几分愕然之色——   97、荣华:道路阻且长   那人望着宝嫃爱顾这幅画的模样,眉峰微微一动:“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嫃张口说道:“我夫君是个好人……”忽然间反应过来,双手将画轴握的紧了些,往后一退,“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你又是谁?”   那人似是个沉吟的模样,看她脸上的警惕之色,便慢慢回答:“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对你……可好?”最后一句,却是充满试探。   宝嫃听他这么问,心里头甘苦交加,想到凤玄的好就欢喜甜蜜,想到凤玄不在身边就很是难过,抱着画轴垂着头说:“我夫君是个好人,他是乐阳县的捕头大人,帮县老爷做了许多好事,夫君对我也很好……很好很好。”   那人闻言,发出一声几乎令人听不到的叹息,才说:“很好吗?”   宝嫃听他的语气仿佛不信,就说:“当然很好啦,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我们村子里问问……你要带我去哪?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可以问问我公公婆婆,我爹我娘……”   那人见她着急,表情正是真切的紧,便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们不回去。”   “那是要去哪?”宝嫃心头一紧。   那人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宝嫃见他不回答,着急道:“你到底是谁?又不跟我说你是谁,又不说去哪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夫君怎么办?”   “你跟着我,就能见到他。”这人并不着急,目光往她怀中的画轴扫了一眼,“其实我也想看看,你夫君对你是怎样好的……”   心里头却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若是真的追来,那便可见是真的好了。”   只不过,他认识且了解的那个人,跟如今耳闻的这些种种,实在大相径庭的很。   宝嫃疑惑地望着他:“你真的不是那个坏人一伙儿的吗?”   这人摇头,简短回答:“不是。”   宝嫃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是谁吗?你是个大官儿吗?”   这人似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姓顾,我跟你夫君……或许是认得的。”那个“或许”却说的含糊不清,因此听起来就像是“我跟你夫君是认得的”。   宝嫃听他说跟凤玄是认得的,果真便松了口气:“你是在军营里跟我夫君认得的吗?那个坏蛋是你赶走的?你是来帮我夫君的?”脸上逐渐露出喜色。   顾大人看她实则烂漫全无心机,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温声且淡淡地说:“那你且安心留下,切勿乱走,我已经派人给你夫君送信去了,他得知了消息便会追来,你自己乱走的话,很容易便两岔了,知道吗?”   宝嫃听他说话温和,在情在理,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就乖乖点头:“那好吧。”   顾大人才点了点头:“那你且回去吧,早些安歇。”   宝嫃又答应,刚要走,忽然又犹豫着:“大人,这个画轴,给我留着好不好?”   顾大人略微意外,并未回答。   宝嫃握着画轴,小声说:“大人,等我见到我夫君,就还给你,好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祈求之意。   顾大人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叹道:“好,你拿去吧。”   宝嫃闻言,展颜一笑:“多谢,你真是好人。”她一笑,整个人便生动起来,明眸皓齿,酒窝深深,纯真娇憨,甜美可人,无忧无虑似的。   顾大人看得一怔,宝嫃却抱着画轴,转身跑出门去了。   当下宝嫃信了顾大人所说,便安心等候,每天抱着凤玄的画像,想得狠了,就打开来细细地看一番,想到两人先前相处种种,每每就想到眼睛湿润,泪珠弹落,虽然竭力小心,仍旧有些泪儿不慎落在纸上,把纸儿都给殷湿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宝嫃渐渐地又心绪不宁起来,饭也少吃,整个人儿相比较先前在连家村时候更瘦了些。   她心中牵挂,总是惦记着凤玄的,每天每刻都盼着他来到,但每次却都落空,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水火里煎熬似的,可凤玄却总是没有来。   宝嫃有心再去问那顾大人,可是顾大人却总是“神秘莫测”,时而露面时而深藏不露,很是疏离,只有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苗碧不离她左右,伺候的无微不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宝嫃不好意思翻脸,又记着顾大人的话,不敢再吵嚷,就只苦忍,忍不住的时候,就问苗碧。   苗碧很是伶俐,便巧言开解宝嫃,安抚宽慰的借口几乎不带重样的,才将宝嫃勉强劝住。   如此又过了两日,宝嫃内怀忧愁,又经颠簸惊吓,竟害起病来,顾大人便又叫那黄先生过来替她看病,又开了若干药每日里熬着吃。   顾大人这一行人白日赶路晚上歇息,喂药吃饭之类,都是丫鬟苗碧照料着宝嫃,倒是对她丝毫没有怠慢。   宝嫃这一病便总不见好,整个人病的昏头昏脑糊里糊涂地,却还牢牢地惦记凤玄,昏睡的时候都紧紧地抓着他的画像卷轴,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会问凤玄来了未曾,每每只是又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却说宝嫃如此想念凤玄,凤玄却又如何?为什么还未曾赶来呢?   以凤玄的脾性,若是知道宝嫃受了丁点委屈,恐怕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凤玄未来,却是因为路上耽搁了。   原当初凤玄从顾风雨那里听到端倪,当下做了决定,他未回连家村,直接便去了乐阳县衙。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既然要走,则要走的利落,有些事情正好就此交代一番。   此刻陆通人还在县衙中,赵瑜却并不在,听人说是去了连家村了。   凤玄同陆通见了,两人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通了彼此信息,陆通说道:“赵公子听闻变故,便赶去了连家村处置余下之事……唉,我只听闻京内派了侦缉人马,没想到竟来的如此之快,王爷,他们真的想要杀你吗?”   凤玄冷笑:“这还有假,若他们不下狠手,我又怎会动杀招。”   陆通道:“能够调动虎牢的只有圣上,如果不是圣上所为……”   “你想说他是出于无奈还是被人蒙蔽?”凤玄冷笑不已,“他那个人,又怎么会被其他人轻易糊弄,除非是他自己默许。”   陆通沉默,涉及这些皇族中的事……尤其是兄弟之间,他倒是不大好插嘴了。   凤玄又皱了眉头:“我只恨,他们不该把主意打到宝嫃身上去,她若是有些损伤,我绝对不会罢休!就算是天翻地覆又怎么样!”   陆通听他这句,心头却不由发紧。   凤玄说罢,抽身出外把李明叫来,亲自嘱咐了几句。   衙差李明先前并不当值,听闻出了事才赶来县衙,正自手足无措,幸而正好遇见凤玄。   李明听了嘱咐,就问:“大人,你真的要离开吗?不等县老爷回来吗?”   凤玄道:“事情紧急,等不得,你记得替我照料李家的人。”   “宝嫃如妹子今儿没来县衙,没听到消息,我吩咐一下底下兄弟暂时不要泄露,然后再慢慢地造个理由,”李明几分不舍,却依然利落应承:“大人你尽管放心,若有其他,还请大人一概吩咐。”   这些衙差是凤玄亲自领出来的,对凤玄极为忠心,又仗义,但此事却不是他们能帮得上忙的,两人说罢,李明见陆通在,就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通出了厅看,此刻便道:“岳凌那孩子陪着赵公子去了,王爷,如今你想如何?”   凤玄道:“他们把宝嫃带走,无非是想利用她来对付我,他们想怎样,我只接招就是了。”   陆通道:“王爷,恕我直言,如果圣上真的想对付你,你这一回去,便是羊入虎口,就算是有人从中阴谋作梗,这一路怕也不是坦途……王爷,如果你想有个照应的话,我想……”   四目相对,凤玄缓缓道:“当初我决意要走的时候,已经撒手放权,我不想让皇兄觉得我真的想对他不利,此刻若是擅自再调用兵力,皇兄是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只怕他一怒之下对宝嫃不好,因此不必,我一人去就可。”   陆通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让他只身回去有些危险,但不到万不得已,的确是不调兵的好,否则兵力一动,不管怎样,就会先落个“谋逆”的罪名,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会招致天下大乱之祸。   因此陆通虽然担忧,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陆通心知凤玄再乱,却也并没有失去理智,只要他冷静行事,一切还可以挽回。   陆通暗自欣慰,又说:“等岳凌回来,我同王爷一块儿入京。”   凤玄道:“你身子不好,不宜急着赶路,帮我把余下琐事处置好便求之不得,而我却不能怠慢……”说到这里,便道,“只怕我晚去一分,我娘子就会多遭一分罪。”   陆通见他的表情,刚松得那口气又吊起来,可涉及儿女情长,却又没有话讲,只道:“既然如此,王爷先行,我处理完此处之事,便也会跟随王爷。”   当下凤玄辞别陆通,着急赶路,他知道蓝雪尘会带宝嫃往京内而去,便只沿着回京的路而行,察觉不对,便又调头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再加上蓝雪尘先行一步,凤玄便总耽搁在他后头,始终无法追上。   渐渐地凤玄有些不耐烦,正焦躁的时候,却终于又发现了蓝雪尘的踪迹。   凤玄策马追上,简直如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二话不说便先伤了两个拦路的虎牢侍卫,骚乱之下,蓝雪尘从前头的一辆马车上下来,凤玄猜宝嫃便在那上面,便打马冲了上去。   两下马上相见,蓝雪尘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望见凤玄的容貌身形,眼中透出几分疑惑:“连世珏?”   凤玄只问:“我娘子呢?”   蓝雪尘见他对上这么多人,却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只是张口居然就问宝嫃,他便挑眉道:“那个女人吗?哈……你晚来了一步。”   凤玄道:“你说什么?”   蓝雪尘想到宝嫃那样倔强的摸样,心里颇为记恨,就笑道:“我把她杀了。”   凤玄听了这句话,好像有人拿刀在心上拖了一下,锋利的刀锋把心都切开,眼陡然就红了,嘴里又酸又涩:“你说什么?”   蓝雪尘见他神情陡然变了,便笑道:“怎么,一个村妇罢了,我杀不得?”   凤玄眼前一阵模糊,几乎无法专心去分辨蓝雪尘所说是真是假:“你再说一遍?”   蓝雪尘提高声音道:“怎么啦,我嫌她聒噪,把她杀了,你想怎么样?”   凤玄呆道:“我想……杀了你……”   一句话轻轻地似未说完,蓝雪尘正想耻笑,眼前一花,却是凤玄抬掌攻了过来。   蓝雪尘心头一凛,只觉对方来的好快,忙抬手抵过去,耳畔只听有人喝道:“别硬接!”   蓝雪尘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拼力去接这一掌,他的双手接上凤玄一掌,掌风相对刹那,蓝雪尘只听得轻微“咔嚓”一声,手腕竟是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有人道:“掌下留人!”一人从旁边斜冲出来,双掌连拍,将凤玄那余下掌风扛了过去。   凤玄红了眼,分不清眼前谁是谁,一掌挥出,见没能将人杀死,便又挥出第二掌,那人咬牙,心头暗暗叫苦,无奈叫道:“那女人未死!”   凤玄将要挥出的一掌僵在半空,此刻蓝雪尘已经滚在地上,正被虎牢中人扶了起来,双手腕却无力地扭曲垂着,蓝雪尘的脸色更是如雪,冷汗滚滚从额头落下,那手腕竟是已经断了。   那人见凤玄停了,便又道:“有人将她带走了,你若想见她,便沿着官道往前吧!”   凤玄听了这话,神智才有几分清醒,定睛看向那人,忽然之间目光一利:“好,我便信你。”   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垂眸无语:“请。”竟将脚步挪开,给凤玄让出一条路来。   凤玄看他一眼,理也不理蓝雪尘,打马往前而去。   那人沉默站在原地,目送凤玄离开,身后,蓝雪尘咬牙忍着剧痛:“副统领!”   虎牢副统领方霖卓回头,望着蓝雪尘的惨状,无声上前,手握住蓝雪尘双臂,轻轻一抬,蓝雪尘只觉得像是有刀继续砍着手腕,一时痛的钻心,只是忍着不肯呼痛。   方霖卓看他一眼,叹道:“小蓝,先前我说的那番话是白说的吗,你为什么就不知道何为隐忍。”   蓝雪尘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怎么也想不通,才一个照面,自己竟命悬一线。   方霖卓道:“让你别问,你连这个也忘了吗?这其中的事,大统领曾叮嘱过连我都不许过问,只负责护送顾尚书而已……可见事态之严重,你却偏不听……这人武功高不可测,方才不是我出手,别说这双手臂会废了,你整个命也不保,现在腕骨都断了,你这双手要恢复,大概还要更吃些苦头。”   蓝雪尘心头大恨,听了这话心里却又一寒:“副统领……”   方霖卓道:“你放心,只要能恢复就好,唉,倘若你经过这件事能稍微收敛几分……这苦楚受得倒也值得。”   蓝雪尘默然无语,被扶着往马车边去,手腕剧痛不止,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这次第,心中有句话却越发清晰:“终有一日,你会后悔莫及……”   且说凤玄听了方霖卓的指点,沿路往官道又追,行了一日,眼见前头有一座客栈,凤玄上前便欲打听,却见那客栈门口站着两人,见他下马便极快地迎过来。   凤玄见他们一举一动,皆透出不俗,心头一动,这刻那两人已经上前行礼,一人道:“请问阁下可是连捕头?”   凤玄道:“不错。”   其中一人说道:“我家主人在里面恭候多时,请随我们来。”说着便头前领路。   凤玄不动声色跟在后头,进了客栈,见那客栈大堂颇大,却偏空空如也,只有中间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人。   凤玄一眼看见那人的轩挺背影,顿时心头缩紧,可惜此刻要避已经来之不及,何况宝嫃就在他手中,凤玄凝视着那人身影,终于深吸一口气,迈步过了门槛,向着那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3=貌似《凤再上》可以预定了,我看jj的网上似乎有了……文案上出现了两本书的购买链接啊~~   无线真是超级难用,好不容易写完,刷个十几二十次才蜗牛似的刷开后台,忒挠心   还有,我很喜欢宝嫃宝嫃,她勇敢,善良,纯真,勤劳……所有优点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没那么精明强干不是缺点,没那么知书达理更不是缺点,她就是个传统的呆萌有爱的小女子,以上。   98、荣华:会面安可知   凤玄入内,径直走到那人身后,客栈里一片沉默,良久,那人才出声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坐?”   凤玄转过来,便坐在他的对面,那人抬眸看他,四目相对瞬间,捏在手中的那杯茶霍然一晃,茶水便洒出好些来。   这相见凤玄的,竟是那位顾大人,此刻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凤玄,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过了片刻,顾大人才极缓慢地说:“我、是该叫你连捕头的好,还是王爷……亦或者瑞望呢?”   凤玄眼皮微微一垂,并不回答。   顾大人望着他:“怎么,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凤玄抬头看向远处,声音平静:“在下是乐阳县连家村人士,连世珏,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顾大人听了这句,霍地起身,将手中的那茶杯用力地往地上一掷,抬手指着凤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玄淡淡道:“你听的很清楚。”   顾大人手指抖了数下:“你……你……”   凤玄不等他说完,就也站起身:“我娘子呢?”   “你娘子……你居然只管……哈……”顾大人望着他,三言两语全无头绪,垂了首喃喃道:“纵然相见应不识,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凤玄迈步便要上楼找寻宝嫃,顾大人见他走开,便喝道:“你不必去了!”   凤玄回头看他,顾大人道:“你当真不承认你是谁?”   凤玄避开他的眼神,倔强不语。   顾大人道:“纵然你不承认,我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你是谁,那个又是谁……你当真是好生决绝,你就算是不认一同长大的好友,难道就连自己真正的宗族都不认了吗?”   凤玄仍旧不看他:“我只是想找我娘子。”   顾大人心凉如水,满腹的话涌上来,却又慢慢地忍回去,因为情知就算是说,这人也不会听的。   这瞬间,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然也红了眼睛。   “就算你不认我,我也认得你,”他镇定了一下心情,慢慢说道,“你也该认得我,我是你一块儿并肩长大的,你为皇子的时候,我为侍读,你同我的字,都是当时的太师傅程济所起,你名凤玄,字瑞望,我叫顾东篱,字藏洲……你当时还说……”   “你认错人了。”凤玄不等他说完,就转过身去,“你好像也误会了我的来意,我娘子被歹人所擒,我一路追来,只为她安然无恙,不知她是否在此?如果在,还请让我带她走。”   顾东篱被他一句话说的默然,凤玄见他不做声,抬头便看向楼上,见上面亦静悄悄地,他心中有种不祥预感,便迈步往楼上而去,一边叫道:“娘子,娘子!”   凤玄上了四五级台阶,身后响起顾东篱的声音:“你不必去找了,她不在此。”   凤玄蓦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顾东篱:“你说什么?”   顾东篱的目光已经恢复先前的冷静,望着凤玄道:“若你是我先前认得的那个人,以他的果决,若有心躲闪,势必不会听我所劝,故而事先做了些准备……没想到竟给我料中了。”   凤玄皱眉,顾东篱又道:“我只是想不通,只是想赌一赌,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丢下你所有的一切,心甘情愿地变成另一个人,甚至……甚至为了那个村妇……”   “她是我娘子,”凤玄听到这里,便也开口,“为了她,我什么都心甘情愿。”   顾东篱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坠入无底深渊,忍不住苦笑出声:“好极妙极……这话若是在先前听到,我必然以为你是疯了,或许连你自己也会觉得自己疯了,可是现在、现在……刘凤玄,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变得如此的……”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凤玄的声音隐隐地也带上了几分冷,“大人所以为的那人,兀自好端端地在原处不是吗?天下依旧太平无事,而我也什么都不求,只是想请大人你成全,把我娘子还给我。”   顾东篱凝视凤玄:“那个女人,当真对你来说如此?”   凤玄道:“我同她是夫妻,同命鸳鸯。”   顾东篱只觉得自己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事,甚至有种身处幻境的感觉,思绪漂浮了一阵,可是眼前之人却是真真切切地,不容人无视。   那是一种只有他才有的光。   顾东篱道:“很好,你若是想见她,也成,那么去京城吧,去了那里,就会见到她了。”   凤玄拧眉:“你居然也……”   顾东篱道:“本想你会念旧情,如今看来,你却似鬼迷心窍,所幸我先前做了准备,此刻她已经近了京师,你大概会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凤玄心头一颤:“你……”   顾东篱目光锐利看他,似在等他把泄底的话说出来。   凤玄欲言又止,咬牙道:“你们竟如此逼我,还拿一个小小女子当作筹码,可会觉得羞愧吗?”   “不会,”顾东篱断然道,“对付非常人要用非常手段,不然的话,此刻你就不会留在这里同我说话,早就带她远走高飞了,你自该明白对吗。”   顾东篱说完之后,起身道:“你不愿意为她而回,倒也是好,证明你还有一丝理智。若你真个疯了,那么我们就在京师见吧。”他说完后,迈步往外就走。   凤玄道:“你站住!”   顾东篱脚步一停,心里略升起一丝希望,却又问:“有何指教?莫非你也想用对付蓝雪尘一样的手段对我?”   凤玄双手握拳,终究又松开,只是轻声问道:“我娘子如何?她可好吗?”   顾东篱双眸一闭,吸了口气:“她此刻尚好,但接下来的事就不在我掌握之内,我更无法保证她会如何。”他说完之后,拂袖大步出门去了。   凤玄上前两步,却又停下。   顾东篱出了客栈,两个跟随之人道:“大人,现在如何?”   顾东篱道:“赶路回京师。”   “那个人呢?”   “我也想知道他会如何。”顾东篱上了马车,靠在马车壁上,闭了双眸,思绪浮浮沉沉,心想:“真没想到……竟然相见争如不见,可是这短短数月,究竟发生了什么,若非是这近三十年的交情让我确信绝对没有看错人,我一定会以为这个也是……”   车队刚出了镇子,身后便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顾东篱睁开双眸,神色微动。   那马蹄声赶到旁边,顾东篱隔着窗扇,道:“你想通了?”   外头,凤玄的声音道:“难道我会怕你们不成?”   顾东篱听着这个声音,无声地笑了:怕“你们”,合着在他的心里,他顾东篱竟成了坏人了。   他不再动怒,只是问:“只是为了那个女子?”   “她是我娘子,”车外的声音淡淡地,顾东篱却似听到一缕柔情,“是我娘子。”他听到凤玄又重复地说了声,像是在肯定或者强调着什么。   顾东篱漠漠地望着车窗,谁能想到,竟有今日……   “我曾经问过那个女子,她的夫君是何样的人。”他慢慢地张口说。   车外凤玄道:“哦?”   顾东篱道:“她说你对她很好,真的对她很好吗?我想不出……你会对什么女人好。”   凤玄一笑,笑里有种喜悦跟傲然:“她对我才是好。”   顾东篱听着这简简单单地话,意外之余,眼前浮现出宝嫃抱着画轴的那副神情,她的脸贴在画轴上,脸上浮现出几分欢喜的表情,似沉浸在某种极令人愉悦的东西里头。   他不懂。   还有她冲他展颜一笑,那股喜悦娇憨,分明是被他疼爱呵护才有的甜蜜吧……可……   “她生得也是一般,你怎会看上?”莫名地,竟说出这句话来,说完后,连顾东篱自己也吓了一跳,继而却又哑然失笑:这次第,却有些像是朋友之间相处了,该当觉得欣慰吗?   凤玄道:“就算她是个丑八怪,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看的。”   顾东篱听着这浑然天成似的话,愕然之余哼道:“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凤玄一笑,忽地又默然:“我们快些赶路吧,我想早些见到她。”   顾东篱靠在车壁上,暗暗地叹了口气:“随你就是。”   且不说凤玄同顾东篱赶路,只说宝嫃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是个很大的房间,鼻端嗅到香喷喷地气息。   这些日子宝嫃几乎每天都喝苦药,整个人嘴里发苦,五脏六腑仿佛也都浸在苦水中,闻到一股甜香,不由地略微精神一振。   正打量这屋子里的布置摆设,外头有人道:“小心些,别吵醒了人。”却是苗碧的声音。   宝嫃听了,急忙又闭上眼睛装睡。耳畔听到细细地脚步声,有人进来,却是另外一人道:“姐姐,这人是谁?怎么竟要入上宾似的伺候?”   苗碧低低道:“小声些,闭了你的嘴,给大人听到,把你打个稀烂,大人只交代说要好生伺候着,那些药不需要熬了,你再去吩咐厨房,把那乌鸡炖上。”   那人也低声道:“这碗大补汤还没喝呢,又熬乌鸡,啧啧……”   苗碧喝道:“别光顾着说话,把东西放下你快快出去吧,大人明儿就回来了,叫底下人都警醒着些,别光顾着摸鱼打混。”   那人应承,便退出去了。   剩下苗碧走近了床边,轻声唤了宝嫃两声,宝嫃假装刚醒来的便睁开眼睛:“噫,我刚刚怎么听到有人说话似的。”   苗碧吓了一跳,却又笑道:“是个小厮不听话,给我骂了两句,惊到娘子了吗?”   宝嫃一摇头:“没有,姑娘,你们大人呢?”   苗碧道:“大人有要事,明儿就回来了。”   宝嫃问:“什么要事?”   苗碧望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便笑道:“索性说出来给娘子你高兴高兴也好,大人是去接你的夫君了,大人就是怕娘子你担心,故而命人早一步回来告知,娘子你心心念念惦记你的夫君,明儿恐怕就会见到了。”   宝嫃听了这消息,果然高兴,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真的吗?”起的太急,就有些头晕。   苗碧将她扶住:“可不敢骗娘子的,这两天我暗地也替娘子着急呢……娘子,快些把身体将养起来吧,好见你夫君,不然气色不好。”说着,就把旁边那碗汤端了过来。   宝嫃听她肯定了明儿凤玄会到,对她所说的话便无有不同,急忙把那碗汤喝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宝嫃一大早起来,先沐浴了一番,她连日病着,身子无力的很,又不肯被人伺候,勉勉强强洗完,整个人又喘了一阵才又恢复精神。   如此从早上等到晌午,眼看日头斜了,宝嫃站的双脚发麻,兀自不肯回去歇息。   眼看将要天黑了,才有一辆马车拐弯过来,宝嫃心怦怦乱跳,眼睁睁见那马车停在跟前,车上有人跳下来,扶着另一人下来。   宝嫃定睛一看,先前那个不认得,后面这个却是认得的,乃是顾东篱。   宝嫃左顾右盼,没见到凤玄,大失所望,心都凉了,赶紧上前,趴在马车边上拉起帘子往里看,指望能看到凤玄在里头,可是哪里能有?   顾东篱看着她满脸失望,正要说话,宝嫃惊恼失望交加,已经伸手把头上一朵珠花摘下来,用力扔在地上:“骗人骗人,都是骗人的!”抬脚就踩了过去。   这朵儿珠花是苗碧劝她戴上的,身上的衣裳都是新的,那身旧衣裳,苗碧只说要洗,就拿走了。   苗碧见状,生怕顾东篱动怒,急忙要过来劝解,顾东篱却一挥手,苗碧只好退了下去。   这边宝嫃发了脾气,眼中的泪却也又气又恼地落了下来,抬头气愤地看着顾东篱:“我夫君呢,你们说会让我见他的,夫君呢?你们都是骗子,坏人!我再也不信你们说的了!”恨不得大骂一顿,大哭一场。   顾东篱淡淡道:“别急,我就是来带你去见他的。”   宝嫃讶异地瞪大眼睛:“啊?”很是意外,几乎来不及反应。   顾东篱望着她的样子,想着路上那些个听来的话,心里一叹,又道:“你上车吗?”   宝嫃道:“上车就能见到夫君了吗?”   顾东篱点头,宝嫃眼中泪还没干,赶紧匆匆忙忙地往马车上爬,爬了一会儿,忽然道:“等等!”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跑进府内去,苗碧急忙跟上。   宝嫃跑到房内,把放在枕头边上用被子盖住的画轴取出来,紧紧地抱在怀中,回头见苗碧站在门口,便冲她一笑:“多谢你,我要去见我夫君啦。”高高兴兴地跑出门去。   身后苗碧见她跑的飞快,本想叫住的,可是想到她喜悦的样子,便只沉默下来。   宝嫃出了门,见顾东篱还站在马车边上,她便抱着画轴跑过去,跑了几步忽然停住。   顾东篱见她飞快地回去居然是为了那画轴,神色不由一动,此刻见她又停步弯腰,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见宝嫃居然是把先前那朵被她发脾气扔掉的珠花又捡了起来。   顾东篱不由一笑,那边宝嫃见珠花已经被踩坏了,几分心疼:“好可惜,不过还能用。”   宝嫃正要上车,身后府内苗碧赶出来,把一件锦白的大氅递过来:“娘子,风大穿上吧。”   宝嫃谢过了她,抱着大氅跟卷轴,握着珠花,踩着凳子爬进了马车里头。   顾东篱在后看着一切妥当,也跟着上去了。   两人在马车里分两边坐了,宝嫃吹了吹那珠花上的泥灰,把叶子同没坏的珠子摆正,又插在头发上,又把大氅抖开,自己系上了。   顾东篱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动作,见她新换了一件绵白色的裙褂,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清秀出尘。   宝嫃整理妥当,摸摸那大氅边儿上的一圈毛毛,看顾东篱打量自己,就有些不安地说:“苗碧姑娘说我的衣裳脏了,要洗,于是才换上这些,等我见了夫君,会让夫君买件新衣裳给我,这些都还给你。”她心里理所当然地觉得不能沾人家的便宜,就自然而然说出来了。   顾东篱只是微微摇头,宝嫃见他不答腔,疑心他是因为自己发脾气而不高兴,于是又说:“还有……对不住,先前我以为你骗我的……只不过、因为我等了好久了,自从夫君当兵回来后,我从来没有跟他分开过一天,我很想他,才对你发脾气的……你不要生气。”   顾东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闷闷道:“我并未生气。”   宝嫃听了他这么说,才喜笑颜开:“你真是个好人。”   顾东篱望着她天真而充满感激的笑颜,心头一梗,扭头看向别处。   宝嫃的心随着马蹄声而时起时落,感觉外头车马走了有半个多时辰,隐隐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宝嫃疑心凤玄来了,刚想撩起帘子看,却被顾东篱阻止。   宝嫃勉强按捺着,外面说话声落了后,马车又往前,走了阵,才又停了。   顾东篱道:“我们下车吧?”   宝嫃道:“可以吗?”望见顾东篱的眼神,不等他回答,便下了马车,一下马车,整个人就怔住了。   此刻夜幕降临,周围都黑漆漆地,宝嫃放眼看去,却见自己是在一道长长地廊道之中,两侧都是高耸的墙壁。   宝嫃疑惑地打量,顾东篱道:“你随我来,不要出声,也不要乱看。”   宝嫃有心问他为何,这又是什么地方,但见他如此谨慎,又想到要见到凤玄了,便就乖乖听从。   两人沉默不语地走了小半时辰,宝嫃只顾跟着顾东篱,并没有东张西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是心里暗自嘀咕:“这是谁的家,好大的房子,夫君在这里吗,在这做什么呢……”偷偷地顺着眼角往旁边看,依稀看到有些人站着,还有灯笼的光芒闪烁。   宝嫃跟着顾东篱上了几级台阶,终于等顾东篱停了步子:“你且等在这里,我进去通报一下。”宝嫃不太明白,见夫君怎么还要什么通报,却也只好答应。   宝嫃抬头,惊见自己在一座大房子的外头,她自不知这叫做“宫殿”,而眼前的殿门掩着,里头透出光芒。   过了片刻,殿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个人走出来,宝嫃正瞪大眼睛看,一看出来那人脸皮儿皱皱地,下巴却光光地,看来半老不老长的有些奇异,当然绝对不是凤玄。   宝嫃不由地很是失望。   那出来的人身着太监服,头戴罩纱帽,两侧缀着璎珞流苏,怀中抱着拂尘,正是个宫内行走的老太监模样,见宝嫃望着自己一脸失望地,就白了个眼,道:“让你进去呢。”   宝嫃来不及问他凤玄是否在里头,听了这话就想进去看看,那太监却又一抬拂尘把她挡住:“且慢,怀里的这是什么东西?”   宝嫃抱着画轴侧身躲开:“这是我夫君的画像。”   太监打量着,阴阳怪气道:“什么?你夫君的画像?打开来查验一下。”   宝嫃哪里肯松手:“不行。”   太监道:“哟,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这么不懂礼啊?”   宝嫃后退一步,抱着画轴不松手,太监上前,想要抢过来,宝嫃见状就想跑,太监大惊,就想叫人,正在相持不下,里面顾东篱亲自出来,见这鸡飞狗跳地,一时惊愕:“怎地还在耽搁,圣上等着呢。”   那太监气喘吁吁道:“顾大人你来的正好儿,你带来的这位,不让我们看她手中的那物事。”   宝嫃小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还要给你看我的东西?”   太监道:“您听听,这成什么体统……”   顾东篱咳嗽了声,道:“公公见谅,那幅画是我画的,没有什么问题。就且放过吧,不然耽搁的更久,圣驾会不喜的。”   太监一脸不乐,可是却又无可奈何:“那好吧。”抱着手臂斜眼看宝嫃。   宝嫃抱着画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就冲他努嘴做了个鬼脸,太监眼睁睁看着,只无可奈何,侯宝嫃同顾尚书去了,才笑道:“哎哟呵,顾大人这是从哪里挖来的宝贝,又不说是谁,神神秘秘地,这究竟是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小肥~貌似宝嫃宝嫃到了老虎窝里了……=3=   99、荣华:胡马依北风   宝嫃跟着顾东篱进了殿内,却见这大殿空旷的很,到处都是一尘不染,地上铺着的也不知是什么,隐隐地都能照出人影来,周围也都是明晃晃地,看得人眼花。   宝嫃提心吊胆地,慢慢走着,生怕脚下不留神打滑,如此跟着顾东篱上前几十步,宝嫃依稀看前头高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人,一身穿着也是明黄地,尊贵不可言说。   宝嫃自进来后就四处张望,可都没有看到凤玄,忽然间望见上面这人,就越发瞪圆了眼睛仔细瞧,只见在灯光闪烁里,映出那人一张脸来,――面容英俊非凡,眉眼威严有神,面上神情依稀里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熟悉。   宝嫃心头一颤眼睛发花,失声叫道:“夫君……”   顾东篱已经走到前头,闻声惊了一下,回头就看宝嫃,却见她直直地盯着那上头的人看,神情又惊又喜。   顾东篱心中不由略觉忧虑,刚要出声阻止,却见宝嫃叫了一声后,急急往前走了几步,顾东篱急忙将她一拦,低低道:“宝嫃娘子,休要造次……”   宝嫃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望着上头那人,然而她再度仔细一看,却不由地又大失所望。   原来宝嫃看清楚后,发现那人长得虽然跟凤玄有几分相似,但却绝不是凤玄,一来年纪对不上,二来这人通身散发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不似凤玄温和近人,且望着她的眼神也极陌生疏离,凤玄是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宝嫃愣怔的这功夫,上面那人也正垂眸打量她,看见宝嫃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威严的脸上不由地露出几分意外神情。   这侧顾东篱踏前低头,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启禀圣上,人带来了。”   上头那人便道:“爱卿免礼。”   顾东篱退在旁侧,略往后看宝嫃,却见宝嫃呆呆站在原地,只是紧紧抱着那画轴,又是疑惑又是失望地看着顶上那人,看了会儿后,竟又转头看向顾东篱,说道:“大人,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顾东篱心头一跳,皱眉冲她使了个眼色,宝嫃却全然不理会,只是很不高兴恼怒地望着他。   饶是顾东篱老练深沉,这会儿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等闲之人见了皇帝,怕不立刻跪倒在地缩成一团……谁知道宝嫃竟然把上头这位视若无物,真不知就这么带她来,究竟是凶是吉,最终又会如何。   你道是顾东篱带宝嫃来到何处,见得却又是何人?   原来,宝嫃如今身处的地方,正是大舜的权力中心,风云际会的地方――大舜皇宫,而面前这位身着赭黄袍端然而坐的,当然就是手眼通天的大舜天子,皇帝刘圣,――也就是凤玄的亲兄长。   行文至此,怕有看官会问:就算是在戏文里都好,若是乡野村夫民妇进宫面圣,必然会吓得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头也不敢抬,怎么宝嫃居然如无事人一般?这其中自有个缘故。   宝嫃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出过乐阳县不说,更不曾见过几个“官儿”,其实在见到赵瑜之前,宝嫃所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便是村里的保长村长了。   对宝嫃来说,所知道的最大的官儿,恐怕就是“县官”大老爷了。   又所谓“山高皇帝远”,对宝嫃而言,什么皇帝,王爷,丞相,尚书……都是些个模糊不清晦涩难懂的词,比如苗碧对她说“我们尚书”,她全不懂是什么意思,苗碧说“我们大人”,她才知道顾东篱是个官儿而已,至于究竟是多大的官儿,是不是比县官还大,那就不可知了。   在宝嫃心目中,知道菩萨佛祖,土地门神,知道春耕秋收,赶海养鸡,但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则真是无法可想。   何况宝嫃也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在皇宫,见皇帝,偏偏顾东篱在带她来之前,又半点儿风也没透,更不曾教导过她礼节。   此刻在上头,刘圣身边的太监见状,扑啦啦地跑下来,冲着宝嫃一摆手,喝道:“大胆,还不赶紧跪下!”   宝嫃瞪大眼睛看他:“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要跪下?”   太监倒吸一口冷气:“你……”   顾东篱低低咳嗽了声:“宝嫃娘子……听这位公公的。”   宝嫃心里正对他老大不乐意,皱眉看他:“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你说带我见我夫君的,我夫君呢?你怎么总是骗我?”   她连番被哄着见凤玄,连番又见不到,心中失望可想而知,失望之余又带着恼怒,说着,便又转头看那上面之人,以及身畔这太监,问道:“他又是谁?这些人都是谁?我谁也不认得,我不要在这里!”   那太监目瞪口呆,顾东篱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往上道:“请圣上见谅……时间仓促,臣未曾教导她面圣礼仪。”   大殿内一时寂静,宝嫃疑惑地看顾东篱,不知他究竟在瞎说什么,这侧顾东篱则提着心,终于听刘圣出声道:“无妨。”   顾东篱松了口气,靠近宝嫃,低声道:“快跪下,就能见到你夫君了。”   宝嫃大为震惊,心想这人居然如此厚脸皮,又拿凤玄出来说事,宝嫃把头一扭:“我不!谁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顾东篱没有法子:“这次是真的。你听话……”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相求,“其实我已经见过你夫君了,他是不是穿着一件蓝色的布衣?”   宝嫃叫道:“是啊……你怎么知……”   顾东篱凝视着她:“那你相信我了吗?”   宝嫃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看了顾东篱一会儿,又看看那在上头的莫测高深的人,终于低低道说:“好吧……”抱着那画轴,犹豫着就跪在了地上。   太监高深莫测地望了眼宝嫃:“说啊……”   宝嫃莫名看他:“又说什么?”   太监啧了一声,正要再说,圣帝开口道:“罢了,不必,你们都退下吧。”两边伺候的宫人闻言,才都退了。   宝嫃跪在地上,只觉得莫名其妙,抬头往上看了会儿,只觉得那上头的人越看越是面熟,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看错了,仔细瞧了会儿,却觉得他真的很像是凤玄。   圣帝见宝嫃如此打量,便道:“你……知道朕是谁吗?”   宝嫃正在心头思量,闻言怔道:“朕是谁?”   顾东篱心头发紧,顶上圣帝也不由地一怔,而后笑道:“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宝嫃心里着急担心凤玄在哪,不想跟其他人嗦,尤其又是跪在这里,但看这人长得有几分像是凤玄,便只忍着,听他这么问,宝嫃心里想:“这个人真奇怪,头一次见面,就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我哪里认得他呢?”   宝嫃心里想着,又看看旁边的顾东篱,却见这位顾大人如今站在旁边,垂着手半低着头,有一份恭顺之态,宝嫃就试探着说:“你是……很大的官儿吗?”   圣帝听了这个,忍不住笑了声:“大官儿,是啊,朕是大官。”   宝嫃心里却闷闷地,有心问问他是不是认得凤玄,但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令人觉得好生压抑,宝嫃便只努了努嘴,用力抱着画轴而已。   圣帝看她跪在地上,兀自抱着那个卷轴,便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宝嫃道:“是我夫君的画像。”   圣帝道:“朕……我可以看一下吗?”   宝嫃听他语言温和,便说:“也行,但是你不能给我拿走。”   圣帝道:“这是自然。”   宝嫃见他坐着不动,刚要上前,圣帝却已经站了起来,迈步下来,宝嫃见他走近了,就仍旧看他,却见他身形高大,长得还真有几分类似凤玄。   圣帝到了宝嫃身边,宝嫃就把画轴展开给他看,圣帝负着手端详这画,沉吟道:“这……是顾爱卿的手笔?”   顾东篱在旁边道:“是臣拙作。”   宝嫃似懂非懂,默默中心想:“为什么他长得有点像我夫君。”   圣帝细细看了番,却见有的地方,痕迹斑斑,墨迹有些晕染,他伸手在上头轻轻一摸,察觉乃是水打湿了纸张留下的痕迹,他心里一琢磨,就看宝嫃。   宝嫃有些不安,却扫了顾东篱一眼:“我不是有心的……”她看画的时候想念凤玄,有时候便会情不自禁落泪,这段日子这画她不知展开多少次流过多少泪。   圣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很记挂你那夫君?”   宝嫃眼圈发红,就点头,圣帝目光一垂,缓缓转身。   宝嫃见他不看了,赶紧把画轴又卷起来,重新抱住。   圣帝看过了画,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你夫君,就是乐阳县连家村的连世珏?”   宝嫃道:“是啊。我夫君是捕头。”   圣帝道:“嗯,听闻他协助新任县令,政绩颇佳,因此朕想要嘉奖他,才传他入京的,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宝嫃听了这话,就只盯着他看,却不回答,乃是个将信将疑的神情。   圣帝看着他的模样,道:“怎么,难道你不信?”   宝嫃低声道:“哼……”   圣帝微微俯身看她,挑眉道:“真的不信?为何?”   宝嫃小声地说:“你们这里的人,都爱骗人。”   圣帝双眉一扬:“都爱骗人?怎么……难道你被人骗了,是……顾爱卿骗你了吗?”他转头看向顾东篱:“藏洲你骗人家什么了啊?”   顾东篱大汗,在旁边略微躬身:“陛下明鉴,微臣不敢。”   宝嫃转头看他:“你骗我说能见我夫君了,可是好些天都过去了,我也没见到我夫君。”   顾东篱面上略见窘然之色,却也不敢在圣驾跟前争辩,就只默然。   圣帝微微一笑,道:“这个不怪藏洲,得怪你夫君来的太迟了。”   宝嫃不说话,圣帝道:“你不信他可以,你要信朕……嗯,信我,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夫君了。”   宝嫃仍旧是一副不信之态。   圣帝头一次见到宝嫃这样的人,面对他竟一派寻常,毫无畏惧之意,也无恭敬的神情,反而是一脸的隐忍无奈,仿佛面圣是件极烦人的事。   圣帝看了宝嫃一会儿,他心里合计,面上丝毫不露分毫,片刻后,便对顾东篱道:“藏洲,你带她先回去吧,明天就让她见她的‘夫君’。”   顾东篱垂头领旨,见宝嫃不动,正想指点,圣帝道:“她什么也不懂,不必介意,带她出去吧。”   这两句话宝嫃却极明白,听到这里,就自己站起来,望着圣帝:“好吧,那我走了,你说让我见我夫君,如果我真的见到他,我会跟夫君一块儿谢谢你的……”说到这里,为表恭敬又叫了声:“大人。”   顾东篱看她直言直语,这番举止言谈在别人眼里未免惊世骇俗,可她却一派天然毫无造作地。   顾东篱心头震惊,偏无法表露,只怕圣帝不悦,谁知圣帝笑道:“行了,朕知道了。”   顾东篱见圣帝没有不悦,才也松了口气,便才同宝嫃出来。   日头高照,顾东篱带着宝嫃慢慢地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的种种,又笑又恼又惊,喜忧参半。   他在前,宝嫃就抱着卷轴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只觉得这地方实在很大,一眼望过去,房子连着房子,重楼相叠,亭台相连,不知究竟多大,更不知住了多少人。   顾东篱走了会儿,听不到动静,就停下步子回头看,却见宝嫃正在张望那九重宫阙,顾东篱便问:“怎么了?喜欢这里吗?”   宝嫃直接便道:“不喜欢。”   顾东篱觉得这个答案倒是不令人意外,便道:“为什么不喜欢呢?”   宝嫃把眼睛看向别处,却不回答他。   顾东篱见状,就又问道:“方才圣上说你明天就能见你夫君了,你为何不高兴?圣上说话乃是金口玉言,绝不会骗你。”   “那个人叫圣上?”宝嫃疑惑地,“我瞧他也是一张嘴而已,哪里金哪里玉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是骗我的。”   顾东篱啼笑皆非,想解释,又只问:“你……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从没有人敢这么质疑过一国之君。   宝嫃嘀咕了一声:“哼,他看起来……”   她的声音很低,顾东篱听不真切,便问:“什么?”   宝嫃眨了眨眼,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像是很能骗人的样子。”   顾东篱闻言,忍不住变了面色,过了片刻,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东篱不知宝嫃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难得地心情不算太糟,如此又走了几步,才慢慢地又问:“那你觉得,这世上谁不会骗你?”   宝嫃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夫君。”   顾东篱心头一动:“那倘若他骗你了呢?”   宝嫃斩钉截铁地说:“我夫君不会骗我。”   顾东篱重又停了步子,望向宝嫃,极其缓慢而认真地问:“假如他真的骗你了呢?”   宝嫃望着他淡然不惊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阵地仓皇,这个男人天生有种能说服人的能力,他静静看着宝嫃的时候,就仿佛在说一个已成的事实。   宝嫃呆呆看了顾东篱片刻,终于叫道:“我夫君不会骗我,你这大骗子不要说我夫君坏话!”   顾东篱哑然。这功夫,身侧有个声音道:“这是哪里来的人,丝毫不知礼数,居然敢在宫内对顾尚书大呼小叫的?”   顾东篱心中一惊,便踏上一步,将宝嫃略微挡住,才行礼道:“微臣见过王妃。”   宝嫃抱着画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旁边竟多了这么些人,多数是女子,一个个打扮的像是天仙下凡,尤其是前头的那个,显得格外不同。   前头被顾东篱称呼“王妃”的那女子,满头珠翠,锦衣华服,一张脸更是娇艳动人,只是眉宇中横着一股淡淡地骄横之意,下巴微扬,眼神斜睨地望着宝嫃,似是居高临下在打量她一般。   顾东篱行礼过后,王妃哼道:“顾尚书不必多礼。”就又扫了宝嫃一眼。   王妃身边的一个侍女便喝道:“你是何人,见了王妃殿下竟然不行礼!”   宝嫃见她居然是向着自己说话的,很是莫名,直直地站着不动,顾东篱见状,便道:“请王妃恕罪,这位……是微臣的远亲,向在乡野,头一次进宫,不知礼数。”   宝嫃听他说什么远亲,果真又是满口胡话,不由就露出不屑讨厌的神情。   顾东篱微微转头看见她脸上神情,知道自己“骗子”的罪名怕是落实了,心中苦笑不已。   王妃道:“是顾大人的远亲?怎么领她进宫来做什么?”打量着宝嫃姿色不怎地出众,心中几分疑惑。   顾东篱道:“是陛□察民情,故而让微臣带个乡野中的人进来问一问。”   “哦……”王妃略微了然,忽地又看到宝嫃怀中抱着的那卷轴,便问道,“她手中抱着的是什么?”   宝嫃听了,便抱紧了画轴,往后一退。   顾东篱心中虽惊,面上仍不动声色:“也没什么,就是些乡野中的风物图像。”   宝嫃看看顾东篱,心想:“他可真会鬼扯,这明明是我夫君的图像,还说我是他什么远亲,这里的人怎地都这么爱扯谎,我真不喜欢,……找到了夫君,让夫君带我赶紧回家才好。”   顾东篱说完,王妃道:“乡野风物?拿来看看。”   顾东篱双眉一皱,正要再说,这边宝嫃把画轴抱紧:“不行。”   王妃的侍女便上前喝道:“大胆!还不奉上!”   宝嫃哪里肯把凤玄的画给别人看,见这些女人很不客气,当下也冲口道:“不给!”   王妃闻言,双眉一挑:“顾大人,你这位远亲……脾气可真够大的啊。”   顾东篱正要再说几句,王妃却道:“今儿我心情好,就不跟她计较,只不过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何况是区区一则画轴,来人,给我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一整天都在路上,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半夜爬回来,本想歇会再战斗,谁知累的一躺下就动不了,三点多才又爬起来关了电脑=3=   意外吗~嗯,宝嫃宝嫃没给大老虎咬到,于是明天估计就是天雷地火一连串了~~   100、荣华:越鸟巢南枝   那王妃说完之后,宝嫃抱着画轴往顾东篱身后一躲,顾东篱迈步上前:“殿下,眼看时候都不早了,再晚宫门可就关了,王妃今晚莫非想要在宫内留宿吗?”   王妃闻言一怔,看看天色,忽地一笑:“谁要在宫内了……顾大人,你这位乡邻可真够可以的……好吧,这次就算了,横竖是副破烂图像,不看也罢,跟这儿计较什么呢,耽误时候。”说罢之后,横了宝嫃一眼,便迈步往外而去。   宝嫃听她说破烂图像,就拿眼瞪她,见她不再执意要看,却才松了口气,遥遥望着这一行十几个人迤逦去了,才问:“大人,这些是干什么的?”   顾东篱叹了口气,只觉得宝嫃如一枚烫手山芋,留在身边随时都会惹点事故出来,幸好有惊无险则是,便道:“没相干,是……神武王爷的王妃。”   宝嫃听到“神武王爷”,才张口结舌道:“神武王爷?”   顾东篱点点头:“是啊……”瞧她神情有些不对,就问,“怎么,你知道……王爷?”   宝嫃眨了眨眼,说道:“我当然听过,我听说王爷是极厉害的人……是大舜很能耐的大将军,咱们能够打胜仗全靠他,我夫君也才能够好好地回来,王爷是我的大恩人呢。”   顾东篱哑然失笑,她不懂“圣上”是什么,可是却知道“神武王爷”……   顾东篱便笑道:“是啊……王爷的确是极为能耐的,你夫君么……”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宝嫃此刻才有几分高兴:“原来那个人是王爷的娘子,没想到我居然会见到神武王爷的王妃呢……”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大人,我听说王爷是在京城,这里难道就是京城了吗?”   顾东篱缓缓点点头:“是啊。”   宝嫃就斜着眼睛看他,顾东篱苦笑:“怎么?”   宝嫃道:“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过?苗碧姑娘也没有跟我说过。”   顾东篱为了顺利将她“拐”看来京城,可谓煞费苦心,一路以凤玄为诱饵,又哪里肯另生枝节,此刻才算是尘埃落定,便道:“抱歉……一直以来事情太多就忘了。”   宝嫃对这话自然是不太信的,便问:“那刚才那人说我明天就能见到夫君,是真的了?”   顾东篱道:“这回是绝对不会骗你。”   宝嫃忧心忡忡,又说:“如果明天还见不到我夫君,我就走了,我自己去找他,不再信你们了。”   顾东篱点头:“好吧。”   两人终于出了宫,上了马车一路往回,是夜,宝嫃便歇在顾东篱安排的住处。   她洗漱完毕后,抱着那画轴,在灯影下又看了一番:“夫君,他们说我明天就能跟你见面了……希望不是骗我的。”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回,见左右无人,就在画上亲了两口,才又满足地抱着睡了。   且不说是夜宝嫃暂时安歇,话分两边,先前顾东篱同凤玄上京,说明便要同宝嫃相见的,为何凤玄至此却不见人呢?   当初,两人一路走一路行,顾东篱认定了身边之人乃是真正的神武王爷刘凤玄,奈何凤玄同他说话,总是点到为止,滴水不漏地,因此顾东篱虽则百分肯定,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京师,凤玄将车帘一掀,远远地望着那巍峨的宫墙,心中滋味,难以名状,双眸一时也有些异样。   顾东篱在旁边看着:“连捕头可是头一次来京吗?”   凤玄瞅他一眼:“虎狼之地,不来也罢。”   顾东篱一笑:“连捕头智勇双全,还怕虎狼吗?”   凤玄道:“厌恶同惧怕是两回事,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是需要面对,而非逃避能够解决的,”顾东篱道,“就算是再厌恶也要解决,你觉得对吗?”   凤玄道:“也不尽然。”   东篱挑眉:“哦?”   凤玄道:“有时候,一死也可以解决。”   东篱悚然而惊,目视凤玄:“堂堂男儿,为何忽然说到死,如此消沉,不像是阁下。”   “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我心中滋味,”凤玄淡淡道,“可是大人总该听说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可依恋的,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东篱听了这句,默然无语良久,这次第,马车已经进了城,车厢内一团安静,耳畔听到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车辆穿行声,东篱又道:“那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可还有这种念头吗?”   凤玄先前听着外头吵扰的声音,感觉到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昔日“味道”,一颗心浮浮沉沉,正有些心浮气躁地不安,听东篱问出这句,心中却渐渐安静下来:“你为何这么问?”   “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大概跟先前有些不同。”   凤玄沉默片刻,才说:“你说得对,我跟先前的确是不同了,等闲也不会想到死,因为……”   “因为……那个女人吗?”东篱忽然忍不住地开口问,几乎等不到他亲自说出来。   而他说完这句,凤玄的面上忽然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淡淡地温和的笑意,眼中那种喜悦之色也微微闪过,就像是阳光下的湖面闪着亮亮地涟漪,生动异常。   东篱望着这一幕,刹那竟有种窒息的感觉:“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吗……”本来还想要得到他否定的回答的,可是如今看他这神情,那个答案虽然没有说出口,东篱却已经知道了。   凤玄微笑着转开头,什么也没有说。   东篱定定地凝视着他的脸,心中想:“这怎么可能,看到如今的他,我几乎怀疑我的认定是不是对的……如果是瑞望,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有如此大的改变?如果是瑞望,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还是那样的……瑞望……是不会这么儿女情长的,绝对不会……难道我认错人了?他根本就只是连世珏而已吗?”一瞬间心头烦乱非常,竟怀疑起自己来。   凤玄略看向帘子外头,望着街道变化,忽然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东篱惊醒过来:“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凤玄道:“你说带我去看宝嫃的。”回头望向东篱,目光炯炯,东篱对上这双眼,心头陡然一震,先前的那些自我怀疑瞬间消失无踪。   这双眼,这种气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唯有这个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你该明白……”东篱缓慢地说,“是没有那么容易的,但是你既然来了……一定会见到。”   凤玄道:“我知道,不管你们想要如何,先让我见上她一面,就只一面就行。”   东篱瞧着他的神情,听着他的语气,他竟然有几分相求似的望着自己。   东篱瞬间想笑,唇齿之间却满是酸涩:“能吗?如果先让你见到她,会发生什么事……你自己能知道?你对那个女人简直是……”那一声“鬼迷心窍”几乎就冲口而出,但是东篱知道,以凤玄现在的情形,倘若给他见到了宝嫃,实在是想不出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来,倘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或许也是可能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担忧凤玄,而且是担忧他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什么傻事来。   若非是见过宝嫃,他真的要疑心那个女人会什么邪术,才把凤玄给迷住了。   世事何其无常,谁能料到。   凤玄听着东篱的话,浑身发冷,极快地在心中想了一番,的确,倘若此刻给他见到宝嫃,他会怎么做?大概是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抱着她再也不撒手的吧……甚至只要想到她的样子,说出她的名字,他的心中就又酸又苦,又有种极端地渴望。   分明是分别才半月而已,有种叫做相思的东西却已经入了骨。   凤玄一忍再忍,终于垂眸:“好吧……那要怎么才能答应我。”   “人是一定会给你见到的,但是在此之前,你得先见另一个人。”   “是吗?”凤玄淡淡地。   “你该知道是谁吧。”   “我不知道。”   “好,”东篱慢慢地说,“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你很快就会亲自见到了。”   凤玄其实已经猜到了东篱要带自己去见谁,他不像是宝嫃,宝嫃不知道自己来到何处,见的何人,凤玄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虎牢是直属于皇帝的,唯有天子令才能调动,能够从蓝雪尘手中把人夺出来,若不是天子令,还能是谁?   如果是那个人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顾东篱听谁的命令,要做什么局,也同样是一清二楚的。   凤玄略闭了双眸,心中却一片寒光雪亮:他的哥哥,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他赶回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地乖乖回来。只是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发现杀不死他,故而要把他弄回来亲自摆布折磨吗?还是说……另有什么安排?   他什么也不怕,他早就什么都不怕了,见识了那么淡薄的皇家亲情,他在绝意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跟那些一刀两断,无牵无挂。可是如今他有了软肋,那就是宝嫃,他可以容忍所有的不测残忍加在自己身上,却无法想象宝嫃受一点的委屈不好,他甚至不敢让自己想到。   “娘子……”心中喃喃地念着,在心底慢慢地描绘着宝嫃的样子,想到她一颦一笑,寒冷坚硬的心也随着变得很柔软,“娘子……你还好不好?”   凤玄端然坐着,凝神静气,一直到顾东篱下了马车,凤玄跳下来,略一抬眸,嘴角便带了一丝冷笑。   沿着偏僻的宫墙而行,一路进了鲜少人行的偏殿,在一间大殿前头本有个太监,见了顾东篱的身影,便抽身进去通报,顷刻间太监出来,低着头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顾东篱脚步未停,领着凤玄上前:“请。”他站在门口,竟不入内。   凤玄也停了步子,瞧他一眼:“顾大人。”   顾东篱抬眸看他,凤玄望着他的眼睛:“顾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顾东篱心头一震:“什……么?”   凤玄深吸一口气:“我娘子……她是最最单纯良善的,从无害人之心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我对不住她,如果我……此番有什么不测,我求你……”   顾东篱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凤玄却将他的手握住:“顾大人,我求你不管如何都要善待她,千万不要让她受苦……”   顾东篱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发出颤抖的声音,可是眼睛却迅速地红了,眼里笼罩了一层薄薄地泪,他浑身冰凉地凝视着凤玄,忽然间用力一甩,将他的手甩开:“你休想!你……你以什么身份这么说!”   凤玄静静地看着他:“你只当是我最后、也是此生唯一的心愿。”   顾东篱狠狠地凝视着凤玄,从见了凤玄的面开始,他就想狠狠地呵斥质问他:究竟是什么让他不顾一切地扔下所有,远遁到那个不为人知的小村落里头甚至改了姓名的。   军国大事,皇亲血脉,他什么都不要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也都不要了……究竟是为什么?但是他却一直都不肯承认他就是刘凤玄。   为什么如此,东篱渐渐地知道几分,他堵着他冷落着他,不要紧,终究他会承认,会回归的。   但是在这关键时刻,他唯一惦念的,仍旧只是那个女人。   东篱只觉得心凉如水:难道所有那重若千钧的一切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一个女人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阵出差,几乎每天都奔波在路上,疲累就不必说了,每天还都要撑着耗到半夜,因为故事涉及大转折,还务必要细细思谋   比如昨天那章,其实前一天已经写好了,但是总觉得就那么仓促发出来欠妥当,需要再沉淀考虑一下,于是回来后,修修改改又耗费了半天时间,不敢说尽如人意,但是能发出来已经过了我自己这关,我觉得已经是最好的了   如果有人觉得不满意,那我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个份上实在已经尽了力,如果是一路跟过来的读者该知道,八月的坑品还是不错的,完结了快二十本,没有坑过的,如果是连载中,基本都没有断更过两天的记录吧   我是想按照自己所想,不受评论干扰写一篇自己满意的文,也会坚持这个想法的,这个文从开始节奏就慢慢地,最近这个大转折,我觉得已经算是挺突兀的,故而有些细节的处理会争取更细心妥帖些   在此向耐心等候并且喜欢本文的读者道一声谦,因为实在太忙,家里的事务又繁扰,我也不想带着心情写出粗糙的文来,故而才暂时请一两天假,同时也感谢耐心等候体谅的大家,我会加油的,为了真心喜欢本文的同学们吧^^   前阵子亲爱的kiki同学倾情奉献了五千字的长评,“要挟”我更四章,偏偏赶上那个忙得我飞的时候,实在无法顾及,现在空闲些,我会尽快“还账”的^^   总之,加油,今天应该还会有一章的,算不算是分批还啊~~   我是很爱这文的,像先前说的,就像是很爱宝嫃宝嫃一样。我会努力让她呈现最好的状态,虽然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我会努力的。   这章写到凤玄所想,忍不住也红了眼,心酸酸……不过老虎弟要见那啥啥了,咬起来吧^^   先前太忙,积攒下一堆事情没有做,再发一下凤再上的书封面,很快要上市啦~   除了独家番外,听说还有美美的海报跟书签,咳咳,貌似还有某只“惊为天人”的签名,头一次面世,希望大家多多捧场哦^^封面:   101、荣华:相去日已远   凤玄推开那扇门,迈步进内,一路脚下无声,缓步向前。   走了十几步远,凤玄脚步一顿,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在他前头的地方,有一个人缓缓地站起身来,双眸往下,盯着凤玄目不转睛地看着。   凤玄却始终微微垂着眸子,目光望着的是脚下的地面,自始至终都未曾跟那人目光相对。   片刻,那人脚下一移,转出那张桌子,下了台阶,缓缓地往凤玄身前而来。   一直到走到凤玄面前一步之遥,他才停了下来,大殿内灯光略见昏暗,却仍旧将他的脸照的清晰可见,此人正是当今天子,皇帝刘圣。   刘圣目视凤玄,面色平静之极,全不见丝毫讶异之色。   凤玄仍旧一直垂眸,就好像不曾发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   两人面对面站着,良久,刘圣说道:“你真不打算看一看朕吗?”   凤玄闻言,双眸一眨,复又睁开,果真就抬起头来,目光顺着往上,便对上刘圣的双眸。   兄弟两人个头差不多高,两人皆是平视,便毫无阻隔地将对方看个正着。   四目相对瞬间,两张相似的脸上,却是同样的都没有什么表情。   刘圣望着凤玄,背在腰后的手不为人知地握紧了一下,继而又平静地开口说道:“听说,你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对别人如此,莫非,对朕也是如此?”   凤玄听了这话,脚下终于一动,却是往后撤了一步,然后单膝一屈,便极慢而稳地跪了下去。   手搭在膝上,凤玄又低头,乃是个参拜的恭顺模样,却仍旧无声。   刘圣垂眸望着他:“你,这是何意?”   凤玄这才开口:“小民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圣一听,眼睛眯起:“你这是……回答了朕方才的问话吗?”   凤玄不回答,刘圣静静地望着他:“你向来睿智聪明,冷静自持,处事极有分寸,怎么,如今竟似换了个人。”   凤玄依然沉默,刘圣又道:“顾卿不解,朕也不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说走就走的无影无踪,甚至还联合外人来行这偷梁换柱之事,你以为做下如此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就真的能瞒天过海无人察觉吗?”   凤玄这才开口说道:“小民不敢,如果陛下的意思是同顾大人一样,那么小民只能说,陛下是认错人了,何况真正的王爷不是好端端地在吗,陛下何苦横生枝节……”   凤玄还未说完,忽地“啪”地一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原来竟是刘圣抬手,狠狠地掴了一掌过来。   凤玄被打的脸往旁边一歪,却又慢慢地转过来,他的眼睛一眨,继而又重新望着地面,静默忍耐。   刘圣望着凤玄,手指着他,怒道:“你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如何!你当朕跟那些无知之徒一样,是眼瞎心也瞎的人,连谁是自己的血亲弟兄都不认得?事到临头,你不向朕解释求饶,还垂死挣扎百般抵赖,你当朕真的会信你一片鬼话……或者纵容你跳脱于王法之外?要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是什么使你如此大胆妄为不顾一切!”   凤玄神情平静:“陛下,您说的对,陛下明鉴万里,当然不会有丝毫看错……当初王爷班师回朝的时候如此,现在也应该是如此,又何必做无谓的质疑。”   刘圣一听,他显然是在暗讽当初神武王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那人是假的,此刻却又来说,岂非是自打耳光?   他对旁人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然而面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却着实是怒意难以遏制。   瞬间刚刚打过的那手心滚滚发热,脸色都有些不好。   大殿内响起天子因为暴怒而难以自制的粗浅呼吸声,刘圣眼睁睁地望着凤玄,半晌才重又镇定下来:“朕不同你计较这个……只说紧要的,你当初要走,可是因为虎牢的人暗中刺杀你?”   凤玄跪地垂首,不言不语。   刘圣又问:“你以为是朕想要杀你,故而一气之下才离开的?”   凤玄仍旧不语,刘圣俯身,一把握住凤玄的肩膀:“莫非你心中真的以为,我会派人杀你?”   凤玄被他一推,身子便晃了晃,却也抬起头来又望向他。   他的目光闪烁,刘圣近距离望着凤玄,一眼不眨地望着,凤玄道:“没有这回事,天子怎么会刺杀自己的胞弟呢,陛下何必说这些奇怪的事。”   刘圣倒吸一口冷气,霍然松手,惊怒交加地望着凤玄:“你当真……面对朕也不肯认?”   凤玄道:“陛下见谅,小民只是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一些朝堂的事,太复杂了,不懂也不愿意去懂,请陛下开恩,放小民同我娘子回去。”   刘圣听到这里,蓦地转过身去,微微抬头连吸几口气,轻声道:“好……刘凤玄,你是打定主意要绝情绝义啊……”   凤玄听他似笑了声,心头一沉,刘圣道:“不过也好,若不是这般,朕真的想不到,我这兄长,人君,在你的眼里心里,竟然是如此可有可无,随时都能舍弃的。”   凤玄双眸一闭:“陛下……如果小民有错,请陛下责罚。”   刘圣听了这话,更似火上浇油,面上却不怒反笑,哈哈笑了数声,才说道:“你有什么错?你不过是乐阳县连家村的连世珏,参加过长陵之战的兵士,立下功绩的捕头……会有什么错?对吗?”   凤玄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放小民同我娘子回去。”   刘圣道:“你娘子……”转头看向凤玄。   凤玄跪在地上,听了这轻飘飘一声,忍不住就想抬头,竭尽全力才忍住了未动。   刘圣看他,脸上的笑意越显得高深莫测:“你很想见你娘子……听闻,你很疼爱她?”   凤玄心头一阵阵地发寒,咬着唇不发一声。   刘圣看他沉默不语,又轻问:“你若是疼爱她,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听说……你好像是因为她才上京的。”   凤玄身子微微发抖,终于道:“陛下,我娘子……不过是个寻常的乡野妇人,她什么也不懂。”   “是啊,所以朕越发好奇,”刘圣的声音很轻,但低下却是暗流汹涌,重若千钧,“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你如此记挂惦念,当初你可是连京师第一美人都不屑一顾的,不是吗?”   刘圣笑说着,忽然间又沉吟:“……对了,你心甘情愿留在乡间那么久,如今又铜牙铁齿不认朕所说的,莫非……就是为了她?”   刘圣说着,转头斜睨向凤玄,凤玄低着头,指甲狠狠地抵着手心:“草民只是……只是想安稳过日子而已。”   刘圣眼中深藏恨恼,语气里却是波澜不惊:“哦……话说回来了,你还未曾回答朕的问话,你会为了她做到什么地步呢?……你可以不顾一切抛下所有,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抛下她?”   凤玄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刘圣正直直地盯着他,乍然间四目相对,刘圣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凤玄身子绷紧,几乎忍到了极限,无限的话憋在心里,涌到喉头,却又乍然忍回去,忍得太狠,齿间似乎能感觉到血的咸腥味道。   他望着眼前的人,这人是他的君父,是他的兄长,本该是这世上最让他敬畏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如今却仿佛成了他的死敌跟最可怕的对手。   有那么一瞬间,刘圣仿佛看到凤玄眼中闪过一道刀光,这种错觉让他脊背上也陡然掠过一缕寒意。   然后,刘圣就看到从凤玄唇边上沁出的血,鲜红的血液,极缓慢地流出来。   可是凤玄仍旧未曾开口。   刘圣眼睁睁地看着,望着他坚毅隐忍的神情,望着他那双他最熟悉不过的眼睛,先头那股戒备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心头上一缕同样极缓慢爬过的隐痛,这感觉转换如此之快,却又如此自然。   刘圣眼睛望着凤玄,脚下后退一步,忽地高声道:“来人!”   几道影子从远处的粗大柱子下闪身出来,极快靠近,刘圣道:“把这人……押下。”   凤玄忽地道:“我想见她。”   刘圣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看向凤玄,凤玄望着他:“不管怎么都好,让我见她一面。”   刘圣心中错愕,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玄指的是谁,他看着凤玄的脸,打量他嘴角的那缕血痕,按捺着怒气说道:“你会见到她的,明天,朕就会让你见她。”   两个虎牢的人上前,凤玄抬手擦擦嘴角的血:“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刘圣眼神一动,虎牢之人果真未曾动手,只是陪着凤玄退了下去。   次日,宝嫃早早地便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便把苗碧叫来:“我来的时候那身衣裳呢,我要穿那个。”   苗碧道:“娘子,这一身比那一身好看。”那粗布衣裳,穿了平添几分土气,苗碧想不通为何宝嫃偏要那个,她差一点儿就吩咐底下人扔了。   宝嫃却说:“再好看,也不是我的呀,那身是我自己的,你给我拿来吧。”   苗碧这些日子伺候她,也摸清了她的性子,看来虽然柔弱,但却是倔起来却是谁也不买账的,无奈,只好下去替她取来。   宝嫃高高兴兴地把那身锦绣衣裳换下来,穿上粗布衣裳,对着镜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这样顺眼多啦,快去跟大人说说吧,我准备好了,要去见我夫君。”   苗碧哭笑不得:“娘子,这还早着呢,大人这功夫大概刚起……还要吃饭才能出门。”   “我等不及了,”宝嫃急着出门,“我去催他吃的快一点。”   苗碧急忙拦下:“娘子,我们大人不是住在这儿的,你不知道路,找也是白搭。”   宝嫃惊问:“这不是他的房子吗?”   苗碧道:“是大人的,不过是偏院,大人平日里不常来这边的……娘子你耐心些,先用些早饭,吃过了大人估计就也来了。”   宝嫃摸摸胸口:“我吃不下……等见了我夫君,跟他一块儿吃。”说到这里,就又道,“先前夫君回家后,都是我做东西给他吃的,这么多天不见,不知道他吃的怎么样,习惯不习惯,会不会瘦了……”   苗碧看着她的担忧神色,一笑道:“娘子,你总担心你夫君,那你自己呢?”   宝嫃道:“我好好地啊,再说我不打紧的,我夫君才要紧。”   苗碧就笑说:“当娘子你的夫君,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让你这么惦记。”   宝嫃认真道:“才不是呢,我夫君可好了,你见了他就知道。”   苗碧见她一说起“夫君”来更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跟先前郁郁思念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笑得如此单纯开怀,让旁边看着的人也忍不住感染到几分喜悦似的,然而转念想想,心头却又暗暗叹了声。   宝嫃同苗碧说了这几句,心思逐渐放宽了些,果真也乖乖地去吃了些东西,吃完后又催苗碧去找顾东篱,如此折腾了一番,在日头刚出的时候,顾东篱果真来了。   宝嫃兴高采烈,不等他进门就跑出去:“大人,你可来了,今天说好了的,真能让我见夫君了吧?”   顾东篱袖着手:“嗯,自是真的。”打量她又换了旧衣裳,便道,“怎么……”   苗碧在后解释道:“娘子执意如此,说……说那身衣裳不是她的,她不要穿。”   宝嫃就点头:“我自己的衣裳穿惯了的,穿那个总觉得不自在。”说着,就又不好意思般地冲顾东篱笑了笑,梨涡轻漩,迎着刚出来的暖黄色日光,显得格外明媚。   顾东篱同宝嫃上了车,一路往前而行,宝嫃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也不肯再掀车帘子往外看,顾东篱见她安静异常,忍不住问:“宝嫃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捂着胸口,道:“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跳的好厉害,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从方才上了车开始,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跳的有些异样,先前从未如此。   顾东篱默默地就看她,宝嫃抚了两下心窝:“大概是要见到夫君太高兴了吧……顾大人,昨天圣上说要嘉奖我夫君,那也是真的了?”   顾东篱“唔”了声,宝嫃自言自语道:“其实县太爷送了我们好些年货……本来可以过年后才来的,都是那个坏人忽然出现……不过幸好没有别的事。”   顾东篱冷眼旁观,见她碎碎念念,神色不定,这幅模样,倒不像是十足十的欢喜,而是带着一份难以掩饰的忐忑。   如此大概是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顾东篱先下了车,宝嫃坐在车内,不知为何竟有些头晕,身子也似千钧重,几乎无法移动。   顾东篱见车内没有动静,便略掀起帘子往里看:“宝嫃娘子?”   宝嫃勉强冲他一笑,手握着车窗边,往外挪去,终于到了马车边上,迈步往下,一脚落地,轻飘飘地,整个身子便要晃倒。   顾东篱眼疾手快,用力在她手臂上一搀,宝嫃身不由己在他身上一靠,才又站定了。   顾东篱见她脸色有些泛白,便道:“宝嫃娘子,你无事吗?”   宝嫃手扶了扶额头:“没事……没事……”   顾东篱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臂:“那么我们就走吧?”   宝嫃答应了,抬头往前看,不免又看到红墙碧瓦,她深吸了口气,冬日的冷肃让人精神一振,宝嫃心中念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要见到夫君了反而如此不济事?不行……我得打起精神来。”她跟在顾东篱身后,一边走一边连连地深呼吸竭力镇定心神。   如此两人一路往前,走了两刻钟,远远地望见一座很大的殿阁,顾东篱领着宝嫃,拾级而上,转了两层,终于停下。   顾东篱转头看宝嫃,黯然道:“进去吧。”   宝嫃望着面前的房门掩着,就道:“我……我夫君在里头吗?这回是真的?”   顾东篱点点头,宝嫃复又深吸了口气,才伸出手去将门一推。   门扇无声地在跟前敞开,宝嫃迈步往内:“夫君!”   宝嫃往内扫了眼,却望见有一人正好转头回来,宝嫃一眼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顿时笑着叫道:“夫君!你果然在这里!”她欢喜非常,迈步便跑向那人。   跟宝嫃的欢喜相反,里面站着的“凤玄”望着她,却是满脸地震惊之色,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慌张。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忙碌,木有记录霸王票,又多了几个萌物^_^   伊蝶扔了一个手榴弹   桃醉扔了一个地雷   郁郁晚风扔了一个地雷   tiaotiao扔了一个地雷   扔了一个地雷   还有一位同学木有显示名字好奇怪~~谢谢哈=3=   于是这是第二更,扣人心弦的时候,细细看啊~   找到了《凤再上》的预售地址,以上章我发的封面为准哦,在《花月佳期》的文案上我也加上新封面了,现在这个人物的貌似做成海报啦   102、荣华:衣带日已缓   对面那人,似是坐着,听了动静才转过头来,正好儿对上进门的宝嫃,目光相对那刹那,这人身子往后一仰,像是吃了一惊,面上露出又是震惊又是惊慌的神色来。   宝嫃朝思暮想了许久,乍然见了“凤玄”的脸,兴高采烈地便跑过来,将要到这人身边的时候,望着他愕然的脸色,脚步却逐渐地慢了下来。   在距离这人身前两三步远之遥,就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宝嫃停下步子,脸上喜悦之色一点一点地隐没。   “夫君……”嘴里兀自喃喃地,声音却极低,宝嫃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心嗵嗵地跳起来:眼前分明是一摸一样的脸,眉眼,口鼻……然而,有什么不对。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陌生了,望着她的时候,半点昔日的温柔之意都无……宝嫃定了定神,几乎想要抬手去擦擦眼睛,然而眼前这人的样子仍旧未变,依旧如同方才所见。   宝嫃站在原地,想要笑一笑,想要唤一声,面上却露出极艰难的勉强笑容:“夫君……”   那人并未回应她,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类似警惕的表情,双眉皱着,不悦地沉吟。   宝嫃想要跑到他跟前去近距离看一看,可是双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再也挪动不了一步,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他忽然出声道:“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又陌生,又熟悉。   宝嫃陡然打了个寒战,骨子里透过一股阴凉来:“我……我……”这句话,她在哪里曾经听过呢?眼前电闪雷鸣,显出那大雨倾盆的一夜来。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出去!”她一句话未曾说完,这人复又出声。   宝嫃望着他熟悉的脸说出这样疏远冷漠的话,整个人好似灵魂出窍,身不由己地低声说:“我……我找我夫君……”   “那就去找!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他很不耐烦,“没听到吗?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坐着未动,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若是宝嫃看得仔细一些,便能看出他眉宇之间锁着的焦虑之意。   “可……可是……”宝嫃好不容易挪动脚步,试图走上前来,“可是……”   “没有可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那人极快地打断她的话,“快走!”   宝嫃失去所有的语言,只是死命地看着这人的脸,而他察觉后,便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她的目光。   宝嫃眨了眨眼,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你怎么长的跟我夫君一样呢?”   她没有法子,不知怎么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很是不对,不对的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宝嫃很想大哭,可是又不能,只是颤抖地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不是你没听到吗?啰嗦!”这人提高声音,手用力在椅子上一拍。   宝嫃目光移动,忽然发现他原来不是坐在“椅子”上,那东西像是椅子,可又不是,带着两个轮子,随着他一拍,略微晃了晃。   宝嫃伸手掩住口:“你……”   他却厉声喝道:“你不走,是让我叫人来吗?”   宝嫃左右一看,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她忽然想到顾东篱的话,就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根稻草来:“顾大人说……说让我来这里见我夫君的……你、你是谁?”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像人在梦中,她看着一个人,长着跟夫君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又不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梦吗?   那人见她不动,暗自咬牙,双眉紧皱,正欲再说,就在这时,只听到有人叫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魂魄仿佛也聚拢来,眼前如有光亮起,宝嫃叫道:“夫君!”含泪扭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却见从身侧的屏风后面,有人挣扎着极快地跑出来,正是凤玄。   宝嫃望见那熟悉不过的身影,眼中的泪一涌滚落出来:“夫君!”奋力冲过去,张开手便欲抱过去。   有人在后将她一拉,宝嫃身不由己地被拉的又退回去,电光火石之间,有人跃出,将凤玄拦下。   宝嫃回头看拦住自己的人,却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衣人,紧紧地扭住她的手,宝嫃竭力挣扎道:“放手!放手,夫君……”   那边凤玄抬掌击退一个挺身上前的侍卫,喝道:“放开她!”   原先那长得同凤玄一摸一样的人,望着这一幕,震惊之余,焦虑之色更甚。   正在这慌乱之际,却听到一人道:“闹够了没有!”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便停了动作,宝嫃转头,却见是昨儿见过的那位“大官”,便是当今皇帝刘圣。   凤玄双手握拳,转头看向刘圣,刘圣踱步出来,身侧跟着顾东篱,他先是看了一眼凤玄,又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吗?”   轮椅上坐着之人拧着双眉,却看凤玄,凤玄扫他一眼,冷笑着道:“有什么可说的!”   刘圣同样冷冷一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宝嫃:“李宝嫃,你昨天跟朕说你要见你的夫君,今天,朕把你的夫君送到你身边儿了,朕没有骗你吧。”   不知为何,宝嫃心中竟没有更多的喜悦,刘圣又道:“如今两个人都在你跟前,你可要好好地看……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凤玄听到这里,怒道:“你够了吗!”   刘圣轻描淡写地看向他:“乐阳县的连世珏?你对朕的语气,可是大不敬,是要朕命人将你拿下再说话吗?”   凤玄咬牙,转头看向宝嫃:“娘子!”   宝嫃对上他的目光,本能地就想要冲过来,然而一颗心却好像阴云笼罩般,身不由己地竟看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那人。   “你……你……”宝嫃望着那人的脸,心就好像早上出门时候一样,狂跳起来,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是因为惧怕,因为一种能够把人完全摧毁的恐惧,她无助地看向凤玄,“夫君……他是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微弱,几乎不可闻。   凤玄咬唇,却无法作答。   刘圣身边,顾东篱慢慢出声说道:“这个,就是当朝的神武王殿下。”   宝嫃听到“神武王”三个字,脑中越发轰然一声,茫然而震惊:“神武王爷?”   凤玄叫道:“娘子,你别怕……”   刘圣望向他:“知道着急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凤玄几乎无暇理会他,只是望着宝嫃。   宝嫃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那“神武王”,凤玄一直都紧紧地盯着她,而那位“神武王”,却始终将脸侧开不去看她,偶尔目光相对,却又极快地闪开了去。   刘圣旁观一切,又道:“李宝嫃,觉得奇怪吗,世间居然会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起初,连朕也不相信,只不过现在,却不容朕不相信,也不容你不相信,你可要看好了,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哪个才是连家村的连世珏?万万不要误认,否则的话……”   凤玄将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刘圣,用一种极低的声音道:“你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刘圣道:“朕做什么了?本来有一种不必大动干戈的法子,可是你并未答应。”   两人彼此相看,刘圣面上云淡风轻地,望着凤玄,心中的震惊却一分一分地加重,他瞧见凤玄的双眼,眼睛红红地,就好像无数地伤痛在里头交织,织出了无数让人触目惊心地血丝。   宝嫃就那么站着,也没再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怎地心里难受之极。   凤玄看着她,两人都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那轮椅上的神武王哼了声,满不在乎似地开口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闹够了也累了,我想回府了。”   刘圣听了,便慢慢道:“何必着急,等她认完了也不迟。”   神武王道:“皇兄,难道你是疑心臣弟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刘圣往后一坐,默认。神武王望着他:“皇兄,臣弟为了皇兄你的社稷江山,把双腿都搭上了,难道真个是鸟尽弓藏,皇兄你是嫌弃臣弟了,故而才找一个跟臣弟相似的人来,要兔死狗烹吗?”   刘圣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当不了真的,不管究竟有多像。”他转头看向凤玄,“你说是吗?”   凤玄浑然不理,只是看着宝嫃。   刘圣哼了声,同看向宝嫃:“李宝嫃,朕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也知道你性子单纯,听闻你成亲当日夫君就入了军中,然而你大概也记得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吧?你觉得,在你面前的这两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呢?你果真不用怕,朕会为你做主的,不过……倘若你认错了的话……”   神武王听了,道:“皇兄,你如果真的要对付我,大可下手就是了,何必找两个无辜之人,威逼利诱地,特特地来做这场戏呢?”   刘圣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道:“你也不必着急,水落石出之时,自有你的归宿。”话语里头,锋芒毕露。   顾东篱在旁边听着,面上镇静,手心里却也捏一把汗。   神武王闻言便略一苦笑,面上却没有更多惊惧之色。   他说完之后,便又看向凤玄,正好凤玄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对,又齐齐地看向宝嫃。   这一瞬间,在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宝嫃,宝嫃却几乎看不清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眼睛不知为何一片模糊,唯有脑中走马灯似的不停有什么在忙乱地——   她记得那来传话的里长说:册子上没有你夫君的名字,大概是战死了。   她记得当看到电光闪烁里夫君的脸的时候,她以为是老天开恩,送他们夫妻相聚,不管是梦也好是死了都好,只要在一起就好,那种不真实的轻浅的喜悦……生恐随时失去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水滴在手掌上,终究要滑落,再怎么拼命用力也握不住。   刘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宝嫃,你万万不要‘再’认错人啊。”   宝嫃猛地打了个寒战,她终于记起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了。   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死而复生的“夫君”回家后,夜半惊梦,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他不放,他沉默许久,曾说:“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的……”   当时她以为他因战之故性情大变,又乍然相逢唯恐失去,哪里会想到……他所说的,或许竟是真的?!   宝嫃双眸瞪得大大地,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两张脸,凤玄的脸是模糊不清的,“神武王”的脸也是模糊的,宝嫃茫茫然地看了会儿,身子便晃了晃。   刘圣一示意,看着她的侍卫便松了手,宝嫃脚步稍微挪动往前,是向着凤玄的方向,然而却只是轻微地一探而已,忽然间又缩回去,转而走向“神武王”。   凤玄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座冰塑。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是要具有极大的勇气的……   103、荣华:浮云蔽白日   顾东篱在明白天子刘圣的打算之后,曾经问过天子,为何要如此安排。   刘圣只是淡淡冷笑,却未曾宣之于口:先前凤玄事事听命,自小到大,毫无忤逆。没想到却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来。   若说他是一时不忿冲动离开,倒也有可能,然而此后的性情转变,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   不管是刘圣亲耳所听还是亲眼所见,对于凤玄而言,毫无疑问,他的转变有个人“功不可没”,那便是李宝嫃。   起初不仅仅是顾东篱无法置信,就算是刘圣也同样无法置信。   他是最懂他这个弟弟的,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柄最锋利而可靠的剑,从来不会出现意外。而对剑而言,什么儿女情长,则更是无法想象的事。   先前的凤玄也的确如此,就算当初要撮合他跟所谓“京城第一美人”之间姻缘,在面对那女人的时候,凤玄连抬眼多看一眼都懒得。   可是如今他不同了,竟肯为了个女人隐姓埋名,竟也肯为了这个女人一路上京,在应当相见相认的时候不肯松口,口口声声地唤着“娘子”。   脸是一样的毫无疑问,但是他的双眸之中多了一丝什么东西……刘圣知道那唤作什么,令他担忧,惊疑不定。   先前对于凤玄来说,该当保卫效忠的是他刘圣的天下。   但是现在对于凤玄来说,他决意死死维护不肯放松的,是那个女人,或者说,是那个女人带给他的一切“不合时宜”。   天子知道,该怎么行事才会摧毁凤玄现在所无法松手不容别人侵犯的那些东西。   ——他看重什么,自然就要从毁了这“什么”上开始。   刘圣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而又深沉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他所料,这民女的确是被他亲爱的弟弟给轻易地骗了。不过的确,谁能想世上居然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地人呢,更何况不是血亲关系。   且以凤玄的能耐,想用心骗一个人的话,必然手到擒来,何况这女子看来很是单纯天真极好骗似的。   刘圣的嘴角微微地挑着,带着冷峭的笑意,任凭她怎么天真,他如今便要毁了这份天真,只要她认了她真正的夫君连世珏,他亲爱的弟弟还有何立足之地。   ——刘凤玄不惜抛下世人所艳羡垂涎的一切,只为守着那个微不足道的身份……   而那个身份灰飞烟灭之后,他贪恋的一切也化为乌有。   他自有法子逼他认错,逼他乖乖地依旧回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顾东篱看一眼宝嫃,又看一眼旁边的天子,天子的脸色几分阴郁,让人想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顾东篱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目光往旁边闪过去,望见凤玄。   站在原地的凤玄,就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双眸望着宝嫃,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仿佛魂魄已经随了她去。   暗底下波澜无声,令人窒息难受的寂静中,宝嫃缓步走向“神武王”。   “他”一直坐在轮椅上,手按在把手上,本来是侧对着她,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便转过头来相看。   他看一眼宝嫃,目光极快地闪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不悦似地又看过来。   ——依旧是那么好看的脸,倘若不是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凤玄,宝嫃定然会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夫君了,一个不会温柔看她的夫君,一个不会冲她露出那样笑容的夫君。   宝嫃直直地走过去,走得并不稳当,每一步都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   “神武王”拧着双眉,眼睛里毫无表情,略带一点冷地望着宝嫃,一直到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宝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泪无声地跌落下来,又极快地涌上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每个人却都好像在等待一个声音。   宝嫃看了“神武王”一会儿,忽然间伸手,颤抖的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   “神武王”身子一颤,脸上露出惊疑交加的表情来,脸随着往旁边一闪,却到底又闪避不过,宝嫃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她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手几分软,有的地方有些粗糙,只是不怎么温暖,凉凉地。   “神武王”眉头一皱,几分隐忍,双唇紧闭不肯做声。   宝嫃手摸着他的脸,近距离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番,眼中的泪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腮边,看来就好像是他落泪了一般。   凤玄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心凉如水,整个人站在大殿内,却觉得身体几乎不复存在。   宝嫃怔怔地将“神武王”看了好大一会儿,手在他的脸上缓缓地滑下。   然后她后退一步,似乎是想转身,却忽然之间伸出双手来,用力地抱住头。   宝嫃抱着头,身子慢慢蹲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凄厉的叫声,几分隐忍,几分忍耐不住,听来充满了绝望之意。   在场众人听了,面色各异。   唯有凤玄迈步上前,焦急而痛苦地叫道:“娘子!”   他挣脱了两边侍卫的束缚,极快地冲向宝嫃,将到她的身边,却又被侍卫拦下。   宝嫃听了他的声音,动作便停了下来,只是浑身仍旧在不停地发抖,她慢慢抬头望他,泪眼里,似是惊悸,似是绝望,似是无限悲伤。   凤玄被人拦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宝嫃,对上她的泪眼那刻,心紧紧地一颤,终于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道:“够了!不用再逼她了,不用再逼她了!我认就是了,我……”   刘圣听了,微微动容,然而凤玄最后的一声还未叫出声来,就听到宝嫃小声道:“夫君……”   凤玄身子一震,见宝嫃极慢地、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自己,嘴唇动了动,声音虽小,却足够他听得极清楚:“夫君,我们回家吧。”   她说完之后,便试着往前一步向他走来,然而脚步一动,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前栽了过来,她心力交瘁,浑身的力气都在一起一步之间耗尽。   凤玄瞪大眼睛,双臂一振,将侍卫甩开,及时地将宝嫃抱住:“娘子,娘子!”惊喜未已,就变作震惊担忧。   宝嫃被凤玄抱着,眼皮微微地一动,似乎想看他,却又无力睁开:“夫君……回家吧。”她喃喃地,声音微弱不清,“我不喜欢这里……”   凤玄抱紧了她:“娘子,娘子……”泪也落下来,打在宝嫃脸上。   座上刘圣见状,几乎忍不住霍然起身,谁想到竟功败垂成!又惊又怒之下,却见凤玄抱着宝嫃起身,往外就走。   刘圣怒不可遏:“站住,你去哪里!”   凤玄淡淡道:“你没听到吗,我娘子说要回家。”   刘圣冷笑:“回家?哪里才是你的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哼,区区一个农妇敢在朕面前狡辩,恐怕她是太愚蠢了些不知道何为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凤玄望着宝嫃苍白的脸色,轻声问,“你是一定不肯放过我了?”   刘圣看着他的背影,拧眉:“你真是越来越无状了。”   凤玄道:“我也是一介村夫,愚蠢的什么也不懂,所以……若有人不让我过安稳日子,我就也不会让他过安稳日子。”   刘圣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凤玄瞧着宝嫃一动不动,仿佛昏迷过去,便将她往怀中搂了搂,才转身看刘圣:“事到如今,不用瞒了。”   说到此,他又看一眼“神武王”,却见“神武王”只是冲他满不在乎地一笑:“王爷,你不必管我啦。”   这话一出,刘圣同顾东篱双双一惊,虽然早就料到真相如此,然而他们这么猝不及防地竟认了,倒是让人意外之极。   凤玄望着他:“抱歉。”   “神武王”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凤玄才看向刘圣,他的眼神清明之极,缓缓说道:“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自从我决意要走的时候,就当自己是个死人而已,如果不是她……”他低头看一眼宝嫃,“现在你恐怕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什么皇家血亲,什么神武王爷,对一个死人来说都是虚话,我已经远离朝堂什么也不求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心满意足地安稳活一次?”   刘圣凝视着他的双眼,冷笑着说:“你这是坦承你自己的身份了?不管怎样,你都是刘姓子孙,是皇亲贵胄,不管是生是死都改变不了,你生为王爷,又怎么能跟个贱民互换身份,你作出如此荒唐之事来,不思悔过还敢同朕辩解!”   “既然互相说不通,也无妨,”凤玄同样直视刘圣双眼,毫无惧色,“皇兄,如今事实就在眼前,你说你想如何吧!”   刘圣喝道:“把人放下,跪地请罪求饶!然后朕再酌情发落你!”   凤玄一笑:“是吗?那大概我会自保无事……那么我娘子呢?”   刘圣道:“一个村女而已……”   顾东篱听到这个,心头一沉。   凤玄见刘圣未曾说完,便道:“在你眼里她是个村女,在我眼里,她却是我的天,皇兄,你想把她怎么样?以你的脾气,大概是要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罢?”   “神武王”听到这里,面上也忍不住露出诧异神情。   刘圣眸色暗沉:“凤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你的天,我算什么?这般罔顾法纪伦常的胡话你也说得出来,你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既然如此,皇兄你大概是执意不肯放我离开了。”   “你是在做梦!”   凤玄笑道:“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答应我跟她好的,你也不会眼看我过好日子,好吧,皇兄,是你逼我的。”   刘圣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你想如何?”   凤玄道:“皇兄,你以前对我颇为忌惮,你忌惮我什么?”   刘圣双眸瞪大,身子竟然一晃:“难道你想……你、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   “皇兄,我素来是最听你话的,也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想要刀锋反转,”凤玄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又道:“所以皇兄,你别再逼我,就什么事也没有,你若真懂我,就该知道我没什么野心大志,如今更是,只想跟她过安稳日子而已,皇兄你若成全我,皇兄你便也仍旧江山稳固。”   “你竟然,威胁朕……”刘圣几乎不知要说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涵养也尽数散破,恨不得冲过去掴他几掌。   凤玄又道:“并非威胁,皇兄,我知道你虎牢的精锐了得,他们大概也知道,我的军师跟我接洽过,我上京之前,已经同他交代好了,若是此番我出不去,那么……”   刘圣大惊复大怒,顾东篱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瑞望!你疯了吗!且不说你同陛下是君臣,你同他更是兄弟,为何竟闹得如此,你本无此意,何必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弄得如同……”他忌惮那两个字,始终不肯说出。   “如同谋反是吗?”凤玄却毫无忌讳,平静说道,“我们是兄弟,本不该互相猜疑的,但是皇兄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我对你从无二意,你却始终无法释怀,既然你忌惮忧虑了那么久,那么不妨我将事情做成真的来成全你那一片惴惴不安的猜忌吧!”   刘圣恼羞成怒:“大胆!来人!”手一挥,侍卫们从屋外一拥而入。   凤玄扫一眼进门的侍卫,淡淡道:“兄弟又如何,皇权之前,还不是要刀兵相见,这世上唯一真心实意对我好的,就只有我娘子……”说到后面一句,声音却低了几分,又带几分温柔。   刘圣气急恼怒,正要令人动手,忽然间外头有人磕磕绊绊冲进来:“陛下,大事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宝嫃宝嫃不容易,好吧,接下来给凤玄哥处理   最近事多,有些内忧外患的,我也是很心力交瘁,水火交加一般,今晚上本来请假了,但一直趴在电脑桌前,想再试试,虽然这么晚了,但写好了就发吧   刚建立的花月佳期的新群,群号:285938455,喜欢的就报个验证进入吧,现在还没几个人~   另外还有一则消息,因为有同学一直要求凤凰重生跟鹿鼎的定制,所以我又开通了一次,想要的同学可以购买了啊~~   104、荣华:游子不顾返   见凤玄始终不肯归伏,以为稳操胜券的计策又因宝嫃的不肯就范而无用,刘圣正怒不可遏,见仿佛又另生枝节似的,当下喝道:“发生何事!”   那边,几个侍卫将凤玄拦住,凤玄只顾抱住宝嫃,难以分手对敌,便一闪身避过。   他乃是武道高手,自不会束手就擒,觑个破绽,长腿横扫,便将一个近身的侍卫踢得倒飞出去,手中兵刃跌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响声。   刘圣一眼瞧见,心中火焰越发三尺高。   此刻从外头磕磕绊绊冲进来的内监跪倒在地,慌张之极,颤声禀告道:“陛下……太子殿下被人劫走了!”   “什么!”刘圣闻言,陡然色变,他心思转动甚快,陡然间就将目光投向凤玄。   凤玄正同侍卫们相斗,耳畔听到那太监三言两语,心中也是一惊,然而正是紧要关头,手脚却仍不容怠慢。   这些围上来的侍卫,还并非是等闲的宫内禁卫,都是虎牢中人,且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更棘手的人物未曾出面呢。   这一瞬间,那内监又双手呈上一封似是书信的东西,哆嗦着继续说道:“陛下,这是那劫走太子殿下之人所留。”手抖个不停,那信几乎就跌下来。   顾东篱上前,将信件取来,为防万一自己打开来,把信纸抖了抖,发觉并无别物,才交给刘圣。   刘圣打开来,放眼一看,顿时越发动怒:“混账!”   凤玄回头,两人目光一对,刘圣道:“刘凤玄,你做的好事!”   凤玄正自懵然,见状双眸一眯,顾东篱先前隐隐看清信纸上所写,当下道:“陛下,此事恐怕另有蹊跷……未必肯定是王爷所为。”   凤玄一听这个,心头一震,就看刘圣,兄弟两人面面相觑,刘圣道:“若非是他的共谋,又有谁还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竟然在此刻拿太子要挟?”   凤玄前头听了那太监禀告,本来也同样惊了一惊,有些疑惑,然而此刻却又被听到刘圣如此说,当下心寒之极,不怒反笑道:“皇兄你果真是明见万里,你说是,那就是吧!横竖我不差这一条罪名了。”   刘圣将手中的信纸一抖,居高临下怒视凤玄:“上面说除非放了你,不然的话就会对太子不利,不是你的人又是谁所为?”   凤玄冷笑道:“皇兄你都不知道,臣弟又怎会未卜先知,既然如此,那么皇兄你就放了我以保太子平安如何。”   刘圣气怒之极,他们兄弟两个,从小到大虽有争竞,但凤玄向来是事事相让的,偶有不可开交时候,必然以凤玄低头告终。   凤玄从无一次跟刘圣如此忤逆对上的,谁知道这一次,还忤逆的如此彻底。   刘圣气怒攻心,只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挥手一指:“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给朕把他擒下!”侍卫们闻言,顿时更围过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凤玄此刻分不出手来,顿时便有些落于下风。   刘圣恨得牙痒痒,有心看凤玄落败,却见凤玄被众人围着,刹那间单手将宝嫃往怀中一抱,分手出来,铁掌往前,将一个侍卫拍飞,顺手却又把他的兵器夺过来。   这间不容发的瞬间,情势却已经转变,凤玄手起刀落,招招狠辣不留情,一瞬殿上血光四溅,惨叫声连连传出。   刘圣在上看着,心中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凤玄“神武王爷”的称号是他亲封的,他也知道这个弟弟是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地……然而有凤玄替他开疆护壤,他便是个“太平天子”,从不曾亲眼见过刀引血光,更不曾见过凤玄亲自提刀杀人之态。   如今赫然相见,目睹凤玄狂态,刘圣心中巨震,一方面是没想到凤玄果真竟敢在他面前大开杀戒,另一方面,是因亲眼所见这血腥场景而有些承受不了,鼻端嗅到那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忍不住竟后退两步。   顾东篱从方才开始就心急如焚,此刻在旁边见天子面色有异,急忙道:“陛下,以王爷的品性,绝对不会对太子下手,动手者怕是另有其人,陛下还请三思!”   刘圣听了,不由地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手上那信,此刻凤玄杀的眼红,半身也都沾了血……刘圣望着自己的弟弟,只觉得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煞神,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   他身边还有虎牢的精锐护驾,暗中还有一位高手,虽然不至于担忧凤玄会杀过来,但若再如此继续下去,恐怕就会两败俱伤无法收拾。   到底是历练已久的帝王,虽然一时被凤玄气急了眼,很快地却又反应古来,略微镇定片刻,刘圣暗中使了个手势,复站稳了身形叫道:“住手!”   侍卫们本就已经抵挡不住,闻言纷纷后退。   凤玄握着血染的刀,手腕微抖,回头冷看刘圣。   刘圣看着他杀气四溢的眼睛,竭力镇定道:“凤玄,如果事情不是你做的,你也不用跟朕赌气,太子是你的侄儿,你总不会眼睁睁看他遭遇不测。”   这话倒是有三分道理,只不过来的略有些迟了,凤玄哼了声,未曾再说,把刀往地上一扔,仍旧抱了宝嫃,低头便看她有没有事。   刘圣看凤玄似只关心他怀中那人,心中便更是一沉,却忍耐着又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就放你出去,只不过你该知道,不管怎样,你都是刘氏子孙,纵然一时间犯了糊涂,终究是会明白过来究竟孰是孰非……你去吧!”   凤玄看宝嫃脸色有些不太好,嘴唇也有些泛白,正在担忧,闻言有些意外,就看刘圣。   刘圣尽量温声:“凤玄,你毕竟还是朕的兄弟,不要让朕失望……”   凤玄皱眉,深看刘圣一眼,情知事情不可耽搁,他这位兄长,心思深沉,脾气更是捉摸不定,保不准下一刻会不会反悔……   凤玄不再说话,转过身往外大步而去。   身后刘圣见他离开,便喝道:“派人跟上……再去宫内搜,务必要把太子找到!”   凤玄急急地出了宫门,遥遥地望见一队人马迅速赶来,尽数都是膘肥体壮的黑色骏马,马上骑士的衣着也都是一色的黑衣,斗篷罩头,玄巾蒙面,背上带弓,腰配长剑。   这打扮乍一看,有些像是侦缉司的人,然而气势上却大不同,这一色人奔驰而来之时,马蹄惊雷,骑者如虎,令人感觉就宛如千军万马来临一般气势十足地。   守着宫门的侍卫们见状,不知何事,急忙便戒备起来。   凤玄冲了出去,见状精神一振。   那领先一人打马冲来,守着宫门的几个侍卫试图阻拦,却被旁边分出的两匹马上之人挡在外围,竟近身不得。   那马上之人露出在外的双眸细看凤玄一眼,便低声喝道:“天罡三十六!”   凤玄面上笑意一闪而过:“从虎不从龙。”   那人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急忙翻身从马上滚落下来,跪地道:“属下参见王爷!”   凤玄道:“速起身,你们怎会来此?”   那人起身,肃然站立:“军师传了消息给我们,让我们赶来京师,务必要接应到王爷!”   凤玄也不多话,将来的众人扫了一眼,只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京城再说。”   那人沉声道:“属下等早有准备,请王爷上马!”旁边一人打马,手中牵了一匹膘肥马儿过来,并不言语。   凤玄也未多言,抱着宝嫃,翻身上马,先前下地那人才也上马,分出六骑在前头引路,凤玄抱着宝嫃在中间,其余马上骑士跟着而行,后面四匹马殿后,将那赶过来的宫中侍卫击退。   这前来接应凤玄的,细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六人,都是凤玄历年来在军中提拔起来的将领,按照天罡星数三十六神将组成,乃是高手中的高手,精锐里的精锐。   只是经过长陵之战,三十六人损了十四位,重伤者两人,因此能用者只剩下了二十人,这一番前来,又有两人因事未曾及时赶到,前来的就只有十八人而已。   先前那同凤玄说话的,是天罡里头的水火二将之一,人称“烈火将”的朱元。   ――他同凤玄对答的“天罡三十六,从虎不从龙”,便是相认的暗语。   其中的“虎”指的是凤玄所用的行兵虎符,而“龙”,则是指天子,所谓“从虎不从龙”,取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   这三十六人,每一人都是以一当百的悍将,又因为常年作战,经验丰富配合无间,合在一起,便如同一支作战力极强的队伍一般,寻常五六百人也无法跟他们匹敌,此刻虽然损了人数,但仍非同寻常。   凤玄先前同刘圣所说的,倒也非危言耸听,而陆通是个谨慎之人,又顾及他们兄弟之情,故而先命天罡三十六先行,保凤玄无事,然后等凤玄安然退了出来,再行其他,一切由凤玄定夺。   而刘圣不知道的是,凤玄手下这批人马,虽然只剩下了二十个,但在凤玄决意离开之前,就已经将他们解散,因为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才能出众,不管带兵或者行军都是好手,且又忠心耿耿,因此都安排在各个州、郡的军中要害,有人甚至在京内的兵部供职。   这一段日子,再加上陆通的暗中安排,这些人的职位更有了相应变动,也相应地笼络了属于自己的心腹。   天南海北,就好像张了一张无形的网,无事则罢,一旦有事,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番陆通消息一出,这些人奋不顾身地前来救“主”,此刻还是蒙面而已,若是扯落面罩,任何一人都可能是威震一方的朝廷大员,要说是能动乱天下或者血洗京师,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如同虎狼一样,从京师的大街上呼啸而过,一路上无人能挡。   更因为头前开路的持有大内紫禁令,只有皇帝内卫才能持有的,可在皇城内外才能通行,等闲人等不得阻止。   一帮人如一团黑色锦云般席卷呼啸出了城门,足足离开一刻钟后,身后才有追兵也跟着出了城。   然而城郊空旷,四野无人,雪也都化得泥泞,进出京师的人马无数,地上印迹无法追踪,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这些人出城后便分散开来,各自行一路,行了二三十里后,复又汇合在一处,往前又行。   京郊处,六十里外有一座紫霞山,冬季里山石嶙峋,却因为山上多种植松树,满山未曾全消的残雪压着郁郁黑青色。   这些人便顺着往山上而去,山前的半山腰处,有座紫霞观,因为距离京城远,香火稀疏,只有逢年过节,偶有京内一些贪静的贵人前来,却因为地脚偏僻,山上又冷,常呆不了几日就离开。   因此少有人知道这紫霞观,更加无人知晓,那越发冷寒的后山,还有一座隐秘地松吟山庄。   众人从紫霞观旁侧上山,行到山顶处又沿着崎岖山路往下,渐渐地被松林遮眼,山石矗立,看不清前头路途。   正观望,从松林里却跳出个人来,道:“诺,我说吧,来的正好儿!”   领头之人一看,面巾后的脸上露出笑意,人马簇拥中的凤玄一看,也不由地一笑,原来这来人是认得的,那样稚气未脱朝气蓬勃的脸,手中提着一柄极大的长刀,居然正是岳凌,身边儿还跟着个挽着双髻的小童,正瞥他说道:“偏你话多,我自也听到了,用你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擦个泪   不过今晚jj巨抽,一直显示啥数据库连接失败,我怀疑更新了会不会被看到啊~   105、荣华:思君令人老   岳凌本正欲拌嘴,一眼看到凤玄跟他怀中的宝嫃,当下面露喜色:“酒窝姐姐,还有……”本惊喜地唤宝嫃,再看到凤玄,脸上就露出踌躇神情。   方才行了半路,将上山的时候,宝嫃就悠悠醒来,被凤玄搂在怀中,呆呆怔怔地不能出声,只是时而抬眼看向周围,望见身着黑衣的三十六将,脸上便掠过一丝惶然之色,复又面带疲倦地闭了双眸。   凤玄本想安抚几句,见宝嫃似乎困倦欲睡,就未做声,只尽量将马儿放慢,让颠簸勿要太甚,宝嫃也不再看周遭,上山一直到此,都是双眸紧闭,此刻听到岳凌的声音才又睁开眼睛。   岳凌叫罢,宝嫃面上才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是你……岳……”   岳凌见她要叫自己名字,便跳上前,喜气洋洋一拍胸,道:“我是岳凌呀!”   他们这一对话,那边凤玄听宝嫃出了声,面上也才露出些宽慰之色,一眼扫见那小童,便抱着宝嫃,从马上下地,其他的三十六将却仍未动。   凤玄先看宝嫃:“娘子要下地吗?”   宝嫃抬头同他目光一对,极快地又低头:“嗯……”声音也低低地。   凤玄便将宝嫃放下来,岳凌凑过来,颇为高兴地同宝嫃说道:“宝嫃姐,我们又见面啦。”   宝嫃瞧着他满脸高兴的神情,不知要说什么,便“嗯”了声。   凤玄看看宝嫃,又看看岳凌,也不插嘴,此刻那边上小童背着手过来,圆溜溜地眼睛就打量凤玄跟他身后众人,声音清脆说道:“诸位都跟我来吧……”   小童说完,便转过身,凤玄并不计较他的举止,只对宝嫃道:“娘子,前面大概还有一段路,你上马吧?”   宝嫃闻言,便“啊”了声,茫然看向凤玄,凤玄道:“不然我抱着娘子也行。”   众目睽睽之下,宝嫃就小声说:“我、我……”   岳凌望着宝嫃,说道:“宝嫃姐,往前再走一刻钟就行了,不然你跟着我。”   宝嫃才点头:“好啊。”   凤玄有些意外,而岳凌说完,那小童扭头看他:“谄媚。”   岳凌冲他一挑眉,小童背过身子:“不要嗦啦,快跟我来,这里冷得很。”说着,迈步往前引路。   宝嫃就跟在岳凌身后,凤玄护在她身侧,再往后便是三十六将,众人跟着那小童往前,路上只见满目的怪石嶙峋,旁侧,周遭都是,有时候迎面便是一块几丈高的岩石,几乎就遮了去路,地势很是复杂诡异。   而诸如凤玄等见多识广之人,则知道,此处并非只是毫无章法的乱石,大概是其中隐含什么古怪深奥的阵法排布。   宝嫃本就无力,再加上地面不平,未免走得磕磕绊绊,支撑不住之时,凤玄就在旁边扶住她,岳凌反应到底不如凤玄快,等要出手已经晚了,便只悻悻。   只不过令岳凌觉得奇怪的是,一路上他未曾见到宝嫃露出笑容,就算是凤玄对她多由呵护,都不见她主动同他说些什么,更遑论是面露笑意了。   岳凌望着宝嫃有些苍白的小脸,不由地就想到在连家村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的宝嫃几乎每次说话都会露出好看的笑,而但凡是凤玄在场的时候,她的眼睛便会一直盯着凤玄,脸上也是极温柔的神情。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全然不对。   凤玄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脸上明显地多了些心事。   幸好这段路虽难走,却并不太长,一刻钟左右,便走出了那乱石堆,眼前豁然开朗,连绵松峰如同伞盖,环绕之中,露出一座庄院来。   众人复又往前走了一段,便到了那庄院门口,庄子内传来犬吠的声音,而后有人呵斥了一声,那犬吠声便停了。   庄门打开,便出来几个打扮利索的庄丁,相迎众人,而后出门的,面上略带病容但精神尚好,又儒雅出尘,居然正是陆通。   凤玄跟三十六将进门,便跟陆通堂上相见,暂且不提。   这松吟山庄的主人,乃是位世外隐者,是陆通昔日的师兄。因陆通事先通知,庄内自也派了两个年长体贴的妇人出面,将宝嫃引入后堂,洗漱歇息,安排吃食。   后堂里头事先生了炭炉,暖和舒适,宝嫃把手脚脸儿都洗了干净,坐在床榻前,回想先前经过种种,一时还以为是在梦中。   两个妇人把吃食之物端上来,都是热热地,让宝嫃用。   宝嫃望着那桌上的汤汤水水,一颗心木木噔噔地,却毫无食欲,勉强地坐了会儿后,就进屋内去了。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本想劝她,进屋一看,却见宝嫃卧在床上,似是睡着的样儿,一动不动,女人们没法子,就上前拉了被子替她盖好,才又双双出来了。   两个女人本以为宝嫃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后或许就饿了,没想到宝嫃这一睡,就从中午到了晚间。   宝嫃睡了一半的时候,凤玄曾回来看过,见她似睡得香甜,便未曾打扰。极至到了晚间回来,见宝嫃仍在睡,凤玄觉得不妥,便将她轻轻抱住,试图唤醒。   宝嫃模模糊糊里睁开眼睛,灯火昏暗中望见凤玄的脸,便微微一笑,道:“夫君……”   凤玄摸着她的小脸儿:“娘子。”   宝嫃望着他:“夫君,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凤玄心头一跳:“噩梦?什么噩梦?”   宝嫃慢慢道:“我梦见……”眼睛望着凤玄,一眨眼之间,忽地望见凤玄头顶上,那重重垂落的床帐帷幔,脸色便缓缓变了。   凤玄见她不言语,便温声道:“娘子做什么噩梦了,没事,我在呢……娘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听他们说,你都没吃过东西?”   宝嫃直直地望着他,忽地打了个寒战。   凤玄心头一紧:“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眼睛在他的脸上反反复复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将他当胸一推,整个人便缩进了床内去。   凤玄吃了一惊,一颗心也似在拼命下沉,不得已镇定着,轻声唤道:“娘子,怎么了……”   宝嫃缩着身子,望着凤玄,不肯回答,只是咬着唇。   凤玄道:“娘子,你过来,有话好生跟我说。”   宝嫃摇摇头,望着他,眼中的泪却涌了出来。   凤玄叹了口气,探手过去,握住宝嫃的手腕,宝嫃用力一挣扎,低低叫道:“不要……”   凤玄狠了狠心,略微用力,便将她拉出来,宝嫃踉跄跪在床上,被凤玄抱着腰,重新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傻娘子,你怎么啦?”   宝嫃被抱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感觉被他抱住的熟悉之感,又听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下儿就瞪得大大地,眼中的泪无声地落下来,片刻后才慢慢道:“夫君,我……我做了噩梦……”   “娘子乖,”那温柔如昔的声音仍在耳畔,“不管是什么噩梦,我都在你身边的,娘子别怕,好吗?”   宝嫃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抬手抱住凤玄的脖子,哭着低低道:“夫君,我怕……”   凤玄伸手抚摸着宝嫃的背:“娘子乖,不怕,我在呢。”   宝嫃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又忍住,凤玄转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过,顺势将她整个人抱在腿上:“娘子你看看我。”   宝嫃定睛望着他,她的双眸里都是泪,湿润着,让眼睛朦朦胧胧地,凤玄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的泪吻去:“娘子,我在这里的,是不是?”   宝嫃一点头:“是……”   凤玄摸摸她的脸,微微发红的鼻头:“娘子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的。”   宝嫃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会儿,便凑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口。   凤玄微微一笑:“跟娘子分开这么久了……娘子就只亲我的脸吗?”   宝嫃抬手捧住他的脸,慢慢地又在他的嘴上亲了口。   凤玄抱着她的腰,手在她的身上缓缓地来回抚摸,顺势吻住她的唇,缠绵挽留,温存体贴,手上动作极轻间,便将她的衣裳褪了下来。   宝嫃有些瑟缩迟疑,凤玄并不迟疑分毫,利索地将自己的衣裳往下一褪,就着宝嫃坐在双腿上的姿势,厮磨片刻,在她略露出不安退缩之意的时候,便微微用力一撞,往内撞去。   宝嫃哼了声,又意外又惊吓,将近一月未曾温存,如此一来,有种陌生的惶恐跟久违的晕甜之意,交错在一起,令人迷惑而向往。   在那极短的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怔然懵懂的神情,仿佛不知所措似的。   凤玄看得分明,底下的坚硬缓缓地抵入,开疆僻壤似的,宝嫃只觉得底下丝丝地生疼,心里滋味更是百转千回地,不由地又流出泪来,手抬起,在他的肩头捶打数下。   凤玄放慢动作,一边竭力安抚她,将她的脸儿,唇,同娇柔玉~乳尽都细致吻过亲过,望着她脸上的痛楚焦急之色,便撩去她垂落的一缕发丝,温柔问道:“娘子,疼吗?”   宝嫃慌乱地看他,凤玄在她唇上一亲:“娘子,我慢慢地,好不好?”   宝嫃无法回答,她的双腿架在他的腰侧,他身上的衣裳还未除下,她亲手做的粗糙的布衣擦着她赤~裸的双腿,随着荡漾的动作,又痒又痛。   凤玄望着她的神情,捧着她的腰臀,用力往内一抵,尽数入内。   宝嫃一痛之下,“啊”地叫了声,身子本能地收缩,逼得凤玄忍不住也低低喘了一声:“娘子……”   宝嫃攀坐在凤玄腿上,就仿佛坐在秋千上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推出去,却又身不由己地落下来,有种晕眩而刺激地快~感,于斯,陌生的感觉被驱散,久违的熟悉地快意加倍地涌出来,宝嫃渐渐地抱不住凤玄的脖子,盈白的双臂都见了星星汗意。   她的衣物被他尽数褪下,散乱地衣裳扔在地上,宝嫃的手胡乱在他身上抚摸推搡,不知不觉便也将他的衣裳除下大半,衣物堆积腰间,露出健硕的胸,□的腰身,她的小手抵在上面,感觉那坚硬的触觉,手心都似被引发出火花般的麻痒,越发钻到心底去。   凤玄按捺地动着腰身,望着在自己腿上的人儿,看着她面上痛楚之色荡然无存,脸颊上升起奇异的晕红,双眸里头亮晶晶地,美的令人炫目,双唇微微张开,发出低低地喘~息跟诱人的呻~吟。   凤玄忍着腹中火烧之意,凑近了宝嫃的颈间:“娘子……娘子……”耳鬓厮磨,缠绵入骨。   宝嫃双眸半张:“夫君……”如同哭泣一般的声音。   凤玄握住她的腰,才动的快起来,一进一出,渐渐地撞出水声,一直弄得宝嫃身子酥软做一团儿瘫在身上,仍旧意犹未尽地。   他一翻身,把人放在床榻上,壮硕的身躯如狼似虎地,复又覆了上去。   在她脸上胸前亲了几番,一臂将她的腿儿扶起,重又迫不及待似地入了进去。   里头娇软湿暖,让他疯狂,动作里也从温存到多了几分凶狠。   这么多日子的不安追踪,提心吊胆找寻,峰回路转,几乎逼疯了他,如今面对她,他只是想要不停地要,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抚平昔日那些癫狂不安,才会把他心底的那一点未曾消散的隐忧也给遮掩下去。   凤玄宛如失去理智般,折腾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宝嫃已经是撑不住了,整个人迷迷糊糊,似睡似晕。   凤玄消停下来,略觉心满意足,却又记得宝嫃不曾吃东西,便起身复又叫人送了热热地食物进来,他自己将宝嫃摇醒,抱在怀中,一勺一勺喂她。   宝嫃昏睡中,哪里肯吃东西,凤玄便自己含了,又嘴对嘴地喂她,宝嫃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也察觉了,便只好张开嘴吃了。   凤玄喂她一阵儿,觉得差不多了,才将东西放回去,怕她吃了就睡会噎着心,就又喂了口茶。   最后凤玄拿帕子替宝嫃擦了嘴,便抱着她仍旧回去并头睡了。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相别这么多日子,简直恍若隔世,凤玄紧紧地抱着怀中娇暖的身子,才徐徐地松了口气,连连在宝嫃发鬓间亲了几口,喃喃道:“娘子,娘子,再也别离开我啦……”   昏睡中的宝嫃手足一抽,似是梦到什么,凤玄急忙轻轻抚摸她的背:“娘子,别怕……”见她又安稳下来,才也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多了两个萌物:   四爷他娘扔了一颗地雷   yy扔了一颗地雷   106、荣华:岁月忽已晚   大概是过惯了那消散清闲,悠然懒淡的日子,这许多日来的寝食不安同先前所经历的相比本不算什么,却让凤玄觉得说不出的惶恐心累。   这一夜,也是他自离开连家村后睡得最好的一晚上,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把宝嫃找回来了。   没有她的这段日子,他无数次的想念重新把她抱回怀中的滋味,如今抱着人,却才知道他究竟有多渴望跟贪恋这种感觉。   就好像他初初到了连家村后的那些日子,习惯了孤冷裘枕一人独卧的他抱着怀中之人,嗅着她身上轻暖淡香,瞧着她安然熟睡的容颜,在乍然新奇同细微惶惑之余,心中竟是那么安定甜蜜,就好像是浑身的神经都复活了过来,或者是整个人随之焕发新生,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是无比真切地喜欢着。   凤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房间外头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凤玄细细一听,却听到有人道:“这怎么还没有起,我是不是要进去叫一声?”   另一个说道:“是有些不大对头,不过就这么进去好像也不行,你敲一下门试试。”   “你怎么不敲?”   “我没有敲门的习惯。”   “……我又不是这山庄的道童。”   “不错,我是,但是我跟里头的人不如你熟识。”   凤玄一听,原来是岳凌跟那山庄的道童,两人说到这里,凤玄便一笑,看宝嫃兀自沉睡,也怕他们在门口不知深浅地叫起来吵到了她,凤玄便轻手轻脚将宝嫃放开,把被子扯起来裹住她,自己下了床。   凤玄拉开门的时候,岳凌正举着手要叩门似的,见凤玄现身,便往后一跳,那小童也正仰头看着,见了凤玄,便道:“庄主命我前来看看尊驾醒了未曾。”   凤玄垂眸看他,把门掩了,低声道:“我是不是再哪里见过你?”   小童见他这般说,面上就露出几分笑意来:“你的记性倒是不错的,是啊,去年我们在京内见过一面,那时候我陪着我师弟,远远地见过一眼……”   凤玄一笑:“原来当时在飞鲸身边的人是你。”   小童微笑道:“是啊,飞鲸当时跟我好一顿地夸耀你呢,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必然高兴,若是知道我先见了你必然会眼红……唔,你起来了就好,庄主似是有事呢,还有那几位同来的,早早地起了半晌,不过倒都是好脾气的,只是坐着等候,没有吭声的。”   凤玄听他说起三十六将,面上一热,他忘情之余,几乎忘了这些人兀自等候着,便同小童道:“如此便有劳了,请去同他们说声,即刻就好。”   岳凌等了半晌才插上嘴,此刻就说:“宝嫃姐呢,我听人说昨儿她都没吃东西。”   凤玄见他关怀宝嫃,便轻声道:“昨晚上喂着吃了些,太累了……让她多睡会儿。”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才又涌起一丝内疚来。   凤玄入内,见宝嫃果真还在睡着,一动也未动,他在她面上亲了口,细细看了会儿,才起身又把衣裳整好,到外间洗了手脸,便往外去。   一直到凤玄离开后,床上的宝嫃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宝嫃才一动,外头服侍的那两个女人已经站了许久,当下便听着动静走了进来。   宝嫃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们,两个女人伺候她洗漱过后,又捧了些早饭出来,宝嫃坐在桌前,张口问道:“我夫……”一声“夫君”没有叫完,声音便消失了,只有嘴唇微微颤抖着,宝嫃什么也没问,低下头,无声地端起粥饭喝了口。   宝嫃随意吃了点东西,只觉得入口之物尽是寡淡无味,慢慢便出了内室,那两个女人也未劝阻,却只是跟着而已。   宝嫃在门口站了会儿,顺着走廊漫无目的地往前,才走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个声音喊道:“宝嫃姐!”   那两个女人一看,面上都露出笑容。宝嫃正垂着头,闻声抬头看过去,却见来的是岳凌,从旁边的台阶下跳上来:“宝嫃姐,你这么早就起身了?”   “早吗?”宝嫃望着他,昔日在连家村的时候,她都是天不亮就起的,后来跟了凤玄,这“毛病”才改了。   “是啊,先前……那位说你还在睡着,”岳凌伸手挠头,“不过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宝嫃摇摇头:“岳小弟……”   “你叫我岳凌吧,叫我凌弟也行。”   宝嫃答应:“凌弟……我跟夫……君离开村子的时候,你可还在县城吗?”   岳凌说道:“是啊。”   宝嫃想了会,又问:“那你知道我家里怎么样吗?还有我娘家……宝嫃如……”   岳凌见她记挂这些,就笑说:“宝嫃姐,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家里赵忠同你妹妹一块儿去收拾过了,保管妥当。县老爷说因为连捕头立下大功,故而朝廷嘉奖,才着急催促他带着你上京去了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宝嫃心里一宽,脸上才见了丝笑影:“原来是这样啊……那他们会挺高兴的吧?”   “是啊,”岳凌瞧着她脸颊上梨涡浅浅地旋过,一闪即逝,但总比没有强,就又说,“就是你那妹妹有些担忧,说你们走得太急了也没留下什么话,不过她倒也是高兴地,因为是县太爷亲口说的,也没什么人敢怀疑。”   宝嫃喃喃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岳凌见她面上没什么高兴的神情,就问:“宝嫃姐,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宝嫃回头,看两个女人很知道分寸地站在几丈开外,没有靠近,她就低声对岳凌说道:“凌弟,县太爷对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实际上你该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吧?”   岳凌怔了怔:“嗯……我从军师那里听说了些……”   宝嫃问道:“你听说了多少?”   岳凌说道:“就是说……”岳凌倒也是个知道分寸的,看看左右不曾有人靠近,就说,“军师开始的时候还瞒着我,后来,经过那晚上,军师也知道瞒不住了,就跟我认了,说实话,虽然我猜到了几分,但真坐实了……我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宝嫃听他说到这句,眼睛没来由地就有点红:“不敢相信了……是吗……”   岳凌说道:“是啊,不过军师叮嘱我守口如瓶,对谁也不能说,但是我想宝嫃姐你跟他……应该也是知道了的吧?”   宝嫃含含糊糊道:“啊……是啊。”   “你真的早就知道了吗宝嫃姐?”岳凌有些吃惊。   宝嫃望着他,有些艰难地慢慢说道:“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的。”   岳凌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以为呢!宝嫃姐你若是早知道了……又怎么会……怎么会……”他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就叹息说道:“不过说回来,宝嫃姐,我就想不通了,虽然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是也不能这样吧,他可是皇亲国戚呢,何况还有个王妃,怎么可以扔下那所有的,同个庶民互换身份,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宝嫃听到这里,脑中“轰”地响了一声,面色就越发惨白。   岳凌说的有些义愤,就没留意宝嫃的神情,自顾自说道:“先前我对神武王爷可是敬畏有加的……真的如天神一般,没想竟做出这等石破天惊的事……幸好我看他现在对宝嫃姐你极好的,那大概就如军师所说,真有什么情非得已的原因吧……唉,说起来也是的,我听说历来皇家的这些个事就极复杂的,等闲人哪里明白,也猜不透,更不能去猜,罢了罢了……我想以王爷的为人,总会找到解决的法子,宝嫃姐……”   这小子也是被憋狠了,滔滔不绝说到这里,才认真看了宝嫃一眼,一看之下顿时惊了惊,声音也放低了:“宝嫃姐?”   宝嫃白着一张脸,眼中汪汪地都是泪,失魂落魄似的。   岳凌见宝嫃这幅神情,便有些心虚:“宝嫃姐……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宝嫃看向他,眼中的泪悄然滑落:“没、没有……我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岳凌略松了口气,却又提着心,试探着问道:“以前的事?……宝嫃姐,你很喜欢王爷的,是吗?”   宝嫃的眼越发红,凝视着岳凌,并不回答。   岳凌望着她眼中泪光就未曾消去过,眼红红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很是可怜,连他这不懂儿女情长为何物的,都有几分觉得心疼,就小声地问:“宝嫃姐,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宝嫃定定地只看着他,岳凌见她仍不吭声,手足无措地不知要怎么是好,宝嫃却忽然又说道:“岳凌,我……心里很……乱,想自己走走,你能不能……别让人跟着我?”   她这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极为艰难缓慢。   岳凌看她显然是个十分伤心的模样,一时猜不透究竟如何,却哪里肯放心:“宝嫃姐,你的脸色很不好,我陪你回房好不好?”   宝嫃垂头:“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好吗?”两行泪陡然垂落,声音也带着一抹恳求之意。   岳凌心头顿时软了:“宝嫃姐,你别难过,我……答应你就是了。”   宝嫃点点头,转过身往园子里走去,身后的两个女人便跟过来,岳凌见状,就上前将两人拦住。   不说岳凌使法子将两个妇人拦下,只说宝嫃迈步往花园内去,她心头烦乱,一味地信步而行,时而快时而慢,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胡乱地往人少的地方走,越走越是偏僻,耳畔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吵嚷,隐隐地只听到松风呼啸。   脸上的泪流出来后就被风吹干,干了却又涌出来,眼睛已经红肿起来,就好像眼里脸颊上也落了碎的冰一样,生生地疼着,然后却又麻木了。   宝嫃不知走了多久,便往前面前一堵雪白的墙,她仰头看着高高地墙头,又顺着墙边走了一阵,却找不到出口,正在张望,就听到风中隐隐地有人叫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身子猛地一抖,便回过头来,望向声音所来的方向。   她听惯了这个声音的,每当他唤一声,她都会兴高采烈地答应,然后毫不犹豫地迎出去。   如今虽然知道了真相,但身体仍旧不受控制似的,对那唤声产生一种难以抑制地向往。   遥遥地那畔又连连叫了两声,仿佛是在焦急寻找,宝嫃这才似回过神来,定定往后退了两步,左右一张望,慌忙地跑到一座假山后面,找了个空隙地方藏住。   宝嫃躲在假山石喉头,手握在胸前,屏住呼吸地听着,却听到那叫声越来越大,脚步声也逐渐近了。   正是凤玄的声音,大概是发觉她不见了,是以忙着找寻。   宝嫃听到他连连呼唤,声音里又担忧又焦虑地,先前他们之间相处,她半点也不肯亏待了“夫君”,总是会顺着他的意思的。   此刻宝嫃听着凤玄的声音,心思摇动之余,几乎就忍不住张口答应,百般无奈时候,便把手背堵住嘴,张嘴用力咬住。   泪打在手背上,一塌糊涂,手背也给咬的麻木了,宝嫃却仍旧清楚地听到凤玄的声音仿佛就在假山外了,叫道:“娘子,你在哪,娘子!”   他近在咫尺地叫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出现,让她心惊胆战地,几乎随时都会忍不住惊跳起来,然而过了片刻,宝嫃未曾动,而那脚步声也开始渐渐离开。   宝嫃听着凤玄离去的声音,只觉胸中闷着一颗冰的滚雷,随时都会炸裂开来,又似百爪挠心,痛楚难当,唯有狠狠地屏住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痛也一并压下去。正在无可开解的时候,却听到身边有个声音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了三个萌物:   龙龙扔了一颗地雷   郁郁晚风扔了一颗地雷   Genevieve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啊^_^   宝嫃宝嫃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曾有同学说难以理解宝嫃宝嫃的心情,其实设身处地地细细想想,大概会体察一二,而让我欣慰的是,有很多同学都挺理解宝嫃宝嫃,比如当时在殿上认人时候宝嫃宝嫃为何是那样的举动,最简单的动作,底下却藏着很是复杂的心境,甚至一个复杂不足以形容啊~   有点虐虐地,嗯呢,唯有加油使劲过去这段吧   107、荣华:弃捐勿复道   宝嫃听了说话声,急忙抬手把泪抹去,转头看过去,却见是那个领他们进门的小童,正蹲在她的身边,乌溜溜地看她。   宝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小童望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你是在躲他吗?”   宝嫃见他声音低低地,也没有想要张扬的意思,便吸了吸鼻子,略一点头。   小童便悄悄问:“为什么呢?”   宝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小童望着她:“你不喜欢他?”   宝嫃听了这句,眼泪陡然又涌出来,伸手捂着嘴摇了摇头。   小童眼睁睁看着:“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理他?他听说你不见了,整个人脸都白了,慌得不成……方才又那么着急地叫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宝嫃皱着眉,竭力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我、我……”   小童道:“哦,我知道了,难道是他欺负你,对你不好?所以你不敢答应?”   宝嫃见他乱猜,便小声哽咽说道:“不是,夫君……夫君对我很好。”   小童若有所悟:“对了啊,他是你夫君的……既然是夫妻,为什么不见他,却让他苦找?”   宝嫃一张口,泪扑簌簌落下来:“不、不对,他不是……不是我夫君……”   小童瞪大眼睛:“怎么会?昨晚儿你们还睡在一个房间里,男女授受不亲,只有夫妻两个才会睡一个屋的。”   宝嫃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抬手抱住头:“是、是我笨……我……”   小童眨了眨眼:“怎么是你笨呢?不过,你说他是你夫君,又说不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不知道……”宝嫃胡乱摇头。   小童叹了口气:“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拜过堂洞房了当然就算是夫妻了,我瞧你果真有些儿糊涂了,你总不会连拜堂过没有都忘了吧?”   宝嫃怔住,心里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场景:“我不知道。”   小童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你果真是糊涂了,你这样糊涂,一个人躲着又能如何?还不是越想越糊涂?这里又冷,不要害病了,跟我回去吧。”   宝嫃往后一躲:“不要……”   “怎么了?”小童望着她,“你不会是害怕见他吧?”   宝嫃不答,小童道:“瞧你这样子,真是可怜,你若不想见他,这院里这么大,我把你藏起来就好了,别怕。”   宝嫃望着他,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小童伸手过来,便将她的手握住。   宝嫃低头看看他的小手,小脸,心里软软地,咬着唇说:“你是谁?”   小童说道:“我叫松机,是我们庄主的徒儿。”   宝嫃道:“多谢你,松机。”   小童唉声叹气:“不用谢,你的手冰凉,又不肯回去,在这里再多呆会儿,就算不生病也会冻死的。”   松机说着,就往前走,宝嫃此刻心乱,乖乖地被他牵着手,跟着走了几步便转出了假山。   宝嫃只是低着头走,忽然间身子一僵,目光从地上缓缓上移:原来在假山旁边站着一个人,居然正是凤玄。   宝嫃一看,顿时挣脱了松机的手。   松机也有几分意外地看着凤玄:“啊!你什么时候又回来的……不对,你是没走呀!”他极聪明,极快地明白过来。   凤玄却未曾答话,只是望着宝嫃。   宝嫃对上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头极为慌张,本能地就后退回去,脚步挪动不灵,撞到地上石块儿,身子晃了晃,勉强站住。   凤玄三两步上前,探手将宝嫃揽住了。宝嫃只觉得天晕地旋,看清楚凤玄的脸之时,浑身更是大抖起来。   四目相对,凤玄心头巨震,却按捺着:“娘子。”   宝嫃心里头寒得不成,原本熟悉的称呼此刻却叫不出来,只是慌张地望着凤玄,忽然抬手在他胸前一推,站稳了双脚便要离他远些。   凤玄抬手,便握住宝嫃的手腕,轻声又唤道:“娘子!”   宝嫃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手指头抖个不停。   凤玄望着宝嫃,心里头忐忑难说:“娘子……你怎么了……”   松机在旁边看着,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   宝嫃听了凤玄的声音,便试着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后,手上一动,就想把手抽回来:“你、你……你不是……别这么叫、叫我……”   凤玄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娘子。”那手上越发不敢松开分毫,“你为何这么说?”   宝嫃不敢再看他,回过头来,听他如此问,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说道:“你、你为什么还要瞒我?你……不是我夫君,你不是……你、你……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是神、神、神武……”竭尽全力说到这里,整个人简直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凤玄听她果真说出口来,他反而缓缓地镇静下来。   从他开始决心留在连家村当她夫君的时候他就一直担心会有这天的出现。   当他同她甜蜜不可言的时候他心里始终都梗着一根刺,生怕有朝一日被揭穿,宝嫃会后悔,会恨他,……那时候该怎么办?   他心心念念怕着这一日,竭尽全力维持他曾有的生活,然而命运始终不肯放过,顾风雨,廖仲吉父女,陆通,虎牢同侦缉司……接下来的东篱,皇兄……   他们谁也不肯让他好过。   而这一日终究降临,生生地就在眼前。   没有人比凤玄更明白宝嫃,他知道他所爱的娘子是什么性子,宝嫃温柔善良,但是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倔强烈性。   她同连世珏本之间的关系很是简单,只因为连世珏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愿意娶她,她就对他死心塌地。   就算是成亲当日连世珏一去三年,三年里,她任劳任怨,对欺压她的连家二老始终恭敬相待,比亲生儿女更孝顺。   在她心里头或许……早就认定了她是“连世珏”的人,顺理成章无法变更似的。   因此在知道了连世珏阵亡的时候,她甚至不惜想要一死。   或许无关什么贞烈,只是一种心甘情愿地依赖跟倾慕,她把自己认定了是连世珏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凤玄什么都做到了,比真正的连世珏做的好到千百倍,但是他唯一无法逾越的就是……   他叫刘凤玄,而非宝嫃认定的那人。   殿上那一刻,凤玄望着宝嫃抚摸过连世珏的脸的时候,本以为她已经识穿了一切,她不言不语然而心中定然饱受煎熬,当看到她抱着头蹲下去的时候凤玄几乎先她而投降,谁知道她竟然当着刘圣的面选择了他。   其实就在她望着连世珏的那一刻,已经明白了所有,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又是一回事,她心里知道真正的夫君是那个轮椅上的人,可是不管是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反应,都让她觉得自己该选凤玄。   对她来说,或许这不过是一场梦,她得极力坚持她所坚持的,或许只要凤玄带她走了,离开这一切,回到连家村,那么所有的所有,都会恢复如初。   就好像在松吟山庄醒来的时候,她望着凤玄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宝嫃断断续续说完后,望着凤玄的脸,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将手抽回来:“你不是我夫君!你不是!你是神武……王爷!你不是我夫君!你不是!”大声地说出心中曾深埋地,曾不信地,曾视而不见地担忧着地这一句话,宝嫃含泪望着凤玄,又道,“你不是珏哥。”   凤玄双眸微闭,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听她亲口说出这一切来,却仍旧好像有刀枪剑戟在他心上招呼过,痛彻心扉之余,嘴角竟露出一个苦涩之极的笑:“是……我不是……”   宝嫃听到他低低地回答,头微微一仰,两行泪便滑入鬓角:“怪不得……我就以为……”她喃喃地,“我就以为……老天爷怎么会那么厚待我,我的命怎么会那么好……夫君怎么会对我那么好,原来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宝嫃转过身,踉跄欲走。   凤玄抬手,牢牢地捉住她的手腕:“娘子。”   宝嫃垂眸:“我……不是你……”   凤玄不等她说完:“娘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   宝嫃转过头,定定望他。   凤玄看着她悲怆容颜:“我刚到连家村的那几天,晚上睡前我跟娘子讲的故事,老虎弟弟跟老虎哥哥的故事,娘子还记得吗?”   宝嫃不回答,凤玄道:“还记得老虎哥哥想要害死老虎弟,我问娘子老虎弟该怎么选择娘子是怎么回答的吗?”   宝嫃眼神一变,凤玄道:“娘子还记得是不是,我也记得,我一直没有忘,那时候娘子你睡得迷迷糊糊地,可是仍旧跟我说,‘不要回去,要好好地过日子’。”   宝嫃双眉一簇,泪就滚落出来,抬手在胸口一按,心窝里软软地,仿佛用力点就会戳到心里头去。   凤玄凝视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不知道,当时你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地喜欢了你,你说的没错,我不是连世珏,我不是你的珏哥,可是我……我是你的夫君……这是千真万确,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宝嫃听到这里,手慢慢地在额上抚过,顺势把眼中的泪抹去,颤声道:“你在说什么?我嫁的人是珏哥……我是珏哥的妻子,你是……你是神武王爷,你……还有你的……”   凤玄静静听着,宝嫃说到这里,便转开目光:“算了,其实我……我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任何人,我就是觉得……是我太笨了,居然……居然会认错人……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慢慢地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极低,望着凤玄握着她的手,悄声又道,“你放开手吧,我……我得回去啦。”   凤玄拧眉:“放手?”   远远地,陆通跟岳凌站在屋檐下,岳凌跺跺脚:“他们在说什么,宝嫃姐好像很不高兴。”   陆通斜睨他一眼:“你不用担心她了。”   岳凌转开目光看凤玄:“那我担心谁?担心王爷吗?……唔,王爷看起来也不高兴似的。”   “也不是担心王爷。”   “啊?”   陆通哼了声:“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岳凌瞪大眼睛:“为什么呀?”   陆通道:“因为你太多嘴了。”   岳凌这才明白过来,又嘟着嘴:“我又怎么知道……再说这事儿……”   正说到这里,就见松机蹑手蹑脚地跑回来,岳凌忙拉住他:“小鬼头,你靠的近,听他们说什么了?”   松机道:“我得回去跟庄主说,那个姐姐要走,贵人好像留她不住了!”   岳凌张口结舌:“啊?要走?去哪?”   松机说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她看起来好生伤心,贵人苦苦挽留,说了好些话,我看他也要动怒了,……啊啊……我要是把这件事跟飞鲸说,他一定不信。”   岳凌本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凤玄同宝嫃,闻言便道:“飞鲸是谁?”   松机冲着凤玄以努嘴儿,说道:“就是那贵人的侄儿啊,飞鲸很是崇拜他呢,整天里念叨,这回我得好好吊他的胃口。”   岳凌吃了一惊:“难道你说的是太子?你跟太子认得?”   “何止认得,他是我师弟,”松机哼了声,不以为然说道,“不过真怪,我听飞鲸说王府里已经有好些女人了,忽然又多了一个……唉,这尘世中的人真是古怪的很,女色有那么紧要吗?”扔下目瞪口呆的岳凌,老气横秋地踱步去了。   松机最后问的这句,本正是岳凌心里所想的,然而听到松机说出来,岳凌心里却觉得怪怪地,仿佛哪里不对。   岳凌看看小孩儿离去的身影,又看看不远处的凤玄同宝嫃,想来想去,就呆头呆脑问陆通:“军师,女色有那么紧要吗?”   陆通冷冷一笑:“你问的忒也高深,我答不出。”   岳凌道:“军师,我是真不懂。”   陆通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说道:“行了,再想就走火入魔了,女色又有何要紧的?若我先前不认得王爷,此刻大概也同你一样想法,但在此刻之前,我从未见过王爷对任何一个女子假以颜色,着紧成这样……”   “啊……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紧的不是女色,而是……”陆通难得地有几分惆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世间的‘情’,才是最厉害不过的。”   岳凌挠了挠耳朵:“果然高深……罢了,我一辈子不要懂才好。”   “哦?”   “连王爷这样的人物都被难倒了,宝嫃姐本来开开心心地,这会儿却如此难过的模样,我懂这些做什么?”岳凌低声嘀咕。   陆通笑:“但愿你一辈子这么洒脱通透才好。”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然之间见松机去而复返,鸡飞狗跳似地跑来:“军师,不好了!”   陆通愕然转身:“何事?”   松机叫道:“京城有人送信来了,是急事,庄主说即刻要你前去参详……”   陆通见那边凤玄握着宝嫃的手似是个相持不下的模样,便道:“是什么事你可知道?”   松机见他说话间扫了那边一眼,小孩儿眼珠一转,就道:“庄主说,是京师有人传了密信,说是要处决一个叫做连什么的人……”   他声音清脆,叫嚷又大声,那边凤玄同宝嫃齐齐听到,宝嫃眼前发黑:“珏哥?”——   108、荣华:努力加餐饭   宝嫃正同凤玄相持不下,猛然间听到松机大声叫嚷,宝嫃一听大为震惊,凤玄看她脸色慌张,便攥了她手:“娘子别怕。”   宝嫃听他在这时候兀自唤自己“娘子”,心中滋味难解,她惊乱之中没有主意,就任凭凤玄拉着自己的手,双双到了陆通身旁。   陆通早见他们两个往这边儿来,这刻却仍做凝重状,望着松机道:“你说什么?那连什么的,是不是叫做连世珏?”   “着了,”松机道,“就是这个名字,忒也难记。”   宝嫃惊怔之余,不知如何是好,凤玄握着她的手,此刻略微用力,乃是安抚之意,口里却问:“消息是谁传来的?”   宝嫃转头看向凤玄,见他一张脸同连世珏毫无相差,然而神情镇定,自有一股让人安稳的气质。   宝嫃恍惚看着,想到自己先前就是同他朝夕相对,耳鬓厮磨,过了那阵子神仙也不换的日子,此刻回想,简直如梦似幻,她心中一时恻然,鼻子越发酸了,便垂了头,谁也不看。   凤玄问罢,松机道:“是个京内的密探过来传的消息,庄主请军师跟贵人过去议事呢。”   凤玄看宝嫃,心想才将她拦下了,若是不在身边儿,还不知会如何,正在踌躇,却见宝嫃缓缓抬头,眼睛看向他,小声说道:“……你快去吧。”   凤玄见她肯对自己说话,便道:“娘子你呢?”   宝嫃一颗心沉甸甸地,很想跟他说不要再唤自己“娘子”了,然而一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二来他有急事,便只轻轻摇头:“我没事的……”   凤玄便握住她双手:“此地阴寒,你的手都冰凉,答应我别四处走……我去商议完了就回来找你,好吗?”他说话之时,语气格外温柔,眼睛亦始终望着宝嫃,旁边岳凌、陆通跟松机三个老老少少,都被“震”得不约而同地神色微变。   陆通咳嗽了声,对岳凌使了个眼色,便退了回去,岳凌忙地跟上,那边松机见两人走了,也赶紧地跳着追上,走出了十几步,陆通倒还是许面目平常,岳凌同松机两个却不约而同地抚上胸口,各自叹了口气。   岳凌道:“唉,我以为先前所见已经够肉麻了,没想到竟还能这样儿……”   松机道:“真是怪了,若非庄主叮嘱我不许乱说,我倒是要怀疑,这不是贵人呢。”   岳凌问道:“你这话是为何?”   松机道:“你有所不知,当初我陪飞鲸的时候,曾远远地看过贵人一眼,你并未见识他当时威严……那数百的官员济济一堂,都不如他一抬眼的威势,他明明是一个人呆在厢座内,跟我也隔得远,但是那样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样儿,又冷又煞,简直令人不敢看过去,仿佛他的眼神也能杀人一般。”   岳凌呆道:“这、这样啊……那现在呢。”   松机斜睨着他道:“你说呢?刚才你又不是没看见。”   岳凌回想方才凤玄说话的口吻,咽了口唾沫道:“罢了罢了,不说了。”   宝嫃素日里听惯了凤玄这般地体贴关怀口吻,旧日里听到这话,怕不是急着就应了,哪里像是这一刻,甜蜜通通地翻转成了苦涩酸楚,宝嫃强忍着泪,轻轻地“嗯”了声,以为答应。   凤玄摸了摸她的手,心里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完,就先忍了,仍旧温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恨我怨我的,但是我自来不曾这样爱过一个人……娘子,我只想你知道,在连家村跟你相处的那一段日子,乃是我毕生最快乐的时光。”   凤玄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等候的两个女人,说道:“劳烦照料好我娘子。”   那两个女人远远地慌忙行礼,等凤玄去了,便过来,欲带宝嫃回房。   宝嫃脚下一动,却又停下,迟疑地转过身,却见凤玄正大步走过廊下,宝嫃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来。   寒风吹动廊下红色灯笼,微微摇晃,两人在走廊中背对而行,各自越行越远。   凤玄回到议事厅,同众人见了。庄主宋冕曾是陆通的同门,多年来不问世事,但此刻不同寻常,便也在座。   陆通道:“来送信的是内廷行走的一位密使,据说处决连世珏的旨意还未发出去,不过,我看这消息怕也是天子故意让人泄露出来的。”   凤玄心里其实也有此疑问,如果刘圣想要杀连世珏,这么长的时间千百个也能杀了。――何况连世珏假冒凤玄,乃是当朝唯一一位统兵王爷,朝野中人尽皆知,身份微妙之极,总不能一句“假冒王爷”就能推了干系,轻易斩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这消息之所以能传出来,怕真个是刘圣故意为之。   但就算知道刘圣是故意传信,凤玄却仍旧无法坐视。   陆通说完,就看凤玄:“王爷,你怎么看?”   陆通一问,周围众人便也都看凤玄,气氛一时紧张,都在等凤玄示下。   从三十六将得到消息前来京师汇合之时,他们只知道要保护凤玄,但具体如何,却不甚清楚。有聪明者自会想到,凤玄地位显赫,又怎会遇到危急之事,天底下唯一能够压他的,只有一人,但众人虽则心中揣测,却一直无法确认,一直到在宫门口接应到凤玄。   其实一路上三十六将心中也暗自震惊,然而这些人都是见惯风云出生入死的,何况他们之间的情谊很是特别,也惯了以凤玄马首是瞻,因此都只听凤玄号令,有人更是做了最坏打算。   此刻陆通说完之后,众人都静候凤玄开口。却听凤玄道:“这件事,我不能置之不理,然而此事,我想自己回京解决。”   众人一时愕然,陆通道:“王爷,这万万不可,万岁恐怕正是此意,王爷好不容易出来了,再回去的话,岂非羊入虎口?”   凤玄道:“无妨,他毕竟是我的兄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   虽然在面对刘圣的时候,曾经说过些狠话,但凤玄自始至终却都没有过谋逆之心,倘若不是为了宝嫃,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刘圣让他死,那也是一个死罢了。   何况这跟随而来的十八人,他们个个皆是朝廷重臣,前途无量,此番齐聚,只为凤玄一人,虽然众人心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们也都是有家室的,倘若闹了起来,后患自也无穷。家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是他们的身份暴露,那么朝廷里从上到下,必然更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   凤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们,便只如此说。   凤玄说罢,在场的十八人面面相觑,而后皆都起身,向着凤玄躬身行礼,齐声道:“我等永远追随王爷,生死不计!”   凤玄便也起身,抬手将几人扶起:“众人的心意我尽都明白,然而此事乃是我之家事……人多了反而不美,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   大家伙儿听了,便有一人上前,道:“人多不美是真,其他人可以不跟,那么就让末将一人跟着王爷,也可作为照应。”   凤玄对上他的双眸,略一迟疑。陆通道:“王爷,让方大人跟从倒是良策,事不宜迟,早作决断。”凤玄只好点头应承。   宋庄主派出一人领路,两人自后山顺路而下,到了山脚,才又缓缓地转出来。   如此一路往京城而行,行了小半日,才望见城池隐现,再走十几里,便是皇城了。   此刻两人接近的奶是皇城之前的郊外小镇,不过是百十户人口,跟随着凤玄的方大人依旧是那黑袍遮身黑巾蒙面,此刻定睛往前细看,便道:“王爷,那镇子仿佛有些不对劲。”   凤玄也早察觉,按理说此刻正是新年,本该热闹的,然而此刻这镇子却显得格外安宁,看不到有人出入踪迹,两人走了这一路,都不见有人经过。   当下两人又赶了五六里路,方大人道:“王爷你看。”   此刻有些天色暗淡,凤玄看得清楚,见镇子之外,似有一队人马驻扎,略近了些看,凤玄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却见在城门口的人,为首的那位竟是顾东篱。   两相见了,顾东篱马上欠身,淡淡说道:“王爷,您回来了。”   凤玄望着他平静的脸色,问道:“顾大人在此作甚?”顾东篱道:“因知道王爷会回来,特来相迎。”凤玄说道:“这是顾大人的神机妙算吗?”   顾东篱道:“微臣哪里有如此能耐,不过是奉皇命而已。”   凤玄一笑,忽地神情一变:“连世珏呢?”顾东篱道:“王爷想见他,还请入内相谈。”凤玄道:“只是入内?不是入宫,入牢吗。”顾东篱仍旧淡淡说道:“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   凤玄道:“这也是,顾大人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请吧。”说到这里,又问道,“太子如何?”   顾东篱道:“太子安然无事,王爷放心。”   凤玄便不再言语。身后方大人也不出声,沉默之中继续往前而行,一路过镇上最大的一条长街,却见街上清冷无人,两边上隔着三五步便有一名士兵站立。   凤玄见状,心中暗想:“当年我凯旋回城的时候,便也是这般……九城戒严,百姓回避,大臣出迎,天子殿门候之,如今……”   顾东篱缓缓行着,转头看凤玄若有所思之态,便说道:“王爷在想什么?”   凤玄道:“只是在想,世事之无常。”   顾东篱说道:“王爷说得好,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凤玄见他另有所指,却只轻淡一笑,道:“连世珏可还好吗?”   顾东篱望向前方,说道:“他是个有用的棋子,陛下不会让他轻易就死。”却又问道,“王爷是担心他的生死?那为何昨日只带着那女人离开,全不管他?”   凤玄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说道:“你想说什么,此刻直说就可。”   顾东篱道:“我只想知道,王爷你此番回来,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凤玄转头相看,两个人目光相对,凤玄轻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顾东篱眉峰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慢慢地将头转开去:“哦……”   天气甚冷,呼出的暖暖的气息遇冷便化作浓浓白色烟气,看来就好像是无声的重重叹息。   顾东篱望着那团白气渐渐消散,又看着远处薄薄暮色里头的皇城……忽然说道:“如果真的是为了她的话,又何必回来,直接带着人走不就行了吗?”   凤玄耳中听到,心里一动:“藏洲……”   这是自重逢以来,凤玄头一次如此唤他,顾东篱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当,欲言又止,只低低说道:“瑞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凤玄见他如此,便也低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看,藏洲你该知道,我并不后悔当初选择离开,更加庆幸会遇上她……或许我不是变了,我只是……活的同先前不一样了而已,你……明白吗?”   顾东篱双眉轻轻地蹙起来,凝着一股淡淡忧郁似的:“你要我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你的身份,你要我怎么明白?这世间,每个人都要有他必须要走的路,你怎能如此任性地就撇下所有……我不明白……”   凤玄道:“你不明白也罢,只是你知道我高兴就行了。……那时候我曾经说,让我遇到她,曾过过那么一段快活的日子,就算让我立死也是值了。”   顾东篱听着一个“死”字,只觉得万分刺心,怒地喝道:“住口!你……你……”   话未说完,前头忽地有人冲出来:“顾大人请下马!”   顾东篱勒住缰绳,望向那前头跪地之人,又看凤玄:“瑞望,圣上并非是铁石心肠故意要你性命,你诚心诚意地悔过……还来得及……”   凤玄对上他略带焦急的眸子,忽地一笑:“藏洲你放心,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我答应过我娘子,会陪着她一辈子的。”   他说到这里,迎着顾东篱惊诧的眼神,又微笑说道:“虽然她眼下有些想不开,但我知道……她亦是真心爱着我的,她总会知道我的心意,明白我的……”   顾东篱听着凤玄这一番话,满腹的话头尽数被压了下去,前头那报信官再度叫道:“请顾大人下马!”   顾东篱动作僵硬地下了马,木讷道:“请王爷随我入内吧。”   凤玄翻身下马,转头一看,却见旁侧酒楼矗立,酒旗高悬。   凤玄迈步入内,身后方大人欲往内,却被顾东篱拦下,凤玄回头,以目示意,方大人便仍站在酒楼门口并未跟随,凤玄一人入内,却见门口两名暗卫把守,而酒楼之中,坐着一人,身披黑色狐裘,头戴同色的遮寒帽子,见他回来,便哼道:“朕想见自己的亲弟弟,还得以他人性命要挟之。”正是当今天子刘圣。   凤玄垂眸,上前仍旧行礼,才道:“若真的念我是你的亲弟弟,又何必处处要置我于死地?就算是仇敌也不过如此。”   刘圣闻言,双眉一扬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亦或者现在。”   凤玄道:“有什么不同吗?”   刘圣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朕且不同你说这个,朕只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回头了?”   “若是不肯回头的意思是不回朝廷,那就是,”凤玄又道:“连世珏呢?”   刘圣并不回答,双手握紧,凛然喝道:“你一个带兵皇族,你以为一声远离朝廷就真的远离了?倘若如此,那么昨天那十八骑是什么人?!”   凤玄心中一刺,知道刘圣果真是留意到了三十六将,便道:“那不过是些江湖中的朋友罢了,皇兄,你至今仍在忌惮我会对你不利吗?――倘若我真的心怀不轨,那么昨天我就不只是安分出城而已了!”   凤玄说着,便看向刘圣,眼睛一时有些微红:“从小到大,皇兄你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不满意,但凡有一点做错了,便会惹你动怒,我事事都听你的,不仅是因为你是天子,更多是因为你是我皇兄,兄弟之情。”   刘圣眉峰微动,此刻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之遥,彼此把对方的神情看得极为清楚。   凤玄摇头说道:“昨天殿上是,今日也是,皇兄你该知道我的身手如何,倘若我要对皇兄不利……从小到大有多少机会都下手了,但是我没有那种心思,若有半分,天打雷轰,万箭穿心!”   刘圣双眉一皱,忍不住也有些动容,听到那“万箭穿心”的时候,便喝道:“凤玄!”   凤玄却又说道:“皇兄你分明知道我可以的……但却站得这么近,你敌视我怀疑我,却又不肯全然地防备我,证明你心中仍也念着兄弟之情……皇兄,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兄弟两个彼此相看,凤玄说了几句真心话,目中已经见了泪光。   刘圣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好吧……凤玄,先前的事,朕,全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肯回来,甚至连那个女人……你要留她的话,朕也可以容忍……朕这个君父、兄长……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你……”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有人道:“皇上小心!”   刘圣一惊,凤玄反应最快,将刘圣一拉,便遮在身后,同时一掌劈了过去。   他的掌风所至,只听到“咔嚓”声响,刘圣在凤玄身后看得分明,却见竟是一支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利箭,被凤玄一掌劈断。   而一支箭射出之后,耳畔只听得“嗡嗡”声不绝,竟有更多的箭如飞蝗般而出,尽数射向此处。   混乱中不知有谁叫道:“护驾!”藏在楼中的暗卫一拥而上,却竟是冲着凤玄而来。原来他们早就约了暗号,若是“护驾”声起,就要拿下凤玄,如今更见利箭射入,自也误会是凤玄人马所为,当然要冲着凤玄而来。   凤玄连断数支箭,忽地见侍卫涌上,内外夹击之下,防备不妥,眼见箭矢源源不断地射来,有几个侍卫中箭倒地。   刘圣在他身后,喝道:“住手!”有几个侍卫一怔,凤玄咬牙拎起一张桌子扔出去挡住一部分箭头,却挡不住剩下的,凤玄见数个侍卫从后而来,边走边斩断乱箭,领头一人有些面熟,便将刘圣用力往他们方向推过去:“护着圣上!”   刘圣身不由己跌出去,又被侍卫护住,电光火石间看到利箭闪着寒光尽数射向凤玄,一时惊心动魄,脱口叫道:“瑞望小心!”   正在凤玄危急之时,只听得“嚓嚓”数声,却是外头的方大人及时冲进来,拔剑将箭劈落。   慌乱中顾东篱也跟着冲了进来,此刻侍卫们已经护着刘圣往后退出,从酒楼楼上却跃下几个侍卫服侍的人,连连攻向凤玄。   顾东篱望见,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凤玄一听,越发明白,这放箭同刺杀的,并非是刘圣手下之人,恐怕这一行,是被人设计了。   凤玄同方大人联手,见顾东篱还未同刘圣一块儿退后,百忙中叫道:“你快走!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顾东篱身前有两个侍卫护着,见凤玄示警,便咬牙道:“是我迎你来的,自要安然送你走。”   凤玄目光一动,两个侍卫将欺身的假侍卫击退,顾东篱冲到凤玄身旁,低声道:“连世珏在楼后的柴房内……”   凤玄心中一跳,咬牙道:“带我去!”顾东篱转身往后,迎面又跃出一名刺客,凤玄上前一掌击退,拉着顾东篱往后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写得多点,嗯嗯,打起来了~宝嫃宝嫃快恢复元气,同老虎弟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_^   109、荣华:故人江海别   凤玄一掌将刺客劈退,忽然间觉得一阵头晕,手探出在门上一撑才站稳身形。   顾东篱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凤玄:“瑞望?”凤玄定了定神,道:“没事,快去找连世珏。”两人到了后厨,直奔柴房。   柴房旁边本来有两个虎牢侍卫看守,此刻一人已死,另一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凤玄粗略一看,又急忙进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身后顾东篱跟着入内,见状惊道:“怎会如此?”凤玄一抬手,迈步往那堆积着的木柴后转了一步,却见地上留着一抹血迹,里头靠着柴堆,有一人斜倚着,见是凤玄,脸上便慢慢地露出笑容来,唤道:“王爷……”   凤玄抢上前,将连世珏扶起来:“你怎么了?”   顾东篱听了动静,随着转过来一看,顿时惊了,却见凤玄半扶着连世珏,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靠得如此近,叫人一时几乎难辨真假。   顾东篱站在原地,无法出声。   凤玄问罢,连世珏转头看他,道:“王爷不必担心,只是受了点伤,方才有些人闯进来……咳……”他轻轻咳了两声,又道,“王爷你是来救我的吗?”   凤玄此刻将他的伤查看了一番,见虽然是伤在胸口,幸好没什么大碍,应该无性命之忧,便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连世珏徐徐出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这么命大……”   凤玄见他说笑如昔,便也一笑,刚扶着他起身,忽然间眼前发黑,一步没有迈出去,反而踉跄后退一步,连世珏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凤玄:“王爷?”   顾东篱本正在看,此刻心中一惊,急忙也跟着冲过来扶住凤玄,问道:“瑞望你怎么了?”   凤玄只觉得浑身无力,惊乍之余,想到门口那两个侍卫之状,顿时心头一凛,艰涩说道:“是那些箭……”   顾东篱反应甚快,闻言叫道:“那些箭有毒?”震惊之下将凤玄的手握住,翻过来往手心一看,却见凤玄手心乌黑,整个手掌已经肿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先前凤玄同刘圣相谈时候,那些暗箭忽然射入,凤玄情急之时用手掌拍落,虽然不曾受伤,但箭上的毒性却在接触的瞬间渗透入肌肤。   顾东篱整个人惊呆了,极快瞬间,凤玄一咬牙,探手取了一根旁边的柴枝,在地上一戳断成两截,往手心狠狠扎落。   顾东篱大为震惊,惊地叫道:“瑞望你疯啦!”急忙将他的手腕握住。   凤玄中毒之余,力气微弱,只戳了一下便被顾东篱制止,然而尖锐的断枝仍旧把手心给扎破了,血极快地涌出来,竟是乌黑色。   连世珏到底是从过军的人,反应要快些,当下道:“别急,王爷是想把毒放出来!”   顾东篱又惊又疑,虽然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总觉得这法子太残忍了些,正要再说,凤玄撑着说道:“别碰我的手……外头那些箭,也不要碰……”   顾东篱见凤玄的手掌发黑,连同手腕都带着丝丝黑气,他心惊胆战,把凤玄的衣袖往上掳起,见那道黑气一直蔓延到了手肘处:“这毒性居然如此厉害!”   连世珏抬手,把自己的衣裳撕开来,用碎布抱着手,握住凤玄的伤手,便替他顺着肩膀往下过血,黑血从手心里涌出,有些粘稠,散发着腥气。   凤玄勉强盘膝而坐,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此刻他已经无暇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运功逼毒。   顾东篱镇定下来,便也撕了道布条缠住手,跟着替凤玄顺血。   正在这紧要关头,门外忽地传来两声呼哨,紧接着,门口处人影窜动,便有刺客跃了进来。   他们三人之中,连世珏略会些武功,东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东篱见凤玄正屏息逼毒,着急之际蓦地起身,张开双臂挡在凤玄前头,竟是以自己性命替凤玄挡这一劫。   动手的那刺客却毫无迟疑,刀光雪亮劈了下来,顾东篱鬓角带着一丝汗,只觉得那锐利的刀锋带着寒意劈向头顶,一根发丝随风向后飞起,顾东篱闭上双眼,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等死。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刺客忽地僵在了原地,那刀也劈不下去。   在寂静中,东篱疑惑地睁开眼睛,却正见那刺客嘴角鲜血迸溅,向后跌了回去,临死之时,一脸惊愕地望向东篱手臂之下。   东篱顺着那刺客的眼神低头,却蓦地怔住,却见凤玄的手正从他腰侧缓缓收回,紧握着的拳头手心还滴着血。   ――原来是生死关头,凤玄从他肋下探手出来,一拳正中那刺客腰间,竟生生地将他打死。   顾东篱惊魂未定,回头看向凤玄,却见凤玄一击得手,手还未曾完全撤回,整个人就往后跌了回去,双眸紧闭,此一刻,连脸上都带了淡淡黑气。   “瑞望!”东篱见状,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转身冲过来将凤玄抱住,胆战心惊叫道,“瑞望,瑞望!”   连世珏呆呆看着这幕,手上缠着的布已经坠了下来,心凉如水。   方才凤玄凝神逼毒,以他的武功,就算无法尽量将毒性完全逼出,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刺客忽然间闯进来,凤玄为救东篱而出手,把原先撑着的一口丹田之气散了,那生生压住的毒性失去压制,倒窜回来,可谓前功尽弃。   更加上他方才出手用的乃是受伤的右手,这一拳之力何其刚猛,更是把毒给加速逼了回去,这时侯,手心里连黑血都不再流了。   顾东篱同连世珏定定地望着凤玄,外间的喊杀声渐渐隐去,笼罩此处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死寂,两人彼此相看,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希望,却都将彼此脸上的绝望之色看得一清二楚。   几乎是与此同时,暮色笼罩中,在松吟山庄里,宝嫃在敞开的窗前几度张望,终于忍不住迈步出来,于廊下来来回回走了数次,便站定了靠在柱子上默默垂头。   心噗通噗通乱跳,似是慌张着什么,也像是忧虑着什么,总是无法安分。   宝嫃把手抚在胸前,双眉不知不觉便皱了起来,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廊下那一盏风中摇晃的灯笼,正在出神,忽地听到身后有人道:“宝嫃娘子。”   宝嫃一惊,回头一看,却原来是陆通。   宝嫃便站直了身子,低声道:“陆先生。”   陆通缓缓走上前,望着宝嫃道:“宝嫃娘子怎么不回房?”   宝嫃道:“心里闷,出来走走。”   陆通道:“是不是在担心王爷?”   宝嫃转头看向别处,并不回答。陆通又问道:“难道是担心连……”   宝嫃心里越发闷,转身欲走,陆通唤道:“宝嫃娘子。”   宝嫃脚步停下,却不回头。   陆通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轻声一叹,说道:“宝嫃娘子,王爷好不容易离开京师,此番回去,只为了救真正的连世珏,他为何如此,宝嫃娘子你该明白,但此行千难万难,吉凶莫测,宝嫃娘子可又知道?”   宝嫃背对着他,肩头微微发抖。   “恐怕王爷从未跟你说过,因为他不想你忧心,”陆通缓缓摇头,最后看一眼宝嫃,道,“宝嫃娘子,此刻你心中惦念着的究竟应该是谁……你若明白了这个,就不负王爷一片苦心了。”   陆通说完之后,便转过身,缓步离开。   身后宝嫃定定地站在原地,眼中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的手拢在心窝处,从在窗前徘徊开始,到廊间来回……一直到此,在她心里,始终有一声熟悉地轻唤萦绕,此刻重又极快地冲到嘴边,像是要脱口而出般,却偏又牢牢忍住,只有泪缓慢地沿着唇角沁入口中,冰凉地,又咸又苦——   作者有话要说:瑶妈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啊~~   110、荣华:几度隔山川   飘扬的碎雪从黎明的天空飞舞着洒落,落在屋顶上,街道上,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干净雪色,显得格外静谧。   寒冷的冬日清晨,尚未有阳光,皇城的百姓亦多数都在梦中,在黎明的阴霾之中,天空也是阴郁异常,间或飘着碎雪,让人难以预知今天究竟会不会放晴。   天既未亮,城门便仍紧闭。底下把守城门的士兵兀自裹在暖和的被窝里贪睡,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到了换班的时候,拖着沉重的步子下城楼,刚上楼的士兵们打了个哈欠,正欲散开,忽然之间有人声叫道:“底下有人!”   晨曦之中,借着茫茫地雪光,将雪地中的情形看得清晰无比。   城墙下前来京城的大道,被雪覆盖成白茫茫一片,雪中正奔来一辆马车,前头四匹马开路,当中两匹护卫,后面另有六人断后,显得肃然有序,极快地往城门处靠近。   眼看着那马车已经靠近,守城的士兵统领喝令下属戒备,自己于城墙上探身喝道:“什么人!城门还未开!站住!”   马车跟马儿在城门前都停住,那前头的一匹马缓缓上前。   马上之人一袭黑衣,探手一扬,喝道:“虎牢行走,速速开门!”   那统领大惊,命城头上士兵仍旧戒备着,自己同几个士兵下城楼,又叫了几十个兵丁,才将城门打开。   城门开,却见那些人仍旧伫立外头,并不上前,只有那黑衣人单身匹马上前,将令牌递交。   统领一看,面色一变,当即躬身,双手将令牌交回,又喝令手下退后,自己也闪身让路,行礼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们进城。”   那人却一挥手,并不入内,只说道:“不必……”   统领正惊愕间,却听他又说道:“来了!”   这统领如坠雾里,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城门已开,这些人为何竟不入内?   这刹那,耳畔蓦地听到马蹄纷迭踏来之声,众人回头,却见在平明的京师大街上,如狼似虎般地飞驰来了一群人。   统领一看那些人打扮,心中便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当下退后三尺,做不听不闻状。   那来者也有十几人,簇拥着出了城门下,领头一人策马将将出城一步,道:“人到了吗?”   城门外那黑衣人道:“马车之中。”   来者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策马上前,到了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往内一看。   却见马车里头,厚厚地羊毛毯子裹着一个人,似睡过去一般双眸紧闭,露出在外的一张脸儿,睫毛长长地,不知为何,好像神情里有些忧郁。   那人一看,便将帘子放下,重新策马回来,道:“很好,交给我便是了。”   黑衣人一点头,道:“如此就劳烦顾大人了!”   那人听他称呼自己为“顾大人”,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却见连同他在内,护在马车周围的这些人,都是黑衣黑色大氅,黑巾蒙面,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而这位前来迎接马车中人的“顾大人”,自然就是顾东篱,东篱认不出护送马车的这些人是何来头,但他们却认得自己……只不过他此行来的任务并不在探究他们身份,便只不动声色道:“不必客套,皇命所在。”   黑衣人一听,眼中光芒闪过,一瞬间彼此对视,不经意地双双沉默片刻,黑衣人才沉声问道:“王爷如何?”   顾东篱见他开口问起这个,略一点头:“……众位既然接了信来此,那就奉命行事无碍。”   黑衣人沉吟不语,顾东篱心头一紧,四目相对瞬间,他似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一丝轻微却不容小觑的杀意,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一人道:“顾大人可确认来人了?”   顾东篱道:“正是。”   这一对答,黑衣人身后做副翼的另一个黑衣人哑声道:“该走了!”   黑衣人一声叹息,道:“也罢!”说完之后,手中一挥,一枚金色令牌脱手而出,竟是奔向顾东篱。   东篱不会武功,自不懂防备,距离又近,一时呆若木鸡,那枚金牌袭到他脸颊旁,无声无息从旁边探出一只手来,将金牌握住手中。   黑衣人一笑道:“物归原主!”   说罢之后,不再犹豫,调转马头,黑色大氅如一片黑云似的从顾东篱面前掠过,马蹄如同奔雷,飞驰着离开城门前。   他一动,周围护在马车身边的其他黑色云骑也跟着纷纷拨转马头,骏马奋起四蹄,如流星般地往前,极快地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上。   顾东篱凝视这些人来去如风,心中滋味复杂之极,而在他旁边,那人手中握着虎牢的令牌,若有所思道:“顾大人可看出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   顾东篱收敛心神,道:“不知道……大概是些听命于王爷的江湖豪客吧。”   那人轻笑道:“瞧着气势十足,怕不是江湖客那么简单。”   顾东篱回头看他,道:“方副统领有何见解?”   那人把令牌扔到怀中,却见他年纪大概四十左右,眉目有神,气度不凡,原来竟是上回同顾东篱前去、从蓝雪尘手中接走宝嫃的虎牢副统领方霖卓。   此刻两人目光相对,方霖卓轻声:“其实我也并不敢妄自揣测,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大人,人既然接到了,那么就进城吧,早点把人安然护送回去,我才放心。”   渐渐地,天空的阴霾散去,渐渐地出了日头。京师大街上,好些百姓正忙着清理积雪,屋檐上有些雪薄的地方被阳光晒化了,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宝嫃望着屋檐下缓慢滴落的流水,神情平淡,波澜不惊。   这分明不再是松吟山庄了。   宝嫃只记得,昨晚上子时过了,她兀自毫无睡意,在廊下走了许久,被两个女人劝回房内,却仍旧不愿睡,开了窗户往外看,站的累了就找个凳子坐着,趴在窗户边上,眼睛看着外头。   偶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凤玄回来了,慌忙爬起来探身往外看,但每次却都扑了空。   后来,不知怎地竟就睡着了,再后来醒过来后,却发现已经换了地方。   若是在之前,宝嫃定要慌张不已,不知所措,然而在经历了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古怪事,宝嫃已经有些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   再惊乍,又能如何?该来的始终要来,她挡不住,也拦不下。   宝嫃缓缓地爬起身来,冷冷静静地打量周遭,这房子,比松吟山庄那间房还要大些,布置摆设的也越发豪华,桌椅都是一色的紫檀,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子,床帐跟被褥都是触手滑顺的丝绸所制,上头还绣着华丽的种种图案,而鼻端,隐约地嗅到一股暖暖地甜香,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凡。   宝嫃看了会儿,便下了地,也未穿鞋,下了脚踏,踩在斑斓的毯子上,丝毫都不觉得凉。   宝嫃转身,把这房子看了个遍,好不容易看到出口在哪里,便向着那垂着帘子的地方走去。   宝嫃刚走了两步,那边帘子一动,有人竟走出来,一眼看到她,便面带微笑道:“您醒了。”垂头行礼之际,又转头道,“贵客已经醒了,还不进来伺候?”   宝嫃见她身着锦绣,打扮的很是出色,比乐阳县里的杜小姐都讲究三分似的,若不是在松吟山庄里见过那两个打扮的不俗的女人,定然会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在这沉默瞬间,听了她的说话,宝嫃心中才知道这人原来是个丫鬟。   “这是哪里?”宝嫃望着这人,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这一问之间,外头就又进来三个丫鬟,照面了,都先行礼,而后便又四散开。   唯独先前进门的那丫鬟没动,只又行了一礼,才恭敬回答道:“回贵客,贵客是今早上来王府的。”   这会儿,那先前走开的丫鬟里回来两个,一人捧着银盆盛了水,一人握着宝嫃鞋子,到了宝嫃身边,便跪下来,先前答话的那丫鬟俯身搬了凳子过来请宝嫃坐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便替宝嫃穿鞋。   宝嫃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不知那丫鬟跪倒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她们意思坐下,一直到她抱住自己的脚的时候才惊跳起来,道:“我自己穿便是了!”   跪地的丫鬟吓了一跳,又道:“莫非是奴婢服侍的不对?”   宝嫃摇头道:“我自会穿鞋,不用人服侍。”   那丫鬟无奈地看向旁侧答话那个,答话那丫鬟便微笑说道:“请姑娘勿惊,王府里的规矩便是如此的……”说到这里,便哑然了,原来宝嫃趁着她说话的功夫,自己便把鞋子穿好了。   那答话丫鬟见状,便只好停了这话头,只咳嗽了声,道:“那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吧?”   宝嫃哪里耐烦同她们弄这些,偏先前捧着水的丫鬟跪了地,把水盆高擎起来,宝嫃便挽了袖子,把脸抹了抹,触手才察觉这水是正正好的温水。   洗完了后,旁侧的丫鬟递了手帕过来,仍也是丝绸帕子,足足擦了五六块才擦干净了水。   宝嫃看那些丫鬟把洗漱之类用具撤下,便问道:“为什么我会在王府里?”   那丫鬟道:“奴婢们只是奉命来服侍姑娘的……”   宝嫃看着她,轻声问:“王府……是神武王爷的王府吗?”   丫鬟微笑如昔,道:“正是。”   宝嫃心头一跳,瞬间仿佛忘了呼吸,愣怔片刻,那丫鬟正要让底下人把饭食送上来,宝嫃却道:“那……王爷在哪里?”   那丫鬟有些惊讶,却仍旧回答道:“此刻王爷应该是在书房内的。”   宝嫃只觉得心头有无数个声音大声地叫起来,整个人似也有些头重脚轻,竭力地深吸几口气,才道:“书房在哪里?我……我要见他!”   那答话的丫鬟正欲想法儿拦着宝嫃,忽然间外头有人声道:“您来是有什么吩咐?”   接着一个声音略大点,说道:“来看看客人是不是醒了,再传一下王爷的话,让你们都打起精神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差池,都懂了吗?”   里头的丫鬟一听,正要出去,宝嫃却先她一步往外而去,脚步挪动瞬间,就听得外头有好些人正齐声答应,又说什么,那声音也嗦道:“横竖你们都警醒着点儿,不管怎么样……再闹出上回安姬的那事……”   正说到这里,忽然嘎然而止,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宝嫃,惊讶道:“您……”   宝嫃见面前站着的,竟是个年青的男人,不由愕然,只见他生得有些“油头粉面”似的,赵瑜跟他一比,赫然竟显得不那么娇生惯养,顺眼多了。   那后生同宝嫃一照面,愕然之余,便行了礼,问道:“您醒了?”   宝嫃道:“你们王爷在哪里?”   此刻原本屋内伺候的那些丫鬟也急忙跟着出来,答话那丫鬟陪笑道:“公公……”   宝嫃一听“公公”,便看那后生,心中疑惑地想:“明明他还年轻,为什么就叫他公公?”   “公公”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王爷说要顺着贵客的意思,既然这样,那咱就领她去见王爷便是了,只不过……”说着,就打量宝嫃的衣着,见她穿的简陋,心里几分“斟酌”,只不过一时不好意思说。   宝嫃却哪里会注意这些,听他的意思是领自己去见“王爷”,便急忙扯住他袖子,道:“求你带我去!”   “公公”看着她的手,无奈地想道:“这位可是个急性子……算了,既然王爷喜欢……”   他面上就笑道:“……好吧,你跟我来吧。”众丫鬟见状,有人便低头暗中带笑。   公公横了她们几眼,又道:“都留神着,横竖还是要送回来的……记得我的话,不然出了事,王爷跟前咱家可不替你们说话。”   宝嫃这才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动作神情里也略见古怪,似乎有些“发嗔”的意思,这神情语气,似乎在哪里见过,几分熟悉,然而她心里急着要见王爷,倒也没有细想。   几个丫鬟便陪笑相送,公公领着宝嫃出了门,宝嫃抬眼,眼前景致,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宛若天上,宝嫃无心看景致,随意左右看着,只牢牢地跟着那公公而行。   从她睡处到书房的路竟挺长似的,一路上遇到好些人,衣着各异,多半是女子,大多对这位“公公”恭敬有加,公公偶尔也同他们说笑几句,偶尔转弯或者上楼下阶梯的时候,又会提醒宝嫃道:“化雪的时候有些潮湿,留神着地上洒了水结了冰的会滑……”   甚至在经过一个陡陡的侧廊的时候,还小声对宝嫃道:“尤其是这儿,前些日子王爷有个宠姬,失足跌下来,活活摔死了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宝嫃一眼。   宝嫃只觉得莫名其妙,只不过在听到“王爷的宠姬”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跳了一下,喃喃道:“宠……”心里想:“什么宠鸡?听来像是个人,却又不像是个人,难道真个是鸡吗?不过这里虽然高又陡,恐怕也跌不死鸡的吧?鸡那样伶俐……王府里难道也养鸡的吗?”   宝嫃胡思乱想这样走神之间,脚下果真错踏了一阶,整个人猛地往前栽过去。   这紧要瞬间,一只手臂从上头探过来,用力地挽住了她的手,向上一带。   宝嫃以为是那“公公”,心惊跳之余便冲口道:“多谢……”那个“你”还没有说出来,仓促地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绯婴扔了一颗地雷   小巢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啊~~=3=   111、荣华:乍见翻疑梦   宝嫃惦记了一路,却在最没有防备之时同心中所记挂的“这人”劈面相逢,刹那间浑身如遭雷殛,几乎失去反应,而对方见她站住身形,松了口气之余,眼睛却仍望着她。   与此同时,那先一步上了台阶的公公见状,蓦地便行礼下去,口称:“奴婢万死,竟没见到王爷……”   宝嫃听到一声“王爷”,浑身一震,眼睛便看向他身上,蓦地望见他人竟是坐在轮椅上。   一瞬间宝嫃猛然将手抽了回来,退得太急,身子又晃了一下,却幸好靠在栏杆上才不曾跌落下去。   坐在轮椅上的神武王看着宝嫃,面色淡淡地,看不出喜怒,片刻才出声说道:“你退下吧。”却是对那公公说的,声音有些哑哑地。   宝嫃心神荡动,眼看他的容貌,耳听这个声音,心头冰火交加。耳畔又听到那男子细声细气地答应了句“奴婢遵命”,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在他走后,神武王才又开口对宝嫃说道:“你随我来。”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此刻才又看见在神武王的轮椅后面还另有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男人,手上一动,把轮椅转了个弯。   那男人见宝嫃不动,就回头道:“王爷叫你了,走啊。”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却跟先前那公公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上了年纪,声音越发有些沙哑,这一刻,宝嫃恍惚记起,当初顾东篱带着她去见皇帝,在门口拦着她要查看她的画卷的,便是跟这两人一般。   宝嫃看他们并未动,像是在等她,便迈步跟上,那老太监推着轮椅,一边带着笑说道:“这年是过了,天儿却越来越冷,王爷,元宵节要到了,咱们府里也好好地热闹热闹吧?”   身前之人就说道:“也好,你做主吧。”   老太监嘎嘎笑了两声,说道:“瞧王爷说的,老奴哪里能做主,不过是来请示请示,府里的事儿,还得王妃做主。”   神武王听了,也没什么言语,老太监见他不答话,就回头看看宝嫃,见宝嫃仍旧跟着,才又回转头,道:“王爷,腿上可冷不冷?才出来的有点儿急了,也忘了给您再加块儿毯子,可别着凉了。”   “放心吧黄公,本王无事。”神武王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平静说罢,忍不住侧了侧脸,似是想往后看,却又没有真的回过头来。   黄公公一瞧,心领神会,便又笑了两声,温声说道:“是老奴年纪大了,就爱嗦两句……说起来,老奴记起曾让他们熬着药,现下得去看看了。”   神武王眉头一动,便一点头:“也好,黄公去吧。”   黄公公满脸堆笑,便回过身来,双手缓缓地揣入袖内,肩背略微伛偻地,望着宝嫃道:“你过来吧,小心一些……陪着王爷回书房。”   宝嫃看看轮椅上的人,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双脚挪动一下,却又好像灌了铅。   黄公公见状,就又抽出手来冲她招呼一下,催促道:“过来啊!”   宝嫃用力使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才木讷地迈步过来,黄公公打量着她,有些不大放心,便又叮嘱道:“往前走一会儿就是书房了,要留神些照料着王爷,别出什么岔子……”又嗦说了几句,才真的走了。   宝嫃手握着轮椅的背柄,双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着,从她站着的角度,正好望见轮椅上那人的半边侧脸,整齐的纹丝不乱的头发,束发的大概是金冠,上头嵌着琳琅的珠宝嫃,身上的锦衣绣龙附凤,黑锦缎打底金线成绣,里层是雪白的绢丝,在颈间外裳内侧若隐若现地……精致之极,尊贵之极。   宝嫃一一看着,眼前从清晰到模糊,有些雾蒙蒙地。   沉默中过了片刻,宝嫃悄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轮椅上的神武王亦说道:“昨晚睡得可好?”   两人听到对方的话,各自怔了怔,宝嫃忍着哽咽,又说道:“你……”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神武王却道:“是我命人接你来的。”   宝嫃把先前想问的那句话暂且忍下,便只极小声地又问道:“那……他呢?”   一阵冷风吹过,宝嫃不知不觉凝神静听,耳畔却只听到风呼啸的声响,不见他的回答,宝嫃几乎忍不住想再问一遍,然而勇气却好像在刚才都被用光了,嘴巴张开,却又无声。   等待之中,宝嫃听神武王低低说道:“前头就是书房,你推我入内吧……”嗓音依旧是暗哑着,如同一声叹息。   宝嫃抬眸,看前头十几步远,果真有一间房,房门微微掩着,书房门口的走廊尽头,站着两个士兵。   宝嫃沉默地推着轮椅往前,到了书房边上,却见那房门口并没有门槛,神武王抬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宝嫃便推着他入内。   刚进书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原来这书房内生着几个炭炉,暖融融地,跟外头的寒冷有天壤之别。   神武王道:“把门掩上吧。”   宝嫃回身,欲把房门关上,忽然之间却有些踌躇,看看这书房内似乎并没有别人,她站在门口,就看神武王。   此刻神武王缓缓地回过身来,见她不动,便道:“怎么了?”   宝嫃看一眼他,迟疑着将房门微微掩上,问道:“他……呢?”   神武王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问的是谁?”   宝嫃双手绞着衣带:“是、是他……”眼神忐忑不安地。   神武王对上她的眼睛,忽然间微微一笑,又问道:“你说的是‘他’吗?不过……说起来,我不是才是你的真正夫君吗?”   宝嫃闻言,心头大跳,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身子几乎贴在了门扇上:“你……”   神武王慢慢道:“现在你问我他他的下落,是因为,在惦记着他?”几分探究似的。   宝嫃望着他冷静的眼神,心一抽一抽地,将那份慌张不安按下,低声便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神武王略微沉吟,终于说道:“真的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他……受了伤……”   “受伤?他在哪里?”宝嫃情急之下,迈步上前,望着神武王。   神武王双眸垂下,口吻淡淡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想见他吗?见了又如何呢?他又不是……你的夫君。”   宝嫃听着他平淡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心好像被一块极大的石头压在上面,一句话毫无预兆地便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我夫君,那谁才是我夫君呢?”   神武王双眉一皱,神情一变,蓦地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宝嫃被他一看,心缩了缩,脸色发白,手一握,道:“你、不要那么说他……我不喜欢你那么说他……当初是我认错了人,跟他没有干系。”   神武王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不知是喜是怒。   宝嫃一咬牙,鼓足勇气说道:“还有,你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神武王听了她问,手在轮椅上一按,轮椅便转了个弯,变成他背对着宝嫃。   宝嫃见他不理睬,便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又问道:“你真的是……是珏哥吗?那为什么你没有回去?难道你不知道公公婆婆和我都在等你回去?我不懂,你为什么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地……神武王爷,珏哥,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从头到尾地就都是一场梦?”   宝嫃心里头想:或许从他回到连家村那时候起,就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前半段梦很甜很好,美的不像是真的,后半段梦很苦很难,更不像是真的……或许她会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人依旧是躺在连家她那如冰窖一样的房间里,那个冰冷的炕上,抱着一团儿的冰冷。   然而这梦实在太逼真了些,那些美跟好真的让她想哭,而现在所有,却几乎让她欲哭无泪。   神武王沉默着,宝嫃想转到他跟前去,细细地望着他的脸质问,然而当想到他的脸的时候,却不由地又想到了那个人……   那晚上陆通说的对,她弄明白自己心中真正惦念的是谁,就……   宝嫃从未如此刻一样想要急着去见到凤玄,这种无法按捺的情感变作泪从眼中汹涌而出。   宝嫃望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声音哽咽无法自已:“如果、当时他没有回去……你是不是也、也不会回去了?那你知不知道……假如不是他、不是他,假如我等不到人,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宝嫃艰难地说着这句,心中却又想起同凤玄的初次相遇,在风雨里雷电下,他一跃而出将她抱住,两人在泥水中滚落……当她借着闪电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那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此刻所有的喜悦都翻做悲酸,因为自觉会失去一切,所有她珍视的曾经不肯撒手的一切……   悲辛难以自控,浑身都忍不住战栗。   神武王听着宝嫃的声音,神情变幻,肩头略有一丝极轻微的抖,沉默片刻,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你……是把‘他’当做你的夫君了吗?”声音极为缓慢,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宝嫃听到这一句,身子晃了晃,眼睛一闭,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摇了摇头,道:“不是。”   神武王按在轮椅上的手猛地一紧,重复道:“不是?”声音都有些变了。   宝嫃咽了一口苦涩的泪,说道:“我知道……我做了错事,我没有脸再……而他、他也不是我的夫君,他是王爷……怎么、怎么会是我的……”   神武王听到这里,手握在木柄上,沉声道:“那你,日后怎么打算?”   宝嫃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声道:“我想见他。”   神武王问道:“然后呢?”宝嫃道:“然后……他无恙就好,我……我会离开这里。”神武王微微转头:“你不想留下吗?”宝嫃道:“不想。”神武王问道:“为什么?”宝嫃道:“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我认得的人都变了……而我……”   神武王静静听到这里,忽然道:“你真的那么……想见他吗?”   宝嫃点头:“是啊。”   神武王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宝嫃,宝嫃对上他的眼睛,心中陡然一震:太像了,两个人实在太过相像,如果不是衣着打扮已经不同,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个人是“连世珏”,她定然会以为面前的是“他”。   宝嫃把脸转过去,不敢再看,望着他的时候,她的心跳的慌乱不堪,生怕忍不住似的。   “那好,”神武王望着她,说道,“不过他如今伤着了,正在静养,无法露面,你若是想见……那就留在这里,等他好些了,我自会安排你见他。”   宝嫃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可……现在见不行吗?”   “自然是真的,”神武王道,“现在不成,于伤不好。”   宝嫃心头略微安稳了些:“那么他为什么会伤着,伤的重吗?”   神武王正要回答,忽然间外头有人遥遥地说道:“止步。”   而后,另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说道:“止什么步!瞎了你的眼,王妃前来看王爷也需要止步?滚开!”——   112、荣华:相悲各问年   宝嫃听到外头那个声音,没来由地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似是哪里听过,一时却记不起来。   此一瞬间,神武王双眉一凝,扬声道:“外头何事?”   才有脚步声响,而后,门口一人隔着门扇道:“禀王爷,是王妃前来。”   神武王便道:“不必拦阻,让她进来吧。”   宝嫃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王妃”,正隐约记起一张极美的容颜……却见眼前门扇敞开,有人道:“王妃请。”   然后便有一个窈窕女子,率先进了书房来,一双略见锐利的眸子极快地在书房内扫了一周,目光在神武王面上掠过之后,便看向宝嫃。   两下里相见了,宝嫃才确信,原来这王妃果真就是她跟顾东篱在皇宫中见过的那美貌女子,此刻她已经换了装束,却不改那副飞扬跋扈的气质。   宝嫃对上她一双眉眼,心中想道:“她就是……王妃……我原先哪里会知道,她是珏哥的王妃呢,不对,我尚且不知,她是不是……神武王爷的原配夫人。”她想到前段的时候,心里只是有些酸酸地,想到最后一句,心却狠狠地一抽,痛不可挡。   宝嫃心里想着,便没有言语。那王妃进门后站定了,见宝嫃站着无动于衷,便又哼了声,目光从她脸上转开,只望着神武王,先懒懒地行了个礼,道:“臣妾见过王爷。”   神武王淡淡道:“免礼,你来有何事吗?”   王妃嘴角一挑,笑了一笑,问道:“臣妾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王爷了吗?”   神武王不答腔,王妃便又道:“王爷,不知道这位是谁?”眼神就又瞟向宝嫃,上下看了会,面上微微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总觉得这一身土气的妇人有些眼熟。   这一刻,王妃身边儿的侍女打量宝嫃几眼,便悄悄地站在王妃身后低语数声,王妃一听,双眉便挑了起来,下巴微扬地斜睨宝嫃。   若在先前,宝嫃知道她是神武王的王妃了,就算不懂什么礼数,也必然是会行个礼,有些惧怕的。   但此刻宝嫃见她口吻不善,神情也不似友好,隐隐地甚至透着几分鄙夷敌视似的,宝嫃自念她并不是这王府里的人,更对此处的人毫无好感,再加上这段日子她一再遭逢巨变,面对这些光怪陆离实在是心神疲倦,便对王妃不予理睬。   王妃见宝嫃仍旧木木然然地站着,也不惶恐也不行礼,素来没有人敢如此怠慢她,她心中火儿迸发,正欲发难,却听神武王慢慢道:“这位娘子,乃是东篱的同乡,前些日子皇兄也唤她进宫问过些风土人情。”   宝嫃在旁边听了这话,双眸微微闭上,只觉心凉如水,万劫不复。   王妃听了,望着宝嫃一笑,说道:“我以为怎么如此眼熟,原来果真是见过的……那王爷你为何唤她来?”   神武王并不多话,只淡然道:“自然是因为我同皇兄乃是一心。”   神武王妃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此刻便不去问神武王,只是迈步走到宝嫃身边,上下打量了会儿,才哼道:“真是越看越难看……且又粗鲁无礼,见了王爷也不知道跪地行礼?”   宝嫃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仿佛未曾听到。   王妃见状,越发不悦,提高声音,道:“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旁侧神武王望着王妃一举一动,看到此,眼神一沉,正欲出声,转念间却又忍了。   宝嫃被王妃一再逼问,便缓缓抬头,王妃站在她身侧,她便只是转过头看她。四目相对,王妃望见宝嫃双眼通红,明明似乎是包着泪在里头,然而却非惧怕畏缩,神情里仿佛带着一股凛然之意似的。   王妃心头一震,想道:“这村妇好大胆子……既然是顾东篱选了的人,总不会半分礼节都不懂,这也罢了,我一再喝问,她居然丝毫也不怕,这幅神情,难道她……”   王妃正在猜疑,外间却又进来一人,见这么多人在场,就道:“老奴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神武王不答,王妃转身,见了那人,便道:“黄公公,何必这么多礼?”   外间进来的,果真是那黄太监,身边还跟着曾领着宝嫃过来的年轻公公,后者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盛着一个盖碗。   那黄公公脸上露出敦厚可靠的笑容,道:“王妃面前,老奴哪里敢怠慢……”   王妃道:“公公,你是王府里的老人了,王爷都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却还这么懂礼数,真是难得,不像是有些个人……”说到这里,就又眯起眼睛扫了宝嫃一眼。   黄公公低低赔着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这位娘子乃是顾尚书的同乡,顾大人有事,故而托付在咱们王府里头……吩咐让好生照料呢,您也知道,王爷同顾大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自然不能怠慢了他的人。”   神武王也不置可否,王妃听了,方才神武王也是这么说的,她一方面释然,一方面又惊讶道:“她要住在府中?”   黄公公道:“想必是要住上一阵子的,王爷,您说是不是呢?”   神武王这才说道:“不错……我还有些话要问她,你没事便先回去吧。”这话竟是对王妃说的。   王妃有些怔,又有些愠怒,正要说什么,身后那侍女轻轻咳嗽了声,王妃听了,便转了念头,道:“既然这样,那臣妾就不打扰了……不过,臣妾先前吩咐人熬了汤……”   说着,身后的一个侍女上前,便把托盘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王妃亲自端了汤水奉上,道:“故而特意给王爷送来……”话还没有说完,神武王看也不看,说道:“不饿,不必了。”   王妃动作一顿:“王爷,这是臣妾让御医开的方子,又特意吩咐人熬了一个上午,对王爷的身子极好,王爷还是喝点儿吧……”   神武王道:“我自有药,不喝别的。”   王妃端着药碗有些发僵,没想到他竟如此,两人之间一时尴尬。   沉默中,黄公公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道:“瞧老奴这记性,只顾着说话去了,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小左你过来。”   身后那年轻太监赶紧上前,跪在地上,双手举高。   黄公公道:“王妃还是别怪王爷喝不下了,这几日里成天只喝苦药,喝的人都反胃了……老奴在旁边看着都替王爷难受,偏偏御医说这药每天都不能少,王爷喝了这个,真个就喝不下别的了。”说着,就把托盘中的碗端出来,碗盖去了,先取了干净银汤匙,自己舀着尝了一口无碍,才躬身献给神武王,轻声道:“王爷,刚熬出来的,您趁热喝,身子才会好得快。”   神武王伸手接过来,缓声道:“本王有些儿头晕,不喜这么多人在,黄公公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王妃一听下了逐客令,脸上便再也撑不住,瞧那神色有些发作的意思,然而神武王面白如纸,声音微弱,里面外面都透着不妥,便只忍了那口气,道:“那罢了,臣妾改日再来看王爷。”把那碗汤放回桌上,狠看神武王一眼,却见后者面色淡然,波澜不惊,她心里又恼又痒,暂时却也无计可施,拂袖转身,身后众人跟着纷纷离去。   宝嫃听了神武王的话,见王妃走了,她自觉也不能站在这里,看着开着的房门便说:“你答应我让我见我夫……‘他’的,你别忘了。”生生地才把那声“夫君”给忍了回去。   神武王听了,嘴角微微一挑,却又道:“这是自然。”   黄公公在神武王身边,见状便也说:“等会儿让小左带你去,只安心歇在府里就是了。”   宝嫃只是垂首答应着,就往门口挪了一步,却听身后神武王轻轻咳嗽了声,道:“你先留下。”   宝嫃疑惑地站住脚,回头却见神武王在轮椅上慢慢地喝药,宝嫃见他动作迟缓,脸色也很不好,忍不住说:“你怎么了?是病了吗?”   神武王听了这句,端着药的手便一顿,而后便将药碗一倾,竟把里头的药一饮而尽。   黄公公惊了惊,忙道:“王爷,您慢点儿……”将空药碗接过去,递了干净帕子,神武王在嘴角一沾那药渍,便瞥向宝嫃。   宝嫃不知他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被他一扫,没来由有几分心悸,就又低了头下去。   黄公公放了药碗,看看神武王,又看看宝嫃,终于说道:“王爷,您早上就没好好吃东西,喝药要是不吃东西,药劲儿可上不来,您看……”   神武王听了,便出声道:“你去给我做点吃的,可好?”   宝嫃正低着头,浑然没想到是跟自己说的,一直到黄公公说道:“王爷,您是说让她……”话说着,瞅见神武王的脸色,语声便嘎然而止。   神武王又道:“宝嫃。”   宝嫃冷不防里听了这个暗哑低沉的声音,竟然是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整个人似要跳起来,赶紧抬头看,不知发生何事。   神武王静静地看着她,仍道:“宝嫃,你去给我做点吃的,可好?”   宝嫃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人,张口道:“我……我?可……”   黄公公在旁道:“王爷病了数日,一直在宫内调养着,昨儿才从宫里头回来……身子虚着呢,偏没什么胃口,你若是能做点让王爷入口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宝嫃看看神武王那没什么血色的脸,终于慢慢地说道:“好……吧。”   黄公公一听,眉开眼笑,便到门口唤了小左过来,道:“带她去厨下,好生照料着,做好了吃的就给王爷送来……”说到这里,望着小左惊讶的脸色,又低声叮嘱说道,“你陪着,做好了之后,让她亲自送来,知道吗?”小左这才了然似地点头。   宝嫃出了书房,心里只觉得又是奇怪,又是不解,跟着小左往厨下走去,出了书房这一块儿地方,就再也没见到侍卫的身影,多半又是些女眷了。   宝嫃心道:“让我留下,那就留下吧,等见了‘他’一面,我就走……”打定了主意。想到连世珏竟是那么狠心,一时心里又酸酸地,想到凤玄下落不明,却更揪心,如此走了一会儿,宝嫃不经意间抬头,却见远处有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正在往这边张望。   宝嫃不以为意,低头只顾走,将绕过廊下,却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有个道:“听说是新进来的……你瞧咱们王爷,眼色越发差了,这个根本是毫无姿色……身段儿也差。”   另一个道:“可不是,瞧那打扮,王爷这是哪根筋儿不对了,闭着眼挑的不成?”   小左领着宝嫃,闻言便回头看她,低声说道:“不要去理她们。”宝嫃有些意外,便看着他一点头。   两人越走离那些女人越近,却听得其中一个道:“左公公,您这是带的什么人,要去哪啊?”   小左躬身道:“这是王爷好友顾大人的乡亲,暂住王府上。”   几个人一听,半信半疑:“什么?难道不是王爷新招纳入府的姬人吗?”   小左微笑道:“几位夫人多虑了,并不是。”见没有人再出声,就领着宝嫃走了过去,一直走出七八步远,还听得后面的声音说道:“我说呢……王爷是怎么了竟看上这样的,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又有人道:“姐姐,莫不是王爷这几日身子不妥,没去你那里,故而你才难耐地草木皆兵了吧?”   “你这蹄子,有你说嘴的份儿,合着王爷少去过你哪里?”而后便是一阵嬉笑声音。   正热闹间,另一个道:“都少说两句,给王妃听到,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这声音一出,大家伙儿都鸦雀无声了,宝嫃听到有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好似是“怕她……”之类不服气的话,却因走得远了,听不真切。   宝嫃听着几个人说话,就问小左:“她们是谁呀?”小左道:“是王爷的侍妾们。”宝嫃有些明白:“……妾?她们以为……我也是吗?”小左说道:“是啊,一帮没眼力价的。”   宝嫃苦苦一笑,都不知说什么好,心想:“我才不是侍妾,但是我是什么呢?我大概什么也不是……”她想了会儿,未免有些难受,又有些牵挂凤玄,“‘他’到底怎么样了呢,希望他没有大碍,那么我走的也放心些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啦。”想到这里,就又一笑,把万事放下。   一路走到后厨院内,那小左往前走着,边说道:“你要什么作料,都跟他们说,咱们这府里应有尽有的。”   宝嫃正在打量这王府的后厨,却见一个厨房而已,却似有三四个连家大,屋宇连绵,雕梁画柱,很是气派,哪里是个厨房的样子?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住所。   小左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里头很是明亮,且又温暖,有几个人正在忙活,见小左进来,便笑迎上来道:“左公公怎么有空来这里,莫非是总管大人有什么吩咐?”   小左道:“这回不是,我带个人来,做点儿吃食。”说着,就看宝嫃。   众人一看,各自不解。宝嫃抬头,见眼前的都是陌生的脸,且多半都是男人,她便有些不安,只看向别处。   小左见她似乎有些慌,便对一个厨子道:“老张,别愣着,快带她熟悉一下儿,看看要用什么,赶紧地就伺候着。”   那叫老张的是个中年胖大汉子,正摸不清宝嫃来头,见小左吩咐,却赶紧答应,小左见他有些呆怔,就趁着宝嫃不注意的时候,低声在他耳畔道:“这是王爷的贵客……公公都不敢怠慢的,绝对绝对不能出半点漏子!不然……”说着,又使了个眼神。   老张打了个哆嗦,赶紧道:“知道知道。”他人虽胖大,身形却灵活,两条腿一动就窜到宝嫃身前,笑眯眯说道:“娘子怎么称呼?”   宝嫃有些不安地看他一眼,低声说:“做什么?”   老张也不敢再问,就道:“您这边儿来,炒菜是这里……做饭是这里……要用什么材料……都有!”他一招手,手下的人尽都忙活起来,取菜的取菜,拿鸡的拿鸡,捉鱼的捉鱼。   宝嫃被他们恭敬的态度跟琳琅满目的菜色给震了震,又瞧见那只被养在水缸里的肥大的鱼,被捉在手里,正在拼命地扭动着。   宝嫃眼前一亮,恍惚间记起在湖边的那些日子,心想:“他们这里居然有鲜鱼,要是夫君在的话那我就可以给他做新鲜的鱼汤喝了。”这么一想,心便又抽了一下,赶紧摇摇头,镇定心神说道:“我不用那些。”   众人一听,都有些不知所措。宝嫃自己打量了一番,只要了几根香葱,一小瓢白面,两个鸡蛋,跟一小块的瘦肉并姜块。   宝嫃把葱细细切了,瘦肉切成极小的丁儿,白面用水调好了,重新刷了锅,添了水,那些大眼瞪小眼地在旁边看着,此刻就想上来帮忙,宝嫃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大家不敢违背,就仍旧站在周遭。神-婆-婷-整-理   宝嫃弄好这些,就用点油跟葱末爆了锅,加入肉丁,调味,略微炒了两下,就添了水。   火烧了会儿水便开了,宝嫃把调好的面糊一一倒入水里,略微搅了一搅,如此又煮了一会儿,微微地有点儿淡淡香气飘出来,宝嫃便把鸡蛋打在碗里调好了,缓缓地倒入锅里头,鸡蛋遇热,很快地跟面糊合成一体,最后出锅的时候,宝嫃才又把剩下的葱丝跟姜末撒进上头,姜末儿嫩黄,葱丝碧绿,衬着白玉似的面糊,倒是好看。   宝嫃做好了这些,看了周围一眼,道:“我要一个盆……”周围这些大眼瞪小眼的人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取了个瓷盆过来。   宝嫃把面汤舀出来,又道:“还要个碗……调羹。”即刻有几只手七手八脚又递过来。   宝嫃拿了一双筷子,一个调羹,小左一直在旁边围观,见状就赶紧又端了个托盘过来,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上头,转头问宝嫃:“好了吗?”   宝嫃一点头,小左便小心翼翼地把这一盆他们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放在托盘上,又盖了盖盅,道:“那我们送去吧?”   宝嫃本不想去的,目光相对瞬间,小左牢记黄公公的叮嘱,便陪笑道:“万一不好吃的话……”   宝嫃一听,心想:“原来他是怕不好吃,那个人会责怪他,那算了,我跟他去就是了,免得那个人真的发脾气,我也要替他顶着。”便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门,身后一干人才敢嚷嚷,对宝嫃的身份大为好奇,七嘴八舌地猜,又猜宝嫃做的那是什么,有人说肯定极难吃,有人说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老张道:“说来也怪,听小左公公的意思,这是王爷要吃的,不过咱们王爷素来喜欢山珍海味,精致菜肴的……难道会喜欢吃那种东西吗?”   正热闹说着,有个小丫头进来,见大家都站着说话,便道:“都在做什么呢?不用干活吗?我们家夫人晚上要吃点……”   其中一个厨子多嘴,便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番,这小丫头听了,信也不传了,飞一样跑出去,给自己主子报信去了。   如此,就在宝嫃同小左刚到神武王书房门口的时候,这新来的陌生女子给王爷做饭了的消息便也沸沸扬扬地开始在王府里传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章有个BUG,不过貌似木有人发现,等我改改吧^_^   准备吃,看完这章,应该差不多有数了吧~~   另外的消息就是,凤再上的当当跟卓越都可以买了,地址如下哈,摸个~喜欢的同学可以入手啦~^_^   113、荣华:孤灯寒照雨   宝嫃同小左进了书房,见神武王正在桌子后面,低头正看着些卷宗之类。黄公公见他们进门,便迎上来,道:“做好了?”小左躬身道:“回公公,做好了……”黄公公就看宝嫃,道:“给王爷端过去吧?”   宝嫃看看两人,终于从小左手中接过盘子来,端着往前,身后小左拉一拉黄公公的袖子,低低道:“干爹,您去看看,那做得是什么呀……万一王爷……”   黄公公眉头一挑,离开小左上前,此刻宝嫃正放下了托盘,黄公公便道:“王爷,照规矩,让老奴先尝尝吧?”   在宝嫃看来,是不明白黄公公此举何意,不过先前端的药他都得先尝一口,因此宝嫃也不觉得惊奇,只以为高门大户的规矩多就是了,全然想不到此举乃是因为怕有人在菜肴汤水之中下毒而设。   神武王一点头,黄公公取了银勺,舀了两勺在碗里,用银汤匙舀了吃了口,只觉得味道竟还不赖,当下才慢悠悠地把碗跟汤匙放下,另取了干净的碗,又舀了半碗,配了干净汤匙呈给神武王。   神武王接过那碗汤面,捧在手上,垂眸端详,汤面中袅袅热气上升,香气扑鼻,他静静凝视,也不做声,神情也不见如何。   如此一来,倒是把旁边的小左弄得心中七上八下,心想:“这女子不知什么来历,主子竟肯让她做饭食吃,我起初还以为她会什么了不得的菜色,可那碗面糊分明极为普通,这到底是怎样,我却是糊涂了。”但他们当奴才当差的,最忌讳多嘴,有时候甚至多看几眼都不成,小左便袖着手在边上忐忑,看一眼神武王,又看看旁边的宝嫃,望着宝嫃那波澜不惊的神情,又想:“这女子倒是大胆,也不知是大胆呢还是愚鲁,居然丝毫也不怕,唉,只愿王爷不会动怒,否则定然牵连到我。”   神武王捧着碗看了会儿,便舀了一勺喝了,一口吞下,温香顺滑到了喉间,登时四肢百骸都舒适了几分,当下便“马不停蹄”地吃了起来。   黄公公在旁边伺候,正仔仔细细看着神武王的表情,见他如此,一颗心便也安稳下来,当下笑道:“王爷,留神烫。”   神武王极快地吃光了一碗,黄公公早已经快手快脚又盛了一碗,小左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嘀咕:“难道真个那么好吃?早知道……起先在厨房内我先尝一口……”想到这里便又看宝嫃,看她极安静地垂着头,心中便又想:“原来她竟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手艺,难得难得,早说就好了,害我好生担忧。”此一刻,才也露出笑意来,看着那边神武王同黄公公忙着,他便偷偷地用手肘抵了宝嫃一下,本来垂着的手略一抬,拇指挑起,冲着宝嫃笑笑地一晃。   宝嫃自进门来,便一直站在小左身侧,也不上前,神武王如何一举一动,也不关心,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对她而言,面对这张时常会叫她心神错乱的脸,当真是“相见争如不见”,还不如当初面对那张顾东篱所画的图,起码在那时候,她知道面对的定然是自家夫君,但是此刻……   正自乱想,忽地被小左抵了一下,望见他打得手势,宝嫃才抬头看向神武王那侧,却见那人正垂着头吃东西,普通人吃起东西来总不能好看到哪里去,但他的样子却仍旧如许端庄,气质分毫不差。   宝嫃看一眼,心里就好像给人戳上一刀,偏偏目光竟移不开,盯着神武王,心中想道:“老天,你怎么能这么捉弄我?世间怎会有一摸一样的两个人,隔着那么远,一个是珏哥,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也罢了,竟还给我把两个人都遇到了,我先前还以为珏哥安然无恙地回来是老天保佑,如今看来,却是老天你故意捉弄我,逼我往死路上走。”   宝嫃想着想着,两只眼睛就发红,望着神武王吃东西的模样,依稀间似乎又回到连家村,在凤玄头一回回家的那个雨夜,她做了汤面给他吃,当时的那种场景,那种感觉,竟跟现在不知不觉地重叠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恍惚里宝嫃竟好像又身临其境,不知不觉中往前一步,喃喃道:“夫君……”脚步一动瞬间,手臂被人紧紧拉住。原来是站在他身侧的小左,见宝嫃神情不对,也不似是欢喜之状,就急忙出手把她拉回去。   宝嫃脚下一顿,整个人醒悟过来,眼前场景一时之间急急转换,简陋的村中小屋变作明亮华丽的京城王府,那个温柔相待她的夫君却也非昨日……她所贪恋所狂喜的那段日子终究不再。   那边上,神武王连吃了三碗,兀自未足似的,看得黄公公又喜又忧,小声道:“王爷……单吃这个怕是不足,不如再叫人去做点别的?”   这时侯瓷盆里的面糊还剩下小半盆,宝嫃本来就并没多做,神武王瞅了一眼,道:“不必了,这些正好。”正说到这里,耳畔依稀听到一声熟悉之极的唤,整个人一僵,便转过头来。   那边上宝嫃被小左及时拉回去,仓促间就低了头。   神武王望着两人站在门口的样子,沉默片刻,便道:“你方才说话了?”   宝嫃不肯看他,只是使劲摇头,小左也道:“王爷,奴婢没听到她说话。”   神武王沉默片刻,才又看向宝嫃,忽道:“宝嫃,你还没吃过饭吧?”   宝嫃不愿意答应,且心中又难受,旁边小左小心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宝嫃才恹恹道:“没有。”   神武王便道:“你做的甚是可口,本王很是喜欢。”   小左一听,眉飞色舞,心想:“王爷素来大方,这次会不会也奖赏些银两?”   宝嫃却丝毫也不稀罕他的夸奖,仍旧无精打采地,也不道谢,小左看得暗暗着急。   黄公公在旁咳嗽了声,便道:“小左,你领着宝嫃娘子下去,换身衣裳,弄点儿好的吃食……别怠慢了,住处,就暂时安排在……晚芳居吧……王爷您说呢?”   也幸亏是问了最后一句,黄公公说罢,却听神武王道:“不去那里,去朝阳阁吧。”   神武王说罢,小左跟黄公公双双色变,黄公公惊问:“王爷,真去朝阳阁?”   神武王简简单单说道:“是。”   黄公公见他意思已决,当然不能反驳,便道:“王爷决定,那自是好的……只不过老奴事先没有准备,如今得先叫人去打扫打扫,稍微布置打点一番就成。”   两人说罢,小左有些神思恍惚,听到黄公公又跟自己说话才反应过来,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向着神武王行了礼便往外退,宝嫃正也不想留在这里,便也乖乖跟着他出了门。   自始至终,神武王爷的目光便都落在宝嫃身上,一路送了她出门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一直到两人都出了门,小左把门又紧紧掩了,黄公公惶惑不安地开口轻唤:“王爷……”   神武王慢慢地喝着第四碗面汤,唇齿心肺间滋味极为古怪,闻言便道:“嗯?”   黄公公欲言又止,便只说道:“王爷,您少着点儿喝,昨日回来就没吃过东西,虽然这东西好消化……但也不宜一时喝这么多。”   他是最了解这主子的脾气的,便只捡那些不怎地紧要的说,小心看着他的神色,又道:“起初老奴见这物粗简,还以为王爷不喜,不过这位娘子倒是心细,里头有姜末,这样冷的天,正好暖胃。”   神武王听了这句,果真微微一笑,心情见好似的,垂眸望着碗里的面汤,低低说道:“她自是这天底下最体贴温柔的人。”   黄公公心头一跳,听得他的声音虽低,但一片的赞赏爱顾之意,心里惊颤不休,想:“难道这回竟果真动了真格吗,连朝阳阁都让人去住了……”一时更有些惶惑,便只跟着赞道:“这是自然,看起来便是个温顺的脾气。”   神武王听了,便道:“黄公你觉得她如何?”   黄公公方才不肯直问,拐弯抹角这么久,忽地得了这句,反倒有些不好说。   神武王见他迟疑不语,便慢慢说道:“苏千瑶有一句话说的对,你是自小看我长大的……应该知道不必在我面前瞒着什么的。”   黄公公听了,急忙把手中物事放下,撩起袍摆跪了下去:“老奴怎么敢对王爷有所欺瞒!”   神武王一探手:“你起来吧。”黄公公顺势起身,双眉紧锁,有些心事似的。   神武王沉默片刻:“当初我说要接她来,你大概还不知如何,到现在,你应该全然明白了吧。”   黄公公答的有些难:“老奴……明白王爷的心意。”   神武王道:“你觉得她如何?”   黄公公见他又问,便叹了声,道:“这位娘子,是个极单纯温顺的,只不过……人似乎有些太过单纯简直了些,王爷若真个对她有心,把她留在王府里,以她的性子,恐怕会被那些……给生吞活剥了。”   神武王一听,脸上笑意更甚,道:“生吞活剥?”   黄公公见他没什么怒意,便道:“正是……瞧着她说话做事,心直口快,看来又柔弱单纯,没什么……见识似的……怕是敌不过那些如狼似虎妖精似的人物,王爷你怕是不知道,先前你不在府中时候,那些人为了争宠暗地里用的那些招儿,斗得你死我活。”   神武王淡淡道:“这个我虽未亲眼见到,不过也能想象,黄公你忘了我自小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吗?”   黄公公闻言一笑,放低了声音:“这倒也是,宫里那些手段,跟这儿的也差不许多,不过王爷您既然知道那些妖精不好对付,怎么放心让她……”   “除了我身边儿,放在哪里也不放心,”神武王声音仍有些沙哑,然而沙哑里头却透出几分温柔来,道:“本来东篱说要替我照料着她,可是……还是想日日能见到她的好。”   黄公公听得心惊肉跳,心道:“当初只说要接个极要紧的人物过来,却没想到,内情竟是这样,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听王爷的口吻……不管如何……倒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黄公公转念一想,脸上就笑意盎然,道:“那老奴先恭喜王爷了!不过王爷,放在身边儿,也未必会放心,您可别忘了,这府里还有个……”   “苏千瑶吗。”神武王简单直接地说。   黄公公面露苦色。这是神武王第二次提起“苏千瑶”这个名字,然而在整个王府之中除了他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人敢如此直呼其名,因为,这正是神武王王妃的闺名。   行文至此,列位有仔细的,定会看出些许端倪。   譬如,这神武王若真如宝嫃所料,乃是连世珏的话,为何会如此的重视宝嫃,遥想当初宫中相见,还唯恐被认出来,且以他狠心抛弃家室的决绝,怎么会忽然之间性情大变?   更何况,这位神武王同黄公公说起王府之中的那些“妖精”,所指的自然是那些侍妾宠姬,“神武王”素来是极宠爱那些人物的,为何他会说自己从未见过?   种种古怪之处,原因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此刻的神武王,并非是昔日那喜爱山珍海味、喜欢美姬侍妾的假王爷连世珏,而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神武王爷刘凤玄——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昨天发的网址怎么变得那么奇怪~~嗯,身份揭露了,淡定看哦=3=   114、荣华:深竹暗浮烟   且说宝嫃同小左出了书房,小左心花怒放地,看门口站着侍卫,便领着宝嫃又走开几步,才转身来,手在宝嫃肩头一握,喜道:“小姑奶奶,真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   宝嫃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你干什么?”在她看来,小左虽则有些娘里娘气,却是个男子,居然“动手动脚”起来,岂不可怕?   小左一怔,而后噗嗤一笑,也不着恼,只望着宝嫃道:“我是替你高兴啊,好啦,快跟我来……你这样儿让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啦。”他这声音略细,如此说起话来,又娇嗔又是几分开心似的。   宝嫃见他举止怪怪地,可是神情却没什么恶意,便也狐疑跟上。   小左在前头走着,不忘碎碎叨叨,说道:“你可知道朝阳阁是什么地方吗?”   宝嫃道:“我又不是这里人,哪里会知道。”   小左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恹恹地,便道:“别不高兴,你瞧,王爷对你多好,干爹对你也另眼相看,朝阳阁都要住进去了……将来或许还有天大的好事呢。”   宝嫃扭头:“还有什么好事?我不觉得。”   小左又是一笑:“你呀,可真是个古怪人儿,我在这王府里,进进出出,也见过无数人,却愣是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见了王爷,纹丝不怕,王爷赞你,也不在意,王爷还对你这样优待,竟让你住到朝阳阁……”   宝嫃忍不住问:“你总说什么朝阳阁,那是什么意思?”   小左说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是这样的,我们王爷,小时候在宫内养大的,在九岁的时候才被赐了宅子外住,从九岁到十三岁,就一直住在这朝阳阁里了。”   宝嫃这才明白,本来毫无兴趣,心中转念一想,小左所说的王爷是凤玄,不是连世珏,那这朝阳阁就是凤玄小时候住过的了。   宝嫃想到这里,心就忍不住跳了几下,又问道:“那你说你们王爷在朝阳阁住到十三岁?那以后他又住在哪里呢?”   小左叹了口气道:“这个你更是不知道了,十三岁后,我们王爷就开始领兵打仗了,多半都是在军中住,一年到头也回不了王府几次。”   宝嫃愕然之余,想到凤玄,神色便有些忧郁。   小左却又打起精神来,道:“所以说,这朝阳阁历来只有王爷住过,其他谁也没这福分,干爹说让你住晚芳居王爷都不答应,特意让你住在这里,足见对你的重视啦。”   宝嫃哼了声,心想:“这又有什么,要不是为了见到……我才不住在这里呢。”   小左见她颇不以为然,到现在他倒是有几分了解宝嫃的性情了,便笑道:“总之你好生住在这里就行啦。”   两人往朝阳阁去,一路便有好些人往此处张望,渐渐地前头先显出一座高楼,小左道:“前头那座重楼和后面那片院落,就是朝阳阁了。”   宝嫃抬头相看,见那楼极高极大,一时数不清几层,便道:“以前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小左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他”是谁,一时惊乍,却又道:“是啊,如今便是你住在这里了。”心想:“这位小姑奶奶……是不是得给她教点礼节,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叫王爷‘他’,以后怕要生出事端来。”   他知道神武王对待宝嫃可谓是“另眼相看”,不会计较她的礼节,然而这府里除了神武王,却还另有别人,那些人物,可都不是善茬。   两人进了阁子,便有丫鬟仆妇迎上来,其中有几个面熟的,乃是先前早上宝嫃见过的,出来迎了宝嫃,见礼过后,便簇拥着她入内,东看看,细看看地熟悉地方。   小左又叫了个丫鬟,去后厨传信,让捡那好东西做几样赶紧地送来,才也陪着宝嫃,把朝阳阁简单看了一遍。   宝嫃本来无意看光景,只不过想到这地方乃是凤玄小时候所住过的,她心里便有一份不同之感,于是就随着这几人看了一番。   虽然是王府内的一处院落,也是简单地看了看,却也用了小一刻钟时间,后来在厅内落了脚,宝嫃正也觉得有些饿,外间的饭食却也送来了。   因为小左怕饿了宝嫃王爷责怪,便叫人快着点做好,厨房的人不敢怠慢,就把那些预备着中午给各房主子的吃食里头捡了几样儿好的先送了来,因此都是热气腾腾,香喷喷地。   宝嫃坐在桌子边上,小左同几个丫鬟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端出来,那传菜的丫鬟就说道:“因为赶得及,也没有问姑娘口味如何……就先送了这几样,鸭丁溜海参,掌上明珠,碧玉圆子,蟹粉狮子头,还有这碗是莲子百合燕窝……姑娘若是想吃什么,就再让他们做。”   宝嫃正望着桌上的那四菜一汤,多是她没见过的,耳旁更听得似是而非,也不知道这些尽是些价格不菲的菜色,随便一样儿便足够她在家几年的花费,刚提了筷子要吃,忽然觉得左手里空落落地,就道:“为什么没有馒头?”   小左一惊,而后道:“哦……是馒头啊,有有。”急忙叫人去传,一会儿工夫那馒头送来了,还陪衬着几个小花卷儿,宝嫃望着那一碟子叠放着六个热腾腾地小馒头,每个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她在家里做的足有这里三四个大小,那花卷儿也精致的很。   宝嫃无声地抓了个馒头在手上,正要吃,见这些人都站在旁边,便道:“你们怎么不坐?”   小左又是惊了一跳,赶紧道:“我们不能跟主子一桌儿吃。”周围的丫鬟听了,也都微微带笑。宝嫃知道他们这些地方的规矩多,就也没再说什么,只埋头吃起来。   宝嫃不管其他的,垂头边吃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吃了三个小馒头,菜各样也都吃了一些,最后把那碗燕窝喝了,只觉得味道淡淡地,只当是普通的汤饭而已。却把旁边这些人看呆了,寻常府内的女眷吃东西,顶多吃一个银丝卷,从没见过吃三个馒头的。   宝嫃吃完了,身子才也有几分温暖之意,她心想连世珏不会让她今天见凤玄了,便更不想出去,就道:“我吃饱了,要睡会。”说着,就起身,顺路往先前见过的卧房去。   剩下的丫鬟仆人把饭菜撤了,有好事的丫鬟便问小左,道:“公公,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人?”   小左笑道:“当奴婢的只管打听什么,好生伺候便是了……”正说了两句,忽然间外头有人叫道:“左公公,有人叫你。”   小左怕是黄公公传他,便急忙出外,出了朝阳阁,却见门口站着个小丫鬟,双眼瞪着,见了他出来,便道:“左公公,这是怎么了,我听说我们家夫人的菜给了别人了?”   小左怔了怔,才一拍脑门,道:“我道是今日的菜有几分眼熟,难道是三夫人的?”   那小丫鬟气道:“你说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海参也就罢了,横竖吃腻了,但是我家夫人的身子虚,王爷才特意找那上好的熊掌来煨了进补的,今儿是头一次要上口,怎么就给了别人了?”   小左道:“荟姐你且消消火,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不敢吃了的。”   荟姐越发不依,怒道:“若是是你吃了,或许倒没这么生气,但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个刚进来的女人来历不明,竟敢一进来就抢我们夫人的吃食,到底是什么神仙呢!”   小左“嘘”了声,道:“是我一时想差了,只是王爷吩咐不让饿着那位,我心里着急就吩咐人快些弄些吃的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把熊掌也给送了来……这这……”   荟姐大声道:“你又要说是厨下的人干的好事,怎么我听他们说是你要的,罢了,我不跟你在这里吵,你去见我们夫人,跟她说明白吧!不然,就让吃了东西的人出来,跟我去见夫人!”   小左回头看一眼朝阳阁,门口儿已经有些丫鬟在那看戏了,他心想宝嫃初来乍到,哪里懂这些,他不留神捅下的漏子,还需要他自己出面,便苦着脸说道:“这个委实跟那位没干系,那我就去跟夫人解释解释吧。”   两人去后,那帮丫鬟里幸灾乐祸地大有人在,便道:“我倒是怎么竟弄什么‘掌上明珠’,原来竟是新找来给三夫人进补的熊掌,也难怪那房里生气,本来人家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如今竟给别人抢去了,换了我我也要气死的。”   另一个说道:“这事儿没完呢,你以为只有一道‘掌上明珠’?那燕窝汤,平日里都是王妃是头一个吃的,现在又给‘她’吃了,王妃还没听信呢,若是听了信,指不定会怎么样。”   又有人说:“说起来,你们看这位主子是什么来头的?我倒是听闻,说她是顾尚书的同乡,暂时托付给王爷照看才如此厚待的……没想到竟能住到朝阳阁来,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   正热闹说着,从里间走出个妇人来,喝道:“都在这里乱嚼舌根,惊扰了贵人歇息,一个个捉出去打上一顿是不是就消停了?”众丫鬟才忙安静了。   宝嫃在里头,隐约听了三两声,却并未往心里头去,此地只是她暂住的一个地方而已,这些人怎么闹腾她都不想掺和,只不过听到丫鬟们说什么“熊掌”的时候才有些惊愕。   宝嫃记得那什么“掌上明珠”,白白地嫩嫩地,清汤寡水地还点缀着几片绿菜心似的,当时吃起来,还以为是好一点的豆腐,谁能想到是什么熊掌。   宝嫃洗了手,那先前出去呵斥丫鬟的仆妇进来,倒是生的慈眉顺眼,行礼道:“娘子现在要安歇吗?左公公曾吩咐我们,给娘子准备几套换洗衣裳,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宝嫃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裳,几日来好似真有些污了,便道:“我不要那些很贵的,只要我身上这样的就行,我换下来,洗干了后仍旧穿我自己的。”   那仆妇也不惊讶,道:“就照娘子所说的。”果真出去吩咐把那些华丽的服色撤了,留几套比较素净的端了进来给宝嫃,见她没别的吩咐,便要退下。   宝嫃望着那仆妇要退出,想到方才那些人在外头的吵闹,忽然脱口道:“等一下……”   那仆妇忙回头,躬身道:“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宝嫃却又有些迟疑,然而这人仍旧在等着,宝嫃把心一横,便问道:“我想问……府里的这些……这些、侍妾,是王爷早就有的吗?”   这仆妇闻言,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宝嫃,而后微笑回答道:“回娘子,说早,其实也不算早,……都是王爷在这一次回来后所纳的。”   宝嫃问道:“这一次?”   仆妇道:“就是在最后这次战后王爷回来……忽然间一反常态……咳,就相继纳了几位侍妾回来。”   “长陵之战……”宝嫃只觉得眼前发昏,本来心里还有个疑问的,这一刻却全也问不出来,反而只是笑了一笑,道:“是这样啊……”   “是的,”那仆妇行礼,“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宝嫃轻声回答。那仆妇见状,才又退了回去。   房间内悄然无人,宝嫃靠在床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只觉得无限疲倦,慢慢地倒身在床~上睡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将近黄昏,急忙爬起来,察觉人在何地,一时惘然。   宝嫃下地,在屋内转了一番,她知道这屋子是昔日凤玄睡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凤玄还小,宝嫃一样一样,把些摆设之类的东西看过,想象小小的凤玄在这里之态,不知不觉里面上便带了笑。   到了晚间,小左风风火火进来,把宝嫃唤了出去,宝嫃还以为是要她去见凤玄了呢,正在心慌,却听说只是让她去做饭。   宝嫃大为失望,一时发怒,小左急忙哀告,宝嫃才勉为其难地去了厨下,也不愿意做其他的,就又做了一次面汤。   小左见她肯做,已经是谢天谢地,便又同她把面汤送去,此刻书房里已经掌了灯,宝嫃远远看着那一星灯光,暗暗发誓:“进了门后,我绝对不看他一眼!”便同小左进门。   把面汤放在桌上,宝嫃始终低着头,耳畔却听到神武王安静问话的声音:“这样天冷,为什么出来没有加件儿披风?”   宝嫃置若罔闻,不见反应。   小左却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请王爷饶恕,是奴婢急着叫人出来,一时忘了。”   神武王仍旧看着宝嫃,嘴里道:“嗯,多留神些,地上也滑,回去的时候,多叫几个人跟着。”   小左一听,泪几乎要冒出来,起初又让他来传话做饭的时候,还以为王爷是把宝嫃当厨娘看待了,然而又几时见王爷对个厨娘如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他一边儿惶恐一边儿看宝嫃,却见宝嫃仍然垂着头,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小左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究竟谁是主子呀!”   凤玄却并未生气,宝嫃这幅模样早在他意料之中,见她并不抬头,便微微一笑,只喝那面汤,喝一口,便看一眼,也不知是在喝汤,还是在看人。   连黄朴在旁边都看得暗暗咋舌,暗自担忧主子把面汤喝到脸上去。   凤玄慢慢地喝着,喝一会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也不管人家回不回答。   宝嫃打定主意不抬头,不做声,反倒是小左实在是撑不住,就偷偷退后几步,拉住宝嫃的衣袖扯了扯,又向她露出一个大大地哭脸。   正好凤玄问道:“那朝阳阁住的可习惯吗?”   宝嫃望着小左的样子,便道:“挺好。”   凤玄见她回答,那脸上的笑影忍不住便扩大了些,又道:“那里久无人住,恐怕会冷,你在这里多呆会儿?”宝嫃一听,猛地抬头看他,双眉皱着,眼中也透出几分怒意。   凤玄身不由己说了这句,对上宝嫃神情,心中一震,然而他掩饰的好,面上便丝毫不露出。   宝嫃怒视了他一会儿,咬了咬牙,也不做声,转过身闷头就往外走。   小左被这变故吓得几乎晕过去,本来以为这姑奶奶终于肯做声了,没想到心刚要松下来,却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小左本能地上前拦住宝嫃:“等等,我说……”   他挡在宝嫃跟前,宝嫃就不能往他身上碰,便站住脚,这一刻凤玄忙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既然想回去,那就先回去歇息吧。”声音却仍很是温和。   小左一阵茫然,这刻宝嫃往他旁边走出一步,却又停下来,眼神几度变换,眼中已经带了薄薄泪光……小左几乎以为她要回头说些什么,然而她却始终又没有说,只是双眼闭了闭,终于迈步往外去了。   身后黄公公赶紧示意:“快些跟上……”小左忙行了礼,跟着跑出去。   宝嫃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心里又凉又苦,乱乱想道:“我本来以为珏哥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居然会狠心扔下我跟公公婆婆,若不是那个人回去,恐怕此刻我已经死了……现在想想,阿如曾经说他靠不住,还有……连爱娇还说他们先前曾经……如今我又亲眼见到……”想到白日里问那仆妇得到的回答,不由鼻酸,“原来,他真的是个那样的人……”   宝嫃急走着,身后小左鸡飞狗跳地跑上来,身后跟着两个朝阳阁的丫鬟。   小左见黑漆漆地又天寒地冻,生怕宝嫃有个不妥,便握住她的胳膊,叫道:“小姑奶奶,你慢着点儿!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小命可也就完了!”   宝嫃被他握住胳膊,泪便扑啦啦落下来,正好儿在一盏红灯笼底下,小左一眼看到,心头吓得怦怦跳,赶紧松手:“我捏疼你了吗?”   宝嫃带着哭腔道:“没有……”   小左松了口气,却又担忧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没来由为什么冲王爷发脾气?我……我也是好心才跟你说的,你万一惹怒了王爷……”   宝嫃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惹恼了又怎么样,反正我也是不想活了的。”   她陡然间冒出这句来,小左大为意外:“什么?呸呸……胡说什么!”   这刻那两个丫鬟也赶上来,宝嫃不想再继续说,转身又走,这回脚步却慢了些,小左不敢怠慢,护卫左右,一路到了朝阳阁,见宝嫃入内,他徘徊了会儿,便在外间等候。   宝嫃闷闷地进了里间,倒在床上,眼泪一时止不住。想来想去,便把凤玄想起来,将昔日两人相处的种种在心里不知不觉过了一遍,手握在胸前,死死地忍着才没哭出声儿来。   正在无法开解处,手无意间在颈间蹭过,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异样。宝嫃一愣,摊开手指在脖子上摸了摸,便摸到一物,似乎是被系在脖子上。   宝嫃从小不曾戴什么东西,更不记得曾往脖子上系过什么,当下讶异起身,借着桌上的灯光低头看去,却见颈间垂着一枚物事,烛光之中晶莹剔透,触手生温——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愁肠百结,缠绵悱恻’啊,下面估计是‘暗潮汹涌,xxxx’之类~~   115、荣华:更有明朝恨   宝嫃竭力低着头看,心里一时茫然,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何而来的,看来像是块玉,上头还雕刻着精致花纹,宝嫃细细看了看,似是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手指抚摸过玉上的纹路,宝嫃心想:“这绝不是我的东西,可是怎么竟在我身上?难道是别人给我的……”忽然间就想到凤玄,她心里一动,“莫非是‘他’给我的?可是,在顾大人领我见皇帝的时候换过衣裳,也不曾见过这东西,难道是在那以后……”宝嫃这样一想,却是对了,这玉佩正是在凤玄带她自宫内出来,去了松吟山庄后那一夜给了她的,这玉冬日生温,质地又细腻无比,戴在身上,同体温一致,更不觉得异样,何况宝嫃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时常地心神不属,故而并没有留意到。   宝嫃盯着那玉看了会儿,辗转反侧,便要将那玉摘下来,手在链子上摸来摸去,却始终不知怎么打开。   这佩玉的链子乃是极细的链条,淡金色,也看不出是何质地,捏在手里仿佛不留神就会被扯断了,然而却偏很是柔韧结实,上面有一个接口处,宝嫃知道那应该就是打开链子的关键,然而手捏在上头,倒腾了小半个时辰,身上都出了汗,却都无计可施。   宝嫃折腾了这会儿,先前那波荡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坐在床上,心中想道:“既然解不开,那就先戴着,等见了他让他取下来便是了。”这边想着,手指头在上头摸过,静静地又坐了会儿,才觉得倦意上涌,模模糊糊地便倒身睡了过去。   次日宝嫃醒来后,小左却又跑来,嘘寒问暖之后便直奔主题,原来又是叫她去给王爷做饭。   小左大为头疼,不知道自家主子弄得是哪一处,偏生他又知道宝嫃的性子,加上昨晚上闹得不甚愉快,因此小左来之前在肚子里想了无数哀求的话,准备不管如何也要求着宝嫃去。   没想到宝嫃听了他的来意之后,竟并未有他所预想的反应,只默默道:“好。”小左张大了嘴,预先排练好的那些台词儿一句也用不上了,赶紧欢天喜地又略带惶惑地陪着宝嫃去了厨下。   头一次宝嫃做饭的时候,是厨内的诸人围观,第二次做的时候,人便少了,然而此刻又来,这人忽地又多了起来,却不是厨房里的人,而是府里的各色人等,一个个翘首以待地相看。   小左护在周围,眼睛一扫,基本上王爷那几方的妾室屋里的丫鬟们都在场了,或明或暗或里或外地打量。   小左也正想看宝嫃这回做什么,一转身看宝嫃又取了面瓢,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心想:“不会又是那……”果不其然,渐渐地,小左看得明白,宝嫃又在做面汤。   在场众人显然也都知道宝嫃前两回做的是什么,一看这个,面色各异,窃窃私语。   小左望着淡然做饭的宝嫃,心里哀叹:“难道她只会做这一种吗?”   面汤做好了,宝嫃却不肯答应要跟他一起去了,小左无法,便放她回去,自己给凤玄送饭。   宝嫃自己沿路往回走,一路意兴阑珊地,看天看地,百无聊赖。昔日她在连家村里,每每地从早忙到晚,连坐一坐的时候都没有,如今倒好,空闲地让她心里发慌。   宝嫃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见她懒懒散散地走,也不敢来劝,就只也跟着而已。   如此走了一刻钟,忽地觉得乏,便坐在栏杆边儿上,靠着柱子往下看那结了冰的池塘,上头还顶着些没有化的雪,泊在假山边上,让宝嫃一时想到自己家门口那湖,正在出神,却见小左匆匆地来到。   宝嫃歪头看他,小左指指她,又把那两个丫鬟挥退,自己喘了一口气,才笑道:“小姑奶奶,我服了你!”   宝嫃问道:“怎么了?”   小左实在忍不住笑,又笑又说:“你怎么敢三顿都给我们王爷做那种东西?昔日里王爷同样的菜……除非是可口极了才吃两顿,你倒好……”   宝嫃见他说的是这个,便默默地又转头看雪。   小左绕过来,站在她身前,笑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如此大胆,难得的是王爷居然丝毫没嫌弃,吃得似乎还挺高兴的。”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个声音道:“连吃三顿那种面糊还挺高兴的?我还以为是那些奴婢们闲着乱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小左只顾着说,闻言回头,却见身后来了个盛装美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下巴微抬地看向这边。   小左急忙行礼,道:“四夫人。”   宝嫃扫了一眼,见不认得,便下了栏杆,垂头不语而已。   这来人是神武王的第四房妾室,见宝嫃并未对自己见礼,心里便极不快,道:“她……就是给王爷做饭的厨娘?”   小左听她语带鄙夷,便咳嗽了声,道:“其实宝嫃娘子不是……”   “哼,”不等小左说完,四夫人把宝嫃看了个清楚,便道,“果然还是个嫁了人的,王爷这回可真是破格的厉害……当真是好大的荣宠,昨日居然还把老三的熊掌给吃了?”   宝嫃听她说起“熊掌”,没来由心头一阵作呕,伸手在胸前轻轻一抚,微微地张口吸了几口气。   小左忙道:“这个不是故意的,是奴婢一时粗心……”   “什么不是你故意的,”四夫人见小左一味解释,在她眼中却像是在维护宝嫃,偏偏宝嫃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在一边连看她一眼都不看。四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小左说完便道,“倘若不是王爷有心偏袒,怎么好不容易找来的极品熊掌给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连老三去闹,都没赏脸见老三一面?素日里宠老三宠的上了天,这回倒好……”   宝嫃越听越是心烦,再也听不下去,便转过身,迈步就走。   这四夫人话没说完,顿时目瞪口呆,怒道:“给我站住!”   宝嫃皱了眉,脚步一停,小左知道这位四夫人脾气不好,怕闹起来对宝嫃不利,往旁边一拦,道:“四夫人,您是误会了,宝嫃娘子是王爷的贵客,是顾尚书的同乡,故而王爷才照顾有加的,王爷吩咐了让奴婢好生照料……并无其他。”小左自然知道这老四是在吃醋,便赶紧解释。   四夫人皱着眉,道:“真个是顾尚书的同乡?那既然是照料,怎么又让她做饭?”   小左心想:“你问为什么,我这儿还糊涂着呢,有本事自个儿问王爷去啊。”面上却仍伏顺地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大概是王爷吃惯了大鱼大肉……所以想换个口味……”不知不觉说到这里,赶紧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又急忙说道,“奴婢猜测,大概是王爷没吃过那种乡土的面汤,一时新鲜而已,不过人怎么会总吃面汤呢,过几日应该就不会吃了。”   四夫人看看小左,又看看宝嫃,见她穿的素淡,姿色也不算上佳,便掩口哈哈一笑,得意道:“说的好,咱们王爷便是这样的性子,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等不新鲜了也就罢了……左公公,王爷可说过中午吃什么?不会还是吃这个吧?”   小左为难道:“王爷还没有说……不过,奴婢猜可能还是……”   宝嫃在旁边听到几个“吃”字,心里不知为何格外得难受,听到这里,便加快步子离开。   小左吓了一跳,急忙叫那两个丫鬟追上,自己也才要走,却听四夫人说道:“好,既然这样儿,左公公,正午若是王爷还吃这个,你派人去跟我的丫鬟说一声,那种面糊我也听说了,是再简单不过的,不用她做,我亲自做给王爷。”   小左本要去追宝嫃,闻言便目瞪口呆:“这、这是不是……”   小左那句“不太妥当”还没说出口,就听四夫人道:“左公公你放心,我是不会做的比她难吃的。”   四夫人笑吟吟地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丫鬟上前,便递了个银锭子给小左,四夫人又道:“我保证王爷肯定会喜欢我做的。”   小左回看宝嫃,却见她走得远了,他心里着急,仓促间又不知怎么说好,便含糊道:“既然这样,奴婢先告退了。”转过身就走,身后四夫人道:“左公公,你这是答应了?”小左只当没听到,越走越远。   四夫人见小左不应,便悻悻地停了声,她的丫鬟便道:“夫人,当真要亲自给王爷做那汤啊?”   四夫人看看自己嫩白的十指,哼道:“当然不是我亲自做,厨房里的人把那汤面的做法反复看了三遍,闭着眼睛也会做,再加点儿大补的好东西,怎么不比那粗手粗脚作出来清汤寡水强?哼,王爷正是身子不妥的时候,要赶着这个时候让他知道我的好处,怎么能白白地让个粗使妇人来抢了风头,我可不像老三那么没用……”   且说宝嫃走的远了,连连吸了几口清凉的寒气才止住胸口那翻腾之意,耳畔却兀自回响着四夫人的声音似的,宝嫃慢慢停了步子,身后两个丫鬟急忙过来扶着,宝嫃推开她们,抬头一看,却见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一片空旷之处,眼前似是一座桥,伶仃沧桑地架在结冰的溪河上。   宝嫃对王府的大小全没有感觉,这会儿见了桥跟冰河,心里才又惊了惊,顿了顿后,便又往前走,正走了两步,身后小左却如脱缰的野马般追赶了上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叫:“宝嫃娘子,宝嫃娘子!”   宝嫃回头见是他一人前来,心里略觉得好过些,小左见宝嫃不用丫鬟,便喝骂那两个丫头:“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扶着!”又看宝嫃的脸冻得红红地,便又换了一副语气,道,“小姑奶奶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万一跌了不是好玩儿的,这里风大,不如回去吧?”   宝嫃道:“回去闷,我要在这里走走。”又说,“你不要骂她们,是我不想人扶着的。”   小左就叹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回去取件毛衣裳来,你,去拿个手炉。”两个小丫鬟撒腿就跑。   宝嫃见她们都走了,便上了桥,又低低说道:“这府里头的女人真多。”   小左道:“是啊……先前没这么些人,王爷也不回来,整个府里冷清的不成,自打王爷这次回来,人是渐渐多了,却又多了些聒噪烦扰……”说到这里,便又讪笑道,“宝嫃娘子,你跟她们不一样,别管她们说什么啊,你就只当没听到就成。”   宝嫃靠在桥边,低头看底下那围着石头结成的冰,喃喃说道:“没事,横竖跟我没有干系。”   小左见她有些忧郁,便说道:“宝嫃娘子,怎么总觉得你有心事?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告诉我,我帮你。”   宝嫃转头看他,眼睛眨了眨。宝嫃心里虽然不知道连世珏同凤玄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经过上回皇宫里的那一幕,以及凤玄被逼离开京城,而后传来连世珏遇险的消息……她自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是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透露的。   何况她对这件事其实也不关心,对她而言,那只是两个曾经对她极重要的人而已,除了这两个人之外的其他,她都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宝嫃伏身靠在桥头栏杆上,望着眼前情形,想到小左所说的话,便道:“左公公……对了,他们为什么叫你‘公公’啊?”   小左张口结舌:“啊?”   宝嫃疑惑地望着他:“你一点儿也不老,怎么会叫你公公?还有你穿的……我曾经见过,皇帝身边……”   饶是小左脸皮厚,这会儿也涨红了脸,咳嗽连连,赶紧冲宝嫃摆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只说道:“公公嘛……咳,那是因为我是……就是那个……”   宝嫃认真地看着他,小左对上她清澈的眸子,一时竟说不出来那个词,手在额头上一拢,终于含含糊糊道:“就好像丫鬟,侍卫一样……我们是公公……知道吧?”   宝嫃皱着眉想了会儿,这个倒是有些可以理解了,便点点头,说道:“可是丫鬟都有名字的。”   小左无奈,却又忍不住一笑:“好啦,我也有名字,我本来叫左茗的,你叫我小左,或者叫我公公都行。”   “哦……”宝嫃这才释疑,接着说,“小左,你真的可以帮我忙吗?”   小左才松口气:“那当然了,你尽管说。”   宝嫃道:“我在这里,也没有事做,你们这个王府里,有织机、纺车吗?”   小左张口结舌:“那是什么?”   宝嫃看他这幅表情,就知道没戏,便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再说的,想了想,就道:“我整天呆在这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要闲出病来的。”便又问:“那么,你有钱吗?”   小左一听“钱”,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道:“不是我自夸,我的钱可多了,你要钱吗?”   宝嫃道:“我没有钱,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小左说道:“没问题,不过,你要钱做什么?”   宝嫃道:“我想买两匹布,我会做衣裳,做好了,你可以拿出去卖,卖了钱,就把借你的还了,然后剩下的再买点布,我想……”   小左眨巴着眼睛,被她绕的有些发晕:“你想如何?”   宝嫃道:“我想……做两套衣裳……”   小左听到这里,就一拍手,道:“原来你是嫌府里准备的衣裳不好啊,没关系,你只管说,我叫人给你去买,要什么样儿的都有……”   宝嫃见他误会了,忙道:“不是我穿,我是想给别人做的。”说完了,又有些后悔。   小左眼睛一亮,他也是极想探知点□消息的,奈何黄公公什么要紧的事儿也不跟他说明,此刻便道:“是谁?唔,我猜……莫非是你的夫君吗?”他自然不笨,看着宝嫃的神情,一猜就猜了个准。   宝嫃一惊:“你怎么知道?”忽然间又道,“不对……他已经不是我夫君啦。”   小左见她承认了又否认,心中通明,便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慢慢说道:“啊,那我知道了……难道你是被夫君休了吗?”   宝嫃心头一凉,可是细细想想,虽然不是那么回事,却也差不多,就点点头。   小左见她认了,当下高声叫道:“你看看,我说吧!你那是什么夫君,真是个不长眼的,宝嫃娘子你这么好的人,他怎么竟然忍心不要?亏你还惦记着再给他做衣裳,那种负心人,活该他没衣裳穿是真的!”   宝嫃苦笑摇头,小左见她始终不露欢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道:“宝嫃娘子,你放心吧,天底下好男子多得是,对了!这京内哪个人不想抱我们王爷大腿的?王爷对你这般厚待,只要你愿意,王爷肯定能替你挑个更好的人,如果你不愿意求王爷,那顾尚书也行啊,顾尚书交游广阔,认识的都是才子……”   宝嫃听他越说越离谱,心中本是忧郁难解,此刻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低低道:“你在胡说什么啊。”   小左道:“我可不是胡说……退一万步说,如果王爷跟顾尚书不肯帮忙,你若不嫌弃的话,我也认识许多侍卫兄弟……还有王府外的一些认识的,虽然不比那些高门子弟,但也有几个忠实可靠的……”当下就在心中开始回想自己认得的都有哪些适婚年龄的男子。   宝嫃笑着摇头:“我不要……”   小左见她总算露出笑摸样,正要再撺掇,忽然之间便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左茗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口没遮拦的家伙被捉住了=3=下回会不会吃竹笋炒肉~~~据说今天是那啥夜~于是都要快乐啊xdd   116、荣华:离杯惜共传   先头宝嫃做好了饭,小左送了去,凤玄见宝嫃未到,自然就问。小左报喜不报忧,就说宝嫃先回去吃早饭了。凤玄哪里会信。   宝嫃同小左在桥畔说话,却没留意旁侧不远处廊桥上有座小阁子,夏天的时候正好在此乘凉,黄公公陪着凤玄,在此处把两人的说话听了个大概。   小左听了这声音,惊讶回头:“干爹,您怎么来了?”   黄公公站着,便使了个眼色,小左急忙走过来:“干爹有什么吩咐?”   黄公公抬手,忍不住在他头上打了一下,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子!”   小左张口叫苦道:“干爹,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就是陪着说说话儿。”   黄公公用力一瞪他,小左便不敢说下去,黄公公扫了一眼,见宝嫃远远地,便放低了声音道:“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什么亲事……再敢说半句,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左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嘴:“这、这是为什么啊……”   黄公公往旁边那水阁上扫了一眼,小左跟着看过去,心中似懂非懂,黄公公道:“总之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左琢磨着,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是说我不该提宝嫃娘子的伤心事吗?干爹不去伺候王爷,怎么又来管这件小事儿,还郑重其事的……”忽然之间心中一惊,望见那水阁的窗扇一侧虚掩,“干爹是王爷的心腹,方才又向我使眼色,难道王爷在这儿?难道……王爷对宝嫃娘子有意?”他想到这个念头,呆若木鸡。   黄公公见小左答应了,便道:“这么冷的天儿,别让人在外头站着,陪着回去吧。”   小左呆呆怔怔,见黄公公似要走,便急忙道:“干爹,还有……宝嫃娘子说要借我钱买衣裳料子,她嫌自个儿闲着,要做衣裳,你说……”   黄公公疑惑道:“要自己做?没给她备衣裳吗?”   小左笑道:“并不是,备了好些,好似是想做给那个休了她的负心汉……”说到这里,忽地瞄见黄公公的眼神,急忙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嘀咕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人……”   黄公公踌躇片刻,便沉沉道:“这个你先别多嘴,也别说借,府里头多少布匹,捡几匹好的给她送去就是了……”   “好好,”小左忙道:“那就更方便了,我听干爹的。”   小左点头哈腰,说完后便转身回到宝嫃身边,将陪着宝嫃回去的时候,忽然间想到四夫人说的那件事,本来想回去同黄公公说声儿,转念一想却又作罢了。   那边黄公公目送两人离开,便才拾级而上,入了阁子,却见凤玄坐在轮椅上,人在窗边,正也目送两人远去。   黄公公上前,道:“王爷,左茗陪着宝嫃娘子回去了。”   凤玄凝视宝嫃远去的身影,淡淡道:“她无恙吗?”   黄公公道:“没什么,听左茗说,是在这府里头有些闷……说是要两匹布料裁衣裳呢。”   “裁衣裳?”凤玄回头看他。黄公公陪笑说道:“是啊,真真是个闲不住的人。”凤玄道:“她要什么,便随她的心意,只要她能高兴些。”黄公公道:“那是那是,老奴也训过左茗了,让他不要胡说八道,其实他也是一片好心,就是那张嘴有时候会乱跑。”   凤玄微微一笑,道:“难得能逗她开心,罢了。”   黄公公见他并未动怒,才松了口气:“王爷今日要进宫吗?”   凤玄沉默片刻,道:“去一趟吧。”   宝嫃同小左回到朝阳阁,走到半路,正好遇到那两个返回来的小丫鬟,小左替她将披风围了,又叫她拢了手炉,宝嫃只觉得身上渐渐回暖,心绪宁静下来后,忽地就觉得极饿,才想起早上没吃东西,她伸手摸一摸肚子,小左目光如炬,即刻留意到了:“是不是饿了?”   宝嫃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左笑道:“你看你,饿了也不知道说,我叫人准备吃的,咱们回去吃。”   宝嫃望着旁边假山上一点白雪,张口忽道:“我不吃什么熊掌。”   小左“噗”地笑了出来:“我的小姑奶奶,你道是那熊掌见天能吃的?也是你的福气才……”说到“福气”的时候,双眉一皱,极快地却又展颜,“罢了罢了,总归咱们不吃那个。”就吩咐丫鬟跑一趟厨下。   人回到阁内后,洗了手,过了会儿厨房就把早饭送了来,并没有许多菜,几个银丝卷,几个豆沙包,还有几个馒头,粥饭,盐青笋小咸菜之类的清淡小菜三四样,宝嫃坐在桌前,只觉得越发饿了,难得的菜又好像和胃口,便吃了两个银丝卷,一个豆沙包,一个半馒头,小菜也吃了一半,又喝了一碗粥,吃得饱饱地。   小左见她吃完后,便跑了趟库房,亲自找了两批好料子,叫了两个人抱着又回来。   宝嫃吃完了正在犯困,见小左把衣裳料子送来却精神一振,赶紧跑来看。   她先前多半穿粗布衣裳,只跟凤玄的那阵儿才有件儿略好的衣裳穿,如今看小左抱来的多半是锦缎料子,一看就价格不菲,就有些忐忑。   小左心思玲珑,便先问道:“怎么了,都不喜欢吗?”   宝嫃道:“好是好,这样做出来的衣裳有人买吗?”   小左拍胸道:“那不得抢破头呀!”   宝嫃笑道:“你都没有看过我的针线,万一不好呢,我先试着做一件,你看看再说……”她挑了挑,找了一匹看起来比较不打眼的料子,准备先试试针线。   当下宝嫃便在这阁子里做起针线活来,她呆的这房内暖炉放了七八个,十分暖和,宝嫃站在桌子前,回想着凤玄的身量,慢慢地把布料小心地裁开。   朝阳阁内的一些丫鬟仆妇,便好奇地聚拢过来看,见宝嫃认真做活,便不敢吵嚷,只是惊奇不已。   宝嫃裁好了衣裳,便坐在桌前飞针走线,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又犯困,抱着针线活回到床边,撑着又缝了几针,靠在床边就睡了会儿,一睁眼的功夫,便已经过了正午头了。   难得小左没有来叫她去做饭,宝嫃心想:“他应该是吃腻了吧,这府内那么多的厨子,为什么要我做……他先前都没有吃过一次我做的饭菜,这回却又好像很喜欢吃……真的像是那个女人说的,只是贪图新鲜,若真的爱吃,又怎么会不回家,反而要留在京内?真爱吃我做菜的,还是……”   宝嫃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拿了衣裳,又做了会儿针线活,一直到小左探头探脑地进来,见她坐着,便笑道:“我听她们说你睡下了,什么时候起来了?”   一眼看到她手中的衣裳,便道:“先别忙,快过了吃饭的点儿了,不觉得饿吗?”宝嫃听他说到“饿”,果真也觉得有点饿,便点头。   小左笑道:“那先出来吃饭吧,王爷进宫了,正午大概不会叫你去啦。”   宝嫃手势一顿:“进宫?”   小左道:“是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总之你先吃饭别饿着要紧。”   宝嫃被小左拉出来,将午饭吃了,她十几年都干惯了家务活,忽然间闲散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有些沉重,吃完了后也有些犯懒,却不肯回去坐着,就站在窗边消食,便闲闲地看外头光景。   正看了会儿,忽然间却望见几个丫鬟从外头一阵乱跑,有的便跑了进来,隐约听到有人说道:“快去看,真真好笑!”   宝嫃不知发生何事,横竖闲着,就走到门口听,却听外间人道:“不清不楚的,什么好笑?”   那丫鬟激动莫名:“你们还干站着,快去偷偷瞧一眼热闹……是那房里的,不知怎么,竟被王爷罚着喝那面……什么汤呢……那么一大盆呢……”   宝嫃听得莫名其妙,隐隐地却又有几分预感这件事情好像跟自己有关,却见几个丫鬟鸡飞狗跳地出了朝阳阁,显然是去看热闹了。   宝嫃郁闷地望着,觉得自己不该跟着她们一块儿跑去看,就安了心又回来,倒了杯温水自己慢慢地喝,喝了会儿,便依旧坐下来做针线活。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左却又疯一样跑了回来,一进门,看宝嫃端正坐着心无旁骛似的在干活儿,便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小姑奶奶,这阖府上下,也只有你能在这里稳稳地坐定了……”   宝嫃见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便随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小左哈哈笑着,手一拍,道:“就是那四夫人,我以为正午王爷不回府了,倒也是好,省了一件事……没想到王爷又回来了,你还记得她说不要你做饭,自己要亲手去做吧?她还真的去做了。”   宝嫃把布料放在膝上:“啊?”   小左道:“她做好了后,巴巴地叫人送了去,没想到王爷连吃也没吃一口,就问是谁做的,这下便捅出来,王爷人也不见,只说‘谁做的让谁全吃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便学着凤玄略微暗哑的嗓音,倒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相像。   宝嫃听得瞪大眼睛,小左学完了,又乐得弯了腰:“我的天,两个人押着四夫人,逼着她把那一锅子的粥给吃了,我瞧她吃的都快要吐了……可还没吃完呢!”   宝嫃听到一个“吐”,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手在胸口抚了两下,又喝了口水。   小左见她不笑,便呆问道:“宝嫃娘子,你怎么不笑?”   宝嫃微微蹙着眉头:“为什么要笑?”   小左怔了怔:“她……她自不量力地……还想在王爷面前邀宠,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颜面扫地呀……你看上午的时候她有多嚣张,很是看不起人,没想到转眼就丢了这样大的脸,岂不是好笑的很?”   宝嫃叹了口气,说道:“那么王爷没有吃她做的吗?”   小左点点头:“那当然,一口也没碰!唉……说起来真神了,王爷怎么一口也没碰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宝嫃正要拾起针线活重新做,听了这句,心头没来由一颤,心里极快地似闪过一个模模糊糊地念头,但是那念头极不可思议,因此连稍微清晰一点都不曾就沉没心底去了。   宝嫃苦笑道:“谁知道,那王爷吃什么?不会又让我去做吧?”   小左道:“这倒是没有……大概是在宫内吃了才回来的吧。”   宝嫃便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又开始缝衣服。   小左本来是想告诉她这件事,让她也高兴一回的,没想到宝嫃只是惊奇了一下,全没些他意料中的开心模样。   小左望着她安安静静飞针走线的样子,不知不觉看呆,只觉得时光都好像停顿了,外头那些好笑的、不好笑的红尘喧嚣事也都尽数撇在窗外,半点不沾身。   小左呆了会儿,鬼使神差地就问:“宝嫃娘子,你真的是给你那夫君做的衣裳吗?”   宝嫃手颤了颤,头垂得更低,却不回答。   小左道:“其实……他既然那样儿了,你又何必……”本来想继续说,忽然想到黄公公的叮嘱,便打了个寒战,赶紧转开话题,笑道,“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正在干笑,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小左心头一紧:“莫不是她气不忿,闹到这里来了吧?”赶紧出去查看端倪,没想到却看到外间的丫鬟仆妇都跪在地上,而正有个小小人影,从门口迈步走了进来,年纪虽小,派头却大,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楼内一扫,便看向小左。   小左怔了怔,继而脱口叫道:“殿下,您怎么来了!”赶紧扑上去跪地接驾。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啊大家~苦苦码字终于上来的我要郑重报告一下这个好消息:《凤再上》全面上市啦,独家番外,都有精美的签名海报,书签~~~同时在微博举办有奖转发活动,转发微博有机会获得实体书哦,欢迎踊跃参加~^_^   正好快过年了,我也准备搞一个活动,正在考虑中……   微博地址的话,微博上搜索“八月薇妮”加关注就行,直通车如下点一点也能到达,我的专栏里也有地址~~史上首次不容错过啊,现在转发的人少少,因此中奖率~~你懂得~:   117、荣华:墙角数枝梅   这来者看来不过五六岁,身量不高,差不多到左茗的大腿,却一脸严肃矜持,衣着华贵,正是当今天子刘圣的东宫太子,唤作刘拓,小名“飞鲸”。   刘圣负手进门,身后一步之遥跟着两个太监,两人身形矫健,行走时候步伐沉稳,却是两个武功高手。   小太子刘拓斜睨着左茗,便道:“小茗子,你跑这儿偷懒了,我都找你半天了。”   左茗抬头赔笑道:“奴婢不知道殿下来了,若知道,一早就到府门口接驾了!”   刘拓哼了声,脸上露出不信之色,说道:“满口胡说,我看你是皮痒了,你不是诚心躲懒,跑到我王叔昔日的住处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打量。   左茗心想:“原来他不知道宝嫃娘子住在这,不过他若知道,定然要好奇追问……这解释起来可就难办,然而不说的话……”   左茗从小在王府内以奴婢身份长大,跟在黄公公身边,学了个八面玲珑的心思,遇到事情总会多想一想,先前凤玄未回来之时,刘拓偶尔想念自己王叔,便会来府上,却每每不得见,黄公公就让左茗来陪着他玩,一来二去,便有些熟了。   左茗对这小太子的心性颇为了解,因此忌惮着,思谋要不要吐露实情,但是小太子刘拓却也不笨,见左茗一瞬沉吟,便道:“你果真是在偷懒的,你们这起奴才,惯会这样糊弄,不狠狠教训的话怕更要变本加厉了。”   左茗一听,暗暗叫苦,便道:“太子饶命,奴婢并没有偷懒……”正要解释,却见宝嫃从里头出来,一眼看到他跪在地上,身前还站着个小人儿,便惊讶问道:“怎么了?”   刘拓一抬头,望见面前的宝嫃,见她满面讶异地望着自己,他一怔之下,便道:“你是谁?”他身后的太监也道:“见了太子,还不跪下?”   宝嫃一听“跪下”,只觉一阵头疼,心想他们这京城内的人怎么动不动就让人跪,然而她见左茗跪在刘拓跟前,却也知道这小家伙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听到“太子”,便有几分惊奇:“你是太子?”   刘拓很是奇怪为什么宝嫃并不下跪,听她问,却又镇定下来,矜持而威严地说道:“不错。”   宝嫃走上前来,左右打量他,又问道:“你是几太子?”   刘拓吓了一跳,连他身后两个太监也怔了,跪在地上的左茗脑中嗡地响了声,刘拓叫道:“什么叫做几太子?!”   宝嫃端详着他,只觉得这小孩儿生得异常好看,眉眼里还有几分熟悉……便打量着他说道:“我只听说过龙王三太子,哪吒三太子,从来没听说过大太子,二太子的……你大概也是三太子吧。”   刘拓闻言,目瞪口呆,本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呆起来便如白玉娃娃般,格外可爱。   宝嫃见他发呆的模样,越打量越觉得喜欢,便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喃喃说道:“太子果然都长得很好看啊……”   左茗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已经晕在了地上。   刘拓被宝嫃往额头一模,先是浑身僵硬,而后一张小脸儿便没来由地迅速发红,叫道:“你做什么!”   宝嫃露面的时候,跟随刘拓的两个太监便知道她不会武功,又看她柔柔弱弱,便不以为意,极至宝嫃口出惊人之语,他们两个便俨然也有些痴呆,没想到宝嫃竟能如此大胆地伸手摸太子,一时也跟左茗似的,反应不过来。   一直等到刘拓大声叫起来,两个太监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擒”人,这功夫左茗闪电般从地上爬起来:“切勿动手,误会误会!”张开双手挡在宝嫃跟刘拓之间。   刘拓红着脸,不知是气恼还是羞着,自他出生,开始稍微懂点事后便没有人敢擅自“动”他一下,此刻就宛如一只小刺猬一样,“剑拔弩张”地望着宝嫃。   左茗叫道:“殿下,宝嫃娘子是顾尚书的同乡,王爷的贵客,她刚进京几天,还不懂些宫廷礼节……王爷说不用拘束她的……”   两个太监听了,似有些投鼠忌器,便等刘拓指令,刘拓闻言,脸上也渐渐地露出诧异神色,看看左茗,又看看宝嫃,道:“她?……是顾老师的同乡?还是我王叔的……,喂,狗奴才,你不是骗我吧?”   左茗见小太子收敛了不再发威似的,便竭力露出十万分真诚的表情,道:“千真万确,何况王爷现在府中,奴婢怎么敢说这样的谎话欺瞒殿下,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刘拓见左茗信誓旦旦地,心里疑惑,歪着头看宝嫃:“顾老师有这样的同乡……我怎么没听说过……”   左茗趁机挥挥手,便把一地的仆妇挥退,宝嫃见大家都退了,又听到提及顾东篱,未免又想起心事,便没有再看刘拓的兴趣,默默地转过身也往屋内走。   刘拓见她一声不吭地就要走,张口结舌道:“你……她……”   左茗却明白小太子的心情,赶紧跑过去拦住宝嫃,道:“宝嫃娘子,且等一等……”   宝嫃道:“有什么事?”   这会儿刘拓回过神来,便走过来,往上看着宝嫃,说道:“你怎么如此无礼!见了我不行礼,要走也不告退?”   宝嫃默默地瞅着他,说:“那你想怎么样?”   刘拓震惊,刚才合上的嘴不知不觉又张开,吸了口冷气儿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宝嫃道:“反正我是乡野里来的,不懂礼节也不懂规矩……”想了想,又说,“是了,还有我是顾大人的同乡,王爷的贵客呢。”说完最后这句,无奈地叹了口气,满是自嘲的口吻。   左茗毛发倒竖,只怕太子一言不合勃然大怒。   这刘拓年纪虽小,却已经开始读书,顾东篱便是他的老师之一,刘拓身为太子,又因种种原因,养成一个未来帝王的狠厉跋扈脾性,左茗因为陪着他“玩”,就曾被责打过多次,但刘拓对底下之人虽毫不客气,对于顾东篱却有一份师道上的尊敬,对于凤玄也是又敬又怕又爱。   因此左茗先把他最怕的两人抬出来,才让刘拓不敢任性妄为。   刘拓打量着宝嫃,想发脾气又不敢,实在为难。这边宝嫃说完了,便不理他们,自己进屋去了,刘拓哑然无声,手抬起指了一指宝嫃,对左茗道:“她……她……平日也这样?”   左茗说道:“是啊太子,王爷说不必约束她。”   刘拓道:“可、可……可是为什么她居然住在这儿?”   左茗心道:“问的真好,我正也纳闷呢。”便冲刘拓笑道:“这些都是王爷决定的,大概王爷觉得这儿比较适合她。”   刘拓歪头往宝嫃的屋望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左茗生怕他留下来又生事,便小声道:“太子,这里不好玩,奴婢陪你出去玩吧?”   刘拓迟疑着,终于答应了声:“好……吧……”左茗大喜。   宝嫃在里屋,重新拾起那块衣料,耳畔听着左茗陪着刘拓出去,她叹了口气,喝了口水,便又开始缝衣裳,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不由地想起刘拓的模样,只觉得那小孩的脸长得很是惹人喜爱。   宝嫃想了会儿,不知为何心情却好了些,目光转动瞬间,望见针线盒里有几块裁下来的布头。   宝嫃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笑,便把那些布头取出来,放在裙上拼拼凑凑。   刘拓跟着左茗到了朝阳阁外,回头看头顶那牌匾,心中始终埋着个疑问,便道:“小茗子,真的是王叔让她住在这里的?”左茗道:“一千万个真呢,殿下,您不信?”刘拓想了想:“不过王叔跟顾老师交情颇好……如果说是看在他的面儿上倒也说得过去。”左茗见小殿下心思活络,说得有理,忍不住也点了点头:“奴婢觉得大概是这样。”   刘拓便哼了声,斜睨着他道:“小茗子,今天玩什么,下雪的那天,我本来想来找你玩骑马打仗的,母后拦着不许我出来,现在雪没了,不好玩了。”   左茗心中叫道:“幸好没出来。”却笑道:“这几天天儿一直阴阴地,大概很快就会再下雪,到时候奴婢陪殿下玩。”   刘拓背着手,道:“那今儿岂不是无聊?”   左茗想到他昔日玩得那些古怪法子,不敢提点,就道:“殿下,天这样冷,不如让奴婢叫厨房做点好吃的……”   “中午刚在宫里吃了,”刘拓横他一眼,这功夫一块儿走到一片假山石前,刘拓望见几只麻雀从山石上飞离,便灵机一动,说道,“对了,我们玩射箭吧?”   左茗暗暗叫苦:“殿下,天冷,怕冻了手。”   刘拓道:“你敢抗命?”   左茗忙跪地:“奴婢不敢……”心里却无奈地叹道:“早知道就不急着把他引出来了……若是他留在朝阳阁,跟宝嫃娘子闹起来的话,我就极快地去告诉王爷,看看王爷如何处置……唉唉,该这样才是,失算了。”   刘拓见他跪着,便抬脚在他肩头一踹:“快点赶紧去收拾!”又对两个跟随太监道:“去给孤把衬手的弓箭拿来。”   刘拓年纪小,但玩的花样层出不穷,弓箭都是小一号的,片刻后,左茗也准备妥当,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头上也罩着个极大的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假山丛里窜来窜去假作猎物。   原来刘拓因年小力弱,虽然弓箭上准头还好,但射距总是也远不了,便只能让左茗扮演猎物取乐,幸好他的弓箭头上都用布裹住,左茗又包裹的严实,才能陪这位太子玩这种搏命游戏。   左茗在假山里窜来跳去,还不能躲得太敏捷,总要露出点破绽给太子射到,如此半个时辰将过,左茗蹿跳的脱力,脚下踉跄之余,便从假山上掉下来。   所幸那山石不高,左茗站稳了,手仓促里往旁边一扶,暗自道:“幸好幸好。”却见眼前刘拓带着两个太监跑过来,见状都呆在原地。   左茗这功夫才察觉手上感觉有些不对,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却见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支胳膊,更坏的是,在场的足有十几人。   “啪”地一声闷响,左茗只觉得头套都被打歪了,紧接着身上一疼,比被刘拓用弓箭射中要疼多了,是被人踢了几脚似的。   左茗眼前一团漆黑,耳畔模模糊糊听人道:“下作的奴才,瞎了眼!”左茗站不稳,便跌在地上。   刘拓提着弓箭,见左茗在地上乱转,又一跤摔倒,他人小又是上位者,便只觉得好笑,也不过来拦阻。   左茗摔倒后仍竭力挣扎,慌里慌张地去摘头套,摘下来后,昏头昏脑里才见面前的一干人等竟是王妃同一些贴身的仆妇丫鬟,方才他的手碰到的正是王妃。   左茗心惊胆战,急忙爬起来跪定:“娘娘……”   王妃气急败坏,喝道:“原来是你这狗奴才,我以为是谁这么大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拉出去打死!”   左茗吓得脸色都白了,猛地便磕头求道:“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王妃饶命!”头碰在坚硬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刘拓这功夫才跑过来,不紧不慢说道:“婶婶,看在我的面儿上,饶他一命吧,他是陪我玩着呢。”   王妃不敢对他无礼,便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冰天雪地的,玩什么呢?”   刘拓道:“玩射箭,这奴才倒也顶用,就别为难他了。”   王妃笑道:“殿下说情,那就是这奴才的福气了。”又扫一眼左茗,喝道,“哼,狗东西!便宜了你。”   左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妃又看向刘拓,道:“殿下,别跟这些下贱的奴才玩儿,跟我去看看王爷在做什么吧?”   刘拓一听,双眼一亮便要答应,转念间却又道:“不啦,我迟些再去,婶婶先去吧。”   王妃见他竟拒绝,却也无奈,又瞪了一眼左茗,才率众离开了。   王妃离开之后,刘拓看着地上的左茗,望见他仍在发抖似的,便噗嗤一笑,道:“狗奴才,你怕什么,有孤在,难道会眼睁睁地看她把你杀了?”   左茗叹了口气,才慢慢抬起头来,刘拓望见他额头上竟磕破了,居然流了血,惊讶之下,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有些脏,便皱眉道:“看你这幅模样,真没用!起来去收拾收拾吧!”   左茗哑声道:“多谢殿下。”   刘拓把小弓箭往身后一扔:“不玩了,没意思。”迈步往前就走,左茗望见他离开了,才慢慢站起身来,手在额头上轻轻抹过,手指上果真一抹血迹。   刘拓信步而行,心想:“小茗子那奴才不顶事,被个女人吓成那样……跪在地上发抖呢,该不会吓得尿裤子吧,哈哈,胆小鬼,真没意思。”   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宝嫃,眼睛便又发亮:“那个人见了我一点儿也不怕,听说她也不怕王叔的,不知道会不会怕王妃……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如去看看。”他想到便即刻要做,当下便又往朝阳阁去。   刘拓到了朝阳阁,那些丫鬟仆妇因宝嫃不用伺候,便都在房内偷懒,刘拓一径入内,在门口探头探脑,却见宝嫃坐在个暖炉旁边,低头正在认真地忙着什么。   刘拓看了一会儿,示意两个跟随不要入内,才蹑手蹑脚往里头,将要走到宝嫃身旁,却见她手中竟握着个胖乎乎圆滚滚地物件,看起来像是只动物,只有些看不出是猫,狗还是什么。   刘拓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便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宝嫃正在聚精会神地给那缝着,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声,一抖之下手便滑了一下,差点刺破手指,赶紧停下来,抬头见是刘拓,便问:“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小太子虽然小,不过很凶猛,是只小狼,宝嫃宝嫃要小心呀xd不知为啥上一章的链接居然打不开,我修改再试试~这回发一下《一诺倾心》的地址,希望可以打开,不过也可以去我的专栏看,最近把专栏装修了一下,所有实体书都在里头^_^   《一诺倾心》写得是我特别爱的小诺诺,在所写过的这些里头,小诺诺,宝嫃宝嫃,以及九重天里的秀行,桃红里的幼春,都是萝莉系的甜萌妹子啦~>333<好想抱一只~~这也是第一本现言的实体,撒花xdd   118、荣华:凌寒独自开   刘拓见宝嫃抬头,便即刻又负了手,略昂起下巴,道:“孤不能回来吗?”目光在宝嫃面上略作停留,便看向她手中的玩偶,忍不住又问道,“这是什么?”   宝嫃慢慢道:“是我做的小老虎。”   刘拓双眼露出亮光:“小老虎?”忽然之间又反应过来,便咳嗽了声,“这哪里像是老虎,老虎是这样儿的?”   “那老虎是什么样儿的,”宝嫃不以为意地,打量着手中暖暖的玩偶,里头塞得是棉花,显得胖乎乎圆滚滚地,“皮老虎、布老虎都是这个样儿的啊。”   “皮老虎又是什么?”刘拓疑惑地望着她。   宝嫃在手中比划了一下,道:“就是泥塑的彩色小老虎,很好玩的。”   “好玩?”刘拓双眼光芒越盛,“哪里有,你给我弄个来玩。”   宝嫃道:“我家里有,这里我不知道。”便不理刘拓,低头又摆弄那只小老虎。   刘拓高兴了一阵儿,见宝嫃神情却依旧淡淡地,他便有些无趣,又自觉自己主动跟她说话有些降了身份,便又咳嗽了声,说道:“泥塑的彩色小老虎算什么,横竖不是真的!……我可看过真的老虎,老虎是很凶恶的,没这个样子……”话语里虽然带着贬低之意,眼睛偏又打量宝嫃手中的那只。   宝嫃听了,略微有些惊讶,道:“你哪里见过真的老虎?真的老虎还会吃人的,你这样的小孩……”   刘拓一急,生怕她不信,赶紧说:“我当然见过,你不可不信,是外邦进贡来的,还是罕见的白老虎,关在笼子里,这么大一只……”他人小小地,却偏竭力张开双臂比划,动作倒更见可爱了。   “关在笼子里啊,”宝嫃了然,望着他的动作,“我没见过白老虎,也没见过真老虎。”说完之后,就又低头忙活,嘴角却也带了一抹笑。   刘拓见宝嫃又自顾自忙,便有些气闷。   他自小便是太子身份,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似的,没有个敢不搭理他的,如今在宝嫃面前却屡屡遭到“冷落”,刘拓抓耳挠腮,心中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出个风头才好,看着宝嫃旁若无人地在缝那虎头,便道:“你这么大人了,做什么好玩这个?”   宝嫃随口道:“我又不是自己玩。”   “那是给谁?”刘拓脱口说道,忽然间自我感觉良好地想道:“不管是谁见了孤都是用尽了心思阿谀奉承,她先前还夸我好看,难道这个老虎是给我的?”想到这里,便有些飘飘然地高兴起来,满怀期盼地望着宝嫃回答。   宝嫃手上一停,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还没想好……”   刘拓很是意外,又失望,顿时皱了眉,大为不悦。   宝嫃望着他的脸,看来看去,总觉得很是喜欢,也瞧出他有些失望似的,便故意说道:“你喜欢吗?”   刘拓一听,才又高兴起来,便道:“……你是不是要给我?”   “你喜欢的话就给你吧,”宝嫃望着他兴高采烈地小脸,心神有一阵的恍惚,仿佛透过刘拓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可是你要拿去了,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刘拓瞪大眼睛。   宝嫃低头望着那小老虎,道:“你不能扔了它……”   刘拓呆了呆,有些不解她怎么竟说起这个来:“我……”   两人正说着,外间便听到有人叫道:“左公公,你是怎么了?这头怎么破了?”   宝嫃正在盯着那小老虎出神,听到这个,一惊之下便把老虎放下,转身出外,刘拓本也想跟着出去,一眼瞅见桌子上的小老虎,望着那圆圆地耳朵跟耷拉着的棉尾巴,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把。   左茗冷不防见刘拓的两个随从在,正在对那些丫鬟们示意噤声,宝嫃自内出来,一眼看到他额头上连青带紫,血渍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但伤处仍然依稀可见,加上脸上也有些伤着,一侧脸颊有些鼓起。   宝嫃见状一惊:“你怎么了?”赶紧跑过来,近距离打量左茗的额头。   左茗怕丑,又怕她忧心,便以手遮着脸:“小姑奶奶,你别看啦,没事没事,都是小伤。”   宝嫃把他的手掰下来:“谁打你了吗?”   左茗对上她的双眼,嘴唇动了动,终于道:“没、不是的,是我不小心……”   正说到这里,里头刘拓探头出来,见了他的狼狈样儿,便又笑出声来。   左茗看见他,就打了个寒战,道:“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宝嫃不大相信:“你怎么单把脸跌坏了呢?”   刘拓一听,哈哈大笑,得意说道:“说这样的谎话难怪没有人信,他不是跌了跤,是被王妃责罚了。”   宝嫃回头看着刘拓,见他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便皱了眉,刘拓见她不甚高兴似的,便道:“若不是孤,他就给王妃把脑袋砍了,哼。”   左茗连忙说:“正是,正是,多亏了太子殿下说情。”   刘拓道:“算你识相。”却斜睨宝嫃。   宝嫃看左茗额头的伤处:“为什么她要责罚你?”   左茗想说,刘拓见宝嫃屡次不理自己,便恨不得把周围的人都喝退了自己来应答,当下抢着道:“因为他从山石上跌下来,正好碰到了王妃。”想到那副场景,忍不住又觉得滑稽可笑。   宝嫃问道:“好端端地你爬到石头上做什么?”   刘拓道:“因为他要扮猎物,不被孤射中了,当然要逃来逃去。”   左茗见他居然不加掩饰说了真情,暗暗叫苦,却又不敢拦阻这位太子说话的雅兴。   宝嫃听了,目光转动,望见刘拓跟随太监手中握着一把弓箭,便倒吸一口冷气:“你拿这些箭射他?”   刘拓本来正得意洋洋地:宝嫃终于谁也不理开始理他了。闻言却怔了怔,对上宝嫃惊怒交加的眸子,一时居然有些心虚,便道:“怎、怎么了?”   宝嫃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眼看见刘拓手中握着自己做的那小老虎,便走过来,一把夺了过去。   刘拓叫道:“你干什么?”   宝嫃道:“我的东西,你为什么拿!”   刘拓叫:“什么你的东西,你都答应送给我了!”   宝嫃道:“我现在后悔了,决定不送给你了。”   刘拓大为失望,又大为生气,冲上来道:“给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又要回去,不准!”抬手竟来抢。   宝嫃往回一拉,刘拓拽着不放,宝嫃究竟力气要比他大,当下刘拓竟被拽的扑了过来,宝嫃猝不及防,刘拓已经冲到跟前,啊地叫了声,整个人撞在她身上,宝嫃身子一晃,身后左茗早看得眼睛发直,此刻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刘拓的两个随从也忙窜上来,七手八脚把小太子扶正,刘拓满脸通红,也不去抢老虎了,小小孩子却也知道恼羞成怒,叫道:“可恨,竟敢跟孤抢东西,你们快把她拿下!”   左茗生怕对宝嫃不利,赶紧跪在地上,求道:“殿下,殿下请息怒!”   刘拓抬脚便踢过来:“你给我滚!”左茗不敢躲闪,又挨了一下,宝嫃正看见,当下挺身用力在刘拓肩头一推,叫道:“你干嘛踢他?你这么小怎么这么坏?”   刘拓呆了一下,却又跳起来,嚷着叫:“敢说我!快给我把她捉起来!”   左茗顾不得,张手挡住宝嫃,叫道:“不行不行的……”   宝嫃道:“你原来也跟龙王三太子一样,是坏太子!”   刘拓听到“坏太子”三字,跳脚道:“混账好大的胆子,孤要斩了你!”   瞬间小的叫大的求,闹腾不可开交,刘拓随身太监见左茗拦着,随手一拍,便轻易将左茗拍到旁边。   左茗一个踉跄,兀自叫道:“殿下别动手!”那两个太监却如狼似虎要擒小羊般地扑上去,正欲对宝嫃动手的紧要时候,门口有人道:“哟,这是在干什么呢,好热闹啊。”   在场众人回头,顿时齐都惊了,除了宝嫃同刘拓,尽数行礼,原来门口来的人,一个在轮椅上,面如寒霜,不怒自威,背后更有王府总管黄公公陪着,正是神武王爷,旁边另一人,却是王妃,方才出声的正也是她。   黄公公推着凤玄进来,见左茗从地上晃晃悠悠爬起来,便皱眉喝道:“左茗,你在闹什么!”   左茗慌忙又跪倒:“公公……都是误会。”   宝嫃见左茗才爬起来又跪倒了,心里很是烦厌,几乎就想冲上去把他拉起来。   这边刘拓见凤玄到了,却忽然不闹了,反而有些安静。   黄公公听了左茗的回话,便道:“什么误会竟闹得这样?你的头又是怎么了?”   左茗抬手在额头上一遮,飞快看了王妃一眼,支支唔唔:“因为……因为……”事情的由头起源就是刘拓射箭,王妃打人,如今这两位不好惹的都在跟前,左茗只觉得自己的嘴都好像给人缝上了,“因为……是奴婢不留神摔了一跤。”   宝嫃在旁边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指着刘拓说道:“明明是他向你射箭,逼得你跌倒,然后给王妃责罚的,王妃不是还要砍你的头吗?”   黄公公眉头一皱,便不做声。   王妃在旁边听着,眉头一皱,她旁边的侍女便道:“大胆,你是在指责太子跟王妃吗?”   宝嫃道:“我只是在说真话!”   那侍女喝道:“难道你比左茗还知道当时的真相?他都已经说了,你未必也在场吧?”   宝嫃说道:“我是不在,可是方才这坏……太子也说了!”   刘拓一听她在神武王面前果真也半点礼数都无,且又这么口没遮拦,还叫他“坏太子”,一时气不打一出来,鼻孔冒烟地望着宝嫃。   宝嫃说完,王妃便问道:“拓儿啊,你当真这么说了?”   刘拓虽然任性,却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然而因气不过宝嫃说她,便偏赌气说道:“我没说。”   王妃噗地一笑,扫一眼宝嫃后,反而看向凤玄,慢悠悠道:“王爷,您看,您这位客人可真够大胆的,胡编诬陷我就算了,竟然连太子殿下也得罪了,这可不是小事啊。”   凤玄一直都未曾做声,听到这里,仍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宝嫃见刘拓否认,王妃发难,便瞪向刘拓:“你方才说过的,居然说话不算话!”   刘拓本有心气她,便冲她做了个鬼脸。   地上左茗也不做声,瞬间好像没有人站在宝嫃这边了,大家伙的眼睛却都好像落在她的身上。   宝嫃看看周围,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生气,便说道:“你们这里的人都爱说谎,有时候明明是假的,却说得跟真的一样……”说到这里,便想到凤玄,一时声音便有些变,“好吧,我就是得罪了你们了,要怎么罚都行,也要杀我的头吗?随你们。”   宝嫃说到这里,便倔强地扬头,看向面前王妃同凤玄。   凤玄旁边不远,刘拓本正得意,望见宝嫃的眼圈儿微微发红,声音也有些变,又听到宝嫃说什么“杀头”,他只是恶作剧而已,方才的一时气恼过了,也并未真想要宝嫃如何,当下心中跳了跳,高兴之意便缓缓散去。   左茗垂着头在地上,浑身微微发抖。   王妃见大局已定,正要发话,忽地听凤玄说道:“拓儿你过来。”   刘拓身子一震,急忙凑前几步:“叔叔。”   凤玄这才转头看向他,刘拓对上他的眼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虚的感觉更重了。却听得凤玄问道:“拓儿,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王妃一听:“王爷,太子不是说了吗?”   “我想听他说,不是听别人说。”凤玄淡淡道,“拓儿,你对我说。”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刘拓却只觉得毛骨悚然,转头看了看宝嫃,又看看左茗,回头过来对上凤玄的双眸,终于如泄了气的球般,说道:“她说的对,因为我射箭玩儿,小茗子才不留神碰到婶婶的,然后婶婶就打了他。”   王妃见他忽然临阵倒戈说出真相,一时大为烦扰,面上便挂不住,然而却也无话可说。   凤玄却依旧平静如昔,转而看向地上的左茗:“左茗你呢。”   左茗身子几乎伏在地上:“王爷,奴婢该死,奴婢的确说了谎……奴婢只是……事情的确如太子所说。”   凤玄道:“那你为何说谎?”   左茗战栗,黄公公道:“糊涂!王爷问你话,你还想隐瞒不成?”   左茗落了泪,哽咽着说:“此事本来跟宝嫃娘子无关的,奴婢……只是怕她因为替奴婢出头,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会伤及宝嫃娘子……故而才想瞒天过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奴婢罪该万死。”   宝嫃听了左茗的话,心中又是意外又是了然,震惊之余,望着左茗似又要磕头,便急忙跑过去,抬手将他的胳膊扶住:“你别……你……”她本来就是个极容易被感动之人,听到左茗说谎是为了自己好,一时之间眼中就见了泪。   刘拓在旁边看着,便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凤玄却又道:“拓儿你为何说谎?”   刘拓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低声道:“王叔……我只是……只是想气气她,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   凤玄淡淡道:“拓儿,你是东宫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所谓金口玉言,迟早会一语定人生死的,怎么能如此儿戏,你可知道,我若把这件事跟你父皇说了,他会如何处置你?”   刘拓求道:“王叔,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意气。”   凤玄斜睨他:“我不会去跟你父皇说知,不过我希望你能亲自把这件事跟他说明,知道吗?”   刘拓很是为难,却又不敢抗拒,便低声道:“拓儿知道了……”   旁边王妃看到这里,便笑道:“王爷,您可真会教导太子……既然这里没事,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王妃轻描淡写,仿佛方才的事不曾发生,她刚要走,凤玄道:“方才王妃开口逼问之前,拓儿恐怕也还没有要说谎之意,他是小孩儿,一时气不过冲动行事,那王妃是何意思呢?”   王妃神情发僵,假笑道:“臣妾……也不过是信口说说罢了,就像是拓儿说的,这位客人未免太多管闲事了些,臣妾本来是教训奴婢而已,轮到她如此兴师问罪似的吗?”   凤玄道:“那么,本王可以兴师问罪吗?”   王妃身子一抖,疑心自己听错了:“王爷?”   凤玄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不是无法纪的乱世,就算是府内的奴婢们,也有规矩,绝不能说杀就杀,说罚就罚,何况左茗不是有意冒犯,你身为王妃,为何就不能气量大些,动辄杀伐,你当皇上会很喜欢吗?”   王妃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此刻朝阳阁内满是人,太子的人,朝阳阁伺候的奴婢们,还有王妃身边的人,王爷跟随的人,里里外外地,王爷当着这么多人跟前丝毫颜面都不给,简直就像是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王妃咬了咬唇,忍着气道:“这次的确是臣妾有些做错了,不过王爷你也不用紧着护一个外人吧!若论起规矩来,她在这王府内可是没有规矩的很。”   “规矩是人定的,这王府内,便由我做主,”凤玄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却极冷,像是坚冰一般,“何况她不过是不懂些繁文缛节,可却没有要喊打喊杀,方才为了维护左茗,浑然不顾自己安危,莫非你以王妃之尊,竟要跟她来细细比较吗?”   黄公公在旁听了,唇边掠过一丝淡然笑意,心中了然之极:王妃的出身、身份跟宝嫃本就是天壤之别,按理说宝嫃是万万比不上王妃的,但王妃行事却如此残暴,宝嫃如此仁爱,王妃反而却是大不如宝嫃的。   凤玄这话中的意思,更是暗指王妃根本就无法跟宝嫃比。   王妃自不是蠢人,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侍女便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王妃用力一甩,竟将她撞开,定定地看了凤玄一眼,见凤玄岿然不动,她双拳握了握,终于拂袖转身,刚要走,凤玄却又道:“站住。”   王妃脚下一顿,凤玄道:“以后,我不想听说这府内再有什么人命官司,王妃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妃咬牙道:“很好!”带人快步离开朝阳阁。   一直到王妃走后,朝阳阁内兀自鸦雀无声,黄公公见宝嫃扶着左茗蹲在地上,便才轻声道:“左茗,你起来罢。”   左茗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恍恍惚惚地,没想到居然“有惊无险”,这才敢起身来:“奴婢多谢王爷。”   宝嫃站在左茗身边,这会儿却一直看着凤玄,对上那双冷静的眸子之时,竟然移不开眼,心中懵懵懂懂地有个念头……那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复又出现,浑然而出,无法自控。   凤玄也看着宝嫃,神情却缓和下来,不似方才面对王妃时候的冷若寒霜,道:“你明白了吗?”   宝嫃见他望着自己,便问道:“明白……明白什么?”周围众人也懵懂不解。   凤玄缓缓说道:“有的人说谎,并不一定是存心要骗你的,而是怕吐露实情反而会伤害到你,你可明白吗?”   在朝阳阁众人听来,凤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是方才左茗的事,然而宝嫃听了这句,浑身上下忍不住微微地震动,双眸怔怔地望着凤玄,一时之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其实小狼还是可以驯顺的,跟宝嫃宝嫃抢老虎的时候满有爱~~某只又护犊子了,而且很会教学生啊,加个油吧……xdd   119、荣华:遥知不是雪   凤玄同宝嫃两个四目相对,周围众人如痴如傻,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乱看,各自还都以为凤玄说的是左茗。   此中唯有黄公公是真正的知情人,便也看着宝嫃,也不知她有何反应。   寂静里,只听刘拓小声说道:“你若是不说我……我也不会故意气你……”嘴里说着,眼睛就瞄着宝嫃。   宝嫃恍恍惚惚地看向凤玄,心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小左公公是为了我好吗?还是说别的意思?可是……可是怎么可能?”   她心里总有个念头“蠢蠢欲动”,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像是凤玄,她心旌神摇之时,几乎就想冲口唤一声,或者……   可是曾经,她深信不疑认定了的夫君,却并非真正的夫君,反竟是神武王爷……如今难道又要轻易再把“连世珏”又强认作那人?   她已经错过一次,怎能一错再错?   这会儿凤玄也对刘拓道:“你还在说,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宫了。”刘拓一听回宫,大为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宝嫃兀自愣怔站着,黄公公便推着凤玄转身往外而去,刘拓磨磨蹭蹭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就回头看,却见两人先前争抢的那个老虎跌在地上,刘拓望了两眼,颇有几分不舍,却到底也跟着出门去了。   凤玄领着刘拓回到书房,说了会儿话,便叫人把他送回宫去,刘拓临走之前又求了下次再来,凤玄也答应了。   刘拓去后,很快地便黄昏降临,书房内也掌了灯,黄公公奉了一盏茶,才道:“王爷,是吃饭的时候了,要不要让左茗去跟宝嫃娘子说……”   “不用了,”凤玄一摇头,轻声道,“今日我看她脸色不好,让她好生歇息着,让左茗照料好了。”   黄公公应承了,又问:“王爷,您今儿在朝阳阁内的那些话,她可会听进去?”   凤玄看他一眼,见他面带忧虑之色,便问道:“你想说什么?”   黄公公小心赔着笑,悄声说道:“奴婢只是想,王爷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损了王妃的面子,以王妃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凤玄道:“她就算是下手,也不会向着宝嫃……其他的我倒是不怕。”   黄公公道:“这倒是,王妃如今只是觉得王爷对宝嫃娘子有些维护,还当您是念在顾尚书面儿上,并不知道此中内情……不过,王妃是不知道了,但宝嫃娘子却也被蒙在鼓里,王爷你迟迟不同她说明真相,万一她总是想不开,王爷您要如何了局……”   凤玄面上掠过一丝忧虑之色,默然说道:“……我是最明白她的性情的,我若是一早就露了身份,她才会真正想不开,如今,我便是要给她时间让她能够想开。”   黄公公似懂非懂,便只笑着道:“横竖王爷您心中有谱就行,老奴就不乱操心了。”   两人说了会儿,便听外头有侍卫道:“站住,来做什么?”   凤玄早听有人靠近,屋内两人便没再说话,就听外头道:“我自然是来见王爷的,王爷……要给奴家做主啊。”   黄公公听了这个声音,便对凤玄低声道:“是这个。”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二”。   凤玄一点头,黄公公便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果然见门口边儿站着个美貌女子,手捂着脸,泪珠涟涟,梨花带雨似的望着他,黄公公惊道:“二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二夫人含泪看他一眼:“我要见王爷……”迈步进来,一眼看到凤玄坐在靠桌子边儿,便哽咽说道:“王爷,有人打了奴家,奴家的脸都被毁了……您要替奴家出这口气。”才要往凤玄身边儿扑去,黄公公眼疾手快地挡住,温声道:“二夫人,你也知道,王爷正在养病,不能动心劳神的……您有什么话就委屈点儿,站在这儿说罢。”   是夜,宝嫃吃了晚饭,借着烛光缝了会儿衣裳,便觉得眼花,见那布老虎放在桌边,被她同刘拓两人争抢之时扯坏了,便抱在怀中,细心整理了一番,把那破损之处重新缝好了。   做完这些后,宝嫃便觉极困倦,就把衣料收拾好了,自己抱着老虎上了床。   在家里的时候,冬日都是睡炕的,因为床板未免会凉,然而在这里,朝阳阁的仆妇会事先把封好的暖炉放进被窝里,从上到下放上三个,被子里便也是暖暖地。   再加上这屋子里的暖炉多,因此丝毫也不觉得冷。   仆妇见宝嫃要睡,便把炉子挪开,细心放在床角取暖,又将床帐放下,熄了烛,才出外将门拉上。   宝嫃怀中抱着那只布老虎,黑暗里便望着,呆看了会儿,便小声地喃喃道:“你在哪里,还好不好?”黑漆漆一片里她的声音瑟瑟发抖似的,带着孤独凄惶。   忽地便想到白天凤玄在这里的那一句话,宝嫃定定出神,几乎无法辨认那坐在轮椅上的究竟是连世珏亦或者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她的心绪烦乱,便觉得一阵难受。   宝嫃抬手,在颈间摸到那一枚坠子,用力在手指间捏了捏,不愿再想其他,当下抱紧了老虎便睡了过去,眼角的泪却仍旧未干。   如此渐渐地,更深漏永,过了子时,外间正是万籁俱寂,天寒地冻的时候,却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将门开了,进了宝嫃的房内。   外间冷月寒霜,透过窗棂隐隐地泛着月白色,照出那人容颜,却正是凤玄。   凤玄脚下无声,走到床边上,将床帐轻轻撩起,低头便看宝嫃,望着她的睡容,那张脸就算是在睡着,眉宇间仍旧略带一丝悒郁之色似的。   凤玄探出手指,便向她双眉间缓缓伸过去,手指将要碰到宝嫃肌肤,却又停下,心想:“我从外头进来,浑身冰凉,莫要冰到了她。”当下便把手缩回来,在嘴角呵了一会儿,觉得暖了,才又重新回来,在宝嫃眉心轻轻按落,心道:“娘子,其实我就在这里啊。”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双眉,动作温柔之极,似要将她的悒郁抹平似的。   且说宝嫃睡得深沉,过了半夜,却做了个梦。   梦里她同凤玄仍旧是在连家村里,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仿佛是那天去县城赶集,在路上便遇见了连爱娇。   宝嫃远远地望着她,心中便隐隐地记起连爱娇曾经在打谷场缠着凤玄,宝嫃就想:“这个坏女人要勾引我夫君,我不能让她跟我夫君说话。”心中这么想,便要握住凤玄的手,谁想到一伸手却握了个空,宝嫃吓了一跳,一转头,却见凤玄正从自己身边走过,竟是走向连爱娇。   宝嫃大叫道:“夫君!”那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嬉笑着头也不回地走到连爱娇身边,连爱娇也笑着迎上他,两人竟在宝嫃面前紧紧地抱在一块儿。   宝嫃心惊胆战,想要跑上去拉开他们,把男人拉回自己身边,双腿却无论如何动不了分毫,浑身就好像被绳子捆住了,晃晃悠悠地,就是不能向着两人身边去。   宝嫃大哭,叫道:“夫君,夫君你回来!”   那边男人回头,是模模糊糊地脸,宝嫃听他说道:“谁是你夫君?你自己认错人了而已。”   宝嫃拼命摇头,泪如泉涌,连爱娇娇笑着:“咱们不理她……去耍吧……”   男人道:“还是你最好了……”笑得不堪入耳。   刹那间,宝嫃眼前景物变化,却是连爱娇倒在男人身下,白生生的双腿夹在他的腰侧,两人竟然动作起来。   宝嫃只觉得浑身僵硬,只有泪如河水似的冲出来,耳畔听着连爱娇的呻~吟跟男人的喘息,好像有人用剪刀在她心上戳着。   顷刻间,男人身下连爱娇扭动了一下,竟望着宝嫃笑:“他不是你的男人,明白吗?你这村妇!”   宝嫃一惊,忽然之间却见那人已经不是连爱娇的脸,她仔细一看,只觉得那女人的脸有几分熟悉,宝嫃心中忽地明白过来:这个人居然是神武王妃!   宝嫃惊骇欲死,正要再问,那女人的脸却又变了,这回,居然是那个曾挑衅过她的四夫人……   宝嫃张口结舌,几乎连哭也忘了。   光怪陆离之间,在四夫人身上大动的男人回过头来,却是那张让她无法忘记的脸,只听他道:“不是故意骗你……是怕伤害了你……明白吗?”   宝嫃本来几乎无法动弹,听了这句,便又剧烈挣扎起来,嘶声叫道:“不明白,我不明白,胡说八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夫君,夫君!你在哪里!”   正哭的声嘶力竭,几乎昏厥过去,耳畔有个声音唤道:“娘子,娘子!你醒醒!”   宝嫃正伤心欲绝,迷迷糊糊地听了这个声音,心神略有几分清醒,身体也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身子仿佛贴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又暖又舒服,似曾相识,至死难忘。   宝嫃不知道自己在梦中也哭出了声,此刻却也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嘴里还依稀带着啜泣声,却身不由己叫道:“夫君?”   凤玄将她抱着,在她脸上亲了口:“娘子,别哭,别怕,我在这里。”   宝嫃定定听着,忽地摸索着伸手,从凤玄腰间探过去,紧紧地将他抱住:“夫君,真的是你吗?”瞬间眼泪也决堤。   眼睛看不清,却觉得有什么压下来,略有点凉,而后便是炽热,熟悉而湿润地印在她的唇上。   次日,宝嫃醒来,一睁眼后便探手摸向身边,手在床榻上摸过,却是空落落地并不见人。   宝嫃心头一凉,急忙翻身起来。   伺候的仆妇都已经恭候,听到动静便围了过来,宝嫃看着众人,张口问道:“有……人来过吗?”   丫鬟妇人们都摇头,又看宝嫃的眼睛红肿,个个面露惊讶之色。   宝嫃看她们神情不似作伪的,皱着眉想了会儿,双手握拳,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问个清楚……”她说了这两句,下了决心般,便一言不发弯腰将鞋子穿上,又匆匆地把外裳着了,也不穿大氅,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正好儿左茗来看她,还没进门就见宝嫃跑出来,两人几乎擦身而过,左茗吓了一跳,忙拦住了问道:“宝嫃娘子……什么事儿这么急?”   宝嫃冲口便问道:“他在哪?”   左茗道:“谁?……是王爷吗?”   宝嫃点头,左茗疑惑道:“王爷在书房,你这么着急是……”还没说完,便见宝嫃已经跑走了。   左茗一头雾水,却又怕出事,赶紧后脚跟上。   宝嫃一路往书房而来,将要到书房的时候,望见黄公公正踱步出来,见了宝嫃,讶异之外,便带了笑,招呼道:“宝嫃娘子怎么来了?”看守书房的侍卫一看黄公公对宝嫃热络,便也未曾阻拦。   宝嫃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就只道:“我要见王爷!”   黄公公眉一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宝嫃已经迈步往前,黄公公急忙叫道:“宝嫃娘子且慢……”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见宝嫃抬手,把书房的门推开了。   这门扇开启的瞬间,书房里的一幕便清楚地曝露在门口众人面前,不仅是宝嫃看了个清楚,连宝嫃身后紧追来的左茗也看了个清楚,只见在书房正中间,凤玄依旧是坐在轮椅上,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在他的腿上,还斜倚着另一个人,却是个穿着素白色的娇弱女子,正楚楚可怜地靠在他的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唉,发付某只去跪算盘吧~~~貌似大家都很焦急两只相认,但是大家细细想想宝嫃宝嫃的性子就知道了凤玄为什么没有直接那啥……暂时不剧透啦^_^   总之我会努力鼓劲,加油哈~~   好像有的同学开始放假了~~有的还在坚持战斗,大家都加油哈~~另外,有微博的记得来加一下哟,转发送书活动火热进行中,而且过两天我个人会也搞个活动~要密切关注,有福利~~也可以直接买书哦,各大网店书店都有啦,最近上市的两本是《凤再上》跟《一诺倾心》哈,牢记!   加油加油^_^   120、荣华:为有暗香来   这一干人等把里头的情形看个正着,按理说左茗对这个早就是司空见惯了,然而此番却有些不同,因为左茗心中猜测神武王对宝嫃有意,如今宝嫃正来找便看见这一幕,他的感觉便很是异样,一瞬瞪大眼珠,惊诧且担忧。   黄公公轻咳了声,见宝嫃脸色发白,双手握在腰间,握的死紧,也不知是因为近来瘦还是握太紧的缘故,显的有些瘦骨伶仃地。   黄公公正欲苦笑着说句什么,宝嫃却蓦地转过身来,迈步低头就要走,谁知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便听到身后凤玄道:“站住!”声音沉沉,不容拒绝似的。   黄公公一听,便急忙拦着宝嫃:“宝嫃娘子……”   宝嫃深吸两口气,却也站住了双脚,只不做声。   片刻,宝嫃耳畔听到一个淡淡地咳嗽声,而后有个声音略虚弱道:“王爷,我先告退了。”   凤玄并未做声,而极快地,宝嫃嗅到身后有一阵清淡香风袭来,然后有人从自己身畔走过。   宝嫃忍不住转过头看,却见屋里头走出来的正是个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只见她脸色雪一样白,毫无瑕疵,双眸极大,且极空鳎嘴唇是淡淡地红色,又是一身的素,整个人是极美的,翩然出尘。   宝嫃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甚至是王妃都比不上……在宝嫃的想象里,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宝嫃一时看呆了,本来心中还有些震惊愤怒,此刻却忍不住烟消云散。   那女子走过宝嫃身边的时候,脚下略微停了停,转过头看她一眼:“你就是顾大人的同乡吗?”   宝嫃望着她美丽的脸,忍不住点点头,那女子又道:“听说你做的饭王爷很喜欢吃,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做给王爷吃。”   她的声音极温柔,宝嫃几乎无法拒绝,正要开口,黄公公却道:“三夫人,这儿风大,您的身子不好,不如快些回去歇息罢。”   宝嫃心头一震,想起自己吃那熊掌之后,曾有个丫鬟来闹,说是吃了三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熊掌,原来这位就是“三夫人”,没想到竟生的这样美。   宝嫃想到这里,鬼使神差地又想:“怪不得他居然喜欢这里……”   三夫人听了黄公公的话,却淡淡地一笑,道:“多谢公公提醒,只是这位娘子还没有回答呢……”   宝嫃望着她几乎是透明似的脸色,三夫人生得又极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宝嫃缓缓张口,却听得屋里头凤玄道:“宝嫃你进来。”   宝嫃转过头,看向凤玄,三夫人身子也微微一震。   宝嫃脚下一动,往书房里挪了一步,忽然间却又停下,转过头看向三夫人,说道:“你想做给他吃,那就做好了,只不过我不能教你,因为,我不喜欢。”   众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一怔,书房内的凤玄嘴角微微一挑,目光越发落在宝嫃身上,粘在上头似的挪不开。   三夫人有些错愕,宝嫃说的这些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必然会带有些挑衅或者不屑之类的语气,然而她却说的极真诚,在旁人听来,她只是如实地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却毫无其他杂质掺杂其中。   三夫人凝视着宝嫃,美丽的眸子里露出若有所思之意。   宝嫃却没有再跟她继续说下去,转身深吸一口气,便走进书房里。   宝嫃刚进书房,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宝嫃一回头,盯着那紧闭的门扇,身后凤玄道:“怎么不过来?”   宝嫃转过身看向他,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全身,凤玄按捺着,嘴角却仍流露出一丝笑意,为了掩饰,便咳嗽了声,道:“既然来了……你能不能给我倒杯茶?”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好似少了一份暗哑,听来更像是“凤玄”了,恍惚间本能地转身去取茶杯,刚倒了一杯水,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便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气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要给你倒茶!”   凤玄望着她略带气恼的神情,仍旧安安静静地,问道:“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宝嫃想到方才那一幕,又想到昨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心想:“我怎么能把他认为是那个人呢……那个人他才不会、不会那样。”简直浑身都不舒服,便道:“没有事!”   凤玄道:“这么着急过来,却是没有事吗?”他的声音居然带有一丝很明显的温柔之意。   宝嫃忍不住回过头看他,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便即刻跟记忆里的那个人那双眼重叠起来。   宝嫃有些慌张,不由往后一退,心中想道:“不行,我不要再看他了!我会忍不住想他是……”想到这里,便转身往书房门口拔腿就跑。   凤玄一怔,眼看宝嫃快跑到书房门口,刚要开口拦她,宝嫃忽然之间却又停下来,定定地站在原地。   凤玄一颗心稍微安稳:“你别急,有话慢慢地跟我说,好吗?”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整个人总是忍不住会发晕,她心头烦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心里闹腾,迷乱中宝嫃大声说道:“我要见我夫君!”   凤玄愣住,双眸一眯问道:“你要见谁?”   宝嫃叫道:“我要见我夫君……”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忽然变得极小,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凤玄静静凝视着她,宝嫃眼睛眨了几下,呐呐道:“我、我要见他……那个人,你说过要给我见他的,我不要再等了!”   凤玄说道:“那个人是谁?”   宝嫃欲言又止。凤玄慢慢说道:“方才你说的是什么?”   宝嫃转开头不去理他。凤玄看着她:“在你心底,其实已经把他当做你的真正夫君了,是吗?”   宝嫃的脸色由白转红,手绞在一起,道:“总之……我要见他。”   凤玄终于叹了口气:“那先倒杯水给我好吗?我口渴了。”   宝嫃转头看他一眼,到底又去桌子边,把那杯子拿起,却见里头水洒了大半,剩下的也凉了,宝嫃便把水泼了,重新倒了一杯,也不递给凤玄,就直接放在他身旁的桌上。   凤玄抬手取过来,拢在手中,虽然是同在书房里,但两人却各据一方,互不相犯似的,宝嫃垂着头,心里有点不安,问道:“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凤玄轻轻喝了口水:“他……为了救我而中毒。”   “现在怎么样了?”宝嫃仓皇地抬眸看他。   凤玄道:“起先是命悬一线,现在好些了。”   宝嫃上前一步,坚定道:“我要见他!”   凤玄瞅着她,却不回答,只又道:“宝嫃,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宝嫃道:“啊?”   凤玄问道:“假如……当初他没有去救‘我’,任凭‘我’死去,你会如何做?”   宝嫃一惊,继而有些迷惑。   凤玄道:“假如他没有冒险去把‘我’救出,你会不会怪他、恨他……”   宝嫃咬着唇,不语。   凤玄沉默片刻,又说道:“好吧……不说这个,那假如,他成功将我救出,然后好端端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对他?”   宝嫃身子发抖,问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懂!”   凤玄道:“你懂得,你先前说过,见他一面后你就会离开,你不打算认他是不是?假如,当初他没有去救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是不是?”   宝嫃心里发冷:“你别说了!”   凤玄道:“宝嫃你可知道,假如他知道你只是想见他一面然后离开,――对他来说,恐怕永远都不想要见你。”   眼泪忽然就冲上来,宝嫃叫道:“你别说了!”   凤玄道:“你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你该明白他的心意,他的想法,是吗?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住口!”宝嫃转头瞪向凤玄,“你又不是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凤玄神情微动,片刻后,说道:“那好,我们就来说‘我’吧。”   宝嫃定定看着他:“你?你想说什么?”   凤玄凝视她双眸:“假如,我想要你留在王府,重新当我的娘子,弥补我当初亏欠你的,你可答应?”   宝嫃脸色大变,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答应。”   凤玄挑眉:“为什么不答应,反正你又不想跟他相认,所以你的夫君还是‘我’,岂不是正好?”   宝嫃神情有些慌乱:“不好!”   凤玄道:“为什么不好?”   宝嫃手握着桌边儿用力按着,道:“你、你不是我夫君,你是王爷。”   凤玄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啊……我是你的‘珏哥’,你不是朝思暮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宝嫃叫道:“不!你不是!”   凤玄想了想,道:“那好,你不愿意留在王府也行,我陪你回去连家村,我们仍旧做回夫妻,这样你可愿意了?”   连世珏却参军之后,这本来是宝嫃日夜记挂的美梦,然而现在,“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宝嫃心中却忽然充满了惶恐不安。   “不行,”宝嫃低着头,“我们不能再……”   凤玄道:“为什么不能?”   宝嫃咬着唇,眼中的泪几乎要坠下来:“我、我虽然……但是我已经是、是他的人了……我……”   书房内异常寂静,沉默中,凤玄神情莫测,缓缓说道:“如果你是因为失身给他才不肯答应我……那,我不计较那些的话……”   “我说不要!”宝嫃忍无可忍,终于瞪着他大声说道:“你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是怎么也不会答应你的,当初你没有回去,如果没有任何人回去……那么我会是你一辈子的‘娘子’,因为我就已经死了不会知道这些!而‘珏哥’在我心中,也会是永远那么好的‘珏哥’,可是……你没有回去,是他回去了!”   凤玄不再说话,宝嫃的双眼一片泪光,颤声道:“本来我以为,他对我的那些好,就是‘珏哥’的好,你就应该是那样好的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些好,只是他的,不属于任何人,只是他给我的独一无二的好!”   凤玄的眼睛忽地有些微微发红,双唇紧闭,死死隐忍着。   宝嫃深吸了一口气,泪终于掉下来:“我知道,他就是他……我不敢说他是我的夫君,可是……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她终于说完了,把这些天她想明白的事说了出来,心头好像刹那间空了,却又在极快之间充盈了起来,就好像把这些真话说出来,另有一种令人心酸的甜蜜在心上忽忽悠悠地丰满幸福了起来。   此一刻,就算是眼中掉下来的泪,都好像带着几分玲珑剔透的欢笑之声。   良久,凤玄忽地慢慢问道:“你为何不敢说他是你的夫君?”   宝嫃吸了吸鼻子,低低道:“你知道的,为什么问我。”   “是因为他是真正的王爷吗?”   宝嫃转过头,凤玄叹了口气道:“宝嫃,你总是傻傻的,你把连家村里的事都忘了吗?”   宝嫃心里一跳,转过头来,望向凤玄:“你说什么?”   凤玄道:“他宁肯隐姓埋名只为了跟你在一起,你现在却要因为他所丢弃的身份而嫌弃他吗?”   宝嫃双眼瞪得大大的,呆道:“我、我没有嫌弃……我不是……”   凤玄道:“对他来说,你不肯认他,甚至想离开他,便是嫌弃,你……早已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不能舍弃的了,难道你真的不懂吗?”——   121、荣华:千山鸟飞绝   宝嫃听着凤玄所说,心中便想起昔日在连家村的那些日子,凤玄曾抱着她说过的那个老虎的故事,凤玄也曾对她说“我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而她靠在他怀中,说:夫君,我永远也不后悔……   当时她对所拥有的一切满怀感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起如斯大的变故,超出想象让她措手不及。宝嫃心中翻腾,然而却又觉得有一丝古怪,便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   凤玄依旧坐在那里,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印着两个小小的影子,闪闪烁烁,都是宝嫃。   宝嫃依稀望见他看似冷静的双眸之中似乎隐隐泛着微澜,然而却看不真切,她缓缓往前数步,想要靠近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距离越来越近,宝嫃屏住呼吸,感觉极为不安,他虽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然而身上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引着她身不由己靠近。   正一步一步走到凤玄跟前的时候,外头忽地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小茗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巍峨皇城,皇后宫中,皇后娘娘高高在上,斜斜坐着,神态有些慵懒,底下那人坐在锦墩上,望着皇后眉眼,笑道:“堂姐,这几日不见,你的样子倒越发年轻了。”巧笑倩兮,锦衣华服,却正是王妃苏千瑶。   皇后一笑,手在脸上轻轻摸过:“年轻什么?比不得那些新入宫的小女孩儿,你也不看看,我那拓儿都满地乱跑了。”   苏千瑶道:“说起太子,可真是聪明伶俐的很,难怪姐姐宠冠六宫,……对了,太子殿下呢?”   皇后叹了声:“不知怎么了,昨儿从王府回来,就去找他父皇,一大早儿又不见人影,听说又去了你那里,……昨儿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千瑶想到昨日那糗事,神情微变,继而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太子跟王府里新去的一个村妇起了争执。”   皇后挑眉:“什么,起了争执?”   苏千瑶道:“臣妾去得的晚了,也没看清楚,后来王爷就发落了……好像是太子要个东西,那村妇不给,还跟太子争了起来……实在是无知大胆,可笑的很!”说到这里,脸上就多了一丝恼意。   皇后若有所思问道:“怎么,听起来似乎有内情?”   苏千瑶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便将昨日之事极快地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堂姐,你倒是说,他凭什么拿着个村妇当成宝嫃了,那么多奴才在跟前,丝毫也不给我留颜面,我当真是气不过。”   皇后沉吟着,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说了,你进宫之后不比在家里,别总是叫我堂姐……再者,不是说那是顾东篱的同乡吗,他大概是念在顾东篱的面儿上也说不定。”   “说起来这顾东篱也够奇怪的,既然是他认得的,为什么送到王府里来,他自己不照料着?”苏千瑶越发愤愤地,忽然间眼珠一动,道,“堂姐,你说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皇后见她依旧不改,就叹了口气,问道:“你说什么不可告人的?”   苏千瑶想了会儿,说道:“那顾东篱素来孤傲,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还不知怎么样呢,我想,这村妇会不会是他看上的人……要纳妾,他家里那个不肯,于是就先扔在我们这儿?”   皇后听了,颇有几分啼笑皆非:“原来是这样啊。”   苏千瑶越想越觉得可能,便道:“要是这样自然就说得通,既然她是顾东篱的人,王爷自然要护着她……”   皇后又悄然叹了声,不去理会她的自言自语,道:“最近府里头除了这个,没其他新鲜事儿了吗?”   苏千瑶道:“没什么其他的,哦……除了老四被折腾了一顿,也是她自讨苦吃,学那村妇做什么汤给王爷……至于老二,不肯安分,被我掴了一掌,老三倒是个识趣的。”   皇后听着,便道:“那王爷的身体究竟怎么样呢?”   苏千瑶听皇后欲言又止,又对上她的眼神,便道:“这件事说来我有些后怕,进宫的前一日还好端端地……”说到这里,脸上便露出几分红晕,又道,“怎么一进宫就病重了,堂姐,这其中没什么事儿吧?”   皇后皱眉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无法事先预料,会有什么事?我问你王爷身子如何,你竟跟我嗦什么。”   苏千瑶见她不悦,忙道:“没事就好,我不是担心吗……他身边儿一直跟着黄公公那老东西,不离左右,而且我看他脸色极差,不像是好的,这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厉害……”   皇后沉吟不语,苏千瑶一边嘀咕又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本来腿不灵便已经够难受的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唉……”   皇后面色肃然,道:“这些牢骚你在此说说就算了,回去切勿多言,更不许跟第三人说,知道吗?”   苏千瑶听她声音严厉,吓了一跳,忙道:“知道了堂姐,这些事都绝不会说的。”   皇后皱眉,又道:“神武王是国之砥柱,万万不能给人知道他因伤重患了腿疾,如今更是身子欠佳,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恐怕天下大乱,你也知道,那北边刚平定下去,可有些族部总是蠢蠢欲动地,若是给他们知道王爷无法上马统兵,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苏千瑶身子一抖:“这么严重?”   皇后看她忌惮,便哼道:“行了,你也别顾着争风吃醋,回去吧,横竖有我一日,你就一日都是神武王妃,谁也爬不到你头顶去。”   苏千瑶笑道:“多谢堂姐……不,是皇后娘娘。”   皇后听她换了称呼,才淡淡一笑,又道:“你回去后拓儿若仍在,便替我看好他,休要让他闯祸。”   “拓儿在王府娘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苏千瑶答应了,起身行礼过后,“那臣妾先回去了。”   苏千瑶出了宫,上了轿,轿帘落下,她才冷笑了声,心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当初让她跟皇上说让我嫁给刘凤玄,她还拿腔作势地不肯,不肯也就罢了,还把我数落了一番,最后还是爹跟叔叔出面才同意……如今却在我面前装起好来了,皇后娘娘?……我呸!”   宝嫃望着旁边坐着的刘拓,他已经乖乖地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了,也很难得的没有吵闹。   自从在书房里同刘拓不期而遇,宝嫃自己同左茗前脚回来,后脚刘拓却也晃晃悠悠地来了,身后仍旧跟着那两个随身太监。   宝嫃一时如临大敌,以为刘拓是来抓她的,没想到小太子却绝口不提昨天发生的不快,表现的十分友好。   宝嫃虽然意外,但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又看在太子年小,便也没有为难他,虽然如此,宝嫃却也并没有十分地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做针线活儿而已,以为刘拓呆一会儿便会觉得无趣,然后自动离开。   没想到刘拓竟趴在桌边儿跟着看了半个时辰。   自然,在这期间,刘拓无师自通地看到那只被放在针线盒里的老虎,在观察了一刻钟之后,见宝嫃在认真地飞针走线,他便问:“你把它做好了吗?”   宝嫃抬眼:“是啊。”   刘拓咂了咂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你给我吧?”   宝嫃早就偷看见他贼眉鼠眼地样子,分明是很想要,却忍到现在才说,宝嫃想到昨天同他闹得不快,就慢慢说道:“昨天你把它扯坏了,不能给你。”   “真的坏了吗?”刘拓震惊,把老虎握住翻来覆去地看,果真发现前腿的地方裂开一道,却被线细细地缝好了,刘拓看着,忽然嘀咕道,“不疼啊不疼。”   宝嫃一怔,手上停下来,那边刘拓摸摸老虎的腿,又抱入怀中:“我再也不扯你了。”   宝嫃定定看着,望着小孩儿真情流露的脸,现在的刘拓不凶残也不任性,才是一个小孩子本来的面貌,可爱而惹人喜欢。   宝嫃道:“你真的喜欢他吗?”   刘拓抱着,乌溜溜地眼睛看着她,就点点头。   宝嫃道:“昨天我是被你气到了,才说不给你的,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给你吧,但是你也要记得我的话,不要……”   宝嫃还没说完,刘拓就道:“不要抛弃它吗?我当然不会啦,我很喜欢。”   宝嫃见他居然牢牢记得自己这句,心中有些欣慰:“这样我就放心啦。”   当下宝嫃便又做针线活,刘拓得了老虎,渐渐地坐不住,便“驱使”着小老虎,满屋子里窜,闹腾的不亦乐呼。   宝嫃也不去理会,听得刘拓跑来窜去,她边做针线便也时而露出笑意,忽然间听刘拓“啊”地叫了声,宝嫃忙回头:“怎么了?”却惊见刘拓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原来是玩得太兴起了没留神便跌倒了。   宝嫃吓得也顾不上衣裳,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抱着他的头左右地看:“怎么样,摔到哪里了吗?”   刘拓被她抱在怀中,也未出声,宝嫃以为他摔坏了,捧住他脸焦急地问:“小太子,你到底怎么样了?”却对上刘拓正仰望着她的双眼,亮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宝嫃问道:“怎么了?哪里疼吗?你跟我说……”又看他的头,伸手轻轻在脑后按了一下,“疼吗?”   刘拓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用力抱住。   宝嫃一呆:“小太子?”   刘拓抱着宝嫃,低低道:“你对我真好。”   宝嫃正担忧他摔坏了,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啼笑皆非道:“我哪里对你好了,我还跟你吵架呢……”说到这里,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刘拓道:“总之你对我很好。”小孩子固执起来,倒是没有办法。   宝嫃便只好笑了笑,抱着他小小的脑袋,感觉他软软地小身体,也不知说什么,就道:“我只是怕你摔坏了……你没事就好啦,以后要留神些,尤其是在外头玩,冬日里地上硬,若是摔这一跤,不是玩儿的。”   刘拓听着她碎碎念,便将她抱得越紧了,乖乖道:“我知道了。”   到了中午头,左茗便在门口若隐若现,宝嫃察觉,便起身去,果真将他捉了正着,一问,原来左茗是来请她去做饭的。   宝嫃便问:“昨晚上跟早上我也没有做……怎么了,是你们王爷又叫我去吗?”   左茗为难道:“这不就是吗?因昨晚上跟早上没做,王爷吃的极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王爷还病着呢,王爷也没叫我来,就是我听了干爹说,心里担忧……”   宝嫃看着他额头带伤又愁眉苦脸的样子,想到早上同凤玄的一席话,便道:“你别怕,我去做。”   左茗大喜,几乎不敢相信:“当真?”   宝嫃道:“骗你做什么?”   这会儿刘拓从里头蹦出来,道:“要给王叔做饭了吗?我也要吃!”   左茗赶紧行礼,刘拓一扬手:“免礼!”便忙着去央求宝嫃,宝嫃无法,便道:“行啦,不过我做的东西你不一定爱吃,给你尝尝倒是可以的。”刘拓才心满意足。   左茗同宝嫃去厨下,刘拓便也嚷着要跟,宝嫃怕他去厨下添乱,就叫他留在朝阳阁等着,刘拓倒是听她的话,果真没有一心要跟。   左茗见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居然乖乖妥协,心中大惊,看向宝嫃的时候,眼神如看着能降伏孙猴子的如来佛。   左茗恍恍惚惚跟着宝嫃到了厨下,才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宝嫃娘子,这还是要吃面汤吗?”   宝嫃见他愁眉苦脸地样子,问道:“怎么了?”   左茗抓头:“我虽然没吃,但在边儿上看着也觉得……有点、有点……能不能做点儿别的呢?”   宝嫃抿嘴一笑,道:“我不告诉你。”   眼见正午了,凤玄把手中的卷宗丢掉,抬手揉揉额头。   黄公公道:“王爷,歇息会儿吧,喝口茶。”便倒了杯水给凤玄,凤玄握住了,便想起早上宝嫃替自己倒得那杯,一时有些出神。   黄公公见他喝水,便去把火炉通了通:“王爷你总是坐着,腿儿怕会冷……”又起身把凤玄推到靠近炉子边儿上。   凤玄望着那有些发红的小火炉,忽然间想起一幕来,随口便道:“公公,府里有栗子,花生,地瓜……之类的吗?”   黄公公不知他忽然问起这个是何意,便笑道:“这些厨房里大概都有,王爷您想吃?老奴吩咐他们……”   “帮我拿些生得过来就行……”凤玄道。   黄公公有些惊愕,却也不敢问,便出门找了个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小太监极快前往厨房,传令下去,即刻有人把那些个头饱满的大栗子,花生,还有几个地瓜捡了,用个缎子兜盛了,一路小跑又回来。   黄公公把那沉甸甸的一兜弄进来,也不知凤玄要如何,便把东西倒在旁边桌上,道:“这栗子倒是大个……”   凤玄看一眼:“是啊,比我吃过的大好多,大概也更贵。”   黄公公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   凤玄望着摊开在面前的一堆物事,笑了笑,心道:“怎么忽然之间又想念那个了……居然如此幼稚……”然而记忆中的那一幕幕,以及所烤出来的东西香甜的滋味,乃是同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牵念在一起的,深入骨髓,令人怀念,更令人难忘。   凤玄心里笑自己幼稚,却抬手取了一枚栗子,轻轻地放在那小火炉的边角上。   片刻,栗子的香味儿被炉火逼出来,凤玄嗅着那股淡淡香甜,微微闭上眼睛,面上带着一抹恬淡满足笑意,将头仰靠在椅背上,只要一闭眼,眼前便尽是那花月锦簇的过往……   凤玄正在闭眸回想,忽然间书房的门缓缓开了,些微冷风沁入,伴随的还有一阵熟悉的淡香。凤玄情不自禁地睁开眼,却望见宝嫃手中牵着太子刘拓的手,一大一小站在门口,两个人四只眼睛,正也看向他。   ――如果没有刘拓,凤玄几乎疑心自己就在这瞬间回到了连家村:他在湖畔系马,蓦然一回首,他的那个娇憨的小娘子,就站在门口,脆生生地叫着他:“夫君,吃饭了!”——   122、荣华:复见窗户明   门开处,宝嫃一眼看到闭眸靠在椅背上的凤玄,他脸上那一抹笑正入她的眼中,连带心上也多了一种奇异的妥帖跟温暖感觉,而屋子里有种奇异的香气,淡淡地萦绕,似是而非。   身后左茗提着食盒,正低低同黄公公说话:“今儿做的不是那个……”眉眼里带着几分笑笑地得意。   左茗将食盒放在桌上,宝嫃握着刘拓的手一并进来,便站在桌边上,同凤玄一左一右。   宝嫃本正想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一低头的功夫,便望见火炉上的那枚栗子,瞬间便呆住了。   刘拓站在中间,此刻便掀动鼻子,闻着那淡淡的甜香,道:“咦,这是什么味儿?”他东张西望,便也望见那枚栗子,此刻已经被烤的吱吱作响。   刘拓从未见过此物,喜道:“这是什么?”小太子伸手就去取。   宝嫃见那栗子已经被烤的滚烫将要爆裂,小孩儿的手指又嫩,生怕不妥,便急忙探手把他的手握住:“留神烫!”手覆在刘拓小手上同时,她的手却也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原来凤玄见刘拓不知烤栗子的厉害,便想将他拦下,他跟宝嫃都是一个心意,动作如一,几乎是同时而为,只是凤玄听见宝嫃出声,他的反应快,动作下意识便随之慢了分毫,于是宝嫃的手握在刘拓手上,他的手却握在了宝嫃的手上。   他的手极大,带着未褪的硬茧,然而却极温暖,热热地,牢牢握住宝嫃的手。   宝嫃错愕间垂头看去,却见他的拇指上戴着个极大的玉润的扳指,手心略有些奇怪,像是凹凸不平地。   这瞬间,宝嫃转头看向凤玄,凤玄也望向她,四目相对,无声更胜有声。   中间刘拓也似察觉有什么不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转头望见凤玄旁边还有好些栗子花生,以及大大地地瓜,他从小只见过剥开的花生,却不曾见过这些地里生得玩意儿,只觉得很是新鲜,便道:“这里还有好些!”扭身就冲过去,好奇而兴奋地趴在桌边上拨弄。   这边宝嫃身子发抖,正要把手从凤玄手中抽回来,浑身却没什么力气,心跳中却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近在耳畔似的。   原来是那枚栗子在炉子上略微颤动,终于撑不住,竟炸裂开来,小小的栗子“嗖”地飞起来。   屋内顿时响起数声惊叫,除了黄公公镇定,凤玄不动声色外,宝嫃同左茗、刘拓尽数惊了一跳,不约而同失声叫出来。   刹那间,凤玄抬手,便将宝嫃拥入怀中,道:“娘子别怕。”   宝嫃身不由己扑在凤玄身上,听着这个声音,浑身毛骨悚然,几乎无法动弹。   鼓起的栗子壳滚在地上,碎裂的栗子肉有的鼓成粉末,有的尚还完好,桌边刘拓惊了一跳之后便拍手叫道:“哇,好厉害啊,孤也要玩!”当下捻了个栗子,跑回来又往火炉上放。   那边上左茗望见凤玄举动,连同黄公公在内都有些震惊,而凤玄本能地将宝嫃抱住,一愣之下,心道:“不好。”知道该将宝嫃放开,然而拥着她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不舍的放手。   宝嫃缩在凤玄怀中,艰难地抬头看他:“你、你方才说什么?”   凤玄咽了口唾沫,终于勉强一笑:“宝嫃娘子,不必怕……”   宝嫃望着他的眼,凤玄手臂略微一松,宝嫃慢慢地站起来,重新靠在桌边上,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刘拓欢喜地盯着那炉子上的栗子,满怀期待问道:“王叔,什么时候还能再爆开?”   凤玄一时无法作答,黄公公冲着左茗使了个眼色,便上前道:“王爷……这不过是枚小小的栗子,伤不到人的……宝嫃娘子你说是吧?”   左茗也道:“就是就是……不过声音这么大,跟放炮似的,倒是挺吓人的……我还以为是……”   宝嫃看了看两人,见刘拓靠的太近,便把他拉回来:“别靠近了,伤着你不是好玩儿的。”   刘拓仰头看她:“真的吗?”   宝嫃道:“当然是真的。”   刘拓童言无忌:“你被伤着过吗?”   宝嫃有些哑然,望着刘拓沉默片刻,终于苦笑道:“不是我,是有人被伤着过。”说着,就看凤玄。   凤玄胸口略微起伏不定,此刻便咳嗽了声,转头看向别处。   刘拓问道:“谁被伤着过?”   宝嫃道:“是……我夫君。”   凤玄身子微微一抖,宝嫃望着他,手忍不住也有些发抖,不知不觉就握了起来。   “啊?”刘拓惊讶,“你夫君被栗子伤着过?他怎么那么笨?”   宝嫃听着他脆脆的声音,心里本来不知是什么滋味,却也忍不住便笑出来:“是呀,他可是很笨……”   那边上凤玄望着别处,嘴角动了动,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的影子。   刘拓拉着宝嫃的手,好奇之极:“到底是怎么伤着的,你跟我说说,伤的厉害吗,流血了吗?”   宝嫃见他问的越发离谱,便笑道:“没有,不厉害,只是有些疼……”说着,便又看凤玄一眼,见他垂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便想起在连家村的那一幕来。   当时入了冬,凤玄不去县衙了,镇日在家中,屋内生着小火炉,热腾腾地,宝嫃抓了些栗子、花生,地瓜之类的,放在炉子上烤,熟了便取下来吃,每每弄得一屋子香喷喷地。   头一次烤栗子的时候,栗子被烤的在炉边上滚动,发出焦香味,凤玄见皮儿都黑了,便道:“娘子,这个好像好了。”   宝嫃正在缝衣裳,顾不上他,便随意答应了声。   凤玄见她答应,就伸手去拿,冷不防那栗子正烤的火热,内部热气膨胀,被凤玄一握,顿时便炸裂开来,凤玄吓了一跳,手竟被炸得有些隐隐发麻。   那边宝嫃也被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便大叫一声,从炕上跳下来握住凤玄的手,却见那手指已经被栗子鼓的发红,宝嫃又慌又是心疼,握着道:“疼不疼?很疼是不是?忘了跟你说不要用手去拿,很烫!”情急之下,轻轻按了一下,便含在嘴里。   此后,凤玄得了教训,便不再冒险,只是栗子放在炉子上,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时候会熟,有的不等熟就会炸裂,宝嫃不禁吓,听着那炸裂的声响,每每就会一哆嗦,每当这功夫凤玄就会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娘子别怕。”然后去收拾那“自我牺牲”了的栗子。   方才凤玄神思恍惚,又是情急之间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   此刻宝嫃同凤玄听了刘拓的话,不约而同地就想到昔日的日子,那边上左茗瞧出这场景有些“尴尬”,便无声无息地把饭菜收拾出来,又小声对黄公公道:“干爹……饭菜要凉了……”   宝嫃同凤玄听了这话,彼此又看一眼,宝嫃望着他端然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渐渐地镇定下来,便道:“是啊,快吃饭吧。”又道,“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凤玄禁不住便道:“必然是极好的。”   宝嫃道:“你又没吃怎么知道?”   凤玄哑口无声,左茗本来要把饭菜端给凤玄的,见状心头一动,便赶紧退后一步,黄公公也不上前,只有宝嫃亲自把饭菜端过去,道:“吃吧。”   刘拓在旁边看了个稀罕,正要插嘴,忽然看那枚栗子又“蠢蠢欲动”,便瞪圆了眼睛叫道:“是不是又要炸了?王叔你看……宝嫃姐姐你看……”小孩儿激动之下,也不知要叫谁好了,一个劲儿的只管嚷。   那边凤玄正在心头忐忑地打量宝嫃和她做的饭,听了刘拓叫唤便僵了一僵,忍不住问道:“拓儿你叫宝嫃什么?”   刘拓道:“宝嫃姐姐啊!”又拉宝嫃的袖子,“姐姐快看,它滚起来了……炸了,要炸了!”一声比一声叫嚷的高,奈何任凭他叫,那栗子只是不炸。   凤玄磨了磨牙,恨道:“不是姐姐……不许……”刘拓叫他“叔叔”,却叫宝嫃“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了吗?   可惜小孩儿全不知他的心意,一心一意地扑在他的栗子上,宝嫃见他一脸又是不安又是期待的表情,便道:“不一定会炸,不过你要吃你取下来吧,再烤估计就糊了。”   刘拓道:“吃?能吃吗?”   宝嫃道:“当然可以了。”   刘拓思考了一会儿,便摇头:“我等会儿再吃,我要看他炸。”   宝嫃笑道:“这个已经裂了,不能炸了,乖乖地吃吧。”   刘拓“哦”了声,仔细一看,那栗子果然裂开一道缝,露出里头金黄色的果肉,这会儿左茗便识趣地过来:“殿下,我来给你剥栗子吃吧?”   刘拓道:“不要你,宝嫃姐姐,你替我剥……”   凤玄听了,便“哼”了声,刘拓听了这声突如其来的“哼”,便扭头看,却见凤玄眯起眼睛瞪了一眼。   刘拓人小,却是极聪明的,赶紧便转过头去,拉住左茗道:“那你替我剥吧,再多烤两个!”总算是发现了新的好玩意儿,当下快手快脚地去桌子边上,双手都抓满了才又回来,迫不及待地一颗一颗放在炉子上,排兵布阵似的。   刘拓不来厮缠,宝嫃才退回来,凤玄低头望着桌上,见她这回居然包了包子,忍不住一阵暗自欢喜。   黄公公端了银盆过来,凤玄洗了手,正要取包子,黄公公还记挂着试毒的事,便道:“王爷,让奴婢先……”   凤玄摇摇头:“不必。”   凤玄看看包子,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想到昔日吃包子那种滋味,瞬间只觉得口水都要涌出来似的……急忙抬手取了一个,轻轻地捏在手中,还未尝到,便先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黄公公站在旁边,看着凤玄双眼隐隐发光的模样,心中想道:“王爷这幅模样,竟像是饿了许久似的……可怜见的,都不用我先尝了,这包子有那么好吃吗?”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向宝嫃,却见宝嫃正也盯着凤玄看,那种神情,却是若有所思似的……   话说有人吃包子,是把包子掰开,一手一半,从正中开始吃,有人是从包子角掰开,有人却是不掰开,直接便从角儿那处咬着吃的。   凤玄握着包子,端量了会儿,便从中间掰开,把另一半小心放回盘子里,先吃手中的一半,宝嫃看着他动作,就把桌上的蒜泥放在他跟前,蒜泥里拌着醋跟香油,添味儿并解腻,凤玄并不去动,吃了半个包子之后,取了另外半个,才沾了沾那盘子里的蒜泥。   凤玄在吃的时候,宝嫃便一直在旁边看,正如黄公公心中所想,凤玄实在是“饿”了好久,专注而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整个,正要抬手取,宝嫃默默地便又递了一个过来。   凤玄高兴地接过来,一张嘴要说什么,顿了顿却又没说,仍旧低头专心地吃,吃了一会儿,像是察觉什么似的,便抬头看宝嫃,正对上她一眼不眨看着他的眼睛。   凤玄怔了怔,看看手中的包子,又看看宝嫃,心中“咯噔”一声。   宝嫃望着他,眼睛红红地,隐隐地好像是个要哭的样子……   凤玄心里一紧,没再继续吃,沉默了片刻,便讪讪地说道:“……做得很好吃。”   宝嫃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凤玄看着她黑白分明笼着水光的眸子,不由地一阵心虚,竟不知说什么好做什么好,看着手上的包子,只好先低头再吃一口。   此刻那边刘拓正指挥左茗把炉子上的栗子搬来搬去,兴高采烈地等待栗子裂开,忙里听到凤玄说“做的很好吃”,便跳起来,道:“对了,差点儿忘了,我也要吃!”   凤玄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宝嫃深吸一口气,忽地大声道:“对了,太子也要吃……给你……”说着,便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包子。   刘拓见状,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接了包子过去,先狠吃一口:“宝嫃姐做的可真好吃。”又去观察他的栗子。   原先盘子里本还有三个包子,给了刘拓一个后还剩下两个,凤玄眼睁睁地看着少了一个,心里有几分讶异并不乐。   宝嫃望着他的脸,忽然又道:“黄公公,您也吃一个吧,小左,你也吃……”说着,便把剩下的两个拿来,不由分说地先递一个给黄公公。   黄公公猝不及防,想推,宝嫃却几乎直接塞到他胸前了,赶紧接过来:“这……这怎么敢当?”   那边左茗还没反应过来,宝嫃已经把包子塞到他手里去了,左茗正要说话,刘拓道:“这么好吃,便宜你了……宝嫃姐,我还要……这个栗子快好了,你看着点儿啊,别光顾了吃!”竟是异常忙碌。   凤玄坐在轮椅上,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明明还有三个,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只有手中还捏着半个包子,他看看包子,又看宝嫃。   宝嫃便吸了吸鼻子,望着凤玄,几分生硬地说道:“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先走了。”说完之后,便转身往门口快步走去。   刘拓见状,急忙跳起来,嘴里含着包子,含混不清地叫道:“宝嫃……姐姐,等等我……唉,孤的栗子要好了,……王叔,你给我一些,我去宝嫃姐的朝阳阁里自己烤啊……左茗你把这些也都给我送去……”极快地说完后,不舍弃地自己抓了一把,另一只手捏着吃了半个的包子,撒腿往外追着宝嫃去了。   身后,左茗忙着收拾那一炉子的烤栗子,黄公公捧着个包子不知所措,凤玄看看空空的门口,看了会儿,便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黄公公看着凤玄手上可怜地小半个包子,小声道:“王爷,您吃这个吧……奴婢没吃……”   那边左茗也把自己的小心翼翼递过来,凤玄望着两个失而复得的包子,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虽是无奈的话,被他说的,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宠溺爱意。   123、荣华:夜深知雪重   宝嫃离开书房,起初还是走着,渐渐地便加快了步子,到最后居然是小跑了起来。   身后刘拓跟着跳出来,一边不舍地捏着包子,一边竭力把嘴里的咽下去,眼望着宝嫃叫道:“宝嫃姐……等等我!”   他说的含含糊糊地,宝嫃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听到。   刘拓眼见宝嫃跑的远了,也顾不上吃包子了,右手包子,左手栗子,撒动小短腿儿便追起来,一边跑一边叫:“宝嫃姐,等等我呀!”   宝嫃往前跑着,那泪就忍不住地坠下来,心中想道:“是他,真的是他!是他没有错的……栗子炸开的时候明明是说过那句话,只有他才会那么说才会那么抱着我……吃包子也是这样的,没有错,绝对没有错,如果看错了我就把眼睛挖出来!”想到这里,眼泪涌得更凶了,各种心绪复杂,几乎想要大哭一场。   在路上,宝嫃撞见几个王府里的丫鬟,还有些闲杂人等,她也顾不上看,也不去理会他们惊诧的眼神,只是低着头跑的极快……跑了一段路后,才隐约听到身后刘拓的叫声。   宝嫃略微站定了,回头看看刘拓,见那小小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拼命地追赶着,那些丫鬟内监见了,慌忙跪地行礼。   刘拓理也不理,见宝嫃脚步慢了,便猛喘了几口气,才又追过来,他一路跑得急,手中的栗子已经都掉的差不多了,见一个丫鬟跪在旁边,便把剩下的塞过去:“你给孤先拿着。”   那丫鬟慌忙把栗子接过来:“是,太子殿下。”   刘拓伸手握住宝嫃的衣襟生怕她又跑走,仰头看着她道:“宝嫃姐,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累死了……”忽然看见宝嫃满脸泪痕,小太子呆了呆,问道:“你怎么哭了?”   宝嫃抬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擦了擦:“没事。”   刘拓瞪大眼睛:“哭了还说没事?到底怎么了?你说,孤替你出气。”   宝嫃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眼泪刹那又忍不住,刘拓吓了一跳,呆看了会儿,望着宝嫃似是伤心的落泪模样,便挪的靠前,张开小手臂把宝嫃抱住:“你怎么啦?不要哭好不好……”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仿佛也带了一丝哭腔,情知小家伙是被她吓到了,便一俯身,将刘拓抱住:“没事,我只是……”她想来想去,终于说道,“只是有些放心……是、太高兴了吧……”   刘拓愕然。   宝嫃心中的滋味很复杂,有发现真相的震惊错愕,有被隐瞒欺骗的一点气恼,可除此之外,却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悲欣交集。   她并不是因为心里难过而落泪,细细探究,却多半是因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一种痛快之感。   凤玄向她说谎也好,执意不肯相认也好,她心里明白他是有自己的缘由的,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应该也是想为了她好,宝嫃皆都明白。   她之所以不停落泪,或许,更是因为这回她终于认出了他。   ――原来一直不敢看他、看着他的时候总会觉得他就是先前陪着她在连家村的那个夫君,那种熟悉之极贪恋之极的感觉,并非她的幻觉。   这一回,她终于没有认错人。   因为这个,其他的感觉皆都不重要了。   刘拓从她怀中仰头,惊讶不解:“高兴又为什么会哭?”   宝嫃摇头,低低道:“有时候觉得高兴也是会哭的……”看他跑的小脸通红,便忍了泪,伸手摸摸他的小脸,“你做什么追出来?万一绊倒了怎么办?”   刘拓任凭她的手在自己头上摸过,道:“我要跟着你啊……”到底是小孩儿,看宝嫃不哭了,便又道,“那么,我们回去朝阳阁一块儿烤栗子吧?”   宝嫃见他兀自惦记这个,便略露出笑容:“那个有什么好玩儿的,不留神真的会伤着你的。”   刘拓大声道:“我不怕,而且我也不会像是你夫君那么笨的。”   宝嫃“噗”地一笑,眼睛却兀自红红地,想起凤玄,便又吸了吸鼻子:“他其实才不笨……”   宝嫃虽然不解凤玄为何如此,但是把所有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极快想了一遍,却也知道凤玄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宝嫃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但却是外柔内刚的性情。   ――因先前把凤玄错认成了连世珏,又在宫内见了真正的连世珏,震惊之下几乎崩溃,诚如凤玄所说,当时就算是凤玄再怎么苦求她,她心中也有一个挥之不去无法开脱的心结。   只是阴差阳错一系列事儿发生,凤玄又用了这招“偷天换日”,用“计”把宝嫃拖住了……让她在逼于无奈之事有时间去把这所有都想清楚,才让她的心结缓缓地开解、释然。   先前宝嫃以为坐在轮椅上这个便是连世珏,她心中记着连世珏的无情,又恼他的样子同凤玄一模一样,故而不肯将他细看,凤玄的一举一动她自然也无心观察。   何况宝嫃也深怕自己再度错认。   她煎熬良久,总是抗不过自己感觉,又加上那晚上似真似假之事,早上凤玄又说了那席话,让她开始正视自己心意,把过往又想了一番,正好左茗来求她去做饭,宝嫃便想起一事,特意去做了包子。   凤玄以“连世珏”的身份回到连家村,但是他的作息习惯,却全不似一个农夫所有,幸好先前宝嫃从未同连世珏同席吃过饭,也未相处过,自不知连世珏原先如何,连家二老虽觉得儿子变了许多,但又怎会想到本就非同一人?只当是在军营里历练所致。   宝嫃虽不知以前的连世珏习惯如何,但她每日同凤玄同餐同卧,对凤玄的举止却是再熟悉不过,先前进王府见凤玄的时候,他人在轮椅上,宝嫃一心就以为是连世珏,自不会细看,而凤玄坐着,也当然不会露出什么其他破绽来。   这一回她有心试探,――凤玄吃包子有个习惯,一个包子掰开,半个便原汁原味地吃,后半个却会沾点蒜泥,便另有一番滋味。如今宝嫃细看着,他拿包子的手势,吃起来的模样,以及那种欢喜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动作,一举一动,宝嫃看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瞧着凤玄恬静吃包子的样,居然还空口说白话地掩饰他叫“娘子别怕”这事,宝嫃气不过他欲盖弥彰的这样,赌气才把包子分给黄公公跟左茗。   此刻刘拓听宝嫃说夫君不笨,就道:“说起来,你夫君在哪啊,你让我看看,我就知道他笨不笨。”   宝嫃眉一挑,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说道:“太子,你在做什么?”   宝嫃同刘拓回头,却见王妃苏千瑶正从前头姗姗而来,奇怪的是,她身边还另有一人,那等斯文儒雅,却是顾东篱。   刘拓见是王妃,便道:“没干什么。”   苏千瑶疑惑地望着两人,此刻刘拓已经站直了,却仍在宝嫃身边儿,苏千瑶知道这个小太子素来不喜跟人亲近,方才她同顾东篱远远过来,早见了刘拓扑在宝嫃身上,两人十分亲昵似的,苏千瑶想到昨日两个还“打”的不可开交,心中自是惊疑不定。   此刻顾东篱同宝嫃刘拓两人打了个照面,刘拓先道:“老师。”   顾东篱还礼罢了,那侧宝嫃也道:“顾大人。”竟也行了个礼。   苏千瑶一看,眼睛顿时又瞪大了一圈儿,自从宝嫃入府,她相见了,宝嫃便自来不曾对她行个礼,如今竟对着顾东篱如此……怎不让她惊讶?   顾东篱见宝嫃行礼,便一点头:“宝嫃娘子。”面儿上仍是淡淡地。   苏千瑶见两人如此,心中那个想法便又清晰冒出来,她看看宝嫃又看看顾东篱,便先不理刘拓,只对顾东篱道:“方才我还跟顾尚书说起你的这个同乡呢,这会儿便不期而遇了……说起来,顾大人,我记得你是自小就来了京里头的……可是看她的年纪,明显要比顾大人小,那又怎么算作同乡呢……”   宝嫃听到“同乡”两字,就觉惆怅,心知顾东篱又要骗人了。   果然,顾东篱听了王妃的话,神色丝毫未动,只是说道:“同乡也不一定非要从小一块儿长大,宝嫃娘子是顾某郡望所在地方人氏,便以同乡相称了。”   苏千瑶“哦”了声,似笑非笑地又道:“原来如此,从那么多人之中单单选出她,这缘分倒是匪浅的。”   顾东篱本以为她只是质疑宝嫃身份而已,如今听了这句,才琢磨出点儿不对味儿来,顿时便看向苏千瑶。   顾东篱素日端正自律,又是朝臣,苏千瑶心中虽浮想联翩,表面却不敢就对他如何,便道:“听闻顾尚书前两日出京办事,如今回来了,莫非是来接她的吗?”   顾东篱淡淡然道:“不忙。”   苏千瑶见他神情冷淡下来,便道:“既然在此相遇,顾尚书要不要同你的同乡相处一会儿……叙叙旧什么的。”   顾东篱眉头一皱,正要回绝,宝嫃却突然道:“好啊。”   顾东篱一惊,就看向宝嫃,苏千瑶把两人的面色变化看在眼里,嘴角便露出几分得意的笑:“那便不打扰顾尚书了……我先去看看王爷吧,顾尚书不必着急,我会同王爷说你在同你的同乡叙旧……的。”   苏千瑶说完之后,又看刘拓:“拓儿,你也跟我去吧?”   刘拓道:“我要去朝阳阁。”   苏千瑶一蹙眉:“那好吧,你就在这儿玩吧。”下巴一扬,率人离去。   剩下顾东篱默默无语,宝嫃看看他,便低头对刘拓道:“太子,你先去旁边等会儿,好吗?”   刘拓道:“啊?为什么呀,我们要回朝阳阁烤栗子……”   宝嫃道:“我有些事要跟顾大人说,你耐心等会儿再去。”   若是换了别人,刘拓早就颐指气使闹将起来,然而此刻是宝嫃,又加顾东篱在侧,便只是无奈道:“那好吧……你可快点儿。”又对顾东篱行礼道:“老师,孤暂在旁边等候。”   顾东篱还礼,刘拓便领着几个侍女同太监,果真走到旁边几丈远的地方去了。   这会儿顾东篱才问道:“宝嫃娘子有事吗?”   宝嫃道:“我有件事想要问问顾大人。”   顾东篱看看左右无人,便叹了口气:“请讲。”   宝嫃道:“你画的那幅画,还在吗?”   顾东篱有些意外:“在。”   宝嫃记着先前那些只能抱着画的日子,心道:“现在好些了,他就在我跟前,不用只看着画了,不过,却又不能时时都看着他,毕竟这不是在家里头。”   宝嫃就说:“你下次来,能不能把画再给我带来?我想……”   “你想要?”顾东篱问。   宝嫃点头:“可以吗?”   顾东篱望着她忐忑期盼神情,心中一叹,便道:“可以,下次我带来便是。”   宝嫃很是欢喜,笑道:“顾大人,多谢你。”   顾东篱望着她喜悦的神情,一笑梨涡深深,瞧着她的脸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似的,冬日过午,阳光却是极好,暖洋洋地,她穿的也不多,越见腰身瘦削。   顾东篱便问:“你在此住的可好?”   宝嫃道:“还行。”   顾东篱本就不是个习惯嘘寒问暖同人亲近的,问了这句,便嘎然而止不知再说什么,正想问问宝嫃有没有其他事,没有的话他便要离开了,刚开口说:“你……”   却听宝嫃几乎同时也出声道:“顾……”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顾东篱便道:“你要说什么?”   宝嫃沉默片刻,便说:“顾大人,你当初为什么会画我夫君的画像?”   顾东篱心头咯噔一声,略顿了顿,便道:“我同你说过……我跟他曾认识。”   宝嫃道:“我先前没留心,可是最近我想……你画上的人,穿的好像很气派,我夫君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的衣裳……”   顾东篱默然:“所以……”   宝嫃道:“你画得真是我夫君吗?”   顾东篱不语,宝嫃道:“在皇宫里的时候,你是不是……跟皇帝一样,想我认轮椅上的人是我夫君?”   顾东篱见她明白,双眉皱起,他是个谨慎之人,何况此事关系非常,宝嫃身份又极特殊,多说多错,便不肯多话。   宝嫃见他不做声,便道:“其实我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只是想认我的夫君,然后跟他一块儿回家过日子……”   顾东篱拧眉思索片刻:“那你为何不认呢?”   “我不知道……”宝嫃呐呐地,“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你明明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夫君……可是为何你最后又选择了‘他’?”顾东篱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他心中,当时他同皇帝一块儿看着宝嫃走向连世珏的时候,那时凤玄的脸色也极震惊难看,又带绝望之色,――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没想到她竟又在关键时刻转身。   宝嫃眨了眨眼:“啊?……哦……我也不知道……”   她思索着,喃喃地如同低语般说道:“是啊,我明明认出轮椅上的是他,可是心里却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叫,让我转身……一定要转身的……”   顾东篱身子一震,宝嫃定了定神,唤道:“顾大人。”   顾东篱“嗯”了声,宝嫃道:“顾大人,现在王府里有个王爷啦。”   顾东篱说道:“哦……然后?”   宝嫃深吸一口气看向他,问道:“那么,另外一个人呢?”   顾东篱对上她的眼睛,双唇再度紧闭。   宝嫃犹豫着,小声道:“我、我听说他出事了,那个人……才去救他的,后来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要是不方便说也罢了,我只想要知道……另外那一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宝嫃心里头虽恼连世珏,但毕竟曾是她记挂之人,也是她名头上的夫君,他的生死存亡,她自是无法说放下就放下。   顾东篱皱着眉,心里狐疑不定。正在欲说不说的当口,却听得身后有人轻声道:“顾大人……您在这儿呢,王爷等你半天了。”   顾东篱回头,却见黄公公拢着手,躬身在身后一丈之遥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东篱若有所思地说道:“哦……就来了。”   且说苏千瑶别了东篱同宝嫃,一径便去书房,进门后见凤玄兀自在看卷宗,便上前见礼,见凤玄神情淡漠,她便道:“王爷,您病体初愈,该多歇息才是。”   凤玄看她一眼:“多谢,王妃进宫可好?”   苏千瑶望着他冷清的神色,一时有些心中意动,便道:“一切都好,就是听说太子又来府上了。”   凤玄道:“是,刚走。”   苏千瑶笑道:“说起来,方才臣妾在外头撞见太子跟那个……顾尚书的同乡,正好臣妾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顾尚书,此刻两人正说话呢。”   凤玄有些意外,抬眸望着她道:“哦?东篱来了?”   苏千瑶笑道:“是啊,正跟他的同乡叙旧呢。”   凤玄听她的语气似别有用意,便道:“叙旧?”   苏千瑶道:“可不是,王爷您没在故而没看见,两个人站在一块儿,那副样儿……”   “什么样儿?”凤玄渐渐觉得不妥。   苏千瑶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彼此有些不好意思的似的,可真没想到,顾尚书喜欢的居然是这一种……”   凤玄这才明白,他心中震惊,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按:“什么?”   苏千瑶看向他:“这个女人不是顾尚书的外室吗?”   凤玄心头嗖地火起,却又生生压住,冷冷道:“胡说八道!”   苏千瑶怔了怔,继而心想:“他们要瞒着,自然是不肯直接告诉我的。”便说道:“若是胡说,就当是臣妾多嘴了吧。”忽然之间环顾左右,“这屋子里什么味儿?奇怪……”   凤玄心里虽恼苏千瑶胡言乱语,但想到她说的那些胡话,心里却一阵阵猫儿抓似的,便垂眸道:“黄公。”   黄公公赶紧上前,凤玄道:“你去看看东篱怎么还不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跟按捺的微恼。   苏千瑶见黄公公离开,正中下怀,便起身,款款地走到桌边儿上,望着他那俊美脸容,心猿意马地,柔声说道:“王爷,今日进宫我跟皇后娘娘说起你来,娘娘也叮嘱我好生照料你……”   凤玄见她靠近,便道:“多谢王妃,不过本王即刻要跟东篱谈些要事,你便先退下吧。”   苏千瑶一怔,继而伸手过去,轻轻按在凤玄肩头,做拿捏按摩状,又道:“他一时半会又过不来,王爷就这么急着想让我走啊?”眼望着身边人,手指搭过去,身子也略微伏底,瞧着他冷清的神色,心中越看越爱,越看亦越痒,“另外,臣妾还有件事……王爷您的身体若是没什么大碍了的话,晚上臣妾……”   苏千瑶轻声说着,嘴唇贴着凤玄耳畔,越来越近,正要把那句滚烫羞人的话说出来,凤玄忽地扬声道:“来人!”   苏千瑶身子正躬着,几乎就要顺势在凤玄脸颊上亲上一下,谁知凤玄却忽然冒出这声,她一时就愣住。   而凤玄说罢,书房的门陡然开了,有侍卫从外而入,直挺挺站在门口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苏千瑶直起身子,一阵尴尬,凤玄道:“送王妃!”   苏千瑶不可置信地望向凤玄,失声道:“王爷!”   凤玄不再理她,只是垂头又泛出一份卷宗,花花绿绿地像是什么地图,展开来便看,那侍卫上前一步,拱手冲苏千瑶道:“王妃请。”   “滚开!”苏千瑶按捺不住,发作起来,冲那侍卫喝了一声,又气不忿地回头瞪凤玄,恨不得就把他手中的那些东西夺过来尽数扔掉,让他看着自己,然而看来看去,却终究是无可奈何,转身气冲冲地出门而去。   苏千瑶出了书房,往前而行,正遇见黄公公领着顾东篱回来,苏千瑶也没心思再跟顾东篱寒暄,径直就昂头而过。   顾东篱望着她脸带气恼之色,便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前头黄公公心知肚明,便咳嗽了声儿道:“谁知道呢,王妃镇日里脾气捉摸不定。”   顾东篱看着他那神色,道:“前头就是王爷的书房了,该不会是又在那生事了吧。”   黄公公忍着笑,这才道:“顾大人果然聪明。”   两人相视一笑,点到为止。   苏千瑶气冲冲往后去,走到半路,忽地听到旁侧屋内传出一阵笑声。   她心情不好,便见不得别人好,当下停住脚,正要生事,却听得里头有人说道:“你们看到了?真是古怪,王爷放着好端端地山珍海味不吃,偏吃那些粗糙玩意儿,听说今儿朝阳阁那位又给王爷做了包子,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哪里是一个奇怪了得?前日四夫人想要讨好王爷,亲自做了大补的汤面去,谁知道王爷一口没吃,反勒令让四夫人吃了,四夫人吃了后,被那些进补的东西弄得,流了一晚上的鼻血,真是可怜……”   说是可怜,却是取笑的语气,一屋子尽也是笑声。   苏千瑶听到这里,心中恼火稍去,忍不住便也笑了一下,她身边儿的侍女本要喝止屋里的人嚼舌头,见苏千瑶面露笑意,便也未曾开口。   此刻,那屋子里的人便又道:“还有二夫人,不知道她发什么疯,居然跑去王爷那,说朝阳阁那位打了她一巴掌,毁了她的脸,让王爷替她出气呢,谁知道王爷瞧了她一眼,说……”   “说什么?”   “王爷说:这脸不是好端端地吗?然后黄公公就叫两个小黄门,足足打了二夫人十几巴掌,整个脸都肿起来了……哈哈,你们道是怎么样?原来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是朝阳阁那位打的,而是咱们王妃!”   苏千瑶听到这里,便皱了眉,只听得屋子里一阵鼓噪,有人道:“二夫人这果真是发疯了,王妃打的,她却偏说是朝阳阁那位,比四夫人更傻了……”   “她不是傻,她是聪明过头了,得罪不起王妃就咬别人……”   “还是王爷圣明,一眼就看出来二夫人在撒谎,现在二夫人还闭门不出呢,必然是因为脸上的伤还没好,她本来说是人家毁了她的脸,如今却是她自己找上去被毁的,好生可笑。”   “说起来,王爷可真是挺护着朝阳阁那位的……再者说,那位人好像不错,前日里左公公得罪了太子殿下跟王妃,那位丝毫也不怕,一心地维护左公公,啧啧,我听朝阳阁伺候她的姐妹说,当时可是当着王爷、王妃、太子的面儿,其他人都吓死了,独有那位,人家虽然是个村妇,不过既然是王爷说的贵客,也算半个主子,这年头里,肯为了咱们当奴婢的挺身而出的主子可是少见的很呢。”   “先前我瞧她打扮的很寒酸,还瞧不起她呢,原来竟是这样好的人……”   一干丫鬟太监们七嘴八舌说到这里,便唏嘘不已。   苏千瑶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进去把这些人绑下了打死才痛快,她旁边的侍女见状便小声道:“娘娘,要不要奴婢进去……”   苏千瑶转念想了想,道:“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迟早我……”   且说宝嫃同刘拓回到朝阳阁,左茗果真送了好些花生栗子等物过来,刘拓兴致勃勃地又开始在炉子上烤东西吃。   宝嫃陪着他,两人坐在板凳上围着炉子,宝嫃见栗子烤的裂开了,便用筷子取下来,凉了些就剥了开来给刘拓,栗子香喷喷又甜,小太子满怀欣喜,吃得不肯停嘴。   宝嫃又道:“这个不能多吃,吃几个就好了。”   有那些迟迟不开口的栗子,被火烤的吱吱作响在炉子上颤动,刘拓便紧张道:“要炸开了,宝嫃姐,你看是不是?”   宝嫃被他说得也有些怕,道:“好像是,躲开着些……”刘拓靠在她身边,兴奋且带一丝畏惧,宝嫃便伸手将他抱住,两个紧紧地靠在一起,不约而同盯着炉子上的那枚颤动不休的栗子。   旁边左茗看了,心中暗笑不已,见那栗子没有动静,忍不住便在旁边作势吓唬喊道:“彭!”宝嫃同刘拓吓了一跳,刘拓便笑骂他,却不像是以前那样动辄就暴戾地喊打喊杀了。   三个人正在放松而笑,冷不防那炉子上的栗子真个儿“彭”地响了一声,便飞了起来,三个人便又齐齐惊叫,惹得外头的一干丫鬟仆妇也跑进来围着看,着实其乐融融。   正在朝阳阁内欢声笑语之时,却听得外头有人道:“宝嫃姐,宝嫃姐在这里吗?”   刘拓耳朵尖,当下听见这个声音,便霍地站起来:“怎么我听到有人叫宝嫃姐,除了孤谁敢这么叫?”   宝嫃并没听到,便看他,屋内众人一时寂静,却听到那声音近了,有人在门口探身出来,试探着唤道:“有人吗?宝嫃姐……”一眼看到众人丛中的宝嫃,顿时欢喜着跑进来,大声叫道:“宝嫃姐,你真个在这儿啊!”   宝嫃见了他,心中又惊又是高兴,便也撇了众人跑过去:“岳凌,怎么是你?”   原来来的人果真竟是那个惯常跟随在陆通身边的岳凌。   两下相见,旁边的众人看呆了,不知哪跑出来个英俊少年。   小太子见状,有些嫉妒,便撒腿跑过来,把宝嫃一拉,就挡在她跟前,望着岳凌道:“你是谁?干吗叫她宝嫃姐!”   岳凌见是个盛气凌人的小孩儿,便道:“怎么啦,哪里有不对吗,你又是谁?”   刘拓气道:“我是太子!”   岳凌瞪着他看了会儿,见他嘴角带着栗子皮,额头上还沾着点粉末,便哈哈大笑:“什么?你是太子?太子是这个傻样儿?”   刘拓见他瞪眼不语,正要接受跪拜,忽然见他大笑,一时怒道:“你笑什么?”   宝嫃见状,便在旁边轻声道:“小岳,他真的是太子……”   岳凌正在仰头大笑,闻言笑声便嘎然而止,嘴巴却还张得大大地,眼睛往下,又瞄向刘拓。   刘拓双手卡腰:“混账东西,见了孤居然不行礼!还出言侮辱!”   岳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反应过来后急忙翻身跪地:“小人……小人不知道是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恕罪!”   刘拓旧习未改,见状即刻就要上去踢上一脚,将要动作间目光一动,望见旁边宝嫃有些担忧的神色,小太子便咳嗽了声,把手缓缓放下,装模作样道:“算了,不知者不怪罪,本太子大人有大量……你平身吧。”   岳凌紧张之际,几乎却又要笑出声儿来,这太子丁点儿大,居然就大人有大量了。   岳凌不敢怠慢,谢太子恩后才站起身来,这会儿宝嫃才问道:“小岳,你怎么会来的?”   周围的丫鬟见岳凌少年英武,便很有眼色地去奉茶,有人便退后暗喜相看。   岳凌道:“我知道宝嫃姐在这儿,想你了,就特意求军师让我过来看看宝嫃姐。”   宝嫃很感激他的一片心意,便道:“小岳,你真有心。”   刘拓坐在宝嫃身边上,仍旧有些警惕地看着岳凌,岳凌同宝嫃说了两句,看刘拓警惕地盯着自己,他便道:“太子殿下,你有一个师兄叫松机的吗?”   刘拓一听,眼睛瞪大:“是啊,你怎么知道?”   岳凌笑道:“我出门的时候,松机对我说,若我见了太子,让我捎信给你……当时我还奇怪,为什么我要见太子,没想到……”   “我师兄会神机妙算的。”刘拓昂头,又赶紧问,“别嗦,是什么?”   岳凌道:“松机说,不日就会跟太子殿下在京中相会。”   刘拓一听,大为高兴,从宝嫃身边一跃下地,握着那只老虎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太好了,师兄要来!”满屋子飞跑起来。   当下岳凌便住在了王府之中,幸好王府极大,多他一人也不显得多,何况岳凌年少,性情又开朗活泼,王府内的丫鬟极少见到如此英俊且性格又好的少年,一瞬间竟惹了好些春心荡漾。   只不过岳凌一心要当个纵横沙场的英雄将军,在儿女情长之上毫不留心,因此不免辜负好些芳心暗落。   刘拓见岳凌要住在王府,心中却不免嫉妒,奈何他是宫里之人,身份又特殊,自然无法在留在王府,但就算如此,隔三岔五也要跑一趟。   且说宝嫃认破凤玄,便赌气不肯去做饭,于是过了一日,第二日将到了傍晚,左茗躲躲闪闪地来到朝阳阁。   宝嫃正吃了晚饭,心里有些闷,就在窗口边上透气,见他来了,便知道用意,却不理会。   左茗道:“宝嫃娘子,你能不能去……”   宝嫃转头不看他,只道:“累了,要睡,外面冷就不出去了。”   左茗有些失望,宝嫃就问:“怎么了,不会是你们王爷又要让我做东西吃吧?”   左茗急忙摇头:“不是,是我自作主张……王爷可爱吃你做的饭食了,昨儿跟今日你没做饭,他又没怎么吃……”   宝嫃哼道:“我又不是你们府里的厨娘,谁让他不吃的,大概是不饿。”   左茗愁眉苦脸,却又道:“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饿呢,何况王爷又忙,身子又刚病愈,亏了可如何是好…”他嗦至今,见宝嫃不为所动似的,便又呐呐,“不过算啦,……外头冷,都结冰了,那你早些安歇啊。”他慢慢便退出来,走到门口,便想:“前日中午头宝嫃娘子做了包子,我央求她给了我两个,后来又献给王爷了,王爷晚上吃的颇为高兴,唉,早知道让她多做几个,我要过来藏着,暗地里偷偷给王爷,王爷也不至于受苦了……”   宝嫃见左茗心事重重地走了,便把窗关了,坐在桌边缝了会儿衣裳,看着又余下几块布头,想到先前那个被刘拓带走了,她就想再做个小老虎,把几块布拼凑起来,缝了两针,便觉得有些眼花疲倦。   宝嫃便把东西放下,起身要去休息,爬上床后,丫鬟仆妇们退了出去,宝嫃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想到这三天发生的事,仍有些如梦似的。   忽然之间便又想起那晚的事,宝嫃翻了个身,揪着被子角想:“既然真的是他,那么那晚上就不是我做梦了……他居然……哼!”   宝嫃缩在被子里,咬了咬唇,手指在唇上摸过,忽地有些浑身发热,情不自禁地想:“不会真的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做点儿……不不,他要想吃,可以来见我自己跟我说,像是那天一样……”   她想来想去,便想:“今晚上他会不会来呢?这次我不能睡的太沉了,一定要看个仔细,如果真的是他,我就……”   宝嫃浮想联翩,暗中决心,谁知道仍旧抵不过倦意袭来,便闭眸睡去。   如此渐渐地又过了子时。宝嫃因解开心结,也不曾再做那等吓人的噩梦,这是她来王府后头一次睡得恬静。睡梦中也浑然忘了自己要醒着等那人的事。   宝嫃睡得极好,只觉得身子仿佛被人安安稳稳地抱着,热乎乎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宝嫃模模糊糊地,心里最渴望的就是回到连家村同凤玄一块儿过日子的那些岁月,这功夫,旧日的感觉泛滥,便依稀也如在连家村似的,她还缩在凤玄怀中……   宝嫃睡梦里抿了抿嘴,嘴角便露出两个小酒窝,轻轻地一旋,含糊道:“夫君……”把脸往前蹭了蹭。   感觉身子仿佛被抱得紧了些,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而后,有人炽热地在耳畔低低道:“娘子……我就知道娘子会认出我的,娘子真是聪明。”   宝嫃睡得糊涂,梦里哪里会记得那件事,听了夸奖,便笑呵呵地只觉得欢喜。   黑暗中,凤玄望着她笑面如花,他许久不曾见过宝嫃这样美好的笑容了……自从离开他们的湖畔小屋之后,他朝思暮想见到她,心心念念想要她安心无忧,一直到此刻,才隐隐地有些柳暗花明。   凤玄心中几分愧疚,想道:“本不该来的,可是总是忍不住,娘子,谁叫你是我娘子呢。”想到这里,又笑。   他可以任凭三夫人那样的美人投怀送抱却面不改色,王妃那样的风情撩拨却不为所动,四夫人的一意现好,二夫人的借故纠缠,都给他轻易打发,然而却始终过不了她这关,轻易就在她一颦一笑之下屈服。   凤玄握着宝嫃的小手,搂着她的纤腰,低低道:“乖乖娘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再忍耐些时日,我答应你,会带你回以前那种好日子的……我还是你的夫君,你永是我的娘子,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   宝嫃在睡梦里,似乎也梦到了什么好的,竟笑出声来,像是答应了他似的。   凤玄看着她活泼娇美的笑容,只觉得世上最美莫过于此,便轻轻地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将唇印过去,从脸颊上,到鼻尖,眉心,一直落在她的唇上,轻怜□,久久缠绵。   窗外,风吹雪落,细雪从夜空中纷舞落下,像是吟唱一曲无声欢歌——   124、荣华:时闻折竹声   接下来数日,王府内渐渐地忙碌热闹起来,宝嫃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后来才从丫鬟口中得知,原来王爷的寿辰将要到了。   宝嫃知道这必定是凤玄真正的生辰将至,连世珏的生辰乃是在三月,却跟这个不同,凤玄的生辰竟是在正月里。   宝嫃听说这个,心中便想:“先前他假装是珏哥,自然不肯跟我说这些,现在想想,其实他真个早就说过他不是珏哥,只是我还以为是因为打仗的缘故……开始见到他的时候我叫‘珏哥’,他不愿意,只让我称呼他‘夫君’……唉,真是冤孽。”   若是在数天之前宝嫃这般想,想到“真是冤孽”四字,必然是痛不欲生的,然而此刻,却是三分淡淡心酸七分柔情爱意,渐渐地也深深懂了凤玄当初处境……以及想到:他开始的时候跟自己同床共枕却不肯圆房,自然也是因为他心中存着心结。   宝嫃想着想着,手头的针线活儿便缓了下来,凝眸细细地把往事一幕一幕想起:当初时候只以为他是真的连世珏,他的所有举止动作,她从未往别的地方去想,如今明白他是真凤玄,宝嫃想着两人相处点滴,凤玄的所为,便自看出另一番不同的意思来,――譬如他在连家二老面前一力维护自己,譬如他对待自己娘家那样尽心竭力,譬如他为了她,搬去湖边小居……   宝嫃把那些平淡生活里的片片都回想起来,她想起他头一次去她家里,为了种苞谷犁地把手都磨破了,她也想起在湖畔小居圆房之前,他特意张罗的那些东西,想到他那血肉模糊的手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滚了出来,想到两人喝那合卺酒,其乐融融的时候,却又带着泪笑了出来。   他果真是把王爷的身份都给丢到九霄云外,只是尽心竭力地想跟她过日子、对她好而已。   宝嫃沉浸在回忆之中,情难自已,周遭那些伺候的丫鬟仆妇望见,都不知发生何事,个个惊疑,岳凌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便过来问究竟,看宝嫃坐在桌边,正出神似的,他便忙跑进来,叫道:“宝嫃姐,你怎么啦?”   宝嫃抬头望见他,便一笑:“没事。”把脸上的泪尽数拭去,才发现衣料上不知何时也落了几滴泪,打湿小小印记。   岳凌挠着头,自然不懂这些儿女之意,宝嫃抬袖擦泪,门外丫鬟们却一阵鼓噪,原来是左茗来了。   左茗进门后,笑嘻嘻地,只说请宝嫃去书房一趟。   宝嫃心里惦记凤玄,加之好几天不见,着实想念,就也忐忑地跟着去了。   岳凌本要跟着,却被左茗拦下。   宝嫃同左茗他们前脚去后,岳凌觉得无趣,便跑到那僻静院落里练拳脚,练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停下,正往回走,却听得旁边有几个丫鬟围着道:“你们可曾听说,这位宝嫃娘子,其实是顾尚书的外室。”   “真的吗?怪不得王爷当她是贵客一般,还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岳凌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怎么说的。   却听那丫鬟又道:“王爷跟顾尚书向来交好,故而肯帮这个忙,听说是顾尚书的正妻厉害,不许进门儿呢,才暂时住在王府里。”   “原来竟是这样,本来看王爷那样厚待,还以为将来也是我们的主子呢,不过也是,果真就脱不了这个身份……”   一群丫鬟掩口而笑。   岳凌听得气闷,然而想到来时陆通叮嘱自己少说多看,便皱着眉黑着脸,昂头径直走过。   那帮丫鬟见他经过,却纷纷或撩发或咳嗽,纷纷看向岳凌,岳凌心中有气,一个也不理会,倒是白让丫鬟们激动了一阵。   宝嫃跟着左茗来到凤玄书房里,一路上她打听着问左茗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做饭,左茗只是摇头,原来他也不知什么事。   进了门,却见黄公公也不在,左茗行礼过后,自发地便退了出来。   宝嫃起先没认出凤玄之前,倒还罢了,每每就站的远远地,竭力不理不睬,如今知道了他就是凤玄,那种感觉便格外古怪……方才在朝阳阁的时候把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然而此刻真的面对面了,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束手束脚起来。   屋内静静地,只有炉子里的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宝嫃站着,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是屋子里太热了还是如何,不知不觉地竟出了汗,紧张莫名,见凤玄久不做声,她便道:“你……”一出口,就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急忙停了停,镇静了一下,才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这几日她一直不见凤玄,不给他做饭,心里的气已经暗地里消得差不多了,她本就极爱凤玄的,在家里的时候对他可谓百依百顺,此刻不生气了,再面对他,就也拿不出那种冷面的样儿来。   自打宝嫃进来,凤玄便一直都瞅着她,此刻便道:“你过来……”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这声音委实是太温柔了些,宝嫃只觉得浑身更热了,眼睛都不敢看凤玄,小声道:“干什么?”可是虽然不看,却仿佛能感觉他正在看着自己,看得她更难受了。   凤玄道:“你过来啊……”声音虽温柔,更带了一份央求的意思。   宝嫃忍不住竟咽了口唾沫,昏头昏脑地转头去看凤玄,却见他双眸正望着自己,眼睛极亮,神情说不出的动人。   宝嫃咬了咬嘴唇,一瞬几乎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夫君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夫君,然而打扮的实在太……   她也知道,凤玄生得是极好的,就算是以前粗布土衣,对她来说也自是世上无双,如今转作王爷打扮,也不知是他本意还是自有缘故,身上锦衣缎装,华贵非常,发上紫金冠,镶嵌绝美珍珠,仪容整理的越发是……用一个“倾倒众生”来形容亦不为过。   宝嫃只觉得额头上一阵阵地冒汗,心里已经抗拒不了他的唤声,一万个答应想要过去,然而却无论如何动不了,身子好像在战栗,又好像在发麻。   凤玄望着她不动,便叹了口气:“好吧……”说了这句,手按着椅子背,缓缓地竟试图站起来。   宝嫃正在失神,见状心头一慌,竟拔腿急急跑过去:“你干什么?”   凤玄正勉强站了起来,被宝嫃扶住手臂,便又跌坐回去,然而他纹丝不乱,手一翻,便将宝嫃的手给紧紧握住了。   宝嫃生怕他有事,便吓道:“你怎么样了?哪里不好,我叫黄公公进来看看……”   凤玄握牢她的手:“我谁也不要。”   宝嫃一怔,凤玄抬眸望她,双眸灼灼地,声音低沉:“只要你。”   宝嫃身子一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哪里抗得过凤玄的力气?一瞬间那脸便如火似的红了起来,脸颊红通通地。   凤玄将她往身边儿一拉,宝嫃又羞又急,小声道:“别……你松手……”   凤玄不听,另一只手探出,在她腰间一搂,宝嫃猝不及防,便跌坐在他的腿上。   瞬间,凤玄双臂探出,便将宝嫃抱了个结实,就像是把人紧紧地捆在了他的身上似的。   宝嫃脸红耳赤,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手也被他抱住了,纹丝不能动,却也不敢看他,只是拼命低着头。   凤玄望着宝嫃,缓缓地靠近过来,嘴唇便贴在她的脸上,宝嫃心几乎狂跳出来,竭力将头转过去:“别这样!”又惊又怕又是战栗,感觉简直古怪之极。   然而就在宝嫃转头的瞬间,却望见凤玄桌上一物。   宝嫃双眸睁大,喃喃道:“那个……”   凤玄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不舍得离开分毫,闻言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那物,便低哑着声儿道:“是啊,是那个……”   宝嫃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好像要钻到她心里去,她心跳更急,转过头来道:“这怎么会在……”后面还没有说完,唇上一阵温热,却是凤玄的唇将她的嘴封住了。   宝嫃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投在火中,滚滚发热,烈焰着身似的,然而偏生动弹不得,连手指头都慵懒无力地。   旁边桌上,有一物静静地展开着,原来竟是一卷画轴,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一人的模样,那样的眉眼,容貌……却正是凤玄。   ――这个,自然就是顾东篱所绘的、宝嫃曾爱如至宝嫃不肯释手的那一副凤玄的肖像画。   这幅画因何竟出现在凤玄手上呢,原来顾东篱因惦记宝嫃要画的事,便特意叫了个可靠的仆人跑了一趟,给她送来。   凤玄听说了,急忙便叫黄公公把人叫进来,看到他手中握着被布包的极其严实的长形物体,便道:“这是东篱送给宝嫃娘子的?是什么?”   那仆人毕恭毕敬道:“回王爷,我们大人有命,要让交给宝嫃娘子的手上,只是究竟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凤玄一听,想到苏千瑶那些无稽之谈,心里竟微有些酸意,便道:“什么东西,本王看一眼。”   那仆人不敢抗命,只好递上,黄公公把画轴给了凤玄,凤玄缓缓打开,望着画上画像,定神看了会儿,手便微微地抖了起来。   凤玄沉默,那仆人便不敢催。   凤玄停了会儿,便道:“东篱……他还有什么其他话吗?”   仆人便道:“回王爷,我们大人说,这画是出自他手,不过现如今已经归宝嫃娘子了……还说……”   “说什么?”   仆人有些为难,却仍旧说道:“大人说:这画儿被她抱了许久,也弄脏了,看着难受……给了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黄公公听得说弄脏了,心中一跳,赶紧过来细看,却见这画上并无污渍,只是画面似乎被湿过,有的地方便凹凸不平似的,不由好奇。   凤玄听了这话,手指头缓缓地在那画微凹处蹭过,手指似能感觉到那处泪滴的微湿,手指头都似有一种刺痛感。   ――他虽然不曾亲眼看见宝嫃抱着画看的样子,但他对宝嫃的性子极为了解,这一刻,眼前便依稀浮现她对着画落泪的样子。   黄公公望着凤玄的双眸竟似有些发红,又看着他的动作、神情,心中一震,便也明白过来。   那仆人兀自在等,黄公公便走过去,低声道:“劳烦了,你先回去吧,这画儿我们王爷会交给宝嫃娘子的。”   那仆人无法,便乖乖地退了回去,剩下凤玄举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眼中的泪光泛现,又隐没,心绪浮浮沉沉许久,便道:“黄公,你去找个人……叫她来一趟。”——   125、荣华:绿蚁新醅酒   凤玄嗅着宝嫃身上淡淡香气,瞬间情迷意乱,只愿更近一些、更亲昵一些地偎着她,脸颊相贴,及至双唇相碰,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   宝嫃模模糊糊里被凤玄擒住,整个人更是不好了,缩在凤玄的怀中,六神无主地,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几乎要晕过去。   凤玄肆意地吻了会儿,忽地察觉怀中人软绵绵地,也无反应,凤玄微怔,继而松开宝嫃,哑着嗓子叫道:“娘子?”   宝嫃昏昏陶陶里听了这声,便睁开眼睛,眼睛也极湿润,像是被雨水冲过似的,望着凤玄:“你叫我什么?”眼睛缓缓地描绘他的轮廓,眼睛,眉毛,鼻子……唇……那样的熟悉,令她心悸不已。   凤玄柔声道:“娘子……宝贝娘子……”便又凑过来亲吻她红红的唇。   宝嫃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忽然又过来,束发的金冠流光闪烁,宝嫃心中一急,便道:“不要!”   凤玄动作一顿:“怎么了?”   宝嫃赧颜道:“你抱得我这么紧,我喘不过气来啦……”   凤玄闻言一笑,刚要松手,忽然心念一动:“我要是松开手,你会不会跑掉?”   宝嫃眨了眨眼:“不会。”   凤玄望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儿,便哼了声,只将双臂略微放的宽松了些,却仍旧是环着她的。   宝嫃牛来扭去,看他居然不肯放开手,就有些苦恼,凤玄看得真切,便叹道:“你看,我说吧。”眼睛望着宝嫃,意犹未尽地咬了咬唇:“娘子不喜欢我了吗?这么想离开我?”   “我不是离开你。”宝嫃急忙说,听了他的声音,总觉得她的心也不属于她自己了,摇摇摆摆地就要跑到他那边去,宝嫃道,“只是我不喜欢……这样。”   凤玄奇道:“什么样儿?”   宝嫃飞快地看他一眼,小声说道:“你这个样子……你是……你是王爷啊。”说完后,又转头去看桌上顾东篱那副画像。   凤玄看她转开脸,也扫了一眼那画卷,忍笑道:“娘子,如今我便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你却去看那幅画儿吗?”   宝嫃垂着头:“我不知道……”望着他那一身华贵王服,心中却忍不住一阵难过,此刻她的双手松动了些,便抬手,去摸他腰间的环佩:“现在你穿的这样了。”   凤玄瞧出她眉宇间一丝悒郁,便道:“娘子给我做的衣裳,我好好地放着,什么也比不上娘子亲自给我做的。”   宝嫃道:“真的吗?”   凤玄点头:“我听说娘子还在做衣裳,是给我的吗?”   宝嫃又有些不好意思:“谁知道,……我是想卖掉还左茗钱的。”   凤玄忍着笑:“那就卖给我吧。”握住她的小手送到嘴边,慢慢地便又亲吻着,“只是又累着娘子了。”   宝嫃道:“我不累,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   凤玄道:“可是你却比之前更瘦了些,是不喜欢这儿吃的?”   宝嫃摇摇头:“好些好吃的,我吃的挺多的。”   凤玄另一只手拢在她腰间,摸了摸,道:“确是比之前瘦了,娘子你受苦了。”说着,便低了头,将额头抵在宝嫃额上,声音里有几分叹息。   宝嫃抬眸,瞧出他的神情似有一丝疲惫,便道:“夫君……”   凤玄听了她这声唤,精神一振:“嗯?”   宝嫃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凤玄心头略有些发紧:“娘子说。”   宝嫃心怦怦跳着,有些口干舌燥,竟无法开口,凤玄道:“娘子想问什么?不要怕,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你的。”   宝嫃眼睛眨了几番,终于问道:“那个……你原来是王爷,那么、王妃……王妃就是你的……”   凤玄有些意外,在他心里本以为宝嫃问的是另一件事,忽然之间听她问这个,便忍不住一笑。   宝嫃见他忽然笑了,她便有些着急:“怎么了……你笑什么……”   凤玄抱住她的身子,脸上笑意渐渐隐去:“我笑,是因为娘子终于肯问我这个了。”宝嫃肯问他这个,便是肯主动去解那心结,也正是因为她心里有他,故而才会关心这个问题,凤玄自是欢喜。   宝嫃怔怔看着他:“什么?”   凤玄对上她亮晶晶地双眸,说道:“我跟你说,你答应我先不要生气,要乖乖地听我说完。”   宝嫃一听这话,蓦地有几分紧张,凤玄看出来,便道:“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再决定其他,好吗?”   宝嫃越发提心吊胆,凤玄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她的小手:“苏千瑶……就是王妃的名字,她的确是我娶的王妃。”   宝嫃心晃晃悠悠地,好像被抡在半空,瞬间眼睛就有些发红,小手一挣,就要逃开,凤玄早有防备,手哪里肯松开她,又道:“你听我说完。”   宝嫃低着头咬着唇,虽然早就知道,然而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旧是十分难过。   凤玄看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却仍然继续说道:“当时我一直忙于在边疆,有一次回京,忽然间苏家便派人来说起这件事,我一口给回绝了,本也没往心里去。”   宝嫃听他“回绝了”,便吸吸鼻子继续听,手无意识地抓在凤玄的衣襟上,也没留意地越抓越紧。   凤玄知道她心中必然也极为不安,便又接着道:“后来不知为何,皇兄一道急令把我召回来,我也不知发生何事,进门才见阖府张灯结彩,一问才知道皇兄已经定了我跟苏千瑶的亲事……我来回奔波,却发现是为了这件事,自然很是生气,我一怒之下便进宫去见皇兄,可是……”   “可是怎么样?”宝嫃没想到凤玄同王妃之间竟是这样的经过,一时有些紧张。   凤玄道:“可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忤逆过他,何况这种皇族之间的事……我也明白,皇兄有他自己的斟酌,我无法抗命,便出宫来,那时候已经入夜,我回府之后,便捉了东篱,同他喝了半宿的酒,一直到子时左右,东篱欲走,我借送他之机,在门口顺势上马,离开王府了。”   凤玄说到这里,想起当时那种情形,便苦苦一笑。   宝嫃听得震惊:“啊?你……你都没有留……”   “我没有,”凤玄叹了声,“我没法子违抗皇兄,可是又实在不耐烦跟苏千瑶做什么洞房花烛,当时又因多喝了点酒,便不顾一切走了,恰好我走之后,有一份紧急军情送来,东篱为了替我掩饰,只对众人说是前方军情紧要,故而我不能耽搁才离开了……皇兄听说了,虽然震怒,却也无可奈何。”   宝嫃抓着那衣襟:“那么你……就好像是我跟珏……”   凤玄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我这一去,隔了数月才回来,但回到王府后,我也是同苏千瑶分房而居……从来没有动过她。”   宝嫃望着他,犹豫道:“可是你要不喜欢她的话……那可以、可以……”   “可以休了她或者同她和离吗?”凤玄查破她的心思,便道,“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我常日不在府里,苏千瑶也必然会熬不住的,可后来我才知道,这门亲事,起初是苏千瑶一心想嫁给我,遭我拒绝之后,她竟去央求皇后,皇后又在皇兄面前百般撺掇,皇兄才不由分说要促成的,她好不容易遂了心愿,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宝嫃听了,略微松了口气,然而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苏千瑶仍旧是王妃,凤玄若是神武王,那么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   宝嫃想了会儿,便低声叹道:“她定然是很喜欢你才想嫁给你的。”   凤玄察觉她话中意思,便警惕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对她丝毫兴趣都没有。”   宝嫃道:“可是她……不管怎么都是你的……”   凤玄抱住她,轻轻晃了两下:“我同她什么也不是,我自来也只喜欢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你,我自来也只有一个娘子,就是你啊。”   宝嫃心有些乱,低头不语。   “何况苏千瑶……”凤玄说到这里,察觉宝嫃神色不对,便停下来,抬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捏了:“娘子,你在恼着我吗?”   宝嫃慢慢抬起头来,双眸看向他,闪闪烁烁:“我没有……”   凤玄道:“那为什么连看也不愿意看我?”   宝嫃凝视着他:“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古怪,你这个样子……还有这里……这个地方,我都不喜欢。”   凤玄听了这话,便也微微叹息,道:“其实我也不喜欢。”   “你也不喜欢吗?”   “是啊。”   “既然这样,”宝嫃道:“为什么我们不离开这里?”   “会的,”凤玄道,“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便带你离开这里,什么王爷,什么王妃……统统都跟我们没关系。”   “夫君……”宝嫃听到“离开这里”,总算才又精神了几分。   凤玄看她似是高兴,便在她嘴上一亲:“我会好好保护娘子的。”   宝嫃忍不住笑了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那么如果我们走了,王妃怎么办?”   凤玄道:“乖娘子,别理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必然也要她自尝苦果。”   宝嫃不解,只是说到王妃,未免又想到另外一个人,宝嫃便问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凤玄道:“什么事?”他说了许久,此刻方才熄下去的情~欲慢慢地又涌起来,手在宝嫃身上温柔摸过,便又去吻她的嘴。   宝嫃握住他的脸,不许他动,问道:“那个人呢?”   凤玄一惊,继而在心中极快地明白过来宝嫃问的是谁,当下醋海生波地,望着她道:“为什么又问他?”   原来宝嫃说的“那个人”,正是连世珏,凤玄心知肚明。   先前宝嫃问王妃之事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想问的是连世珏,见不是,心里还暗自高兴了阵儿。   没想到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宝嫃被问的一愣,凤玄搂紧她的腰,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口,低低道:“心里还想着他吗?”醋意越发地泛滥开来。   宝嫃被他抱得有些不安:“不是,我就是……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凤玄吻上她颈间,略微用力,哼道:“不许问、不许惦记别人……”   宝嫃又痒又痛,忍着笑小声叫道:“夫君你别这样!”便去推他,双手抵在他胸口,纹丝不能动。   “连世珏”三字,曾是凤玄心头一大隐忧,他最怕的便是宝嫃心中真正喜欢的那人是连世珏,更怕有朝一日宝嫃知道以后,会痛恨他恼他,转而对连世珏一心不二去。   好不容易熬到柳暗花明山重水复,凤玄容不得一丝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在宝嫃心上,此刻听到宝嫃又问起连世珏,心里又醋又有些隐约地担忧。   先前他本就有些爱~欲勃发地,因要同宝嫃解释苏千瑶一事才勉强按捺,此刻听宝嫃提到那人,瞬间心头火星乱窜。   凤玄抱住宝嫃,想到昔日那些情热场景,一时浑身都有些微微战栗,深吸一口气,唤道:“娘子……”   宝嫃分辩道:“我不是想着……我只是想……”凤玄嗅着她颈间的幽幽淡香,手摸索着探入衣物里头,宝嫃身子一缩,“夫君!”又羞又怯。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就宛如重新回到那个“家”中一般,越发地情难自禁,把她往自己腿上一按,紧密接触之下,那物已经隐隐抬头,同她贴在一块儿,无比妥帖,然而却又大觉不够,很想更进一步。   凤玄苦苦煎熬,动作便有些失控,忍不住微微低喘,吻着宝嫃的耳垂,喃喃地唤:“好娘子……”   宝嫃见他动作越发激烈,羞恼之下忍无可忍,抬手捧住他的脸道:“不要乱动!”   凤玄一呆,定定地看向宝嫃,此刻他脸颊发红,双眸被情~欲烧灼,水色里头似乎燃着一把火,然而被宝嫃阻住,脸上便透出一种煎熬隐忍的神情,果真没再继续,只是唤道:“娘子……”低低一声,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宝嫃瞧着他这样,心里一软,然而想到连世珏生死未卜,便又问道:“你跟我说……我就放心了,以后再也不问了,好不好?”   凤玄道:“真的吗?”   宝嫃点点头,凤玄觉得自己初初病愈,又欲~火攻心而欲~求不满地,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患,然而却也无奈,只好抱住她,在耳畔低低说道:“你放心吧,他无事的,现在有人照料着他……”   那天凤玄命悬一线,顾东篱同连世珏两人不知所措,东篱回身望见凤玄惨状,见他满面已是黑气笼罩。   东篱心如乱箭齐发,望着凤玄已经停了流血的手心,那黑血渐渐地将要凝固,东篱一咬牙,便跪了下来,捉住凤玄的手往嘴边凑去。   凤玄正在半晕之间,未及反应,连世珏见状惊心,探手擒住顾东篱的手腕:“顾大人?”顾东篱道:“王爷身系家国天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他说着,便要低头去替凤玄吮血。   蓦地连世珏用力,将顾东篱的手握住往旁边甩开,用力极大,竟将顾东篱整个人也撇了出去,顾东篱惊怒交加:“你干什么?”   连世珏握住凤玄的手,闻言看一眼顾东篱,笑道:“王爷万金之躯,顾大人是国家栋梁,也算千金之躯……只有我乃是区区草民,烂命一条……”说着,便捧住凤玄的手,用力吮上去。   顾东篱心中震惊:“你……”然而开口,却不知要怎么唤他才好,人刚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见连世珏抬头吐了一口血出来,黑血跌在地上,触目惊心。   顾东篱爬起来,冲了过来,连世珏垂头连吸数口,顾东篱见拦阻不及,便握着凤玄手臂,替他顺血。   连世珏吸了会儿,脸色也见不好,隐隐泛青。   顾东篱心知他也已中毒,再看凤玄,却见凤玄还是那样,也不见什么起色,他心里焦急之间,却见连世珏动作也渐渐僵了,勉强吸了两口,便一头栽了下去。   顾东篱急忙扶住他:“你怎么样?”连世珏嘴角沾着黑血,无法开口。   顾东篱看看他,又看看凤玄,终于一咬牙,便把凤玄的手握住,低头便要贴上。   正在这时,门口却又闯入两人,顾东篱只以为是敌人又到,心中暗自叫苦,想道:“难道是天要灭我大舜吗?”   谁知道一抬头,却见竟是那跟随凤玄身旁的方大人,惊呼一声“王爷”便冲过来,握住凤玄的手将手腕一摸,又看他面色,沉声道:“好阴狠的毒药。”说话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摸出两粒药丸塞进凤玄嘴里:“王爷请服下。”又拔出刀来,在他的手上又划出两道伤来,才扶正凤玄,转到他身后,运掌替他逼毒。   到底是习武之人,动作干净利落且有效。如此片刻,顾东篱见凤玄脸上略泛出汗星,他便伸手掏出一方帕子替凤玄将汗擦去,汗星沾在帕子上,也是黑漆漆的颜色。   “方大人”双眉紧皱,脸颊边上也流出汗来,紧张之中却听得凤玄道:“行了。”   “方大人”哪肯停手,凤玄声音沙哑微弱,道:“停下来,你先带他走。”手上勉力一指,指的居然是连世珏。   “方大人”运功之中,无法分心,顾东篱道:“瑞望,这功夫你还……”   凤玄不等他说完,便轻声道:“他不能死!”他中气不足,声音低微,却是不容分说地意味。   “方大人”不肯舍手,凤玄身子一震,将他推了开去:“快去!”   “方大人”无奈,见凤玄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便翻身跪地,道:“既然如此,属下遵命就是,不过王爷,以后……”   “我不会有事,等我的信便是,”凤玄轻声道,“你先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方大人”叹了口气,看看地上的连世珏,终于将他抱入怀中,转身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顾东篱正欲问凤玄为何不肯让人继续替自己疗伤,反而要救连世珏,还未来得及开口,电光火石间外头又来几人。   顾东篱转头一看,急忙起身行礼:“陛下!”原来这来的众人,竟是天子刘圣一行。   刘圣从侍卫身后迈步上前,往地上一扫,见原先的连世珏不在,而凤玄身上带血脸色极差,便先按下所有,道:“上车离开此地再说。”凤玄先前撑着命方大人去了,此刻又撑不住,冷汗滚滚,半晕半迷,自也无他话。   刘圣带凤玄回宫之后,经过宫廷御医的调治,凤玄自己功力又深厚,才拉回一条命来,然而他到底中毒沉重,一时半会儿身子虚弱,故而并未露面,又在宫内呆了一日才回到王府,而对外,只说是王爷自进宫时候便患病而已。   兄弟两人私下相对,不免有些话。刘圣曾问他真正的连世珏何在,凤玄道:“倘若他在,你会如何?”   刘圣道:“他假冒皇族,自然是定斩不饶。”   凤玄叹了口气,道:“我却不想他死,何况……这一回他为了救我,也是生死未卜。”   刘圣早从顾东篱嘴里听说连世珏的所做,也情知凤玄有心藏匿袒护,便道:“你好不容易离京,却又回来,只是为了救他吗?”   凤玄说道:“你既然用这样的计策引我回来,就已经知道我回来的原因,又何必再问?”   刘圣说道:“朕只是想听到你自己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便把声音放得柔和,道,“瑞望,如今你回来了,他也走了,你要我不追究他的罪责,也行,朕就放他走,而你,就留在王府里,仍旧好端端地做你的王爷,如何?”   凤玄说道:“我会留在王府的。”   刘圣本以为他必然不答应,见他居然答应的如此痛快,反有些意外:“嗯?”   凤玄说道:“皇兄,经过这番,你也该知道有人故意要我性命,甚至连你都不肯放过,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所有吗?”   刘圣沉吟不语,这自然也是他心头大患。   凤玄说道:“他们敢如此,以后未必不会有更大的惊天图谋,皇兄,我愿意留下来,将幕后之人揪出,铲除危及大舜国脉之人,但是你,也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四目相对,刘圣对上凤玄那双眸子,不由地心头一凛。   凤玄把过往简简单单说了一遍,一些细节便省去了,只说自己伤了,连世珏也中了毒,然后他便假作连世珏先露面……就停了下来。   宝嫃已经是听得惊悸不已,握着凤玄的手,感觉他手心伤痕未平,便道:“这是什么?”拉起他的手低头看,见伤痕深深,一时心痛如绞,便落了泪。   凤玄道:“没事,就是那时候伤到了的,已经是好了……”捧着她的脸,把她的泪擦去,“娘子不许再哭了,这世间最让我难受之事,就是娘子落泪了。”   宝嫃听了,便忍了泪,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凤玄道:“我喜欢看着娘子笑,一看到娘子笑,我什么烦都忘了。”   宝嫃脸颊上还带着泪,嘴角一抿便露出笑容来,酒窝在凤玄面前轻轻旋了旋,凤玄望着,真个目眩神迷:“娘子这样我最喜欢,这样也最好看……”说着,便向着她的脸上轻轻亲过去,亲了两口,又道:“还有件事让娘子知道,我跟皇兄商量好了,过段日子我完成他交代的事,他便会答应放我离开京城,到时候我就可以跟娘子……去哪里都行。”   宝嫃惊喜交加,道:“真的?”   凤玄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又怎会留在这里?”   宝嫃一直听到这里,才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靠在凤玄胸口,微笑着低低说道:“这我就放心了。”把其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好好地同他一块回去。   凤玄见她一笑,宛如春光明媚,便趁机说道:“娘子……前天你同我闹别扭,害我饿了好几天。”   宝嫃笑眯眯道:“我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凤玄道:“我很想吃娘子做的饭,不过……现在我最想吃的是……”   宝嫃眨着眼:“是什么?”   凤玄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又顺着往下,在她的樱唇上流连着:“那就是……”后面那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得外间有人道:“急匆匆地做什么?王爷这会儿谁也不见。”是黄公公的声音。   凤玄不以为意,已经等待不得,宝嫃却挣扎不已,脸红着小声道:“夫君别闹,外头有人来了……”   果真又听外头有人道:“自然是要紧的大好事,黄公公,你快些进去跟王爷通报一声,这喜事可是耽误不得。”   黄公公见宝嫃进去这么久都未曾出来,就猜到里头必然有什么事儿……打扰不得,当下便笑道:“没头没脑的,这是在说什么呢?是王妃那边的喜事?总不会是宫里有人来了传了什么旨意吧?”   “倒不是旨意,不过也是跟宫里的人有关……既然您老人家这样,那么我……”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了。   紧接着,门口便响起黄公公的声音:“王爷,王妃身边儿的贴身丫鬟有事儿来禀报。”   凤玄正在恼恨为何黄公公竟未把人拦下,宝嫃听了,便慌里慌张推开凤玄,跳下地来。   凤玄牙痒非常,就斜着眼睛看她,宝嫃站在旁边,拉了拉身上衣裳,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望着旁边。   凤玄无法,低头把衣裳整理了一番,才叹道:“什么事?进来吧。”他开了这声,房门才开了,外间黄公公进来,身后果真有个丫鬟喜盈盈地进来,宝嫃见她有几分眼熟,看来像是王妃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瞧见宝嫃在里头,便露出几分惊诧之色,黄公公在旁道:“愣着做什么,快说吧。”   丫鬟才急忙行了礼,道:“奴婢给王爷道喜了。”   凤玄挑眉道:“喜从何来?”   丫鬟道:“回王爷,王妃早上有些不适,便请了御医来看,谁知道……御医竟诊出了喜脉,实在是大喜。”   旁边宝嫃“啊”了声,一瞬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凤玄,却见凤玄双眉微蹙,脸上的神情便有几分古怪——   126、荣华:红泥小火炉   宝嫃听说王妃有喜了,心中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便看向凤玄,却见凤玄眉一挑,瞬间有些沉默。   那丫鬟似觉得奇怪,正要抬头偷看一眼,凤玄却缓缓道:“哦……知道了。”   丫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出了门,便嘀咕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天大的喜事,只一句‘知道了’便打发了……这是什么意思?王妃还盼着他去看看呢……”   黄公公出门,宝嫃同凤玄两个四目相对,凤玄咳嗽了声,心道这件事似乎有些难以出口,然而不说,宝嫃难免会胡思乱想,正在想该怎么说是好,却听宝嫃道:“王妃真的有身孕了吗?那么……是珏哥的孩儿吗?”   凤玄一听,忍着笑又咳嗽了声,宝嫃疑惑地问道:“你又笑什么?难道不是珏哥的?”   凤玄见她一脸认真,心中想了会儿,便道:“这个……或许得去问问你的珏哥。”   宝嫃皱着眉望他,听出他说“你的珏哥”的时候语气有点古怪,便哼道:“如果是他的,也不稀奇,四个夫人不都是他娶的吗?”   凤玄咳嗽了声:“是啊。”   宝嫃道:“那要真的是他的孩子,……怎么办呢?”   凤玄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宝嫃闷道:“你又没想过,要是我有了宝嫃宝嫃,那会怎么样呢?”   凤玄道:“那当然要好生疼爱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凤玄听宝嫃说起“宝嫃宝嫃”,便又故技重施地唤道,“娘子,你怎么又跑的那么远,你过来。”   宝嫃警觉道:“过去做什么?”   凤玄道:“你过来,我才好跟你说宝嫃宝嫃的事啊。”   宝嫃一听,越发没好气,便道:“我不跟你说,你又没想好,哼!”她想到宝嫃宝嫃,便不由地想到自己竟然还没有生个宝嫃宝嫃,连王妃都有喜了,自己却还……不由一阵沮丧。   恰好凤玄道:“谁说我没想好,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娘子跟我的宝嫃宝嫃我当然要好好爱护了,娘子不信的话……”   宝嫃瞪了凤玄一眼,道:“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到了这里,也学的爱骗人了……谁知道呢,也许王妃怀的不是……”   “不是什么?”凤玄心头一动。   宝嫃歪头道:“总之我不跟你说,我走了。”她说走就走,转身往书房门口跑去,凤玄忙道:“娘子!”   宝嫃跑到门口,忽然停脚,凤玄以为她要回来了,一时欢喜。   果真宝嫃转身,又跑回来,凤玄满面温柔,张手欲抱:“娘子……”   谁知宝嫃横他一眼,跑到桌边上,竟把那副顾东篱画得画像卷起来,抱在怀中,又远远地避开凤玄,拉开门就跑出去。   黄公公正伺候在门口,见状赶紧让人跟上护着。   屋里头,凤玄白张着双手,眼睁睁地看宝嫃跑出门去,一时啼笑皆非。   黄公公进门,见凤玄坐在轮椅上,面上似笑非笑,隐约几分抑郁寡欢,便知道两人大概是因为苏千瑶那事闹了别扭,他便上前道:“王爷,气怒伤肝,王爷身子刚有起色呢。”   凤玄叹了口气,忽地苦笑:“苏千瑶这手可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黄公公笑道:“王爷别恼这些,冥冥中大概自有天意。”   凤玄听他似乎话中有话,便看向他:“黄公,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黄公公见他竟察觉,心头一凛,脸上露出犹疑之色,随即缓缓躬身,道:“这件事本来……奴婢该当不知道的,只不过既然到了现在这地步,奴婢索性就跟王爷说了……”   凤玄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说。”   “正是关于王妃……也跟那人有关。”   凤玄情知他说的是连世珏,便静静地听着,只听黄公公道:“当初,那个人回到府中,因王爷常年不在府内,他又坏了腿,镇日只在轮椅上,也少言寡语,因此倒是无人察觉异样。”   凤玄听他一说,不免想起昔日之事,当日那塞外苦寒之地,大旗朔月下,两个容颜一模一样的男子一站一坐。   顷刻,坐着的说道:“容小的说句大不敬的,王爷所有的那些,小的就算是投胎了,再几个轮回大概也修不到……那样的日子,过一天也死心。”   站着的那影子自是凤玄,双眸锐寒,凝视天边冷月:“你只觉甘之如饴,我却似生吞黄连,我倒是向往乡野小民的日子,无忧无虑,自自在在。”   “哈哈……”那人笑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请王爷恕小人放肆,小民也自有小民的苦楚……王爷也须知晓,世间小民千万,神武王爷却只您一个……王爷您不想当,却有千万人想一尝当王爷的滋味呢。”   他闻言心头一动,转头便看向他:“你真这么想?”   “小人做梦也是想的,”他笑,“只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小人虽然面容生得跟王爷相似,但身量上却也差不说,言谈举止哪一点儿似王爷的?不过要是能做一日王爷,小人也是心甘情愿的,哈哈……”他说着,便又笑起来。   凤玄望着那在地上斜躺的影子,双眸中波澜起伏,最终目光停在他双腿上:“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不能。”   往事如水月镜花,没想到,昨日一瞬,今朝成真。   耳畔听黄公公继续说道:“那人倒是也乖觉伶俐,神情间学的有七八分像是王爷,镇日冷冷淡淡地,又因王爷昔日威势,果真把人都镇住了,可虽然别人察觉不到异样,老奴自小服侍王爷,又怎会察觉不到?”   凤玄淡淡一笑:“当初他想来京城的时候,我把府内上下人众一些需要留心的事都同他说了,只要他照做,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但我也曾跟他说过,这京内他有两人大概是瞒不过去的,一个是黄公你,另一个,就是东篱。”   黄公公露出谦恭笑容,一顿又道:“王爷说的是,自他假冒王爷回来后,顾大人来过两次,后来就渐渐地没有再来,想必顾大人心里也是存疑的……”   “只不过东篱的性子跟你一样,缜密深沉,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向人透漏的。”   “王爷……唉,”黄公公叹道:“所以当时,老奴察觉异样,试探了他几次之后,他见瞒不住,便对老奴说了实情……这难道也是王爷教的?”   凤玄一笑道:“你自小看我长大,知道我的脾性,我却也知道黄公的,我知道黄公虽担心我,但事情既然木已成舟,黄公自然要维护我。”   黄公公低低道:“王爷果真是极明白老奴的心,老奴便是如此想的,起初以为王爷被此人所害……后来知道王爷是有心远去,老奴无可奈何,便只好替他掩饰,然而老奴如此做,却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老奴一直都知道王爷有朝一日是会回来的。”   凤玄叹了口气。   黄公道:“起初老奴还想王爷怎会如此把个人送回来,须知道王爷您的身份非同一般……然而渐渐老奴也发现,这人做事还是极有分寸的,行事风格多像是王爷,譬如他绝对不会出面同些朝臣结交,也极少进宫去,在府内也像王爷一般,不会……”   凤玄见他停顿,便道:“如何?”   黄公道:“咳,不会去王妃房内。”   凤玄闻言,便又一笑。黄公道:“只不过,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接二连三地纳了四个侧室。”   凤玄道:“当初我放心让他回来,便也是看在他虽然是个贪图富贵喜好奢华的人,但却也是个讲义气也知些轻重的,只不过……”   黄公公接口道:“只不过那好女色这点上,王爷怕是不知道的。”   凤玄含笑低语:“圣人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也,何况他是个血气方刚之人。”   黄公公道:“王爷倒是宽宏,只不过,他虽然喜好跟几个侧室厮混,却总也不会去王妃房中……”   凤玄垂眸点了点头。   黄公公道:“老奴因为发现了他的身份,就处处留心,后又发现,他每次跟侧室睡过之后,都会赐她们绝子汤。”   凤玄身子一震:“竟然如此?”   黄公公点头:“正是,老奴也是暗中密查才知道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有个叫安姬的,传出了有身孕的信儿,但是隔日,这女子就从楼上摔了一跤,……命归黄泉了。”   “是谁做的?”凤玄皱眉道。   此事倘若是连世珏做的,那么他未免有些太心狠手辣了些,如此果决狠辣行事,却更在凤玄所料之外。   黄公公道:“据老奴所知,不是那人,而是……”说着,便又放低了声音,道,“王妃。”   凤玄双眉紧锁:“竟然是她……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黄公公叹了口气:“后面还有呢,安姬死后,那人一度安分了些,只跟其他三个侧室厮混,几乎夜夜不空,王妃自然按捺不下这口气,便来同他争执,没想到他竟说,倘若受不住,那边和离便是。王妃哪里受得住这个,当下进宫哭诉,皇上亲自斥责了他一番……后来……两人消停了几日,王妃不知怎地,却来赔罪,还把老奴跟一干伺候的人打发了出来,然后,王妃便留了一夜。”   凤玄略微扶额:“发生何事?”   黄公公苦笑:“次日老奴去伺候,那个主苦着脸说中了招,好像是王妃在酒里下了药……老奴还不信,偷着命人拿了杯子去验,果真查出里头有催情药粉。”   真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凤玄不知该以何神情面对这些,只哑然道:“没想到苏千瑶连这招也用的出,倒真是小看了她。”   黄公公道:“王妃这次有喜,老奴估摸着,大概就是那次……那个主仓促间就范,自然也忘了给王妃绝子汤喝。”   凤玄听了这些内情,半晌笑着摇头:“我先前同宝嫃说苏千瑶会自食苦果,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地说对了。”   黄公公说罢这些,便问道:“王爷,事到如今,您打算怎么处置此事?”   凤玄沉思片刻,道:“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她如今有了身孕,就由她去吧……”   黄公公望着他柔和下来的神情,叹了口气,道:“王爷您有所不知,府内最近传着,说宝嫃娘子是顾大人的侧室……大概也是王妃命人传的,万一给宝嫃娘子听见,或者王妃对她不利的话……”   凤玄心中微恼,想了会儿,却又道:“罢了,宝嫃不会因这些生气的,苏千瑶不知道我同她之间的事,便也暂时不会对她下手,至于苏千瑶自己,……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黄公公只好俯身称是。   且说宝嫃一路往朝阳阁回去,走到半路,忽地望见前头有一抹影子,白影窈窕飘渺,缓缓地如一片云似的靠近,宝嫃认得那是“三夫人”,便避开一边去,仍旧往前走。   两人间越来越近,三夫人柔声道:“暂且留步。”   宝嫃停了步子:“你叫我吗?”   “正是。”三夫人轻声道。   宝嫃望着她的脸,只觉得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美,声音都是极美的,令人心醉,便道:“你叫我做什么?”   三夫人见她单纯之态,微微一笑,目光忽地停在她手中的画卷上:“这是何物?”   宝嫃道:“是画儿。”   三夫人道:“听闻顾东篱大人命人送了一个画轴过来,难道便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宝嫃很是讶异。   三夫人道:“有些下人便是嘴快,这种消息自是传的极快的。”   宝嫃抱着画,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就不开口,三夫人道:“听闻藏洲才子的书画一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可以一睹风采?”   宝嫃似懂非懂:“什么才子……风采?……你是想看这画吗?”   三夫人掩口一笑:“让娘子见笑了,正是。”   宝嫃眨了眨眼,便道:“对不住,我的画不能给别人看……我、我回去了,这里冷,你穿这样少会着凉的,也快回去吧。”   三夫人怔住,她们相见二度,宝嫃也拒绝了她二度,她正要说话,宝嫃已经迈步要走,冷不防三夫人身边的丫鬟一探手,便将宝嫃拦下:“我们夫人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的?”   宝嫃呆了呆,便将她推开:“你这人奇怪,我们说完了,我当然要回去啦,难道要在这里干站着?”   那丫鬟道:“大胆,夫人要看画,你还不赶紧呈上!”   宝嫃道:“这是我的画,我不乐意给别人看,你还要抢我的不成?”   那丫鬟大怒,昔日三夫人是王爷面前最得宠的,她也跟着在王府横行,除了王妃身边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见人如此不给面子,正要发作,却听三夫人道:“小辞,你退下。”   那丫鬟不得不从命,缓缓往后退去。   宝嫃不满地瞪她一眼,正准备走,三夫人望着宝嫃,忽地说道:“我听你的口音,似乎是云州那边的人士?”   宝嫃道:“云州?”   三夫人双眸一眯,又道:“云州……乐阳县?”乃是试探的口吻。   宝嫃自从离开连家村,就没听到人说乐阳县,当下道:“啊?你怎么知道?”   三夫人眉一挑,道:“我也只是猜的……没想到,竟然猜中了。”说话间,便略抬起头来看向别处,宝嫃望着她的脸,只觉得她美是美极了,可是仿佛不开心似的,于是那美也显得很悒郁,朦朦胧胧地,像是雾里看花。   就在极快的闪念间,宝嫃忽地觉得这位三夫人有几分眼熟,似乎……不知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现两个萌物^_^   罗伊扔了一颗地雷   苏雨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哈,抱抱=3=   把往事揭露揭露~~会不会觉得更清楚了些~   另外有微博的同学记得冲啊~转发送书活动十号要截止了哦,地址再发发~:   127、荣华:晚来天欲雪   宝嫃望着这位三夫人,心里忽然一动,想道:“他们都说我是顾大人的同乡,顾大人好像不是乐阳县的人,怎么她居然会猜到我是?难道她认得我?不行,这府里头的人都很喜欢骗人,就算她长的这么美,也不一定可靠,我还是少跟她说话。”   宝嫃想到最后,就细细又看了几眼三夫人,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她,不然的话,她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曾见过这么美的人。   宝嫃想来想去,总离不开这位三夫人“极美”两字,忽地心头一阵苦恼,想道:“那天我看见她坐在夫君腿上,她生得这样美,不知道夫君会不会……”宝嫃心里一揪,赶紧一摇头,又想:“不会的,夫君又不是珏哥,夫君只喜欢我……”想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就略露出几分笑影,说道:“没有事我要走啦。”   三夫人回头看她,上下扫了宝嫃一眼,见她一身素装,跟自己却是两种风格。   三夫人一身素衣,只见气质出尘,美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但宝嫃却简单质朴,虽不起眼,却宛若璞玉,有种淡淡温柔气息,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三夫人想到连那任性骄横的小太子都愿意同她亲近,便叹一声,道:“你真是个幸运之人。”   宝嫃见她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自然不懂,不过这似乎不算坏话,她便道:“……天冷,你快回去罢,我也走了。”说完后,便冲三夫人轻轻一摆手,果真抱着画儿又去了。   宝嫃去后,三夫人便回头看她,见她身形活泼地转过回廊,便又叹了口气:“明明是人在虎穴,危机重重,难得还能如此天真……真是……令人忍不住都有几分嫉妒了。”   她旁边的侍女荟儿便道:“夫人,何必同这等无知村妇客气?就算她是顾大人的外室,这也是在王府里,哪里容得下她如此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三夫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淡淡道:“那你想如何?”   荟儿哼道:“连画儿都不肯呈上,夫人不觉得她实在太大胆了吗?”   三夫人冷冷地望着她:“我不觉得她太大胆,倒是觉得你有些逾矩了。”   荟儿吓了一跳:“夫人?”   三夫人道:“前日那熊掌的事,我已经说过不许闹,你却特意跑到朝阳阁去惹是生非,方才又擅自出来拦人,你还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吗?”   荟儿委屈道:“夫人,奴婢只是想替你出口气……”   三夫人道:“是替我出气还是想害我?”   荟儿身子一震:“奴婢……不知道夫人的意思……”   三夫人望着她,雾气蒙蒙的眼睛忽地渐渐锐利起来:“先前她没来之前,你做的那些个事也就罢了,我横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最好收敛些……我知道你想为你主子效忠,但前提得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荟儿脸色灰白,才露出惧怕之色:“三夫人……奴婢、奴婢……”   “要想一步登天的话,先看看有没有那个能耐,二夫人不就是你的前例?你大概恨为何同为丫鬟她却能成了二夫人,但一时风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掌掴溅血颜面扫地,你们的主子护过你们吗?”   荟儿身子发抖,竟站不住脚,一下便跪倒地上:“三夫人……”   三夫人森然又道:“起来吧,别让人看见又疑心,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你明白是你的福分,不明白我也没有法子。”   三夫人说完之后,便迈步往前而行,荟儿爬起来,心惊胆战跟在后头,不明白这素来似乎没有脾气的主子今日忽然之间竟这般厉害,却听得三夫人淡淡又道:“这些话本不愿意说的,生死任凭你们的造化去,只是……”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望着宝嫃已经消失的身影,心想:“居然会被她弄得心绪不宁,我说荟儿羡慕嫉妒二夫人飞上枝头,那我岂不是也同样羡慕嫉妒着这个凭空出现之人吗?这些话我是说给这贱婢的,又何尝不是同样说给我自己听,唉。”   宝嫃将到朝阳阁,路边忽地跳出个人来,宝嫃吓了一跳,细看却是岳凌。   宝嫃道:“你怎么藏在这里?这样跳来跳去的,摔跤的话别哭啊。”   岳凌将手中一根枯树枝扔了,道:“宝嫃姐,你去了好久,我等得不耐烦就出来看看,王爷叫你去做什么呢?”   宝嫃心想:“我没有跟小岳说起夫君的事,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可是他这样的小孩子,不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才是好的。”于是就道:“是顾大人送了东西给我,我去取了。”说着就把卷轴给岳凌看。   岳凌双眼一亮:“这是什么?”便要拿过去打开看。宝嫃忙道:“不要看。”岳凌奇道:“为什么啊宝嫃姐?”宝嫃道:“等没人的时候我再给你看。”这府里头人来人往地,万一给人看到,又要各种流言蜚语。   岳凌顿了顿,眼睛眨巴两下,忽然想起自己听的那些个闲言,便道:“好的宝嫃姐……”两人一并往回走,岳凌想了一会儿,便道,“宝嫃姐,王爷对你还好吗?”   宝嫃转头看他:“挺好的,怎么了?”   岳凌叹了口气,显得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口不对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王府这么大,人这么杂……宝嫃姐你在这里好像有些危险。”   宝嫃道:“危险吗?我就是觉得这儿的人很爱骗人,倒是没有其他的危险吧?”   岳凌看着她单纯之态,心里的话更不能说了,就道:“说的也是,何况我会在宝嫃姐身边儿,谁敢对你不好,我就对他不客气。”   宝嫃笑道:“你这孩子,这里是王府啊,总不会有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吧。”   岳凌到底年纪还小,又是自小被长兄带着护着,也并未见识些高门朱户里头的重重黑暗,听宝嫃这么说,便也道:“那倒也是的,不过军师跟我说让我少说多看,尽量机灵些,哈哈……”两人说说笑笑,边说边走远。   且说王妃苏千瑶经过御医诊脉,察觉有喜。苏千瑶欣喜若狂,她身边的伺候丫鬟们也奉承了无数好话,苏千瑶本想亲自去见凤玄的,想了想现在情形有些不同了,毕竟“母凭子贵”,当下便叫个贴身丫鬟前去报信,满以为“王爷”听了消息,必定会赶来探望的,谁知道丫鬟回来后如此一说,还尚未敢添油加醋,苏千瑶心中一股火腾地便跳起来,拍着桌子道:“什么?只说一声‘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吓道:“奴婢也不知道……”   苏千瑶咬牙切齿,似一片美意都化作流水:“你去了这么久,就只得了他这一句?”   这些丫鬟都是惯常侍候她身旁的,素来知道她的性情,一听这句阴狠狠的,顿时就知道王妃是捉不到兔子要拿鹰撒气,这丫鬟惊慌失措,心念一动便道:“回王妃,其实奴婢去的时候还等了好大一会儿,原因是……是……”   “是什么?”苏千瑶手握椅柄,双眸盯着那丫鬟喝问。   丫鬟道:“是书房门紧闭着,黄公公也都在外头,还拦着奴婢不让进去……后来奴婢没法子就把王妃有喜的事儿说了,黄公公才勉为其难似的肯放行,进去了后,才发现……原来书房里除了王爷还有一人……”   苏千瑶听她里嗦说到这里,便明白几分,恨道:“是谁?你快给我说!是老三那只狐狸?还是……”   丫鬟忙道:“都不是,是……是那个顾大人的外室,朝阳阁的那个……”   “什么?”苏千瑶顿时震惊,“是她?怎么可能?”   丫鬟道:“奴婢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奴婢绝对不敢当着娘娘的面说谎。”   苏千瑶神色变幻,她旁边的侍女便道:“娘娘,您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千万别动怒小心动了胎气……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别的误会。”   “误会?”苏千瑶一挑眉,冷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王爷跟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关着门是做什么。”   里头正说着,外间进来一个侍女,见里面情形不好,便有些躲躲闪闪。   苏千瑶正气着,当下喝道:“干什么,我能吃人吗?”   那侍女忙向前,跪地道:“娘娘,奴婢刚从外面来,听到信说,外头顾大人送了一样东西进来,王爷给留下了,不知为什么,又给朝阳阁住的那个取了去,奴婢就是想进来对娘娘回禀这个的。”   苏千瑶复又冷笑:“真真古怪,这东西到底是给谁的……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个卷轴。”   “卷轴?”苏千瑶双眉一皱,“卷轴?怎么好像……”   她身旁的一个侍女道:“娘娘,先前咱们在宫内遇到那人的时候,她不就是拿着一个卷轴的吗?”   苏千瑶恍然大悟:“对了,顾东篱说是什么他们的乡土风物之类的,大概是又交还给她了,也不奇怪。”   众丫鬟不敢再火上浇油,便连连称是。   苏千瑶如此说罢,心中却仍旧想道:“就算是给她东西,又何必关上门只两个人独处?除非是那东西至为要紧……但给一个村妇的又会有什么要紧之物,不过是一个画轴而已,再贵重也贵重不到哪里去,难道是另有原因?可总不会是他又看上了这村妇吧,放着其他三个妖精不去碰,反而看上这样一个人?我倒是不信了!”   苏千瑶心中怒火熊熊,疑云重重,思谋片刻,却勉强忍着并不发作。   到了晚间,左茗不负所望地又在朝阳阁探头探脑,宝嫃望着他心虚之态,噗嗤一笑,却也乖乖地同他去了厨下,正儿八经地做了一顿饭,只叫左茗送去,自己却不跟去了。   左茗苦苦哀求,宝嫃便是不去,左茗也没法子,总不能把她抱了去,只好自己忐忑地将饭菜送去。   幸好凤玄也没再问其他,只美美地将饭菜吃了,左茗那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而朝阳阁中,宝嫃缝一会儿衣裳,便把放在旁边的画轴打开看看,望望上面凤玄的样子,想到白日他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   如此到了晚间,趁着岳凌同左茗都在,宝嫃便对岳凌说道:“小岳,你今晚睡在我屋子旁边好不好?”,   岳凌道:“啊?宝嫃姐,为什么?”   宝嫃道:“近来我总是做噩梦,你睡在这儿,我放心些。”   岳凌自然答应。宝嫃吩咐完了,便同左茗说道:“小左你回去吧……你跟黄公公说,我这里有小岳陪着,你让他伺候着王爷也早些安歇。”   左茗呆道:“我要跟黄公公这么说吗?”   宝嫃点点头:“这两天我总是睡得不好,今晚上大概可以好好睡啦,你回去吧,就这么说啊。”   左茗几分莫名,却也答应了:“好吧,那我先回去啦。”果真也告辞退下,出了朝阳阁,心想:“没来由为何让我跟干爹说这个呢?不管了,既然要我说那就说好了。”   左茗回去,见书房里仍亮着灯,他就站在外头,顷刻间黄公公出来,两下见了,左茗便道:“干爹,你说奇怪吗,今晚上宝嫃娘子让岳凌到她旁边的房间睡,说自个儿做了数日的噩梦,还说让我回来跟您说声,让您伺候着王爷也早些安歇,您说这是什么意思?”   黄公公一听,笑道:“也没什么意思……你这猴崽子也别胡乱猜测了。今晚上她吃得可好?心情如何?”   左茗道:“吃得还不错,看来也挺高兴的,对了,还有那件衣裳我瞧着要缝好了呢。”   黄公公点头:“这就好,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左茗听黄公公也不跟自己解释,便无趣,只好道:“那我回去了。”   左茗去后,黄公公进内,见凤玄正搁笔,他便急忙去倒了杯茶送上,凤玄喝了口茶:“方才左茗来了?”   黄公公情知他便要问话,便道:“是呢王爷,他来过了,说宝嫃娘子晚上吃得甚好,心情也舒畅,如今怕是要安歇了,还说……”   “说什么?”   黄公公咳嗽了声,道:“宝嫃娘子托左茗带话:说她这几日晚间总做噩梦,睡得不好,因此让岳凌睡在她隔壁间了,还说……让老奴伺候着王爷早些安歇呢。”   凤玄眉挑了挑,心中翻波涌浪,面上偏做无事人似的:“哦……”   黄公公心中雪亮,可自然也不能说,就只道:“宝嫃娘子可真真关怀王爷的身子,生怕天寒地冻……王爷病体初愈会不妥当。”   凤玄这数晚上的动静,哪能尽数瞒得过他的眼去,只不过这些儿事就算是亲近如黄公公也是不好就掺和的,何况凤玄身子的确还差一些,这般折腾……更怕亏了难就补回来,正好儿趁着宝嫃这么一处,就也赶紧拐弯抹角地暗示。   凤玄自也明白,便叹了口气,想到白日里同宝嫃相对,想到她一颦一笑,着实欢喜,可惜相见不相亲,实在又可恨,无奈便道:“知道了……唉。”   黄公公听凤玄无可奈何,便忍着笑道:“老奴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看见王爷您这样无奈的样儿,真真没想到,似宝嫃娘子那样的人,居然能把王爷……”那“降服”二字,到底是不敢说出来,便自停下。   凤玄听说起宝嫃,心情自然便好,笑道:“她没什么心眼儿,但倘若是她认定了的事,等闲是改变不了的,何况她性子良善待人至诚,就算是有心要骗她欺她,我都也不忍,更怕就算能骗她欺她一时,后面便无法收拾……”   就像是前头那个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拐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儿才总算让他的倔娘子回心转意开了窍。   现在想想,兀自心有余悸。   黄公公道:“宝嫃娘子那性子,着实难得,老奴自来也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想来她同王爷这番缘分,便该是天注定的,注定着这世间还是有这样一个人,是要跟王爷遇上的。”   凤玄听得又欢喜,又感慨,黄公公见他欢喜,便斗胆又问道:“王爷,恕老奴多嘴,等这些事儿完了,您是不是还能留在王府里?”   凤玄闻言,便道:“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我哪里都能留。只是我知道,她是不会习惯留在这里的。”   黄公公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继而又转作忧虑难过,眼睛竟忍不住红了:“老奴……老奴多言了。”   凤玄见他如此,略觉不忍,正要开口,却听外头有人声响,黄公公也察觉了,急忙太袖子将眼角一抹。   原来来者竟是王妃苏千瑶,两下见了,苏千瑶直接便道:“王爷可听说臣妾有身孕的消息了?”凤玄道:“不错。”苏千瑶道:“王爷怎地不觉得高兴似的?”凤玄缓缓道:“王妃是因此来兴师问罪的吗?”苏千瑶笑道:“当然不是……再怎么说,臣妾也是有了跟王爷的骨血,该是一件值得庆祝之事,何况后日就是王爷的寿辰了,正是双喜临门,王爷说是吗?”   凤玄道:“嗯。”   苏千瑶道:“先前王爷寿辰之日,多半都不在京中,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留在京内跟臣妾在一块儿呢,更加上臣妾有了身孕,因此臣妾想大大地操办一番。”   凤玄道:“你有了身孕,不必操劳,就交给黄公处理吧。”   苏千瑶道:“有些事儿自然是少不了麻烦黄公公的,但臣妾身为王妃,当然要为王爷尽一尽心的。”   凤玄默默道:“那你想如何?”   苏千瑶道:“王爷先前公务繁忙,镇日不在京中,如今好歹是安闲下来,便该把昔日落下的一些事儿做一做才是,譬如一些同朝为官的大臣们,看他们做寿,哪个不是迎来送往宾客满堂,咱们堂堂王府,怎么总是镇日里门可罗雀,臣妾觉得要加倍地热闹不输给他们才是,王爷,这一番我们便也宴请群臣如何?”   凤玄一时沉默,苏千瑶凝眸看向他,心中有些许忐忑。   凤玄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既然王妃有意如此,那么一切就听王妃的罢了。”   苏千瑶心头一跳,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当下喜形于色,便道:“臣妾多谢王爷!”   苏千瑶心花怒放,灯下望向凤玄,正要趁机再说其他,却见凤玄又道:“王妃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就早些安歇吧,天色也不早了,你要好好地为你腹中孩儿着想。”   苏千瑶听了,一则欢喜,一则也不能再提其他要求,于是便道:“多谢王爷关怀,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她来便是为了请示凤玄的意思,如今凤玄准了,便是喜出望外,当下便满意离去。   苏千瑶去后,黄公公道:“王爷,此番真要大办?”   凤玄望着面前灯影下的本本卷宗,淡淡道:“明里暗里总有些人盯着王府,既然他们想看,那么就给他们看个明白,他们看明白了,才会放心行事。”   这晚上,凤玄果真乖乖地独自安枕,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宝嫃,怀中没有她,一夜便睡得极为不安稳。   如此熬了两日,凤玄寿辰前天,人又被唤进宫去,中午头便不在家中。   宝嫃这几日没见他,心里却也是想着他的,但知道他好端端地在身侧,却也放心。   今日听说他不在,便安心留在朝阳阁内,把那件衣裳缝制整齐,偷闲又做了个小老虎,见那老虎憨头憨脑,拿在手中,越看越觉得喜欢。   岳凌见她自己拿着个老虎玩的高兴,他记得刘拓也有一个,便道:“宝嫃姐,这个给我吧?”宝嫃道:“你这么大了,怎么也稀罕这个?”岳凌道:“那你也比我大,难不成你要自己玩儿?”宝嫃张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本能地说道:“我也不是自己玩,我留着。”岳凌锲而不舍地:“就给我吧,你留着做什么?”   两人正拌嘴,外间左茗进来,道:“好热闹,你们不出去看?明儿是王爷寿辰,今儿王妃请了几个人来,都是些官宦小姐夫人的,等会儿要游园呢。”   岳凌道:“看什么?不过今儿天色倒是好些,看样子明天王爷寿辰也是个好天儿。”   宝嫃听着欢喜,便暗自里笑。   左茗道:“可不是,我们王爷好不容易要留在家里过个寿辰了,老天爷也格外赏脸,且这一番也格外的热闹,听闻京城中大半儿的朝臣要来赴宴……光说今日来的这些什么小姐夫人的,就有几十号人,一个个打扮的那真是……啧啧。”   原来苏千瑶立志要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做这个寿,且神武王爷淡漠了这么多年,忽然之间要张罗过寿,那些素日想接近神武王爷都没机会的一班人,自然是前赴后继而来,今日的小宴会,乃是些官宦王侯中一些内眷们的聚会。   三人正说着,便听到外间隐隐然一阵莺声燕语,左茗探头在窗口往外一看,便招呼两人,道:“快来看。”   岳凌少年心性,赶紧跑去看,果真见远处廊台间有许多女子,个个打扮的华丽出色,正中一人却是王妃苏千瑶,被簇拥正中,如群星拱月,得意非凡。   这一堆人在一块儿,形形□,果真热闹非凡,又好看,岳凌看一眼,瞧见宝嫃还在摆弄她的布老虎,便将她拉过来:“宝嫃姐,你也来看啊。”   宝嫃被他拉了一把,便也跑到窗户边上,顺着两人视线看去,果真看到前方高处的一群丽人,宝嫃头一次看这么多人做一堆出现,只觉得个个都美的很,个个打扮的都华贵精致非常,真如一群仙人似的,喃喃道:“好像年画啊……”一时目不暇给。   三人光顾着看热闹去了,却没想到在那高台之上,苏千瑶身后那众达官贵人的内眷之中,有一人正满面带笑地应酬周遭,游刃有余,无意之中往朝阳阁这边扫了一眼,那双眼瞬间便望见窗边儿上的三人。   正巧一个贵妇自她面前而过,眼前光景一灭一明,便又显出被挡的风景来,此人目光直直地落在宝嫃面上,双脚顿时如钉在地上般一动不能动。   “廖小姐,走啊?”身边儿一个官家小姐见她面露惊愕之色,便小声提醒,“王妃往前去了。”   廖涟泽回神:“啊……好。”再看一眼那处,却见方才所见到的三人均已经离了窗户边,那窗户也随之关上了。   廖涟泽望着那连绵起伏的阁楼,轻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旁边数人听了,便也张望,前面苏千瑶听见了,顺着目光看去,便一笑,轻描淡写说道:“那个啊……是个无关紧要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人见人爱的那谁谁终于来了~上章改一个称呼小虫~   看到已经有同学入手书宝嫃宝嫃了,借图晒一下,居然还没开封呢~   咸蛋帝同敬安互相对视,温哥顾哥强势围观,据说昭哥在书柜里度假,哈^_^   128荣华:能饮一杯无   苏千瑶望着朝阳阁冷冷一笑,转身带着众人往前而去,一干贵女贵妇紧随其后,不停地奉承阿谀,说一些动听之极的话。   苏千瑶含笑听着,只觉得浑身皆欢畅之极。众人在院中观赏许久,有人道:“能跟王妃一起在王府之中畅游美景,真真是我等几世修来的福分。”   另一人也道:“此言甚是,我们家老爷常说,在大舜,见王爷比见皇上更难,王爷身为国之重臣,却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让朝臣们心中是又敬重又仰慕,只可惜王爷昔日在京时间短,真是想见都没有法子的,幸好有这一番机缘,明儿王爷寿辰,我家老爷定要头一个来给王爷祝寿道喜。”   “王爷劳苦功高,满朝文武谁不敬服?我们家老爷也常念叨着王爷功绩,明儿也定然不甘人后,恐怕天不亮就要起来沐浴熏香,来祝贺王爷千秋。”   “瞧你们说,天不亮起身,那是要去早朝,摸黑来王府的话,恐怕府门还关着呢。”   “关着也无妨,横竖是个心意,就等在府门外不就成了?”   “这样话,岂不是好一处‘程门立雪’了?”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这些女人多都是出身高门,不是达官贵人之后就是书香门第淑媛,一个个都是至为玲珑,又各有手腕,虽然是一些奉承话,却说的带三分趣味并不一味恶俗,让人听来极为舒服。   说话间,便自外头踱步入了厅内,当下热茶送了上来,苏千瑶坐了,众家女眷才敢落座。   喝了茶,更有人赞王府气象万千,令人大开眼界,说的仿佛如天上一般。   实际上因凤玄久不在府中,府内一直不曾修缮,看来不过是一座极气派宅邸罢了,比许多修理的富丽堂皇的豪门宅邸甚至要差得多,只不过因沾上“神武王爷”四个字,便陡然也“神武”非常了。   苏千瑶看众人争先恐后的表达美意,极为自得,便笑道:“我们王爷素来是个不爱张扬之人,这一番还不想兴师动众呢,只不过,念着王府多少年没热闹过了,何况最近王爷身体欠佳,又……”说到这里,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肚子,却道,“就想好歹地热闹热闹,在王爷寿辰这一日喜庆喜庆,也算是为了他祈福,也希望以后事事都顺顺利利……”   这在座的众人都不是省油灯,听到苏千瑶中间欲言又止,却笑吟吟地扫了一眼自个儿肚子,便有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人便道:“方才王妃说的‘又’……不知是何意?”   苏千瑶方才那般明显的动作,便是要让众人留心,此刻见有人问,正中她意,然而偏生笑而不语。   旁边丫鬟自知道用意,便道:“这是王府中大喜事,我们王妃有喜了!”   苏千瑶听了,眉眼一瞟,装模作样的道:“大胆,用你多嘴?”   那丫鬟垂头退下,而众人一听,顿时如炸锅一般,齐齐的起身来向着苏千瑶恭贺双喜临门,又是好一番喜气洋洋的闹腾。   这一群人说着,便到了正午,在偌大暖厅里用了饭,吃得差不多了时候,其中廖涟泽便告罪离席,出了门后,便往朝阳阁的方向而去。   宝嫃正也吃了中饭,中午头有些胃口不好,只吃了点儿便停了,左茗见吃得比往常少很多,便有些紧张,左茗正在东问西问,却听到外头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左茗好奇,便出外相看,宝嫃怏怏地在里头,握着那只小老虎,耳旁听到一个熟悉声音,说道:“我们是王妃所请的客人,在冬雪楼吃饭,方才出来……有些迷路了。”   “冬雪楼是往那里,你们走反了方向。”左茗的声音说道。   宝嫃听说王妃所请的人,就知道是那些方才所见的好像“年画”里的那些人,便又坐下,岳凌在对面,便道:“宝嫃姐,你说太子什么时候来?”   宝嫃笑道:“怎么啦,想念他了吗?”   岳凌道:“虽然他……”还没说完,宝嫃忽地“嘘”了一声,原来耳畔听到一个熟悉声音,正说道:“多谢了,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宝嫃总觉得这声音是哪里听过,便坐直了身子。   岳凌不明白何事,便只瞪大眼看宝嫃,耳听外头左茗道:“哦,这是朝阳阁。”   “方才王妃并未带我们来此处……是哪个内眷住在这里吗?”那个声音更熟悉了。   宝嫃皱着眉苦苦思索,听着这个声音,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却想不起是哪里听过的。   “并非是内眷。”左茗回答。   “哦?方才好像看到里头有位夫人……”   “哦……”左茗刚要说,忽然之间又打住,不知为何并未往下说。   而就在这时候,宝嫃忽地惊了一惊,原来已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这声音赫然就是在乐阳县里见过那位廖知府的小姐。   岳凌在对面见宝嫃忽然坐直,又变了脸色,一副侧耳倾听微微皱眉的样子,便有些明白,当下小声道:“宝嫃姐,是不是不喜欢外头那人?”   宝嫃皱着眉,小声说道:“以前见过。”   岳凌虽然少年,却是聪明性子:“难道方才我们张望的时候被看见了?不然的话,无缘无故怎么跑来这里纠缠?”他眼珠一骨碌,“看左茗也知道了,他那么鬼精灵。”   宝嫃似信非信间,果真听得外头左茗道:“小姐是迷路了吗,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这回冬雪楼的路是……”   岳凌听,冲宝嫃小声道:“说吧。”   宝嫃记得这知府小姐容貌,总觉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正在担心,果然就听得廖涟泽的声音说道:“说起来有些口渴,不知道能否进去讨口茶喝?”   宝嫃听到这里,心底隐隐约约地明白:这廖涟泽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宝嫃虽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仿佛,但此刻出现在朝阳阁,却好像正是为了自己。   宝嫃捏着那老虎,岳凌已经有些烦了,便道:“这人好生难缠,看我出去把赶走……”正要起身,却听得外间另有个声音道:“这位贵客,王妃宴席已经要撤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失礼于王妃了,到时候王妃责怪下来,怕是不美呢。”   这声音有几分冷清,宝嫃心里“啊”了一声,想道:“是三夫人!”   岳凌听又多一人,便奇道:“看看他们可是走了不曾。”宝嫃一时没拉住他,便让他跑了出去。   岳凌跑到外头,便正见有个贵小姐带着一名侍女离开,而朝阳阁前站着个美人,身旁也有一个丫鬟,见他出来,便道:“你就是岳小弟吧?”   岳凌挠挠头:“你认得我?”   这美人自是三夫人,此刻望着岳凌道:“略有耳闻……那来打扰清净的人已经去了,不过也劳烦你回去告诉宝嫃娘子一声,这两日最好不要出来走动。”   岳凌瞪大眼睛道:“为什么?”   三夫人微微笑:“王爷的寿辰到了,各色人等府中纷纷出没,恐有危机四伏。”   岳凌道:“放心,有我在宝嫃姐身边儿无事的。”   三夫人道:“那可要贴身保护好了,不容有失。”   岳凌见她笑微微地,样子自是极好看,忍不住脸上一红:“我自然知道。”   三夫人说完,便一点头,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岳凌目送她走开一段,才返回朝阳阁,进了门后脸上红还未退,宝嫃道:“你怎么脸红啦?”   岳凌说道:“没、没什么……对了,那两个讨人厌的走了。”   身后左茗也跟着慢慢的进来,见状也道:“三夫人把她们打发走了,奇怪,她们无端端来这儿做什么?有些不大对头似的……得去跟干爹说声儿。”   这日傍晚凤玄才回来府中,府内已经是张灯结彩,为了明日寿诞的准备一应俱全。   凤玄一天未见宝嫃,面上虽镇定如斯,心里却似火烤油煎,虽然知道她就在府中,然而不一见面,却总是浑身难受。   凤玄进府之时,几乎就想直接便去朝阳阁,理智按捺才又回到书房,然而人在书房,心思却总是不知不觉的飘忽而起。   黄公公自知道他的心情,便笑道:“王爷在宫内没用晚饭吧?”   凤玄百无聊赖地答应了一声,黄公公道:“那正好儿,老奴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饭菜了。”   凤玄除了宝嫃做的菜,其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兴趣缺缺,便也只“嗯”了一声,心里惦记着要怎么去见宝嫃好。   黄公公见他心不在焉,便将书房门打开,果真左茗便捧着饭菜进来。   凤玄本正惆怅,鼻端忽地嗅到一阵香气,顿时便转过头来,双眸盯着左茗手上的托盘,虽然不说话,眼中却蓦地多了一份神来。   不说黄公公,连左茗都看出凤玄“精神一振”,当下心中暗笑,便将托盘小心翼翼放下。   凤玄咽了一口唾沫:“什么?”却不等回答,自己把盘子拖过来,打开瓷盆盖子,却见正是他惯常吃的擀面,另一个盆里盛着,却是简简单单地白菜豆腐。   凤玄一看,却眉开眼笑,也不急着吃,抬头问:“她呢?”   左茗看看黄公公,黄公公便道:“宝嫃娘子做好了饭,便回去了,似乎是累了要早点安歇,王爷要见吗?”   凤玄略觉失望,黄公公安抚道:“宝嫃娘子说让王爷安心吃着,王爷劳累一天了,得好生歇息。”   凤玄叹了一口气,黄公公替他盛了面:“主子,吃一口吧,热腾腾地,都是心意。”   凤玄听了这简单一句,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竟有些眼睛潮湿,便急忙接过那碗。   左茗见凤玄开始吃,便缓缓地退了出来,把书房地门掩上之后,他便沿着墙角往旁边走开些,却见在墙角边上还站着一人,居然正是宝嫃。   左茗见宝嫃双手拢在袖里,一时心疼,便放低了声儿,半带埋怨说道:“冷吗?让你先回去,非要在这里挨冻。”   宝嫃小声道:“不放心啊……他吃了吗?”   左茗点点头,又道:“这是何苦,王爷可盼着见你呢,你为什么不进去?”   宝嫃道:“方才有些不舒服,我怕他看出来会担心……担心他就不肯吃东西了。”   左茗哑然,叹了口气,望着宝嫃道:“你可是真傻……唉,好啦,看王爷那样,都恨不得把碗吃了呢,你该放心了吧?乖,我陪你回去。”   宝嫃点点头:“那就好啦。”嫣然一笑,廊下灯光映着那梨涡轻旋,说不出的甜美。   左茗的心里也觉得极软,面上却道:“唉,你可真是,人傻傻,笑也傻傻……对了,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宝嫃抚摸了下胸口,道:“不用,就是心里有点犯恶……大概是在屋里呆久了……”   “那先回去静静,不过若还是不安,可要跟我说,不然王爷怪罪下来……”   “又不是大毛病,好好,我知道了……”   到了次日,阖府上下都起了一个大早,从天刚蒙蒙亮开始,外头来贺寿的朝臣便络绎不绝,连朝阳阁这边儿都时刻不停地听到前头那声声寒暄的响动从清晨到中午,宝嫃听了岳凌传的三夫人的话,也记着廖涟泽那件事,果真乖乖地留在朝阳阁并不出去。   如此将到正午的时候,小太子刘拓打扮焕然一新驾到,已经是在前头热闹过一阵儿,便扑了朝阳阁这里来了。   刘拓见宝嫃,便撒了欢儿似的露出真面目。   在前面那些内眷、朝臣的跟前,小家伙装像模像样地,独独到了宝嫃跟前,恨不得在她面前竖蜻蜓,翻跟头,闹腾不停才好,活脱脱个小屁孩。   又见宝嫃做了新老虎,便叫嚷着要捉去“凑一对”。   宴席自正午开始,宝嫃在朝阳阁听不真切,只听刘拓颠三倒四的说了些大致情形,也有些嘴快的丫鬟回来八卦,据说是王爷出面见了好些朝臣,然后来了很多了不得大人物……连丞相大人也亲自到贺,还准备了一份稀世之宝嫃作为贺礼云云。   宝嫃听着她们的种种惊叹,只觉得像是听故事一样。刘拓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念叨着:“师兄说来怎么还不来?岳凌,你没骗我吧?”   岳凌被他念叨的耳朵起茧,便借口去看看,自己跑出去看热闹了。如此大致酒过三巡当儿,刘拓等得不耐烦,打着哈欠道:“宝嫃姐,我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吧?”   宝嫃道:“我不喜欢热闹,你要去话,让左茗带你去好吗?”   刘拓道:“宝嫃姐一起去嘛,你不去我也不去。”   小家伙又任性起来,瞧那样恨不得满地打滚,宝嫃无法,便道:“不然你等会,让岳凌回来带你去。”刘拓扯着嗓子叫道:“宝嫃姐带我宝嫃姐带我……”宝嫃哭笑不得:“别叫了,我带你到门口去看看,不过却不能带你去前院,知道吗?”   刘拓眨了眨眼,便点头。   宝嫃带了刘拓出了朝阳阁,就在门口张望岳凌,谁知岳凌没等回来,左茗却飞跑而来,喜形于色道:“殿下,外面有个小道士,说是您师兄……您看要不要去……”   刘拓一听,大喜过望:“师兄果然来了,宝嫃姐,我们去看看他吧?”宝嫃道:“我不去,让左茗带你去吧。”   刘拓听闻松机来了,便降低要求,欣然答应。   宝嫃松了一口气,目送左茗领着刘拓离开,正要进门,转头,却望见在朝阳阁旁一侧,有个熟悉人站着,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居然正是廖涟泽。   这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躲来躲去,总是躲不过。   宝嫃心头一震,此刻要走自然也来不及了,廖涟泽已经迈步过来,盯着问道:“宝嫃娘子,你可还认得我吗?”   宝嫃当然不能睁眼说瞎话,便点点头。   廖涟泽望着她微微笑,道:“有两句话,想要同你说……可不可以找个僻静地方?”   宝嫃道:“有什么话这里说也可以。”   廖涟泽看着她明媚脸色,心里很是难受,便道:“是关于你夫君的话,你总不想其他人也听到罢?”   宝嫃心头一跳,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心一横终于说道:“我知道前头有个屋子,不会有人。”   廖涟泽笑:“这样才对。”   两人各怀心事,往前而行,将走到走廊尽头,宝嫃推开旁边一门,廖涟泽迈步进入,吩咐身旁侍女道:“你们不要跟进来。”两个丫鬟遵命,便站在外头。   宝嫃犹豫了一会儿,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门被拉上,宝嫃望着这位知府小姐,心里有些紧张:“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廖涟泽道:“多日不见,宝嫃娘子可还好吗?”   宝嫃道:“还好。”   廖涟泽道:“我瞧着宝嫃娘子也是还好,从连家村那个小地方,忽然之间到了王府,竟然还能如此安之若素平静如昔,我真是对你又佩服又惊叹。”   宝嫃听了话,不由地想起那些前来京城的艰难日子,然而终究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虽然不堪回首,但现在跟凤玄在一块儿,且还能期盼将来,对天来说一切也是值得的,因此对廖涟泽话语里头的嘲讽之意自然便忽略不见。   廖涟泽见她面色淡淡地,甚至隐隐地竟有些甜蜜神色似的,一惊之下,便皱了眉:“李宝嫃,你当真是没有丝毫羞耻之心吗?”   宝嫃这才回神:“啊?你说什么?”抬头看向廖涟泽。   廖涟泽见她懵懂之态,恨不得过来打几个耳光,然而这是王府,倒是不可造次,便按捺着,道:“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宝嫃为难道。   廖涟泽吸一口气,怒道:“不明白?你真不明白是假不明白,你先前夫君是真王爷,如今夫君是假王爷,一女侍二夫,居然还说自己不明白?做下如此羞耻之事,你居然还若无其事?”   宝嫃目瞪口呆,似懂非懂,心道:“她怎么说话这么古怪?现在王爷明明就是夫君,怎么成了珏哥了?”   廖涟泽看着她样子,只觉得自己真真是对牛弹琴,便又不屑一顾说道:“你这种女人算什么,以前把真王爷认作连世珏,后来就算他死了……转过头欢欢喜喜地又贴上当了假王爷的连世珏,真是愚不可及,无耻之尤!”   宝嫃听到这里,才忍不住问:“你以前……就知道夫君是真……是真的那个?可是……夫君明明……”说到这里,便及时地停了嘴,心道:“夫君哪里死了?夫君现在是假装王爷,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说。”   廖涟泽见她欲言又止,便认定她心虚了,当下冷笑着沉声说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并非池中物,后来才知道他跟那个所谓王爷长一模一样,当时我自然并未见到神武王爷,但是只是看到他,就知道他绝对不是区区一个农夫那么简单,果真……被猜中,王爷竟跟一个农夫换了身份!”   宝嫃见她说出真相,便竭力地想了一番,才道:“你早就猜到?那、那……那些来追杀我跟夫君的人……”   廖涟泽道:“你倒也不是笨的无可救药……只不过那‘夫君’大概是没有把真相告诉你吧,你才好端端地仍旧在这儿,一脸自在地……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宝嫃听她口吻中满是嫌恶,口口声声又诋毁自己,倒是并不生气,只是呐呐低声问道:“你说夫君……现在夫君是……”   “当然就是那个泥腿子真夫君连世珏!”廖涟泽冲口说道,忽然之间又狞笑道,“你果然不知道对吗?你这种女人……活着也是多余,若是我,早就没脸活在世上了,先是失身给了刘凤玄,又若无其事地委身给连世珏……你倒也是好,先前刘凤玄那么呵护备至地,如今交给连世珏手中,他以这假王爷身份混如此得意……你当然也是顺水推舟乐在其中了,是不是?”宝嫃一怔道:“你、说什么,你是想怎么样?”   廖涟泽自恃屋内无人,便走近步,压低了声音道:“我好不容易看上那么个男人,谁知道却是王爷,王爷看不上我倒也是罢了,可是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看上你这种货色!哼!我得不到东西,最恨让别人得到,我得不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毁掉,如今刘凤玄果真如我所愿已命归黄泉,而连世珏……很快……”   她声音阴森森地,带着一股不怀好意恶毒似的。   宝嫃身子一颤,说道:“原来当初你喜欢夫君!难道那些坏人、是、是你……”   廖涟泽心里最恨的却只有凤玄无视自己之事,便道:“可惜他瞎了眼!如果他不是那么执迷不悟,大概也不会……哈哈哈……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我忍不住会想,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他是不是也不会瞑目,他看上的人居然是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   宝嫃虽然不肯吐露关于凤玄的真情,但听她口口声声说凤玄已死,又骂自己,便很是不高兴,低低就道:“你不要胡说啊……”   廖涟泽见她声音极低,更认定她亏心,面上便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你终于知道心虚了吗?”   宝嫃抬头望向,忽然说道:“我才没有心虚。”   廖涟泽皱眉:“什么?”   宝嫃咬了咬唇,静静道:“你在胡说,我不会相信说。”   廖涟泽道:“你不信?”   两人四目相对,宝嫃心想:“现在王爷明明是夫君,她居然口口声声说夫君死了,好像以前那些人,还想害死夫君,也跟她有关似……真真恶毒,这个人这样危险,不能跟她说太多话,万一对夫君不好怎办?横竖夫君知道怎么应付,我就不理她了吧。”   宝嫃打定主意,就只说道:“总之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宝嫃说完之后,转身要走,冷不防廖涟泽伸手捉住她肩头:“站住!你这自私卑劣寡廉鲜耻的女人,你难道知道真相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留在这里享受别的男人的宠爱?”   宝嫃觉得肩头被她狠狠抓得有些痛,便叫道:“放手,你疯了吗?”无奈便伸手往廖涟泽的手背上抓。   廖涟泽吃痛,急忙松手,却见嫩白的手背上已经多了几道红痕,便怒道:“你敢伤我?”   宝嫃趁机跑开几步,回头道:“你这疯女人,是你先抓着我不放,满口胡话我不跟你说。”说着,便将门打开,快步跑了出去。   廖涟泽留在原地,望着手背上那几道痕迹,火辣辣地隐隐作痛,忍不住恨恨地挥了挥手。   宝嫃竟然不信她所说,廖涟泽只觉得心中那口火并未如愿泻出,便咬牙道:“这贱女人,总有日……有你的好看……”说着,便迈步往敞开的门口而去。   廖涟泽正要出门,眼前光影一动,却多了一个人影,而后,几个人极快地走进门来,只听得有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道:“你方才说那些……可以再说一遍吗?”   廖涟泽抬头,大惊之下,浑身阵恶寒掠过,却见进门之人,居然正是王妃苏千瑶。   129荣华:千山鸟飞绝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听得“吱呀”一声,眼前光影暗淡,原来是在王妃身后,那扇房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廖涟泽见状,心头蓦地一沉。   当初廖涟泽察觉凤玄此人“不凡”,正稍存爱意却反被凤玄的辣手吓得大病。廖仲吉想为女儿出气,结果惊见“连捕头”竟跟京城王爷的长相一般无二,他反应极快,当下撤了要报仇之心,反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回到府衙,暗中却发了一封信到京城询问详细。   因此事干系过大,因此廖仲吉也并未就直述什么,谁知道这信一去,就宛如一颗极小的石子投入湖中,虽然悄然无声,暗地里却引发了一波波地涟漪。   先是陆通跟岳凛觉得不妥,岳凛更是不惜将“连世珏”已阵亡的记录改了,后来陆通辗转而来,却也有另一派的势力,暗中窥得端倪,之前便已经在徐徐探查,却在除夕夜之时忽然发难,务必要致凤玄于死地。   谁知道任凭他们的锐齐出,却仍未得逞,凤玄同宝嫃一路离开连家村,到顾风雨调虎离山,属于虎牢的蓝雪尘被利用擒下宝嫃,却又被顾东篱相救……直到皇宫之变,凤玄同天罡三十六将离京,刘圣利用连世珏引凤玄露面,那一场弥天杀机,才又滚滚重来。   当时为求斩草除根一击毙命,刀箭之上都是剧毒,凤玄中毒不支之时,已被数名刺客暗中见到,再后来,凤玄销声匿迹,露面的仍旧是腿脚不便的神武王爷,便自有人浮想联翩。   此番廖涟泽借苏千瑶大肆张罗寿诞之机入王府,便是廖仲吉想借她双眼一看,现如今这位神武王爷是假是真。   有一句话廖仲吉并未跟廖涟泽说:——看看那究竟是昔日的假王爷,还是那位顶着“连捕头”名号的真王爷。   其实先前廖涟泽在朝阳阁内望见宝嫃,心中已经起了疑云。   此番同宝嫃揭破内情之前,廖涟泽在前院随着许多内眷避在内侧,偷望到正接见众位朝臣的“神武王爷”,一瞬震惊非常,继而却又心凉至极。   看着那张脸,她心中翻江倒海,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居然是他,原来如此。”   居然是他!是那个曾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他果真出身不凡。   原来如此,她果真没有看错,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真正的身份居然是堂堂王爷!   局势是他,原来如此,但是知道了又如何,一切已经定局。   廖涟泽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里只看着“神武王爷”的那张脸,这才明白廖仲吉那句意味深长的“此事要小心谨慎,千万勿要震惊失措”究竟是何意。   廖涟泽身不由己的往后退,竟坐回原来的椅子里头,两个侍女急忙过来替她掩饰。   廖涟泽怔怔望着脚下斑斓色地毯,深吸数口气,才又站起来,双腿发颤地重新走上前去。   往下望着那个人,如许熟悉的容颜。   她心中还存着那么点希冀:或许是她看错了。   然就在她看见那貌似不凡的人之后,望着那一张极端相像几乎毫无二致的脸,廖涟泽只觉得心跳也在一刹那停止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景物仍然毫无二致。   围在“神武王爷”的周遭,是那些素日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臣,此刻都面带笑容,半是敬畏半是信服地望着那人。   而他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王冠,眉宇间透出凛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从头到尾都是一派地堂堂然,好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武王爷”!   可惜,在廖涟泽眼里,不过只是个假货而已。   倘若先前并没有见过那个假冒连世珏的凤玄,不曾被他身上的气息撼动,此番见了这位“神武王爷”,廖涟泽也会十万分信服地跪拜。   但是不成。   当亲眼看过那个人真真正正地威势、杀气,自骨子里透出的傲然不凡之后,再看此刻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央的这位,就好像看到了一尊完美的仿冒品,虽然完美,却仍旧是赝品,并非真实。   就算是他的容颜,假装出来的尊贵气足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廖涟泽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就好像是昔日第一眼在杜府看见凤玄的时候,她心中的那种震动,双腿都似发软忍不住要跪倒似的,就像是凤玄在她面前亲手杀了她的随从的时候,那从天而降的血雨里头,她把他的模样,身形,以及气息都死死地铭刻在心底,她并非愿意,而是身不由己地印象深刻。但是此刻,她仔仔细细地望着那人,仍然感觉不到那种奇异的会让她发自内心战栗的感觉。   廖涟泽望着那位“神武王爷”,冷笑不休。   廖涟泽放下帘子转身出去,心头极乱,也极失望。   刘凤玄就那么死了?那样一个顶天立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就那么死了,却有这么个跳梁小丑一般的货色在这里鱼目混珠,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又算什么!   门口有人将她拦住,低低道:“小姐……”   目光相对,廖涟泽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咬牙道:“回去禀告:是假非真!”   那人一点头,顺势垂头,悄悄地又退了下去,忙忙碌碌人仰马翻里头,自无人留意王府之中少了一个小厮。   廖涟泽传了消息出去之后,往外信步而行,心中忽地想到昨日曾经惊鸿一瞥、在朝阳阁出现的那人的容貌,不由越发冷笑起来,当下便往朝阳阁而去。   先前廖涟泽并不知凤玄乃是王爷,更不知他被追杀,上京之后,廖仲吉吩咐要接近神武王府,才隐约将零星的内情告知她。   但也只是说听到绝密消息,真正的神武王已死……如今在府内的乃是假,故而让她来看看。   廖仲吉虽然信任廖涟泽的眼力同办事能力,但毕竟牵连甚大,是以有些内情却仍未同她说详细,也并未就说那位“连捕头”就是真正的神武王爷,以及一些凤玄被追杀的事。   可对于廖涟泽来说,凤玄对待她虽然有些不容情面,但总是不愿意凤玄就那样轻而易举不明不白就死,何况现在的她终于明白凤玄的身份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王爷……廖涟泽驻足,望着朗朗晴空,只觉得造化真真弄人:放着那样神祗般的人物,那样的大好机会,她却白白地错过,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得不到了。   但是如今,刘凤玄已死,为何那个民妇却在王府,更似过活的极为不错。   廖涟泽心中怒意升腾:世间怎会有如此蠢妇,先前占着堂堂地神武王爷当是自家夫君,受他百般疼爱呵护,他为了这贱女,竟那么对待身份尊贵的她!   但如今她却俨然不知他存在似的,兀自好端端地在此。   廖涟泽心想:“那假王爷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大概是怕把事情张扬出去,故而才将她留在府内,也不知用什么话降服住了她,好个无知蠢货。”   她做梦也得不到凤玄的关爱,却被那人轻易得了去,得了去也就罢了,说丢掉却又没个声响地丢了。   她得不到东西被别人踩在脚下,这口气真真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但是谁能想到,就这一时的冲动,却偏又另生枝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前她还耀武扬威,此刻却遇上对头,似是一物降一物。   苏千瑶望着廖涟泽,一步步上前,廖涟泽便一步步地后退,方才在宝嫃面前的嚣张,在苏千瑶面前荡然无存。   廖涟泽身子微微发抖,情知大事不好:“王妃……”   苏千瑶逼近,俯身望着她:“把你方才说的,一字一句,再跟我说一遍。”   廖涟泽心慌意乱:“我方才什么也没有说,王妃……怕是听错了。”   苏千瑶道:“你当真什么也都没有说?”   廖涟泽乍然□,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她也不是普通之人,极快地镇定下来,心道:“倘若把真相说给王妃知道,定然是死路一条,如今之计,不管怎样都要否认到底。”当下把心一横,道:“我什么也没说,请王妃见谅。”   苏千瑶抬手,用力一挥,廖涟泽猝不及防,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身子往旁边一歪,惊叫:“娘娘!”   苏千瑶的面容十分狰狞,脸上的肉似乎也在抖动,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个知府的女儿,你爹刚调任进京是吗?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要让你跟你爹死无葬身之地,有的是法子……”   廖涟泽手捂着脸,拼命镇定:“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方才我不过是在这里说了一些气话,王妃怎么可以当真呢,王妃是有喜的人,该留神自己的身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地作痛,廖涟泽歪头一看,手掌心竟带了血,原来是苏千瑶手指甲尖尖,将她的脸划破了。   廖涟泽吸了一口冷气,便皱了眉。   苏千瑶的手指头指着她,手指也隐隐地在发抖:“你果真是不想说了?”   廖涟泽道:“请娘娘恕罪!我真个没什么可说的……娘娘若是没什么其他的吩咐,请恕我不能再作陪,要回府了。”   廖涟泽握了拳,往门口便走,将到门边时候,却听得苏千瑶道:“你给我站住!”   廖涟泽脚下一停,苏千瑶转过身,目光锐利的望着她,嘴里却冷冷地说道:“秋雨,出去跟廖小姐的随从说,——我跟廖小姐一见如故,决定留她在府内多住些日子……亲近亲近。”   廖涟泽一听,面色一变:“娘娘?”急忙道,“娘娘的美意我怕是受不起……家父还在等……”   “给你美意,受不起也要受得起。”苏千瑶望着廖涟泽,声音里已经带了一股恶狠狠之意。   两人四目相对,廖涟泽的手越握越紧,终于不顾一切地转身往门口跑去,将到门扇旁边,门口两个嬷嬷冲上来将她拦住。   廖涟泽不顾一切的便挣扎起来,苏千瑶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个婢女上前,从发间拔出一支簪子来,在廖涟泽的颈后轻轻一刺,廖涟泽吃痛,回头之时,身子却开始发软,渐渐地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廖涟泽缓缓倒地,眼前是苏千瑶模糊的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越看越是狰狞可怖。   夜幕降临,前来贺寿的人渐渐散去,王府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王府内的下人们如蚁一般开始收拾残局,书房内,只有一人伏案独坐,身畔的红烛光芒闪闪,忽然之间,一阵风从门口袭来,吹得蜡烛用力摇动了一下,差点儿熄灭。   原来是房门被人毫无预兆地大力推开,与此同时,有人从敞开的书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在蜡烛微光之中,隐约可见来人的容颜,原本白皙的脸在暗影里看起来有几分阴沉。   苏千瑶一进门,房门掩上,所带的侍女却尽数留在外头。   苏千瑶手拢在腹部,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在桌后坐着的那人。   桌后那人抬头,双眸对上苏千瑶的眼睛,便淡淡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妃啊。”   苏千瑶红唇斜斜一挑,嘴角出现的却是个冷冷地笑意:“王妃?”   苏千瑶念着这两个字,这素日让她至为得意风光的一个称呼,不顾一切也要爬上的位子,此刻忽然之间像是一种极大讽刺,如芒刺在背,让她不得安生甚至痛苦难当。   130荣华:万径人踪绝   且说先前宝嫃离开那屋子,几分慌张地,本想回朝阳阁,然而想到廖涟泽的那些话,便想去找凤玄。   宝嫃心道:“她好像知道好些内情,我要跟夫君说说,……听她的口气是不知道现在的王爷就是夫君,万一她想害夫君的话,也好让他早些防备。”   宝嫃心里想着事儿,便往前而去,刚走几步,就见岳凌急匆匆地从前面回来,见她出来,又似神色几分慌张,便忙问发生何事。   宝嫃自不能同他说这些,只道:“岳凌,快带我去见夫君。”   岳凌“啊”了一声,呆道:“夫君?啊……你是说……”   宝嫃跺跺脚,急道:“就是王爷。”   岳凌点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不过现在你去见他做什么,难道有急事?我告诉你,现在他可没有空呢,方才我在前面儿看着,他被一大帮朝臣围着,简直□不暇地……我都不敢过去……”   宝嫃目瞪口呆:“真的?那怎么办?我是真的有急事呢。”   岳凌皱了皱眉,便握住她的手腕:“要真的有急事,怎么也要见到啊,跟我来!”   岳凌看宝嫃是真的急了,二话不说便拉着宝嫃往前而去,两人出了后院,越过重廊,渐渐地耳畔就听到人声喧嚣,身边儿经过的丫鬟、内监、小厮……连同一些朝臣,朝臣内眷,络绎不绝。   岳凌拉着宝嫃踱步进了大厅内,却见偌大厅内足容纳百人,张灯结彩,台席满布,宾客满堂,果真热闹非凡。   宝嫃站在门口,抬眼扫过去,眼前的人太多,几乎找不见凤玄所在。   岳凌踮起脚尖看了一会儿,道:“王爷在那!”领着宝嫃往前去。   越是往前,场面儿越是正经肃穆,因前排靠着神武王爷,都是一些官位显赫之人,等闲之人不敢靠前。   岳凌领着宝嫃步步靠近,眼看还隔着数丈就能到凤玄身旁,岳凌却忽地察觉手心里握着的宝嫃的手猛地一抖。   岳凌并未察觉不妥,只道:“我们这般过去似乎不妥,让我去找个丫鬟姐姐,悄悄地去跟王爷通报一声,如何?”   这话说完,却听不到回应,岳凌转头看去,却蓦地惊住,原来身边宝嫃脸色苍白,双眸紧紧地盯着前头高高在上的神武王爷,这神情却不像是高兴,反倒似是见到了鬼。   岳凌惊:“怎么了宝嫃姐?”忽地察觉她的手在发抖,岳凌定睛,却见不仅是手,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似的。   “宝嫃姐?”岳凌疑惑。   宝嫃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上之人,见他高高在座,正倾听旁边的官员说话似的,下巴微扬,略带一丝倨傲,脸上笑意淡淡,也带着昔日的冷漠疏离,仍旧是金色王冠,华贵王服,但……   宝嫃一抬手,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生怕忍不住会叫出声儿来。   就在这片刻,上头的神武王爷似是察觉此处有异,便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便在一瞬间对上。   他双眸冷冷清清,漠然一片。   宝嫃只觉得身子猛地僵住。   岳凌正觉得莫名其妙,看看宝嫃又看看神武王爷,看王爷看向此处,便惊喜道:“宝嫃姐,王爷看到咱们了!”   忽然之间手中一空,岳凌低头,却见竟是宝嫃把手抽了回去,就在岳凌想要开口的时候,宝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岳凌吃了一惊:“宝嫃姐?”回头看一眼神武王,却见那人正淡漠地收回目光,仿佛没看到这边情形似的。   岳凌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问为什么,看宝嫃走得急,几乎撞到来往的丫鬟仆人,他便赶紧地纵身追出去。   岳凌一口气出了厅,斜斜地又顺着走廊猛跑一会儿,才追上宝嫃,一手将她的胳膊握住:“宝嫃姐,怎么了?你不是要见王爷吗?为什么忽然就离开了?”   宝嫃被他强行拉住,胸口起伏不定,喃喃道:“不是。”   岳凌听得似真非真,忙问:“什么‘不是’?”   宝嫃摇头,脸上渐渐又多了一份茫然之色,仍旧道:“不是!”   这一回岳凌倒是听清楚了,皱着眉挠挠头:“宝嫃姐……你能不能……”那句“能不能说清楚”还没说完,就见宝嫃的神色越发奇怪,好像吃痛似,手抬起,在胸口一放,紧紧地抵着心窝。   岳凌瞪大眼:“宝嫃姐,你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宝嫃听了这一句,嘴角一扯,忽然猛地推开岳凌,自己往旁边栏杆处一靠,俯身往外,“哇”地一声,竟然吐了起来!   书房的门紧闭,外头涌入的风也停了,烛光摇摆方定,室内渐渐复明。   苏千瑶一步向前,灯影下打量桌子后面的那人,他容颜浸润在淡淡的光华之中,看起来俊美的令人心跳。   苏千瑶定定望着他,看着那素来冷漠的眉眼,眼中居然有几分酸涩难当。   桌后之人并不作声,任凭苏千瑶静默相看,他漫不经心地取了一份卷宗,垂眸相看,神情淡然依旧。   苏千瑶的头略微一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头的震颤慢慢地平息下去。   “王妃前来,可是有事?”桌子后的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有事,为何又不开口?”   苏千瑶望着他泰然自若的那种神情,嘴角边的冷笑更甚:“王爷,妾身来此,是想问问,朝阳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果真是顾尚书的外室吗?”   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极细微的表情,却听他淡淡道:“谁说是顾尚书的外室了?”   苏千瑶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啊,起初王爷说是顾尚书的‘同乡’,所谓‘外室’……还是我先说……真没想到……”   声音喃喃地,如同感慨般一声过后,又道:“那么王爷,你能不能告诉妾身,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他拿着卷宗的手指极稳,分毫也不见颤抖,神情也依旧淡淡地,只是在问完之后,眉峰略微动了一动:“王妃为何忽然想问这个了?”   苏千瑶死死地盯着他:“自然是妾身发现是自己有些太自以为是了,故而想知道‘真相’。”   “真相……是吗?”他声音轻轻地,隐隐地如带了几分笑意。   这极细微的一丝笑意宛若一星火花,将苏千瑶心头压着的怒火点燃,腾地一声窜高,不可遏止。   手压在腰间,因为握的太紧,隐隐地骨节都有些泛白,苏千瑶听到自己略微有些尖的声音:“不然呢?王爷能说吗?”   桌子后的人把玩着手中的卷宗,本是垂眸淡淡望着桌子,此刻便抬眼看向苏千瑶。   苏千瑶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刹那间如人在火中,魂魄也随之荡漾了一下。   她竭力自控才没有让自己蓦地扑过去,扑在桌子上大声地质问他。   但纵然双脚如钉在原地一般,声音里却情不自禁地多了一份质问:“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笑意,继而说道,“她是本王……女人。”   苏千瑶脑中一昏,整个人倒退一步,她想笑,却只缓缓的咧开嘴,露出一个有几分可怕的表情:“女人?”   他却兀自若无其事地说道:“王妃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现在……想必是满意了吧。”   苏千瑶深吸一口气,只觉匪夷所思:“满意?”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问道:“不然呢?”   苏千瑶手在腰间,另一只手自背后放下,手里握着一个卷轴,看来几分眼熟。   将卷轴擎起在胸前,苏千瑶用力往前扔,卷轴骨碌碌地滚在桌上。   桌子后的人一派波澜不惊,只是手掌抬按,正正好地把那卷轴按住,并未让他滚落地上。   而在这一瞬间,卷轴骨碌碌地抖开来,展出里头熟悉人像,——栩栩如生地神武王爷。   卷轴落定之时,苏千瑶迈步上前,手往下按落,望着桌子后的男人,道:“顾东篱的同乡,又怎会变成王爷的女人,王爷素来居住京城,纵然是在军中,也不曾去过别处碰过其他的女人,那女人也是头次上京,那么敢问王爷,她是从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女人?”   本来苏千瑶是想,倘若“王爷”不肯承认宝嫃身份,她便用这到手的卷轴逼问,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承认。   那也正好。   “王爷”听苏千瑶问完,便道:“王妃如此问,心中岂不是已经有数了吗?”目光在苏千瑶按着画卷的手上淡淡扫过,她的手指按在画上的人肩头,总觉得几分碍眼。。   苏千瑶心头极颤:“你这是……何意?”   “王爷”一抬手,手指轻轻地握住衣袖处,竟将她的手挪开,一边轻声说道:“听说……近来刚回京述职的廖知府,先前任职的地方……乃是云州一片……”   苏千瑶心头一抽。   王爷又道:“好像,今日廖知府的千金也来到府上了?”   苏千瑶生生地咽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画卷重新卷起来,小心地放起来。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双眼通红。   王爷放好了画卷,才重又抬起头,他很是无辜地望着苏千瑶,仍旧轻声道:“王妃,觉得呢?”   四目相对,苏千瑶的眼中似要涌出泪来,然而却又没有,半晌,蓦地大叫一声,俯身下去,双手在桌上用力一扫,只听得一片响动,桌子上卷宗,砚台,笔架,镇纸,手炉……种种物件尽数被挥落地上。   桌子上刹那间干干净净,只有旁边一角的红烛仍在。   苏千瑶直起身子:“你认了?”   “认什么?”   苏千瑶看着对方无辜的脸,蓦地抬手,用力地向他的脸上打去。   然而她的手还没有落下来,便被牢牢地握住,苏千瑶身子一抖,眼睛看向他的手上,叫道:“放手!”   王爷手缓缓松开,苏千瑶无法甘心,再度打过去,却又被握住手腕。   她开始用力的挣扎。   王爷却道:“王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千瑶听到“王妃”两字,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王妃?”她压低了声音,似是嘲笑,隔着桌子俯身,凑近了王爷,盯着他的双眼,低低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的真就是……神武王爷刘凤玄了?”   王爷眉端一动,却未做声。   苏千瑶打量着他的脸,见他居然未曾反驳,嘴角一扯:“不过是个下贱的村夫罢了,对不对?姓连唤作连世珏,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贱民居然敢冒充王爷,你不怕被千刀万剐诛九族吗?”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地,颤颤地,带着无限的怒火欲发,听来更觉阴狠毒辣,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神武王望着她,却忽地一笑:“应该……是怕,只不过……有些日子,只要过一天,就算是千刀万剐……也甘心吧。”   苏千瑶尖声叫道:“贱人!”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神武王缓缓地松开手,略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门口,——苏千瑶这一声极大,外头人怕是听到了。   苏千瑶注意到他看向门口,便冷笑着说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吗?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这种狗胆包天不知死活的东西?”   神武王收回目光:“你想……杀了我吗?”   苏千瑶望着他:“我是……是想杀了你,而且是一刀刀地把你活剐了,让你痛不欲生地向我求饶……你算什么下贱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妄想来玷污我……”   神武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我没记错,是王妃自己……”   “住口!”苏千瑶尖声叫道,几乎忍不住想再挥巴掌过来。   神武王果真不再做声。   苏千瑶后退两步,双腿有些麻木,看一眼神武王,缓缓地坐在身后椅子上。   屋内一时沉默,两人谁也未曾开口。   大概是过了一刻钟,苏千瑶缓缓地又站起身来,声音也平静许多:“你承认你是姓连的贱民了?”   神武王极淡地一笑,垂了眸光:“王妃……明察秋毫,我瞒不过。”   苏千瑶下巴微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哦?”他抬头。   苏千瑶上前,隔着桌子,低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的命就在我手里。”   神武王不语。   苏千瑶打量着他平静的表情:“你,——仍旧是大舜的神武王爷,此事不容有失,你听到了吗?”   神武王一挑眉,似是意外:“王妃……你这是何意?”   苏千瑶冷笑地看着他:“你这种货色我看得多了,妄想得到富贵荣华不惜一切的往上爬……丧心病狂亡命之徒,什么也做得出来……但是,很好,我如今需要一个棋子,一个幌子,而你需要荣华富贵,所以我继续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你要做的,就是把神武王演到底。”。   神武王慢慢道:“这……我不懂,按理说,不是该‘诛九族’吗?”   苏千瑶看他一眼,眼中掠过鄙夷同厌恶之色:“不懂?”她缓缓地走上前,细细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又爱又恨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把声音压得最低,说道:“你这贱民竖起耳朵听好了,——本王妃不管谁是神武王爷,只要,我所嫁的人是神武王爷。”   神武王双眉微蹙,却并不做声。   苏千瑶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拳也抖着,她压着声音,眼睛里似乎透着火,紧紧地盯着对面之人:“你给我听好了,也给我记住了,不管谁是王爷,姓刘也好姓连也好,只要他是王爷!而是王妃!是这个大舜皇朝独一无二的神武王妃!”   ——原来她渴望得到的是这个,现在要竭力守护的也是这个。先前轮不到她得到这个位子,她还是费尽心机得到手了,现在,她也绝对不容许失去!是啊,姓刘也好姓连也好,只要他是仍旧是“神武王爷”,又有什么大不了,仔细想想,恐怕假的比真的还更好用,起码现在……他肯听她的话了,不是吗。苏千瑶想到这里,转身的那一刻,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分凄凉二分如愿三分自觉荒唐,还有些……则是莫名其妙的她自己不知道的意味。   131荣华:孤舟蓑笠翁   廖涟泽的父亲廖仲吉是丞相门生,苏千瑶对这些朝中关系还是颇为清楚的,廖仲吉怎会知道神武王爷绝命这消息?那便要问他身后之人在图谋什么。   苏千瑶想得时而心惊肉跳,时而怒发冲冠。   从书房出来后便往后院而去,渐渐地行到偏僻处,把暗房门开了,里头乌黑一片,身后一个侍女点了灯,才见地上绑着一个女子,不知生死,一动不动地,看打扮却正是廖涟泽。   侍女上前,用银针在廖涟泽的身上扎了数下,廖涟泽慢慢醒转过来,只是这屋内甚冷,她浑身都已冻僵,竟然连动弹的力气都无。   嘴里堵着的布条被拽下来,廖涟泽微张着嘴,往上看着苏千瑶,目光之中三分怒意七分惧怕。   苏千瑶往后一步,缓缓坐在侍女搬过来的椅子上。   廖涟泽略微适应了,哑声道:“我知道的已经说了……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我罪该万死,请王妃宽宏大量,放过我罢。”   她先前本是拼了一赌宁死不说,怎奈苏千瑶竟极擅长整人的手法,在这一点上跟之前的廖涟泽不相上下。   昔日的廖涟泽都是处理别人,如今落在更狠的一个人手中,想到昔日用过的那些个惨绝人寰的手法,她心中自然不寒而栗,就在苏千瑶准备在她的手指甲内扎上几下时候,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了。   当时,苏千瑶问:“为什么你会说王爷死了?难道是你们下的手?”   她道:“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王爷动手,何况,我同父亲也并未有这个能耐,他只是听闻这个消息而已。”   所谓“一物降物”,任凭她再呼风唤雨心狠手辣,终究会遇到一个魔高一丈的,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廖涟泽只好认栽,只希望这位王妃能够网开一面。   苏千瑶道:“那么,你们怎能确认现在王爷是假的?”   廖涟泽回想先前逼问宝嫃时候的情形,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嘴缝上。   然而稍微一犹豫,苏千瑶身边儿人便逼过来,廖涟泽叹了一声:“因为曾见过真正的王爷。”   前一刻还趾高气扬地拿那些话针对着宝嫃,没想到此刻,方才肆意而为的那些就成了插在自个儿身上的刀子。   苏千瑶巨震:“什么?……什么……时候。”纵然是竭力镇静,却仍掩不住话语里头的颤抖之意。   一步错,步步错。廖涟泽见大势已去,遮掩无用反而会多吃苦头,便竹筒倒豆子,把在乐阳县同凤玄相见、试探之事尽数说了,末了便道:“我也是方才在王府里见到那位王爷……才知道……那位是真的。”   苏千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波浪滔天,双眸望着廖涟泽,忽地道:“一切都是你认为,当本王妃会相信你这三言两语?你说你见的那个才是真的,然而王爷始终好端端地在王府,我看你是疯了!居然会把一个村夫当作王爷!”   廖涟泽见她忽然之间翻脸且转了口风,一怔之下心头一动,结结巴巴地道:“王妃……说的没错,多半是我看错了……王爷、怎会是假的呢,是臣女造次了,请王妃责罚,王妃高抬贵手……”   苏千瑶冷冷地望着心怀侥幸的廖涟泽,便又想到宝嫃:“那么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又为何跟她说这些?”   廖涟泽一听,脸上露出恼恨的神情:在她眼里,宝嫃简直就是克星,先是为了她,被凤玄吓病,又是为了她,被王妃擒拿,落得如今命悬一线危险的境地。   廖涟泽恨恨道:“……她便是那……那农夫的发妻!那个人……疼爱她如同性命一般。”想到这里,急忙又补上一句,“臣女跟她有些过节……此刻见人在府里头,就……就想捉弄捉弄她,于是才跟她开那些玩笑的话,谁知却给王妃听到了……”   苏千瑶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脑中一阵恍惚。   当初长陵之战,神武王回府,虽然受了伤镇日只能坐轮椅,但毕竟人安然无恙。   只是怪得很,渐渐地王爷的口味发生好些变化,昔日从不挑食,也并不喜些奢靡之物,此番回来,却喜好口腹之欲,每天无山珍海味不欢。   这也罢了,又过数日,苏千瑶发现,他竟然同身边儿的一个侍女有了苟且。   震惊之余便想把那丫头打死,却不料他一力主张,竟将那不要脸的贱货扶持成了侍妾。   然后,一个,又一个……他忽然之间跟开了窍似的,昔日吃素如今无肉不欢地,每天都要抱着一个睡才安稳踏实。   起初她以为他伤了腿必然不方便,没想到私下里打听着,那些贱货竟都似极为享受!   一忍再忍,心想这或许是王爷想开了,那既然想开了,总有一日会轮到她?毕竟她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身份且又高贵,难道会比那些贱人还不入他的眼?   谁知道她熬了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他动那方面的意思。   她按捺不住大吵一番,后来便用了那种法子……   服了药后他果真意乱情迷,一夜过后欢欣不已。   诸如此类种种……现在回想,那样冷清性子不近女色的人怎会忽然之间变得如此风流。   原来她沾沾自喜睡了的,却是个赝品,一个不上台面的贱民。   先头问罢廖涟泽后,在书房里头又看见那人,望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恨极。   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剁成肉酱……可纵然如此,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但是这么做了之后的后果如何?苏千瑶的确心比天高,但却不是一个不识大体不通实务的人。   ——如果事情暴露了,将来她的日子会如何凄惨落魄,她无法可想。   ——当初她拼命地要爬上来,费尽心机却睡错了人……别人不说,自己家族里头她就再也呆不下去,还有……宫内那位表姐,——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皇后娘娘。   到时候她不知会用一种何等得意面貌来羞辱她呢。   苏千瑶无法想象到时候自个儿会是怎样的处境,大抵……一个“生不如死”是逃不脱吧。   就算心头杀机四伏,苏千瑶兀自忍了。   ——出书房那一刻心中有种扭曲痛快之意。   烛光微弱,屋内黑漆漆地,苏千瑶垂眸望着地上的廖涟泽:“……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廖涟泽身子一抖,苏千瑶道:“府里头好好地王爷你居然也能给看成民夫,你说你该不该死……”   廖涟泽似看到一丝希望:“臣女该死!请王妃看在臣女是一时意气……如今已经知错了的份儿上,王妃饶了臣女这次吧!”   苏千瑶道:“你是一时意气……那么,廖知府究竟是从哪里得到那样的无稽之谈呢?”   廖涟泽身子一抖,忘了还有这个漏子,只是她心念转动甚快,当下道:“家父……大概是不知受了什么荒唐人的糊弄,故而才如此说,臣女回去,定然会禀告家父,让家父务必不能放过那造谣之人!”   廖仲吉虽未曾同廖涟泽说详细,但廖涟泽隐隐地也知道父亲身后之人是谁,那自然正是曾经拜为干爹的权相杨瞿。   而杨瞿之所以如此针对凤玄的原因廖涟泽自是无法知晓,但既然廖仲吉说出神武王爷已死的消息,那便再也没错。   毕竟,以皇帝刘圣的心性、手段,假如神武王还活着,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那冒充王爷的草民处决。   但如今神武王好端端地仍在府中,如果并非真的而是那草民,则证明真的王爷已经无法露面了,否则的话,刘圣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个企图混淆皇家血统的贱民还能如此逍遥的厮混府中。   故而廖仲吉又让廖涟泽来亲眼证实:只要王爷是假的,那真王爷必死无疑。   何况廖涟泽不知的是,当初凤玄在客栈之中中毒不支之时,已被数名刺客看到。   苏千瑶听了廖涟泽这番敷衍的话,反而微微地一笑:“你当真不知道传信给你父亲的人是谁?可是本王妃听闻,你父亲素来跟相爷杨瞿关系匪浅,是他之门生吧……”   廖涟泽竭力镇定:“虽是相爷门生,可是……这种消息,相爷又怎会知道呢……”说到这里,也觉勉强   “他怎会不知道呢?”苏千瑶慢慢说道,“这京内消息最灵通的,除了虎牢,大概就是相爷了……”   廖涟泽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   苏千瑶道:“只不过……相爷因何而传出这样令人猜疑的话,要知道,若这话传了出去给那些无知的人听了去……或者信了,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呀。”   方才大胜平了蛮部,但周遭一些小小异族,平素碍于神武王之威势被逼在蛮荒之地,若然知道大舜没了战神,后果不堪设想。   廖涟泽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尖儿到了心里:“王妃……”   苏千瑶道:“相爷的意思,可真正古怪了,你说是吗?”   廖涟泽听着她阴晴不定的语气,心中万分悔恨:为何她竟置身如此浑浊的漩涡之中,如今想要跳出,却仿佛越是挣扎,越更下陷。   “我想,”苏千瑶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又道,“第一种可能,是相爷担心王爷,故而格外留心,才无意之中得到这个不实消息。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相爷……”她说到这里,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阴测测地,令人不寒而栗,“好个权相啊,他这是想做什么呢?”   廖涟泽咬着唇,目光望着放在地上的手,本来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抓在地上,沾血带泥,无比肮脏狼狈。   她被迫低声下气着:“王妃……这些,我都不知道……还请王妃……放臣女……”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苏千瑶扫了一眼,缓缓地起身,“毕竟你也是相爷的干女儿,不是吗?我怎么敢对你如何呢?我即刻叫人送你回去,好吗?”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似。   廖涟泽抬头看,似信非信,又隐隐无法置信。   苏千瑶望着她一笑,缓缓转身,移步出门,将出门时候,手掌在胸前,轻轻地横过拖过。   身边伺候的嬷嬷垂眸点头。   苏千瑶同几个心腹离开那暗室数步,便听到暗室里头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苏……”还没叫完,声音便嘎然而止。   苏千瑶站在极冷的夜风中,悠然望着夜空之中的冷冷寒星,悠悠然道:“怎么动手,动不动手,得由我说的算……谁敢暗地里弄鬼,企图谋害,我……必然让他付出代价,不然的话,又怎么能是神武王妃呢?哈……哈哈……”她低笑着,一甩狐裘大氅,迈步往前而去,身形极快地隐没在暗夜之中。   夜已深,宝嫃靠在床边儿,望着地上那透进来的月影,手在颈间胸前轻轻搭着。   宝嫃白天那吐,倒是把岳凌吓了一跳,忙问如何。   宝嫃只说方才在里头人多,故而有些犯恶心,然而心底似知道,这忽然而来的胸闷究竟是为何。   此刻眼睛望着地面,眼看着子时将到,宝嫃却毫无睡意,似乎在等着什么,事实上她也似感觉到,定会等到……谁。   子时的更声还未响起,房门却被轻轻地推开,月影下,有人缓缓地迈步进来,走得极慢,却很熟悉一般地毫无停顿,一直拐到了宝嫃的床前。   宝嫃并未动,只是看着他,暗影里头他双眸如水,宝嫃看着这双眸子,心里悲欣交集,轻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道:“娘子该认得的。”   宝嫃转开头:“你们总是换来换去,我不喜欢,不想认啦。”   他默默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床边上,探手出去握住她的手,顺着膝边便缓缓地跪了下去:“娘子别生气,我向娘子赔礼好吗?”   宝嫃垂眸,从这个角度,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勾勒极分明,宝嫃眨了眨眼:“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赔礼,你要是赔礼了,以后就不会再不见了吗?”   凤玄看了一会儿,便将头一低,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又用唇轻轻地去碰她的手掌:“好娘子,别恼……”   宝嫃一手摸着他脸,沉默了一会儿,却轻轻道:“我不会恼夫君的……夫君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认定了的夫君啊……我也不恼你们换来换去,只是怕……有天你真的不见了,我等也等不到。”   凤玄听着这话,几分心惊,蓦地起身,然而双腿微微酸麻,身形竟一晃。   宝嫃急忙起身将他扶住,两人缓缓的坐在床边,凤玄一手揽在她的肩头上,转头一看:“我曾经答应过你,今生今世都陪着娘子,还记得吗?”   宝嫃心中酸软,却又看着他的腿:“这究竟是怎么了……没事吗?”   “没事。”凤玄轻吻她的额头,“有娘子在就没事。”   月光如水,照着他温柔坚定的神色,两人默默地谁也不曾说话,过了一会儿,依稀听到外头响起打更声响。   宝嫃歪头看一眼窗影:“要过子时了……”将凤玄推开,转身从床内取出一个包袱,“给。”   凤玄看一眼,将包袱打开,却见里头是一件儿叠整整齐齐地衣裳,凤玄喜道:“娘子是做给我的吗?”   宝嫃看他欢喜的模样,便微笑道:“你不是要吗……今儿是你的生辰日,我没别的东西……”耳畔听着那更声敲过,又哑然失笑道,“啊,过了。”   凤玄抱着衣裳,又把宝嫃也抱了:“不管是生辰日,还是其他日子,只要跟娘子在块儿,对我来说便是最好……”   两人彼此抱着,只觉一刻安宁静好,宝嫃靠在凤玄的胸前,忽地想起一件事:“你的画像,被王妃拿走了。”   凤玄笑着在她耳边吻过:“没关系,又回到我手里了。”   宝嫃瞪大眼睛:“王妃拿走了,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凤玄想到先前苏千瑶的那番话,一时冷笑,又淡淡道:“不用管她……对她而言,有没有我这个人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她还是王妃就行。”   宝嫃似懂非懂,却也明白凤玄这话的意思是王妃不会她跟抢人了,微微安心:“今天……那个知府小姐找我,说你……已经……是不是你安排的?”   凤玄握着她的手,安抚地轻声说:“娘子,我怕你听了担心害怕,也不想那些龌龊事给你知道……你只听我说,有些人心心念念的想除掉我,我就让他们以为已经如愿了,他们一高兴起来,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我就可以将他们收拾干净了。”   宝嫃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收拾干净呢?”   凤玄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话,多则个月,少则是十天,他们必有行动。”   宝嫃将头靠在他颈间:“我不懂这些,只要夫君没事便好。”   凤玄抱紧了她,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对来我说,只要娘子没事,就是极好。”   就如凤玄所说,只不过却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京城之内变故已生。   只是有一件事凤玄没有料到,那便是这场变故波及的有些忒也大了,甚至一路绵延到千里之外的异族部落。   132荣华:独钓寒江雪   在神武王的寿诞次日,苏千瑶回了娘家一趟。   苏太师人不在家,苏千瑶同母亲在内堂见了,彼此落座苏夫人道:“本想今日去王府一趟,没想到你竟来了。”   苏千瑶微笑:“我是娘亲生的,这就是母女连心吧。”   苏夫人略带喜色,打量着她道:“前日你送信回来,说有了身孕,我当时便想着要去了,只是你爹说,怕王爷会不喜,于……”   苏千瑶手在腹部摸过:“他怎会不喜?高兴还来不及呢,母亲不必在意那些,不过……母亲,爹爹最近可有对你说起什么来不曾?”   苏夫人道:“什么?”@无限好文,尽在jj文学城苏千瑶便道:“比如说王爷……”   苏夫人恍然:“哦王爷啊,他经常会说起来,听闻最近王爷病了身子不好?”   “是啊,”苏千瑶点头,“前些日还在宫里头养了一阵儿,爹没跟您说吗?”   苏夫人若有所思说道:“没有,你爹大概也不知道这事儿,也是的,王爷素来不喜同些朝臣碰面,你虽然嫁了过去,但因你爹是太师,你叔叔又是尚书,大概王爷就更不想牵扯了,毕竟咱们苏家满门恩宠,实在势大。”   苏千瑶不动声色地:“母亲,这些都是爹爹跟你说的?”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爹就说过那么一次,这意思是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要不然你看你叔叔从来都不曾去过神武王府不是?多半也是为了避嫌。毕竟,——皇后是咱们家的人,你又是王妃暗里地好些人眼红着呢,若是再跟王爷往来密切,指不定有多少脏水就泼过来,这历来,说起‘外戚’,可都是极为可怕的罪名跟由头啊。”   苏千瑶咬了咬唇,有些恼怒道:“怕这些做什么,要怕,堂姐就不会去当皇后,我也不会去当王妃了……既然当了,便不怕那些,何况堂姐有了太子,那就是将来的圣上,王爷又是唯一的皇族,难不成……”   “嘘!”苏夫人忙向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自己看了看左右,便唤道,“宁儿。”   外间一个丫鬟出来,苏夫人道:“你去外头看看,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这儿不用人伺候。”耳畔听那丫鬟答应了声,人也纷纷退下了。苏千瑶心头一沉:“母亲?”   苏夫人见人都去了,才道:“你这脾气就是太急躁了,你怎不好生想想,王爷是圣上的唯一兄弟,然而王爷这么多年来,可曾同圣上格外亲近?”   苏千瑶眉头皱起:“女儿不解。”   苏夫人道:“唉,你自是还不够懂,这些事儿你堂姐却懂得很……”   苏千瑶听了这句,心头不由地一跳。   却听苏夫人压低了声音,道:“生在皇族,就算是亲兄弟,也是免不了……互相猜忌,何况王爷是个领兵的战将,人人都知道他是大舜的擎天柱,功高盖主的,皇上未免……”   苏千瑶心头打颤:“母亲!”   苏夫人咳嗽了声,也有些忌惮地:“我当然不是说圣上对王爷如何,毕竟是兄弟又是功臣,但是,皇上当王爷是兄弟,有些人却自然不是了。”   苏千瑶道:“母亲你的意思,是有的人记恨王爷吗?”   “不管是王爷还是我们苏家,现在的处境都极为微妙,”苏夫人叹了口气,“外戚势大本忌讳,王爷又是咱们苏家的女婿唉,当初把你嫁过去本是想多一份保障的,没想到反而……正所谓‘物极必反’。”   苏千瑶的心噗噗乱跳,隐隐地竟急得有些出汗,心中隐约觉得苏夫人这话的意思,竟似有些后悔自己嫁给神武王似的,然而她来不及追究这个,只问道:“母亲你到底是何意思,皇上念及兄弟之情,有些人却并非如此,那么,是哪些人想针对王爷,对不对?”   苏夫人听她急着问出这句,便道:“怎么了?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苏千瑶咬唇道:“女儿知道,有人想对王爷不利!”   苏夫人道:“哦……”却并不见如何惊讶,“王爷是大舜的擎天柱,自然也是有些人的眼中钉。”   “是谁?”苏千瑶问道,“母亲,那些想让他死的人是谁?”   苏夫人蹙着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的脾气太急,还是别操这些心了,王府里有王爷,外头有你的爹爹跟叔叔,宫里头又有你堂姐,你就……”   苏千瑶前头还忍着,听到“堂姐”两字,便道:“母亲,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就像一无是处似的?王爷是我夫君,难道我不该知道是谁对他不利?”   “我只是怕你冲动之下反而自乱阵脚,”苏夫人道,“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苏千瑶听到这里,霍地起身,转过身走了两步,终于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我当初嫁给王爷的时候是何等风光,满朝上下谁不来我们家阿谀奉承,那时候怎不说这些‘外戚势大’的丧气话何况父亲一直都觉得堂姐替叔叔家光宗耀祖了,可是我也不差堂姐嫁了九五至尊,但是这九五至尊的天下是我夫君来护着的!”   “千瑶!”苏夫人吃了一惊,也跟着站起身来。   苏千瑶回头,把心一横道:“母亲,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的确有一件要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苏夫人望着她的脸.隐隐有些不祥预感。   苏千瑶道:“母亲你先告诉我,要谋害王爷的,是不是杨相?”   苏夫人脸色一变:“你……”   苏千瑶看着她的双眼,道:“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震,声音也嘎然而止。   苏夫人低低道:“我也只是听你爹爹说,相爷好像不甚喜欢王爷而己……我怎会知道……”   苏千瑶正在出神,一时没有接口。   苏夫人道:“罢了千瑶,你到底有什么要事跟我说?”   苏千瑶反应过来,反而镇定:“母亲,你不同我说实话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下手了。”   “什么?”苏夫人骇然。   苏千瑶淡淡道:“昨天廖知府的女儿廖涟泽去府上,我发现她意欲对王爷不利,便将她杀死。”   “杀……天啊”苏夫人脸色惨白,身子往后晃了一晃。   苏千瑶上前将苏夫人扶住,望着她一副撑不住的神情,叹道:“母亲放心吧,女儿做得出,那就撑得住。”   苏夫人只是摇头:“那廖知府是杨相的人,你这样你这样……”到底是妇道人家,一时几乎晕过去。   苏千瑶未等到苏太师回府便起身离开,动身前命人好生地照顾苏夫人。   在回王府的轿子上,苏千瑶默默沉思。   她本来是想回娘家跟爹娘商量个法子,告诉他们有人想对王爷不利。   可没想到他们竟似早就知道。   随着轿子的晃动,苏千瑶渐渐地镇定下来。   ——杨相一直针对王爷,但苏家也并非等闲之辈,何况还出了一个在后宫呼风唤雨的皇后,杨相若是下手,怎么能避开这么多人的耳目?可是……自从那个假的神武王回来之后,居然没有丝毫的消息自传到她的耳朵中。   廖涟泽说她发现刘风玄在乐阳县的时候就发了信回京,那时候京内的杨相大概就察觉端倪派了杀手,那么……除了杨相,其他所有人也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但是若也有其他人从中窥得端倪,那么……在这段日子里,那位假的王爷,为何兀自好端端地留在王府里?   苏千瑶想着想着,眼前便浮现自己二叔那精明强干的脸,苏家能到现在这地位,并非是苏千瑶父亲这一房的功劳,而多半是托了二房,也就是苏尚书同皇后娘娘父女两人之力!   以他们之能,难道就什么也不知道任由杨相对神武王下手?还是说……苏千瑶想着想着,不敢再想下去,有一种冷意自心底泛出来,让她瞬间觉得浑身僵硬。   她忽然觉得,苏家的人一直都觉得她不堪大用,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在特定的时刻她才也发觉自己的无知……或者是后知后觉。   苏千瑶回到王府后,下人禀告说廖府来人,说要接小姐回去,却被他们按照苏千瑶吩咐的打发了回去:只说廖小姐同王妃相谈甚欢,决定多住两日。   然而苏千瑶知道此事是瞒不了多久的。   是夜,王府的侍卫悄无声息多加了一倍。   宝嫃不知道的是,朝阳阁左右也多了几名武功高强的暗卫,她只记得正睡着,似乎听到外头有响动,宝嫃勉强睁开眼,便见有个仆妇进来,道:“娘子勿惊,外头有些贼人,已经被拿下了。”   宝嫃模模糊糊道:“王爷没事吗?”   那仆妇道:“娘子放心,王爷无事的,那些贼人是在东跨院。”东跨院是王妃居住所在,而王爷却在南苑。   宝嫃听了,本就困倦,便又沉沉睡去,如此一觉到了天明,起身梳洗时候,却听得外头有人窃窃私语,紧接着,是岳凌窜了进来,眉眼惊乍道:“宝嫃姐,你当怎样?昨晚上王府里来了些刺客不知怎地,竟把那个在府内做客的廖知府的小姐给误杀了!”   宝嫃听了前半段还不以为意,听到后半段,惊得跳起来:“什么?误杀了谁?”   岳凌道:“是那个知府小姐啊!听闻知府小姐跟王妃住的甚近,王妃因此也受了惊吓,给吓得病了,一早儿就传了太医!”   宝嫃心惊肉跳,皱着眉,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中乱乱地想:“廖小姐本来想对夫君不利的,怎么忽然又在王府做客,必然不是夫君的主意,……她跟王妃住得近,难道是王妃留了她?可怎么又被杀死了呢?”   宝嫃到底不知道里头那些复杂龌龊之事,虽然隐约觉得廖涟泽死的不是那么简单,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王妃下手,然后栽赃嫁祸给那些“刺客”。   廖涟泽站着入王府,却被人抬了出去,廖仲吉将女儿尸身接回去,停尸中厅,整个人呆呆怔怔默不作声。   廖夫人早便哭昏过去。廖仲吉出来,向着旁边走开数步,便有人上前来:“大人!”   廖仲吉挥手便是一个耳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等也不知道,”那人惶惶然,“昨晚上奉大人命进王府查探小姐下落,没想到刚到东院,不知哪里冲出来几名刺客,慌乱中惊动了王府护卫,再后来,属下就听到一声女子尖叫,想来应该应该就是……”   廖仲吉脑中一昏:“那些刺客又是何人可弄清楚了?”   “属下等忙着跟王府侍卫交手,仓促中并不知道宄竟是什么来历。”   此后数日,王府,京师乃至皇宫之内都极平静,并没什么大的波澜,起码表面如是,至于底下的暗潮汹涌,则是一言难尽。   宝嫃也渐渐地习惯了在王府内的枯燥生涯,闲着无事便只做针线活儿,做得累了就出去走一走,只不过,自廖涟泽之事发生后,宝嫃莫名地对这王府有种忌惮的感觉,先前她还同岳凌说笑,说总不会有些打打杀杀之事,没想到才说完没几日,廖涟泽就丧了命。   对宝嫃来说,虽不知廖涟泽死的内情,但大概是一种直觉,让她不想再跟朝阳阁之外的王府中人打交道。   这几日她虽安心在王府内,唯一令她快活的事便是每天给凤玄做的一日三餐。   为了避人眼目,凤玄并不曾明目张胆地亲近她,宝嫃填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每天只安静地做饭偶尔随着左茗去送饭的当儿看一眼他,双眸一对瞬间,两人心中便各自像是吃了一勺蜜般,纵然无言,也是满满地欢喜。   宝嫃有时候甚至胡思乱想,觉得这般日子也是不错……起码可以隔三岔五就见到凤玄,知道他是好好地,也知道他心里也是疼爱着她的。   就是偶尔想到连家村那些日子,便会情不自禁地笑,甚至连连家二老对她的苛刻相待的那些行径都也不觉得如何了。   但就在如此的平静之中,宝嫃却总隐隐地有些心慌,似乎这样的日子太过平静了些,平静的就好像是……大风雨来临的前夕。   宝嫃依旧安然地在做针线活,忽地听到外面一阵鼓噪。   自凤玄生辰之后,朝阳阁周遭闹人少了许多,宝嫃自不知道是暗中有侍卫拦下的原因,丫鬟仆妇们也受了叮嘱,等闲不许闹腾。   宝嫃乍听这些噪声,便走到窗口往外看,却见有几个丫鬟把左茗围在中央,神情紧张地不知正在问什么。   宝嫃看不明白,便仍回来,正缝了两针,左茗却从外头进来,道:“宝嫃娘子……”   宝嫃正盯着那针脚看,大概是看太久,眼睛有些酸地,她生怕缝错了,便头也不回道:“什么事?我听到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   左茗见她依日一副安静模样,便道:“宝嫃娘子,我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啊?”   左茗犹豫了会儿,终于闷闷道:“说要打仗了。”   宝嫃听得“打仗”二字,手猛地便抖了抖,那针嗖地刺入手指,一颗血珠子极快地冒了出来,刹那疼得钻心。   宝嫃毫无意识地望着手上涌出血来,六神无主地看了会儿,手上一松,起身往外而去。   左茗见她出去,本是要唤,想了想,便没做声,两个丫鬟见宝嫃忽地出去,便要跟着,左茗冲她们一摆手,自己却跟了上去。   凤玄正在书房内,望着面前摊开的一方地图出神,书房的门却忽地开了,他抬头看去,却见是宝嫃埴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黄公公本在旁伺候,见状,看看凤玄脸色,便一声不吭地走到门口,从宝嫃身旁越过去,等宝嫃迈步进内,才又轻轻把房门带上。   宝嫃浑然不知房门己关,只是望着凤玄双目,目光相对刹那,宝嫃心头一沉,纵然凤玄一句话也没说,她却已经看出。   刹那间浑身开始不可遏止地发抖。   凤玄见状,缓缓地将地图推开,面上露出笑意,冲着宝嫃温声道:“娘子,站着做什么?你过来。”   宝嫃听了这话,脚下一挪,慢慢地走到桌边上。   凤玄伸手握住她的手:“娘子真乖。”忽地觉得她的手冰凉,心头刹那一震。   宝嫃任自凤玄牵着手,眼睛望着他,忽地就冒出一句:“你别走。”   凤玄张了张嘴,心里揪痛难当,却仍笑道:“娘子说什么傻话?我去哪里?”说着,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而上,令她坐在腿上,伸手将她环抱入怀中,“我就在这里。”   宝嫃被抱在他胸前,浑身却无法控制地抖得更加厉害了些,凤玄心中惊骇,便用了力抱紧她:“娘子,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呢。”竭力地温柔安抚,手在她的肩上,背上缓缓地抚摸过。   宝嫃发着抖,连喘气都有些困难,却道:“你答应的,不要走。”   凤玄双眼发红,却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不走,都听娘子的。”   133荣华:暂时没想好   宝嫃转头看向凤玄,望着他的脸,便慢慢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吻落。   凤玄只觉得她的双唇冰冷,轻轻地贴在唇上,却不知是怕是冷,唇瓣也同样抖个不停。   凤玄一怔,略觉异样,便略往后一仰,想要让宝嫃停下,谁知他稍微一动,宝嫃宛若受了大惊吓,不依不饶地往前又靠过来,仍旧吻住他的唇。   两人虽为夫妻,再亲昵的行为也都有过。但在此等事上,宝嫃究竟是害羞保守的性子,从来不曾主动过,更何况如现在这般,竟似有些急切地。   凤玄心中不安,不得不抬手握住她的脸:“娘子?”   宝嫃无法靠近,双眸闪闪烁烁望着他,眼中尽是水光,才哑声说:“我、我听说……要打仗……”   凤玄心头一沉,宝嫃又道:“别去……夫君你不会去的,是不是?”   凤玄望着宝嫃,最终却不敢再看她的面色,此刻,他竟然连一句哄瞒安抚的话都无法出口。   宝嫃看着他的双眸微垂,心中一片恍惚,喃喃地便说道:“夫君,你听我说……我、我什么也不要……我也可以……哪里也不去,一辈子在这里、可是你别、别离开我……除了这个,我、我什么也不要,好不好……”她的声音颤着,整个人也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冷得厉害似的,不受控制地拼命抖着。   凤玄听着她哀求颤抖的声音,手慢慢抬起,在她的脑后一揽,把她的头按在肩头,等她看不到自己脸的时候,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娘子,别怕……”   宝嫃埋首在他的肩上,几乎要大哭一场,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就好像感觉到会失去什么最珍贵东西。   凤玄吻着她的发跟侧边脸颊,思量着慢慢地说道:“娘子你乖,不要害怕,也别伤心……”   宝嫃摇头,声音闷闷地,忍着哭哑声道:“你要走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凤玄顾不上其他:“我不会走,娘子,我不会的……你别哭……”   “你骗我!”宝嫃本是趴在他的胸前,此刻便挣扎着要下地。   凤玄大骇,急忙死死抱着她不放:“娘子,你听我说……”   宝嫃心头大乱,但终究抗不过凤玄,挣扎了一会儿也未曾挣开,凤玄见她不听自己的话,心里也觉得乱,一时之间无法可想,便低头,竟吻住她的唇。   正在此刻,外间黄公公道:“见过王妃。”   只听得轻微一声“哼”,书房门被推开,苏千瑶站在门口,一眼将两人的情形看个正着。   苏千瑶一抬手,身后的丫鬟们便只站在外头,她独自进门来,打量着凤玄同宝嫃,冷笑道:“本王妃来的不巧是吗?”   宝嫃隐约听了声响,便又挣扎了一下,凤玄不再吻她,却仍抱着她不放,抬眸扫过苏千瑶,淡淡道:“你可有事?”   苏千瑶望着他淡然的表情,想到方才两人亲密之态,便哼道:“听闻蛮族残余联合塞外几个零星小部族,已经开始侵扰边界了,恐怕这一战是免不了的吧,难得你还有心思在这书房里暖玉温香。”   宝嫃听到一个“战”字,挣扎着伸出手来。   凤玄以为她她要逃走,正要捉紧了,谁知宝嫃竟是往凤玄颈间一搂,便将他抱住:“别去,不要去!”   凤玄心头一宽,手按在她腰间,轻轻地拍了两下。   苏千瑶见状,嗤之以鼻:“还真是难舍难分,只可惜……你若是在那小村落里,这一仗或轮不到,可是……你是‘神武王爷’,自然要上阵带兵了,对不对?真真咎由自取。”   她每说一句,宝嫃便更抖上一分,凤玄按捺怒气,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苏千瑶斜睨他,道:“你毕竟也是我的夫君,临着要上战场了,生死未卜的,我自然要来看看以示关怀了。”   凤玄皱着眉,冷冷道:“不必!”   “那也是,你正在此乐何极呢……只不过,倒是让我搅了你的好事了,你自然不快,”苏千瑶说着,脸上竟多了一丝幸灾乐祸之意,“更何况你的腿不灵便,现在能够肆意作乐,自然要好好地享受了,上了战场可是刀枪无眼,万一回不来的话……”   苏千瑶正说到这里,却听得一个声音厉声叫道:“你闭嘴!”   苏千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喝令她住口的竟是宝嫃,苏千瑶怒道:“你说什么?”   宝嫃不顾一切的用力推开凤玄,站起身来,指着苏千瑶大声说道:“我夫君不会去打仗,更不会有事,不许你这么说!”   苏千瑶惊怒之下,反而笑了:“你夫君?哦,对了,也是……”低低地笑道,“既然是你的夫君,那么是死是活,干我何事?何况我说的不过是实情,这一仗定得是他去打,说不会,也由不得你,——你说我说的对吗,‘王爷’?”   她说到最后,便看向凤玄。   苏千瑶虽然要利用她以为的“假王爷”来维持现在情形,人前对凤玄尚维持着恭敬之态,但她心里早认定了凤玄便是连世珏,便打心里开始鄙夷凤玄。   既然“先入为主”了,便只觉得凤玄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透露着“下贱低俗”“不堪入目”,简直令她作呕。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凤玄却并不动怒,只道:“你说够了的话,就请回吧,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约定吗?”   苏千瑶看着他,又看向宝嫃,便笑道:“瞧不出你们这对儿贱民还有这等情意,记得……当然记得,你留在这府内替我演好……而我就不去为难她嘛   宝嫃听了,茫茫然看向凤玄。   凤玄道:“现在要上阵,倘若我不高兴,或许会临阵脱逃也不一定……”   苏千瑶一震:“你敢……”   凤玄道:“你只需想想我敢不敢。”   苏千瑶双手握拳,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心道:“倘若他当真贪生怕死,执意闹起来不肯出征,当真对我半分好处都无,且我又不能揭穿了他,可恨……”   苏千瑶心头掂量了一阵儿,终于忍了怒气,只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就是了……你们就好好地……珍惜现下这段时光吧,哈……哈哈……”她笑着,转过身,一路走到门口,开门扬长而去。   宝嫃望着苏千瑶离开,一时呆站着没有反应。   凤玄一欠身,抬手将她的手腕握住,轻轻拉到自己身边。   宝嫃重新站在他的身旁:“你……跟她……约……”   凤玄道:“不用去管她。”   宝嫃脑中一片混乱,想着苏千瑶方才那副得意的模样,便问道:“为什么她看起来似很高兴……”   凤玄垂眸:“因为她认定我是假,如果这次我上了战场……有个不测,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件。”   宝嫃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是好事   凤玄叹了口气:“傻娘子,她认为我是假的,所以若这次我出师不利甚至阵亡,对她来说,一来没有了假冒的威胁,二来我战死的话,皇上自然要封赏……你说是不是好事件?”   “不是!”宝嫃听着那个“死”,只觉得他说的话刺心极了,伸手便打向凤玄的肩头,“不是不是!你不要去打仗,更不会、不会……”。   凤玄任凭她打着,环抱住她的腰:“乖娘子……”   他心知宝嫃仍旧是太单纯了些……可该如何跟她说那些残忍之事呢,昔日出征对他来说如家常便饭,但此刻忽然间……   凤玄将心底所思压下,趁着宝嫃愣怔,便重将她搂在膝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是娘子最疼我……”   宝嫃定定看他:“……你跟她约定不让她为难我吗   “嗯……她认定我是假的,却执意让我扮演真的,我便借机让不许去为难你。”   宝嫃道:“可你明明就是真的,为什么她会说你是假的?”   凤玄苦笑:“因为她眼里只有‘神武王爷’这个名头,从来都没有我这个人,是真是假,她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宝嫃望着他的眼睛:“我能认出来。”   “因为你是我的亲亲娘子,”凤玄道,“因为娘子是天底下最疼我的人,你喜欢着我,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王爷,而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是不是?”   宝嫃眼泪都要掉下来:“是!”吸吸鼻子,又加了一句,“我只要你!”   凤玄道:“所以……娘子,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也都记得?”   宝嫃也点了点头:“记得。”   凤玄道:“我曾经说我会永远都陪着娘子,娘子也记得吗?”   “嗯。”   凤玄把话头引到这里,本是想借机说出若是战事起了自己必然会带兵出征之事,然而望着宝嫃的眼睛,那句话在心中百转千回,却仍旧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宝嫃见他不语,便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嘴上亲下去:“夫君……你说过的,我都记得,你说我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你也是天底下最疼我的夫君,所以我不要你离开。”   凤玄心头一动,仰头望着她:“娘子……”   宝嫃在他的唇上亲过,便去亲他的眉、眼、脸颊……一直在脖子上也亲了几口,凤玄苦笑,心里又酸涩又欣慰:“娘子……”   宝嫃喃喃道:“夫君是我的,是我的夫君。”   凤玄咬了咬唇,明知道这时侯不该动念,听着她无助的喃喃,任凭她动作,却忍不住有些意动,将宝嫃的腰轻轻地揉了两下:“我是娘子的,只是娘子一个人的。”   他说完之后,便吻上宝嫃的唇。   凤玄的亲吻跟宝嫃却不同,猛烈而炽热,像是席卷一切一般,又带着火热的气息,宝嫃愣了愣,却极快地被他的攻势征服。   凤玄深吻着她,肆意尝着唇齿间的蜜甜,本是想浅尝辄止,却总是也守不住势头。   脑中无缘无故地竟冒出苏千瑶方才的一句话:“好好地珍惜现下……”   凤玄的呼吸也越粗重了一些,手在宝嫃的腰间一用力,便将她的衣带扯开。   宝嫃起初还有些无措,却并未阻止凤玄的动作,只是任由他吻着,任由他的大手在身上游走,慢慢地身上先前那股狠冷退散了去,身子也渐渐热了起来。   凤玄见她如同默许,心中那一丝阻隔也不翼而飞,如长堤溃决,如巨浪滔天,凤玄搂着宝嫃,将她的身子轻轻一抱,双腿分开坐在自己腰间。   他解开衣衫,底下阳~物已经按捺不住,高高将绢裤撑起。   宝嫃无意中扫了一眼,蓦地抖了下,这才有些胆怯羞怕,细声唤:“夫君……”   凤玄搂着她娇瘦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贴的越发紧密些,便在她耳畔轻轻道:“夫君想要你……”   宝嫃身子轻轻发抖,这抖却跟方才的惊怕战栗不同,感觉凤玄抵在自己腿间,略微用力纵入。   宝嫃没忍住,“啊”地惊叫出声。   凤玄听到耳畔一声惊呼,越发心动,在宝嫃臀上一抱,腰往前一挺,便直直没入。   宝嫃一声之后,便咬住唇竭力忍着,然而两人许久都未欢好,一时之间只觉得疼痛难忍。   宝嫃抬手抱住凤玄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喘着求道:“夫君慢点儿……”   饶是凤玄意志坚强,听了这声,只觉得腰脊上一道难以言喻的舒爽之意极快掠过,差点身不由己就忍不住丢在里头。   凤玄忍着不敢动,也转头在宝嫃的耳畔亲了一口,才也低低道:“娘子别怕……夫君疼你……”   宝嫃听着他温柔情动的声音,只觉得纵然是死在他手里也是甘愿,便忍着,细细地道:“嗯……”   凤玄只觉得被紧紧地绞缠着,手在她的胸前擭住小小地娇嫩,揉捏了一会儿,手指头乱乱拨弄,终于感觉顶端也盈盈地挺了起来。   凤玄一躬身,就着这个姿势在那樱红上头含住,舌尖缠着,越发百般吞吐疼爱。   宝嫃起初只觉得疼,如今却只觉得一股麻痒之意缠绕飞舞,双腿搭在他的腰间,想要缩起身子躲避他的唇齿,谁知腰儿一弓,底下却是越发向前蹭动贴近了去,感觉他抵得更深。   宝嫃复惊呼了声,低喘着道:“夫君……别……”   凤玄察觉她终究情动,心里欢喜,便才放任着胸怀大动起来。   书房外隐隐地传来说话声音,时而有人经过。   书房里的两人却全然不知,娇喘细细,暖香撩人,双双沉溺于情天爱海之内,无法耽停分毫。   第一百三十四章荣华:暂时没想好   书房内春意氤氲,凤玄拥着宝嫃,耳鬓厮磨,难舍难分。   宝嫃被凤玄弄得衣衫凌乱,但因房内暖意融融,又加上情热之际,她便也并不觉冷,只是记着凤玄要带兵打仗之事,心里便似有一股渴望,想要永远如此抱着他拥着他,紧紧地贴着他,片刻也不要离开。   一时雨收云散,凤玄怕宝嫃着凉,便扯了自己的外衫下来,替她盖在身上。   宝嫃一动也不能动,无力地伏在他怀中,任凭凤玄手一下下地抚过她的背,感觉到他的存在,她便安心。   这一下午,宝嫃便并未去别处,只留在书房内同凤玄厮守。   先前岳凌担心跟来,却被黄公公拦下,岳凌起初不晓得两人发生何事,便不肯走,只等在外面,等了许久,耳畔依稀曾听得三两声,兀自不懂。   他少年心性,哪里想到书房如此正经严肃的地方,那两个人竟能毫无顾忌地……   黄公公劝了两回,最后还是岳凌自己若有所悟,偷眼看一眼那紧闭房门,终于也拔腿跑了   。于是,后来但凡再有人前来,黄公公都替凤玄挡了。   只是掐着点儿,想着该加炭了,该添水了,该掌灯了……诸如此类,才先听听里头动静,再细细地问上一声,然后才敢进去。   直到了晚间,厨房的人前来请示。黄公公见时候真个不早,就又轻轻咳嗽了声,低低隔着门扇道:“王爷,该吃晚饭了。”听里头凤玄答应了声,他才小心推门而入,不敢抬头,极快地扫了一眼,——却见在书桌后面,宝嫃依旧偎在凤玄怀中,似乎睡着,而凤玄则一手拢着她,一手正放下一则折子。   宝嫃生得娇小,此刻乖乖地缩着身子窝在凤玄怀中,又加他一副过分温柔疼惜的神情,乍一眼看,却好像抱着一个再娇弱不过的小女孩儿似的。   然而这幅场景,却又是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黄公公急低了头,将声音放的越发柔和:“王爷,要把饭菜送来吗?”   凤玄怀中的宝嫃似听了声响,便略动了动,凤玄忙向黄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瞧宝嫃往自个儿怀中拱了拱,又不动了,才低声道:“再等会儿吧。”   黄公公大气不敢出声,赶紧躬身行了个礼,悄悄地又退回来,掩了房门才道:“王爷忙着呢,再等会儿。”   宝嫃在凤玄怀中睡了大半天,在黄公公去后半个时辰才悠悠醒来,见屋内烛光摇曳,揉了揉眼睛,抬胳膊时候觉得浑身疲惫至极,睡眼惺忪却又十分紧张地瞪大眼睛望向凤玄,问道:“夫君,这是什么时候了?”   凤玄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过:“没事,才刚入夜呢。”   宝嫃略微放心,又道:“吓死我了,我以为睡到早上了。”说完之后,便又放心又不好意思地将脸贴在凤玄胸口,“幸好,幸好……”喃喃地。   凤玄打量着她的神情,面上微笑,心中酸涩,仍温声道:“娘子,你饿不饿?我叫人送点东西来吃好吗?”   宝嫃宁肯不吃东西,只要跟他守在一块儿倒好,然而转念一想,纵然她不吃,凤玄也是要吃,当下道:“好,夫君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好不好?”   然而宝嫃心里想着跟凤玄能多呆一会儿就多呆一会儿,凤玄又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当下在她腰间搂紧:“外头冷,你别去,让他们随意做点儿吃便是了,只要是跟娘子在块儿……吃什么都是好。”   宝嫃一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夫君……我真爱听你说话,真好听……”每当凤玄如此说的时候,宝嫃都觉得心里头像是喝了蜜一般地甜,整个人欢喜的无法形容。   凤玄听了她真情流露浑然无邪的话,眼中一热,便有什么涌出来。   幸好是夜色里,宝嫃又没有十分留意看,凤玄便只是一笑,温柔又道:“那以后……我便多给娘子说好不好?我只怕一直说个不停,娘子会嫌我烦。”   “才不会,”宝嫃笑得甜美,将脸贴在他颈间,轻轻地蹭动,“我要夫君一直都跟我这么说……”   烛光摇曳,照着她的容颜,格外娇美,凤玄想到午后那番销魂,便抬了下巴,在她唇上也肆意亲吻了一会儿,才略喘息着松开:“我叫人送东西进来吧……再迟了,恐怕你又不想吃了。”   宝嫃不解,却是十分贪恋地望着他,顺从地道:“那就不吃……我就去给夫君做好吗?”   凤玄见她全无邪念,便笑出声来:“娘子……我是说……我不吃别的,只吃娘子……啊。”   宝嫃怔了一怔,旋即满面通红,好歹同凤玄相处了那么多日子,自也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想到当初在连家村的时候,他每每那样凶狠激烈地吻住她的唇,宝嫃都以为他是饿了……此刻却尽数明白过来,当下羞得无言以对,便把滚烫的脸贴在他胸前,又羞又怯:“夫君好坏……”   凤玄笑了一声,低头在她的发端吻了一下,到底吩咐黄公公命人将饭菜端了进来。   两人在灯下,将饭菜分着吃了,旁边也并无他人打扰,这一刻宁静祥和,倒是有几分时光倒回、又回到湖畔小居时候的生活。   宝嫃自来到京城,就未曾同凤玄同桌吃饭,这一刻得偿所愿,吃一口便看他一眼,委实地甜蜜无限。   两人吃过了,黄公公率人进来收拾了去,门开处,零星有几点白色雪花飘入,宝嫃看到,便道:“下雪了?”   黄公公恭敬带笑道:“下了有一会儿了,地上都有些白了。”   宝嫃道:“我要看。”   凤玄将她抱着:“别动。”   宝嫃回头看他,凤玄贴在她耳畔低低道:“这儿有些冷,我抱娘子回去睡吧。”   宝嫃怔了怔,脸上微微发红:“夫君的腿不方便,还是我推你回去好不好?”凤玄微微一笑:“也好。”   黄公公在旁听着两人对答,心头一叹。   左茗特意给宝嫃拿了一件大氅来,黄公公也给凤玄添了一件衣裳,宝嫃推着凤玄出门,前头隔一段距离,有几个小太监侍女挑着灯引路。   平素都是黄公公推凤玄回去,此刻便只同一些太监丫鬟,尽数跟在后头,也不敢太过靠近。   宝嫃推了一会儿,廊下有雪飘进来,贴在脸上凉凉地。   宝嫃低头一看,却见雪花粘在凤玄的鬓角上,黑发白雪,格外醒目宝嫃便一笑,凤玄转头一看,见她笑便也露出笑意:“怎么了?”   宝嫃停下来,转到他旁边,将他发鬓间并脸颊上的雪轻轻地用手指抹去,又把他大氅拉了拉,遮住颈间护到腮边。   凤玄望着她便笑:“我早说,只有娘子心疼我。”   宝嫃望着他温暖笑着的样儿,那样锐利俊美的眉眼里透着暖意跟爱意,宝嫃爱极,便一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疼夫君是我该做的啊。”   凤玄笑吟吟地,一眼不眨望着她眼里带笑梨涡深深的样儿,几乎就忍不住要在她唇上吻落。   白色雪花从两人之间吹落,前头掌灯引路的小太监跟丫鬟们也停了下来,却只侧身垂头。   后面黄公公也转过身,他身后的众人自然也不敢往前直视。   独黄公公望着走廊之外沉沉夜色,雪从夜色之中扑来,明明是如此冷肃寒杀的夜晚,却因旁侧那两人而赫然也暖意融融了起来。   眼中略觉点湿润,黄公公抬袖在眼角擦了一下,疑心是雪花扑入。   宝嫃推着凤玄回了东苑居处,早有人将卧房内收拾妥当,布了暖炉熏香之类……便又尽数悄悄地退了。   宝嫃是头一遭来凤玄的卧房,新奇之余有些忐忑:“夫君,我留在这里可以吗?”   凤玄望着她一笑:“纵然你是想离开这儿,我也是不许的。”   宝嫃本是欢喜,转念一想,心境却又不同。便转到他的跟前,顺着他膝头缓缓地蹲在地上,眼巴巴望着他道:“夫君……你的腿这样,真要去打仗吗,不要去好不好?”   纵然知道或是不可能,可是宝嫃仍旧想要试一试。   凤玄抬手抚过她的头:“傻娘子……”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将她拉起来,右手在旁边椅把上一按,便站了起来。   宝嫃慌忙将他扶住:“夫君?”   凤玄站稳了身形,缓缓地吐一口气,道:“娘子,你别替我担心……先前我之所以仍坐在这上面,是因为当时毒性散发,一时之间无法尽数驱除,本来御医同陆先生嘱咐我不得露面只是静养,可是若是长久不出现,更会惹人疑窦,更何况怎见娘子?于是索性我就借此物了,倒是一举两得,如今残毒已经尽退,只消得再过一阵儿,我便可恢复如初。”说到中途,稍微有些心虚,生怕宝嫃计较他当初假作连世珏试探她真正心意之事。   谁知宝嫃只关心他的身子,便问:“真吗?”   凤玄宽慰:“我是不会骗娘子的……”将她抱入怀中,他许久不曾如此站着拥她入怀,滋味又更不同,把心一横,便道,“这场仗是不可避免……起初我也不曾料到,居然会连战事都引出来,不过既然如此,便更说明了,朝中有人图谋不轨,必然是朝中有内奸跟蛮族之人通风报信,那些蛮部到了信息,以为我已经身亡,才敢肆无忌惮前来入侵……我既然答应了皇兄,这一遭是必去的……”   宝嫃听着这些阴谋之事,浑身忍不住又有些发冷。   凤玄道:“不过皇兄答应了我,这件事平定之后,要去要留,都让我自己做主……我已经打算好了,此事完结后,我就跟着娘子走……娘子要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娘子……你信我吗?”   宝嫃吸一吸鼻子:“当然我是信夫君的,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留下,夫君,带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凤玄有些意外,苦笑道:“此去边疆,更是苦寒无边……你纵然想去我也不能答应。   ”“我不怕苦,不怕苦!”宝嫃忙叫道,“我以前一个人在家里,也吃过许多苦,夫君你相信我……”   “不许……”凤玄垂眸看她,“娘子,你该明白,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跟你分开分毫……更想要带着你,但是那……真不能容你去。”且不说边疆那番冰天雪地令人几欲抓狂,若是战事起了,刀兵无眼……尸横遍野,又怎能给她撞见。   当初在乐阳县,他为了杀上那山寨,都怕她看到那等血肉横飞的残忍场景,先命顾风雨带她下山避开。   带去战场话,他又怎能答应!   长夜寂寂,凤玄拥着宝嫃,感觉她依偎怀中,暖香淡淡,心中滋味莫名。   宝嫃手搂在他的腰间,忽地想到以前没有他的日子……一件一件事情暗暗想着,起初有些难过,渐渐地却忽然又安了心。   如此生生熬到子时,凤玄听到宝嫃鼻息沉稳,疑心她已经睡着,正要弓身低头细看她脸,却忽地对上宝嫃明亮的双眸。   凤玄一怔:“娘子你为何……没睡?”   宝嫃眨了眨眼:“夫君也没睡。”   凤玄望着她乌溜溜的眼神,心头一动,道:“这样子,让我想起刚到连家村时候……你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去,当时我想……”   宝嫃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便问道:“你想什么?”   凤玄想到往事,几分甜蜜,不由露出笑意:“我想……这个民妇真是傻气可爱……”宝嫃也忍不住笑了声,哼道:“才不是,吧一定很笑我……笑我笨,居然都没有认出来你不是珏哥。”   凤玄见她露出笑影,心头一宽,将她往胸前抱紧了些:“苍天可见,我是半点儿笑你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是……颇有些震动,说来也怪,那一路走去,我本是毫无生意,对万物也都漠不关心,然而心中却有个执念,似乎想要去看一看什么东西,似乎……有什么会等到我去看一眼,看一眼才死心……然后那晚上,在那打谷场上,你听闻连世珏阵亡,那你模样……我也不知为何,就忍不住跃了出去。”   “那是因为夫君是好人。”宝嫃怔怔听着这些,听到凤玄说自己“毫无生意”,心头一酸,听到后面,却又忍不住心头欢喜。   凤玄笑道:“你若是知道以前我是什么样儿,才不会说我是‘好人’。”   “你就是。”宝嫃不由分说地,手在他腰间一划。   凤玄呵呵地笑:“娘子说我是好人,那我便是好人吧。……亲亲娘子。”便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一口。   黑暗中,才开始有些暖意,打破了先前沉默。   凤玄说道:“我当时很想向你吐露实情,可是……却说不出口,一来是你太过好了,我知道说出来后会伤了你,二来,却是……我也对你动了心。”   宝嫃听他袒露心迹,有几分羞,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那时候总是护着我……不让公公婆婆欺负我……还给我们家种地,盖房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凤玄见她如此说,便道:“那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了,但是我当时却也很怕,因为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做连世珏来喜欢着,我生怕有朝一日你知道了真相,会恨我……”   宝嫃听到这里,想到两人上京时候的那些坎坷,也确确曾经恼恨过他,然而幸好……那些都是过去了。   宝嫃道:“夫君,我不恨你,你知道的。”   凤玄柔声道:“我知道,娘子太过善心了,舍不得恨我这个可怜人。”   “胡说,你怎会是可怜。”宝嫃摇头,不依地抓抓他腰间。   凤玄道:“怎不是?天大地大,我本来没有容身处,本来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疼我爱我,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好娘子,娘子又不要我……我岂不是天底下头号可怜人?当初在宫内,娘子走到连世珏身边,那时候……我真的要死的心都有,当时我也都想好啦,娘子若是认了他不要我了,我就……”他说到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股苍凉来。   宝嫃听到这里,心头发紧,抬手把凤玄嘴捂住:“不许胡说!”   凤玄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着:“娘子……说起来,我们一路至此,很是不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先前不认得你的时候,不知天底下有个爱我的娘子的时候,什么出生入死征战,对我来说……无非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这一番出征,我其实……”   “夫君……?”宝嫃仰头看他。   凤玄终于说道:“我心里,竟然有些怕。”   宝嫃身子一震:“怕?……为什么夫君会怕?是怕打不赢吗?”   “是怕打不赢,是怕离开娘子,是怕打不赢后我有个三长两短,再也见不到娘子……见不到也就罢了,害娘子以后也见不到我……想到这里,却有些后悔当初跟连世珏换了身份,若是不认得娘子,娘子或许还会好好地,不会替我担心,就算我战死了,娘子也……”   宝嫃听着他说这些,忽地唤道:“夫君……”   凤玄看她,宝嫃的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抚摸过:“夫君说我傻,你才是真傻,我认得你,是命中注定!我认得你,也从来都不会后悔!而且……夫君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凤玄喃喃唤道:“娘子……”   宝嫃往上蹭了蹭,望着凤玄的眼睛,笑着轻声道:“夫君,其实方才我都想通了……我不会拦着你去打仗的,也不会怕你离开,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啊,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你不要怕,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就算是如王妃所说的,他真的……那么她大不了也追随他而去就是了,横竖是生是死,她都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在一块儿的,又有什么可怕的?   凤玄是何等的聪明,自然明白宝嫃的意思,他心神巨震,本能地就想喝止她这种念头,然而想了一会儿,却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发誓般道:“好,我不怕,我听娘子的。”   两人说了半夜的话,释了心结,凤玄才安心的抱着宝嫃入睡,宝嫃有他相伴,自也睡得沉酣香甜。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宝嫃忽地从梦中醒来。   手拢在腹部,宝嫃咬着牙,——梦中她梦见自己腹痛难忍,谁知道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梦。   宝嫃本以为凤玄在侧,谁知道一睁眼,却并不见凤玄的人   宝嫃一惊之下,腹中却又更痛,便忍不住痛呼了声。   随着这一声,外头有人极快进来,将帘子掀起。   宝嫃疼得缩起身子,来不及看来人是谁,耳畔却听有人惊叫道:“宝嫃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依稀听到是左茗的声音,便咬牙道:“没事……夫君……王爷呢?”   左茗顾不得,上前把她扶住,见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便大惊叫道:“这是怎么了?!去叫太医,快叫太医!”身后众丫鬟见状,顿时飞跑了几个出去。   宝嫃才不管那些,手揪着左茗袖子,忍着痛问道:“王爷、王爷呢?嗯?”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荣华:暂时没想好   凤玄抱着宝嫃安然睡了半晌,便听到外头有些响动。   凤玄对宝嫃说起先前之事,总是一语带过,原意是不想让她担忧。   实际上他先前受伤加之中毒,性命几度危在旦夕,多亏了原本内功深厚根底强悍,又加上大内御医妙手、及太医院众多稀有药材,才将人救护回来。   但这一场,对身子亏损自是极大,幸好这段日子来调养得当,慢慢地把身体养得差不多,内功也都恢复大半。   凤玄早就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在今夜之前,他尚不知临别会是什么情形……就如他所说的,先前不认得宝嫃的时候,征战出阵,对他来说不过是等闲而已,从来都毫无犹豫转身便走,然而此刻有了她……   只是凤玄并未想到,在他头一次不知所措时候,竟得了宝嫃那样一番话。   半生孤冷,一身清寒,本无所望,谁知一路到此……上苍究竟待他不薄。   左茗竭力安抚,宝嫃只想要见凤玄,左茗无法,只说凤玄天不亮就被传召入宫。宝嫃听了,几欲晕过去,左茗见一张脸越是毫无血色,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凤玄未到,御医却是到了,伴随而来另有人,却是顾东篱。   御医进来后,见状紧急,也不去管那些回避规矩,瞧着宝嫃的脸色,心头一沉,急忙握住手腕将脉一切,更加震惊。   顾东篱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听里头左茗忙着问:“太医这究竟怎样了?”   左茗问罢,却见太医双眉紧皱,深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将银针取出,在宝嫃手背上几处穴道轻轻扎了几下。   左茗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然而见太医动手之后,宝嫃似痛的轻了些,便稍微放心:“太医你怎地不做声?没有大碍吧?”   太医看看宝嫃神情逐渐正常了,便将银针收起,仍旧一声不吭地起身   左茗着急,然而又不愿离开宝嫃,见太医转身竟往门口而去,左茗一歪头,见顾东篱站在那里,他便略微放心。   太医走到门口,见顾东篱人站着,便先行一礼,顾东篱轻声问道:“如何?”太医看左右无人,便低低问道:“尚书大人,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顾东篱心头一紧,生怕宝嫃有什么意外,便道:“是一个极要紧人……她究竟如何,可有大碍吗?”   太医端量顾东篱,顾东篱望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正欲再问,太医却又道:“恕老朽多嘴,老朽听闻,尚书大人有一位外室在王爷府上,莫非就是这位娘子……”   顾东篱一听,心头发毛,本能地便要否认,然而他极为聪明,心道:“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竟说起这个,难道并非无缘无故,而是……”   顾东篱便含糊道:“她跟我确有些关联……”   他如此说,听似承认,其实却并非如此,只模棱两可罢了。   太医一听,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然而却又一闪即逝,正色道:“这样老朽便放心了……咳,尚书大人,可喜可贺啊……”   “何事可喜?”顾东篱越发不明白。   太医回头看一眼安静下来的宝嫃,微微一笑:“这位小娘子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顾东篱一听,耳旁“嗡”了一声,就好像有人劈头盖脸打了过来,竭力镇定才未曾失态:“有……有喜?”   太医点点头,拉着顾东篱又走开步,才又叮嘱道:“只不过,这头两个月,未免不太稳当……要好生静养才是,房~事的话,尽量能避则避,方才腹痛难当,是因为……咳……”说到这里,就看顾东篱,适可而止。   顾东篱听着太医一番话,聪明似他,也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刹那间,一张白脸慢慢转红,又有些发黑。   太医自不解顾东篱复杂心情,只道:“不管怎地,却是喜事一件,老朽方才查过,幸喜这位娘子身子尚好,因此此番虽有些险要,但却没什么大碍,老朽再开两副调养药,安神养身便是了……听闻顾大人有两位千金,却无……哈哈,这番倒是……”   顾东篱脸色赫然又发绿,恨不得以头撞墙,勉强才道:“有劳太医了,只不过……此事能否请太医……先帮忙保密?休要让旁人知道?”   太医略微愕然,然而想到他们这些干系,确有些微妙,便点头道:“尚书大人请安心,老朽知道……对外的话,只说是偶尔吃坏了东西倒是无妨,但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要知道,若是往后,要隐瞒可是越来越不容易。”   顾东篱道:“这个我自明白。”   太医见他了然,才道:“既然如此,那药方的话……”   顾东篱道:“有劳,写好了请交给我。”太医才答应,便唤了跟随来,提了药箱出门。   左茗见宝嫃平静下来,便拉被子替她重新盖好了,宝嫃觉得腹痛渐渐停了,便又问道:“左茗,你为何不跟我说,他去哪里了?”   左茗支支唔唔,见她才算安定下来,若然胡说,万一惹得她又难过又怎生了得?正在犹豫,却听得身后有人道:“宝嫃娘子。”   宝嫃早已经看到顾东篱进了门来,正要起身下地,顾东篱抬手道:“请勿要动。”宝嫃疑惑看他,左茗见状,便起身退到旁边去,见那太医去了,便有心打探打探,怎奈又不能走开   顾东篱只是站着,隔着一步之遥并不靠前,道:“宝嫃娘子觉得如何了?”   宝嫃道:“我没事了,方才大概是一口气不顺,现在好多了,顾大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呢?”   顾东篱道:“宝嫃娘子,我是来接你去我府上的。”   宝嫃心头一跳,脸色变化不定。   左茗见顾东篱直接便说了出来,正自不安,心里埋怨却不能出口。   顾东篱见宝嫃不做声,便道:“宝嫃娘子,其他的事,等你去了,我再……”   “他走了是不是?”宝嫃忽然问道。   这一下顾东篱跟左茗都齐齐意外。顾东篱双眉一动:“宝嫃娘子……”不知她为何竟然猜到,一抬眸却见宝嫃双眸水光莹然,然而竟又一笑,梨涡轻旋   宝嫃道:“我知道了,他让你来照顾我?”   顾东篱看不哭、不闹,虽然带着笑意却仍旧淡淡地,声音也极平静,但是这幅模样在他看来,心里却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便道:“宝嫃娘子……”   宝嫃垂眸,眼睫毛掩着泪:“唉……你说他……真是,我又不是不答应他去打仗,为什么连说一声儿都不肯跟我说?”   左茗在旁边呆呆地,此刻听到宝嫃喃喃低语似说着,那声音柔柔地,带着一丝埋怨,又似无奈,嘴角却还挑着笑意,他心里一酸,眼圈不由地就发红   顾东篱素来是个坦荡直接的人,然而见宝嫃这样,心里要说的那些话,竟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宝嫃道:“顾大人,他为什么要让我去你府上……是怕我在这里住的不好吗?”顾东篱见她问了,便道:“宝嫃娘子,你该明白,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宝嫃略一点头,眼中的泪便晃了下来,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去……顾大人,就不劳烦你啦,我……我想好了,我要回去……”   “回去?”顾东篱吃惊,左茗也瞪大眼睛。   宝嫃道:“嗯,我要回家去……他要是回来,就也回家去吧,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家,他也不喜欢这里……”   顾东篱皱眉道:“不成。”   宝嫃抬眸看他,顾东篱对上水色的眸子,心头又一紧:“从这儿到云州何止千里迢迢,……你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妥,宝嫃娘子,不要让他担心。”   宝嫃道:“他去打仗啦,你若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也能照料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顾大人,他已经出城了吗?”   顾东篱沉吟:“这……大概出城了。”   宝嫃听了,翻开被子便要下地,顾东篱道:“你要做什么?”   左茗忙过来扶着宝嫃,宝嫃动作一顿:“我……看看要带点儿什么……他要出城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就跟他一块儿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的。我明白。”宝嫃说着,便要推开左茗。顾东篱见她往桌边儿去,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布老虎,略有几分眼熟,顾东篱认出,这物当今太子似也有一个,——原来是出自她的手。   顾东篱见宝嫃握住布老虎,从后望着她细瘦的背影,便上前急道:“你不能走!”宝嫃回头,皱眉看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顾东篱几分犹豫,宝嫃道:“顾大人,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你看了我,就很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你们不过是看在夫君的面儿上才不得已地要照顾我,对我好……”   宝嫃说到这里,又看了左茗一眼,左茗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宝嫃娘子,我不是……”这些日子相处,左茗自也知道宝嫃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王府里,除了对黄公公,他也算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护着一个人,只可惜能耐有限。   宝嫃却又看向顾东篱,见顾东篱不语,便又道:“那时候那些坏人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引夫君来……现在夫君要打仗啦……你们当初辛辛苦苦地找他回来,不就是想在这时候让他去打仗吗?所以现在,你们不必再对我好啦!我仍旧安安静静地回去……夫君若是回来了,若是还想着我,就会去找我,夫君若是不回来了……那……我正好也……”   顾东篱听到这里,肩头一震:“你怎么样?”   宝嫃一垂眸,缓缓一笑,望着那布老虎,轻声说道:“顾大人……你是大官儿,可我,是个没见识的乡野里人……又不懂礼数,又不懂大事,总是会做错事,有些话说出来,你心里大概会觉得好笑吧?其实,昨晚上我跟夫君说好啦,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他在一块儿……他活着,会回去找我,他若是阵亡了,我就去找他。”   ——所谓“去找他”,自然不是说跑到战场上去那么简单,若然凤玄阵亡,那宝嫃只能去一个地方找他。   顾东篱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意掠过,身不由己地喝道:“住口!”左茗在旁边亦听懂了,一时眼泪汪汪,却被顾东篱威严的一声,吓得又哆嗦了一下。宝嫃疑惑望向顾东篱,顾东篱望着她红红地眼睛,双手缩在袖子里,忍不住地颤抖:“他……瑞望他也是这么想的?”   宝嫃道:“夫君?我……不知道。”   “混账!”顾东篱脱口而出。   宝嫃抱着那布老虎:“我就知道你不爱听这些……”   “你知道什么!”顾东篱咬牙,一探手,牢牢地竟握住宝嫃的手腕,“跟我走!”   宝嫃道:“干什么?我说过我不去你府……”   顾东篱一横眼:“住口!现在他还未出城,还能见到……你跟他说那些混账话,你可知道两军交战士气是最要紧,何况他是全军统帅,倘若他存着个可跟吧同生共死念头,这仗便也不用打了!——一定要赢,要让他活着回来你懂吗?”   宝嫃怔怔地看着他:“可……”   顾东篱拉着她走了两步,回头瞪向宝嫃,又道:“何况,如今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了……”   “啊?”宝嫃不解。   顾东篱望着宝嫃犹疑的神情,双眸一闭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确不怎么喜欢你,我总觉得……遇到你后他就变得……太过儿女情长了,令人陌生,可是现在……”   屋内一片寂静,顾东篱心头百转千回,终于道:“总之,你得去跟他说,只能赢,要活着回来!除此之外不能有别想法……”   “顾大人……”   顾东篱紧握她的手腕,感觉手心里那一抹细腕,细瘦的可怜,又想想那个即将离开的人……   顾东篱一垂头,低声道:“你有身孕了……你竟然也不知道吗?那个笨蛋自然也更不知道……”   左茗瞪大眼睛,纵然旁观,心跳的却几乎要晕过去:“宝嫃……宝嫃……”   宝嫃深吸一口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有身孕了,太医方才说的,……你有了瑞望的孩子,”顾东篱无奈一笑,心头却像是搁下了一块石头,低低又道,“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很高兴的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荣华:暂时没想好   宝嫃乍然听了那个消息,竟不知怎么反应,更无法出声,手死死地握着布老虎,一瞬间耳畔只听到“怦怦”的心跳,急促非常。   顾东篱情知耽误不得,也顾不上再跟她多说,便握住宝嫃的手拉她出门,谁知才一出门,却见迎面却来了一人,正是王妃苏千瑶。   苏千瑶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顾东篱握着宝嫃手腕,一瞬间双眉挑起,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顾尚书……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轻笑着问,是不可思议的语气,眉眼中又带一丝轻蔑,“我若不是知道内情,还以为顾大人你跟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呢。”宝嫃仓皇的抬眸望向苏千瑶,顾东篱本是要放开宝嫃,然而生怕她乱走不妥,又见苏千瑶言语尖刻,便仍握着宝嫃的腕子,有意无意在她身前一挡,对上苏千瑶道:“王妃说笑了,微臣如今有急事……”   “什么急事?”苏千瑶的声调越发提高,“王爷刚要出征,顾大人就迫不及待地来到王府要带走她……这知道详细的是懂你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来抢人的呢。”顾东篱听她竟是有心挑衅,却不愠不怒,下巴微抬道:“若有些无知之徒如此以为,那也罢了,王妃身份尊贵,该不会同那些人一般见识!”   顾东篱说完,手略紧了紧宝嫃的腕子,回头看一眼,沉声道:“跟我走。”   宝嫃惶然对上他的眼神,顾东篱一点头,迈步往前而行,宝嫃来不及多想,急忙跟上。   苏千瑶本来拦在廊中间挡着路,顾东篱说完之后,拉着宝嫃往前就走,苏千瑶见他居然不理自己,心中极为愕然,眼见顾东篱一步步靠近,几乎忍不住要挪开步。   顾东篱行到她的身旁,略微点头:“微臣告辞!”只是身形顿了顿,脚下分毫不停。   苏千瑶转头瞪向顾东篱,却见他已经极快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宝嫃红着眼,被拖着往前而过,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布老虎。   苏千瑶无言以对,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是怎么了……顾东篱这是疯了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回头时却见左茗正站在屋门口,见状正要避开,苏千瑶眉头一皱,喝道:“跑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   顾东篱拉着宝嫃往王府外而行,王府甚大,一时半会儿竟走不出去,顾东篱腿又长走的又快,宝嫃在后面走的气喘吁吁。   顾东篱察觉,便停了步子,见宝嫃的脸色有些泛红,想到方才太医所说,便一皱眉:“宝嫃娘子……得罪了。”   说完之后,便将人蓦地抱了起来。   宝嫃吓了一跳:“顾大人……”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顾东篱抱着她往外大步而行,宝嫃心越发乱,想让他放自己下来,却又不知怎么说,这会儿……王府里的太监侍女们见了这一幕,又稀罕又热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顾东篱抱着宝嫃走了一段,他虽是男子却到底是文官,又非习武之人,便也有些微微气喘,宝嫃趁机叫道:“顾大人,快放我下来……”   顾东篱正要出声,身后有人道:“喂喂,你带宝嫃姐去哪?”   顾东篱抱着人回眸一看,却见是一个半大少年,急急忙忙地往两人处跑了过来,原来竟是岳凌!   岳凌先前从书房里回了朝阳阁,自觉无趣的过了一夜,次日正想着要不要去找找宝嫃,却听说太医入府消息,岳凌听说是宝嫃有事,便鸡飞狗跳地往南苑而去,却又扑了个空。   因此在这快要出府的当口拦下两人,顾东篱见他到了,便将宝嫃放下,岳凌忙问宝嫃:“宝嫃姐我听闻你身子不适?”   顾东篱道:“抱着她出去。”。   岳凌张口结舌:“啊?”   宝嫃摇头:“不用,自己走……”   顾东篱道:“太医嘱咐你要静养,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岳凌在旁听到一个“孩子”,嘴张开越发大:“肚子里……孩子?”目光从宝嫃脸上往下,迟疑不定地落在她的腰腹之间,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似。   宝嫃的脸越发红,顾东篱见岳凌那眼神跟表情极为奇怪,嘴唇亦蠢蠢欲动,便知道他随时都会叫嚷起来,急忙道:“噤声!莫要慌张,要她带去见王爷,我的马车在外面……”岳凌这才反应过来:“啊啊,好……”当下不再迟疑,便道,“宝嫃姐,我抱你出去啊!”宝嫃本意不愿,奈何顾东篱拿宝嫃宝嫃来“要挟”,便红着脸哭笑不得地,任凭岳凌将自己抱起来往外而去。   岳凌到底是少年,且又武功根底强悍,轻而易举地抱着宝嫃出了府,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马车。   顾东篱上了马车,岳凌满腹惊奇,也爬上去,起初想要问东问西,但望见宝嫃的模样,却又暂且忍了。   顾东篱的马车走到十字街处便停了,往前人潮如织,再也无法向前一步,原来前头的大路上正过兵,络绎不绝。   赶车的马夫大为头疼,本来是想抄近路去点兵处,谁知道这儿竟也这么多人。   在马车里能听到士兵铠甲撞击的声响,杲杲走路的声响,及围在周围的百姓谈论声,有人道:“听闻蛮族犯境甚急,王爷又要出征啦!这王爷的亲随铁骑就是不同,好生威风,那蛮贼定然是闻风丧胆。”   “若是有幸能一见王爷的天颜就好了!”   “是啊……我只不过听闻,王爷前些日子害了大病,身子骨有些虚弱,也不知能不能上阵。”   “你这乌鸦嘴,哪里听来的混账消息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敢再说一句,爷爷不放过你!”   “我也只是听人家说的……并没有说王爷不好的意思……”那人慌忙辩解。   却忽然又一有人,道:“我倒是也听人说,王爷的确是病了,似乎双腿都有些不好……”   “混账东西!敢咒骂王爷!”那人大怒,扑上去揪住后面的人便厮打起来。   顾东篱听着这些响动,心中沉沉,想道:“究竟是晚了……现在已经启程了,人多眼杂地怎么能相见,还是罢了,只不过要怎么跟她说?”   顾东篱犹豫着:“宝嫃娘子,王驾已经启行了……再要见王爷恐怕……”   宝嫃本正垂着头,闻言便看向顾东篱。   一阵吵嚷之中,有许多声音道:“王爷的车驾过来了!不要闹了!”   顾东篱听到这里,正欲发话,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竟是宝嫃掀起帘子,往外而去。   顾东篱吓了一跳,叫道:“宝嫃娘子!”也跟着往外,岳凌身法灵动,已经紧随宝嫃跳了出来,竟先一步下车,宝嫃正往下,岳凌抬手扶住她的腰,便将她接下来。   两人落地瞬间,却听周围一片寂静,跟先前的嘈杂喧嚣全然不同,宝嫃同岳凌转头看去,却见在巷子口,几匹高头大马缓缓而过,然后便是极大的一架车舆,足能容十人似的,正中端然坐着一个人,白裘铁甲,银色面罩遮颜,凛然如神祗。   在场的百姓们已经纷纷地跪拜下去,宝嫃定定地望着,那人端正看向前方,并未往这处看上一眼。   极快之间,那车驾已经越过巷口,百姓们兀自跪地不起,宝嫃反应过来,拔腿往前。   岳凌叫道:“宝嫃姐!”急忙追上,身后的顾东篱见状,也越过一众百姓,一路追着出了巷口,往前一看,却见车驾已经同此处有一段距离了。   宝嫃眼睁睁看着,嘴唇一动:“夫……夫……”终于叫了出来,“夫君!”   在万籁俱寂的一刹那,这个不算大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响亮。   宝嫃叫完之后,前头数丈开外,车舆上那人的身子微震,手扶在把手上,缓缓地竟回过头来。   他是一身陌生打扮:凛凛银甲,腰间佩剑,宝嫃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凤玄”,更何况他的脸上还罩着面具。   然而就在他回过头来目光相对的瞬间,宝嫃望着那双眼,骤然便也红了一双眼,拔腿往前欲去。   车舆上凤玄的手捏着把手,竟似要站起来一般,然而身形却又有些不稳。   宝嫃见状,双脚蓦地定在原地。   顾东篱奔到她身边,略一低头急急说道:“宝嫃娘子,不要再过去了……”若是能赶到他还未起行将他拦下,或许可以安排……但如今众目睽睽,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偷窥,变数万千。   与此同时,凤玄身边两骑发现凤玄的举动,便也缓了下来,其中一人拨转马头看向这边,一人却似在对凤玄说着什么。   王驾依旧往前,士兵们有条不紊而过,马蹄踏地,嗒嗒嗒地声响,像是踩在谁的心上,那车舆不停,越来越远。   车驾上的他定定看向此处,像是要把她看到心里去。   宝嫃望着凤玄,深吸一口气,一手搂着布老虎,一手在自己的心口一指。   凤玄双眸微动,宝嫃望着他,竭力露出一个笑,手往下,在自己的腰腹上摸了摸,最后,便又一抬手,指向凤玄。   这瞬间,凤玄身形一晃,那近身的骑士只听得“咔嚓”一声,惊地垂眸,却见是车驾上的扶手,那样结实的檀木,竟被他生生地捏碎了。   “王爷……”那人低低地,冷硬的脸色有几分无奈,冲旁边另一员骑士使了个眼色。   那骑士见状,便打马往回而来,一路将走一半,却见一个少年急急跑了过来,立身马前抬起手臂:“宝嫃姐说把这个……给他!……会一起等他回来!”   那骑士一抬手,却见少年递过来是一只小小地布老虎。   骑士一点头,又看一眼宝嫃,却见她已经转过身,肩头抖着,似是靠在顾东篱的身上。   骑士握着布老虎,转过马头赶上车舆。   而后,一直在王驾出城之后,骑士才将布老虎还给凤玄,将岳凌叮嘱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又道:“属下不知何意,不过那少年确是如此说的。”   “我知道。”   凤玄紧紧地握着那布老虎,将它放在自己的心窝处,似乎能从上面察觉到宝嫃的温暖、气息,他挑了挑唇,面罩下的唇角是极好看的笑的弧度,喃喃地低语:“娘子,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冷冷的银面罩之下双眸之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宝嫃叫了那声“夫君”,已似是极限,待同岳凌说了那几句话,却已撑不住,几乎要晕厥过去。顾东篱情知她不宜如此大喜大悲,见凤玄的王驾远去,周围人多眼杂,便半扶半抱地将她拉回巷子。   正快要走出人群,顾东篱忽地听到身后岳凌叫道:“小心!”   顾东篱正不知如何,一抬眼,却见有几道黑影,从墙头上纷纷跃下,竟是冲他而来。顾东篱一惊之下,本能的将宝嫃抱住,那几人人还未到,暗器先至。   岳凌大急,纵身一跃过去空手欲接,顾东篱想到前度凤玄便在那暗器之下吃了大亏,生怕是同一拨人而岳凌重蹈覆辙,便道:“不可用手!”   幸亏岳凌反应极快,当下一咬牙,用手臂将几支暗箭拨开,与此同时,几个刺客却也已经冲了过来。   顾东篱出来仓促,身边儿只带了三四个家奴,这一刻有两人负伤倒地,另外几个奋力抵抗,周遭百姓发觉不妥,纷纷惊叫避退。   岳凌人迎战两个刺客,颇有些吃力,顾东篱抱着宝嫃,大为为难,实在不想宝嫃在这当口还受如此刺激,正无可奈何之时,却有一道敏捷的影子,极快地跃进战团,一道剑光如灵蛇一般,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岳凌瞧着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眼熟,仓促中惊喜交加:“是你!”   137、荣华:暂时没想好   宝嫃虽同凤玄相见,但纵然相见亦不能相近相亲,那远远一瞥,虽则欣慰,更多离别之苦,悲欣交缠,却又因身边并无可亲近之人,便只忍着。   正昏沉之极,听得一阵阵的呼喝之声,宝嫃的人被顾东篱护着,略抬头看去,却见数道人影在身侧纵横,岳凌挡在两人身前,正竭力对敌。   宝嫃眼看此景,却并不惊慌,亦无恐惧之色,顾东篱百忙之中低头看去,见她神情悲伤之中带着淡然,不由微怔。   正在危急关头,却有一人从天而降,如猛虎下山般,将那些刺客众人尽数击退,顾东篱望着那道人影,眉端一挑,原来这人他却也是认得的。   岳凌先沉不住气叫了出来:“是你呀!”当初在连家村,除夕夜的小湖畔,岳凌赶赴而去,将宝嫃救下之后,便见过此人,顾风雨。   一别月余,顾风雨人仍旧是昔日模样,带着落拓气息,然而剑势却越发凌厉似的,将数人打退,便道:“护着她先走!”   岳凌反应过来,见无人纠缠自己,便回身道:“宝嫃姐,顾大人,我们先走!”   顾东篱闻言更无迟疑,将宝嫃抱上马车,赶车的趴在车边儿上,见状抖抖索索的爬上来,正巧前方百姓已经四散,赶车的一声喝,马车起步向前而行,正快出了巷口,却见一队巡城士兵呼喝着赶来,原来是有些百姓逃窜之时,告知了巡捕司衙门兵士。   那领头的头目认得顾东篱的马车,急忙上前跪地:“顾尚书无恙吗?”   顾东篱掀开帘子,见来的是七八个人,他往后一看,见顾风雨纵横披靡并无落败之意,便当机立断道:“此地靠近顺天府衙,你们分一人去传话,多叫些人来,并护我们回府!”那小头目急忙起身,叫了一个士兵去传人,其他数人围在马车周围,护着出了巷子,又走了片刻,果真见顺天府的众差人持械急奔而来,足有二三十人,见了礼后便前前后后,围在马车周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往尚书府而去。   宝嫃靠在岳凌肩头,对外事一概不关心,心中将凤玄临去的那一眼反反复复描绘了一遍,双眸虽然闭着,眼睫间的泪却始终未干。   行人还未回到尚书府,顾东篱的人马已经闻讯而至,一并回了府中,顾东篱落地,本欲接宝嫃下来,岳凌却先抱着宝嫃轻快地跃了下来。   顾东篱见状,便迈步往府内去,府中的人闻讯,有人便行张望。   如此到了一处院落,早有人先行安排妥当,丫鬟们见一个英俊少年抱着一个柔弱的女子进来,便急忙迎了进去。   顾东篱站住脚,却见那先头替宝嫃诊脉的太医正进门来,顾东篱正欲传他,见他来得正好,便道:“方才在外头受了惊吓,劳驾再诊一诊。”   太医领命入内,果真又仔细替宝嫃诊了一番,回来后皱着双眉,忧心忡忡道:“这位娘子先前身子亏了,只不过后来似养了回来,故而老朽在王府里说她的身子尚能撑住,但是她的心绪似不安稳,若然大喜大悲,于胎儿恐怕……且她若无法安心、身子也无法调理得当,老朽恐怕……”   顾东篱闻言,只觉得头顶一座山压下来,心道:“你瑞望,真是做得好事……你去出征,却也让我担这样大的担子……”略微叹息,又想,“罢了,从小到大,你没烦过我什么事儿,好歹遇上此件你至为关心爱逾性命的……就算让我肝脑涂地也得替你守着护着啊。”顾东篱想到这里,便打起精神,道:“这样吧,太医,我亲自去太医院说一声,劳烦您这段日子就呆在府内,每日诊脉,以保她安然无恙,如何?”   太医听,倒吸一口冷气,望着顾东篱,那眼神就有些异样,心道:“听闻顾尚书为人端直,怎么这会儿对一个没名没分的侧室如此上心,还要亲自去太医院说一声……太医院伺候的是王侯将相,你虽则是尚书,可是要如此……且不说圣上跟太医院准不准,这名头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你这样着紧个侧室,该如何说法……”   太医便咳嗽了两声:“若是顾尚书想要如此,老朽又怎敢多言……只不过宫内……是否能准……”他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好。   顾东篱道:“放心,宫内的事儿,我亲自去说。必不会让太医为难。”   太医一听,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却道:“如此就甚好了。”   顾东篱却又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却一定要保证……宝嫃娘子万无一失。”   太医嘴角略一抽:“那是自然……老朽自然医术不算太差……”   顾东篱微笑道:“便是知道您是太医院里头一把手,故而才如此恳切相求的。”太医望着他微笑之态,心道:“我都是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贵妃等的……这还是头一遭出来干这种差事,没奈何……”   两人正说着,却见有个丫鬟来到,轻声对顾东篱道:“老爷,夫人有请。”   太医闻言,心道:“葡萄架要倒了,看你如何处置。”暗忍着笑,装模作样道:“顾大人,老朽去开药方……就先不奉陪……顾大人记得去太医院说声儿,今日若接不到太医院出诊的令牌,老朽怕是……”   顾东篱道:“这个你放心,我即刻便去……另外,那抓药熬药的人手,务必也要毫无纰漏。”   太医见他居然关心至此,一怔之下,心头略有疑云:“就算是求子心切,也不至于要谨慎到这个份儿上,难道说里面那人……”忽然间想到最初奉命出来,接的是王府的指派令……当初他也以为是替王府哪位譬如王妃看病,没想到竟是……   太医心道:“如果是顾尚书的侧室,为何放在王府中……若说为了避嫌,如今却又如此大张旗鼓?不对……”   太医到底也是在宫廷内厮混惯得,心中陡然打了一个哆嗦,顿时整个人肃然起来,便郑重其事行了一个礼:“老朽遵命,顾大人放心便是了。”   顾东篱见他肃然应承,才放了心,又布置了几个亲信在这院落周遭看守护卫,太医见这阵仗,心中更是霍然明朗。   丫鬟先行回去复命。顾东篱叫人准备马车要入宫一趟,却先去往内室。一步踏入,却听得里头有人嘤嘤哭道:“老爷才不是那样的人……我要亲自听他说一声才信呢。”顾东篱听了这个声,一笑入内,却见一个丽人伏在桌上,似哭泣之态,两个粉妆玉琢的女娃依偎旁边,叫道:“娘,不要伤心……”   周围还有几个贴身丫鬟,见顾东篱进来,齐齐行礼:“老爷。”便都悄无声息退了回去。那伏案哭泣的丽人闻声,便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红地,看向顾东篱   顾东篱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小娃儿齐齐跑来,高低两个女孩儿,一个大概七八岁,一个四五岁,分左右抱住顾东篱的腿:“爹!你不要我们啦?”   顾东篱一阵尴尬:“胡说,这是谁说的   那丽人哽咽着道:“听说你在外头有了外室,你还……还把她带回来……”说着,就抬起袖子擦泪,“我知道你还是觉得我没有用,没有给顾家生一个男丁。”   两个女娃一听,一个就哭起来,另一个见状,也跟着大哭。   顾东篱咳嗽了一声:“原来是你胡说的,你啊……”   丽人扭头看他:“不然呢,刚才翠儿都看见了,你带了一个人回来。”说着,不依不饶地跺跺脚。   顾东篱叹一口气,抱起一个女娃,又领着另一个的手,走到丽人身边:“你总是胡闹,在女儿面前也如此,若是害她们以为我真个不要她们了,恨上了我这当爹的,可如何是好?”   丽人一怔,便停了哭。   顾东篱唤了两个丫鬟,把孩子先领出去,见屋内无人了,才握住丽人的手,说道:“夫人,我跟你说过,那些风言风语的,你休要去听,当初你嫁我的时候,不还有人总是给我身边塞些美人侍妾,我要是喜欢,早就收了,何况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我要是真的想要,何必在外头藏着掖着,直接就把人带回来了。”   “那你、现在不就带回来了?”丽人怔了一怔,嘴巴一扁又似要哭。   顾东篱道:“有些事我不想跟你说,你也知道你镇日的跟那些人厮混,心里是藏不住事的……很容易被人诈了去。”   丽人呆了一呆:“老爷……”   顾东篱无奈:“夫人,我只能告诉你,我带回来的女子,是别人的妻室,那个人对我来说极为重要,他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去办,就把他最爱之人托付给我照顾,我若是无法替他护着……那女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只能死谢罪。”   “死?”丽人吓了一跳,叫道:“老爷,我不许!”伸手揪住顾东篱的袖子,一脸惊恐。   顾东篱温声道:“我也不瞒你,她现在有了身孕,最怕大喜大悲,她的夫君一去……生死未卜,本就是极煎熬的事了,她本来也不愿留在我们府上,是我受人所托,必要忠人之事……倘若你误会了她,去为难苛责她,害她不快……对腹中孩儿有个不妥,那你夫君我真没有面目去见我那好友……”   丽人心头怦怦乱跳:“老爷,你说的那个人是……是谁……我听说这个女子最初是在王府里的,难道……难道……”   “嘘!”顾东篱正色道,“夫人,你只要为我着想,就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夫妻两个面面相觑,顷刻,顾夫人道:“我明白了,老爷,我就知道你不会背着我做坏事的。”   顾东篱哭笑不得:“夫人……”   顾夫人将他抱住:“老爷放心吧,有你这些话就我安心了,我会对那个女子好的,管保让她在我们府上住欢欢喜喜的。”   顾东篱展颜:“我就知道夫人是最善解人意的了,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我怎么还会在外拈花惹草呢。”   顾夫人欢喜地笑:“那是当然了……”   顾东篱咳嗽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先进宫去,求个太医令。”顾夫人道:“太医啊!”她心中明白几分:“她果然是跟王爷有关的人,怪不得老爷行事都不肯先跟我说……我倒是白吃了一顿醋。”当下催促道:“老爷快去吧,我收拾收拾,就也去看看妹妹。”   “妹妹……”顾东篱望着她。   顾夫人笑眯眯道:“我会把她当妹妹来看待的……”心里又想:“老爷说是那个人的妻室,如果是王爷话,发妻不是王妃苏千瑶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可老爷从小到大最要紧的人就是王爷了,不管了,总之对她好些就是了,老爷也会高兴地。”   顾东篱放心入宫,顾夫人急忙叫丫鬟进来,打水洗脸,重新换衣裳,贴身丫鬟问道:“夫人,老爷怎么说?”   顾夫人便道:“老爷是个明白人,想事情比咱们都明白,听着,从今天开始,不许有人再在府里头乱嚼舌根,那位是咱们府里贵客,谁要是胡说八道,传了一句进她的耳中,我就对他不客气。”   那丫鬟见她的态度大变,惊道:“夫人?”   顾夫人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又道:“你们也不许再跟我说三道四了,不然话,一并责罚……我已经跟老爷说了,要把那位当亲妹妹来看待,你们也要把她当主子看待,都懂吗?”   众丫鬟哑口无言,只好遵命。两个女娃儿跑进来:“娘亲!你好了吗?”   顾夫人握住她们的手:“娘亲当然好好地,爹仍旧最疼我们三个,以后你们不许闹啊。”大一点的女娃道:“那么爹不纳妾吗?”   众丫鬟急忙竖起耳朵,却听顾夫人傲然道:“纳什么妾,爹有我就够了,那位进府的是我们的贵客,你们要好好地对待她,知道吗?”众丫鬟跌了一地眼珠,两个小孩儿倒是乖巧,齐齐道:“知道了娘亲!”   顾夫人得意洋洋道:“我这样贤惠又能干,老爷以后当然更疼我,宝贝们,我们去看看你们的小姨姨。”   宝嫃躺在床上,人虽然已经清醒,却因凤玄的离开而恹恹不乐,岳凌自回来后就不离左右,很是紧张地望着她,宝嫃对上他的一双眸子,不由笑道:“怎么啦?”岳凌道:“宝嫃姐,你没事吗?哪里不舒服吗?”   宝嫃道:“我好好地,没事的……我又不是纸扎的,就是有点……”无非是有些想念凤玄罢了,然却欲言又止。   岳凌道:“宝嫃姐,你别担心,王爷是极厉害的,而且……”他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低低道,“我听军师说,这一仗王爷也是准备了很久,所以……你只管放心。”   “真吗?”   “那是一百个真,我哥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开拔了,只不过京内人不知道罢了,”岳凌摇晃着头,“我本来也想跟去见见世面,哥哥真是的……恨不得把我关进牢房里好好护着,幸好王爷说留下来护着宝嫃姐也算是大功一件,若是宝嫃姐没事,他回来后我会编就入军营啦,这么一想……我就……”   宝嫃听到这里,就默然不语。岳凌一咬舌头:“宝嫃姐,我也不全是因为王爷的命令才留下来的,……其实我也想护着你无事。”   宝嫃一笑:“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就见门口有人悄悄地一探头,岳凌警惕,喝道:“什么人?”那人又探头出来,岳凌愕然,却见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梳着双髻,正好奇地看向这边。   岳凌愕然,宝嫃也有些意外,却听外头有人低声喝道:“魏紫……不要乱跑惊了人!”   一语完后,却另有个声音道:“阿黄也要看……”紧接着,一个大丫头旁边,多了另一个圆乎乎的脸,而后却是一个盛装的女子将她们两人捉住:“怎么不听话,娘亲跟你们说什么来着的……”   正碎碎念,一抬头望见岳凌同宝嫃,目光从岳凌身上越过,看向宝嫃,便笑道:“你……你……你醒着啊?”   宝嫃见她衣着华贵,相貌柔美,料想是顾府什么人,心头一紧,急忙翻身起床要下地。   顾夫人却松开两个孩子,飞一样冲过来,将宝嫃按住:“别动别动,妹妹……开始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动了胎气!”   宝嫃愕然,顾夫人说完之后,捂嘴:“我、我怎么说出来了……”   那两个女娃儿上前,姚黄咬着手指道:“娘,什么叫胎气?”   魏紫道:“我知道,就是说小姨姨要生小宝嫃宝嫃了。”   姚黄道:“我会有个弟弟吗?”   魏紫道:“我不知道。”   两个孩子一问一答,旁边三个大人一头的汗,岳凌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连连咳嗽,顾夫人呵呵笑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宝嫃见她全无恶意,心头渐渐放松:“你是……顾大人的夫人吗?”   顾夫人一听,很是欢喜:“我就是,妹妹真聪明。”   宝嫃见她热情十分,脸上不由一红:“我只是猜的,我……”   顾夫人见她脸红,又看她年纪并不大,又如此瘦弱,再想起顾东篱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一瞬戒心全无,反生出一份怜惜:“妹妹,你怎么瘦这样儿”   宝嫃愕然:“啊?”   顾夫人颇为自信道:“不过没事,你留在这里,不出一月,一定会好起来。”   魏紫同姚黄掩着嘴笑:“才不信,娘亲做饭难吃的紧。”   顾夫人脸色发黑:“当然不是我要做!”伸手就去捏魏紫的脸,两个小孩尖叫着,撒腿就跑。   宝嫃看看这一派其乐融融,心里放宽之余,又苦笑道:“我……我怕在这里会打扰,我想……想……”   宝嫃虽未说完,顾夫人却已经明白:“想什么?不许多想,有身孕的人最忌胡思乱想了,你就安心留在府内,我会好好地照料你的。”   宝嫃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却极快地涌出泪来。   顾夫人见状,忙安抚:“没事的,妹妹……”   宝嫃含泪将头转过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顾夫人有心再劝慰两句,奈何她不知详细,也怕说错,便只道:“妹妹你放心,你那个人……你夫君一定会回来的,你要放宽心好生养着身子,他回来也才会高兴的,不然的话,让他见了……岂不是更加难过?”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宝嫃将泪擦去,宝嫃点点头,抬手将帕子接过来:“多谢。”   顾东篱自宫内出来,正欲上车,却望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在前头一闪隐没。   顾东篱心头一动,并不上车,只迈步缓缓往前而去,转弯之后,却见眼前空无一人。他左右看看,本来转身欲走,脚步一顿瞬间,轻声道:“既然回来了,怎不相见?”话音刚落,有人轻叹一声,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站在他的身后:“见了又能如何呢。”顾东篱双眉皱着,终于转过身来,望着眼前之人,那人头发凌乱衣着简陋,自然正是顾风雨。   两人一照面,顾风雨一笑:“堂兄……还是说顾大人,别来无恙?”   顾东篱望着他这模样,又看看周围,终道:“你跟我来。”   顾风雨不动:“去哪?”顾东篱道:“回府,怎么,你不愿意?”   顾风雨垂眸:“我这一身狼狈的紧,怎么敢去你府上。   “够了,”顾东篱双眉紧皱,“当初你意气风发的时候,我有攀附过你吗?”   顾风雨抬眸看他,顾东篱道:“说起来可笑,我只是觉得,如今的你……比之先前虎牢的副统领,更像是一个人   顾风雨身子发抖:“你何必……”   “你别想错了,我不是羞辱你,”顾东篱转过身去,“我是想说,我现在总算能认出你了……堂弟。”   顾东篱说完,便迈步往前向马车而去,虽是头也不回地走着,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后面的动静,隐隐地听到似有极浅的脚步声,顾东篱人走着,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车内一片寂静,行了一段路,顾东篱才出声说道:“你暂且就住在府里吧。”   顾风雨抬头看他,顾东篱又问:“……早上的事,是哪一派所为你可清楚吗?”   顾风雨道:“是谁的人我不清楚,只不过该不是冲你去的。”   顾东篱一震:“是冲宝嫃娘子?”   顾风雨竟叹了一口气:“本就有人疑心她了,你带她出去,不更是将彼此置身险境吗?”   顾东篱一时无语,他着急心切,的确有些冒失了。   顾风雨慢慢道:“我并非是有心责怪你,你必然也有你的理由,只不过……王爷一出城,这京内就该变天了……你可有准备?”   顾东篱抬眸看他:“你看出什么来了?”   顾风雨默然:“先前人在局中,身为棋子,也看不出什么来……从高处跌下来后,反倒是清醒了许多,放心让王爷出城,主上是要动手了吗?”   顾东篱沉吟看他。   顾风雨抬眼,两人目光相对,顾风雨的声音极低:“只是……他真能狠下心来动手吗?若然动手……那后果……”镇静如他,声音却依旧有些微抖。   顾东篱转头,望着随着马车行进微微颤动的车壁:“他的背后是江山,若是不想当昏君,狠不下心来也要狠心……”   顾风雨手在腰间软剑上抚过:“需要我做什么吗?”若有若无地挺直了身子,目光自车顶上掠过。   顾东篱回头看他:“你想要‘东山再起’?”   顾风雨竟一笑,淡淡道:“说起来你怕是不信的,我起初是极想的,只是到现在……只觉得一切皆如云烟而已,这几个字听来,几分可笑似的。”   “你不想再如昔日一般……那……”顾东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尹素雪呢?你可也能放下?”   顾风雨听了这个名字,心头揪起,嘴角却浮现勉强笑意:“她?她早就忘了我是谁了,我又何必记挂着她呢……”   顾东篱想了想,点头:“本就是孽缘,你若想开,倒是值得欣慰之事。”   顾风雨手按软剑,忽地“嘘”了一声,顾东篱一怔,却听得耳畔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声,淡若烟云,极快消失。   138、荣华:暂时没想好   宝嫃暂住顾东篱府上,起初的忐忑惶惑渐渐地被顾夫人及她的一对女儿给哄得转了欢颜,虽然还是会牵挂凤玄,但有了顾夫人的开导,两个女娃儿的陪伴,心情怎会不好。   宝嫃每天看着两个女娃儿在她面前如花似的、那等活泼可爱之状,惹得她总也想到腹中的孩儿,暗中思想自己同凤玄的孩儿会是什么模样,是男孩女孩,是否也是这般可爱……于是,倒是把想念凤玄的心思转了大半过来,也明白自己该好好地调养,务必要把未出生的小宝嫃宝嫃给养得好好地,好等待凤玄回来。   她一想开,又加上老太医的妙手,身子便一日好过一日。   而宝嫃人在尚书府,就宛如世外桃源,全不知京城之内已经风起云涌。   苏千瑶从苏府中出来,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门,眉眼里带几分凉薄,嘴角一动,喃喃道:“不过如此。”   她转过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弯腰进了轿子。   对于王妃苏千瑶来说,起初,神武王的离开让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那个人在离开之前,竟然叫顾东篱来王府带走宝嫃。   顾东篱的性子苏千瑶略有了解,甚至在她知道是连世珏代替真的王爷呆在王府里后,苏千瑶想通了许多事情,这许多事情其中的一件就是同凤玄素来关系极好的顾尚书……居然在最初来过几次后,再也未曾上门。凤玄有伤在身,按理说顾东篱要来的更勤快些才对,——这个疑窦在知道王爷是假冒的时候得以解释。   苏千瑶释然,心知顾东篱大抵也看出这位王爷的“不妥”,可顾东篱是何等谨慎聪明的人,无凭无据又关乎举国上下,他自然不会轻易就大声叫嚷出来。   苏千瑶想到这里就觉得可笑,又觉得浑身发冷:这京城之内眼明的人还不知多少,独独她是一个大笑话,不知情的人还好,在知情的人眼里,她又算什么?   大概是轿子摇晃的厉害,又或者是先前受了气,腹中一阵绞痛。   苏千瑶想到左茗吐露的那句话,想到方才在自己娘家所遭遇的,忍着痛咬牙暗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你们先负了我的……就别再怪我……”全然不知自己的脸色已经铁青。   轿子转弯,忽然猛地一停,与此同时只听得“嗒嗒嗒”地马蹄声甚急,有人道:“闪开闪开……直送刑部的急件!”   苏千瑶被晃得身子一歪,手撑着轿壁,刚要喝骂,肚子里却疼痛难忍,只好默默的听那马蹄声远去,心道:“刑部?哼,什么猫儿狗儿的也敢横着走了……”   但苏千瑶却不知道,这同她轿子擦身而过、从城外餐风露宿进京的一匹飞马上,那信差背上包袱里头所带的一封轻飘飘的折子,将会在京城内引发怎样的让人无法预计的轩然大~波。   而在许久以后,京师的百姓们都无法忘记那连绵数日的令天地风云也为之无光的皇城变故。   但是在数万京城的百姓之中,却只有少数聪明人才会记起,那场大变的开端,仅仅是来自于一个天下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偏僻小县城县令所递上来弹劾奏章。   可是在史书之中,史官却用极为郑重的一笔清楚明白地记载着:   光圣三年,云州乐阳县县令赵瑜,上书弹劾丞相杨瞿三大罪状。   百官为之战栗,龙颜亦震怒,圣上当场以“污蔑朝廷重臣”的罪名,传令特使五百里加急前往云州将赵瑜缉捕回京。   此后半月,边疆传来神武王爷战事不利节节败退的消息   后又五日,衍生“朱雀之变”。   就在朱雀之变当日,乐阳县赵县令一身素服,被虎牢特使“押解”着,正进京师的东华门。   没有人知道,这酝酿了不知几年的风云突变,就会在这样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平常日子爆发。   ——暂且从头说起。   赵瑜所弹劾杨丞相父子的罪状并不算多,但是每一条,都足以致人死地。   第一:纵容门生官吏囤积大笔民财,为了敛财放任土豪欺压搜刮百姓,却在土豪财势滔天之际罗列罪名处死,然后收归家财为己用,数目之大堪比国库。   第二:结党营私,一手遮天,卖官鬻爵,残害异己   第三:勾结蛮邦,图谋不轨,更……于长陵之战中暗派刺客企图加害神武王爷未果,其心可诛。   赵瑜这奏折神奇地来到京城,又神奇地出现在皇帝手中,然后由宦官之口宣读。   在宦官悠悠扬扬还带着颤抖的余音之中,满朝震惊。   百官如被雷电击中,无能出声。   赵瑜的老父正在府中赏花,据说闻听此处便晕厥过去。   已经有人在拭目以待看赵家倒霉。   但是无人知晓,赵翰林屏退左右,对惊慌垂泪以为大祸临头的夫人低声说道:“夫人放心,瑜儿虽任性胡闹,但这一次做的极对。”一脸欣慰。   赵夫人愕然,只以为老头子吓糊涂了,依然落泪不止,为自己不孝子的性命及赵家前途担忧。   赵瑜那一封弹劾书信飘飘扬扬的从乐阳县递上皇帝手中……从朝堂上引爆然后导致满城风雨众说纷纭之后,苏千瑶便入了宫。   在皇后宫中见了礼,苏千瑶抬眼看向自己的堂姐,觉得皇后似有些瘦了,不知为何,眉眼里头略带着几分憔悴。   “堂姐是怎么了?看来好像没什么精神?”苏千瑶打量着皇后娘娘,好奇地问。   皇后娘娘瞥一眼她,懒懒地:“没什么,近来事儿多……你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苏千瑶一笑:“王爷出征去了,这王府里空落落地,我心里也慌得很,就进宫来跟堂姐说说话儿。”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真是有劳王爷了。”   苏千瑶道:“都是王爷应该的,他不去谁去呀!”   皇后扫向她,忽然问:“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王爷似的……”   苏千瑶笑着摸了摸肚子,道:“好歹我也怀了身孕,王爷定然也会凯旋大归的,我担心什么呢?再担心也是瞎担心,没什么用的。”   皇后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倒是挺看得开的……”本不欲多话,可看着苏千瑶喜滋滋的模样,便又忍不住道,“不过,这战场上刀枪无眼,可没有谁是常胜将军,妹妹还是多替王爷烧香拜佛祈福的好。”   苏千瑶似傻似天真地点头道:“堂姐怎么知道?别看我表面儿没事人似的,暗地里可是早中晚三炷香地……一次也不落,所以王爷肯定没事儿!”   皇后淡淡地叹了一声:“嗯……”   苏千瑶见她不愿搭理自己似的,便道:“堂姐,可听说最近有个芝麻绿豆官上书弹劾丞相的事儿?”   皇后道:“听说了,是云州赵知县,还听说赵翰林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晕死过去,至今卧病不起。”   苏千瑶眨巴着眼,笑:“堂姐,你说这七品芝麻官儿是不是疯了?……听说这个赵瑜当初得罪了丞相才被贬的官,难不成真的在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呆腻了,所以才……”   皇后叹了一口气:“这些是朝堂上的事儿,本宫不懂,也不愿掺和。”   苏千瑶笑道:“不过是跟堂姐闲暇磨牙罢了,横竖没别人听到,堂姐你说,这姓赵的是不是要倒大霉了,听闻圣上已经下令去将他缉捕回京受罚了。”   皇后嘴角扯了一扯,终于道:“大概是吧……不过这位赵县令胆子倒是颇大……说起来……云州,这个地方听来耳熟,对了,你府上那个王爷的第几个侍妾似乎也是从云州来?”   “哦……那个狐狸精啊,”苏千瑶冷笑,“哼,迟早要她好看。”   皇后微笑地看着她:“妹妹,你又要做什么?千万别意气用事呢,听闻她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苏千瑶脸上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吗……堂姐提她做什么……”   皇后叹道:“虽然如此,不过云州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似乎都挺大胆的……说起来怪了,你可记得顾东篱那个同乡,就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本宫依稀听说也是云州来的……后来竟在王府里了,我一直想问问你是不是这样儿,是怎么一回事,正好你来了,可能为我解惑?”苏千瑶听到这里,脸上就露出几分躲躲闪闪地神情,支吾着道:“那个……那个是顾东篱看上的人,王爷就是替顾东篱先看着,顾东篱家那个不好相与,总是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是吗?”皇后一笑,“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王爷又……弄了个云州来的女子呢。”   苏千瑶脸色极不自在:“堂姐说什么呢……王爷怎么会看上那种民妇……”   皇后凝视她的神情,不以为意似的说道:“既然不是就算了,不然的话,我倒是有些奇怪,王爷好好地呆在京内,若不是,也都是在塞外,怎么会忽然间跑到云州去认得一个民妇呢。”   苏千瑶身子猛地一晃,几乎坐不住似的。   皇后扫了她一眼,却假装没看到,又说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反正妹妹有身孕了,再多的狐狸精也都比不上你。”   苏千瑶镇定下来似:“我就想能跟堂姐一样,能够母凭子贵呢。”   皇后闻言,只觉得这话似有几分刺心,却只皱了皱眉,并没搭腔。   苏千瑶低头绞了绞手上帕子,忽然又道:“不过我怕没堂姐这样聪明……唉,堂姐,我听闻后宫里头也不怎地安稳,太子可好吗?”   皇后听了这个,脸色更冷了几分:“还好,就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妄图对拓儿不利……”   “那堂姐可要小心才是!”苏千瑶忙道。   皇后哼道:“这个你自然放心,有我在,谁敢动拓儿,我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苏千瑶听着这个阴狠声,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两人正说到此,外间有人进来,人影小小地,见苏千瑶在场,脸上便露出惊喜参半的表情,正是小太子刘拓。   苏千瑶见状,急忙起身见礼。   刘拓上前,分别跟苏千瑶和皇后见礼,便站到皇后身边去,又看向苏千瑶:“婶婶,王叔出征了?”   苏千瑶忙答“是”,刘拓却只是虚晃一枪,又问道:“那宝嫃……她还在你府上吗?”当着皇后的面儿,好歹把那声“姐”咽了回去。   皇后听了,便轻轻皱眉:“拓儿……”   苏千瑶笑道:“太子惦记她做什么?”刘拓扫一眼皇后,不安道:“多日不见,有些想念了。”   皇后脸上笑吟吟地,心头却一沉,便道:“拓儿,休要胡闹,怎么一见面就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何况是那种身份……行了,以后不许再问!你去见你父皇吧。”   刘拓小脸上的一喜悦一扫而光,低下头,默默道:“是,母后。”行礼过后,转身往外而去。   苏千瑶望着这幕,笑道:“堂姐,我将来的孩子能像是拓儿这么乖巧懂事就好了。”   皇后眉头又是一皱,这会儿却没上次那么隐忍了,漫不经心说道:“拓儿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是注定的九五至尊,当然要格外地懂礼识大体,别的……什么孩子怎么能跟拓儿相提并论呢。”   苏千瑶的眉端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继而又笑道:“娘娘说的对,是我失言了,只是嫉妒拓儿实在伶俐呢,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退回府了,改天再来见娘娘。”   皇后道:“那本宫就不留你了。”望着苏千瑶出了殿门,皇后脸上淡淡的笑意才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一抹冷笑,嘴角嗤了一声,以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攀扯太子……”   139、荣华:暂时没想好   宝嫃再见到顾风雨的时候,全没有认出那位贵公子似的男子就是那个曾被她误认为是乞丐的人。   把潦草疯长的胡须都刮没了,又换了一身衣裳,虽不是什么名贵的锦衣华服,却跟昔日那一身有着天壤之别,顾风雨出现的时候,宝嫃正在做一件小衣裳,——这是她最近用来打发时间的,权当是给未出生的小宝嫃宝嫃打算。宝嫃从窗口望见一名极为英俊的男子踱步出来,除了双眸似曾相识外,浑身上下都是一派陌生,宝嫃正在发愣,不知为何会有个陌生男子忽然闯了进来,就见到顾家的两个女娃儿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唤道:“叔叔……”   宝嫃这才知道是顾家的亲戚,便安心仍旧低头做自己的针线活,耳旁听着魏紫姚黄同那男子说话,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心中随意想道:“咦,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如此慢慢地过了一会儿,谈话的声音才渐渐没了,宝嫃正想歇息一会儿,却听到对面有人轻声道:“宝嫃娘子,别来无恙。”   宝嫃惊怔,抬头去看,却见正是跟魏紫姚黄说话的那位青年男子,宝嫃犹疑地看他:“你是跟我说话吗?”   他的眼睛里这才带了一丝笑意:“宝嫃娘子你不认得我了吗?当初在连家村,你对我有多次施饭之恩。”   宝嫃一呆道:“施……饭?你……你”一怔之下,目光对上顾风雨的一双眼睛,蓦地惊道,“难道你就是那个……”   话音未落,便又扫见顾风雨腰间的软剑,宝嫃一看,再无犹豫,惊喜交加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顾风雨望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眉眼盈盈里都是笑意,这一刹那就好像看到了万里晴空,他的心里也豁然开朗似的隐隐觉得欢畅:“宝嫃娘子,你终于认出我来啦。”   宝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是呢,是你……不过你怎么……就变成这样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风雨笑着,自然无法跟宝嫃说他原先身居高位的时候,是这时侯也无法相比的,只是欣慰于她能认出自己来:“让你受惊了……只不过,堂兄他非要我……”说到这里,英俊的脸上稀罕地浮现一丝羞赧之色,习惯了懒散落魄的打扮,忽然间如此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宝嫃这才想起方才魏紫姚黄叫他叔叔之事,便道:“对了,你跟顾大人是……啊你们都姓顾,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太好了!”   宝嫃从离开连家村就没有见过熟悉的面孔,忽然间见了改头换面的顾风雨,一时欢喜无比。   顾风雨见她对自己全无防备,也绝口不提自己骗她之事,心内反而有些愧疚:“宝嫃娘子,那一次……我……”   宝嫃道:“那一次?”   顾风雨硬着头皮:“那次我骗了王爷,把你带走……让你受了好些苦吧……”   宝嫃这才记起来,脸上的笑意略微敛了敛,随即却说:“那个啊……没事,反正已经都过去了,而且……我知道你或许不是故意那么做的……现在你回来了,应该、应该就没事了吧?”宝嫃心善,等闲不肯记人的坏,可是说到最后,却又有点儿心有余悸,担忧地望着顾风雨。   顾风雨见她如此大度,心中滋味难明,听到最后却也一愣,望着宝嫃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是怕自己又来掳走她呢!   顾风雨一时哭笑不得,急忙说道:“这次不会了……我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宝嫃娘子放心吧。”   宝嫃见他答应,才也松了一口气:“你不要再那样就好啦……我得好好地等夫君回来呢。”   顾风雨见她喃喃自语,垂眸之际面上又浮现一丝甜蜜之意,他一愣之下,便道:“宝嫃娘子放心吧,王爷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凯旋而归。”   宝嫃听了这一句,便笑眯眯地用力点头。   当下顾风雨便留在顾东篱府上,如此过了数日,就在外头为了赵瑜那道弹劾奏折而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造访,原来是王妃苏千瑶。   彼时顾东篱并不在府内,顾夫人闻言,便急忙出来相迎,不料苏千瑶却并非是冲她来的,而是想要见宝嫃。   顾夫人虽然不敢冒犯王妃之尊,也不知道苏千瑶究竟来意如何,但凭着女性的本能嗅到一种不祥之意,便在心里犹豫该找个什么样儿的借口推脱了,谁知苏千瑶道:“她好歹也是在王府内住过一段时日,难道本王妃亲自来看看都不行吗?”   顾夫人被她趾高气扬的气势压制住,只好道:“那……那臣妾陪王妃去……”   苏千瑶道:“我自己去便是了,不用顾夫人陪。”   顾夫人这下却不依了,大着胆子先出了门,只说:“王妃来了府内臣妾却不作陪话,老爷回来会怪责臣妾的。”   苏千瑶皱着眉看她一眼,哼了一声也没说别的。   两人往宝嫃的居所而来,苏千瑶看院落周围守卫森严,院子里头又有许多伺候的丫鬟之类,显然是顾东篱对宝嫃十万分上心,心中便更为不悦。   早在她们来到之前,顾夫人暗地里便指使了一个小丫头过来报信,因此宝嫃便早一步知道是苏千瑶来了,两人刚进院落之时,宝嫃在窗边看得明白,心里也猜到苏千瑶大概来意不善,便深吸一口气,迈步出来。   苏千瑶进了厅内,见宝嫃刚从里面转出来,两人初一照面,她一眼就瞧出宝嫃比之先前的面色更好了些,身段也略见丰润。   苏千瑶心中懊恼愤恨之极,面上却仍旧冷冷说道:“你在这里似乎住的不错呢。”   宝嫃对上她挑衅的眼神:“都是顾大人同夫人照顾。”   苏千瑶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落座:“听闻,你有了身孕?”   宝嫃微微一笑:“是啊。”   苏千瑶也冷冷一笑,见顾夫人站在旁侧,便说道:“顾夫人,这儿不用你相陪了,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说,你下去歇息吧。”   顾夫人本就知道苏千瑶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换在平日,自然是苏千瑶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可是此刻明知道苏千瑶似乎不怀好意,生怕宝嫃吃亏,便硬着头皮仍旧站在原地:“臣妾不累,相陪王妃是理所当然。”   苏千瑶见她仍旧如此,便转过头来,冷冷地望着她:“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顾夫人心里发颤,却还是站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宝嫃走到她身边,抬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既然王妃想跟我私下说两句话,那么夫人就先去歇会儿吧。”宝嫃说着,手在顾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按,示意她放心。   顾夫人同她四目相对,犹豫片刻,终于道:“好……吧。”   顾夫人行了礼,果真就退了下去,苏千瑶一挥手,跟随着她的侍女们也尽数退出门去,偌大的厅内只剩两人。   苏千瑶起身,几乎走到宝嫃的身边才站住了,说道:“你老实跟我说,出征的这个王爷,是不是真的刘凤玄?”   宝嫃闻言,便愕然看她,苏千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宝嫃只是沉默,苏千瑶低低说完,仰头又笑了两声,厅内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苏千瑶说道:“让我猜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了,是从他在宫内病了的那场,假的就变成真的了吧?”   宝嫃见她全然知情,若在昔日,早就忍不住,然而此刻经历过那么些匪夷所思之事,宝嫃生怕说错什么,也不愿意说谎,便咬着唇,不肯出声。   苏千瑶见她一直不说,便又道:“怪不得……他肯把你留在王府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或者他到底是个念旧的人,没想到,原来真相……只是因为他才是真的!”   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她语调低低地,到了最后一句,却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宝嫃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一步。   苏千瑶见了她的动作,便往前又道:“我说的可对吗?那个无耻下贱的假货哪里会有什么旧情……不过是个卑贱的草包而已,但是自从他从皇宫内回来,他就没动过府里的那些贱人,反而把你捧到了手心里,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宝嫃死死的咬着唇,望着苏千瑶狰狞的脸孔,轻声问:“你说的卑贱的草包……是指珏哥吗?”   苏千瑶一怔,旋即冷笑:“珏哥?你叫的可真亲热!”   宝嫃默然,苏千瑶凑近了,看着她嫩白的脸,咬牙道:“你跟那珏哥一样卑贱,你们本来应该生生世世地呆在那个的偏僻小村落里,但是却做出如此该诛九族的丑恶之事,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就像是一只可恶的丑陋爬虫,却妄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   宝嫃听到这里,就轻声地说:“我不是爬虫,也不卑贱,更没有想要飞上枝头。”   苏千瑶双眉一皱:“你说什么?”   宝嫃说道:“我说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苏千瑶见她神情平静,并不恼怒,便笑了出来:“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就跟那个骗子珏哥一样,怪不得你们会是夫妻,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令人作呕,简直令……”   宝嫃想了想:“你说珏哥不好,这么看不起我跟他,那么怎么会没有认出他来?”   苏千瑶怔住:“你说什么?”   “既然你都没有认出来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骂他跟我卑贱,分明都是一样的人,”宝嫃想着,又说道:“虽然先前夫君回到连家村的时候,我也没认出真假……可是后来……后来我知道了,就再也没有认错过,可是,现在你跟我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就不是珏哥了,那当时为什么你还是没有认出来?”   苏千瑶嘴唇一抖:当时听了廖涟泽的话,认定了凤玄是假货,她便极尽轻蔑刻薄……   想到她曾当着那人的面儿用极恶毒的言语咒骂,诋毁……那些话,她不敢想象对面那个竟是真的刘凤玄,想到那一幕她懊悔的几乎想要吐血。   苏千瑶咬着牙:“那是因为……他故意的……对!是他、跟你……故意骗我我才没有看出来!”   宝嫃看着苏千瑶变幻的神情,说道:“夫君真故意骗了你吗?”   苏千瑶身子一颤:当初凤玄从皇宫出来,对侍妾们各种冷淡,对她也是,她全不以为意,后来以为他是假货,指责他的时候……似乎他也并没有就说过一句他是连世珏这种话!   苏千瑶忍不住后退一步。   宝嫃道:“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情。”   苏千瑶震动,不可置信地望着宝嫃:“你说什么?”   宝嫃看她一眼:“我当初一心以为是珏哥回去了……后来、后来来了京城才发现原来他是王爷,不是珏哥,我……很害怕,也恨他……为什么要骗我,可是……其实他并不是要骗我,事实上在最初的时候他也说了自己不是珏哥,但是我好不容易盼了他回去,我太高兴、也太害怕会再不见了珏哥……到了京城后我明白一切后,虽然没有跟他说,可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会远远地离开他……”   “什么?”苏千瑶质疑地望着她,“你居然……他可是王爷……”   宝嫃摇摇头:“他是王爷,可是我的不是夫君啊,当时我想,他害我……害我……失了名节,我也不能再跟珏哥在一块儿了,我就只有……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怎么没去死……”苏千瑶恶毒地望着眼前的人。   宝嫃怔了一会儿,手抬起,在胸前一按,衣裳底下是那枚玉佩。宝嫃想到她同凤玄好不容易熬到柳暗花明的种种,不由一笑,才说:“是啊……我当时走投无路啦,真想即刻死了,可是……可是……幸好……”   苏千瑶妒恨交加地望着那一抹甜蜜的笑意:“你还不是贪图他王爷的身份,你想取而代之当王妃是不是?”   “不是,”宝嫃摇头,“我没有想这样,我喜欢跟他在起,是因为认定了他才是我的夫君……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苏千瑶只觉得她在胡说八道,怒道:“闭嘴!那我算什么!我才是大舜的王妃!谁也别想跟我争!”   宝嫃看着她:“我没有想跟你争王妃位子,我根本不喜欢这个地方。”   苏千瑶咬牙切齿:“那么你把他还给我!”   宝嫃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么,你是想要夫君,还是想要王妃的位子?”她稍微停了一下,又说,“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夫君仍旧以珏哥的身份跟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还想要我把他还给你?”   苏千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宝嫃却认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回答?”   苏千瑶握拳:“你这么问有何意义,他根本就是真的!真的便假不了,我何必回答如此无稽之谈!”   宝嫃望着苏千瑶的脸,轻轻地说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宝嫃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苏千瑶却忍不住:她看重的是王爷的这个身份,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很清楚,可是她受不了被一个村妇用这种看破的眼神望着自己   苏千瑶冲到宝嫃身边,说道:“你不要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情,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我告诉你……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是不会在乎的,何况不管是真是假,他很快就会是一个死人!”   宝嫃心头颤了颤:“你说什么?”   苏千瑶笑道:“你听得很清楚,那个混账他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宝嫃身子发抖,猛地叫道:“不许你这么说!”苏千瑶一挑眉:“我说怎么了,你是永远都等不到他回来的,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她笑着,附在她耳畔说道,“其实我跟他说过,不管王爷是姓刘还是姓连,王妃,始终只能是我一个,他死了倒是好,省得……”   苏千瑶还没说完,宝嫃一抬手,用力给了她一记耳光。   苏千瑶懵了,反应过来后便尖叫了一声:“你敢打我?”她的声音极尖细,在厅内回荡。   宝嫃气得脸色发白,握拳瞪着她道:“你再说一句,我就跟你拼了!”这刻,因里头动静太大,外面的侍女们纷纷进来,顾夫人并未远离,只守在门口,见状也慌忙跟着进门,却见苏千瑶捂着脸,而宝嫃握拳瞪着她,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顾夫人不由地目瞪口呆。   苏千瑶尖叫道:“反了反了!给我把这贱人拿下!”她带来的侍女们一听,便围了上来,要拿宝嫃。   顾夫人见状,不顾一切的冲出来:“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苏千瑶怒道:“本王妃无须跟你多言,给我把她拿下狠狠地打!”   顾夫人十分惊怕,颤声道:“快护着宝嫃娘子!”尚书府的侍女们听了,赶紧把那些王妃的侍女挡住。   苏千瑶怒不可遏,瞪着顾夫人道:“你是要逆命吗?”   顾夫人苦着张脸,但是她虽则慌张,却不敢退却,一溜小跑到宝嫃的跟前,挡在她身前,结结巴巴道:“王……王妃息怒,我家老爷有……有命……”   苏千瑶几乎跳脚:“你给我滚开!”   顾夫人见她似母老虎一般,便打了一个哆嗦。   宝嫃见她害怕,便拉住:“夫人,你不用因我为难。”   正在这一刻,却听得有人道:“这是怎么了!还不住手!”从门口进来两人,一个斯文,一个威武,一个贵气,一个锐利,却是顾东篱跟顾风雨,后面还跟着人,却是岳凌。   顾夫人一看自家夫君到了,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立刻飞扑了过去:“老爷!”   美人在怀,顾东篱咳嗽了一声,脸色几分尴尬,却仍温和问道:“夫人你无恙吗?”   顾风雨在旁边,目不斜视,扫了一眼看宝嫃无碍,便仍站定了,唯有岳凌飞奔过来:“宝嫃姐你没事吗?”   宝嫃对他一笑,这时侯顾东篱安抚了顾夫人,便道:“不知王妃驾临,有失远迎。”   “不用虚言假套,”苏千瑶望着顾东篱,余怒未休,“顾尚书,这个贱人打了本王妃,你是朝廷官员熟知律法,你说该如何处置!”   顾东篱道:“这……臣刚到,还不知发生何事,具体情形,也要等查验过后才论。”苏千瑶脸上那么清晰一个红手印,可见是宝嫃用力极大,顾东篱居然能做到视若无睹,也算是一种本事   苏千瑶气得哆嗦,道:“顾东篱,你是想袒护这个贱人吗?”   顾东篱道:“这……”正要再打太极,却听得旁边顾风雨道:“王妃?这里有什么王妃吗?”   顾东篱一听,心头猛地一震,便看顾风雨。   两人目光相对,顾东篱便对顾夫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顾夫人点头,唤着府内的丫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苏千瑶瞧着这一幕,却未反应过来,只怒道:“是你何人,胆敢在此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顾风雨一负手,淡淡然道:“苏小姐或许不认得在下,在下是前任虎牢副统领顾风雨。”   “虎牢副统领……顾风雨?”苏千瑶一皱眉,又冷笑,“好一个副统领,既然是虎牢副统领,自然该知道对王妃大不敬是个什么罪名。”   “这个在下自然知道,”顾风雨淡然不惊,“只不过,在下当初在虎牢任职时候,不巧正好知道了一些内情……自觉似乎并没有犯什么大不敬。”   苏千瑶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顾风雨的嘴角挑出一抹冷笑:“既然苏小姐执意要问,那么我就只能说了,当初您借助皇后之力强要嫁给王爷,成亲当夜王爷便不忿离开……此后王爷从边塞连寄了和离书信给王妃,王妃拒不接受,暗地里尽数付之一炬,可有此事?”   苏千瑶闻言,脸色陡然铁青:“你……你从哪里……听……听来的……”   因此事并非荣耀之事,因此她谁也不曾说知,而以凤玄的性子,自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没想到虎牢的人竟然知晓。   “王妃忘了虎牢最擅的是什么了吗?王爷同京内的联络书信,我们是不会放过的,”顾风雨淡淡扫她一眼,“王妃还想继续听吗?”   “你……你……”苏千瑶几分心虚,想要喝骂,却又有些无从出口。顾风雨见她如此,便又慢慢说道:“后来王爷见事情无果,便借回京之际,又同王妃说及此事,因王妃始终不答应,王爷便写了一封休书,谁知王妃竟将此事闹到陛下跟前,陛下将王爷喝骂了一番,休书也付之炬。”   苏千瑶身子一晃,几乎站不住脚,想要让顾风雨不要再说了,然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顾风雨看一眼旁边的宝嫃,又说道:“后来,就在长陵之战后,王爷……托人又给了王妃最后一封休书,王妃应记得此事吧?”凤玄的休书自是给了连世珏,借连世珏的手给王妃,这件事顾风雨自然知情,但也不能在此公开说个明白。   苏千瑶颤声道:“胡……胡说……无稽之谈!我没见过!”   顾风雨叹道:“王妃说没见过,原本是个好借口,倘若你仍旧将那休书付之一炬,倒不失为极好的计策,只可惜……这一遭王妃并没有当回事,也不曾再闹,便只把休书收了起来,——如今这休书在王府何处,王妃可要听我说出来吗?”   苏千瑶猛地喝道:“住口!”   顾风雨负着双手,缓缓说道:“当初王爷几次三番和离,那些信中说的也极为明白,甚至保证和离后不会耽搁王妃再嫁之事……有王爷作保,王妃纵然没有这个名头,也会另有明路,王妃却全不领情,后来王爷又修两封休书,足见王爷对王妃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些事世人虽然不知,身为虎牢副统领我却是一清二楚……古人云‘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你说是吗……‘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本来想明天再更的,不过上次因为请了假,但是有同学木有看见,还等到凌晨一点。。摸啊,有时候请假会在文案上标明的,大家留心哈   为了不让空等一场,虽然晚了,却还是发吧XD   第一百四十章 荣华:暂时没想好   苏千瑶回到王府后,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把在尚书府里听到顾风雨说话的侍女们尽数处死。   先前“神武王爷”在府内,她尚也不敢如此,但是现在整个王府只有她高高在上,何况如今已经是迫在眉睫,因此苏千瑶将此事决断的干脆利落。   而对宝嫃来说,顾风雨所说的这件事,虽然是头一遭听到,但却并不觉得多意外,且宝嫃所关心的也不是这点。   苏千瑶这件事暂且平息之后,另一宗的影响是:顾夫人对宝嫃简直崇拜有加。   顾夫人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娇生惯养,又并未经历什么波折风雨,性格极为简单,对她来说,能够鼓起勇气拦着苏千瑶已经是极不容易,全是怕顾东篱会责怪她没护住宝嫃,另一方面则是真个担心宝嫃应付不来王妃,她却做梦也想不到,宝嫃竟全没吃亏,反而那般大胆地、竟狠狠地打了王妃一巴掌。   只不过这件事儿不好对人宣扬,顾夫人只好暗地里乐。   宝嫃却依旧如昔,这数日来便做了几件小婴儿穿的衣裳,她闲着无事,因觉得那只小老虎给了凤玄,闲暇的时候,便又巧手做了一只。   顾东篱两个千金见了,极为喜爱,你争我抢,宝嫃想给她们两个一人做一个,顾夫人却怕她太劳累了,主动对两个女儿许下豪言壮语,要替她们一人做一只。   宝嫃便点拨教顾夫人做针线,奈何顾夫人全没有碰过此物,倒是先把手指头扎出几个洞来。   幸好她虽然生疏却并不娇气,到底还是做了两个东西出来,只不过并不像是老虎,也不像是猫儿狗儿,整个儿一个四不像,勉强能看出四肢跟轮廓,尾巴也是长长短短的。   两个女娃儿虽然对此物感到“惊疑”,但到底是娘亲亲手做出来的,便也高兴收了玩儿。   宝嫃无事的时候,就想到苏千瑶所说的那句话,想到一个“死”字便一阵心跳,连带着不舒服,似乎连肚子里的孩儿也跟她一样担心凤玄。   如此又过了半月,边疆传回消息,——神武王爷败退的讯息极快地便在京城内散播开来。   不仅如此,有人甚至已经预言这一的次战况不妙,并且连凤玄出征前曾受了伤双腿也无法动弹事都传播开来,且极尽详细极为逼真的。   这样一来,一些不知内情的百姓顿时也跟着惶惶然,还有另外一部分却坚持不肯相信……然而流言真真假假,甚嚣尘上,许多人从坚决不信转作松动……   消息自然也传入尚书府,底下的奴仆们已经传遍了,但因为顾夫人的吩咐,故而没有人敢当着宝嫃的面儿说起此事,宝嫃自也不知。   只不过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天魏紫和姚黄钻到花园里玩耍的时候,听了几个丫鬟暗地里的议论,姚黄不懂这些,拉着魏紫要走,魏紫也是似是而非的,便觉得无趣,两人正欲离开,却听那几个丫鬟又道:“夫人说严禁我们在宝嫃娘子跟前提及此事,却不知道是为何?”   “这个的确是有些古怪,你们说,这位宝嫃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上回王妃来府上也巴巴地去见了她。”   “看起来不似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举止……也不像是高门内眷。”   “王妃来看过,这回夫人还说不许让我们提及王爷吃了败仗的事,难道宝嫃娘子是跟王府有关?”   两个小丫头听得疑心重重,从花园跑到屋里,见宝嫃仍在缝衣裳,姚黄便问:“姨姨,什么是高门内眷?”   宝嫃也觉得这个词儿十分陌生,可这些日子好歹也接触了“一些”,便思忖说:“姨姨也不太懂,大概就是很富贵人家的女子吧。”   魏紫问道:“姨姨是神武王府的内眷吗?”   宝嫃怔了怔:“什么?”   魏紫还有些犹豫不敢说,姚黄年纪小,性子单纯,生怕宝嫃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知道,便小声地道:“方才在外头听她们说王爷吃了败仗,还说……娘叮嘱了,不能跟姨姨说。”   宝嫃身子猛地一抖:“什么?”   魏紫见宝嫃的脸色不好,心里也觉得不对,就推姚黄:“不是说不要乱讲吗?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姚黄差点儿被推倒,呆了呆,有些害怕地样子,就想哭。   宝嫃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过来扶住姚黄:“没事没事,姚黄不哭。”   姚黄眨巴着眼望着她,眼睛里已经冒出泪花来,宝嫃又把魏紫拉过来:“阿紫是姐姐,不要对妹妹这么凶,知道吗?”   魏紫也有些后悔,忐忑看着宝嫃,小声地说:“好的姨姨,不过……娘亲说过不能说,娘亲知道了,会不会打我们……”   姚黄一听,更害怕了,随时要哭。   宝嫃望着两个丫头天真的脸,勉强一笑,把姚黄抱入怀中:“你们娘亲很疼你们的,怎么会打你们?还有,这里没有别人,这件事姨姨不会跟任何人说,你娘亲自然也不知道的……你跟妹妹也不要去说好吗?”   魏紫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用力点头:“好的姨姨!”   姚黄听姐姐答应了,才也不哭:“好的……”   两个孩子去了心事,就开始心无旁骛地玩。   宝嫃拿起针线,勉强缝了几针,手指却总是不听使唤地抖。   宝嫃把布料放在膝上,双手交握,用力捏着手指,只觉得手指僵硬而冷。   两个小娃儿玩够了,便有丫鬟来请了回去。   宝嫃见她们走了,便把针线放下,回到里屋去躺了一会儿,片刻后太医送了药来,宝嫃端起来依旧喝了,太医请了脉,说了几句好话便退了。   宝嫃察言观色,见太医望着自己时候的神情虽然依旧,但目光之中却若有若无地多了一丝似忧虑似担忧之色。   宝嫃喝过了药,便又在嘴里含了一颗酸梅压着那股苦味,也压着胸口隐隐地翻腾。   这夜,宝嫃睡的不能安枕,到了半夜,却被噩梦惊醒,耳畔依稀听到沙沙地声响,宝嫃惊地爬了起来:“是什么声音?”   外间守夜的奴婢听了,急忙爬起身来:“娘子,是下雨了。”   “下雨了?”宝嫃有些发呆。   “是啊……马上就要开春儿了,天气也暖和了不少。”那仆妇柔声回答。   宝嫃重新躺回去,手中抱着那个新做好的小老虎,心中想道:“又下雨了……当时跟夫君第一次见面,就是下着那样的大雨……”想到往事,几分甜蜜几分心酸,落下的泪打在小老虎的头顶,又极快隐没。   宝嫃低头,手在小布老虎的头顶摸了摸,又低头亲了一口:“夫君,你定要好好地,好好的回来……我跟宝嫃宝嫃等你呢。”小布老虎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呆怔天真,被宝嫃抱着靠在胸前,相偎相依。   次日,岳凌来见宝嫃。   岳凌早就知道外头众说纷纭,然而在宝嫃跟前却是滴水不漏,绝口不提。   宝嫃自也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沉默中岳凌望着宝嫃把小布老虎放在桌上,他便笑着拿到手里:“宝嫃姐,这只新的比那只旧的好看多了。”   “啊,是吗?”宝嫃有些心不在焉。   岳凌说道:“就是你给太子的那只啊……说起来,我好久没看到那个小家伙……咳,太子殿下了,怪想念的。”   宝嫃听到他提起刘拓,便道:“是啊……”眼前浮现刘拓的小脸,宝嫃忽地问道:“小岳,太子知道我们来了尚书府吗?”   岳凌不以为意说道:“我看不会知道吧?谁会特意告诉他啊。”何况并没有人知道宝嫃的真实身份,那些外人更是无从提及了。   宝嫃听了这一句,皱着眉,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勉强缝了一针,就问:“那你说……太子会不会去王府看咱们呢?”   岳凌把玩着那小老虎,闻言道:“那小子……殿下他那么喜欢宝嫃姐,当然会去。”   宝嫃本也是这么想,可是听到岳凌亲口说出,不知为何心里极为不安,手下缝了几针,歪歪扭扭的。   宝嫃察觉自己有些心慌意乱,索性停了,定定地望着窗口想事情。   岳凌见她出神似的,便问:“宝嫃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想念太子了?”   宝嫃咬了咬唇,说道:“小岳,王妃是皇后的堂妹是不是?”   岳凌点头:“是。”提及这些外戚,又想到那天顾风雨说的,岳凌不免面露轻视之意。   凤玄的威名在大舜无人不知,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连择妻的一权力都没有,却被做主许了这样位不贤惠的王妃。   岳凌跟所有信服神武王爷的人一样,视凤玄为天神,如今得知内情,心中自然大大地替凤玄不忿。   宝嫃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竭力想一了会儿,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可是心里仍旧难以安定,便又随口说:“听说当初王爷的亲事也是皇后出力……那么王妃跟皇后一定很好吧?”   岳凌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曾经听军师说,其实王妃跟皇后倒是不怎么对付,好像……王妃想嫁给王爷,王爷不答应,王妃就去求皇后做主,没想到皇后不理……后来,还是苏家的家长出面,皇后为了大局着想,才肯帮忙,让圣上赐婚的。”   宝嫃听着这些,记起凤玄也曾跟她如此说过,便只点点头。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宝嫃便想到凤玄战败的那消息,想到这件,便又想起前些日子苏千瑶在耳畔说的那些话。   宝嫃心里砰砰跳,心想:“为什么王妃口口声声说夫君会死?现在想想,她那种口吻,却不像只是诅咒的语气……倒像是她知道一定会似的……”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痛,面色不由也变了变。   岳凌见宝嫃不语,便问道:“宝嫃姐,你问这些做什么?不过说起来……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王爷居然会摊上王妃那么歹毒的人,可真是老天不长眼啊,宝嫃姐你可知道,我听顾大哥说,那个女人前日一回王府,先把那些跟着她的侍女杀了。”   宝嫃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岳凌道:“还不是怕她们知道了她那丑事会四处乱说?所以干脆杀人灭口,那种女人……作出这种事来可一点也不稀奇,心毒的厉害呢,你就看当初她那样对王爷就知道了……我看,她消停不了,怕是更仇视你了,顾大哥叮嘱我要好生护着你呢。”   宝嫃听岳凌碎碎念的说到这里,心里于混乱之中闪过道一光,来不及多想,冲口就说道:“小岳,你能不能传个信给太子,让他不要去王府找我?”   岳凌愕然:“啊?”   宝嫃握着拳,皱着眉竭力地想,可是却想不到什么理由,就又重复说道:“我只是……不想他去王府,不能让他去……”   岳凌听了,虽然起初有些不太明白,但他也不笨,想了想,就说:“宝嫃姐,你是怕那个女人对小太子不利吗?”   宝嫃望着岳凌,犹豫着点点头: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只是一种本能似的,不愿刘拓去那里。   毕竟现在王府,凤玄也不在,她也不在,让刘拓那个小孩儿去……   岳凌见她果真担忧,便安抚道:“宝嫃姐,你别怕,放心吧!太子年纪虽然小,可是却聪明的紧,何况他出宫话,还有许多大内高手陪着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岳凌说着,又笑道:“那个女人虽然狠毒,不过应该不会对太子下手吧?她要真是那样,得罪了皇后跟皇上,她可不是自取灭亡吗?除非她是疯了。”   宝嫃见他说头头是道,便静了下来。正在这时,却听到门外有人道:“谁自取灭亡……疯了?”说话间,一个魁伟的身形便迈步进来,原来是顾风雨来了。   141、荣华:暂时没想好   就在神武王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被剥了官服一身素衣的赵瑜由虎牢的特使押解回京了。   事实上,倘若是认得赵瑜的人,譬如赵翰林夫妇,或者宝嫃,见了赵瑜的话,会惊奇的发现,赵公子身负“死罪”千里迢迢被押回京,然而面上却没什么憔悴之色,甚至更显得有些神采奕奕,异常精神。   赵瑜身边的虎牢特使,亦是一位熟人,蓝雪尘望着赵瑜双目炯炯之态,语带讥讽道:“若是我朝官员被押解回京都是如赵大人这般风采,那我们干这些差使的人可真是轻松多了。”素日押解回来的重犯,不是愁云惨雾就是寻死觅活形容枯槁,如赵瑜这般的奇葩委实少见。   赵瑜听蓝雪尘如此说,却不着恼。   赵瑜初次见到蓝雪尘之时,着实惊啧了一把,在他眼里,已经把容貌出众的蓝雪尘自动划归到可与之交往的范围内,谁知对方却似并不领情。   赵瑜热脸贴个冷屁~股,也渐渐摸透蓝雪尘的脾气,只觉得这少年美则美矣,但总欠缺一点什么,且戾气太盛,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如此一路走来,赵瑜已经灭了同蓝雪尘结交的心思,只觉得世间有一种遗憾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蓝雪尘空生了一副好相貌,但还不如面目可憎的赵忠知心知意。   赵瑜一想到赵忠,不由地开始怀念留在乐阳县的忠仆了,当时赵忠听闻京城派来的押解使者到了,便即刻逃之夭夭去了乡下,托宝嫃如捎了个口信,只说自己忽然之间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厌倦了京城的繁华,于是这一趟就不能陪公子了,请赵瑜自己多保重。   赵瑜半真半假地唾弃了一番赵忠,临行之前,宝嫃如和捕头李明以及几个捕快一起来给赵瑜送行,宝嫃如抱着个包裹来送行,道:“大人,真的不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赵瑜看看旁边写着满脸冰霜的蓝雪尘,道:“此行危险,你一个小女孩子,还是不去为妙。”   宝嫃如叹了口气:“大人,那你回去的话,见到我姐姐姐夫,跟他们说声儿,家里的人都很惦记他们,让他们早点回来,好不好?”   赵瑜道:“这个是自然了,放心吧。”   蓝雪尘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到这里,便插嘴:“丫头你姐姐姐夫是谁?”   宝嫃如见这人生得俊俏,跟女孩子似的,便先生三分好感,刚要开口,赵瑜便道:“宝嫃如啊,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吧……赵忠那个狗腿躲在哪里?”   宝嫃如吓了一跳:“躲在……大人你怎么知道忠哥在……”   赵瑜鼻孔朝天:“大人我素来神机妙算,什么不知道?”   李明在旁笑道:“忠哥躲得那样明显,大人必是早就看到了的。”   宝嫃如闻言回头望树林里看了一眼,却见赵忠躲在一棵树后面,大概最近吃得极好,身材胖圆不少,区区一棵树竟遮挡不住赵爷的魁伟。   赵忠正在偷瞥此处,见宝嫃如回头,就知道破了行藏,便咧嘴冲着自家主子尴尬一笑。   宝嫃如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蓝雪尘哼了声:“藏头露尾的。”   赵瑜觉得这一句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便看蓝雪尘一眼:“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蓝雪尘懒洋洋道:“主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狗很快也是丧家犬。”   “话不能这么说,”赵瑜并不恼怒,“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蓝雪尘见他酸溜溜地,便哼道:“京内的人都给赵大人的折子吓得魂不附体,赵大人可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吟诗,光是这份大心,就叫人佩服佩服。”   赵瑜笑:“好说好说。”   赵瑜便跟着蓝雪尘上路,走出百米远,听得后面赵忠吼了声:“公子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啊!”   宝嫃如听了,也跟着扯着嗓子喊:“大人我们等你回来啊!”   赵瑜感慨万千,本想头也不回地做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英勇状,谁知道却听到身后有更多声音此起彼伏地叫:“大人,大人请留步……大人我们等你回来啊!”   赵瑜回头,惊见大路上来了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地赶过来,原来是乐阳县的百姓赶来送别。   这时侯天色绝早,平日里百姓们多半还在睡梦中,赵瑜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大批百姓前来送别,一时呆在原地。   场景之感人,难以尽述。   赵瑜再上路的时候,心头百般唏嘘,眼角也带了一丝可疑之物。   蓝雪尘自始至终只是旁观,并未出声,一直到此才道:“看不出赵大人在此地很得民心。”   赵瑜这回倒是没有浮夸,老老实实回答:“为官者自然要为民做主了……应该的。”   蓝雪尘看着他,便挑了挑眉。   赵瑜被押回京,乐阳县的县务暂时交给邻县县官同乐阳县的师爷代办,   赵瑜一进京城,即刻被扔进了刑部,自然没有机会去打探宝嫃如何。   而宝嫃人在尚书府,知道的事情也极有限,更是也轮不到赵公子回京的消息吹进来。   且说宝嫃担心小太子刘拓,正跟岳凌说着,顾风雨从外而入,见他两个说话,便问。   岳凌便把宝嫃担忧说了一遍,顾风雨听了,神色如旧不见大变,只是对宝嫃道:“宝嫃娘子且安心,我会多留意此事的。”   宝嫃见他亲口应承了,便也没有再说。   也不知是否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宝嫃近来在想念凤玄之余,便格外地想念刘拓,总担心他会有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晚间竟也做了个关于小太子的噩梦。   次日宝嫃醒来,眼皮乱跳,想来想去,便叫岳凌去找顾风雨,一刻钟功夫岳凌跑回来,说顾风雨已经出府去了。   宝嫃心中忐忑,但顾风雨行踪飘忽,却也没有法子,如此一直等到中午,才见顾风雨前来,原来他一回来后听说岳凌来过,便知道有事,直接就过来此处。   相见罢了,宝嫃说道:“顾大哥,我总是担心太子,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跟他说一声……起码让他知道我不在王府里了……好吗?”   先前宝嫃以“大哥”称呼顾风雨,顾风雨一头汗,哪里敢当,他是见识过凤玄怎么对待宝嫃的,也自知在凤玄心中宝嫃是何等身份,她才是凤玄自己认定了的人,不是苏千瑶那等用尽手段枉费心机的货色。   然而宝嫃不似那些自诩高贵之人,更不懂什么身份等级,知道顾风雨不是坏人,又见他年纪比自己大,先前彼此也认得,自然要叫一声“大哥”才妥帖。   顾风雨没法儿跟她讲究这个,只能暂时应着,只不过宝嫃每次喊他的时候,他都会急忙站直身子略微行礼以示不敢当之意。   顾风雨便道:“宝嫃娘子,早上我便是去做这件事的……只因我听闻太子殿下今儿会出宫,我便担心他会去王府,因此斗胆前去想要通知……”   “那他知道了吗?”宝嫃忙问。   顾风雨摇头:“我虽然想法儿接近了太子,也跟他说了宝嫃娘子你如今不在王府而是在尚书府,不过……唉,太子他不信我。”   宝嫃很是意外:“啊?”   顾风雨些许为难:“我看太子固执的很,最后还是往王府去了……我不放心,就跟了一路,见暂时还没什么大碍,就先回来。”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而有些奇异。   宝嫃却没留意到这个,只听太子无碍,就略微松了口气:“没有什么大碍就好……”   顾风雨却并无放松之态,只是问道:“宝嫃娘子,我还需要再回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太子信我?”   宝嫃听他还要回去,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被他问的一愣,喃喃便道:“法子?什么法子呢……”   顾风雨解释说道:“太子不认得我,他对我心存戒备也是有的,宝嫃娘子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太子一看就知道我是跟你认得的?”   宝嫃听到“信物”两字,心头一动,忽地跑到桌子边上,便把那只缝好的小老虎抱住,又回到顾风雨跟前,把老虎递给他。   顾风雨手中握着一只小布老虎,微微发怔。   宝嫃说道:“你只要拿这个给太子看,他就知道你是认得我的……”   顾风雨踌躇。   岳凌见状,便也笑道:“是了宝嫃姐,你先前做的那只岂不是跟这个差不多的?那小家伙精明着呢,一看就知道。”   顾风雨闻言,这才放了心,便急忙把小布老虎收下,道:“事不宜迟,那我先告退了……宝嫃娘子不必担心,太子一定无事的。”向宝嫃一抱拳,转身出门而去。   宝嫃同岳凌送走顾风雨,便自留在尚书府等候消息。   而此时此刻,刘拓正在王府之内,吃茶尝果子。   且说刘拓为何不肯相信顾风雨,一来是因为生于皇族,戒备心自是极强的,二来顾风雨说宝嫃在顾东篱府上,刘拓一听,就有些忌惮。   但凡是学生,总归是对于老师有些敬而远之的心理的,刘拓更是,这回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了宫,实在不想再自投罗网到顾东篱跟前去,倘若顾风雨说别人府上,刘拓或许还会再考虑一下。   先前小太子摇摇摆摆来到王府,进门之后,便直接熟门熟路地去找宝嫃,谁知自然是扑了个空,刘拓想起顾风雨的话,心道:“难道宝嫃姐真个在顾老师府上?只不过为何要去那里呢?”   正疑惑中,思忖着要不要真个去顾东篱府上一趟,却有个丫鬟来,道:“太子,王妃知道太子来到,特地命人做了好些点心,请太子过去呢。”   刘拓道:“孤不饿……还有事呢!”便带人要走,出了院落刚走一会儿,就见苏千瑶迎面而来,笑容满面:“拓儿,怎么刚来了就走呢?”   刘拓道:“婶婶,我出来半天了,怕母后担忧,还是先回宫了。”   苏千瑶面露惊奇之色,道:“这个可如何是好?我刚才听说拓儿你回来,就特意命人往顾尚书府上去一趟……”   刘拓一听,急忙问:“去干什么?”   苏千瑶道:“拓儿,婶婶当然知道你是来找宝嫃的,见不到岂不可惜?于是就派人去请她回来,好让你见上一见啊。”   刘拓闻言大喜:“可是真的?”   苏千瑶道:“婶婶骗你做什么?走吧,婶婶带你到里头坐坐,估摸着送信的人脚快的话,这会儿要到尚书府了,你现在走,就会跟宝嫃错开了,她来了见不到你,失望不说,估摸着还会以为我骗她来呢。”   刘拓虽然聪明,到底年幼,又不肯错过宝嫃,又不愿去尚书府,苏千瑶如此一说,却正中他下怀,于是便道:“那么我就再坐会儿也无妨的。”   刘拓身后跟随着两个内监,见状一人便道:“殿下,奴婢斗胆说一句,咱们出来已经半个时辰了,给娘娘发现的话……”   刘拓一听,有些踌躇。   苏千瑶哈哈一笑,抬手握住刘拓手腕,笑着说道:“我说公公,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等会儿吃完了点心,见过了人,我亲自送拓儿回宫去,堂姐要责怪就责怪我,绝对怪不到拓儿头上来。”   苏千瑶如此巧舌如簧,刘拓去了心事,便笑道:“婶婶,你打算的真周全啊。”   苏千瑶望着他,笑吟吟地:“那是当然了,你叔叔又不在,婶婶自然就得多劳碌些了。”   此刻,顾风雨从宝嫃那取回小老虎,极快地掠过街头,往王府而去。   京城内一派平静,大家伙儿都在传神武王爷吃了败仗的消息,接下来又开始传那弹劾杨相的罪魁祸首小县令入京的消息,有人甚至开始猜测赵瑜是什么时候被斩首示众。   在被谣言、流言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占据的京城,没有人知道,今夜的京师,一些掌握天下命脉的人皆无眠,因为在以后的史册上,会永远地铭记这一天:   光圣三年二月二十七日,九门副指挥使率众谋逆,封锁九城,同宫内逆贼勾结一党自正阳门攻入皇宫,城内诸多官员被害,宫内太极殿、皇后寝宫被焚……史称“朱雀之变”——   142、荣华:暂时没想好   史册上并没有说的还有很多,譬如在朱雀之变的当夜,太子刘拓失踪。   对于太子失踪之事,史官并非不知,而是不敢写。但史官自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有些事情却是真个不知,――譬如几乎是同一夜,在京城里的顾尚书府中,也少了一人。   话说从头,且说顾风雨赶去王府试图找寻太子刘拓,谁知人在王府中却意外地遇到拦阻。   顾风雨的轻身功夫本已经算是一流的,若是有心要避开耳目,除非是面对凤玄这等高手,等闲之人是无法看破他行藏的,谁知在王府内竟遭遇意外。   一声“有刺客”,竟跃出数个侍卫,个个身形矫健,显然是高手。   顾风雨见这阵仗,心中便想:“宝嫃娘子担忧的果真没错,这些人不似王府中的,只不知太子如今何处究竟如何了……”   刹那间双方便交上手,顾风雨心中记挂着刘拓,无心恋战,便且行且退,谁知这些侍卫穷追不舍,且又难缠的紧。   顾风雨奋力使出平生所能,才暂时将他们击退,挥剑断后纵身跃离,而就在他腾身而起的瞬间,不知从何处射来数支冷箭,如跗骨之蛆般袭来。   顾风雨大惊,软剑如电,斩落大半,然而有一支箭却仍擦着他肩头而过,幸喜未曾射中,虽则如此,顾风雨仍惊出一身冷汗,不知这么多高手究竟是从何而来。   顾风雨摆脱追兵,还想着找一找刘拓,谁知走了会儿,忽地觉得双腿发软,眼前亦一阵发花,顾风雨大惊,这才知道着了道,――多半是中毒了。   只不过这毒从何而来?顾风雨将软剑往腰间一缠,正要查看全身,却听得有些侍卫的声音叫道:“往这边看看!”   顾风雨知道追兵又到,瞬间犹豫是要死战一番还是趁早离开,身旁却又有个声音轻轻响起,说道:“跟我来!”   那人靠近的时候,顾风雨正在看向追兵来的方向,察觉身后似有人来到,还以为是敌人。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手却无声无息地按上剑柄,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鼻端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顾风雨心头一怔,继而便听到那人声音。   就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顾风雨的手指在剑柄上一搭,便又滑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体力不支亦或者心神大乱。   那人见他不动,抬手握向顾风雨的手腕,拉着他便往后退。   顾风雨勉强撑着跟在身后,所幸那人走了不一会儿便停了脚,只听得“吱呀”一声,却是房门被推开。   那人领着顾风雨走到里间,命他坐在床边,转头看他脸色白里泛着黑气,身子一颤,来不及说话,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举手便点了他身上数处穴道,动作一气呵成利落之极。   此人做完这些,便把顾风雨肩头衣裳用力扯开。   顾风雨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管这些做什么?我若死在这里,岂不是正如你的意?”   那人正在看他肩头伤处,原来先前那支箭擦过顾风雨肩头,虽不曾射中,但却仍有些微擦伤,而那箭上的毒何等厉害,顿时之间便扩散开去,伤处已经发黑。   那人听了顾风雨说了这句,手指一抖,却道:“我就是不想让你死,死反而是轻易的,我想让你活着……活活地捱苦受难。”   顾风雨额头上已经有汗渗出,闻言便看向她:“真的吗?那你现在把我交出去……保管我受得苦更比这个厉害千百倍……”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收敛,此刻外头却已经传来侍卫的脚步声,隐隐地有人道:“这边看看!”   那人听了,双眉一扬,瞪着顾风雨,咬牙道:“给我闭嘴!”说罢双拳一握,起身要走。   顾风雨抬手便握牢她的手腕:“你就是口是心非……你不过是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那人身子一震,背对着他咬了咬唇,极美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旋即低声道:“你却是想让我跟你一起生不如死,是不是?”   顾风雨怔了怔,她一翻手,便挣脱了去,这功夫,就听见外头有人道:“进这房子搜搜!”   房门被推开,有几个侍卫冲了进来,两人往内室而去,刚走一步,却听里头有个极好听的声音低低道:“什么人……”   头前几个侍卫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却见面前出现一个极美的女子,素衣如雪,貌美如花,娇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眼神却朦朦胧胧地,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几个侍卫均是一愣,却见两个丫鬟从侧间跑进来:“你们是什么人……乱闯什么,三夫人身子不好,正在静养,你们这样进来惊扰了夫人,又病发该如何是好!”   一人拦住侍卫,一人去扶那女子。   原来那从里头出来的正是神武王的三夫人,三夫人被丫鬟扶着,抬手在唇边一遮,便咳嗽了数声,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丝奇异的晕红,显然是身子不好:“不要吵,先问问他们有什么事……”   几个侍卫都被三夫人的美貌惊艳到,又见她声音气若游丝,举止又娇弱无依,他们便连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几分,其中一个压低了声儿道:“是王府来了个刺客,我们正在追赶捉拿……”   三夫人一听,微微惊呼:“什么……刺客……”   双眸一闭,气息不稳,身子晃了晃,便靠在门扇上,胸口起伏不定。   丫鬟急忙来救:“夫人,夫人!”另一个道:“我去找大夫!……你们还不快走,刺客没出现,你们倒来捣乱,看把夫人吓得!”   侍卫们见这三夫人从里头出来,听到刺客又如此模样,便无心再进去探,唯有一个大胆说道:“里面还没有搜……”   三夫人垂头轻咳,断续说道:“妾身、先前正在歇息……既然众位不放心,那……”   侍卫们见她竟痛快答应,几个人犹豫一阵,一个人道:“不如看一眼……”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到底走上前来,并不入内,只在门口上一站,望内扫了一眼,回头道:“没有人!”   侍卫们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退了出去,两个丫鬟行了礼,也自退了。   三夫人打发了这些人,见房门重新紧闭,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那惹人怜爱的娇柔之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疲惫跟冷漠的表情。   她回过身往里屋而去,迈步进了门,果然见里头空无一人。   她意外之余,脱口道:“难道……该死的!”只以为顾风雨负伤离开,她转身要去找顾风雨,冷不防身后有人扑出来,张开双臂便将她抱住。   三夫人一惊,却也认出这人正是顾风雨,她还来不及说话,人便被顾风雨抱得牢牢地,失而复得,一时无措。   顾风雨抱紧伊人,俯首在三夫人耳畔,喃喃地说道:“素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你心里还有我……”   三夫人身子发僵,竟无法动弹,感觉顾风雨将她压在墙上,他的唇在她的耳畔用力吻下,而后便又滑到唇边,吻住她的唇。   久违的气息令她几乎失去反应,一直到感觉他的双唇异常滚烫才惊醒过来,三夫人用力一挣,便将人推开,挥手一个耳光甩过去,低低叱道:“顾风雨!”   顾风雨本就中毒支撑着,被她一打,整个人往后便倒。   三夫人恨他轻狂,也不去扶,任凭顾风雨跌在地上。   三夫人见顾风雨不动了,才上前,见他双眸紧闭眉头皱着,无声一叹,手在袖底一翻,便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来,这匕首她素来藏在袖内,――方才若是那些侍卫没被骗住的话,她便会用最后杀招。   顾风雨半晕半醒,动弹不得,隐约看她手中握着一把极亮的匕首,便低低道:“素雪……你真的还那么恨我吗?”   三夫人握着刀柄逼近了他:“是啊,我是恨不得……”   顾风雨脑中发昏,叹了声,意识有些涣散,昏昏沉沉说道:“如果杀了我能消去你心头之恨……你就、动手吧……我情愿死在你手中……”   三夫人望着顾风雨,目光复杂之极,她咬了咬牙,匕首往前一划。顾风雨只见眼前一道刀光雪亮闪过,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143、荣华:暂时没想好   将近四年之前,三夫人尹素雪还不是神武王府的三夫人,而只是虎牢之中的一员。   当时她刚完结了一宗案子从云州进入京城复命,那时候,顾风雨才刚刚升任虎牢副统领,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尹素雪阴差阳错里同顾风雨照了面,顾风雨当时一眼便看上了这个貌若天仙实则心狠手辣的女子。   只不过尹素雪并非是那些想要巴结他的达官贵人官宦之女,虽然在虎牢中职位低微,却也并不稀罕顾风雨的垂青。   顾风雨几度示好都碰了壁,然后在失败了无数次也听了无数同僚嘲笑之后,顾风雨做了毕生最错的一件恨事。   只不过,他明知道是错……但就算是时光倒回让他再选一次,估计他仍旧会照错无误。   顾风雨以自己的权势威逼尹素雪,且以她的家人要挟,尹素雪迫于无奈答应下嫁,却不肯跟他同床,顾风雨在一次酒后便用了强。   尹素雪生得柔美,却是个极为倔强的性情,此后顾风雨虽然百般弥补,却无法再让她回心转意,加之他也不是那种习惯向女人低头的男人,三年之中,两人之间的裂隙便越来越大。   一直到顾风雨因为刺杀凤玄之事倒台,――他原先留在京内,还有些指望,谁知道尹素雪很快地便“委身”给神武王为侍妾。   顾风雨猜她大概是恨极了自己,又或者是真的贪恋上了神武王……他曾经暗中去找过尹素雪,后者却对他十分绝情地冷嘲热讽了一番,顾风雨大大受挫,又思及自己此刻地位不比从前,自无法给予她更好的,便未再苦缠。   正好赵翰林托他去保护赵瑜,顾风雨便心灰意懒地离了京。   这些内情,顾风雨在连家村相逢凤玄的时候只字未提,一来是因为男性的尊严都丢尽了,他委实地难以启齿,而另一方面,因为这自巅峰跌落,也让他的心境发生极大变化,隐隐觉得尹素雪如此,其实跟他当初的所作所为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虽然伊人移情别恋委身他人,但是顾风雨却仍旧对她难以忘怀,以至于当蓝雪尘说尹素雪落难需要他相救的时候,他竟为她而出卖了凤玄跟宝嫃。   一直到如今。   顾风雨悠悠醒来,眼前一片黑暗,他试着活动手脚,却发现竟然能动,当下便一运气,翻身而起。   顾风雨环顾周遭,发现自己仍在尹素雪的房中,他把自己同尹素雪相遇,后者带他回房……拔刀……一系列过程想了一遍,一时有些震惊,一时又有些欣喜若狂。   顾风雨坐了片刻,猛然间才想起自己来王府是另有要事,他一拍额头,正要下床,却见房门打开,有一人闪身进来,见他起来了,略有些惊讶。   顾风雨见她居然换了一身黑衣劲装,显得很是利落,却衬得脸儿格外地白,眼前一亮便脱口叫道:“素雪!”   尹素雪冷冷看他一眼:“没死的话就赶紧下来吧!”   顾风雨欢喜地翻身下地,刚要走过去,尹素雪退后一步:“顾风雨,我没空儿跟你折腾,我问你,你进府来做什么?”   顾风雨毫不犹豫道:“救太子。”   “你知道太子被如何了?”尹素雪挑眉。   “我只知道王妃不怀好意。”   尹素雪望着他:“何止是不怀好意,外头很快就翻天了。”   顾风雨心头一紧,如今他不在虎牢,情报到底不似先前那样及时准确,刚要问,尹素雪便道:“你想不想救太子?”   顾风雨道:“自然!”   尹素雪说道:“那就跟我来!”   顾风雨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尹素雪刚转身却又停下,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问道:“你不怕我是想要害死你?”   顾风雨望着她的背影:“你若想害我,方才为何不动手?”   尹素雪哼了声:“不错!那是因为我留下你还有用……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王妃不怀好意,我便帮王爷除了她!将来王爷大悦,或许会册封我为王妃也说不定。”   顾风雨心头一震:“素雪……”   尹素雪冷笑:“怎么?”   顾风雨双眸沉沉地看她,片刻后慢慢说道:“好!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肯做。”   尹素雪脸上的笑渐渐隐没,双眉微蹙,手中握着那柄匕首:“真的?”   顾风雨道:“我当初那么对你……害你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你落得这个境地我也有错在先,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尹素雪听到这里,嘴唇紧抿抖了两下,才哼道:“这些话我听腻了!”迈步往外而去。   顾风雨望着她出门的身影,嘴角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入夜的王府,格外的沉寂,尹素雪头前而行,见有人便避开,如此迂回躲闪,辗转竟到了王妃所在的寝苑。   尹素雪同顾风雨刚进院子,却听旁侧有人道:“什么人?”猛然间见了尹素雪,便怔了怔:“是三夫人?”   尹素雪微笑,柔声道:“正是……”   那人失了警惕,待见到她身后的顾风雨之时不由地一怔,正要再问,忽地见眼前白光一闪,喉头一阵冰凉。   那人手捂着颈间,血极快流出,尹素雪手在他胸口一抵,那人踉跄后退两步,顺着墙根倒地气绝。   顾风雨在身后看得清楚,见尹素雪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又是心惊又是暗自叹息。   两人一路望内而行,顾风雨走了一会儿,蓦地停了步子,眼睛望着里头,把尹素雪拉住:“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   “这……”顾风雨望着前面庭前、廊下站着的那些内侍,身子一震,低低在她耳畔道,“这些人是宫内的打扮……是……皇后在此!”   他贴的甚近,尹素雪只觉得耳畔热热地,却仍面不改色道:“你却是猜对了,正是皇后在。”   顾风雨心惊之极,尹素雪同他使了个眼色,顾风雨了然:“务必留神,此地处处危机。”   顾风雨同尹素雪小心翼翼靠近,找合适的地方潜伏。   前头的厅堂内还燃着灯,尹素雪摸到一个角落,见那窗扇旁边站着个侍卫,她便故技重施,将人杀死,看看左右无人,便探身在窗户边上,用手指沾了唾沫戳一个小洞便望内看去。   顾风雨护在她身旁,警惕地观望四周。   只听得那屋内有人说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听来果真竟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苏千瑶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瞟了一眼旁边的皇后:“我只是想让堂姐过来坐坐,何以堂姐竟如此如临大敌的?”   皇后的声音有点儿冷:“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竟然以拓儿为借口逼我出宫?”   入夜,宫门将要关闭的时候,王府里头却来了人,说刘拓要宿在王府之中。   先前国子监的人来回报,只说刘拓人在国子监内,皇后一时大意,竟乱了阵脚,接了报信之后知道情形紧急,便来不及多想,便起驾出宫。   苏千瑶微微地笑:“堂姐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当初我们都没嫁的时候,你不也时常去府里找我吗?怎么你当了皇后,就得我每次跟狗腿子似的跑去皇宫找你?如今劳你出来这一趟,你好歹也看在我们姐妹情分上……就当是我太想堂姐来府里聚聚了。”   皇后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把拓儿怎么了?他人在哪里?”   苏千瑶道:“拓儿是我的侄子,我能把他怎么样?堂姐你紧张什么……难道真的是爱子心切,还是说你怕拓儿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皇后位子岌岌可危?”   皇后叱道:“苏千瑶,你休要太过分了。”   苏千瑶却并不怕:“堂姐,我知道你来之前带了大批的大内侍卫,可是我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堂姐,我劝你休要发作,不然的话,我怕堂姐你讨不了好儿去……”   皇后喝道:“你想造反吗!”   苏千瑶摇头:“这话说的越发难听了,我只是想跟堂姐私底下说两句体己的话儿而已……其实,叫人在宫门将要关的时候给堂姐传信,我心里可捏着一把冷汗呢,我生怕堂姐会不愿意出来……幸好……堂姐还是念及我们的姐妹情分的。”   皇后咬牙道:“我只是担心拓儿有个三长两短,事到如今你便直说吧,你到底有何企图?”   苏千瑶又喝了一口茶,才徐徐说道:“我也没什么企图,只不过是被逼的没了法子,也没有个人愿意拉我一把,那我只好自己另谋出路了,或许,我也是厌倦了总要向你说好话的样子了吧。”   皇后道:“你不要不知分寸,你是王妃,我是皇后,莫非你见了我不该毕恭毕敬的吗?”   苏千瑶淡淡道:“当初堂姐你没成为皇后之前,见了我可不是这个态度呢。”   皇后道:“所以说今非昔比,更所谓这就是命。”   苏千瑶嗤地一笑:“是啊,今非昔比,这就是命,我觉得堂姐你说的真是对的不得了……所以说我不想再低声下气了,我想要别人对我毕恭毕敬,――这才是我的命。”   皇后拧眉看她:“你真个想造反吗?”   苏千瑶望着她:“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汉高祖明太祖,不都是如此才成为帝王的?”   皇后到吸一口冷气:“你……你是疯了,你究竟凭什么?难道你……”   苏千瑶含笑看她:“堂姐你怎么不说下去了,难道我如何?你是想问难道我跟王爷要齐齐造反了吗?”   皇后双唇紧闭,苏千瑶道:“恐怕不是这样儿吧,我瞧着堂姐应该也知道王爷是回不来了……我想在我请堂姐来府内之前,堂姐还在想我大概就要从此一蹶不振了吧真可惜让你失望了。”   皇后冷冷地望着她。   苏千瑶对上她的眼神,道:“我只是在想,堂姐,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长陵之战后回来的那个王爷是假的的?”   皇后的眉头一挑,眼神有些高深莫测,苏千瑶望着她,面上有一丝笑:“当初我想嫁给刘凤玄,他拒不答应,我便去求堂姐,堂姐不答应不说,还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我可是记得很真切,当初我是没有多想,只以为你轻视我而已,认为我是痴心妄想……后来,我才隐约地有点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皇后淡淡地问。   苏千瑶笑道:“我想通了的是……原来堂姐你当时对我的那些冷嘲热讽,不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刘凤玄,而是因为……嫉妒。”   皇后像是被人刺了一针一般,脸色剧变。   苏千瑶望着她:“堂姐你从小就十分爱装模作样,人前人后地装作大度仁慈……当了皇后娘娘后更是如此,那一次,却极为反常地斥责了我……究竟是为什么呢?前几天有个曾经伺候过王爷的老奴进王府来找黄公公,黄公公不在,却被我撞见了,他老眼昏花地,见了我,居然叫我‘苏大小姐’。”   皇后双手缩在袖子里,握的死紧,苏千瑶道:“我本来不以为意,不知为何当时多了个心眼儿,就把他叫到僻静地方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当初,王爷还是十几岁的时候,‘苏大小姐’就跟王爷见过,似乎跟王爷还很要好呢……只不过那奴才伺候了一阵就回乡去了……是以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苏大小姐’并没有成为王妃,反而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叫道:“够了!”   苏千瑶咬着牙,笑得古怪:“堂姐,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当初你是不是也很是心仪刘凤玄?可是阴差阳错地居然跑到宫里去了,后来我要嫁给他,你很是嫉妒吧?以至于要请叔叔出面才说动了你给皇上吹枕边风……”   “无稽之谈。”皇后脸色有些发青,微带怒意地望着苏千瑶,“你是不是疯了!”   “大概我是疯了,”苏千瑶点点头,却毫不畏惧地望着皇后,“不过我猜堂姐你早就疯了吧?……你得不到的人,却成了我的人,你每次见到我,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呢?我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每次我去见你,你脸上都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真是掩饰都掩饰不住……”   “给我闭嘴!”皇后霍然起身,指着苏千瑶道,“你再胡言乱语大逆不道,休怪本宫……”   苏千瑶悠悠然道:“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堂姐你心知肚明,不然皇后寝宫里的那些不伦不类的藤花……又怎么会生得那么茂盛呢?”   皇后霍地倒退一步,抬手掩住口。   苏千瑶装模作样地道:“若不是听那老奴才说起来,我可真不知道……堂姐你竟然是个如此痴情的人……”   皇后胸口起伏不定,死死地盯着苏千瑶,苏千瑶往前一步:“看着你如今这幅模样,可真是痛快……我原本以为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嫉妒着我还嫉妒的要死,真真可笑的紧……哈……哈哈哈……”   她如此快意地大笑起来,皇后身子一阵颤抖,而后深吸一口气,咬牙沉声道:“本宫嫉妒你?你不仅是疯了而且还傻了,我们都心知肚明,瑞望他从来没有碰过你……自始至终,他心里也根本都没有你这种货色……而你,不过是个被粗鄙村夫玷污的贱货罢了,我嫉妒你?你还不够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波涛起伏汹涌澎湃~~-3-   然后发发微博的福利消息~购买过《凤再上》的同学留意啦,凡是买了书晒书或者订单的,就有机会获得精致唯美的古风戒指哦,图在微博上有,金光闪闪的钻戒~~XD   举手之劳,大家闲暇时候可冲~~木有买到书的同学可以去当当购买,超低价七天促销!上次没有抓到机会的这次不要再错过~几乎是半折啦好合算!~XDD   144、荣华:暂时没想好   皇后说罢,苏千瑶脸上抽搐了两下,旋即说道:“你终于肯承认了?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假的了?”   皇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苏千瑶原来是想逼她承认这宗,然而说了便说了,她倒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冷笑道:“你不是说本宫嫉妒你吗?就凭你也能跟我比跟我争?千方百计地嫁给他结果又如何?反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笑话!当初你去求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去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偏不听……”   “妄想?”苏千瑶嘴角一扯,毫不示弱,“怎么才算是妄想?从以前到现在难道说你没有妄想过他?不管用什么手段,起码我是堂堂正正地嫁给他当王妃的,你呢?”   “当王妃又如何?他正眼看过你一次吗?”皇后下巴微扬,笑得越发不屑,“他有碰过你一根头发吗?且不说他,就说你,镇日叫嚣王爷如何你是王妃又如何,真的没回来假的回来了……当时本宫一眼就看出来他并非是真的瑞望,可是你呢?你照旧喜滋滋地如回来了个宝贝……还不知死活地用那种下作的法子委身……哈哈哈,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之极!”   “住口!”苏千瑶大喝一声,胸口起伏,“当初,当初是你对我说……要用些非同一般的法子的……还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宫里头的禁药,你……你是因为早知道了他是假的所以故意害我?”   苏千瑶说到这里,声音都变了,嘶哑走调,简直不似她的声音。   皇后耻笑道:“是你自己蠢,迫不及待地想要坐实你那位子……你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他就不会再想要休掉你吧?真真可惜,你一片心意用错了地方。”   苏千瑶望着她得意神色,歇斯底里叫了声:“贱~人!”   皇后冷冷地瞥着她:“你这都是自作自受,自取灭亡,倘若当初你听我建议不要妄想不要胡来,就不会有今天,是你自己丧心病狂地选择了这条路,你自己不够聪明步步都错,就别后悔也别怨他人!”   苏千瑶双手握拳,长长地指甲几乎扎到手心里去,浑身筛箩似地抖动,过了会儿,却又缓缓地平静下来:“是啊,我真是不够聪明……没想到堂姐你竟然歹毒至此,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竟然要如此对我……”她说着,轻笑着,声音带颤,笑容古怪。   皇后说道:“我劝你不要想嫁给他的时候你就该懂!你错就错在一句话……心比天高,可惜每每下贱。”   “是啊,”苏千瑶深吸一口气,“是啊……我没堂姐你那么聪明,命好,……不过说回来,你对刘凤玄可真是深情一片呢。”   皇后莫测高深地望着苏千瑶:“你想说什么?”   苏千瑶道:“如果不是对他用情至深,怎么会一眼就认出那长陵之战后回来的并非是真的?”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开口。   苏千瑶说道:“只不过我有个疑问,就算是堂姐你对他再深情,连皇上都没有看出他的亲弟弟是假的,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地认为呢?”   皇后目光沉沉:“你想说什么?”   苏千瑶站了许久,只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此刻便缓缓地后退一步,重新落了座,才说道:“堂姐你大概也很清楚,刘凤玄在边疆的时候,曾经有人想要刺杀他。”   皇后眉端一动,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又如何?王爷是大舜的中流砥柱,有人自然看他不惯,不是经常有些外邦的刺客不消停吗。”   苏千瑶说道:“这倒是的……不过奇就奇在,当时刺杀王爷的,可不是什么外邦的刺客,而是咱们大舜虎牢的人呢。”   皇后垂眸,往旁边走开一步,也落了座:“妹妹,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如何?”   苏千瑶慢慢说道:“堂姐别急,我总要一句一句地说,当时我可不像是堂姐一样,清楚地知道刘凤玄没回来,回来的却是个假的……我想说的是,刘凤玄他纵然对我再厌恶再无情,他却是大舜的王爷,是一手擎天的将军,就算是长陵之战后回来个假的,暂时能安稳人心,那些异族也不至于妄动,但他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就连皇室也不要了呢?”   皇后一声不吭。   苏千瑶继续说道:“再怎么说,他也得惦念跟当今皇上的手足之情,对不对,堂姐?”   皇后哼了声。   苏千瑶望着她,说道:“一直到最近……知道他没有回来后我才想到这些个问题,于是我就猜,他不回王府,是因为我用了好些手段对付设计他,所以他厌恶我,那么他不回皇室,不认手足,却是个什么道理?莫非……是皇室里头也有人用些手段对付他设计他,故而让他心灰意懒?那个乐阳县的村妇曾经说过,当初刘凤玄离开军中的时候,是存着死志的,能伤他的人,不是我,我只会让他觉得厌恶,能让他那样一个人毫无生机的……联想到最近我知道的是虎牢的人对他下的手,虎牢向来是只听皇上一个人命行事的,堂姐,难道是皇上想要害他?”   皇后咬着唇,双眸微微眯起看着苏千瑶。   苏千瑶却笑:“不,我猜不是这样呢,堂姐,你是不是心里也在笑?你是皇上的枕边人,六宫之首的皇后,太子的生母,你有多少机会能接近皇上,能得到玉玺,只要你有玉玺印章,让皇上身边太监传旨,料想也会把虎牢的那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上的……堂姐,刘凤玄是猜错了,想要害死他的其实不是皇上,而是我的好堂姐,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您!不知,――我说的可对吗?”   皇后听到这里,神情却依旧是淡淡地,并不惊讶,也不气愤,微弱的灯光下她极美的脸色甚至有些阴沉:“你凭什么这么说?一切不过只是你的臆测罢了。”   苏千瑶道:“起初我也的确不敢想这是真的……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堂姐,你难道忘了当初你还曾经跟一个人达成约定过吗?”   皇后的身子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苏千瑶道:“外邦的人想要神武王爷刘凤玄死,这朝中最想要刘凤玄死的,却是杨相爷……前几日我碰巧见过他,相爷同我说了一些极有趣的秘闻,譬如,他在宫内的密探发现皇后娘娘藏匿了玉玺……”   “住口!”皇后忽地沉声喝道。   苏千瑶道:“杨相想要刘凤玄死,正好儿堂姐你也想要他死,杨相答应会祝你一臂之力,可是他却有些怨念呢,说最近堂姐不愿意再跟他合作,不知堂姐……是不是有这回事?”   皇后听到这里,神色骤变:“苏千瑶!你……你莫非跟杨瞿……”   苏千瑶叹道:“堂姐,你这是心虚了吗?”   皇后神情变幻,道:“苏千瑶,你不可与虎谋皮,你可知道杨瞿他……”   苏千瑶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是眼下唯一能帮到我的人了,就算他是一匹狼也好,总比你们这些心怀歹毒总想看我死的人好!”   皇后凝视苏千瑶,终于问道:“拓儿在哪里?”   苏千瑶并不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问道:“堂姐,我虽然知道指使虎牢去刺杀刘凤玄的是你,不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爱生恨不成?”   皇后喝道:“我问你拓儿在哪!”   苏千瑶转头看她,四目相对,苏千瑶若有所思道:“难道……你这么做,是为了……”   皇后心头一凉:“苏千瑶,倘若拓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会把你……”   “我早就已经身负死罪……就算不行今日之事,难道我还有个好吗?”苏千瑶望着她,冷冷淡淡说道,“你早就知道刘凤玄并非真的,现如今虽不说破,但以你那毒辣性子,总会给我好看的……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行动手。”   她看着皇后的脸,又笑道:“你不要着急,我留着拓儿是有用的,故而他现在绝对会安然无恙。”   皇后心中一想,便明白过来:“你跟杨瞿勾结,想要图谋造反,若是害了皇上,你们便可以扶植拓儿为傀儡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哈哈哈……”苏千瑶得意笑了声,道,“好说了,堂姐,你倒果然是聪明,这么快就想通了。”   皇后道:“你以为杨瞿会给你什么好处吗?若是事成之后,你绝对也没有好下场!”   苏千瑶悠悠然道:“不破不立,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我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了,只要让我杀出这片死局,将来如何,且走一步是一步!”   皇后望着她笃定狠决的样子:“你果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头了?”   苏千瑶摇头。   皇后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你想知道为何我一心想害瑞望吗?”   苏千瑶转头看她:“你肯说了?”   皇后一笑,慢慢说道:“我跟你不同,你想要的是王妃之位,但是我不是这么想的,起初我的确是很喜欢那个人……你连我宫中的紫藤来历都知道,必然也知道我跟他之间的往事了……”   皇后说到这里,眼中便透出一丝怅惘来。   苏千瑶面带冷笑:“我也只是听说一二,那老奴才年老记性不好,说的颠三倒四。”   皇后又是一笑,笑里竟带几分温和之意,眼睛一闭,似想到那一年的初遇,山寺之中……紫藤花盛放……那少年不苟言笑的俊美容颜……   皇后睁开眼睛,眼前灯火昏黄,如今物是人非,早非当初。   “你为了王妃之位并不在意他那个人,但是我不是……当初若是他肯答应我一声,我并不会就赌气进宫成为皇后……”   皇后慢慢说着,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慢,每个字也轻飘飘地,淡淡地,但这些绝密埋藏在她心中十数年,如今挖出来,却好像是每个字都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她停了停,又道:“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想到以前,只可惜他极少给我这个机会……后来,我渐渐地心死了,不得不说,宫里的日子可真能磨练人,不知不觉地……我对他那点念想,逐渐转成了怨恨,尤其是他成亲之后,你每次进宫向我唧唧喳喳的炫耀,我心里都会更恨。”   皇后的声音有些阴沉,苏千瑶望着她,这一刻,连她也无法做声。   皇后道:“再后来我有了拓儿,而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我常常听那些多嘴的宫人私下里说神武王爷如何如何……每次听到,都像是有人在我心中刺了一刀,后来,有个人跟我说,王爷势大,将来怕有逼宫之虞……要让我早点为太子打算,我听了这话……本来是嗤之以鼻的,大舜谁都可能背叛皇上,可是只有他不会!可是,我虽然明知道不会这样,但不知怎地,那个人那句话却一直留在我心里,钻到我心里的最深处,然后不知不觉,我居然从坚定的不信转成了坚定的相信,甚至生出一种惶恐来……心中有个念头也跟着强烈起来,每日每夜地折磨着我,似乎有人在我心里,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苏千瑶忽地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可是她却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望着皇后脸上渐渐露出的一种近似疯狂的表情,耳畔听着皇后清清楚楚极尽癫狂地声音说道:“杀,了,他……让他死!”   皇后盯着眼前那一团火苗,那团火焰仿佛熊熊地燃烧到她的心里去,她知道自己该停下来,可是却仍旧身不由己地,仿佛那些话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里跳出来:“或许只要杀了他就轻松了,只要他死了……那些往事便不会再粘在我心里,我也不用担心皇上会知道这些,我更不会担心他势大会影响到拓儿,我也不用对着你那张脸难受……这种念头一旦疯涨起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苏千瑶身子有些发抖,皇后深吸一口气:“当听说他在长陵之战中死了之后,我心里一阵奇异的欢喜,只不过他还是回来了,我又失落又惊恐,一直到他进宫的那天,我察觉有些不对……便拿昔日之事来试探他,谁知他全无反应,我便知道他是假的,我心里高兴之极,只以为他真个死了。”   苏千瑶听她说到这里,便道:“谁知道他只是去了千里之外,还跟一个村妇成了夫妻,和和美美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皇后听到这里,眼中骤然又掠过一道寒光:“是啊,后来杨相察觉端倪,我才又知道他竟还是没有死……他没有死,我可快要被逼疯了……事实上他不仅没死,还跟那叫李宝嫃的村妇卿卿我我,听说他对那村妇爱逾性命……为了她竟不惜做尽所有匪夷所思之事,我当时听说这个,真真是恨极了……真恨不得早点杀死他!”   苏千瑶默默不语,她有些不大记得宝嫃的名字,可是皇后竟连名带姓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在皇后心中,是多么的嫉恨宝嫃,而皇后之所以嫉恨她的原因……自不用多说。   就在这时候,窗扇之外,顾风雨站在尹素雪的身后听到此刻,便望见尹素雪肩头抖了一下。   顾风雨正在疑惑,却见尹素雪往后一转头,几乎伏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当时皇后派人去了王府,将我制住……故而那并非是骗你,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会……”   顾风雨一怔,而后却心知肚明,面上一笑,手无声无息在她腰间一环:“为了你……我什么也愿意做的。”   尹素雪想要挣开,却听得屋内苏千瑶说了句什么,尹素雪便“嘘”了声,侧耳又听。   苏千瑶耸然动容,皇后冷哼道:“他对你不理不睬,甚至从无纳妾,倘若他对天下所有女人都不理不睬,倒是无妨的,谁能想到……他终究会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村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苏千瑶在这点上倒是有些跟皇后想法一致,哼了声道:“那个村妇简直不知所谓!你只是听说他们在乡野里的事,怎么知道他最后偷梁换柱地把那村妇弄在府里金屋藏娇,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尚且疼爱不已!真是个淫~荡无耻的贱女人,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了他!”   皇后听到这里,略微一呆,便道:“你说什么?哪个‘他’?”   苏千瑶一听,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了,我忘了跟堂姐你说……就在他在皇宫大病一场那一次后,回来王府里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真的刘凤玄了。”   皇后往后一退,瞳仁收缩:“你说什么?”   苏千瑶道:“怎么,这回堂姐你没有认出来吗?我看……多半是刘凤玄看出了此中的阴谋企图,故而才以真乱假地,不瞒你说,起初我也是被瞒过去了,只以为这仍旧是个低贱的假货,才跟那个村妇好成那样儿,谁知却是如假包换的真王爷!……真是骗得我好苦……”   皇后霍然起身,走到苏千瑶身边,兀自不信:“你说的是真的?”   苏千瑶道:“堂姐,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做什么?不过你放心……他先前虽然没死,不过受伤可是真真的,一直坐在轮椅上,是真的身子虚弱,且腿不好了,何况他就算是有九条命,如今也是要死的,你没听到他吃了败仗的消息吗?……很快结果就会如你我所愿了。”   皇后眼神变幻,语无伦次似的:“会如此简单吗……不……总觉得……”   苏千瑶哼道:“不然又如何?我看他一定是因为跟那村妇搅合的太欢了冲昏了心窍……说来奇了怪了,堂姐,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看不上你我,却看上那样一个女人?”   皇后看她一眼,心道:“你算什么……”表面上却不做声,只道:“那你……跟杨瞿打算如何?”   苏千瑶看看那乌黑的窗扇,道:“看这个功夫,杨相的人大概也开始发难了……王爷死在边疆,天子死在深宫,只剩下太子,堂姐,你若是能听话,我是可以跟你一起扶持太子的,杨相再能耐,也不能就自己称帝,如堂姐你所说的,需要一个名义上听话的天子……”   窗外,顾风雨已经将身子贴在尹素雪的后背,此刻便在她耳畔低低道:“这两人真是心如蛇蝎……”   尹素雪不做声,顾风雨沉默了会儿又低声问道:“素雪,当初你为何要嫁给那假王爷?”   尹素雪正要说话,却听得屋内一声凄厉惨叫。   是个女子的叫声,惨烈的很,极为}人。事出突然,外间皇后带来的侍卫本就在警惕,此刻听了声音,已经蠢动起来。   有几个便扑向门口,却被门口把守的王府侍卫拦住,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刹那间皇宫侍卫同王府侍卫大打出手,乱成一团。   顾风雨同尹素雪双双一震,一时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来,正在迟疑要如何,却听得另有个清脆声音叫道:“母后!婶婶……”   顾风雨听了后面一个声音,同尹素雪不约而同开口道:“是太子!”   顾风雨同尹素雪心意相通,正要冲进去,还未动,便听得耳畔“砰”地一声,震耳欲聋。   两人惊地回头,却见身后那沉沉地夜色之中,有一道七彩光华的烟花火,直窜上天,在暗夜的天幕上似划出极为醒目的一道蜿蜒裂痕——   145、荣华:暂时没想好   顾风雨同尹素雪见突发异变,顷刻间又听得太子的声音,两人几乎心灵相通,顾风雨一掌拍出,将窗扇拍飞,尹素雪纵身跃入,顾风雨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屋内,却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却见屋内,有一人倒地,胸前溅血,血溅四处,将脸跟颈间都染得触目惊心,旁边另有一人站着,右手及半边身子上竟被鲜血染红,双眸瞪得大大地,面露惊骇神色。   那倒地的人,却是王妃苏千瑶,站着一步之遥的,正是皇后娘娘。   苏千瑶似未气绝,手掩着胸口,微微抽搐。   皇后似乎想上前,却又停步……顾风雨同尹素雪两人目光如电扫过去,蓦地望见就在这屋内的最内侧,小隔间门口,太子刘拓站在那里,正呆呆地望着皇后,双眼中竟全是泪。   皇后看了一会儿苏千瑶,似乎反应过来,目光掠过顾风雨同尹素雪,便转过头来:“拓儿!”   刘拓身子一晃,迈步往前,刚走了一步却又停住。皇后又唤道:“拓儿,你快过来,到母后身边来。”   刘拓眼睁睁地望着她,又看看地上的苏千瑶,满是泪的小脸上神情变幻。   皇后见他竟然不听,着急似的,又喝道:“拓儿!”   刘拓盯着她,忽然之间转过身子,极快地竟跑到顾风雨跟前去,颤声叫道:“你说你认得宝嫃姐,是不是真的?”   顾风雨心头一动,急忙从袖子里把那只小老虎掏出来:“太子殿下,你看,这是宝嫃娘子让我交给你的。”   刘拓一看,眼中顿时流出泪来,伸手把那只老虎死死地搂入怀中,带着哭腔道:“你带我去找宝嫃姐!”   皇后惊骇欲死:“拓儿,你胡说什么?”   刘拓咬着牙不去看她,顾风雨有些犹豫,尹素雪道:“太子殿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刘拓眼中的泪无声地掉下来:“孤当然知道……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快点带我走!”   顾风雨看看皇后,皇后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劫持太子吗?”   顾风雨同尹素雪进来之前都戴了蒙面巾,此刻两人目光相对,尹素雪道:“意下如何?”   顾风雨道:“太子殿下有命,我们怎能不从?”   尹素雪面罩底下的唇角微微一挑,顾风雨俯身:“殿下,冒犯了。”抬手把刘拓抱入怀中。   皇后上前一步,叫道:“给本宫站住!休想带走太子,来人!”   顾风雨哼了声,纵身往外跃去,门口涌进许多卫士来,尹素雪一抬手,手底几道银光射出,将侍卫们挡住,旋即也跟着跳了出去。   外头皇宫里的侍卫跟王妃的近身侍卫正在交手,也顾不上他们两人,顾风雨同尹素雪两个轻轻松松地便出了王府。   只不过出了王府后,路却更不好走,只见京城内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许多铠甲鲜明手持火把带着兵器的士兵们一队一队地奔跑而过,见了人便即刻擒拿。   幸亏顾风雨同尹素雪武功高强,一路避开着士兵,往尚书府而行。   顾风雨抱着小太子,便用传音之术同尹素雪说道:“方才在王府里,是皇后娘娘把王妃杀死了吗?”尹素雪说道:“你我并未亲眼所见,不过……看太子的反应,倒像是的。”   顾风雨谨慎:“但我瞧皇后似也被吓到了,会不会动手的另有其人?”   尹素雪道:“也不乏这个可能……但会是谁呢?居然要杀王妃……而且身手如此高强,竟能逃过你我耳目……但是要说没有别人,是皇后自己动手的,我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顾风雨也猜不到是谁,听尹素雪说后面这句,便想起当初虎牢乃是接了皇后的命令去刺杀凤玄……幸好未曾成功,不然便会铸成大错……可又因为如此,顾风雨才被贬官,这一切的起落,都在皇后。   不管是出自何种心态,想要杀死身为一国砥柱的神武王爷,可的的确确是蛇蝎心肠,更何况她一早知道先前从长陵之战回来的乃是假的,却对苏千瑶丝毫不透露,顾风雨便叹道:“怪道太子不肯跟她……现在想来,定然是苏千瑶把太子藏在里间,令人制住,太子听到他们两人所说的,自然知道是皇后要害王爷,他年纪尚小,怎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竟如此狠毒?何况后来皇后还杀了王妃,连我也觉得心寒,何况太子一个小孩子。”   尹素雪不由地一点头,却又道:“你也会觉得心寒?你不也是杀人如麻吗?”   “我的确并非好人,不过……我并没有就装作好人的模样,不像是王妃跟皇后那样。”顾风雨笑着看尹素雪。   尹素雪哼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在说我吗?”   顾风雨道:“我怎么会说你?再者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儿,我尽都是爱的。”   沉沉夜色中,尹素雪的脸儿一红。两人疾走着又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尚书府,将要入府之时却又惊了一惊,见府门外聚集着好多士兵,却不像是个要争抢攻入的模样,只是守卫森严之极,远比他们离开之时要森严数倍。   顾风雨本想从前门入得,见状便拉了尹素雪,从前门绕了开去。   尹素雪道:“怎么了?”   顾风雨到底是在虎牢浸淫过的人,便道:“有些不对劲,我们悄悄进去。”   两人顺着围墙而行,却见不时也有士兵来回巡逻,两人瞅着个机会便纵身跃入,却见府内更是灯火通明,也有不少的侍卫在巡逻。   尹素雪见状,便道:“难道是皇上知道今夜大变,故意派了这么些人来保护尚书?”   顾风雨道:“还是不对劲,就算是皇上知道提防,也不必派这么多人……难道……”他心头一动,尹素雪去也不是吃素的,当下窥破几分:“难道是为了那位?”   两人不愧是做过夫妻的,当下不用多言,顾风雨抱着刘拓,直接便往后院宝嫃的居处行去。   两人躲开外头重重守卫,却没想到在宝嫃的小院子里竟守着高手,两人刚一露面便被发现行迹,当下便有人跳出来拦下:“什么人?”   顾风雨把太子的头脸藏在怀中,还未开口,就见里头顾东篱迎出来,道:“这是我的堂弟……”目光在尹素雪身上扫过,脸上便带一点惊讶神情,终于又接着说道,“……跟弟媳。”   侍卫一听,便告了个罪,让开了路。   顾东篱使了个眼色,引着两人进了厅内。   顾风雨同尹素雪入内,顾东篱低声道:“到里间来。”又往里屋去,进了里屋,却见宝嫃坐在桌前,手肘支着腮,正在打盹似的,岳凌警觉,便跳起来:“顾大哥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宝嫃也醒了,宝嫃一抬头,正好儿刘拓也转头看来,见了她,眼泪刷地便涌出来,叫道:“宝嫃姐!”便挣扎下地。   顾风雨将人放开,顾东篱先前被尹素雪惊到,虽看到顾风雨抱了个孩子,却没想到太子身上去,如今一看,不由惊道:“怎么把太子殿下带来了?”   顾风雨见刘拓直接扑到宝嫃怀中去,宝嫃抱着他,嘘寒问暖百般安慰,他便将顾东篱一拉,拉到旁侧,低声道:“堂兄,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不过,想来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索性说了。”   说着,就把跟尹素雪偷听到的皇后跟王妃的谈话简单说了一遍。   谁知顾东篱听了,脸上并没多少惊愕之色,只是听到说皇后把王妃杀了之时,才露出几分震惊。   顾风雨见状,便思忖问道:“堂兄,你……莫非早就知道内情了?”   顾东篱看一眼宝嫃正抱着刘拓,尹素雪站在桌子旁边,岳凌正在跟她搭话似的……便压低了声音道:“瑞望临去之前曾提醒我要提防苏家的人,我就琢磨了一番,只是这兹事体大,自然不是你我等人能参与的,具体详细……还得是圣上定夺。”   顾风雨道:“我本是怕苏千瑶对太子不利,没想到阴差阳错见了这幕,当时只是想护着太子,没想到太子执意要跟出来……堂兄,我是不是又替你惹事了?”   顾东篱想了会儿,道:“这倒不是,你把太子带出来倒也是好……皇后性子外则宽和内带偏激,太子跟着她,恐怕也学不到什么好,更何况……”   他略微踌躇,顾风雨便问道:“何况什么?”   顾东篱叹道:“何况,我自觉……这一次圣上是不会留情了,当初王爷回来的时候说圣上要害他,圣上大概就察觉一二了,毕竟能够避开他而调动虎牢的人,屈指可数……故而我说太子跟你回来倒也是好的。”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自明白。顾风雨松了口气,知道皇帝对今夜之变恐怕早有准备,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为何府内这么多的禁军跟大内高手?”方才同那几个侍卫一照面,顾风雨便看了出来,这些都是宫内的人。   顾东篱听他如此说,果不其然双眉皱起来,手在眉端摸了摸,几分苦恼:“你大概也看出几分了,这些人是冲着宝嫃娘子来的。”   “哦?”顾风雨望着顾东篱,似想听他详细解释。   顾东篱回头看一眼正替刘拓擦泪的宝嫃,声音越发压得低了几分:“圣上知道宝嫃娘子有了身孕,当初王爷离京的时候,也答应了王爷……可是圣上到底是一国之君,王爷是皇亲国戚的身份,照我看……圣上私心里恐怕还是容不下……‘她’的……我怕……”   顾风雨听了这话,心头一揪:“堂兄……”   顾东篱沉默,片刻后才道:“若是放在以前,恐怕我是跟圣上一个心思,可是现在……”   他说着,便回过头。   身后床边上,宝嫃正环抱着刘拓,刘拓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哭得累了,双手搂在她的腰间,脸儿贴在她胸前,吸着鼻子喃喃道:“我不要当太子啦……宝嫃姐,以后我跟着你,好不好?”   宝嫃眨了眨眼,低头在他眉心轻轻亲了下,低低说道:“拓儿不哭,你只是太累啦,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乖乖听话,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好吗?”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手温柔地在刘拓的发上抚过,又细心地替他把泪擦掉,小孩儿抽泣两下,把脸在她手上蹭了两下:“宝嫃姐……我听你的。”果真乖乖地闭上双眼,怀中还揣着那只小布老虎,被两人紧紧抱着,只露出一个头,大大眼睛,虎头虎脑,看来活灵活现,又极温馨地。   顾东篱看着这幕,望着她恬静的脸容,轻轻叹了声:“何况我知道,她就是瑞望的性命,我总不能眼睁睁地……”   顾风雨心头一动:“堂兄,你想如何做?我先前亏欠过王爷跟宝嫃娘子,若能将功补过,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尹素雪在旁边听着,便转过——   146、荣华:暂时没想好   顾东篱同顾风雨说罢,便出外而去。   尹素雪望着顾风雨:“你曾怎么亏欠过王爷跟……她?”   顾风雨苦笑:“没什么……”   尹素雪哼道:“就是为了那次……我被制住之事?”   顾风雨道:“这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尹素雪沉默,过了会才又说:“顾风雨,那时候我同你已经恩断义绝了,何况我都是王爷的人,你大可不理不睬。”   顾风雨闻言便看她:“我倒是想不理不睬的,可惜自个儿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尹素雪将身子一转,片刻后便道:“好!你说你亏欠过他们,可是这件事却是由我引起,你给我记住了,若是要做何事,自也有我的一份。”   宝嫃哄着刘拓睡着,小太子睡着了兀自也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幸好大概是又惊又怕又是累了,便睡得沉。   宝嫃动作小心,将他极轻地放在床上,把小布老虎塞在他的手臂间抱着,见他安安稳稳地没醒,她才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有些酸的腰身。   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月了,宝嫃站了会儿,便坐在床边看刘拓,这会儿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格外喜欢这个小太子,望着他睡着时候的样子,那眉毛、眼睛、鼻子,竟给她瞧出几分像是凤玄来。   宝嫃看着看着,心里又爱又怜,忍不住又想:“我跟夫君的孩子不知是什么样儿的,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每次一想这个,心里就甜滋滋地。   她坐着看了会儿,便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地咳嗽了声,宝嫃回头,却见进门的居然是那位神武王府里的“三夫人”,尹素雪。   先前宝嫃见她跟顾风雨一道进来,心里就觉得有几分奇怪,但是在这京城里,什么光怪陆离的事儿不会发生?因此宝嫃也不去理这个,如今见她进来了,才起了身,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尹素雪却一笑,道:“宝嫃娘子不必客气,请仍坐着便是。”   宝嫃道:“你也请坐。”两人声音皆低低地,怕惊醒了刘拓。   尹素雪看一眼床上:“太子睡着了吗?”   宝嫃点头,尹素雪坐在桌子边儿上,宝嫃仍坐在床边,两人面面相觑,尹素雪终于说道:“宝嫃娘子你大概会疑惑……为什么我会跟顾风雨一道而来。”   宝嫃听她主动说起,就又一点头:“是有些奇怪的,你跟顾大人认识吗?”   尹素雪望着她的眸子,说道:“是认识……还算是……旧识。听闻在宝嫃娘子上京途中,曾被他骗过吗?”   宝嫃有些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啦?”   尹素雪瞧她神情之中只是惊奇,毫无怨恼之色,便道:“你难道不恨他吗?”   宝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便道:“当时我是恨的……他把我跟夫君分开啦,可是后来……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虽然不说,可我看他也是极不开心,大概他是有什么苦衷。”   顾风雨为了尹素雪而背叛凤玄,这事他只跟凤玄一人说过,宝嫃却是不知道的。   尹素雪道:“恕我冒昧,不知宝嫃娘子是怎么认得他的?”   宝嫃见她问起这些,却高兴,因为这些都是有关连家村发生之事,她便回忆着娓娓道来,尹素雪听到她说头一次见到顾风雨的时候他是一副乞丐打扮,眼中便透出几分哀伤之色。   片刻宝嫃说完了,道:“就是这样儿了,听来是不是很奇怪?”一说起往事,便更想到凤玄,宝嫃便欢喜着。   尹素雪凝视着宝嫃喜悦的神情,笑了笑,便说道:“我从小到大,也不知见过多少形形□的人,似宝嫃娘子你这般,却还是头一遭见到。”   宝嫃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只是静看她。   尹素雪沉默了会儿:“其实顾风雨那次背叛你跟王爷,是因为我。”   宝嫃惊奇:“为了你?”   尹素雪慢慢说道:“是啊,因为我原先曾是他的娘子。”   宝嫃瞪大眼睛:“啊?”着实意外。   可是想想方才两人一块儿进来之态,果真有几分气息相似,宝嫃道:“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你居然在王府里呢?”   尹素雪笑了笑:“这,却要从那位并非真王爷的人物说起。”   宝嫃道:“你连这个也都知道了!”   尹素雪道:“是啊……当初长陵之战后,王爷回京,有一次我去烧香,无意中就打了个照面,谁知道王爷竟‘看’上了我,当时王爷回京,四方瞩目,我头顶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便叫我进入王府,为王爷侍妾。”   宝嫃听她说“头顶的人”,还以为是父母兄弟之类,便道:“哦……原来是这样呢。”   尹素雪又道:“后来我便进了王府,王爷对我极为宠爱,只不过我发现一件奇事,那就是王爷竟没什么内力……我起初以为是因为王爷受过伤的缘故,后来王爷有次酒醉,说了一句话,他说没想到朝思暮想之人,竟在京城。”   “啊?”宝嫃吃惊,因她知道尹素雪此刻说的王爷是连世珏,可连世珏怎么竟对尹素雪“朝思暮想”?   尹素雪道:“我也不明白其中意思,他也只说过这一次而已。”   宝嫃望着尹素雪的脸,说道:“你真的也是乐阳县的人吗?”   尹素雪道:“我只是去过,是三年多之前,我有件事……去过乐阳,只不过我不记得曾经有看过他,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忘得。”   宝嫃听了这句,倒像是她对尹素雪似的,只觉得见过,但却不像是亲眼见过,不然的话的确不会忘记。   三年前,大抵宝嫃还没嫁给连世珏,见没见到都不一定……   宝嫃皱着眉苦苦思索,这边尹素雪道:“后来真王爷回来,我才发现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的。”   宝嫃心里一动:“世珏哥跟夫君骗了那么多人,实在不该……你是不是很恼恨呢?”   尹素雪笑:“有什么可恨的,一切无非是命罢了,不过当时我发现他并无内力,便留了心,于是处处虚与委蛇……他竟也没怎么强迫我,再后来……”   她含蓄地笑了笑,并未说下去。   宝嫃也不甚明白,见她不说,就等了会儿,见她还是不开口,她就想尹素雪大概是不想再提,就只问道:“那现在你打算如何?”   尹素雪极缓慢地说道:“本来……我是该把你带出尚书府,交给圣上的。”   她这一说完,只听得外间极细微地传来一声响。   尹素雪眼神往后瞥了瞥,手在嘴角一掩,美眸望着宝嫃:“你不怕吗?”   宝嫃眨了眨眼:“有什么可怕的?”   尹素雪道:“方才顾尚书跟他在外头说,圣上怕会对你不利的。”   宝嫃问道:“为什么?莫非是因为夫君吗?”   尹素雪道:“大抵如此吧,王爷的身份毕竟在那……”   宝嫃道:“那你要带我去吗?”   尹素雪叹了声:“我若真要带你走,就不会说出来了,何况……我就算是要带你走,怕也是走不了的。”   宝嫃问道:“这是为什么?”   尹素雪向后瞥了一眼,说道:“至亲至疏夫妻……宝嫃娘子可听过这个?如今我跟顾风雨是分开了,可他口口声声还一副死缠之态,他还说‘为了我什么都心甘情愿做’只不过,我知道就算如此,倘若我要对你动手,他是万万也不会容许的。”   宝嫃又是不甚明白,尹素雪就道:“宝嫃娘子,其实我是极羡慕你的,你可知道为什么?”   宝嫃道:“为什么?”   尹素雪轻轻地笑了一声,复又低声说道:“我万万想不到,王爷竟会喜欢上你……我一直觉得,这世间能配得上王爷的,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了不得的女子……王妃空有第一美人的名头,我却觉得她只是个毒辣自私之极的货色罢了,至于皇后娘娘……起初还好,现在……更是不提也罢,我甚至觉得这世间怕是没人能同王爷比肩了,当初第一次见你,就跟其他人一样,还颇有些瞧不起你呢。”   宝嫃面色平静:“我是乡野来的,她们的身份都很高贵。”   “越是高贵,越是龌龊。”尹素雪想到皇后跟王妃那一场对峙,想到昔日王府里的种种,面上掠过一丝冷笑。   宝嫃道:“哦……”似懂非懂。   尹素雪看着她清水似的一张脸,她的心里原本滋味莫名,又带点浮躁,可是跟她说到现在,望着她毫无杂质的神情,一颗心却不由地也跟着安静下来。   尹素雪看看宝嫃,又看看她身后抱着小布老虎熟睡的太子刘拓,怪道太子谁也不找,竟只找她,小孩儿是最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人,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   宝嫃见她打量刘拓,便回过身,摸摸刘拓的小脸,又替他拉拉被角,眼角眉梢都是宁静地温柔。   尹素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自己就是个极难得的大美人,等闲之人从来不入她的眼,何况宝嫃的姿色却只能称得上一个“中等偏上”,然而此刻尹素雪望着宝嫃,却觉得自己竟有些挪不开眼睛,面前之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吸引着人情不自禁地想靠近,那张脸也越看越是吸引,更有些百看不厌的意思起来。   尹素雪笑笑,轻声又道:“……一直到现在,我却恍然觉得,这世间之事果真早有安排,没有比你更适合王爷的女子,或者说,也只有你能跟王爷相衬,也怪道王爷喜欢你喜欢的无法舍手分毫,为你竟连皇室身份也不要,还跟圣上反目……唉,我……当真无话可说。”   宝嫃听得有点意外,抓抓脸呐呐道:“其实我没什么好的,是夫君对我好。”   尹素雪看着她淳朴娇憨之色,低低笑道:“那是因为你值得王爷对你好啊,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最值得。”   宝嫃脸便红了:“不要这么说……”她从不习惯被人夸奖。   尹素雪看她害羞的模样,心情竟前所未有地极为欢悦,哈哈一笑道:“在我们这些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人眼里,宝嫃娘子你当真是单纯的可笑,但是却又极可爱,而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怕是更加奇异,很不可思议吧,其实我自己也是厌了,当棋子的生涯,身不由己的生涯……现在……”   她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种种声响,淡淡道:“我觉得,我该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宝嫃抬头看她,惊奇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尹素雪不回答,只是垂了眸子,淡淡道:“顾风雨,你现下该放心了吧?你可想好了吗?”   宝嫃呆道:“顾大人?”她左顾右盼,却没见到人,正在奇怪,谁知一刹那功夫,就见到外间顾风雨迈步走了出来,再往后,却是岳凌。   顾风雨脸上略带讪笑之意,尹素雪道:“你听够了吗?”   顾风雨冲她一抱拳,尹素雪斜睨着他:“若是此刻我劫走她,你会如何?”   “你不会。”顾风雨沉声。   尹素雪说道:“我说如果。”   顾风雨一笑:“素雪,你极聪明,当然知道我会如何,我会对你出手。”他停了停,又道,“我的确是心爱你的,但我已经背叛过王爷一次,所谓忠义不能两全,我便只好对不住你了……不过我仍旧是什么也愿意为你做的。”   这句话尹素雪方才跟宝嫃说过,顾风雨在外头显然都听到了。   尹素雪啐道:“男人的一张嘴,只会说些哄人的话。”说着便不理顾风雨,只看宝嫃,“王爷大概不会这样吧?”   宝嫃听他提起凤玄,本能地说:“不……”蓦地想到凤玄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肉麻兮兮的话,顿时脸色更红了。   尹素雪本是随口调侃的,见宝嫃羞红的脸色,便惊道:“王爷也会说吗?”   顾风雨是见过凤玄如何疼宝嫃的,当下笑吟吟道:“王爷也是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跟前难道还要装吗?”   尹素雪听他借着凤玄捧自己,便哼了声,心中想道:“实在想不出王爷那样,竟也会说些这样甜言蜜语的话吗?嗯……到底会说什么呢?”左思右想,却想不出。   气氛一时缓下来,岳凌熬了大半宿,便打着哈欠问道:“我们究竟要如何呢?”   顾风雨道:“堂兄说过了,外间的侍卫都是看着宝嫃娘子的……我想,不可让宝嫃娘子入宫,一入宫事儿便难办了。”   尹素雪也道:“说得不错,是以不能在此坐以待毙,而且留下,恐怕还会祸及尚书。”她顿了顿,道,“只不过外间守卫森严,连我们进来都受了阻,出去带着宝嫃娘子岂非更难?”   顾东篱念在凤玄面上,势必要保全宝嫃,万一触怒龙颜,君心难测,谁知会发生什么?何况外间正是天翻地覆血雨腥风之时。   顾风雨道:“外头闹了一夜,听闻叛军都攻进了皇城,不过看堂兄笃定之态,皇上该早有准备……比如前些日子故意放出王爷大败的消息,引叛臣们无后顾之忧……这一次定能一网打尽。”   宝嫃听到这里,惊喜交加:“那么说夫君没有吃败仗吗?”   这军情之上,自然是一言难尽,可在她面前顾风雨便只能报喜不报忧,当下道:“王爷是百胜将军,哪里会败?宝嫃娘子你自管放心。”   宝嫃欢喜,便走到一边,双手合什对着虚空,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多谢你们大慈大悲,保佑我夫君打胜仗,顺利平安回来。”   尹素雪回头看她一眼,心底百般感慨,便道:“那么天明一刻就是关键时候,不知道城门会不会按时打开,若是选在那一刻冲出去,倒是海阔天空。”   顾风雨一路说到这里,才觉得异样:“素雪?你……”   尹素雪道:“怎么?”   顾风雨望着她:“素雪,你会跟我们一块儿……而行吗?”   尹素雪说道:“我不是跟你一块儿,我是想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说保护太子。”   顾风雨道:“这一路怕是危机重重。”   尹素雪道:“说了不是为了你。”   顾风雨眼睛发亮,却道:“可是我不舍得你冒险。”   尹素雪皱眉:“你婆婆妈妈什么?”   岳凌在一边看着,无奈地掏掏耳朵:“怎么我走到哪里都会看到这些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写完还是挺早的,不过写完后反反复复修改修改,不知不觉就晚了~~~(这不是借口!~>、、<)   然后几件事:   看到有同学买到书,嗯嗯,先前说过《我的如意狼君》《凤再上》《花好孕圆》三本都是经典古风啦,绝对值得收藏~~所以不要错过,年底大冲刺吧~~   正好当当网上《凤再上》跟《花好孕圆》限时特价,还有两天时间了哦~   最近微博那个晒书轮钻戒活动还在继续中,大家记得冲去轮啊~~!   另外在某人的鞭策下,福利第二波龟速推出~~擦亮眼睛期待哦   大家周末快乐啊   记得也去新文撒花~   再发一张晒书的图,是肥肥同学的,美貌啊~旁边是海报~   147、荣华:暂时没想好   几个人商量了半宿,顾东篱却又来了,这时侯子时已经过了,本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外头的嘈杂声响却有增无减。   顾风雨将打算跟顾东篱简单说了,顾东篱道:“城内的确是有些危险,出城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他脸上带着犹豫斟酌之色,将说未说之际,岳凌忽然道:“对了,我们要走了的话,太子呢?”   众人一听,齐齐地转头看向床上,却见小太子抱着布老虎,安静地正睡着。   顾风雨道:“皇后亲眼见我带着太子离开,虽然我蒙着面,但难保她会猜到,倘若我把太子留在府内,将来皇后若是……她难免会猜忌堂兄,倒不如我带着太子出去,试试看能不能趁乱将太子送到宫内。”   顾东篱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些?”   顾风雨说道:“太子还小,我的轻功尚过得去,外头那么乱,未尝不行。”   岳凌这功夫倒是聪明起来:“这一出去危机重重,万一被人发现了……被拦住了,你不能及时回来,那么我们怎么送宝嫃姐出去?”   顾风雨正要说,却听得身后有人说:“你们要送我回宫吗?”   大家听了,回头一看,却见是刘拓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抱着老虎,一手抹着眼睛。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小太子居然睡着了也能听到,何况他们的声音已经放得极低。   这时侯还得宝嫃出面,可宝嫃又不是个能说谎的,便只说道:“拓儿,你出来了这么久,皇上肯定很担心你,所以想送你回去。”   刘拓仰头看她,忽然间便伸手将她抱住:“我哪也不去,我要跟宝嫃姐在一块儿,你去哪我就去哪。”   顾风雨同顾东篱面面相觑,彼此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劝说太子。   唯独岳凌年纪小点儿,便一本正经地先说道:“太子殿下,你可别闹,你是万金之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我们送宝嫃姐出城,指不定会遇上什么,倘若你受点伤或者受了惊吓,我们可都是死罪呢。”   刘拓道:“受伤怕什么?你不要恐吓我,我就要跟宝嫃姐在一块儿,我不要回宫,谁敢送我回宫,我就把这儿的事全说出来!说你们偷偷商量要送宝嫃姐走!”   岳凌一听,又是震惊又是无语,全没有想到这小孩儿竟然如此机灵,竟然转过来要挟他。   连顾风雨跟顾东篱都没有想到会有此招,顾风雨原本想,刘拓纵然不答应,便只如前一次一样,点他的睡穴然后把人带走便是了,可是小太子若真的把这里的事儿都泄露出去,那必然是要连累顾东篱的。   宝嫃呆了呆,急忙道:“拓儿,你胡说什么?”   刘拓紧紧地抱着她,目光一动看见自己手里那只小老虎,眼泪登时便流出来:“总之我不要回宫,我也不要当太子了……上回你给我做的那只小老虎,被母后拿去……给我、给我烧掉了,母后还说什么不能玩物丧志,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她这样……”   刘拓说着说着,委屈至极,便又哭起来:“都是坏人,居然连叔叔都要害,我也不要回宫了,不是被这个害死就是被那个害死,上回丽妃就拿了有毒的果子给我吃,下回不知道还是谁,连叔叔都要害,难道就不会害我吗?我不要回去了,谁爱当太子就让谁当去,宝嫃姐,你要是想害死我,就让他们带我回去吧!呜呜呜……”   宝嫃哑口无声,听着刘拓颠三倒四的这一番话,虽然不甚明白,可是却也明白了大半,本来以为刘拓这样一个金贵的小人儿,必然是被伺候的无微不至,是天底下最为舒心的孩子了,谁想到居然竟也如此危机重重地,还有性命之忧。   宝嫃一时心里发酸,眼中也见了泪:“拓儿,别哭……”   顾风雨看向顾东篱:“那个丽妃又是?”   顾东篱低声道:“这个宫妃去年没了个孩子,有些精神失常。”   尹素雪在旁听了,便也低低说道:“怕不是精神失常这么简单,她怀的那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忽然间怎么能没有了?无非是冤冤相报罢了。”   除了岳凌不明白,顾风雨跟顾东篱都叹了声,岳凌问道:“什么冤冤相报?那现在怎么办?”   顾东篱道:“太子是万不能带走的,不然的话……天下大乱。”   顾风雨苦笑:“那留下他的话,瞧他那样……又或者真的说出些不能说的话来……”   顾东篱把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把他留下罢,好歹我也是太子的老师,我会好好地跟他说的,就算他不听,只要能保证他安然无恙……那我的安危也不算什么。”   顾风雨道:“堂兄!”   尹素雪听到这里,便道:“不然的话就听太子的,带着他便是了。”   顾东篱皱眉:“怎么可以,胡闹!”   尹素雪并不急,只望着顾东篱,问道:“我们是要保护宝嫃娘子安然无恙的,倘若她出了事,王爷会如何?”   顾东篱迟疑了一下。   尹素雪又道:“大人你也是因为知道宝嫃娘子对于王爷的重要,故而才要保护她周全,她要是不周全,王爷就不会周全,王爷不周全,大舜又会如何?太子的确是要紧,但陛下正当盛年,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后宫安稳,以后还会有许多王子……”   “胡说……”顾东篱皱着眉又喝了声。   尹素雪不怕,仍道:“大人大概也懂这个道理了,我们既然要拼,不如就拼到底,带一个宝嫃娘子是欺君,带一个太子又能欺到哪里去?都是一般的,何况以我看来,如今太子跟着宝嫃娘子,的确是比在宫里安乐和祥的多呢。”   顾风雨本是敬畏顾东篱的,不太敢跟他顶嘴,如今听了尹素雪的话,不由地也道:“堂兄,这话虽然惊世骇俗,不过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尹素雪微微一笑,顾东篱便瞪顾风雨。   岳凌在边上翻着白眼想了会儿,道:“我听着也似有点道理,而且我觉得太子的确是太可怜了,在宫里头好像也不安全,这个要害他那个也要害他,唉,那只小布老虎多么可爱,早知道给我就是了,总比被皇后娘娘烧了的好,真真可怜。”   顾东篱听到这里,心中就想:“经过这一次后,皇后娘娘自己还不知如何呢,只看圣上的意思了,倘若他们反目……想来,太子在宫里的确好像……”顾东篱有自己的顾忌,心中便也隐隐松动。   这恐怕是最为漫长的一夜,宝嫃到底是孕妇,又熬了一会儿,便累地合着眼睛模糊睡着,刘拓靠在她身边,本来不敢睡,生怕被人偷偷带走,后来实在困了,便牢牢地抱着宝嫃,也眯起来。   两个人你靠着我我挨着你,睡得十分恬静。   尹素雪顾风雨在旁看着,顾风雨道:“真的要带太子走吗?”   此刻顾东篱不在,尹素雪低低道:“圣上明知道宝嫃娘子对王爷来说十分要紧,却还存着对她不利的念头,如今索性把太子一块儿带走,也让他知道何为着急的滋味。”   顾风雨望向她:“我竟不知道你是这么大胆的。”   尹素雪笑道:“只要宝嫃娘子无碍,王爷即刻就要回来了,王爷若回来了,一切事便能迎刃而解,放心便是。”   顾风雨忍不住叹道:“真是文武双全。”   尹素雪横他一眼:“我不过是为了王爷如此的,用得你夸奖?”   顾风雨道:“我是夸我自己。”   尹素雪一愣。   顾风雨道:“我武的方面自不必说,文的方面,则是我慧眼识英雌,才娶了你,岂不是文武双全。”   尹素雪哼了声。顾风雨却又附耳过来,低低说道:“其实方才你跟宝嫃娘子所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假王爷……虽然对你有心,不过你却没让他得逞,是不是?我知道你表面是对宝嫃娘子说,实际上是要让我知道的,素雪。”   尹素雪愣了愣,眼睛就有些发酸,顾风雨索性贴过来,在她雪白的颈间亲了口:“你虽然同我赌气,心里却还是爱我的,……素雪。”   尹素雪身子一抖,竟没有将他推开,顾风雨慢慢伸手将她抱住:“还有半个时辰,你先歇息会?”   尹素雪道:“你放开手,我自找地方歇会儿。”   顾风雨道:“这可不成……”又在她脸上亲了口,“以后我就再也不放手了。”   尹素雪嘴里虽让他放手,自己手上却纹丝不动,听顾风雨说完这句,她叹了声,将头略望他胸前一靠,闭了双眸,嘴角却也多了一丝笑意。   一声炮响,将几人都从朦胧之中惊醒,顾东篱自外面进来,道:“最新得来的消息,禁军卫已经把攻入皇宫的叛军尽数消灭,城中叛军被逼退到西门处负隅顽抗,一些参与叛乱的朝臣已经被或杀或押,只不过城门估计还要等半个时辰才开。”   顾风雨看外头天色蒙蒙亮,便道:“再晚怕是更不好出入了,要不要出去试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   正在商议之时,外头有脚步声匆忙而至,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个陌生声音响起:“瞪大眼睛看清楚了,这都不认得?”   顾东篱听了动静,便从屋里出来,迎面看去,却见一人黑衣黑披风,头罩着黑帽,手中握着一块金黄令牌,刚刚收起。   顾东篱见了这幅打扮,听了这个声音,便向前来见礼:“原来是方大人!”   方大人道:“尚书大人,我们奉旨前来请两人回虎牢。”   顾东篱心中一震:“不知何人?”   方大人道:“前虎牢副统领顾风雨,以及虎牢密探尹素雪两人。”   顾东篱及旁边的侍卫都是一惊,顾东篱问道:“不知他们是不是犯了什么……”   方大人道:“虎牢行事,从不需要交代理由,顾大人就不必多问了。”   方大人说完之后,便道:“顾风雨尹素雪,速速出来随本座回虎牢复命!”   顾东篱见里头无声,刚要回去看看究竟,方大人伸手见他拉住:“稍安勿躁。”   顾东篱回头,对上他黑色罩帽底下的明锐双眸,心中忽地一动。   顷刻间,果然从里头出来两人,一男一女,幽暗的灯光下看来,果真正是顾风雨同尹素雪。   方大人道:“押下!”旁边两个虎牢侍卫上前,把两人绑了,两人也不反抗,轻易地被推了出去。   顾东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又退回来,往屋内跑去,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便又退回原位。   顾东篱跑进屋内,忽地吃了一惊,却见整个屋子里空空如也,原本该留在屋内的宝嫃,岳凌,以及太子刘拓,竟然全都不见了!   顾东篱心头发凉,在屋内团团转了片刻,差点就大叫来人,谁知一转眼,望见桌上有一则字条压在银烛之下,他急忙便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头疼的不行,一举一动整个脑袋都嗵嗵在跳如要跳出什么来似的,勉强更了新文就睡了   今天略微早点~   我看到在新文里有同学说花月佳期已经要出书了,怎么还不出版停更好去更新文,哈哈,其实这本还没有签出版啦,何况就算签了也不一定会停更,我这几个出版文都没有停过呢,好感人~   刚看了看,还有7个小时当当网的《凤再上》跟《花好孕圆》限时抢特价就结束了~四本已经上市的书也在我的专栏里贴了购买地址,大家自取哈,摸~   第148章 荣华:暂时没想好   这大概是入春以来的头一场雪,细细的雪花从天空飘落,落在脸上凉浸浸地,总归不似是寒冬腊月那样的天气,就算是下雪也不算太冷。   刘拓平素被关在宫内,一到刮风下雪立刻就会被宫女内监们护送着躲避,从来不曾如此站在雪下任凭风吹雪打,小太子并不觉得苦恼,反而哈哈大笑,一边跑一边张开双手,仰头张着嘴对着天空,想要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片,看那撒欢的样儿,简直恨不得在雪里打几个滚儿似的。   宝嫃在后面慢慢走着,细心留神地滑,一边招呼刘拓:“拓儿跑慢点。”   幸好刘拓知道分寸,跑了会儿会便又冲回来:“宝嫃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坐着歇会儿?”   前头岳凌手中握着一根长长地树枝钻出来:“真看不出你竟这么能折腾,原先我岂不是白担心事了,不过你消停点儿,这个地方有野兽,小心跳出一只狼来叼了你去。”   刘拓瞅着岳凌冷笑:“我知道你吓唬我,就算有狼,他也叼大块儿的。”   岳凌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我觉得狼喜欢吃肉嫩的。”   宝嫃在一边也忍不住笑出声:“小岳你不要跟拓儿斗嘴啦,前头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岳凌道:“前头有个小村落,宝嫃姐,我们去那边歇会儿吧?”他手搭凉棚往后看了看,道,“也不知道顾大哥找到了他娘子了没有……”   刘拓听了,就一摆手道:“哼,你也学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可不关心那个,我只在想,那些人把坏人引开了没有。”   宝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说道:“素雪姑娘是为了挡住坏人才留下的,是为了我们好,拓儿不要那么说顾大人。”   刘拓“哦”了声,宝嫃道:“他们都是好人,希望老天保佑,让他们不要有事。”   岳凌摸摸头:“宝嫃姐,你放心吧,我瞧着他们两个武功都很高,人又……极为聪明的,绝对会化险为夷的。”   原来昨日,外头传来虎牢来人声音之时,同时有人自侧边窗户跃进来,那样极美的样貌,竟是蓝雪尘。   顾风雨正要动手,蓝雪尘却急急而至,低低地同顾风雨尹素雪说了几句话。   顾风雨反应奇快,当下一点头,便同宝嫃道:“宝嫃娘子,外面是来帮我们的,暂时委屈你一下,同素雪换换衣裳。”   宝嫃来不及问,只看他们异常紧张,便一点头。   尹素雪同她入内,极快把衣裳换了,尹素雪便在她面上微微又做了点手脚,宝嫃自是不懂这叫做“易容术”,短暂时间内把她的样子换成了尹素雪的样子,若是不仔细看便看不出什么来。   尹素雪便叮嘱宝嫃不要吭声,尹素雪比宝嫃要高一点儿,幸亏外面的人估计也不会怎地留心。   外间的人又唤顾风雨同尹素雪出去之时,顾风雨便带着宝嫃出外,临出门在她耳畔道:“宝嫃娘子不必怕,只走出去便是,一切有我们。”   如此,虎牢那些人把宝嫃堂而皇之地就带了去,剩下的人就极好办了,除了刘拓,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刘拓又是小孩儿,极为好带,大家伙儿一起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屋子,只留了一张条子给顾东篱。   字条是尹素雪所留,让顾东篱不必担忧,不过小太子又自写了一行:   “父皇,有人要害我,我不当太子了。”   顾东篱看看尹素雪所写,又看看刘拓所写,不知是喜是忧。   两拨人马在尚书府外汇合,虎牢的那位大人将面巾扯落,居然是副统领方霖卓,顾风雨哑然:“听闻王爷的天罡三十六将里头有一位方大人,原来竟就是方统领。”   方霖卓笑道:“非常时候,便不寒暄了,我听王爷命留在京内,主要便是为了护着……”说着就看宝嫃一眼。   当下方霖卓众人护送着顾风雨一行往城门而去,有虎牢令牌,又有方霖卓亲自出面,城门官自然不敢阻拦,一行人堂而皇之出城,方霖卓道:“后面或有追兵,我会叫小蓝引一队人故布疑阵把追兵引开,你们则顺着另一条路而行。”   当下两拨人马又重新分开,蓝雪尘带着一队人马离开,方霖卓则自回京周旋。   顾风雨同尹素雪岳凌便仍旧护着宝嫃跟刘拓选另一条路而行,本来按照预计该一路畅通无阻,谁知半路竟又杀出一伙人马来。   这些人并非是皇后的人,也并非是皇帝的人,不是杨相的,不是王妃的……却只被一人买通,那就是廖涟泽的父亲廖仲吉。   原来自从廖涟泽死后,廖仲吉一直在追查她的死因,追来追去,便查到王妃苏千瑶头上。   只不过当时苏千瑶同杨相勾结,廖仲吉自然无法轻举妄动。   但廖仲吉表面虽然听从杨相命令,暗地里却依旧按捺不住,便买通了江湖杀手,就在苏千瑶同皇后密谈之际出手。   当时刘拓出面的时候,苏千瑶已经遇害,杀手一击即退,刘拓也以为是皇后所为。   廖仲吉杀了苏千瑶,便把目标又对上了宝嫃。本来他是恨极了凤玄的,但是凤玄人在边疆,何况他又知道宝嫃对于凤玄的重要性,便时时刻刻盯着尚书府。   方霖卓带人出来的时候,廖仲吉的人便盯上了。   正赶在这时候,暴起发难。   顾风雨同尹素雪夫妻双剑合璧,示弱破竹,将来袭人马击退大半,尹素雪为不让宝嫃跟刘拓受惊,便命顾风雨先行护他们离开。   顾风雨虽不舍得娇妻,但却也知道事情不能耽搁,当下先护送宝嫃同刘拓杀了出来。   将三人送到安全地带后,顾风雨心系尹素雪,面色忐忑心中惶然。   宝嫃看了出来,当下劝他回去找,顾风雨本就坐不住,听了宝嫃的话,便急急而去。   才撇下了他们三人。   三人在雪地里走着,岳凌又道:“宝嫃姐,就是不知道那位方大人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安排我们出城……看他的样子,的确是虎牢里的大人物,怎么居然肯帮我们?”   刘拓在旁边一本正经说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肯定是我叔叔的人啊。”   岳凌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刘拓道:“别以为我年纪小什么也不知道,我知道王叔有很多亲信的,父皇大概也知道,王叔去打仗,当然要留两个来保护宝嫃姐啦,宝嫃姐,你说是吧?”   宝嫃听得眉开眼笑,简直爱极这小家伙:“拓儿说的真对。”   刘拓见她开心,便也咧着嘴笑道:“宝嫃姐,将来叔叔回来,你可得替我多说点好话呀!”   “说什么好话?”   “就说我能干……还会逗你笑……王叔一高兴,也许就许我上战场打仗了。”刘拓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向往战场冲杀,虽然没什么死亡跟血腥的概念,但对男孩子来说,仿佛是一种天性。   岳凌听到这里,悠然神往:“宝嫃姐,那你也得给我说几句好话,我哥总拦着不让我上战场,这哪能成啊。”   刘拓道:“你放心吧,将来有我的就有你的。”   岳凌被他逗得也有几分开心:“那好吧!”   宝嫃被他两人说的无语,心道:“打仗有什么好的……等你们到夫君这个年纪就知道啦……”   三人走了会儿,果真见到前头有座小村庄,说是村庄,其实不过是简陋的村落,隔着十几丈才有一户人家,显得格外的寥落萧条。   刘拓跑上前看了会儿,见那些房屋有的坍塌,有的东倒西歪,在风里瑟瑟发抖似的,边上便生着许多杂乱枯草。   他皱着眉便道:“这里还有人住吗?”   正说着,却见面前的茅屋里头出来一个人,却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猛抬头望见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站在自家门前,一时几乎以为是观音菩萨旁边的金童下凡。   此刻岳凌同宝嫃两个走了过来,见老人家一脸呆滞,便行了个礼,又道:“老人家,我们是打这儿过路的,能不能在你家里歇歇脚?一会儿便走了。”   老头儿一听,这才忙道:“原来是路过的客人,好好好,快请进来吧……”一边招呼着,一边回头叫道,“老婆子,有客人来了!”   里面便挪出一个微微胖乎乎的老妇人来,见了宝嫃三人,也觉得惊奇,只是瞧着宝嫃面善,岳凌俊美,刘拓天真可爱,便喜道:“快进来。”   刘拓也不客气,转动乌溜溜的眼睛迈步先进来,一边东张西望,却见院子里养着两只鸡,正缩在墙角里,刘拓不认得此物,眼睛瞪得越发大:“这两只鸟儿却大。”   宝嫃差点失笑,岳凌不客气道:“那哪是鸟儿,那是鸡好吗?”忽然之间想到他头一次去连家村的时候,正也是因为鸡跟抱枕吵起来,不由地又笑。   刘拓惊道:“这是鸡?”他以前只吃过做好的鸡……炖鸡汤,烧鸡……汽锅鸡……从没有见过活得鸡,一时惊疑不定。   这边岳凌便不理会他,同宝嫃两个入内,那边老两口张罗了几张凳子,大家伙儿便在堂屋坐下了,宝嫃抬头,见只屋子果真极为简陋,倒跟她娘家以前的屋子差不多似的。   因此宝嫃并不觉得异样,只有岳凌跟刘拓两个四处张望,都觉得惊疑,岳凌年纪大些,知道分寸,有些话不肯说出来,刘拓却是不觉得怎样,张口就道:“这房子不会塌下来吗?”   老头儿听了,就说:“估计还能撑一阵子。”   刘拓目瞪口呆:“那怎么不住新房子?”   老头见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笑得胡子也跟着动:“小公子,我们是贫苦人家,哪有银两值买新房子?更何况我们老两口都这把年纪了,好的话估计还能活几年就两腿一蹬入土了。”   刘拓皱着眉,这会儿却不做声了。   老妇人从里头捧了水出来:“这水还是热乎的,喝口暖暖身子吧。”   刘拓低头,见是几个破边儿的瓷碗,看起来还脏脏地,就低头不语。   宝嫃端起来喝了口,又道:“拓儿,喝口热水吧,外头冷。”刘拓跟着坐过来,果真也慢慢地喝了口,只觉得这水不知有一股什么怪味儿,以他的心性便要吐出来,然而看宝嫃已经喝了下去且未说什么,他就也强咽下去,却是死也不肯再喝第二口了。   老妇人打量着三人:“你们是要往哪里去呢?前头可就是山里了。”   岳凌便道:“前头没有县城……村落吗?”   老头说道:“要是多走一段路,才能到县城呢,不过这一下午,你们又没有马车,只靠走的话怕是走不到。”   岳凌就看宝嫃,宝嫃担心会有那些半道出现的刺客追来,便道:“小岳,我们试试看吧?”   岳凌道:“宝嫃姐,你的身子呢,可撑得住吗?”   宝嫃道:“不碍事的。”岳凌摇头:“这可不成,你不能急着赶路的。”老妇人在旁边听了,便道:“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宝嫃道:“大娘怎么看出来啦?”   老妇人打量着她,道:“我生了三个儿子,有没有身孕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我瞧你,这一胎也是个儿子。”   岳凌同刘拓齐声道:“真的吗?”   宝嫃也有些讶异,不过却没有十分地信,就只抿着嘴笑。   老妇人道:“当然,我看得可准了。”   宝嫃低低笑着,有几分羞涩:“肚子都没有显出来呢……”   老妇人笑道:“第二才是看肚子呢,我是看脸色的。”   说到这里,那老头就插嘴道:“既然是有身孕,那自然就不能赶路啦。”   宝嫃便摇摇头:“两位老人家,我们有急事呢,不能耽搁。”而且这老两口只有两间房,四面漏风,怎么能容得下他们三个人?   老头跟老妇人面面相觑,两个略微一商量,老头儿便出去了。   宝嫃见坐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要走,刘拓正在外头逗那两只鸡,忽然间失惊打怪地跑进来,道:“宝嫃姐,外面来了只怪物!”   宝嫃忙跟岳凌出外,那老妇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却见院门处,是那老头牵着一头毛驴进来,毛驴长耳朵白眼圈儿,嘴一咧露出结实的大牙,把刘拓惊得不轻。   宝嫃笑得弯了腰:“这是小毛驴儿,怎么是怪物呢?”   刘拓道:“毛驴是什么?我……我只见过马。”   宝嫃摸摸他的头,这功夫那老头过来:“小娘子,你有身孕不方便,这只毛驴是我儿子的,我去牵了过来,你骑着它的话,身子也好过些,你们到了前头的镇子,就把这毛驴交给开客栈的周掌柜,我的小儿子就在那当店小二。”   宝嫃吃了一惊:“老丈,这怎么好意思?”   `   老妇人过来,就说道:“你这娘子固执,你有身孕,这位小哥年纪也不大,还带着个孩子……不过是要有急事的话也没有法子,有了身孕的人是要留心着些,快去吧,趁着夜晚前赶到镇上就好了,看好了路,别转到林子里去就成。”   宝嫃感激之极,岳凌这时侯忽地聪明起来,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老丈大娘,这点银子算是谢银。”   “不过是借你们使使,不要不要。”两个老人家吓了一跳,坚决不收,极力退让,硬是把三人送了出门。   老丈又给毛驴上了坐垫,扶着宝嫃上去坐好了,给岳凌指了路,看三人重新启程才又回了屋子。   “这娘子来历好生古怪,像是大户人家的,还有身孕,不会是什么……”   “三个都是面善的,再说,要不是逼的,人家怎么会怀着身孕赶路呢,还带着个小娃娃……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咦,这是什么?”   老头儿正揣着手,忽然之间伸手在怀中掏摸一阵,竟摸出一块碎银子,老两口面面相觑,情知是方才那位少年所留,他们虽然是“施恩莫忘报”,但这银子能帮他们大半年的过活了,不由地大为感激。   宝嫃坐在毛驴上,毛驴小步往前,颠颠儿地,刘拓像是找到了好玩之物,非要在前头牵着毛驴走,岳凌便笑哈哈地看。   宝嫃道:“小岳,你什么时候把银子给那老人家的,我竟不知道。”   岳凌笑道:“宝嫃姐,我好歹也是练过武功的。”   那块银子都能买一匹马了,自然抵得过一匹小毛驴的价钱,只不过这老两口很是善心,都不怕他们把毛驴骑走了便慷慨借与,相比较这份心意,那块银子反倒不算什么了。   刘拓走了一阵,宝嫃怕他累了,便叫岳凌扶着自己下来,把刘拓拖上去,刘拓念及还小,在皇宫内没准被骑马,如今有了毛驴骑,当真是快意之极,只当自己来骑马,在毛驴上大声呼喝,威风之极。   第149章荣华:暂时没想好   刘拓骑着毛驴,得意忘形之际,难免从驴上摔下来,只不过这头毛驴不算很大,又有岳凌在旁边照应,因此摔得倒也不重。   只不过刘拓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玩心大起,骑在驴上便想象自己乃是大将军正统筹千军万马,大喝一声催着驴往前,那小毛驴受了惊,嘚吧嘚吧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发出昂儿昂儿地叫声,刘拓又惊又是快乐,然后狠狠地被驴甩在地上,驴蹄子差点儿在他身上踩一脚。   小驴甩掉刘拓,仍旧撒腿往前狂奔而去,身后岳凌跟宝嫃追过来,刘拓委实大胆又不知天高地厚,摔得有些狠却竟不哭,反而在地上咯咯地笑,仰头望着宝嫃道:“宝嫃姐,可真好玩儿,它叫的怎么那样儿?”   宝嫃本来极为担忧,害怕刘拓伤了,见他笑的开怀,忍不住也笑出来,却又急忙绷著脸,喝令他禁止再骑驴。   刘拓虽然玩得痛快,却是极听宝嫃的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跟泥土:“宝嫃姐你别气,对肚子里的小宝嫃宝嫃不好,我叫岳凌把驴子牵回来,你坐着好不好?”   宝嫃见他如此懂事,心里很是感动,反而有些后悔方才因为过于担心而板着脸说他,于是抬手摸摸他的头:“拓儿,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或者伤着了,那就不好了,你要真出事了……我跟小岳都也活不出了呢。”   刘拓吓了一跳:“宝嫃姐,你说什么话。”   宝嫃叹了声,她原本不知道那些君国大事的,但是进京之后耳闻目染地,自然也懂得了不少,直到刘拓这小家伙非同一般,更何况他是凤玄的侄子,跟宝嫃又格外投缘,宝嫃自然越发珍视喜爱他。   岳凌便去追那头驴,一边跑一边回头:“宝嫃姐你们慢慢过来啊。”   宝嫃答应了,便将刘拓抱了抱:“总之你不能有事的,……你是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你要是当了皇帝,这天底下的百姓可都指望你了。”   刘拓仰头看她,眼睛眨了眨:“宝嫃姐,你是说……像是刚才那些人也都指望我了吗?”   宝嫃想了想,点头:“还有很多很多像是他们一样的人,都指望着你呢。”   刘拓有些为难:“宝嫃姐,他们的房子那么破,都快要塌了还住着,我看他们也吃不到好吃的,喝水的碗也那么破烂,这在宫里早该扔掉的,他们这个样……难道,是父皇的原因吗?”   宝嫃哑然:“这个……因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听皇帝的,他们那样,估计也是跟皇帝有些关系的……”   宝嫃没读过书,要她说什么大道理可是不会,倘若此刻刘拓面对的是顾东篱,那顾东篱便能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地把什么国治民生之类说上好一会儿,可是宝嫃却不懂这些,只是一边儿想着,又凭着自己的感觉说道:“记得当年,我在家里的时候,因为闹饥荒,家里穷的实在没东西吃……就四处去讨饭,那时候,好多人因为撑不住就活活地饿死了。”   刘拓听了,毛骨悚然。   若是跟他说些一板一眼的道理,听起来冠冕堂皇,但虽有理却显得空洞,他背是能背下来,现下叫他全然明白记在心里却是不能。   但此刻刘拓听到宝嫃亲身经历的,顿时头皮也发麻,他已经将宝嫃视作最亲的人,此刻便将宝嫃抱住:“宝嫃姐……”虽然知道宝嫃在这儿好端端地,却仍有些害怕。   宝嫃道:“有些大事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隐隐地记得……就是那年,有人说皇帝杀了个大官儿,那个大官,把救灾的银两给贪污了,才导致那么多百姓都饿死了……”   宝嫃说到这里,微微怔住,身子忽然发抖,刘拓道:“宝嫃姐,怎么了?”   宝嫃定了定神,才又说道:“没……没什么,拓儿你明白吗?要是当皇帝,一定要当个好皇帝,不要让贪官做坏事,不然就会害死很多百姓。”   刘拓点头,却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宝嫃姐,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想当太子了,当然也不要当皇帝……”   宝嫃笑着摇头:“别说胡话,要是你不当皇帝了,换一个很坏的人来当,那么我们不就要遭殃啦?”   刘拓眨巴着眼:“可是我怕我当不了好皇帝呀。”   宝嫃笑着低头,额头蹭着刘拓的额头:“我知道拓儿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刘拓看着她笑眯眯的样,不知不觉也露出笑容:“宝嫃姐……”   宝嫃见小家伙不再疑问,就摸摸他的头:“好了,我们去找小岳吧,看看他把毛驴捉住了没有。”   两人说完了这节,刘拓清脆地答应了,便握着宝嫃的手往前走。   宝嫃在后面含笑地看他,心中却想:“我记起来了,原来是在那时候看见过素雪姑娘……”   方才宝嫃跟刘拓说那场家乡的□的时候,也正是她出去讨饭遇到连世珏的时候。   自从在王府见过尹素雪,宝嫃就觉得她极眼熟,可是似尹素雪这般的美人,若是她亲眼看过,那是绝对忘不了的……   方才宝嫃才想起来,为何她会觉得尹素雪眼熟。——的确,她并未见过她的真人,可是却见过她的画像。   那日,宝嫃沿街乞讨,遇到一只饿狗,追着她吠了几声。   宝嫃害怕地乱跑,无意中跑到一家酒馆外头,听得里头道:“你这画得确是不错,可是比真人却仍旧差了很多,到底不如见着真人,那位姑娘……真是美若天仙,也不知究竟是谁家的。”   另一人笑道:“世珏,你莫非是风魔了?这乐阳县多大点儿地方,咱们转来转去都没再找见那美人,你就死心吧。”   接着,那个俊美的青年叹了声,便把桌上的一幅画擎起来。   宝嫃在外头一看,见那画上画着一个极美而出尘的女子……   宝嫃正呆看,那青年旁边的人将画夺过去:“不是说比真人差许多么?”   两人你争我夺,闹了起来,冷不防那画儿便直直地便脱手扔了出来。   就在当时,那只狗追过来,一看那画,便冲过去要撕咬。   宝嫃看着那个美人儿,来不及多想便扑过去,抢着将画捡起来抱在怀里,那狗旋即扑过来要咬她,酒馆里的青年却大步出来,把狗赶走了。   宝嫃正以为会被狗咬,吓得闭住双眼,一直听了那青年唤声才睁开眼睛。   那青年探手过来:“这是我的……”   宝嫃看着他的脸,急忙呆呆地将画捧出来,那青年的眼睛极亮,望着宝嫃片刻,忽然笑了一笑……   “宝嫃姐,你说岳凌上哪找小毛驴去了啊?”刘拓的声音将宝嫃从回忆中唤醒。   宝嫃“啊”了声,定了定神,想到往事,眼睛忽然仍旧有些湿润。   “啊,看到了,在那里!”刘拓抬手指向前头。   前面百丈开外,有一片极大的树林,岳凌身影在林子里若隐若现,小毛驴却在他前头数丈开外,不知为何,竟有些摇摇欲倒站不住脚似的。   宝嫃看了一眼,却未在意,刘拓却自言自语道:“有些奇怪,那驴怎么不跑了。”   宝嫃握着刘拓的手,心中默默地想:原来,当时竟是这么一回事。   那画上画着的人,自是曾经的三夫人尹素雪,也就是顾风雨的夫人,必然是连世珏念在她把那幅画救下……阴差阳错地就……   宝嫃想哭,又想笑一笑,想来想去,手按在腹部,眼中的泪忍着忍着,却仍旧快要落下来:“夫君……快点回来好不好?”   他们这段姻缘,曲曲折折,来得如此不易。   刹那间宝嫃竟格外想念凤玄。   刘拓跟宝嫃一个看前头一个想心事,不知不觉走到林子边沿,忽然却听到岳凌大叫一声:“宝嫃姐别过来!”几乎是与此同时,耳畔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吼,震得树上的雪也掉下来。   宝嫃吓了一跳,抬头一瞬,却浑身都僵了,原来前头的林子里,雪地上若隐若现地窜出一头极大的野兽,动作极为迅猛,居然直直地扑向了小毛驴。   这时候,因那头老虎窜出的极为迅速,岳凌跟那只老虎距离最近,大概只有七八步远,宝嫃跟刘拓隔着有十数步。   刘拓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尖叫一声:“宝嫃姐,是大老虎啊!”   电光火石之间,那猛然间窜出的大畜生把小毛驴掀翻在地,发出咆哮声音。   岳凌起初被老虎惊了一跳,见老虎扑倒毛驴,来不及多想地大喝了声,扑上去想要救那毛驴。   然而岳凌赤手空拳,情势自然极为危险的,宝嫃浑身发凉心跳急促,本能地把刘拓紧紧地抱在怀里,这功夫也顾不得了,声嘶力竭叫道:“小岳,别跟它斗,回来,快回来!”   宝嫃只觉得,那只老虎若是咬死了小毛驴,下一个肯定要攻击岳凌,然后就是她跟刘拓。   果真,那老虎本来正要咬死毛驴,见有人扑上来,便压着毛驴,冲岳凌大声咆哮。   宝嫃心慌意乱,可是这会儿逃跑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反而会引得那老虎来追,宝嫃身子发抖,包着刘拓想:“怎么办怎么办……不管如何,不能让拓儿出事……”   刘拓本来被忽然出现的老虎吓呆了,他头一次在野外见到如此生猛的动物,一时不知所措,正呆站着,却被宝嫃抱入怀中,耳畔听到她颤声安慰:“拓儿没事,没事!”   刘拓仰头,望见宝嫃惊慌的神情,她看着前头,岳凌正在跟老虎对峙,宝嫃不敢再出声,拧着眉东张西望,望见旁边雪地里埋着一块石头,便急急忙忙跪地,将那块石头刨出来,牢牢地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把刘拓死死抱住,扭头又是一看,顿时道:“拓儿,你快点爬到树上去!”   刘拓一惊:“宝嫃姐!”   宝嫃道:“快快,快点爬上去!”说着,便抱住刘拓的腰,她的力气本来不大,这时候不知从哪来的气力,居然把刘拓举起来,刘拓本能地双臂抱住树,宝嫃道:“快往上爬……踩着我的肩……”   此刻刘拓心底竟不怕那老虎,听了宝嫃这声,却差点儿落下泪来,眼睛望着那棵树,一咬牙,双腿用力往上爬去。   宝嫃顶着他,一边用力将他往上推,一边望着岳凌跟那只老虎。   岳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正在竭力把老虎引过去,那老虎试探了一番,终于按捺不住,舍弃了小毛驴便冲着岳凌扑过去。   宝嫃心惊胆战:“拓儿快点用力!”咬着唇把刘拓往上一举,刘拓的脚在宝嫃肩头一踩,哧溜一下爬的更高,已经在宝嫃头顶了,他心惊胆战扭头看宝嫃,见宝嫃脚下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似的,忍不住叫道:“宝嫃姐!”   宝嫃站稳了脚,只觉得腹中抽痛,却忍着道:“不要往下看!使劲把住树别掉下来!听话!”   宝嫃知道岳凌恐怕是打不过那老虎,那下场便只有一个,倘若刘拓心慌了掉下来,那三个人都没办法生换,因此声音也极严厉。   刘拓望着宝嫃,当然也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啪啪地跌下来,哭着叫道:“宝嫃姐……”   宝嫃把声音放柔和了:“拓儿你听话啊。”说着,重新便把那块石头捡起来,转过身盯着前头,像是要保护这棵树及树上这个人。   刘拓蹙着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恨不得放声大哭,可是又不肯哭出声音来,无可奈何之时,小太子仰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模模糊糊望着头顶被树枝划分成许多块儿的蓝色天空,哑着声音叫道:“父皇,王叔、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快来救救我们啊……”   像是听到了刘拓的叫声一样,林间传来“咻”地一声,一支箭穿过林间,直奔那只飞身扑向岳凌的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情节比较激荡,心情波涛起伏的,好复杂。。T。T   新文入V三更啦,《第三种绝色》,是轻松有趣类型的啦,渐入佳境,记得去吃哦,顺便浇水撒个花哈~   另外,一直以来嚷嚷的福利第二波,终于被抽打着冒出来,在新文那边已经宣传了一番,这里也复制一下哈~大家注意看哦~~~   考虑到是春节到了,又正好是出到第四本实体书了,因此想送给铁杆读者一点福利,那就是八月的《主公,臣妾恭候多时》里的娴娴、《九重天,逍遥调》里的师父大人、以及《第三种绝色》里的归归同学的华丽明信片~   绘者是著名的漫画家依欢,我很喜欢的文加上很喜欢的人物的图,简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限量版哦,心花怒放~~   还有其他详细及参加规则就看下面的图哈,也可以关注我的微博~   握拳,坚决不要错过哦~~!!!   晒《凤再上   150、荣华:暂时没想好   那支箭来得极快,准头竟也极好,咻地便射中老虎的颈间,那只山大王嚎叫一声,爪子胡乱便挥过去,岳凌手中只有一根刚捡来的树枝,被他一掌便轻易按断。   幸亏岳凌身形敏捷,间不容发之时纵身跃出去,才没被老虎扑个正着,饶是如此,肩头却仍一阵剧痛。   那老虎中了箭,仍旧威猛之极,见没扑到岳凌,它四爪落地,虎尾一摆扭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从林子里快步飞奔出一个人来,身形魁伟双目炯炯,手中持着一柄极大的铁叉,步若流星似地冲来。   那只老虎见了此人,仰头又嗷一声,却竟不上,反而转过身子,三跳两跳地往茂林深处窜去,逃了个无影无踪。   宝嫃同岳凌面面相觑,都吓得呆了,几乎反应不过来,那大汉看老虎跑了,便道:“这畜生又出来伤人!”急忙先跑到岳凌身边,把岳凌伸手便扶起来:“小哥儿你如何了?”   岳凌被他搀着起身:“没事……多谢!”简单一语,又看向宝嫃:“宝姐你怎么样了?”   宝嫃定定地站在原地,几乎不能动,树上的刘拓左右张望,见老虎不见了,手一松便从树上落下来,顺势抱住宝嫃:“宝姐!”喜极而泣。   岳凌咬着牙,迈步往这边来,那大汉捡起铁叉,看一眼地上的小驴子,却见那头驴虽被老虎扑倒,身上也带了伤,不过却没有被咬断气管要害,因此还在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大汉扭头又跟着岳凌走到宝嫃跟前,岳凌手捂着肩头伤处:“宝姐你没事吗?”见宝嫃一张脸雪白,手中兀自紧紧地捏着那块石头。   岳凌忙伸手:“宝姐,没事啦。”   宝嫃抖了抖,手竟有些僵硬了,仍是牢牢地握着石头放不开,岳凌掰了掰她的手指:“宝姐……”   宝嫃回过神来,手缓缓松开,那块石头便跌在地上。   此刻那大汉走过来,先前他粗略看了一眼岳凌的伤处,只是蹭伤并无大碍,如今又看宝嫃跟刘拓,刘拓毫发无伤,这大汉看了看宝嫃,忽然道:“你哪里伤着了?竟流了血?”   岳凌同刘拓闻言齐齐大惊,顺着那大汉的目光看去,却见在宝嫃的脚边儿上,有一小滩血,在雪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宝嫃低头一看,身子跟着晃了晃,心头掠过一丝寒意:“我……”竟说不出话来。   那大汉不解,正要细看,岳凌忽地反应过来:“宝嫃姐,会不会是你……你肚子里的宝宝……”   刘拓闻言,整个人几乎僵了:“你说什么?”   那大汉听了岳凌的话,惊道:“娘子你怀了身孕吗?”   宝嫃咬着唇,身子有些止不住地发抖,却强撑着,哑声道:“没事……我没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她蹙着眉,手在肚子上捂着。   刘拓已经忍不住又哭起来:“宝姐……”   宝嫃摸摸他的头:“我……”眼前忽地一花,刘拓是个孩子,岳凌又受了伤,这汉子见状,忙将宝嫃扶住。   宝嫃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又倦得非常,几乎就想闭上眼睛沉沉睡上一觉,然而腹中的痛跟脚下的血却生生地刺着她似的,宝嫃狠狠地咬了咬唇,几乎是碎碎念道:“没事的……一定没事……”   她不会有事,腹中的宝宝也绝对不会有事……他们都会好好地,一直等到凤玄归来。   她务必要撑住。   这片林子唤作芝麻岭,背靠着连绵的几座不高的山丘,先前那赠驴子的老两口说过,让宝嫃他们顺着路走,万不能走差了,天黑前才能到达镇上,谁知道这小驴子阴差阳错地奔向林子,把头山老虎给引了出来,又惹出这等事。   那从林中窜出来的汉子,乃是这山上的猎户,名唤许剑,平日里以打猎为生,方才在林子深处正在追一只山野鸡,却听到老虎的吼叫,他自小打猎,自然熟悉这些畜生的叫声,听得老虎吼声不对,就知道有人遇险了。   因此许剑也顾不上那只野鸡,匆匆忙忙地就奔了来,又看岳凌遇险,当下先发出一箭。   他在山林里讨生活,这些林子里的野畜生都也认得他,加上他打猎出身,身上自有种让野兽畏惧的气味,那老虎受伤在先,不敢恋战,便逃之夭夭。   许剑虽是猎户,却是个极好心的人,见岳凌不过是个少年,且受了伤,刘拓是个孩童,而宝嫃又是个孕妇,且又极为危险似的,他便把铁叉让岳凌拿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抱起宝嫃,领着两人一头小驴往自己家而去。   许剑身形高大魁梧,先前打猎得来的猎物,不管是老虎,黑熊,野猪或者山鸡野兔之类,全是他驮着背着拉回屋内,因此抱宝嫃简直易如反掌。   许剑望着怀中的宝嫃,心里惊讶这个女子为何竟如此的轻,又想到她是个孕妇,情知她是受了惊吓,不由替她担心起来。   此地离镇上尚远,离许剑的屋子却近些,他一人独居,小屋在山中十分清静,院子里养着三只凶猛的土狗,听了主人回来,便热情地汪汪乱叫,又看多了几个生人,有两只便高叫示警起来。   许剑抱着宝嫃,见她脸色苍白,便喝道:“别叫!安静!”   那些狗儿甚是通人性,更听他的话,当下乖乖地缩了回去,一个个蹲坐在地上,抿着耳朵摇着尾巴看这一行人。   刘拓也是头一次看到活得狗儿,若是平常,定然会扑上去看个究竟,然而此刻担心着宝嫃,便只看了看三只狗儿,便跟着许剑进了屋内。   岳凌把小驴栓在墙边上,也紧跟着进内。   许剑把宝嫃抱到自己房内,轻轻地放在炕上,拉了床被子替她盖了身子,又把屋子里的炉子椎耐盛了些。   刘拓跟岳凌守在炕边上,刘拓的泪从路上起就没有干过,连岳凌也是眼圈红红地。   许剑把手上沾着的血洗了洗,回头说:“这位娘子有身孕,我知道镇上有个产婆,要不要去请她来看看?”   岳凌跟刘拓面面相觑,岳凌说道:“能保宝姐无事吗?那我去请!”   许剑却也不明白:“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人家女人生孩子,都是请她的。”   刘拓叫道:“宝姐还不能生!”   三个男人一筹莫展,炕上宝嫃动了动,道:“不用去请啦,眼看要天晚了,外头又有野兽,危险……我没事的。”   刘拓扑上来,又不敢压着她:“宝姐。”   宝嫃看他眼泪汪汪地样子:“拓儿乖,别哭,我没事的。”   刘拓看着她的肚子:“那小宝宝呢?”   宝嫃虚弱一笑:“小宝宝也没事的,小宝宝跟宝姐,都要等你叔叔回来呢……你乖,不许哭了,小宝宝知道,会怪你这哥哥是个爱哭鬼。”宝此刻身子虚弱,只想安抚刘拓,嘴里的辈分乱得一塌糊涂。   所幸在场的没一个是会计较这些的,许剑不懂,只呆呆站着看,岳凌只顾看着宝嫃,刘拓听了,便狠狠地一点头:“我听宝姐的,宝姐你快好起来,把小宝宝也养好……”   宝嫃笑了笑,看向岳凌时候却又皱了眉:“小岳,你的肩膀伤了,快去料理一下。”   岳凌道:“宝姐我知道,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这只是小伤,可是……现在、现在你怎么办?你都……流血了。”   宝嫃伸手搁在肚子上:“我先前吓了一吓,也惊到宝宝了,不过现在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也知道宝宝跟我一样,都想等他回来呢,所以你放心,我们都是没事的。”   岳凌听了这话,半张着嘴,忽然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他从来不曾为这些“儿女情长”落过泪,此刻却怎地也忍不住。   宝嫃缓缓地呼吸了两口,手抚摸过肚子,又看向许剑:“这位大哥……”   许剑憨憨一笑:“我叫许剑,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宝嫃道:“许大哥,麻烦你了,我们有大有小的……真给你添麻烦了,先前还承蒙你救了我们,都没有说声多谢。”   许剑急忙摆手:“别说这些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都好。”   宝嫃见他是个极为实诚的人,便道:“许大哥,能不能劳烦你……给我弄点儿热水……一块干净的巾子?”   许剑瞪眼想了会儿:“这个容易,我立刻去弄,还要什么不了?”   宝嫃不大好意思:“还有……我……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弄口汤喝?”   许剑恍然大悟:“好说好说,小娘子你等会儿啊,我去生火。”他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大步出去。   剩下刘拓跟宝嫃在屋内,刘拓握住宝嫃的手,牢牢不放:“宝姐,你真的没事?”   宝嫃道:“真的没事,你看……连大老虎都伤不到我们,一定是因为满天神佛暗中保佑我们,是拓儿有福,是你王叔有福……护着我们。”   刘拓道:“真的?”   宝嫃点头,手在颈间摸了摸,便将脖子上戴着的那块玉掏出来,低着头小心地摩挲,谁知刘拓看了,竟叫道:“宝姐,我也有块一样的!”   宝嫃一怔:“啊?你也有?”   刘拓答应了声,伸手到脖子上摸了摸,果真也摸出一块儿一样的玉来,他竭力探身往前,把那块玉跟宝嫃的那块凑近了看,果真是大小无二的两块玉,只不过上面的花纹不同,宝嫃那块是凤,刘拓那块是龙。   刘拓看着宝嫃的那块玉,念道:“誓守祥安。”   他又看向自己那块:“永保康宁。”   宝嫃不认得字,便只听着,刘拓念叨了两声:“永保康宁,誓守祥安……宝姐,我知道了,你这块儿玉是不是王叔给你的?”   宝嫃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的也是吗?”   刘拓一摇头:“不是,我的是父皇给我的,父皇给我的时候说,这是当年的玉雕大师退隐之前用一块绝世美玉雕刻而成,只雕成两块,他有一块,另一外是在王叔那里,极为珍贵,是皇族中人的象征,谁也不能给,只能传给子孙。”   宝嫃觉得意外,刘拓道:“你看玉是一样的,就是刻得不一样,字也分明是一对儿的意思,宝姐……王叔把这块玉给你了,王叔真的对你很好。”   宝嫃笑着,眼中却泛出泪花来:“是啊,他对我是极好的……”   刘拓把玉细心地塞进衣领里头去,道:“宝姐,先前我在树上的时候,念叨着有人来救我们就好了,果然就有人来了,你说得对,是我的福气,宝姐的福气,也是王叔的福气,宝姐,我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一定会好好地。”   宝嫃见他蓦地说出这番小大人似的话,越发欣慰,便也将玉仍旧妥帖地放回去,也轻声道:“嗯。”   一刻钟后许剑送了热水跟干净的巾子进来,宝嫃叫刘拓出外,自己关了门,稍微地清理了一番。   先前她被吓的慌了神,此刻镇定下来,细细查看了番,发现只是流了点血,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便才彻底放心,摸摸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宝宝,你也要好好地,等你爹回来。”   莫名地,宝嫃只觉得手心处似乎有点轻微地弹动,就好像小宝宝在冥冥之中回应了她温柔的话一般。   宝嫃清理好了,换了件衣裳,才又打开门,三个男人都站在门口,表情各异,却都带着担心,――岳凌肩头的伤已经料理了,许剑自有创药,便给他上了些,又用布包好,只说四五天就可好的差不多。   宝见三个人守门似的站着,略有些脸红,细声道:“我没事了,你们放心吧。”   许剑听了,便转身走开。   宝嫃把两个小家伙支开,自己捧了水出外,那三只狗儿已经被许剑栓了起来,生怕他们不认人会乱咬,狗儿见了宝嫃出来,当即大叫,宝嫃把水倒出去,转身之时见岳凌跟刘拓都跑出来。   岳凌责怪道:“宝姐,怎么不叫一声?自己跑出来干什么?”   刘拓便忙着把她拉回去:“外面冷!”   三个人回来,却见许剑手中却捧着三个碗,便放在旁边的桌上:“你们一定饿了,先吃一点肉垫垫肚子。”   岳凌趴在桌上一看,香喷喷地,竟是炖肉,便道:“好多肉!”   许剑道:“是我昨儿炖好的獐子肉,挺香的,炖的稀烂,你们尝尝。”   三个人都饿了,便围过来,许剑自己又去捧了一碗出来,也没别的菜,一人一碗炖好的肉吃了个唏哩哗啦。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许剑又拿了几块肉去喂外面的狗儿,刘拓见宝嫃无事了,就也跟着他出去看。   那三只狗儿见了他,本正大叫,许剑把肉亮出来,三只狗儿便转移目标,许剑将肉放在碗里,三只狗立刻闷头大吃起来,也顾不上刘拓了。   刘拓看得极为可乐,挨个儿看了一遍,忽然道:“那只怎么肚子那么大?”   许剑笑道:“那只是母的,要生小狗了。”   刘拓喜道:“当真?什么时候生?”   许剑道:“估计差不多就三两天吧。”   刘拓摩拳擦掌,十分兴奋。   外头冷,许剑便领着刘拓又回来,将门关上,他这屋子不大,只有三间,便叫宝嫃跟刘拓睡一间,岳凌宁肯在宝嫃的炕前打地铺,许剑就把炉子弄得越旺盛了些,又去搬了一床棉被:“晚上可冷了。”   他张罗好这些,自己便去另一间屋子,他自小就在山中住,很少跟人接触,这山中小屋更是极少有人来到,忽然间来了三个住客,倒叫他觉得怪热闹地,想想岳凌英俊,刘拓开,宝嫃又那样美,想了半晌,便喜滋滋地睡了。   次日岳凌先醒,而后是刘拓,小太子揉着鼻子:“什么味儿,好香啊。”   岳凌起身,把被褥收拾了一番,出外循着味道去,却见桌上摆着一碗汤,正好许剑从厨下出来,又端着两碗肉,便搁在桌上:“起来啦?吃点早饭。”   岳凌忍不住笑道:“许大哥,你可起的真早啊。”   许剑脸上露出憨厚笑容:“我也不是每天都这样儿。”只不过是三个客人在,让他觉得格外新鲜。   接着刘拓同宝嫃也出来了,见又是香喷喷地肉伺候,刘拓道:“许大哥,你每天都吃肉啊?”   许剑道:“你不喜欢吗?我还有山蘑菇……中午给你蘑菇炖山鸡好不好?”   纵然刘拓贵为太子,什么山珍海味也吃过些,听了这话仍旧忍不住流了口水:“好啊!”   宝嫃见状,便笑着说:“我们还要赶路呢……怎么还好留下来吃中饭?”   岳凌在一旁看到这里,便道:“许大哥,你嫌我们麻烦不?”   许剑急急忙忙摆手:“麻烦什么?平日里也没有人来这里,你们留在这里,我心里高兴着呢。”   那边刘拓先喝了口汤:“真好喝!”又问,“许大哥,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   许剑脸上露出一点害羞之色:“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了……我、我不习惯外面的人……他们也不待见我。”   刘拓好奇问道:“为什么?”   许剑抬手在脸颊上挠挠:“他们说我粗鲁,像野人。”   刘拓嗤之以鼻:“别听他们的,我看你可好了。”   许剑一听,喜形于色:“真的吗?”赶紧坐在桌边上,提起筷子替刘拓拨拉了一块好肉,“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岳凌听到这里,心里暗笑,却悄悄拉了拉宝嫃,商量道:“宝姐,不如我们在这里多呆两天吧。”   宝嫃诧异地看他,岳凌道:“宝姐,老实说,我担心你的身子……再走的话怕是受不了,就算是骑驴,那头驴颠簸地也不平稳,我虽然不懂这些,可是却也知道流血不是常事。”   宝嫃听了,也微微皱眉,原来她心中其实也是担忧的,可是总不能就留在许剑这里白吃白住,那像什么话,何况也不知道顾风雨他们如何……会不会来找,故而只好硬着头皮走。   岳凌看出她的担忧,便道:“宝姐,你看这位许大哥,是个极老实的人,大不了我们叨扰他几日,走的时候留点银两,所幸我身上还有……不然的话仓促赶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有脸再见王爷……”   岳凌说着,那边刘拓跟许剑已经说的不亦乐呼,刘拓年纪小,但嘴却甜,许剑听得心花怒放,把自己碗里的肉几乎都拨拉到刘拓碗里,把小太子吃得嘴巴油光发亮,肚子高高鼓起。   刘拓吃完了,挺着肚子在地上走来走去,念叨着:“吃多了吃多了。”   宝嫃忍俊不禁,那边岳凌就跟许剑商议留宿之事。   岳凌经过昨天的事,整个人仿佛懂事了许多,他,宝,刘拓三人,宝是个有身孕的女子,刘拓又小,岳凌忽地意识到自己该好好地为这两人着想、打算,他回想先前跟着军师陆通出远门之时,那时候他只负责惹事,关键时候护着陆通,其他一切事务都是陆通打点的,如今岳凌便想:“我得像是军师一样,好好地打点盘算好。”   谁知岳凌同许剑一说,许剑乐不可支,道:“我不要银子,你们喜欢住在这里就好。”   岳凌有些意外:“许大哥……”   许剑道:“我家里从来没有人来,我出去……那些人也不跟我说话,你们能住在这里,我是真的喜欢。”   岳凌望着许剑微微发红的脸,似乎有些明白,当下道:“许大哥,我也不多说了,只是多谢你。”   岳凌只是跟许剑商量成与不成,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了,还巴不得他们住在这儿,只是许剑同岳凌说完之后,便说要打猎,就出门去了。   当下岳凌宝三个便留在这小屋里,岳凌闲着无事,见刘拓撑得难受,便把他叫来,准备教导他三拳两脚。   没想到刘拓竟是极为有兴趣,缠着他学个不停,两个在院子里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有模有样。   那三只狗儿本来有些敌视,但是他们三人住了一夜,此刻便也不再叫,或趴在窝里或蹲在地上,好奇地望着两人打闹。   宝嫃在屋内歇了会儿,便起来略微走动,她听岳凌说许剑喜欢他们留在这里,心里也感激这个好心的猎户,在屋子里转悠的时候,却看见一块搁在桌子上的兽皮,似乎是想缝成个衣裳的样子,却只封了几下,阵脚粗粗拉拉,歪歪扭扭。   宝嫃一看就知道是许剑自己缝的,她看了会儿,终于把那兽皮拿了,又找了针线,便坐在炕上缝那兽皮衣。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许剑终于回来了,三只狗儿听到主人的脚步声,纷纷叫着迎接,许剑进门,却把外面的刘拓跟岳凌吓了一跳,却见他半身有些血淋淋地,可是脸上却带着笑。   岳凌同刘拓双双扑过去:“许大哥你怎么了?”   许剑一怔,被人围着如此关切地询问他,让他觉得很是异样,急忙笑容满面道:“没事没事……我打了一只野猪……方才拿去镇上卖了。”   岳凌看清他身上的血不是伤口所出,才松了口气,刘拓道:“野猪?怎么不带回来让我看一眼?我都不知道野猪是什么样儿。”   许剑闻言便当了真,有些羞愧地说:“那我下次打了,就带回来给你看。”   “一言为定。”刘拓抬手,拍拍他的手臂。   许剑笑眯眯地,却把背上的布袋放下来:“我还买了点东西……估摸着你们……跟宝娘子要用的,也不知道买的对不对。”   岳凌惊诧之极,俯身一看,却见里头有几件儿衣裳,一些零食点心,还有几包草药。   许剑道:“我仔细问了药铺的老掌柜,老掌柜对我说,这种药对有身孕的妇人是极好的,我留了一条野猪腿,炖了一起吃,最补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把那只野猪腿也翻出来。   刘拓吃了一惊,继而握住那条野猪腿,只觉得腿子沉得很,一条腿比他两条大腿还粗,他居然都举不起来。   刘拓又惊又喜:“哇……许大哥你好厉害啊,这只野猪必然极大,你居然都能打到!”忽然想到昨天许剑把老虎打走,便越发佩服了。   许剑听了夸奖,眼睛闪闪发亮,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岳小弟你看看,再问问宝娘子,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再去买……”   岳凌心中一震,问道:“许大哥,你是特意出去买东西的?用卖野猪的钱?”   许剑道:“啊……”他有些茫然,自觉没什么不对。   刘拓正在兴致勃勃地打量那只野猪腿,闻言也抬起头来看许剑,许剑被两人看得局促:“怎么啦……哪里……不对吗?”   岳凌摇头,心中却感动之极:“许大哥,真不知该怎么说……”   刘拓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许大哥,你可真是个好人……将来我要是当了皇帝,一定封你做个大官儿。”   许剑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便眉开眼笑:“我没做错事儿就好,我哪会做官。”   只当刘拓是小孩子信口胡说,又怎么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将来金口玉言的天子呢。   中午头许剑把新鲜的野猪腿炮制了一番,又特别给宝嫃炖了补药,宝嫃听岳凌说了,心中感激之极,便一口一口喝了,只觉得胸腹之中暖洋洋地,果真舒服之极。   宝嫃感激许剑,吃了中饭,便叫了他来,把他的身子量了量,许剑起初还不知为何,后来看到那件兽皮衣,瞧着上头整齐的针脚,一时感动不已,只不过他极为不善言辞,一激动便有些结结巴巴地。   宝看他急得隐隐有些要出汗的样儿,反而更过意不去,道:“许大哥你别在意,你不嫌弃就好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许剑憋着口气,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最后只道:“我、我很欢喜……”便窜了出来。   幸好宝嫃也明白他的心情,当下抿嘴一笑,仍旧替他缝衣裳去了。   当天晚上,刘拓正睡着,听到外头狗儿叫了数声,刘拓很喜欢那三只狗儿,许剑去喂食他都要跟着,听见声音不大对头,便爬起来,在窗棂上趴着从缝隙里竭力往外看。   黑暗中,似乎看到许剑蹲在一只狗儿跟前,抬手抚摸着那只狗儿,刘拓看得模模糊糊地,想出去问问发生何事,到底是困了,又不敢乱动惊醒宝,便仍旧睡了。   次日刘拓醒来,仍旧先出去转一圈儿,走到其中一只的狗窝前,忽地听到唧唧咕咕的声音,刘拓好奇地一弯腰,看清楚狗窝里头的情形,顿时两只眼睛就瞪得大大地,看了一会儿后便撒腿往屋里跑:“生了生了,生了!”   岳凌被他叫的没头没脑地:“什么生了?”   刘拓道:“狗……狗儿生了!小狗崽子,好些小狗崽子……”   这时侯许剑笑嘻嘻地出来:“昨晚上就生啦。”   刘拓恍然大悟:“啊!许大哥,昨晚上原来你是在看狗儿生狗宝宝啊!”   许剑把一大盘肉放在狗窝前,那只母狗便出来,却只吃了一点,又回到窝里去,那些狗崽子便挤过来,拼命地吸咂。   接下来数日,刘拓像是发现了新奇玩物一样,每天都要跟狗儿和小狗们玩耍,许剑每天出去打猎,岳凌却也跟他一块儿出去,帮帮手顺便练练身手。   一天岳凌回来,有些气愤说道:“我才知道,许大哥被人欺负了!”   刘拓正抱着一只小狗,闻言道:“什么?谁这么大胆?许大哥连野猪都能打死!”   岳凌恨道:“这世道,有的人比老虎野猪可恶多了,方才路上遇到个猎户,说起来,说许大哥拿着兽皮去卖,有人故意压价不说,还有的听闻欠了许大哥好几张兽皮的钱,不肯还。”   刘拓大怒:“是谁这么不知死活?”   岳凌道:“是镇上一个大户,越是大户越是抠门,许大哥空有一身好本领,偏偏不能跟他们争执,不然他们跟官府勾结起来,许大哥还会坐牢!先前就曾被抓去过。”   刘拓一听,气得把小狗放下:“父皇治下居然有官府这么无法无天,还害我许大哥,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岳凌道:“我也气不过,不过许大哥人憨厚,这样欺负他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去跟宝姐商议一下,看她怎么说。”   两个人说着,便进内,宝嫃在里头听得差不多了,再听他们说了一遍,她想了想,并不拿主意,反而看刘拓,道:“拓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刘拓一张口,正要说话,对上宝嫃的眼睛,忽然间又停下来。   宝嫃道:“这种事其实不新鲜,我们家乡那里也是一样,好人就会被欺负,恶人要是有权势,就更加肆无忌惮,许大哥虽然有一身武功,但却仍旧抗不过官府,害怕他们勾结,就只好忍气吞声……”   刘拓本来想说跟岳凌一起去替许剑出头,听宝嫃说到这里,小太子心里已经明明白白:“宝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可以莽撞……不然的话反而会给许大哥惹事对吗?”   宝嫃点头:“拓儿,你如果真想帮助许大哥,就替他想个好法子吧。”   刘拓看了宝嫃一会儿,便默默地退了出来,整整一个下午,小太子托着腮苦思冥想,饭都吃得少了,到了第二天一早,刘拓爬起来,把宝嫃摇醒。   “怎么了拓儿?”宝嫃问道。   刘拓望着她:“宝姐,我真的很不想许大哥这样老实的人被欺负,可是我太小了,还不够聪明,我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来……要是在以前,我说我是太子,倒是可行的,但是现在我又不能说,宝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太子说到这里,脸上就露出难过的表情来。   宝嫃听到这里,便将他轻轻抱过来:“拓儿不是没用,拓儿能想得这么详细,已经很了不得了……宝姐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傻呆呆地,被人以为是个小呆子呢。”   刘拓忍不住闷声一笑:“宝姐,我该怎么办?”   宝嫃道:“我记得,你王叔曾经跟我说过,有时候不能一味地隐忍,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觉得你越好欺负……咱们要是想给许大哥争气,那就把这口气争回来,善始善终。”   地上岳凌早就醒了,听到这里,便爬起来:“宝姐,这事儿算我一份。”   “自然要算你,还非你不可。”宝嫃笑,却又问,“你曾说方大人临去前给了你一块虎牢的令牌,可还在吗?”   岳凌摸摸胸口:“我知道这物要紧,日夜不离身呢。”   宝嫃道:“这就好。”   太阳出来的时候,许剑把三只狗儿并四只刚出生的小狗喂饱了,令他意外的是,宝嫃说今天要进镇上逛逛。   许剑只好把那匹小毛驴拉出来,扶着宝嫃坐了上去,这几日在山里有吃有喝,宝嫃的身子竟见了丰腴,原本微微隆起的肚子,更加突出了一点点。   大概是吃得得当,连刘拓都变成了圆脸,岳凌也长高了一寸似的,更因为今日他又把昔日那件袍服穿上了,更显得一表人才。   宝嫃看他一眼,道:“小岳,办正经事的时候,不要笑。”   岳凌听了,便敛了笑容,他生得本就英武,却因整天笑嘻嘻地,显得平易近人,如此冷肃起来,竟带几分阴郁,眼神更见锐利。   旁边刘拓叫道:“岳凌,你这样儿还真像!”   许剑听他们说,便也看来,望着岳凌那张脸,道:“不笑的样子有点吓人。”   宝嫃噗地笑了声:“许大哥,正是要这样呢。”   一个女人三个男人从雪地上迤逦而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镇上,刚进镇子,岳凌便道:“宝姐,那我先去啦。”   宝嫃一点头,岳凌转身离开,许剑问道:“岳兄弟去哪里?”   宝嫃道:“许大哥,他去哪里不要紧,关键的是我们去哪里。”   许剑摸不着头脑:“我们去哪里?”   刘拓道:“宝姐,你看许大哥傻傻的,让他上公堂,行吗?”   许剑一听上公堂,吓了一跳:“什么?”   宝嫃转头看他:“许大哥,你别惊,今天我们去把黄家欠你的钱讨回来。”   许剑呆道:“宝娘子……那些钱、要不回来啦。”   宝嫃道:“不怕,今天一定能要回来。”   许剑心头发虚,不知道宝嫃究竟打算怎样,只不过她说去哪,他就只也跟着便是了,如此又慢吞吞地走了两刻钟,便到了镇上的衙门跟前。   宝嫃使了个眼色,刘拓立刻跑上前,他人矮小,踮起脚尖把衙门前头的鼓槌拿起来,用力向着那鸣冤鼓中间敲去。   有几个行人看是个小孩儿敲鸣冤鼓,不由地都停了步子,宝嫃道:“许大哥你扶我下来。”   许剑忙将她扶下来,宝嫃把一缕发丝抿到耳后,便站在衙门跟前道:“大家伙儿经过的路过的暂时歇一歇,来这儿看看热闹。”   许剑见人越来越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听到有人道:“这是在干啥?”   有人认得许剑:“这不是卖山货的许木头吗?”   许剑有些脸红,刘拓回头怒视那说闲话的人,想到宝嫃叮嘱,便只忍了。   这功夫里头衙役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宝嫃道:“官爷,我家弟弟有冤情,这些乡亲们是来做个见证的。”   许剑在旁听了“弟弟”,不由怔住。   宝嫃转头看他:“许大哥,你进去,只管把黄家欠你的都说清了就行,好不好?”   许剑望着她,心里是不做指望的,然而此刻却也退不了,刘拓道:“许大哥,你别怕!官府是说理儿的地方,还怕他徇私舞弊不成!”   周遭的乡亲们一听,这小孩儿说话着实可乐,有人便叫好。   那衙差也咧嘴笑:“这孩子聪明,谁家的?”   刘拓哼了声:“天家的。”   涌进来看热闹的百姓们站在门口上,许剑回头看看宝嫃,又看看刘拓,自己走上前,跪了下去。   堂上那位县官他是认得的,先前就是被他给关了几天才放出来。   许剑硬着头皮,断断续续道:“大人在上,小人、小人曾有两张虎皮,四个熊掌,还有三……三头鹿,都卖给了黄府的黄老爷……另外昨儿我拿野猪来本来要卖给林掌柜,被他们管家看上非要了去,本来该给三百钱的,只给了我一百……其他的山货都也没给过一文钱,小人恳请大人做主。”   宝嫃在外头就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都是拼了命才打到的猎物,说拿走便拿走了,这算什么呢?”   刘拓在一边瞪着眼睛,气鼓鼓地大声说:“这姓黄的白吃白喝,也不怕噎死。”   旁边的百姓们听了,亦有人是有怨气的,当下有人说道:“说得好!”   那县老爷脸色有些尴尬:“堂外不许喧闹。”   许剑垂着头,有些黯然,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正在等候县太爷发落,却听得上头沉默了阵儿,终于说道:“这件事本县要再详查一番才能定论……你又没有凭证……”   许剑有些意外,上回他可是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押入大牢的,怎么这回,口气竟有些软了似的。   许剑抬头,想到宝嫃跟刘拓的话,忽地有了些底气:“大老爷,那些都是小人……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有人愿意买,小人着实高兴,但是就那样无端端的拿了去,小人、小人着实……着实不忿。”   刘拓在外听到这里,便道:“我听说大老爷跟黄府素有来往,难道是想官商勾结吗!”   他一个小孩,声音却极大,县官听了,脸色骤变。   百姓们却乐了,有人道:“这孩子说的真对!”   许剑听刘拓如此大声,心头一阵感动,遂也大声说道:“大老爷,请大老爷为小人做主!上回小人来喊冤,明明带了凭证,是大老爷……”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县太爷道:“住口!”   许剑顿住,抬头时候,见县太爷脸色发白,他只以为县太爷要发怒了,谁知县太爷张口却道:“本县深知你有冤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也无须着急,本县立刻派人去黄府传人,一经核实,必然严惩不贷。”说着,便把旁边一个师爷叫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又发签子拿人。   底下许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去黄府捉人的衙差极为顺利地就将黄老爷带上堂来,黄老爷当堂声明他正想派人去给许剑送钱,且都是原来山货的双倍价钱,于是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县太爷一听,舒展了眉眼,黄老爷当即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许剑。   许剑惊了惊:“这……这太多了……”   黄老爷头上带汗:“剩下的,就算是日后的……定金,定金……”又转头看堂上,“大人,这……这该结案了吧?”   县老爷十分满意:“许剑,你觉得如何?”   许剑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刚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便转头看宝嫃跟刘拓,却见宝嫃一点头,许剑才松了口气,回头道:“小人愿意听从大人判定。”   当下县老爷判了这只是一场误会,五两银子给许剑,黄老爷自也放回府中。   百姓们也看了场热闹,有人说县太爷终于做了一件好事,有人却说这件事蹊跷,许剑捧着那银子恍恍惚惚出了大堂,扶着宝上了驴,沿街慢慢地走,缓缓地却出了城。   许剑心里一片茫然,却听刘拓道:“宝姐,没想到小岳办事儿挺可靠的。”   宝嫃便只是笑,许剑望着她暖暖笑着的样子,心里越发恍惚,却听旁边有人道:“并非我办事儿可靠,而是宝姐指点的好。”   刘拓同许剑转头,却见岳凌从路边的一棵树旁踱步过来,脸上笑吟吟地。   他这一笑,比不笑时候好看多了,许剑松了口气。   宝嫃道:“其实也没有我什么事,要说好,是虎牢的那块令牌好,我们要多谢方大人。”   岳凌哈哈一笑,从袖底翻出一件东西来,许剑一看,却见那物明晃晃地,像是金子铸造,上头花纹繁复,似刻着字,许剑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趋近收尾了,温馨平淡点~   另外某八月发了个狠,决定从这章开始到结尾,尽量日更万字+,欢迎大家监督或鼓励~   摸哈,如果真心喜欢这本书,记得告诉我……好吧,结尾综合症正冒头   151、荣华:暂时没想好   当初方霖卓带着这一行人出了城,分别之时曾经把一块虎牢的金牌给了宝嫃,宝嫃便交给岳凌保管。   宝嫃同岳凌两人都是外行,刘拓身为太子,常在刘圣身边儿,耳闻目染,却知道这块金牌来头非凡,正是虎牢中“天”字一宗的,持有者身份尊贵,通常行州过县,只要有这一块金牌,连知府也要恭敬出迎。   宝嫃心想一直呆在许剑这里虽则安乐,但却并非长久之计,当初方霖卓既然肯把这块金牌给她,以他们那些人做事的方法习性,必然有极妥帖跟要紧的理由。   更加上许剑这件事,宝嫃细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她让岳凌拿着这金牌,只去见县太爷,且叫他敛了笑容,——须知道虎牢的都是些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多半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像是蓝雪尘那样笑面狐狸的还是少数。   岳凌揣着这块金牌前去县衙,这县太爷虽然身在偏僻地方,但因周遭交际,对于朝廷上层却也有些理解,对于虎牢那种地方,更是敬畏的非同一般。   岳凌将金牌一亮,县老爷先虚了半边,又仔细认了认,看着上头辉辉煌煌的“天”一字,嗅也嗅出这令牌来头极大。   又觑着岳凌那张似能下霜雪的脸,冷汗涔涔而下。   岳凌也不说何事,只打着官腔不咸不淡地说是经过此处,顺便一观县太爷绩效的。   县太爷探不到底儿,越发惶恐。   正当他心中哭天抢地地担心自己要倒霉了、战战兢兢那时候,外头刘拓击鼓鸣冤。   在大堂上县太爷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因他知道岳凌就在旁边屏风后坐着。   以虎牢中人的性情,以持令牌人的级别,莫说是随时都能把他这位县老爷拉下马,就算是先斩后奏,那也是稀松平常的。   因此许剑陈述完毕,又听到刘拓跟宝嫃两个一言一语地攻击县太爷之时,县太爷差点儿便从椅子上滑下去。   对他来说这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雪上更逢一层霜。   县太爷见过许剑,记得这猎户憨厚老实,本来仍想含混蒙混过去,没想到许剑在宝嫃跟刘拓一唱一和之下居然有些“不依不饶”。   县太爷暗中扫一眼岳凌,却看见他高深莫测的一张冷脸,刹那间县太爷自发想到自己被押着人头落地的悲惨情形。   能当官儿的也算人才,县太爷虽则贪赃枉法,但却是个极会变通的人,见无法按下许剑,当下就选择了牺牲另一位。   当下县太爷急使眼色唤了师爷过来,命他亲自跑一趟黄府,警告黄老爷休要再生事,急急息事宁人为妙。   岳凌把来龙去脉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许剑似懂非懂,然而想到旧账一笔勾销了,又极高兴,路过镇外的小酒馆之时,便买了一坛子酒。   中途刘拓走累了,许剑便将他背在背上,轻快地背着他而行。   刘拓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手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身子随着他每一步的迈出都晃一下,小太子心里暖意四散,忽然道:“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儿。”   宝嫃在驴上,闻言怔了怔。   岳凌正在咧嘴笑,见状也看刘拓:“什么?”   刘拓道:“许大哥一个人住在山里,也没人跟他说话,那些人还对他不好……其实我想了想,这跟我住在宫里是一样的,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说真心话,所有人背地里也不知说我些什么。”   宝嫃见他忽然有此感悟,心头一动,刘拓却又道:“唉,不过我知道,我还是要回去的。”   岳凌见他虽年纪小,说的这些话却同年龄丝毫不符,他暗中便叹了声。   许剑默然无声,一手抱着刘拓,一边用嘴把那坛子酒塞子咬去,握着喝了一口:“喝吗?”冲着岳凌示意。   岳凌正有些口渴,见状迟疑了一下,便也接了过去,仰脖子喝了口,烈酒入喉,滚烫热辣,岳凌咂嘴咋舌,做尽鬼脸。   岳凌急忙把酒又塞给许剑,擦擦嘴边酒水问刘拓:“为什么呢?”   “因为……”刘拓看他两人把酒传来传去,便道,“许大哥我也要喝。”   宝嫃道:“拓儿,你不能喝,会醉得。”   刘拓咂了咂嘴,道:“好吧……”眼睛看着宝嫃,慢慢道,“因为我想当个很好很好的好皇帝……让天底下的人都有好房子住好东西吃,把所有贪官跟为富不仁的富商都抓起来,那样像是许大哥这样的人就不会被欺负。”   许剑闻言怔了怔,而后又喝了一大口酒。   岳凌赞道:“太子,你真是越来越像是大人了。”   刘拓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很喜欢现在这样,自自在在地,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回答。   雪地上,许剑背着刘拓,岳凌牵着驴,驴上坐着宝嫃,小毛驴的蹄子发出轻轻的响声。   闲闲散散地行着。   岳凌喝了口酒,有些头晕,撑了会儿,脚下有些步子错乱,几次竟跌趴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没事没事!”却已经露出几分醉态来,逗得刘拓哈哈大笑。   刘拓笑了会儿,在许剑的背上大概觉得极为安稳,竟闭了眼睛有几分像是睡了过去。   宝嫃抬头看湛蓝的天色,心中却想到在连家村的时候,那一次,凤玄推着独轮车带着她去感激,那时候她坐在车上,是何等的快活……而那些日子,是否也如同刘拓此刻所叹息的一样,注定了一去不复还呢?   如此又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日,这天夜晚,大家伙儿吃过了饭,便围在炉子边上,那件兽皮衣已经缝好了,因为兽皮坚韧,宝嫃颇费了一番功夫,停停歇歇,总算完工。   许剑试了试那兽皮衣裳,只觉得比自己缝制的不知合体多少倍,便嘿嘿地傻笑。   宝嫃瞧着没什么地方修整的,便略微闭目养神,灯光下,神色温柔动人。   许剑把兽皮衣裳脱下来,好好地放起来,便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给刘拓拨弄那烤着的地瓜一边看宝嫃。   刘拓等着吃香甜的烤地瓜,见许剑心不在焉地,就小声道:“你看我姐干什么?”   许剑嘿嘿笑道:“你姐真好看啊。”   刘拓得意:“那是……不过再好看你也不要乱想啦。”   旁边岳凌正在拿着根树枝琢磨他的刀法,听到两人谈话,便忍不住笑。   许剑问道:“为什么啊?”   刘拓道:“因为我姐有姐夫了啊。”   “哦,”许剑答应,又问,“那你们这是要去找他吗?”   刘拓想了想:“我们是不能去的,不过我猜他要回来了。”   许剑便挠了挠头,不再多问。   刘拓盯着那烤地瓜,一手还抚弄着两个小狗崽:“许大哥你留神些,别弄糊了……”回头又对岳凌说道,“昨儿我们去镇上,我听人说,京城里的内乱已经平定了,并且神武王爷在边疆大胜,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了,你听说了吗?”   岳凌道:“我也听说了。”   刘拓道:“那你说,……那些想害我们的人还在找我们吗?”   岳凌想了想,道:“不用担心,昨天我亮了虎牢的令牌,天字令牌出现不是小事,因此这件事虎牢里的人肯定会很快知道,方大人也自会知晓……”   刘拓一拍手:“不错,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来这儿找我们了。”   许剑听到这里,就把个烤好的地瓜翻出来,拍打了一下灰尘递给刘拓:“那、你们就要走了吗?”   刘拓捧着地瓜:“是啊……”急忙地剥皮要吃,两只狗崽子闻了香味,微微骚动。   岳凌却看向许剑,目光里若有所思地。   果不其然许剑低了头,只是望着那炉火,刘拓正在吃热乎乎地烤地瓜,忽然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地沉默,便抬头看向许剑,小太子心头一动:“许大哥……”   许剑勉强地笑了笑,却不抬头,火光中眼睛里竟有些……   刘拓忘了吃地瓜:“许大哥我们……”   许剑却站起来:“我忘了喂狗儿了。”竟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刘拓目瞪口呆,手上的地瓜垂下来也不知道,两个小狗崽趁机舔了两下。   岳凌道:“太子,你舍得这里吗?”   刘拓张了张嘴,小小年纪,心里却也生出一股难过之意,看两个小狗崽争着舔那地瓜,便掰下一点来喂给它们,剩下的仍旧一口一口吃了,甜甜软软的地瓜在嘴里,眼睛却也觉得有些异样。   宝嫃睡到半夜,忽然间听到外头狗叫了几声,然后似乎是许剑起身的声音。   宝嫃探身,从窗棂纸缝里看到许剑手持铁叉在外头转了一圈,似乎是没发现异样,便喝令那些小狗儿安静下来。   宝嫃回身要睡,却见刘拓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奶狗,几乎是嘴对嘴睡得口水横流,被子也被扯到肩下。   这炕就好似宝嫃家里头一样,也是通着锅灶的,每天许剑都会烧得热热地,因此睡在上头格外舒服,盖被子都嫌热。   宝嫃忍着笑,替刘拓把被子扯了扯,正要翻身再睡,忽然间惊了惊。   “宝娘子……”黑暗中,有个人压低声音叫道。   与此同时,地上的岳凌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什么人?”   “是顾大人?”宝嫃看不清眼前是谁,但是凭着那个声音,便认了出来。   岳凌一怔:“顾大哥?”   顾风雨“嘘”了声,见岳凌睡在地上,便也过去:“外面那人很是警觉,那几只狗更是难缠,差点儿被发现了。”顾风雨的轻功并非泛泛之辈,但是纵然能躲过许剑的耳目,要躲过那三只土狗却是绝无可能。   幸好那三只狗儿最听许剑的,被喝了声后,便都乖乖地回窝了,听得许剑也回了自己房间,顾风雨才悄声道:“宝娘子,岳凌,我是来接你们离开的。”   当初岳凌本来日思夜想着顾风雨他们找到此处,此刻听顾风雨如此说,他的眼前却不由地浮现出许剑失落的神情来。   宝嫃也有些意外:“顾大人,是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娘子呢?”   顾风雨听她记挂尹素雪,声音里带了一丝温柔之意,便道:“她受了伤,我把她送回京内休养了……无碍的,多谢宝娘子牵挂。”   宝嫃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顾风雨又道:“多亏了那块令牌出现,我们才知道你们人在此处……还请放心,廖知府一行人已经被擒拿归案,不会再有人来刺杀了。其他来接应的人马都在镇上,本来想直接过来的……我怕会有什么不便,就先过来探探。”   黑暗中宝嫃沉默了片刻,说道:“顾大人……我夫君他……怎么样了你可知情?”   顾风雨道:“宝娘子请放心,据确切消息,王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宝嫃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一颤:“真的?”   顾风雨道:“千真万确,王爷不日就会回京,恭喜宝娘子……即将跟王爷团聚了。”   宝嫃伸手掩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失控的叫声,然而急促的呼吸声却仍出卖了她激荡的心境。   顾风雨道:“宝娘子,我们现在离开如何?”   宝嫃将手移开,停了停,终于说道:“顾大人,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走?”   顾风雨有心想问问为何,宝嫃又慢慢说道:“我想,起码再过这一晚上……”   顾风雨听了,只好道:“既然如此,那边明日早上再来接您。”   宝嫃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风雨离开之时,又引了三只狗儿叫了一阵。   宝嫃听着狗叫声渐渐消停,便重新歪在炕上,此刻却全无睡意,一会儿想到凤玄果真要回来了,连心跳也加快几分,自然又想到昔日的好日子……如此翻来覆去,生生又熬过了两个时辰去才睡着。   宝嫃早上是被吵嚷声惊醒的,身子兀自很沉,脑中也昏昏然,宝嫃转头看看周遭,人仍在许剑家中,只不过身畔却没了刘拓。   宝嫃一惊,急忙起身,刚要喊刘拓,却忽地听外头许剑的声音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三只狗也跟着叫成一团,乱糟糟地。   紧接着,却是刘拓道:“这些人不像是本地的士兵,那个旗子……咦!是王师……这是王师啊!”   宝嫃不明白何为“王师”,只不过听刘拓似好好地,声音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带着莫名的喜悦似的。   宝嫃皱着眉扶着额头,镇定了会儿后便慢慢下地。   岳凌也不在屋内,宝嫃觉得身子有些沉重,便想到昨晚上顾风雨来的那一趟,心道:“难道是他们一早来了吗?”   这时侯外头响起刘拓的叫声:“王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喂,你们打哪来的?”却没有人回答,只有许剑道:“他们是什么人?”   岳凌沉声道:“是王师,是神武王爷麾下的……王师。”   刹那间,宝嫃恍惚了一下,仿佛自己听错了什么,又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她身不由己地往外走,将走到门口,看着门□进来的光,慢慢挪动步子,走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下,雪地的反光让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耳畔却响起了刘拓的尖叫声:“那个是……”   宝嫃抬眸,望见在许剑的院子外头,驰来了一匹战马,马上的人长身轩昂,一身银白铠甲,未戴头盔。   他的双眸望着这边,宝嫃眨了眨眼,同他四目相对。   刹那间,搭在门边上的手将门框握的死紧,宝嫃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极为清晰。   心跳的快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刘拓的大叫声:“王叔!”小太子大叫一声后,撒腿就往门口跑去。   宝嫃眼前发昏,眼睛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面前若隐若现。   宝嫃想将他看的清楚一些,眼前却更加模糊,最终顺着门扇缓缓地滑了下去。   宝嫃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熟悉的许剑房间,不由地苦笑了声。   耳畔一片寂静,宝嫃怔怔望着眼前,不由笑了笑:居然又做了个梦……还梦见他已经回来了,就在许剑的屋外……   宝嫃轻轻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是梦,就撑到把他看得更仔细一些才晕过去啊。   她略微有些怨念,正想要起身,却听到身旁有人轻轻地唤道:“娘子……”   宝嫃皱了皱眉,疑心自己还没睡醒,那声音又道:“娘子,你怎么不看我?”   宝嫃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把眼睛闭上,听着那声音似乎在耳畔,宝嫃不想开口,生怕惊醒了这个梦,却又忍不住道:“我怕会醒过来……”   那人沉默了一下:“娘子以为……是在做梦吗?”   宝嫃“嗯”了声,含含糊糊地低声说道:“夫君,你别走好不好?我情愿一直这样做梦。”   肩头忽地被握住,那力道如此清晰,有人在耳畔低低说道:“娘子,你不是在做梦,你已经醒了,我回来了,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他喃喃地说着,在她的颈间印下一个吻,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气息如此熟悉,刺激着他,他的手微微发抖,竭力自控着,不敢太用力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着她,如此按捺着,压抑着,在她的颈间,脸颊上,唇瓣上,印下一个个颤抖而炽热的吻。   宝嫃起初任凭他亲吻着,有些迷糊,又仍有些害怕,一直感觉他的舌探进来,小心地碰着她的,宝嫃忍不住□了一声,就感觉一双铁臂把自己抱起来,拥入怀中。   宝嫃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气,跟铁似的冷锐气息,令她的身子有些不自觉的战栗。   这个梦……好是奇怪。   “娘子,娘子……”他喃喃地呼唤着,手揉着她的背,从她的肩头到她的腰,从腰间又再往下,连她的双腿也不放过,像是要摸遍了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寸。   宝嫃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热,想要他别这样,却又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侯,却听得窗外有个声音说道:“拓儿,那个人……他是谁啊?”   是许剑的声音。   然后刘拓的声音,脆脆地回答:“他是我叔叔,是神武王爷!”   “真的是神武王爷吗?!”   “那当然是真的,你没看到那边的王旗吗?还有那些人,都是跟随叔叔的亲信,刚从边疆战场上下来的……”   “可……可是……如果是神武王爷,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要见我宝嫃姐啊!你好笨,我叔叔担心宝嫃姐所以连京城也没回直接就过来啦!你没看到刚才叔叔小心地把宝嫃姐抱进去,都不许我们进去了吗?”   宝嫃只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这个梦……   许剑犹豫着说道:“可……可是……不对吧?”   “哪不对啊?”   “你不是说你姐姐嫁给你姐夫了吗?神武王爷是你叔叔的话,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姐姐……嫁给你叔叔……”   刘拓哑口无言:“这个……这个……”   凤玄在耳畔低低地笑了:“娘子,你瞧拓儿多糊涂,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真的有那么老,配不上娘子了吗?”   宝嫃慢慢地睁开眼睛,定定看了他片刻。   她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胡须又冒出来了,青郁郁地转了一圈儿,扎的她的手疼,宝嫃摸过他的脸颊,下巴,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凤玄张口,便将她摩挲过自己唇的手指含住。   宝嫃呆了呆:好热……感觉……如此真切。   凤玄握住她的手,低下头来,眼神交缠地温柔道:“我的好娘子,不要害怕,真的是我回来了。”   宝嫃听到自己的心“咚”地响了一声,像是坚冰解冻,然后春回大地,春水淙淙,天暖花开。   在凤玄未曾回来之前,宝嫃坚强而沉静,像是绝对不会出任何事,也能应付所有事,在刘拓面前如温柔的娘亲,在岳凌面前似是善解人意的姐姐,在许剑面前却也如同关切的亲人一般,对许剑而言,她在县衙大堂之前那一句“我家弟弟有冤”,那种鼓励而温暖的眼神,神情,他永远都忘不了。   但是,自从凤玄回来之后,宝嫃终究盼到了他,她的夫君,她的天。   身心皆放松,沉醉,尽数倒向了他,依赖了他,不舍得他。   就好像先前被她强压下的柔弱,痛苦,患得患失,无所适从……全部都又变本加厉地回来了,令她几乎无法承受,身子先有些撑不住,起初如着凉了似的,有些头晕脑热,而后便极倦怠,十分嗜睡。   在回京的路上,凤玄片刻也不愿意放人似的,将她抱在怀中,百般安慰怜惜,在她耳畔喃喃地说些动听的温柔情话,   又或者,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弥补,那些凤玄不在身边的日子所欠缺的,通通都要他补回来。   两人多半时间都是抱在一起,凤玄自然不免要亲亲这心尖上的宝贝娘子。   但有些时候,却要收敛,因为刘拓不时地会钻进马车来叨扰。   刘拓其实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凤玄一回来,他不能亲近叔叔不说,连疼爱他的宝嫃也不能亲近,一时怎能接受得了?于是偶尔便硬要进来插上一脚。   一来二去,闲话里头,刘拓把从京内到京外所有发生的事儿都讲了一遍给凤玄,凤玄听着,当听到在郊外遇到猛虎的时候,一张脸变得如雪似的,刘拓见状,这才后悔不迭,趁着凤玄灵魂出窍似的没留心他,他赶紧连滚带爬地窜出马车。   刘拓下了马车,爬上自己那辆车驾。   岳凌正骑在马上耀武扬威,他的大哥岳凛先一步回京,他方才从一个相识的副官哪里抢了个头盔过来戴着,只当自己也凯旋而归,见刘拓屁滚尿流似的窜出来,又手忙脚乱地爬上另一辆车,便问:“怎么啦,王爷又骂你啦?”   “才没有,”刘拓抬手擦汗,“只不过我不小心,把遇到老虎吓到宝嫃姐的事说了出来。”   岳凌一听,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脸色不好:“你、你你……不是说不能说吗?宝嫃姐先前也叮嘱过,那些事儿不要跟王爷说。”   刘拓吐吐舌头:“我只想跟王叔多说说话嘛,就捡些好玩儿的来说了,谁想到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   岳凌瞪他,心道:“你要不是太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拓见他爱理不睬地,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说,唉,我忽然很想念许大哥,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许大哥在林子边看了我们好久,我都差点哭了。”   岳凌听他提起许剑,便也心头一沉:“其实我也舍不得许大哥呢。”   刘拓道:“岳凌,你说……我求父皇,把许大哥传到京城……让他做个御前侍卫之类的行不行”   岳凌忙道:“这当然不行,你别害他……你以为京城真的是那么好混的啊?在宫里当差,规矩尤其多,更别提那些底下的弯弯绕绕,许大哥那个人心实,你这样就等同要害死他。”   刘拓挠挠头,反应过来:“是啊……许大哥要走了的话,他那三只狗儿怎么办,还有小狗,我真舍不得,本来想要一只的……可是,当初宝嫃姐给的布老虎都给烧了,我怕反害了小狗儿……不过许大哥一个人在山林里住着,以后没了我们陪着他,他肯定也会难受。”   岳凌想了想,道:“且慢,许大哥一身好武艺……我看,倒是不如我跟我哥说,把许大哥调到京内,在我哥的麾下当个小统领,军中比宫中要好得多,何况我哥的那些兵,坏心眼的极少,许大哥一定跟他们谈得来,且他要搬家,狗儿之类的也都可以搬来,大不了另外买个房子让他住,只不过我们经常能够碰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刘拓一听:“岳凌,你行啊,这样好!就这样办吧!只是你可别忘了,回去后赶紧跟你哥说,免得许大哥以为我们把他忘了。”   “你就放心吧,太子殿下!”岳凌扬眉吐气回答。   两个人商量到现在才有主意,都觉得松了口气,心里同许剑离别的那份难过才消退了。   经过那镇子的时候,早有一个副官头前而行,把那头小驴子牵着,送到了客栈店小二的手中,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相谢,那小二摸不着头脑,原来他的爹娘并未跟他说这件事,只觉得又高兴,又惶恐,千恩万谢。   车驾进镇子之时,刘拓突发奇想,便冲岳凌使了个眼神,岳凌心领神会。   因为是神武王爷车驾经过,当地的县官等人自出来迎接,乌压压地在镇子边上站了许多人。   凤玄不欲理会,却见刘拓被个副官抱着下马,岳凌也跟着翻身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跪地的县官面前,刘拓道:“县太爷,你可还认得我吗?”   凤玄见状,车驾略停。   县太爷闻言抬头,一看到刘拓,惊道:“你不是前天那个小……”   旁边的副官喝道:“大胆,怎敢对当今太子无礼?”   县太爷一听,晴天霹雳,眼前发黑:“太子?你……您是太子?”   一帮当地的士绅们也各自战战兢兢,其中黄老爷更是面如土色。   刘拓哼了声,眼睛扫一眼跪着的那些人,说道:“前日孤上大堂,你不知者不罪,孤是不会怪你的,且你那件案子办的还可,你就放心吧……”   县太爷几乎哭出来,又看岳凌站在太子身后,便哭丧着脸道:“谢……谢太子爷。”   刘拓又道:“你且别太高兴,孤就算回京,也会不时派人回来查探,你若是不痛改前非,小心你的……”小太子故意停了停,并不说完,只哼了声,“明白吗?”   县太爷伏身在地,额头贴着地面:“多谢太子爷不罪之恩,下官遵命,不敢有违……”   刘拓做完了这宗,便飞了一眼给岳凌,转身欲上车驾。   身后岳凌往前一步,望着县太爷跟一地的士绅,淡淡道:“虎牢之人无处不在,各位平素做事,且记得对得起天地良心才好呢。”扔下这句后,便才也离开。   车驾重新向前,一直行出了二里地,那边县太爷才颤巍巍地起身,面如土色地望着远去的王驾,手一拍额头:“居然是太子爷!是太子爷!”   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当日那出言不逊的小家伙是太子,那么他旁边那个女子又是何人?   但不管他们是何人,许剑那个人物了不得,万万无法得罪。   县太爷回想起当日,若不是顾忌岳凌这个“虎牢秘使”在场,管他什么小孩儿什么孕妇,肯定要惩治一番,如今想来,简直后怕的要小死过去。   王驾又行了半天,在天黑之际,便到了京城。   宫内使者早就等候多时,需先把太子迎接入内。   刘拓前来依依不舍拜别:“王叔,我要回宫啦。”转头看见宝嫃却在熟睡,刘拓轻声又道:“等宝嫃姐醒了,王叔你同她说声……”看着宝嫃,说完这句,几乎就要落泪。   凤玄道:“拓儿,你来。”   刘拓会意,便上前来,靠在凤玄膝边。   凤玄道:“拓儿,你是从京内随着宝嫃出来的,你可知道为何她好端端地要跑出来吗?”   刘拓道:“我听说,父皇要对宝嫃姐不利。”   凤玄见他果然懂事,便道:“那你可知,为何你父皇要对她不利?”   刘拓本就聪明,又出来历练这许久,什么惊心动魄跟酸甜苦辣也算小小地浅尝过了,转头仰看凤玄:“可是因为父皇瞧不起宝嫃姐平民出身?”   凤玄摸摸他的头:“你觉得,你宝嫃姐好不好?”   “当然是极好的。”   “那回宫之后,你父皇问……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会如何回答?”   这本是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问题,但是刘拓在凤玄面前向来恭谨,又比素日多个心眼,他的小心里一想,就道:“王叔,你是担心……父皇更会因为我离宫的事迁怒给宝嫃姐?”   凤玄嘉许看他一眼:“不仅如此,拓儿,你这一趟离宫实在任性且胆大妄为,若是回宫面圣时候应对的不好,那么被你牵连的会有许多人,包括宝嫃,但若是你应对得好,不仅会安然无恙,对宝嫃来说……也是个机会。”   刘拓皱着眉认真地想了会儿:“王叔,你说的我明白了,我也记住了,拓儿会好好想想的,宝嫃姐对我那么好,连性命都不要地护着我,我是绝对不会辜负她的。”   凤玄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便微露笑容:“嗯,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不过……其实也无妨,就算你父皇还是执意不肯容下她……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已经做了他所要的一切,我对大舜也是无愧无咎,以后不管如何,我都只会跟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刘拓眼中又流露出恋恋不舍的光芒来:“王叔,我知道,不过你不要跟宝嫃姐离开京城好不好?我……我会想你们的。”   王师回京,因天黑便无法入城,凤玄下令大部在城外安营,自己只带着近身亲卫百余骑,从大开的德胜门长驱直入。   前驱车驾开路,刚进了城不由地便惊了一惊,近几日倒春寒,入夜后天气越发冷,京城百姓也绝少上街的,但是此刻,从城门处往内看去,那整整一条城关长街上,灯火通明,两侧整整齐齐,站着的竟全是人,有人手中打着火把,有人手中提着灯笼,尽向着城门处张望,等待王师。   近乡情更怯,纵然是铁血征战的士兵们,见状不由地都热血涌动,红了眼眶。   前驱铁骑哗啦啦地往前行过长街,闪出中间的王旗来,街道两边的百姓望见了,纷纷地便跪倒下去。   前一阵子,京城中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在流传神武王爷病重,神武王爷患了腿疾,神武王爷的王师大败……京师很快也要沦陷,种种流言,蛊惑人心,令无知的百姓人心惶惶。   但是如今,王师凯旋而归,王骑入城,兵强马壮,耀武扬威,仿佛天兵天将。   神武王,在百战百胜之外,更几乎成了一个令大舜百姓们真心诚意想要膜拜的无坚可摧的神话。   宝嫃模模糊糊醒来,耳畔是铁骑的哗啦啦声响,身子却暖暖地,被凤玄用厚厚地长毛裘皮抱着拥在怀中,感觉十万分踏实。   宝嫃睡得极满足,以为人仍在车中,便懒懒地道:“夫君,我们到哪里啦?”   凤玄垂眸一笑:“进城了。”   宝嫃“啊”了声,想爬起身来看,试着伸出手来搂住凤玄的脖子,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几乎怔住。   凤玄将她往胸前一揽:“小心别掉下去。”   宝嫃羞红了脸,缩回手来重新埋头到他胸前去:“你干什么,你怎么不叫醒我……”原来方才一看她才霍然发现,自己竟被他这样抱着,堂而皇之地行在队伍间,前头是开路的车驾,两边是护卫的近身,地上是跪倒的百姓,前头的百姓也往这里看着,望见王旗之时,纷纷跪地,……她被抱在怀里的样子都也被看到了!   “夫君抱着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凤玄感觉她窝在胸前暖暖洋洋地,此一刻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胸口总是空空地,想她想得心慌,实在不成的时候,就拿着小布老虎塞在那里,想象着是她。   如今她真个儿就在这里了,就好像坐在了他的心尖儿上,讨喜地抱着他的心,安安稳稳暖融融地,让他欢喜。   宝嫃不敢再抬头,想把自己缩小点再缩小点,她的夫君明明是万人敬仰的,偏又如此“胡闹”,被人瞧见王爷抱着个人儿,该多古怪?成何体统……宝嫃想一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受不了。   凤玄察觉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似乎试图钻来钻去地,差点儿失笑:“宝贝娘子,你再躲,我便把你抱出来啦,让大家都看看……我的娘子是什么模样的。”   他的声音笑吟吟地,宝嫃浑身发热:“不要,才不要。”伸出手来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又是害怕,又是喜悦。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却叫那些寒风中等候的百姓们大饱眼福之余更大为惊艳,本来是想瞻仰王师风范,迎接王爷凯旋回京的,全没想到,马背上的王爷,并没有戴面具,平日里狰狞冷酷的面具底下,竟是那样一张俊美的令人倾倒的尊贵容颜!更何况……王爷竟还面带笑容……   有人只顾着贪看,竟然都忘了跪地接驾,被旁边人用力拉扯着才又伏身。   凤玄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宝嫃,人人赞羡敬爱王爷神威赫赫凛然不可犯,却不知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如春风沉醉意乱情迷。   若非还有一寸理智,早就俯身吻了下去……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神武王爷刘凤玄,而他怀中这个,则是他娇美可爱的小娘子,他一生一世认定了的心爱之人。   152、荣华:暂时没想好   太子刘拓站在御书房外,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那高高地门槛。   从门口到那个他唤作“父皇”的人跟前,小太子的心情很是复杂。在侍卫们重重护卫下由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奉旨亲自接进宫,前呼后拥地踏入金碧辉煌的宫殿,刘拓觉得自己离那些“浑浑噩噩”的自由日子越来越远,宫殿就好像是极为精致、大而牢靠的笼子,如今他飞了回来,因为先前都在此处过活,于是便又忍不住地有些回归的亲切之感,两种感觉交错,滋味难解。   他再不喜欢这里,这里也是他的家,他的父皇母后,按理说天底下最亲近的人,都在此处。   “儿臣参见父皇,向父皇请罪。”刘拓走到玉阶之前,跪地见礼。   桌子后面刘圣垂眸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未来的一国之主,目光沉沉面上毫无笑意:“请罪?你何罪之有。”   不过是才七岁的孩子,这一刻本来该是扑入父母怀抱中撒娇之时,但对刘拓来说,那些却是极奢侈的。   此刻,他们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   刘拓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数罪,第一不该私自出宫,第二不该不听劝阻任性不肯回宫,第三,因为儿臣任性之故,差点害人害己,更是罪大恶极。”   皇帝刘圣的脸色微微一变,双眸眯起,缓缓道:“不该私自出宫朕知道,不该不听劝阻任性不肯回宫,又是如何一回事?”   刘拓道:“父皇容禀,在王府之中的时候,本来有人奉命来救儿臣,救出儿臣后想将儿臣送回宫中,不过被儿臣喝止了。”   刘圣沉吟着:“去救你?”   刘拓顿了顿,道:“父皇……大概是不知道吧,在王府之中发生的事。”   刘圣道:“你且慢慢说来。”   刘拓便道:“儿臣遵命。”他口齿清晰伶俐,当下便把当日自己出宫到王府,进了王府后被苏千瑶暗算,藏在房间里屋,然后一系列变故说了一遍,包括偷听到王妃跟皇后谈论暗害凤玄之事,以及最后的王妃被刺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刘圣的面色变幻莫测,只是眼中却露出明显的怒意。   刘拓说道:“父皇,儿臣犯下的过错,儿臣自己认了,不过……儿臣并非为自己辩解,只是,当时儿臣听了苏千瑶同母后所说,本来已经被吓呆了,后来看到苏千瑶流了好多血死在地上,儿臣又看母后站在她面前手上沾血,儿臣害怕之极……故而才心生退意不肯回宫……请父皇见谅。”   刘圣听到这里,便轻轻地叹了一声,沉默了会儿道:“你起来吧。”   刘拓道:“谢父皇。”终于站起身来,刘圣又道:“你过来。”刘拓顺从地转过桌子,走到龙椅边上。   刘圣上下打量他,终于伸出手来将他抱了一抱。   到底是父子,且刘拓又小,被父皇这么一抱,心里头微微涌起一股暖意,便道:“父皇,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肯定十分担忧儿臣的安危……如今儿臣好端端回来啦,向父皇请罪。”   刘圣听他说出如此贴心的话,又是一叹:“你竟然知道……朕……当真十分气恼,本想责罚你的,只不过……”   刘圣心里对王府上发生的事知道的差不多,只差亲耳听刘拓说出来罢了,他心里明白,似刘拓这般的年纪,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吓坏了也是有的,如今总算好端端地回来了,他心头的气便也消除大半。   刘拓仰头,看刘圣面色缓和,小孩儿是极鬼精灵的,便顺势道:“父皇您别气,以后拓儿是再也不敢胡作非为惹父皇生气了,何况拓儿也吸取教训了……”   刘圣心里头安慰,听他这样说,便又问道:“你又吸取了什么教训?对了,你方才说害人害己,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拓自进门来,处心积虑地便设这个小套儿,如今见刘圣终于发问,他便即刻就把出京之后被追杀,然后在林子里遇到老虎那生死一刻尽数细细地说了一番。   刘圣听得惊心动魄,任凭他怎样地镇定都无济于事,脸色都变了,把刘拓死死地抱在怀中,尤其是听到宝嫃把刘拓抱上树,树下不远就是老虎的时候,恍若身临其境地,紧张的脊背阵阵发凉。   刘拓绘声绘色地把经历说完,道:“父皇你不知道当时有多么危险,儿臣都给吓呆了,一动也不能动,宝嫃姐那么瘦弱,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儿臣催儿臣爬到树上去,还让儿臣踩着她的肩膀,结果儿臣是爬上去了,宝嫃姐却摔在地上……还流了好多血,差点让小宝宝出了事……”   刘拓说到这里,便又想到当时的惨状,他跟宝嫃的感情是极好极真的,忍不住红着眼睛掉了泪,哽咽着说:“宝嫃姐对我真好,宁肯不顾自己跟小宝宝的性命也要护着我,我却差点儿害了他们……父皇……”   刘圣忍不住也有些动容,心中便想到当初见宝嫃时候的情形,在他的印象中,那个民妇生得身量娇小瘦弱,容颜也不算出色,整个人委实一般……又加上他知道凤玄喜欢她,故而更是不喜,一来认为宝嫃是绝对配不上凤玄的,二来则是有些恼意,因为凤玄自小到大都没为个人如此反常,却因为区区民妇而破例,让他很是不解,不解之余便把恼火急在宝嫃头上。   刘圣万万想不到在生死关头上,那个民妇竟然能如此对待刘拓,这已经不能用一个“英勇果决”或者“舍己为人”来形容了,因为就算是最聪明机警的人,在那种虎口之下生死关头,也未必会立刻做出如她一般的选择。   那或许,只是出自一种柔善的天性,骨子里至纯至真的秉性。   刘圣心里略微松动,面上却不肯服软,只道:“她自然要好好地护着你,因为毕竟你也是因为她而离开京城的。”   说了这句话,刘圣心中一顿,忽地又想道:“不对,好生古怪,那个民妇明明没什么了得,非国色天香,更非聪明绝顶……可为什么凤玄为了她痴迷倾倒不已,如今竟连拓儿也对她另眼相看?昔日拓儿在宫内也不见他对任何人假以颜色全盘信赖,怎么偏偏对她……”   刘圣在心中惊疑不定想不出究竟,他怀中刘拓见父皇的口吻似乎有些要怪罪宝嫃似的,便道:“父皇,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你若是要怪,就怪拓儿,万万不要迁怒宝嫃姐。”   刘圣奇怪地看他一眼。刘拓想到他临进宫时候凤玄的话,把心一横,道:“父皇,你是不是不喜欢宝嫃姐?”   刘圣双眉一蹙:“怎么忽然问这个?”   刘拓道:“其实,起初我也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只是个平民而已,因此很是瞧不起她。”   刘圣若有所思地看他:“那后来你怎么就喜欢她了呢?”   “因为……”刘拓回想着跟宝嫃的相识,“因为拓儿就是喜欢她……她人很好,对拓儿是真心诚意地好,拓儿记得当时在王府里第一次见她就跟她大吵了一架,可是后来……”   刘拓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欢喜的表情:“渐渐地才发现原来宝嫃姐是那样的人,在她眼里,我似乎并非太子,而是个跟她极亲近的人,每次跟她在一起,拓儿就觉得很安心,因为她绝对不会害拓儿,也不会讨好我,更不会纵容我,但是却偏偏很疼爱我,就像是拓儿方才说的,甚至在生死关头上,她会毫不犹豫地护着……”   刘圣双眉微蹙着,却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里隐隐约约地似有几分了然:像是刘拓如此身份,贵为太子,在宫内的话,除了皇后,其他人无不唯唯诺诺,百般奉承拍马,但真心对他的却没几个。   刘拓是他的儿子,脾气如何刘圣自清楚的很,刘拓不笨,甚至极为聪明,更具有孩子敏锐的直觉,谁对他是真心的好,他当然也喜欢谁。   刘拓见刘圣不言语,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儿臣本来不想跟父皇说,怕父皇震怒。”   “还有何事?”刘圣震惊,生怕再窜出一只老虎来,他委实受不住惊吓了。   刘拓却不知自己父皇担心着什么,只道:“是因为……因为在王府里的那件事后……儿臣就很伤心,叔叔是国之栋梁,更是我们最亲的人,为什么苏千瑶跟母后要害他?若是叔叔都要害,会不会也害我呢?其实苏千瑶扣押下儿臣,就是为了加害……”   刘圣听他看得这么透,心里感慨之余,也有些凉:谁叫生在帝王家,权力虽则好,有时候却也是害人的砒霜、钢刀,更能迷惑人的心智。   刘拓又道:“还有前阵子后宫里有人想给儿臣下毒的事,才导致儿臣害怕回宫,害怕之余,其实又想……当太子真个没什么意思,不如不当了。”   刘圣一听,眼神锐利:“你说什么?”   刘拓不慌不忙,道:“这只是以前的想法,现在儿臣已经不那么想了,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天底下的老百姓要好好地过日子,就得需要一个好皇帝,而儿臣,在此番出京里头,也亲身经历了一些事,见过了一些人,儿臣决心,要像她说的那样,做一个明君,一个能够体察百姓疾苦的好皇帝,把贪官们都尽数杀光,让百姓过上安乐的日子。”   刘圣略觉惊讶,继而似有所悟:“那个人……难道就是……”   刘拓一笑:“父皇,就是宝嫃,父皇你看,宝嫃姐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平民女子,她甚至不识字,可是,她教给儿臣好些事情,好些宫内学不到的东西,她也不是我的至亲,但却可以为了我不顾性命,可是相反,父皇,你看苏千瑶,她出身尊贵,又是我的‘婶婶’,但是她一心想害我……”   刘圣叹了口气。   刘拓眼睛骨碌碌地,趁热打铁又道:“还有,父皇,你觉得王叔这个人如何?”   刘圣忍不住一笑,道:“怎么,你试探起你父皇来了?好,不讳言来说,你王叔的确是英明神武,用兵如神,从他历年来的战绩就能看出来。”   “那王叔就是统兵布阵样样精通,也有些洞察秋毫算无遗策了?”   刘拓嘴里流利地说,若是顾东篱听见小太子如此顺溜儿地说出这些话来,必然欣慰地泪花闪烁。   刘圣真个儿笑了出来:“是是是,你这么夸他,莫非是想来说些好话,让朕给他升官儿?那可是不要想了,他已经是带兵王爷,再大可就顶了天了。”意味深长地说。   刘拓一本正经道:“儿臣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想问父皇……似这样聪明睿智的王叔,他会不会错看一个人?”   刘圣收敛笑容:“你的意思是?”   刘拓笑:“父皇,王叔眼光心智素来一等,他那么喜欢宝嫃姐,自然是因为宝嫃姐是值得他喜欢的……他绝对不会看错人的,是不是?”   刘圣一听,顿时哑然,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头一次,他看着怀中的小小太子,觉得自己的儿子的确是让人“不容小觑”,刘圣又惊又笑,且又欣慰,心想:“拓儿出去这一趟,似乎还真的‘见识经历了很多’啊……”   御书房外,侍立的内监跟侍卫们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面圣的小太子还未曾出来,然而只要靠近了门边,却能听到里头时不时地会传出皇帝大笑的声音……看起来,父子两人这一会面,的确是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刘拓把“出京奇遇记”从头到尾跟刘圣讲了一遍,半夜才被内监领回去太子殿。   刘拓去后,皇帝刘圣也出了御书房。   圣驾在后宫内穿行,一直越过重重宫阙,来至后宫最阴暗的所在。   昔日的皇后殿已经在那场□中被焚毁,白日,工匠们穿梭其中,想要重新起一座宫殿。   刘圣扫过那在废墟中渐渐地露出的宫殿雏形,双眸一垂:“去寥疏殿。”   那是一座冷宫。   圣驾前往,在寥疏殿前停下,刘圣下了玉辇,太监宫女们都恭候门口,刘拓一人往内,里头几个宫人正值夜,见了天子驾到慌忙跪地迎接。   刘圣挥退他们,一直进了最内。   一张床上,有人斜斜卧着,似乎听了动静,便起身来,竟正是皇后娘娘。   数日不见,皇后的脸容有些憔悴,身上亦着素衣。   她见是刘圣来到,便起了身,似欲行礼,刘圣淡看她一眼:“不必了。”   皇后站住:“皇上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刘圣道:“朕只是来同你说一声,拓儿已经回宫,安然无恙。”   皇后一听,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又道:“阿弥陀佛……皇上,能不能让臣妾见一见拓儿?”   刘圣摇头,皇后急道:“皇上……我真的极想念拓儿,求你……”   刘圣却道:“此事你不必多想了,我会同拓儿说,你在那场大火之中已经去世了。”   皇后身子一晃,后退了步,刘圣冷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边走。   皇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叫道:“皇上!你就不能原谅臣妾这次吗?”   刘圣负着双手站住脚,却不回头,冷冷说道:“你该知道先前朕对你是何等宠爱信任,但……倘若那一次凤玄真的被刺杀了,朕就算是杀了你也不能解恨,是你自己辜负!你……就安心留在此处吧……”   他说完之后,停了停,又道:“另外,你不必想着要见拓儿了,拓儿此番回来,都未曾问起你……或许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母后吧,而朕也实在不放心,让拓儿再跟着你……万一他跟他的母后学成一幅狠毒地蛇蝎心肠,朕却对不住这社稷江山,天下百姓!你若安心在此,朕百年之前,自携你前往,你若不肯,那么……”   皇后听到此处,有几分安静:“那么便如何?”   刘圣道:“你自清楚。”   皇后定定出神了会儿:“皇上,你真的是为了拓儿好吗?”   刘圣说道:“不错。”   皇后微微冷笑:“可是,听闻坤宁宫已经在修葺了不是吗?皇上您想等修好了后,再册立一位皇后是不是?!是谁呢?是婉妃?容妃?还是……”   他霍地转身:“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清楚响起:“臣妾的意思,皇上怎么可能不明白,皇上再度册立皇后,新册立的皇后会诞下龙子,到时候她必然会不甘心,那么拓儿将被置于何地?”   刘圣挑眉:“你所担心的只是这个?还是想要借机让朕回心转意?”   皇后静静说道:“臣妾只是为了拓儿着想,别无他意。”   空荡荡的宫殿,寂静的令人不安。   忽地,皇帝刘圣长长地出了口气,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在此便许你,——朕向祖宗社稷起誓……绝对不会再立其他人为后,更……除了拓儿,也绝不会别立太子,你可放心了吗?”   皇后沉默片刻,便盈盈地拜了下去,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隆恩,臣妾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刘圣只觉胸口一堵,握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却也没有说,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皇后双眸一闭,终于迈步极快地出了冷宫。   153、荣华:暂时没想好   凤玄入城之后,本是奉旨要进宫面圣的,按理说他得一人进宫,将宝嫃留在府中,只不过出人意料的人,刚回京的神武王爷怀抱美人,堂而皇之地策马直到午门外,一路上也未曾把那个人给放一放。   宝嫃被裹在厚暖的裘衣里头,头戴白狐风帽,围得密不透风。如此凤玄还怕冷着她,便又在外头裹了一层长毛毯子,他的臂力过人,一路上小心翼翼抱着宝嫃,简直如同揣入怀中放在心尖上似的。   加上方才众目睽睽下走那一遭,热得宝嫃几乎要出汗,此刻见他带着自己来到宫门口,却又有点紧张:“夫君……”   凤玄虽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却仍以手揽着,此刻垂眸看着她,笑吟吟地:“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再让你不见了。”   宝嫃的脸本就红,听了这话便更红得极为可爱,凤玄真真忍不住,趁着人不注意,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宝嫃吓了一跳,急忙将头低低地,把脸藏起来,生恐他再乱来。   凤玄知道她怕羞,见她如此趣致模样,便只忍着笑。   隔了会儿,便有个太监来迎接,又看凤玄抱着人,便小声道:“王爷,您看,皇上传您一个人进见……这人,是不是……”   凤玄转过头,淡淡说道:“你进去通报,我要跟她一块儿面圣。”   那太监大为为难,但是却不敢违抗王爷命令,只好忐忑不安地进内通报。   宝嫃仰头看凤玄,小声道:“我不喜欢见皇帝,夫君你让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凤玄替她将风帽拉了拉,温声道:“没关系,娘子别怕,有我在身边儿呢。”   宝嫃想到上回见皇帝的情形,兀自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既然凤玄如此说,别说是见皇帝,就算是见玉皇大帝她自也见得。   两人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见那太监又小跑回来,躬身行礼面露喜色道:“王爷久等了,陛下请您跟……这位娘子进去呢。”   凤玄转头看着宝嫃,两人视线相对,便都一笑,凤玄握着她的手,稍微比她先行,引着她往前一块儿往那天子殿而去。   殿的门开启,凤玄同宝嫃双双进入。   里头,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龙椅上皇帝刘圣看着手牵手进来的两人,心中悄然叹息了声之余,仍旧觉得有几分的不自在。   见凤玄同宝嫃行了礼,刘圣扫着两人,慢慢道:“你回宫面圣,怎么还带着……人啊?”   凤玄道:“启禀陛下,只因久别重逢,不愿就再分离,何况……我也怕若是再分开,她会有个三长两短,令我后悔莫及。”   凤玄虽按照礼数回话,声音却略有几分冷。   刘圣挑眉,自然听出这话语底下的暗涌:“你想说什么?”   凤玄本来垂着眸子,此刻便慢慢抬起,两人目光相对,凤玄便道:“陛下莫非忘记了吗,当初我答应带兵出城的时候,您答应过我什么。”   刘圣望着他不带笑意的脸,心中暗暗地又一声叹。   他自然不会忘记,当时就在此处,边疆密探将外疆部族同朝廷内的暗涌传了回来,他便同他唯一可信赖的王弟商议应对之策,凤玄以大局为重答应带兵,但是同时他也要刘圣许了两个条件。   第一,他带兵自然不能带家眷,宝嫃留在京城,要保全她的安危,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第二,等此次战胜归来,他得许凤玄带宝嫃离京。   当时刘圣因为知道情形紧急,而凤玄性子倔强,便先答应了。   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容反悔。   可是暗地里,在凤玄去了边疆之后,趁着朱雀之变的骚乱,刘圣自己却暗怀了别样心思。   那就是顾东篱所窥知的――圣上欲对宝嫃不利。   诚然,倘若刘圣因此得逞,大可以把所有都推到叛党身上……何况在宝嫃周遭的确有许多不怀好意者,不用说苏千瑶,还有廖仲吉所派的刺客,再加上叛党的乱数……就算是将来凤玄回来,也无从查起。   这是刘圣谁也不曾说过的一点秘事,只可惜当初他未曾得逞,如今……虽未得逞,秋后算账的却来了,他有愧在先,竟被问的哑口无言。   毕竟是他的弟弟,有些事儿心知肚明,强辩无用,何况他是天子,也有天子的尊严。   刘圣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淡道:“朕答应你的,自然没有忘,怎么?”   凤玄道:“皇兄没忘就好,如今我回来了,便是皇兄实现承诺之时。”   刘圣大为苦恼,瞧着自家兄弟对自己冷硬之态,本有些儿怒意,正想呵斥,忽然又想到先前刘拓所说的话。   刘圣沉吟着,过了片刻便哼了声:“你急什么?难道朕许你的还会反悔不成?还是说,有人在你耳畔挑唆了什么?”他却不针对凤玄,说到最后一句,就看宝嫃。   凤玄双眸眯起:“皇兄……”   宝嫃正在旁边听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宝嫃听得不甚明白,只不过好奇而安静地听着而已,到这里对上刘圣的眼神,才有几分觉得不对。   刘圣就看宝嫃:“李宝嫃,你很想要离开京城吗?”   宝嫃没想到他忽然间对上自己,迟疑地便看凤玄。   凤玄冲她点点头,宝嫃才又看向刘圣,如实回答道:“皇上……我……我没有很想,不过我不大习惯住在这儿。”   刘圣挑挑眉,面上浮现几分笑意:“那你就是催促过他跟你一块儿离开京城吗?”   “没有呀!”宝嫃却摇头:“我刚同夫君相见了,还没有空说那些。”   刘圣心头一怔:“呃……?据朕所知他早上便急着去找你了,一直到现在你们都在一块儿,怎么没有空说那些?”   凤玄皱了皱眉,便咳嗽了声:“皇兄!”   宝嫃奇怪地看凤玄一眼,又道:“皇上,我身子不舒服,多半在睡,都是夫君照料着我,因此也没有说什么话。”   刘圣便哼了声:“哦……”   凤玄生怕他为难宝嫃,便将她的手一握,自己对刘圣道:“皇兄,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刘圣先前极为不喜欢宝嫃,更加不喜凤玄对自己的态度,只当他变得极“忤逆不顺”,然而听了刘拓讲述同宝嫃的相处,听了刘拓说凤玄的为人,他心里却是有些触动的,又看方才宝嫃的应对自如,说话也是浑然没有心机的样儿,他对凤玄的态度便没怎么在意,反在心里笑了笑。   刘圣轻描淡写看凤玄一眼:“既然她都没有说,你又急什么?这京内有什么能对你不利吗?你刚回来就要走?这到底是你从小儿长大的地方……我也到底是你哥哥,先前拓儿回来,还说也不能让你们离开,否则他会极想念着呢,现在看来却只是他一厢情愿了。”   凤玄见他忽然里嗦说出这些来,一时有些愕然,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记恨刘圣的,――他表面儿答应了要好好对待宝嫃,实际还是想探出黑手,凤玄自认对他及江山社稷毫无愧疚,只想做点儿自己爱做的事罢了,却叫他如此不喜心心念念想害宝嫃。   凤玄心里有气,因此便去了那些虚与委蛇,只是单刀直入……按他所想,刘圣必然会不喜,两人说着说着,便有可能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到那种翻脸的地步,凤玄却绝不会再退让,只带着宝嫃一走了之就是了。   可没想到,这位向来是寸步不让的兄长,忽然有些一反常态。   且不说凤玄不解,这边宝嫃听他提起刘拓,便心头一动,先前刘拓离开之时,宝嫃正在睡着,自然不知他怎样,此刻听说了,便道:“皇上,拓儿回来了吗,他无事吗?”   刘圣先前嗦着说起刘拓,正是要引宝嫃关心,见她问,便装模作样道:“没什么大碍,不过大概是有些跋涉的累了,或许受了些惊吓,太医看过了……”   宝嫃瞪大眼睛,焦急问道:“拓儿病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凤玄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圣,先前刘拓来告别他是看的清清楚楚,小太子精神极好地,哪里似个生病的模样,总不会是回来就病倒这么巧吧?   偏偏刘圣装模作样说道:“也无大碍,只是还在躺着而已。”   凤玄心头一沉,便道:“皇兄,拓儿先前还好好地。”   刘圣瞧着他不悦之色,不知为何心里倒是欢悦,不以为意道:“到底是年纪小吧,何况是‘病来如山倒’……”   宝嫃有些不安,就看凤玄:“夫君……”   她虽未说,凤玄却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将她抱了一抱:“娘子别担心。”   刘圣在上看着他如此亲昵旁若无人,便用力咳嗽了声。   此刻,凤玄心里已经知道刘圣乃是故意危言耸听,惊异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偏不买皇帝账,只对宝嫃道:“娘子放心,宫里好些医术高明的太医,拓儿定然无事……”望着宝嫃那带着担忧的眸子,话音停了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看一看他吗?”   宝嫃急忙点头,凤玄便看刘圣:“皇兄,我们可以去探望一下太子吗?”   刘圣见他们如此,偏拿捏起来,慢慢道:“今儿太晚了,改日吧。”   宝嫃心里觉得失望,凤玄却是无奈地几乎想笑,就道:“那也成,反正不过是一日两日。”   刘圣听到这里,就看凤玄,心道:“小时候不管朕说什么他皆会听从,就算是长大后……他自己不喜欢的事,譬如娶那苏千瑶,他都不肯忤逆朕,如今倒是好,脾气一日胜似一日,究竟是怎么了?不过……”   刘圣也很是无奈,心里想了会儿,就道:“行了,今儿太晚了,宝嫃娘子又有身孕,不宜太劳神,你便带她回王府去吧,明儿入宫了再说其他。”   凤玄听他总算说了几句合情合理的话,便痛快答应,行礼之后便带着宝嫃出外。   当天晚上,两人便回了王府,车驾远远地便看到王府门口灯火通明,原来是黄公公领着阖府人等等候多时。   宝嫃因在路上睡过,一时不困,被凤玄轻轻抱下地,看到黄公公左茗都在门口,她心里有几分高兴。   凤玄却不想她跟这些人寒暄,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又抱着宝嫃直接入府,进了自己的旧居去也。   凤玄把宝嫃放下,见这屋内倒是干净整洁,壁角放着暖炉。   先前苏千瑶事发后,黄公公便把王府彻查了一遍,昔日有些不顺眼的,尽数扫除,不管是人是物,彻彻底底地来了一番大换血。   王府里剩下的都是黄公公这一派的亲信,而他们自也不会问:为何昔日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尽数不见了踪影?又为何王爷回来后腿也都好了?   赶在凤玄王师回京之前,黄公公就命人将凤玄居处以及朝阳阁都好好地打扫了一番,如今见凤玄果真抱着宝嫃回来,他心里之喜悦无法形容。   ――先前哪里见过凤玄这么上心一个女子,这神武王府总算要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主人了。   更因为总算没有了昔日那些“乌烟瘴气”,黄公公可算是去了心头大事,更添眼前喜事。   凤玄将宝嫃放下,道:“娘子,你歇息会儿,我去去就来。”   宝嫃拉住他衣袖:“去哪?”   凤玄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我一路回来,因为赶着要早日见娘子,有两三日没沐浴更衣了……自觉身上污秽的很,怕把娘子熏坏了。”   宝嫃仰头看着他道:“我不觉得,夫君从来都极干净的。”凤玄看着她无邪真切的模样,心里爱极了她,手在她肩头握了两下,到底转身出去了。   凤玄去后,宝嫃坐在床边,因一时不困,便只靠着想事儿,想到凤玄离开那夜的情形,一时有些发怔,几乎有些怕此刻也仍旧是梦。   幸好大约不过一刻钟后,凤玄就又回来了,宝嫃心里欢喜,见他头发湿淋淋地,还滴着水,便几分念道:“怎么不擦干净就出来了?被风吹了要头疼的。”   说着,便叫凤玄坐了下来,自己要了干净的帕子来,慢慢地替凤玄擦头发,擦的半干了,便又拿了梳子,替他梳理。   凤玄坐着不动,望着烛光下她的影子微微动作,一时心神荡漾,就想到许久之前他刚到连家村,亦是如此情形。   当时那时,又怎会想到他们两人一路上竟能走到现在?   凤玄想得入迷,嘴角不由地带了几分浅笑。   宝嫃却心无旁骛地,仔细替他梳理好了发,便替他拢在肩后,凤玄极的当时他就也这么定定地坐着,任凭她柔软的小手在头上按来按去,自觉有几分可笑,几分异样……   凤玄心神恍惚地想着,这边宝嫃替他梳理的差不多,头发也多半干了,宝嫃几分满意,见凤玄半天不言语,便歪头道:“夫君,怎么了?”   凤玄抬眸:“娘子……”   宝嫃“啊”了声,还不以为意:“夫君在想事情吗?”   凤玄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一寸寸拉到跟前,张开双腿,让她站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宝嫃道:“到底怎么了?”   凤玄将她轻轻往下一拉,又叫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娘子可还记得,当初你也是这般替我梳头的。”凤玄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上,细细亲吻。   宝嫃怔了怔,有些怕羞:“夫君……哼,当时不知道你是……还以为是……”想到自己当时居然把他错当成连世珏带回去,一时又是羞,又是叹。   凤玄的唇从她的手指吻到手腕,手上揽着她的腰,便又去吻她的嘴,宝嫃反应过来,便红着脸歪头,低低道:“夫君不要。”   凤玄同她多日不见,又因为想到昔日旖旎,一时情难自禁,听她拒绝,才也警觉,慌忙停了下来,手便在她腹部摸了摸:“……还不舒服吗?”   宝嫃摇头,脸红道:“已经好了,只不过……当时不知道有了宝宝,差点儿把宝宝……”想到凤玄离京那日腹痛之事,都是两人胡作非为所致,一时有些后怕。   凤玄也是心头一紧,却又笑了笑,在她耳畔亲了下:“宝宝嫃跟娘子一样,都很勇敢,他是不会惹他的娘亲伤心的。”   宝嫃心头甜甜地,欢悦也道:“夫君,我也是这么想的,宝宝嫃很厉害,……经过那么多事都好好地,他一定是个像夫君这样厉害的宝宝。”她说着,便伸手满意地去摸摸肚子。   凤玄“嗯”了声,脸颊贴着宝嫃的脸,轻嗅她身上淡香,一瞬魂魄荡漾。   宝嫃道:“夫君你的脸怎么这么热……不会也跟拓儿似的着凉了吧?”   凤玄听她又说起刘拓,有心想提多半是刘圣托辞扯谎,宝嫃却忽然“啊”了一声。   凤玄道:“怎么了?”低头看宝嫃,却见她双颊极红,目光往下,有几分躲闪羞怕似的望着下面。   凤玄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陡然一惊,原来他胯~下之物,不知何时竟高高地抬起头来,因宝嫃坐在他的大腿上,那物便蓄势待发地抵在她的腿上,一副凶猛之态。   凤玄一见,连连咳嗽,便扯了扯上面的袍子挡住,几分尴尬:“娘子……”   宝嫃本正害羞,见状便转头看他一眼:“夫君……”   室内寂静,只有两人含羞带情的互唤,凤玄只觉得这样儿实在不是办法,身体里好像烧着一团儿火,他想来想去,委实难为,只好道:“娘子,今晚上我们不在一块儿睡了吧。”   宝嫃一惊:“为什么?”   凤玄又咳嗽了声:“我……我怕我……会对娘子动手动脚。”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儿,总算说出这句,说完之后,却又忍不住笑。   宝嫃双眸睁大,看看凤玄,又看看下面,静了会儿,便说:“可是……我不要夫君走。”   凤玄有些意外,宝嫃的手在他腰间抓了两下,便道:“总之要夫君陪我。”   凤玄无奈:“那……那我先去沐浴一番。”   “不是刚刚去过吗?”   凤玄叹了声,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亲了口:“傻娘子,你看我那里,想你想的不成了……可又不能伤了你,我去……”   他初初去连家村的那些日子,起初是因为天热,他又爱洁净,才日日用凉水沐浴,后来……却也是如现在这般的情形,因为“欲~火焚身”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来,才一日几次三番冷水浇身地折腾。   凤玄刚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浑身抖了抖,他不可思议地脱口叫道:“娘子?”   原来竟是宝嫃伸手,在那物上面轻轻地碰了一下。   “非要去沐浴才行吗?”宝嫃轻声问。   凤玄身子有些无法控制,被她一碰,那东西更加硬挺几分,竟越发大了,凤玄咽了口唾沫,无法做声。   宝嫃看看他的脸色,又看看底下,犹豫了会儿,终于张开手将他握住了。   凤玄腹部紧绷,嘴里不由自主“啊”地出了一声,又惊又是快意。   宝嫃听着这声儿,亦有些怦然心动,悄声唤道:“夫君……你很难受吗?”手心之物极硬,极热。   凤玄苦苦忍耐,人在水火之间熬煎:“娘子……”   宝嫃见他双眉紧皱,一脸痛苦之色,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对,当下不敢再碰,正想要撤回来,凤玄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娘子……”   宝嫃便看他,凤玄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娘子,你帮我……动一动……”   宝嫃愕然之余,脸色更红,羞得声音如蚊呐:“可、可以吗?”   凤玄点头:“就那样……”牵引着宝嫃的手,上下滑动。   因这段日子将养着,并没怎么做粗活,她的手细嫩许多,凤玄勉强拉着她动了会儿,整个人便有些喘息不定。   宝嫃试着动了会儿,手中那物硬的惊心,她一手竟握不过来,宝嫃想到先前两人欢~好的光景,心砰砰乱跳:“以前夫君是怎么同我……行~房的,这样大且可怕,我……我竟还好端端地。”   然而她动了会儿,却见凤玄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欢悦,宝嫃渐渐放心,可眼睛看着耳朵听着,不免也把旧日的那些意思勾了出来,自己竟也有些身子异样了。   凤玄望着宝嫃的脸,终于按捺不住,扶着她的脸转向自己,便吻了过去,舌尖迫不及待地勾着她的,缠绵不休。   宝嫃嗯哼数声,手上一停,凤玄受不住,低低道:“娘子别停……快一点……还有上面,都要娘子……摸一摸……”   宝嫃心里乱跳,凤玄说完之后便又吻住她的唇,宝嫃被吻得心神恍惚,手上却还不敢停,握着滑到上头,果真如凤玄叮嘱的,在那光滑圆硬的顶端摸了摸。   耳畔听到凤玄一声舒服的叹息,宝嫃觉得自己做对了,有些宽慰,可是与此同时,身子却又一片奇异地空虚,似乎也极渴望着……   宝嫃垂眸往下,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那物,已经紫涨非常,看来竟有几分狰狞。   宝嫃心里一分惧怕,却有七八分渴望,凤玄望着她的神情,心里一动,几分了然。   凤玄搂着宝嫃的腰:“娘子……”宝嫃不解,凤玄却将她抱起,双腿分开,令她跨~坐自己腰上,宝嫃究竟还惦记宝宝,身体虽然想要,却本能地道:“夫君不行……”   凤玄道:“别怕,并不真的弄……”   他将宝嫃的裤儿扯脱了,宝嫃满脸羞红,却不知他究竟要怎样,只感觉底下被硬物逼近,死死地贴在私~处,一时身子战栗,又怕又是期待。   凤玄的手指在她密处轻轻摸过,手指头黏湿一片,凤玄不由低低笑道:“娘子也很想我呢。”   宝嫃羞愧之极,凤玄却道:“我很喜欢……”说着,便往上挺动了一下。   宝嫃一惊,继而发现原来凤玄并没有就进入里头,只是贴着她的桃源之地,如此动作。   宝嫃几分了然,凤玄腰杆挺动,又紧紧地蹭了几下,宝嫃已经忍不住,嘴角便溢出呻~吟。   凤玄本来欲~火滔天极想发泄,见状却反而控制了几分,只望着宝嫃的神情,底下力道或轻或重,或快或慢地,同她一块儿贪享这闺~房之乐。   两人厮磨这会儿,底下已经是蜜汁淋淋,宝嫃起初还有几分羞怯矜持,渐渐地却也放纵心怀,沉迷其中,声音婉转地催动凤玄心魄,腰肢也主动地迎向凤玄。   凤玄听着她娇柔轻吟,看着她略带肆意的动作,心里欢喜之极,将宝嫃抱着,含着她的耳垂,低低念道:“娘子,喜欢么?”   宝嫃已被撩拨的发狂,几乎忘了今夕何夕,本能地应承:“嗯,喜欢,好喜欢……夫君,我要……”   “要什么?”凤玄在她耳畔深深问。   宝嫃低吟了声,似哭道:“要夫君,要夫君……的……夫君快……”被折磨的失去理智,竟主动向前逢迎过来,似想要更多。   凤玄将她的衣衫撕开,露出一对儿香乳,低头吸咂不停,一边握着她腰,令她动的轻些,自己的动作却大了起来,腰杆前后挺动,底下那紫涨阳~物沾染她的蜜汁,越发显得雄伟,凤玄用力抵了两下,宝嫃喘了数声,声音化作低低啜泣,身子一挺,又化作阵阵抽搐,整个人伏在凤玄身上,已经泄了身子。   与此同时,凤玄也哼了声,那阳~物中喷出数道白浊,力道极猛,竟一直往上,落在宝嫃胸前,粘在乳上,更有数点竟溅在她的脸颊唇边,显得绮靡之极。   凤玄看得清楚,便将唇贴过来,复又深深吻住,仿佛要将宝嫃吸到自己身子里去才罢休。   当天晚上,凤玄抱着宝嫃,两人□~如初生婴孩儿般相拥入眠。   第二天一早醒来,两个人躺在被窝里你看着我,我瞧着你,却不愿起身,正在卿卿我我,恣意玩乐,外头黄公公来伺候,先说外头来了个太医,等了许久了。   凤玄这才紧张起来,急忙起身穿好衣裳,本要唤丫鬟进来服侍宝嫃,奈何宝嫃因脱得赤~条条地,有些怕羞,凤玄便亲服侍她将衣物穿戴整齐。   凤玄出来,才知道那太医是顾东篱打发来的,正是先前宝嫃住在尚书府的时候所请的那个太医院的名手老太医,因先前老太医熟悉宝嫃的体质,故而这番宝嫃回来,顾东篱就又把人请了来。   凤玄知道了来龙去脉,正好儿他也担心宝嫃,不知昨晚那场对她有无影响,便请那太医入内替宝嫃诊断。   隔了一会儿那太医出来,嘴里念道:“奇怪,奇怪。”   凤玄心虚,忙问:“如何?”   太医面对神武王爷,却不敢怠慢,忙行礼,垂着头道:“回王爷,前阵子在尚书府上,微臣负责……贵人的调理,本来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为何方才查看,又有些胎象不稳似的?莫非是先前受过创么?”   这太医沉吟着,蓦地瞥见凤玄一脸焦急之色,便忙又道:“不过王爷莫要着急,贵人的体质倒是极好的,这也是那胎儿未曾出事的一则原因。”   凤玄仍提心吊胆:“那现在如何?”   太医道:“王爷勿要担忧,只是不稳,并无凶险,老朽开几副药方……只要安心调养着,千万别再出意外就行了。”   这太医看着凤玄,又想到方才的宝嫃,便把先前自己在尚书府的那些猜测落实了几分,他有心再叮嘱凤玄些房中之事,但到底是惧怕凤玄虎威,便讪讪地退了,全不似是对顾东篱时候的那样直接便说。   两人在王府之中,将到中午,宫里头却来了人,说是圣旨下,请两人进宫。   凤玄早知道刘圣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按他的意思,才不想让宝嫃进见,只因刘圣心思深沉,若是诚心要骗弄宝嫃的话,她可是丝毫也看不出来的。   不过凤玄转念一想,有自己在旁,又有何惧。   何况宝嫃心里还惦记着太子刘拓,当下凤玄便带她一块儿进了皇宫。   只不过令凤玄觉得奇怪的是,这回,传旨太监来迎接,竟说刘圣只要宝嫃进见,让他在外头等候。   凤玄哪里会答应,更加不放心。   宝嫃见他似要发怒的模样,却反而极安静地说道:“夫君,既然这样,就让我去吧,横竖你就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凤玄也觉得隔着一层门刘圣不至于就轻举妄动,但让宝嫃离开自己视线,他总是不能安心的,便道:“万一他……”   宝嫃忽然道:“我觉得皇上不是坏人。”   凤玄一怔:“什么?”   宝嫃眨了眨眼:“皇上他虽然像是很会骗人的,不过他人应该不坏的……我看得出,他好像很上心夫君。”   凤玄心头震了震:“娘子……”   宝嫃一笑,抬手握住他的手:“他毕竟是夫君的哥哥,所以一定不会坏到哪里去,夫君放心吧……”   凤玄瞧着她梨涡浅笑的模样,听着那句“他是夫君的哥哥”,眼神也逐渐地平静下来,终究答应。   宝嫃松开凤玄的手,转身随着那太监望内而去,那大殿的门瞬间打开,宝嫃迈步进去,两扇大门便又紧紧地关上了。   凤玄站在外头,看不到宝嫃的身影,心里的焦急无法用言语形容,几次忍不住迈步走到门口,几乎想抬手去把门推开,那伸出去的手却又渐渐地握紧了。   凤玄坐立不安,在门口走来走去,只觉得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   他竖起耳朵,想听里头在说什么,可是偏又什么也听不到。   正当凤玄无法忍受,想要干脆推门闯进去的时候,身后有个人道:“堂堂的神武王爷,名震天下,却如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此转来转去,成何体统。”   凤玄回身,却见身后站着的竟是顾东篱,依旧是昔日那模样儿,通身沉静气息,只是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四目相对,沉默对峙片刻,凤玄终忍不住也轻轻一笑——   154、荣华:暂时没想好   故友重逢,不似上回一般彼此防范隔阂一般,反而有一股无形默契。   顾东篱揶揄一句后,先抬双臂行了个礼:“微臣见过王爷,恭喜王爷大胜回朝……”   凤玄抿着唇,却忍不住一股子笑意:“何必客套?”   顾东篱将那打心里透出来的快活笑意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叹,想道:“先前跟他虽然交好,也算是他在京内最数得着的友人了,但却也鲜少见他露出此等笑容……我倒不知,是该为了他高兴,还是……”   顾东篱便也微笑着轻声道:“微臣看王爷春风满面,必然是喜事连连了?”   凤玄仍保持那种笑意,却拿眼睛略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抬手便按在顾东篱肩头:“许久不见,你倒是变得客气起来,一口一个王爷,不似昔日叫‘瑞望’的时候了?”   顾东篱想到接宝嫃入京后两人见面那副冷若冰霜剑拔弩张地样儿,也哼了声:“微臣觉得,还是要有些礼数比较好。”   凤玄笑看他一眼:“行了,你少如此……我知道你心里大概还是怪着我的……不过,我倒是要谢你。”   “谢我什么?”   “我不在京的时候,多亏了你护着宝嫃,我听说了,最后你甚至想抗命也要保全她安危。”   顾东篱听了这句话,心窝子里暖暖地,却偏道:“得王爷这句,可实在是不容易,其实我先前当着王爷的面儿应下了的,我怕若是完不成便无面目见故人……又或者,这故人一怒冲冠为红颜,微臣这个昔日的好友……恐怕也是人头难保,于是便只好无奈了。”   凤玄哈地笑了出声:“藏洲,我才刚回来,你就不用这样冷嘲热讽吧?先前的确我有些不对之处,但顾尚书你大人大量,休要再惦记着我的不是了。”   顾东篱见他服了软,才一笑,看一眼那紧闭的大殿门扇,便往旁边走开了一步。   凤玄见状,就也走了过去,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玉阶下面的宫院,远处是碧蓝天色,风起云涌,站在此处,眼前诸般景致看得格外清晰开阔。   顾东篱望着巍峨皇城,风景如画,心里有些怅惘,隔了会儿,才慢慢开口,问道:“以后……是如何打算的?”   凤玄道:“我想陪着她去乡下。”   顾东篱虽然早就猜到他是如此想法,亲耳听他说出,还是不由地一震,却又默默说道:“已经说定了么?”   凤玄道:“近来倒是没说,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当初进京的时候就百般不愿……不过身不由己而已,如今事情都毕了,朝堂上靖平无事,经过这一战,也彻底肃清了蛮部残余,朝廷里头已经不需要我了。”   “可是有些人需要,”顾东篱冲口说道,说了这句,却又哑然,“就算你为江山尽了力,可是……毕竟你的出身地是此处,还有皇上……太子……以及……”   凤玄沉默了会儿,终于道:“藏洲,其实你知道的,我着实的不喜欢这里。”   顾东篱本来并没什么,听了他这句,赫然却觉得几分心酸,那眼睛也有些异样:“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的凤玄,就宛如一个铁石之人般,素来不苟言笑,没有过多的七情六欲,当时他虽敬爱他,可是心里未必也不是这么觉得的……可是现在……   凤玄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落寞:“藏洲,倘若你知道我跟她……在乡下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会羡慕我的。”   顾东篱听了,才轻声一笑:“你……你这人……”   他自诩是最了解凤玄的,可是凤玄在某些方面却常常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无法捉摸。   诚然,“功成名就”后“归隐田园”,其实也算是顾东篱的一个梦想,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骨子里基本上都有这样一个梦,但那不是一种生活的选择,而像是一个句号,在所有的梦想都达成之后,选择那样飘然出尘的一种生活态度。   但那最早也是在二十年后,如今他正当壮年,正要在朝堂上踌躇满志的时候,此刻急流勇退,只会被人嘲笑。   何况如凤玄,还是皇亲国戚,当朝唯一的带兵王爷。   故而在顾东篱看来,这一切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顾东篱不知说什么好,揣着手看凤玄,却见他负着手,脸上仍旧是那种淡淡地丰足的笑意,顾东篱心里反复想来想去:“罢了,横竖是他喜欢的,我又何必杞人忧天……何况这么多年,他也委实不易,出生入死地……又有谁能够说不许他走?是了,横竖他喜欢……便让他自己做主吧。”   顾东篱转了念头,便道:“她呢?”   凤玄道:“哦……进了殿内,不知怎么了,只传她,不传我。”他正在有些焦急,此刻见顾东篱问起,就道,“你说会是何事?”   顾东篱从方才同他相见,就见他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如今说起宝嫃来,脸上才多了真切地担忧之色,顾东篱忍不住又是一笑。   凤玄问道:“笑什么?说起来,我是越来越有些琢磨不透皇上了。”   “皇上怎么也是你的……”顾东篱扫他一眼,“若是你都琢磨不透,还用得着问别人么?”   凤玄苦笑:“我原本是知道几分的,可经过昨晚上,却又有些猜不透。”   顾东篱琢磨着:“你担心皇上对宝嫃娘子不利?”   凤玄神色一变:“会吗?”   顾东篱瞧着他那副紧张的表情,连身子都微微侧转,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会”,他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冲进大殿里去。   顾东篱又惊愕又觉得好笑,不敢跟他玩笑:“放心,我觉得不至于。”   凤玄稍微松了口气,却又皱眉:“不行,她身子有些不好,接回来的时候睡了一路,今天早上太医还说……进去极长时间了,……我得去看看。”   顾东篱瞧着他似没说完,便道:“对了,太医去看过了?怎么说?”   凤玄道:“就是说有些儿不太妥当,不过也没大的凶险。”   顾东篱皱眉瞅着他,便不言语。凤玄瞧着他眼神古怪,便道:“怎么了?”   顾东篱咳嗽了声,道:“你上回……离京的时候,可知道出了何事?”   凤玄见他忽然提起这个,便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宝嫃让人把那只小老虎带给我,我看着她的表情,手势,便也知道了。”想到那一幕,又心酸,又欣喜。   顾东篱道:“那你可知道,在那之前,太医也去诊断过,因为宝嫃娘子腹痛难忍……”   凤玄却不知道这个,顿时脸色发白:“竟有此事,怎么回事?”   顾东篱又咳嗽了声:“你自己做的,你不知道?”   凤玄大惊道:“我哪里……”忽然之间想到了那件事,顿时之间雪白的脸色有些慢慢地发红,“我、我当时……不知道……”他不知宝嫃当时有了身孕,那时候情难自禁,一番翻云覆雨,才导致宝嫃腹痛危急。   顾东篱哼了声,说道:“这回宝嫃娘子出京,我也捏了把汗,似乎也极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得留神着些,我好歹也是有过两个女儿的人,有些事儿,该克制你须要克制着些。”   当初太医对他说得话,他总算找到机会如数奉还给原主了,感觉像是出了一口气。   凤玄果真不负所望地红了脸,一脸少见地羞赧,片刻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顾东篱本正暗笑,见状心头一动,又疑惑又微微惊讶地:“你不会是……”   凤玄心虚地瞄他一眼,赶紧转了头:“我要进去看看……”   顾东篱正要再问些不宜交谈的话,见凤玄逃也似的往前,这话也不用问了,心里也明明白白地,恨不得捧着肚皮大笑一番。   那边凤玄红着脸揪着心地想要进大殿,刚快要到了时候,那大殿的门却又开了,见宝嫃慢慢地正走了出来。   凤玄一看,见她无恙,顿时放了心,便迎上去,喜气洋洋地像是至宝嫃回归怀中:“娘子,你没事吗?”   宝嫃脸色尚好,闻言含笑看他一眼:“我没事的。”忽然见到顾东篱慢慢踱步过来,便忙要行礼:“顾大人……”   凤玄同顾东篱急忙制止,顾东篱道:“不敢当,宝嫃娘子,以后不可呼我大人,更不能行礼,不然有人要不答应的。”   宝嫃微微惊讶看他,凤玄有了娘子,却忘了好友,把顾东篱抛在脑后,只望着宝嫃道:“娘子,他在里面跟你说什么了?”   宝嫃张了张口,道:“回去跟你说。”   凤玄听了这句,便觉心满意足:“好。”   顾东篱见他说走就要走,便道:“你也不问问是不是还要传你进去?”   凤玄道:“你不是来了么?我瞧着是找你有事,何况……我跟皇上,也实在没什么话说。”说到这里,便觉得宝嫃轻轻捏了自己一下,凤玄就不言语了,只说道,“藏洲,我先回府了,你有空儿便去吧。”   顾东篱一点头,凤玄护着宝嫃,两人相携出宫而去。   顾东篱目送两人离去,叹道:“幸好我也是成家了的人。”想到家中娇妻乖女,一时也笑了笑。   凤玄同宝嫃两人回到王府,凤玄始终心中担忧,入了内堂坐了,便握住宝嫃的手:“娘子,他对你说什么啦?”   宝嫃眨了眨眼:“皇上问起我们在连家村里的日子,还让我细细地说给他听了。”   凤玄很是意外:“啊?他问这些做什么……说了什么吗?”   宝嫃回想着说:“皇上起初沉着脸,好像有心事似的,然后在我说到咱们养了几只鸡,黄皮子来偷鸡……夫君还帮我教训那只坏公鸡跟黄皮子,皇上就笑了。”   凤玄忍不住冷汗:“笑了?”忽然间想到这些事,这些其实都是他跟宝嫃一并生活时候的细微小事,也可以算作是普通趣事……可是这些事,早在先前他身为王爷的时候又怎会想到?   当然,身为皇帝的刘圣也会觉得这种事情是匪夷所思的,何况让堂堂地神武王爷、统兵大将去跟公鸡、黄鼠狼搏斗……那简直如天方夜谭一般令人震惊而失笑。   凤玄有几分了然,忍不住也笑:“这样啊”   宝嫃就道:“是啊……我说皇上不是个坏人吧。”   凤玄忙又问:“可还说别的了?”他却是绝对不相信刘圣单独叫宝嫃进去只是为了问那些乡野趣事。   宝嫃眼睛往别处看,眨了两下,道:“没有了。”   凤玄皱了眉:“真的?”   宝嫃点头:“嗯。”   凤玄哪里肯相信,何况看她转头避开自己眼神那样儿,就知道她说谎,他心里一阵不安,便握住宝嫃的手:“娘子,如果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宝嫃顿了顿,道:“夫君你放心吧,真的没事呢,皇上不坏的……”她说到这里,就道,“夫君,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凤玄听了,急忙就把人唤来,叫准备吃食。   宝嫃又道:“我也见了拓儿了,他的病已经好啦……还说改天来府里玩。”   凤玄答应着,心里便想:“拓儿有什么病?不过是托辞罢了,皇兄到底对娘子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难道是些不好的事?”他猜来想去,总是想不准的,心里便更忐忑,可是又不能紧追着宝嫃问。   隔了会儿,便有人送了饭食来,宝嫃看来的人是左茗,心里一阵高兴,左茗见凤玄在侧,虽然高兴却不敢就流露出来,只规规矩矩行了礼便退后了。   宝嫃其实不算太饿,不过是想凤玄不要再问了才如此,当下却也吃了些东西,凤玄陪着坐着,也吃了些。   一天无事,晚上凤玄抱着宝嫃早早安歇,这回却记得太医跟顾东篱的话了,尽量不去心猿意马,只抱着她,亲亲热热道:“娘子,现在天下太平无事了,当初你说要我陪你回连家村,现在我随时都能跟你一块儿走,你说什么时候好?”   宝嫃缩在他怀中沉默了会儿:“夫君,我……我觉得……我觉得身子不舒服……”   凤玄猛地翻身起来:“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来……”他急忙就要下地,宝嫃一把将他拉住了:“夫君,不是现在不舒服,只是……我是说这些日子来……总是跑来跑去的,有些不舒服,我担心……宝宝……”   凤玄这才明白,忙道:“放心吧,宝嫃宝嫃没事的,我……我也不会再乱来啦。”说着,便有几分心有余悸,把宝嫃轻轻抱住:“娘子……”   宝嫃答应了声,又断断续续说道:“夫君,不是……我的意思是,暂时我们不要走啦,嗯……等、等宝宝安稳了……再回去好不好?”   凤玄微微觉得有些意外:“暂时留在王府里?”   宝嫃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一下:“是啊……夫君、你愿意不愿意?”   凤玄想了会儿:“娘子在哪,我就也在哪,娘子想留下来养养宝宝,我当然也要留下。”   宝嫃便笑,抓着他的衣襟道:“夫君……你对我真好。”   凤玄叹了声:“我哪里好啦,总是叫你吃苦,担心……不过以后不会了,娘子放心。”   宝嫃抬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两下:“就算叫我为你吃苦、担心,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知道夫君总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凤玄心潮有些起伏,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脸上也亲了两下,嘴唇暗中柔嫩的触觉,鼻端又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香,眼前是黑暗中她朦胧的眼神,凤玄觉得口有些干,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才道:“娘子……我真高兴。”暗暗深吸几口气,镇定心神。   当天晚上,凤玄终于没有“胡作非为”,两个人甜甜美美相拥而眠直到早上,凤玄睁开眼睛,望着怀中人,一时心里甜蜜,正要说话,却见宝嫃笑吟吟地,笑里头又有些许娇羞。   凤玄便有些诧异,唤道:“娘子怎么了?”   宝嫃那双眼睛看着他,抿嘴一笑,眼睛往下看去,道:“夫君……”带着笑意低声唤着。   凤玄随着她的目光往下,顿时身子一僵,一阵尴尬,原来底下不知何时已经高高抬头,正抵在宝嫃的腿上。   凤玄便咳嗽了声,拉了把被子往那边一塞:“娘子,这个、这个是……”脸一时也发热。   宝嫃瞧着他不自在的样子,便凑过来:“夫君又想做坏事了?”   凤玄听着这轻柔一声,细细地钻到他心里去,像是一只小手在撩拨着他似的,想看她又不敢看:“没有。”   宝嫃哼了声,身子贴过来,手便往下探去,摸摸索索越过被子,便碰到那物。   凤玄身子一抖:“娘子,别……”   宝嫃头一遭看他苦忍着相求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往下瞅了一眼,便又望他身边蹭了蹭,在他脸颊边上轻轻说道:“夫君……好大……”   这简直便是在点火,凤玄忍不住便呻~吟了出声,急忙又忍住,身子反而往后蹭退回去:“娘子……别这样,我、我会……”   “不打紧的,”宝嫃在他脸上亲了口,“我帮夫君……”   凤玄心里为难之极,一面极想要,一面却又觉得这样大大地不妥,正在煎熬,宝嫃的手轻轻一动,凤玄浑身火起,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动,一时浑身发热。   两个人在床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床帐才停了抖动。   凤玄起身,脸上带着一股餍足的红润,也稍微见些汗意,他把衣裳掩了,才叫外头那些宫女太监进内伺候。   这一日,凤玄便进宫去,宝嫃一人留在王府,左茗趁机前来,宝嫃这才知道,原来当时她跟着顾东篱离开王府后,苏千瑶从他嘴里得知宝嫃有了身孕,便将他关押起来,幸好黄公公偷偷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宝嫃问道:“为什么二夫人他们也不见了呢?”三夫人的事情她却是知道的,尹素雪这会儿多半是跟顾风雨在一块儿,因为自回京后就没有再见到顾风雨了。   左茗道:“说来也是奇怪,三夫人是一早就不见了的,至于其他两位,则是在王爷回京的前天被人接走了,我曾经问过干爹,不过干爹说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我想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内情吧。”   宝嫃思索:“会是什么呢?”   左茗想了想:“实在不知道,不过也好,府里头少了几分聒噪,现在可好了……只有宝嫃娘子你一个人在,王爷对你这般好,你一定就是王妃了!”   宝嫃一惊:“王妃?”   “是啊,”左茗有些兴奋,“现如今王爷只疼宝嫃娘子你一个人,你又有了身孕,那肯定就是王妃了!奴婢先恭喜您了!”   宝嫃皱了皱眉,喃喃道:“可是我不喜欢呀……”说到王妃,眼前就出现苏千瑶那张脸,总觉得王妃这个名称很是不讨喜,让她不喜欢。   左茗惊讶道:“宝嫃娘子,为什么不喜欢?你可知道这京城里多少名门淑媛想要当王妃都不成呢。”   宝嫃叹息,有些惆怅:“我也不是名门……也更不想当啊……”   左茗呆了会儿,他到底跟宝嫃相处了一些日子,对她的性格也颇为了解,可他到底是底下的人,不了解宝嫃跟凤玄之间到底是如何的感情,却只是一心为了宝嫃好,当下便低低地说道:“宝嫃娘子,你听我说,王爷如今很宠着你,若是能够封你为王妃,就算以后又再多几个侍妾也都不打紧的,不然的话……”   宝嫃心里一惊:“多几个侍妾?”   左茗道:“万一王爷哪天兴致动了呢?”   宝嫃略微有些蹙眉:“夫君不会的吧……”   左茗着急,不由提高声音:“总之你要听我的,王爷若是没提这件事,你要抽空说一说……”   宝嫃为难,不肯答应,左茗正要再说,却听到外头有个声音道:“混账东西,你抽空又跑来这里胡吣,说的这些什么话,你不怕掉脑袋瓜子吗!”   左茗慌忙从凳子上跳起来,垂着双手行礼:“干爹……”   忽然间眼前一亮,却见刚刚进门的黄公公身边还另有一人,原来正是乐阳县的县官赵瑜。   这下宝嫃也惊了一跳,急忙起身:“赵大人?!”   那边赵瑜风度翩翩地进来,笑道:“宝嫃娘子。”   赵公子看见宝嫃俏面如昔,只是比以前更多一种风韵,想到当初头一遭跟她相遇的情形,一时十分唏嘘。   这边上宝嫃跟赵瑜见了,那边上黄公公把左茗拉了去:“你这糊涂东西,你跑来给宝嫃娘子宽心倒是好的,怎么静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万一让她多心了,不高兴了,你有几个脑袋给王爷砍得?”   左茗又是害怕又稍微觉得委屈:“我……我只是想替她着想……”   黄公公恨铁不成钢:“我当初不把事儿说给你倒是好的,就你这性子,还不知给我闯出多少货来,你给宝嫃娘子着想?有空多给自己着想吧!”   左茗撅着嘴:“公公,我是多嘴了吗?”   黄公公道:“多嘴?恨不得把你的嘴缝上。”   “那您老人家什么事儿也不给我说,我哪知道……再者说,宝嫃娘子的性子这般好,若她是王妃,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万一再有个心狠手毒的爬上去,那么……我还有几条命够摆布的啊……”想到苏千瑶,左茗算是吓怕了。   黄公公拉一拉:“闭嘴!”   左茗仍旧很是委屈,黄公公叹了声,眼见此刻京城府内都是风平浪静了,便也不十分瞒着他:“你这糊涂东西,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在王爷心里,本就只有一个宝嫃娘子了,就算现在她还缺个王妃的头衔又算什么,人家可是实实在在的王爷认定的人……不像是那心毒手狠鸠占鹊巢的货色,我看现在……别说是王爷,就连太子殿下、皇上他们也……”   左茗两只眼睛瞪得要跳出来:“什么?您老人家说什么?”   黄公公啐道:“所以把你那点小心思赶紧收起来,别惹事!”   左茗哭丧着脸:“我说您老人家,我好歹也是您的干儿子,这等重要消息您怎么一点儿也不跟我说啊,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   黄公公摇头:“你啊……有些事跟你说了,那还了得?……行了,现在王爷不在,你给我好生伺候着,万一有个差池……”   “我哪里敢……”左茗叫了声,“那刚才来的那个公子又是?”   黄公公道:“这个人物你自然是没见过的,不过你一定是听过,当初杨相的那位七品县令,就是他。”   “原来是他啊,”左茗双眼发亮,“他竟跟宝嫃娘子认得?……唉我说这宝嫃娘子,认得的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当初顾东篱顾尚书也是……”   黄公公看他一脸陶醉得意的模样,摇了摇头又喝道:“还不去伺候!”左茗才慌忙又应了声,赶紧去了。   且说宝嫃跟赵瑜相见,一时喜出望外。   她自小也没有离开过乐阳县,最多只在周围几个村子里转过,如今一离开便这么久,实在有些不习惯,幸好是跟在凤玄身边。   如今看了赵瑜,――赵瑜虽非是土生土长的乐阳人士,但到底是乐阳县的父母官,同宝嫃又是在那认识的,对宝嫃而言,如半个乡亲一般,着实高兴。   两人相见了,各自落下,赵瑜心中感慨万千,几乎都不知从何说起,宝嫃便道:“赵大人,你几时来这里的?”   赵瑜道:“快十天了,你还好吗?”   宝嫃望着他:“我很好……赵大人,你从家里头来,可知道……我家里还好吗?”   赵瑜道:“这个你放心吧,自从你们离开,我就叫你娘家的人把你家里的鸡都带去养了……你家里,也有宝如跟赵忠时不时地去看看,管保无事。”   宝嫃松了口气,然而却越发思乡:“那我爹娘可还好吗?还有公公……”说到这里,却又有些为难,如今她知道自己跟的人不是连世珏了,对于连婆子连老头两个,自然也叫不出了。   赵瑜却笑道:“这个更是只管放心,宝嫃娘子你家里自也有人照料了。至于连家二老,衙门里时常有人探望,倒也无恙。”   宝嫃见他没问此事,便道:“那……赵大人,你还回去吗?”   赵瑜点头:“是啊,正是要启程回去了,故而想着来跟你道一声别。”   宝嫃听到一个“回去”,恨不得就说自己也要跟着走,然而转念间,却又略带伤感之色。   赵瑜察言观色,便问道:“宝嫃娘子,为何你看起来有些不快?”   宝嫃抬眸看他,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怎么说,只好道:“我、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赵瑜心头忽地略带疑虑:“这个我是明白的……宝嫃娘子,王爷对你可好?”   宝嫃见他忽然提起了凤玄,迟疑了会儿,便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王爷?”   赵瑜叹了声:“起初是我有眼无珠,错把殿下当了捕头……”他伸手摸摸鼻子,苦笑一声又道,“不过倒是也不错,问天下哪个知县能启用王爷当捕头呢?我也算是头一个了,哈哈。”   宝嫃见他十分快活似的,不由也跟着一笑,赵瑜道:“不过我真正知晓此事,却也还是最近进京后才确认的……”   宝嫃见他比自己知道的还晚,便叹了声:“原来是这样。”   赵瑜道:“是啊,因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我一直都还震惊不已呢,不过也是,瞧着他那副模样也该知道,绝非是池中之物呀……只不过……”   宝嫃问道:“不过如何?”   赵瑜心道:“只不过,谁能想到那样的人物,却会甘心为了这样个……女子而甘心俯首呢。”想到当初在当铺门前遇到凤玄那一幕,更是感慨万千。   赵瑜一笑,随口道:“不过,王爷对宝嫃娘子可是极好的,当初似乎是为了给宝嫃娘子的家里盖房子,他去县城当一块儿玉,才给我遇到了的。”   “玉?”宝嫃一震。   赵瑜道:“是啊,像是块名贵的玉,只不过那当铺掌柜不识货……我因此才说服了他来县衙当捕头的。”   宝嫃抬手,便把脖子上那块玉拿出来,站起身来说道:“赵大人,你看可是这块儿?”   赵瑜一怔,看宝嫃一眼,便微微起身俯首看来,瞧着那块玉晶莹生辉,雕工细腻,他虽然当时没看到,可现在一看,却跟当初所说的有些吻合,便道:“这是王爷给你的?”   宝嫃点头。赵瑜道:“多半是这个了。”   赵瑜不清楚这块玉的来历,宝嫃却从刘拓那听说了,想到当初凤玄为了自己竟肯把这块玉当了,瞬间红了眼眶。   赵瑜见她面上露出伤心之色,忙道:“宝嫃娘子,你怎么了?”瞧着她似是站不稳的模样,便抬手去扶。   宝嫃怎能对他说那些,便打起精神来,道:“我没事,赵大人……你、你若是回去的话,你记得给我……爹娘跟宝如捎个信……说……”   正说到这里,门口却有人进来,见赵瑜扶着宝嫃,顿时皱了双眉。   赵瑜回头,顿时一震,咳嗽了声,缓缓地放开宝嫃,行礼唤道:“卑职参见王爷。”   原来门口站着的竟是凤玄,旁边是左茗,正着急地冲宝嫃打手势。   赵瑜却视而不见,是是望着凤玄,心里越发感慨了:   前一回离别,一个是县令,一个是捕头,如今再见,一个仍旧是县令,一个却是王爷,这参拜的角色也赫然调了个个儿。   世事真真难以想象。   凤玄已经迈步走到宝嫃身旁:“你怎么了?”低声相问。   宝嫃见他忽然来了,她心里正在难过,见状也不顾赵瑜在旁边,伸手就把凤玄抱住了,想哭却又忍着,只是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凤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娘子?”他疑心是赵瑜说了什么惹宝嫃不快,便转头,用凌厉的目光瞪向赵瑜。   赵瑜本正在啧啧称奇地看着两人,忽然对上凤玄的眼神,顿时察觉不对,急忙道:“卑职还有事,先行一步。”也不等凤玄开口,知道他被宝嫃抱着脱不了身,顿时便窜了出去。   左茗见状,便也跟着窜的无影无踪。   这边凤玄正待安慰,却听宝嫃道:“夫君,我没事……只是方才说起一些事,我太高兴了才……”   凤玄心中略微宽慰,停了停,才抬手在宝嫃身上一抱:“娘子,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放心……你不必把皇兄那些话放在心上,你若是想回家,我们即刻就可以启程。”   宝嫃一震,抬头看他,凤玄一笑:“你昨儿虽然执意不肯说,不过我也知道你有什么瞒着我,我今日便进宫去同皇兄……我知道他是不想我们离京的,你不必介怀,只要你愿意,这天底下哪里我们都可去得。”——   作者有话要说:是去是留呢究竟……   估计最多还有两章或者三章就完结了吧   我的结文综合症后知后觉发挥,非常的不想写啊~拉住宝嫃羊羊跟老虎弟衣角:不要走不要走嘛~~~~~~~::><::   155、荣华:暂时没想好   凤玄见宝嫃那副模样,就知道刘圣必然对她说了什么,他自然不会为难宝嫃,只是去当面问了刘圣。   原来刘圣问过宝嫃在乡间种种生活之后,果真又同宝嫃说了点其他的,譬如骨血亲情、不舍得放他唯一的兄弟外出“流浪”之类。   刘圣见凤玄问,便轻描淡写承认了几句,他当然知道是绝对瞒不过自己这个弟弟的,可是凤玄却更明白,以刘圣的手段,那种词锋言语,就算他不刻意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思,也有数百种法子不着痕迹地让宝嫃“自己深刻领会”。   但刘圣对凤玄却不似对宝嫃那么容易了,只因凤玄实在太过了解他,且凤玄又自有坚持,任他如何说法自岿然不动。   刘圣无法,又不能跟他硬拗,便只道:“朕是不会勉强你们的,你自回去同她商议,是去是留,凭你们自行思量。”   凤玄见他答应的倒是痛快,却也放了心,便才回府来。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冬去春来,距离那场朝廷变故过去一月有余,长堤边上柳树抽出嫩绿叶丫,有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翻飞嬉戏,京城外的官道上,人来人往,行人之中,却又有两辆颇大的马车,车前数名侍卫开道,车后又有十几人殿后。   车队行到城门边上,守城士兵刚要拦人,当前一个将手中令牌一举,众人顿时退后,行礼道:“不知大人们回京了,万千之喜。”   那领队之人微微颔首,并不怠慢,领着车队入内,在京城内转来转去,马车赫然竟停在了神武王府之前。   王府之中,宝嫃正在对着手上那副新的刺绣发呆,自从赵瑜来探过她之后,凤玄许了她去哪都成,然而宝嫃却并没有似他所想般地要回连家村,只说因为怀有身孕之故不能乱动,仍要静养,凤玄有些意外,然而却也明白。   为了养胎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则是宝嫃在顾全大局,宝嫃不想因此让他同刘圣之间生什么不合。   凤玄心中自然感念,但他若执意要走,怕宝嫃以后都不会安心,再加上她的身子的确要静养,故而凤玄便也暂时留下在京城中。   王府中的日子极为安宁,幸而宝嫃的身子不便,便也安心,闲暇时候想要摆弄点绣工,凤玄又不许她十分伤神,宝嫃就只绣点小手工之类,多半是兴趣来了便缝两针,裁衣裳之类的却也歇了。   幸好左茗是个逗乐的,自黄公公透了气儿给他,左茗算是放了心,便放心大胆地将宝嫃当成王府的女主人看待,他又知道凤玄着实疼爱宝嫃,――阖府上下几乎人尽皆知。   再加上凤玄知道他跟宝嫃相熟,便暗中嘱咐了黄公公,令左茗留心着些,别让宝嫃闲闷,左茗闲来无事在京城内走来走去,见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便买了来给宝嫃面前献宝嫃,再加上他能言会道,宝嫃倒是不觉得怎么无趣的。   另外就是刘拓隔三岔五地便会跑来王府玩耍,宝嫃见了他来便会格外喜欢,每每便亲自下厨做点好吃的,令凤玄颇为嫉妒。   而赵瑜早在那日来访之后就回乐阳县去了,临去宝嫃还特意叫他带了口信回去给自己爹娘跟宝如,免得他们忧心。赵瑜也自一口答应。   除此之外,顾风雨却也来过数次,因为他于太子跟宝嫃皆有功,本能官复原职,不过他私心不愿再涉足官场,宁肯混迹市井做个散淡之人,――只因他跟尹素雪经过分分合合,他自己又是大起大落,见过生死离别刀光剑影,便格外珍惜现在这份安宁。   宝嫃瞧着那副刺绣,渐渐地眼睛有些朦胧,心里便又有些想睡,正想去歇会,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匆乱,而后左茗跳进来,不敢张皇失措,只是带笑行礼道:“宝嫃娘子,您有客人来了。”   宝嫃不以为意,问道:“是谁来了?是拓儿吗?还是顾大人?”   左茗忍着笑,只是摇头:“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宝嫃自觉自己在京中的朋友有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客人,半信半疑地起身:“是谁呢?”   她往外刚走了一步,就听得外头有人道:“这到底是哪里啊……姐姐真的在这吗?”   另一个声音小声道:“嘘,别、别说话……”   宝嫃一听这两个声音,眼睛顿时瞪得大大地,几乎不敢相信,她脚下顿了一顿,便又急忙往外走去,左茗见她脚下似乎不稳,赶紧过去扶住她:“您慢着点儿……别急别急,这人来了。”   两个人正从内室迈步出来,就见前头黄公公领着几个人进门来,黄公公满脸堆笑:“几位请进……”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脚下被那高高的门槛一绊,差点便摔倒,黄公公赶紧指使小太监扶住,自己慌忙凑过来问:“老人家你怎么样?留神门槛高,没伤着吧?”   旁边那两人正望这边,忽然听耳畔有人叫道:“爹……娘……宝如?!”   那差点摔倒的正是李老爹,另外两人,却是李大娘跟宝如,三个人听了这声转头看来,却见从里面出来个女子,三个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翻才认出来是宝嫃,宝如先大叫了声:“姐,真的是姐!”撒腿便跑过来。   宝嫃已经泪流满面,竟说不出话来,眼看宝如要扑过来抱住宝嫃,左茗眼疾手快地冲出去将宝如挡住:“站住!慢点……不要撞着宝娘子!”   宝如差点扑到左茗身上,见状愣了愣,生生刹住步子。   宝嫃从后面拍拍左茗的肩膀,左茗才往旁边退开一步,宝如一呆之下又看到宝嫃,顿时又叫道:“姐!”张开手欲抱瞬间,却又看到宝嫃的肚子,顿时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要跌出来似的。   宝如看看宝嫃,又看看她的肚子:“姐……你……你……”语无伦次。   宝嫃却走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了,宝如被她温暖的怀抱拥住,心里一软,忘了惊讶,眼泪便极快流了出来,把脸贴在宝嫃胸前哭道:“姐,我好想你!”   这会儿李老爹跟李大娘也走了过来,李大娘擦着眼泪:“宝嫃……”哑着嗓子说不出话,忍不住竟哭出声音来。   宝嫃放开宝如,又把李大娘抱住了:“娘……”宝如过来恋恋不舍地抱住宝嫃,三人一时抱头痛哭。   李老爹站在旁边,虽不说话,却也默默落泪。   黄公公跟左茗两个在旁边,黄公公冲左茗使了个眼色,左茗急忙上前,道:“这是大喜事,为什么都哭了,快别哭了,宝娘子有身孕,这样儿对身子可是不好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李大娘急忙收了声,抬袖子擦擦泪,看宝如还在哭,便用力将她一扯:“快别哭了……”宝如呆了呆,便忍住了泪。   李大娘把脸上的泪擦擦,才仔细看宝嫃:“宝嫃啊,你……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左茗掏出手帕来,替宝嫃仔细小心擦了泪,宝嫃哽咽道:“娘……宝如……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李大娘抹着泪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新上任的一个什么大官儿……”   宝嫃如道:“娘,是知府大人。”   李大娘点头:“是、是知府大人,忽然间就跑到我们家去,说、说奉旨要我们上京一趟,吓得我跟你爹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那个官儿……知府大人就说,是好事,是大喜事……让我们宽心……一切事他们都安排好了……我们就跟着……来了……”   宝如道:“我们还怕家里的鸡跟地没人照料,知府大人说会叫专人替我们照料,我们才放心来的,姐……这是哪里,对了,姐夫呢?”   李大娘又看她的肚子:“宝嫃,你终于有身孕了?”   又是疑惑,又是惊疑。   而宝嫃听了这一番话,也略微放心,知道大概不是皇帝就是凤玄如此安排的,然而一时却不知怎么从头说起,正在想该怎么交代,却听外面有人道:“王爷驾到!”   李家的人一听,都惊了一惊,却见门口上人影一闪,有人迈步进来,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衬得整个人如天神一般,虽然那张脸是昔日连世珏似的容颜,可是这份气势上却哪里有半点相似?   李老爹在村儿里跟些百姓闲谈之时,常常说起一些听来的事,是知道天底下有个“神武王爷”刘凤玄,是极了不得的,大舜全仗着他护佑,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等闲怎能见到?此刻听得一个“王爷”,整个人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过去。   李大娘却整个儿惊呆了,心里恍惚,不知道为什么进门这人生得有几分眼熟……可是却看来似个极了不得的人物,一时竟想不到是谁。   只有宝如,呆了一呆后终于认出来,顿时失声叫道:“姐……夫?姐夫?是姐夫吗?”便要往凤玄身边冲,却被李大娘一把拉住。   凤玄见了大家伙儿都在场,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他一笑,温和如暖阳,又转眼看宝嫃满脸泪痕双眼发红,一时又皱眉,便大步过来,先向李家二老行了礼:“小婿刘凤玄见过两位老人家。”   李老爹直直地看着他,听着“刘凤玄”三字,往后一倒,便晕过去,李大娘道:“你、你……你不是世珏……”后面“世珏”两字咬的轻轻地,几乎听不到。   然而一看老头儿晕过去,李大娘急忙回身去扶,幸好黄公公吩咐的那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已经将人扶住了,急忙按去人中,过了会儿李老爹才慢慢醒过来,又惊又怕又是畏惧激动:“你……你……你是神武王爷吗?”   凤玄微微一笑:“让岳父大人受惊了。”   李老爹听了一声“岳父大人”,便又要晕过去。   李大娘扶着老伴儿,心里又是糊涂又是惊怕,急得又落下泪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宝嫃、宝嫃、世珏……去哪里了?你跟他和离另嫁了?还是说……还是说……”大着胆子又看凤玄一眼,却见那眉眼,鼻子,分明都跟以前的一模一样。   只有宝如在旁边,死死地盯着凤玄看了会儿,便又大声叫道:“我知道了!姐夫根本就是王爷是不是?后来回到连家村的姐夫……根本不是连世珏是不是?”   凤玄见她果真聪明,便含笑嘉许看她一眼。   宝如得了他嘉奖的眼神,浑身热血沸腾,她年纪小,还不晓得惧怕官家威势,当下又是得意又是兴奋地叫道:“看吧!我就说,我早就知道……我早就觉得古怪了,连世珏哪里会有那么好!根本就不是他……姐夫……原来我姐夫是王爷啊!”   李大娘在一边听得仍旧稀里糊涂:“宝如你胡说什么?”   李老爹也仍旧有些痴痴呆呆地。   凤玄见这两个老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便对宝如使了个眼色,宝如倒也机灵,急忙跑过来:“姐夫你叫我吗?”   凤玄一点头:“你细细地跟你爹娘说一说……你姐姐有身孕了,受不得刺激,尽量别让他们……知道吗?”   宝如用力点头:“可是姐夫……”   凤玄转头看她:“嗯?”   宝如皱着眉道:“姐夫,那我姐姐算是连家的媳妇,还是……”   “是我的。”凤玄淡淡地,不容分说。   宝如眼珠转了转,慢慢道:“可是……这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哇……我要怎么跟爹娘说呢?”   凤玄微微一笑:“可知道为什么会接你们上京吗?”   宝如摇头。   凤玄道:“虽然在连家村的小湖畔,我同你姐简单行了礼,不过就如你说的,这件事知道的不多,既然这样……这一回就让这件事天下皆知,如何?”   宝如张口结舌:“姐夫,你的意思是……”   凤玄笑道:“让你跟你爹娘过来,一来是陪着你姐姐,免得她心里闷,二来,要行大礼的话,自然要父母在场。”   宝如心花怒放:“姐夫,我服了你。”   凤玄微笑:“去安抚你爹娘吧。”   当下凤玄去扶了宝嫃,宝如拉扯了爹娘,她人聪明,能言善道,说了半晌,李大娘跟李老爹总算明白过来,两个人虽然明白了,却有些不敢相信发生的事,宝如知道他们或许还得过两天才能缓和,便蹦蹦跳跳出来找宝嫃。   左茗叫人准备了汤饭之类,小心地先送进去伺候二老,宝如同宝嫃见了,姐妹两个好一顿腻歪,宝如更是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十分佩服:“姐,你看,我早说姐夫变得不一样了……这下吧……唉,只不过我没想到,真姐夫居然是王爷啊……”   宝嫃有些担忧:“爹娘会不会不喜欢?”   宝如想了会儿:“他们现在没反应过来呢,不过,有什么不喜欢的?若不是王爷姐夫,是那个连世珏的话,我们现在恐怕被冻饿死了也说不定,王爷姐夫多好啊,他们怎么会不喜欢?”   宝嫃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嫁的毕竟是连家呢。”那时候她刚进京发现“连世珏”是“刘凤玄”后,心中震惊,愤怒……失望……种种不能接受,甚至一度想到要自杀,此刻自然而然地也开始担忧二老会如当初的她一般了。   宝如抱着她的肩膀:“姐,你放心吧,爹娘不是那种不明白事儿的人,再说,你现在有了身孕啦,又能怎么样?还有,王爷姐夫说……”   “说什么?”宝嫃惊奇看她。   宝如心想:“姐夫大概没根姐说他的打算,我先不给他泄底儿了。”便道:“说不会亏待你的。”   宝嫃听了,抿嘴一笑:“他对我是极好的。”   宝如看着她淡淡羞涩甜蜜的样子,尖叫了声:“姐,我真替你高兴!”   宝嫃见她傻里傻气地,便笑道:“你这傻丫头。”   果真如宝如所说,李老爹跟李大娘过了一天后,总算回过神来,因宝如知道的有限,便又问宝嫃来龙去脉,宝嫃说的便详细多了,二老听了,一时也唏嘘落泪,知道这两人也确是是千难万难才在一块儿的,也是天注定的姻缘,便双双把心结尽数释去了。   当下,李家三人便留在王府中,宝嫃有家人相伴,心情便越发地好,加上李大娘心疼女儿,便每天去厨房做点儿拿手的菜,宝嫃吃得欢喜,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显。   李大娘陪着女儿,李老爹闲暇时候便被黄公公引着,在府内各处溜达转悠,不然便出府在京城内四处游览,委实惬意之极。   只有宝如,有时候便陪着宝嫃,有时候便出府去,原来这回他们进京,赵忠却也跟着来了,因他们进京之时赵瑜还在路上,没有人管束他,他便自由自主地,听说李家要进京,赵忠觉得自己乃是地头蛇,没有理由不跟随的。   宝如出王府后,便跟赵忠会合,两人在京内大街小巷地转悠着玩耍。   这一日两个吃过了东西,刚出酒楼,便同一人撞了个正着,那人乃是京中纨绔,见宝如同赵忠两个衣着打扮极为一般,便出言不逊,宝如怒道:“你怎么骂人呢!”   那人看宝如白白胖胖,有几分姿色,便调戏道:“骂你又怎么样,小丫头,不如你跟了本少爷……”   宝如怒道:“我好端端地跟你干什么?”   宝如不懂这些污言秽语,赵忠却极懂得,当下把宝如拉到旁边,道:“请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纨绔道:“我姓孙名耀祖,我爹是户部侍郎……”   赵忠笑眯眯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侍郎的公子,那公子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纨绔道:“是谁?”   赵忠道:“我家公子是乐阳县的县官赵瑜。”   纨绔一怔之下大笑:“没听说过……一名区区七品县官的奴仆也敢在京内放肆?什么东西!”   宝如见他讥笑赵瑜,正要开骂,赵忠面不改色道:“我家公子还有个外号,叫做七品**。”   纨绔正张大嘴在笑,闻言那神情便缓缓僵住,嘴半天才合上,旁边的恶奴道:“公子,他们说的,莫非是那个**了杨相的七品……七品县官?圣上亲提的‘七品**’?”   赵忠抱起双臂,白眼看天:“我家公子**了奸相之后,手痒的很,正闲的无聊,这位小姑娘是我们公子最为看重的厨娘,好像有位侍郎大人的公子当街调戏……”   纨绔一脸如丧考妣,几乎就想抱住赵忠大腿般求道:“这位……这位,这不过是个误会,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   宝如见他翻脸比脱裤子还快,不由捂着嘴笑。   宝嫃如跟赵忠逛够了,便回到王府,将这件趣事同宝嫃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宝嫃笑道:“原来赵大人的名头这般大了呢。”   宝如笑道:“是啊姐,你没看到那个什么狼公子吓得那模样,笑死我了。”   李大娘道:“先别逗你姐笑,过来替她揉揉手脚才是正经的。”宝嫃最近的手脚都有些麻,宝如赶紧凑过来,细心替她按摩。   李家三人来到京城后半月,侯一切安稳下来后,神武王府中出了一件大喜事,那便是王爷要娶王妃了,皇榜公告一出,皇城百姓奔走相告,――听说新王妃并非是高门大户权贵之女,而是个来自民间的普通女子,真真传奇——   ★156、荣华:暂时没想好   对皇帝刘圣而言,此次昭告天下的皇室大婚,其实也算是他此生中对凤玄做出的最大妥协。   刘圣对宝嫃那些话自不是白说的,但这也因为宝嫃极为体贴凤玄,故而也不愿因自己让他两兄弟起任何龃龉,然而凤玄留是“暂时”留下了,却同刘圣提出了条件。   先前的婚事乃是刘圣做主,全不由凤玄半点,但是此番他执意要隆隆重重地操持一场同宝嫃的亲事。   起初对刘圣而言,连知道凤玄喜欢上了那样一个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更有不利于宝嫃之心……然而一路至此,刘圣的心境也渐渐不复如初。   他的儿子――太子刘拓说的对,出身卑贱跟高贵又有什么要紧,他的皇后跟他曾经为了凤玄选定的所谓王妃都是极高贵的出身了,然而两人的手段却也是不输彼此的卑鄙同狠辣。   但是相比较而言,反倒是那个看似如一株柔弱野草的民女,那样轻易地取走了他的皇弟的心,更在那样重重危机甚至是生死关头上,显出那样一份令人惊啧的强大来。   刘拓说的确是对的,――同样对的,还有他的皇叔……并非是个傻子。对凤玄而言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那个明明是第一美人的枕边人,他正眼未曾看过,反倒是那个人入了他的眼,让他非卿不可。   想来,还是他的皇弟有“识人之能”的,究竟是何等的际遇,让他遇到了那个民女,让他始终不渝地握紧她的手,就算是忤逆长兄跟皇权,都不肯放松分毫。   故而,在召见宝嫃的时候问起他们在连家村的生活,并非只是一种手段,而是真的好奇。   虽然这些话刘圣他本来该问凤玄的……但是,身为长兄的颜面,身为帝王……他仍旧有些、开不了口。   田园生活,于他而言,如一个梦,飘渺不可及。   宝嫃没读过书,言语尽是朴实无华,甚至有一些村言土语点缀其中,没有华丽的辞藻或者更多的煽情,可是刘圣竟听得津津有味。   她自然而然地说着,似乎就有那么一种天然的能力,诱人神往,情不自禁身临其境般。   刘圣的眼前悠然出现那样一副静谧而美的乡野生涯……****的农作物在田地里**自在的生长,绿葱葱地树林边上,系着一匹归来的倦马,正悠闲自在地低头啃着野草,湖面上水平如镜,湖水碧青如许,偶尔有什么投落水中,引发点点涟漪。   杨柳低低垂着,远处游来一双鸳鸯,追逐嬉戏,又归于平静……   湖畔的小茅屋里,几只鸡争先恐后地奔出来,有人靠在门口,唤道:“夫君,回来吃饭了。”   一切,如一副画。   宝嫃只是慢慢地想着、说着,她并未留意皇帝有些泛红的眼睛,也未曾留意他假作不经意地转头,手中的帕子在眼角轻轻地擦过。   所以才一步一步地“退”着,有些表面不甘的故作愠怒跟私底下的早已妥协,答应了凤玄提出的一切要求。   拟了旨意,刘圣望着那将成定局的一切,无可奈何而悻悻地念叨:“幸好朕只有一个皇弟。”   幸好只有一个皇弟,故而可以破例去。   幸而这个皇弟极为争气,争气到让他觉得亏欠了他……   也幸好……他这个皇弟所想要的只有一个女人……   更幸好,那个女人……   是她。   想到那个在御前絮絮叨叨说着乡间生活――说到凤玄做农活,帮她赶走大公鸡,捉拿黄鼠狼的时候……她的种种表情。   她曾经忍不住面露愉悦笑容,因为想到那些种种趣事,温馨细节。   她也曾几度落泪,因为她实在心爱她的这个夫君,心疼他的苦,感激他的爱,更欣慰一路走来他仍旧还在,他们两人还在一起。   刘圣恍恍惚惚地想:“或许她还真的能配得上凤玄……?”   后来他后知后觉地想:“或许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凤玄。”   于是……罢了。   破例就破例,坏规矩就坏规矩,谁叫他是他唯一的皇弟,谁叫他是大舜的神武王爷,他年年的战功赫赫却从无野心,行事低调却深入民心,圣旨一出,刘圣本来做好了跟大臣们“激烈争执”一番的准备,没想到……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大臣“痛斥”或者“指责”王爷行为失检或者其他……   那帮平日里逮到天子半点不是都要哓哓叫嚷半天的铮臣,一个个地仿佛都聋了哑了,把偌大一个坏规矩的尽视而不见。   刘圣心里准备的那些话都没了露面的机会,只不过此等人心所向的场面,反让身为皇帝的刘圣心里酸溜溜地:这帮家伙可真真偏心的很啊。   事实上,朝臣们没有一个是傻子。   苏千瑶是怎么死的,皇后是怎么去的,并没有人知道详细究竟,可是苏家的种种行迹,早有明眼的臣子看在眼中,有人自取灭亡,皇帝没有诛九族,已经算是网开一面皇恩浩荡。   何况当初王爷同苏家的亲事,本就非他所愿,成亲当晚王爷便离开京城,更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么多年来王爷甚少在京内居住,早有人传王爷同王妃不合,甚至有人偷偷流传王爷早连休书都写了,只是苦无真凭实据于是只能偷偷议论而已。   何况一个领兵王爷,跟苏家这样的大族牵扯在一起,着实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虽然说王爷向来的忠君爱国,但万一有了子嗣,又有那样的外戚……   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据说王妃在那场巨变之中被贼人刺死,凶手已经伏诛,而凶手买凶的原因,却又是因为王妃曾害过那人至亲,所谓一报一报……往事不必重提。   另外,则是因为凤玄的原因。   早就有耳聪目明的臣子私下里同顾东篱接触,――因为顾尚书算是王爷的知心之人,大家自然要探听风声,顾东篱是个谨慎的人,在提及那个据说是出身寒微的女子之时,只淡淡说了句:“乃王爷心上之人。”   这样谨慎地人说出这样的话,也可谓一个“重若千钧”了。   何况神武王爷连当时的京城第一美人都瞧不上,又英明神武,自不是被美色所迷了,既然是他看上的人,必然大有可取之处,而以王爷那心性,既然认定,也更是无可动摇的了。   如此一句话便是足矣。   更何况,那些**内眷们,在同顾夫人堂会之时,常常旁敲侧击,顾夫人那个嘴是极快的,当下把宝嫃夸得花团锦簇,又附送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人家已经怀了王爷的骨肉。   虽然早知道王府里多了一个……但这可算是尘埃落定地被证实了。   一来二去,朝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那女子乃是王爷认定之人,王爷要封妃,那自然要封,谁敢不从。   第二,骨肉都有了,这一朝的皇室血脉凋零,幸好刘圣英明,王爷神武,但如许神武的王爷先前成亲数年连个消息都无,此番总算是见了曙光,怎不叫人喜极而泣。   因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圣朝堂上把旨意一放,这阵东风吹的极好……朝臣们各自暗怀欣喜,若非是那些“铮臣”自觉得堂堂王爷娶一个民女到底有些……而他们身为朝臣,应该淡定窃喜,表面上不宜过分赞扬吹捧,免得落“谄媚”之嫌,否则早就跳出来大肆相贺。   半月后行大礼,王府的门槛都要被来恭贺的朝臣们踏破了,凤玄身着吉服,亲自出面迎来送往,先前哪里有过!委实地大方!   群臣见王爷那英俊面孔之上一团发自内心地欣喜,个个真是几乎喜极而泣,这场大婚行的好,能令素来冷若冰霜的王爷露出这般笑容来,千载难逢的大好机缘,喜事天成。   大家伙儿喜则是喜极了,但心里却更好奇,都极想要见见那个令王爷倾倒的女子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然而令这些人失望的是,他们却只瞧见被侍女们小心翼翼扶着的那个略见娇柔的身影,只不过眼尖的大家伙儿自然从宽大的吉服底下看出伊人微微异样的肚子。   几个朝臣当即互相使了眼色,然后竭力地心照不宣,心照不宣……暗地里高兴则罢。   凤玄因怕宝嫃累着,便只同她拜了堂,便叫人小心扶她去歇息了。   堂上李老爹跟李大娘两人晕陶陶地,此刻宛如做梦一般,周遭都是些此生想象都想象不出的大官儿围着,底下是个先前仿佛在云端天神般的佳婿拜着……李老爹暗地里死命地揪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再让自己当场昏过去。   李大娘望着那对儿盛装相依相偎的女儿女婿,却赫然落了泪。   当初宝嫃出嫁是为了一口吃食,童养媳般地扔到了别人家里苦捱,李大娘知道连家二老不是个好相与的,她私心也体恤宝嫃吃苦,可这又如何,一切不过是命。   李大娘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天生柔善,容人,能吃苦……大概,这都是她的命,也仗着宝嫃柔善,便狠心让她去容,去受……去遭那些苦楚。   谁能想象,此生,竟有如此际遇。   若不是宝如在旁边扶着劝着,李大娘几乎又放声大哭起来。   凤玄应酬了宾客之后,便回了洞房,他喝了许多,脸颊都是红扑扑地,进了里间,丫鬟迎上来,低低道:“王爷……王妃方才喝了几口水,便说倦了……这会儿似是睡了。”   凤玄往日听到“王妃”二字,就如坚冰又吹了寒风,然而此刻听了,却像是吃了一口蜜,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领赏吧。”   几个丫鬟大喜,谢了礼便退了下去。   凤玄入了里间,瞧着满屋子花团锦簇喜气洋洋,那张锦绣华床上,斜倚着他似是求了八方神佛修了千世百劫才得来的可心人儿。   凤玄放慢了步子,走到床边上,见她屋子盖着那红盖头,便站定了脚看。   这一看,便把往日的事忽悠悠地又想了一遍。   ――他看见她在场院上的人群中焦急地找来找去,他看见她站在大雨里绝望地大叫,他抱着她滚到在雨水里,她看清楚他的脸,惊喜地唤珏哥。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腿,被拖在雨水里也不肯撒手,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他会不见,她们站在小庙的屋檐下避雨,雨串子像是水晶帘似的从眼前跌落。   ――她不顾危险去掐了两个大叶子,双脚踩着水跑回来,她伸手将大叶子递过来,眼睛亮晶晶地,仰着头,期盼地看着他:珏哥,把这个顶在头上。   凤玄忽然落了泪。   他忽然不敢过去,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吉服蒙着盖头的人,他忽然有一阵极大的恐惧,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个……太美不过的梦?   上天可会真的如此厚待他吗?在似受惯了那些悲冷苦楚之后,忽然之间……   “夫君……”耳畔依稀响起一声呢喃。   如此熟悉。   眼前斜倚在床上那人,手中握着的几粒花生栗子呼啦啦地从裙子上滚下来,他听到她低低惊呼了声:“啊……”   从半梦半醒里醒了过来。   然后她缓缓地直起身来,俯身伸手,想要捡起来似的。   然而她的肚子已经大了,俯身变成极为艰难的事,盖头的穗子轻轻晃动,吉服的袖子下柔嫩的手指头一点点凑过去,晃一晃,碰不到……   正想再试试,却忽地被握住了。   宝嫃一惊:“啊?”   凤玄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去。   他半跪在地上,望见那红帕子底下红扑扑的一张脸,那熟悉的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她起初是惊讶地,见是他,便弯着眼睛笑了,嘴角两个梨涡深深一动:“夫君,你回来啦……”   凤玄缓缓地出了口气,眼泪自眼角滑落:“老天,多谢你。”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距离宝嫃临产日子越来越近,王府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这一日,宫内六七个资格老道的太医急匆匆地下了马车,几个人你挤我挨急匆匆地进了王府,而在王府内堂,早有七八个京城内的老练稳婆,动作敏捷地在准备着,内室隐约传来痛苦□之声。   凤玄等在外间,整个人像是要开战前夕,身上散发着淡淡地冷意,黄公公跟左茗宝如赵忠等围在旁边,黄公公有心开解两句,却又不敢,便冲宝如使眼色。   这里头也只有宝如是娘家人,好说上话,宝如瞧着凤玄那冷肃的脸色:“姐夫……这是规矩,是不让男人进去的……”   凤玄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塞在嘴里,用牙咬着。   宝如吃惊地看着他,瞧着他把那手指都快咬出血来了,便拉扯赵忠:“忠哥忠哥……”   赵忠对谁都能说上两句,但独独面对凤玄,整个人却变成了个闷嘴葫芦。   到底还是黄公公大着胆子上前,柔声道:“王爷……王爷您别担心……这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这样的,您瞧,里头有七八个稳婆照应着,还有太医们在守着呢,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凤玄动作顿了顿,黄公公道:“王爷,您别咬这手指……这快咬破了……王妃见了得多心疼!”   凤玄听了这个,却终于松了口,那蜷缩的一根手指被咬的都变了形,黄公公见有效,又道:“王妃那么心善的人,素日又养的是极好的,她的身子又强健,这才刚才是才叫几声疼,一会儿……就生了……”   左茗在一边极佩服干爹:明明是跟他似的宦官,哪见过什么女人生孩子,竟然说的头头是道,可见是逼急了真的什么都能乱扯出来。   黄公公一人唱着独角戏,颇为孤单,便又看宝如,宝如身子一抖,皱着眉想了会儿,憋出一句:“是啊是啊!我看见过母羊生小羊……都是叫一会儿……动两动……就生出来了……”   黄公公跟左茗听了大惊,各自都拿白眼看宝如。   宝如略有些不安地笑:“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赵忠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宝如道:“忠哥你也看见过吗?其实小羊很可爱的……”   黄公公跟左茗又齐齐瞪了过来,宝如只好躲到赵忠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凤玄看看这几个人,长叹一声,手揉着额头,他是怕极,都说女人生孩子会去掉半条命,若是弄得不好,整条命也……故而他才如临大敌地把几个太医都请了来,又把牢靠的稳婆也叫了个遍,就算如此,他心里仍旧极不踏实。   甚至隐隐地有种后悔:不该让她有身孕的,万一,那个万一……   他可是怎么也承受不起啊。   凤玄在担忧着,反复煎熬,黄公公等人在拼命“劝慰”,如此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听得里头宝嫃隐隐地又叫了几声,凤玄忍耐不得,霍地站起身来往里就闯。   几个**惊失色,连同旁边的李老爹一起都过来拦着,正在相持不下,却听得里头一声响亮哭叫,是婴孩的声音!   凤玄一听,呆若木鸡,宝嫃如叫道:“这是什么……是生了吗?”   黄公公喜道:“生了,多半是生了!”   左茗也雀跃不已,赵忠也总算松了口气,抬手用力摸了摸胸口。   几个人在门口站着这会儿,门打开来,几个稳婆簇拥门口,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地道贺:“恭喜王爷!是个健健康康的小世子!”   凤玄脑中轰然一响,目光在稳婆身上扫过,便往里看去,脱口道:“王妃呢?”   稳婆道:“王妃平安无事……说起来奇怪,这真是小人们接生过中最顺利的了,小世子可真是乖巧聪明,不肯累着王妃呢!”   另一个也笑道:“可是的呢,是**平安!先前还捏着老大一把汗,生怕……咳咳,真是吉人天相,大吉大利,恭喜王爷,王妃!是天降的福气呢!”   凤玄听宝嫃无事,身子晃了晃,浑身的汗都虚脱了:“我……我去看看……”往里走了一步,又回头看黄公公:“统统都打赏!”   黄公公此刻也乐得合不拢嘴:“遵命,王爷!”   几个稳婆齐齐道贺,喜气洋洋地被引出去,先前被请来的时候,一看都是同行中人,还以为是遇到什么头疼棘手的,生怕有个不好,王爷大怒之下连小命也不保……谁知道竟是如此的顺利,**平安且又生产的一帆风顺!竟没有费多大功夫。   众稳婆说笑着,有人道:“这喜钱真是拿的最顺手最舒心的一次了。”又有人道:“到底是王府,有天大的福分管着呢!”   黄公公叫人打赏那些稳婆,一边派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玉牌取来,郑重放在锦盒中,交由小太监带着飞奔入宫报喜:男为弄璋,女为弄瓦,此举乃是告诉皇帝刘圣,大舜皇室终于又添了名成员,――他得了一个小皇侄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先是笑眯眯地,然后又忍不住泪泪地,幸好最后又笑眯眯了XDD   恭喜受尽辛苦的小包子终于顺利出生,乃是个小老虎,小老虎很体贴啊,不肯折腾娘~~(喜)   ★157、荣华:暂时没想好   小世子出生之后,李家二老便离开京城返回了乡下,对他们来说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好,长久如此却始终是不习惯的,思乡之情越甚。   二老虽然没曾开口说过,但宝嫃却也看了出来。   二老回乡之后,宝如又呆了一个月,便也要回去了,宝嫃瞧着她有心事,只是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也放她回去了。   王府里多了个小世子,却走了三个家乡人,宝嫃一则欢喜,一则失落,只是她虽然不舍得家人,面上却是不肯表露出来的。   如许又过了两个月,小世子身子始终康康健健,刚出生的时候还瘦瘦小小,只是却极精神,两只大眼睛总是亮闪闪地,凡有人抱,便会蹬着腿儿挥着手冲人呵呵地笑,简直人见人爱,而经过仔细调养,小家伙长得极快,渐渐地透出几分白胖活泼来。   小太子刘拓对他这个弟弟的出生抱有十万分兴趣,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王府,每次还要亲自抱一抱小世子才过瘾,而也怪,小世子仿佛也跟这个小堂哥十分投缘,每次见了刘拓都会笑得极开心。   刘拓望着小世子挥舞着的小胳膊小腿,几乎迫不及待,不停地问宝嫃:“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一起玩?”像是唱歌一样乐此不疲地追问,听得旁边的左茗都觉得耳朵起茧子了。   这一日凤玄入宫回来之后,便径直入内堂,小家伙躺在旁边的床上,嘴里依依呀呀地,小手小脚舞动着,宝嫃逗一会儿他,便又做一会儿针线活。   先前李大娘跟宝如在的时候,帮着宝嫃做了好些小世子的衣裳,宝嫃闲着无事,便又给他缝几个小肚兜,正往绸子布上面绣花。   凤玄大步进来,见状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走到床边先将宝嫃抱了一抱:“娘子。”   宝嫃见他面上透出几分喜色,跟往日不同,他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的,宝嫃便道:“夫君,你有什么事吗?”   凤玄微微一笑:“我正想跟娘子说,我今日进宫请旨,皇上答应……把云州赐给我当封地,我可以带娘子回家去了。”   宝嫃一惊,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   凤玄道:“虽然不能不回来,但皇上说,半年内能回来一次就好,我想反正现在小镇儿也不再像先前一样累着娘子了……娘子你觉得怎么样?”   宝嫃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连同上回大婚,也是临近了看着王府里忙碌起来她察觉不对……凤玄才跟她承认了的,一切事多是凤玄在做主,然而他所做的这些却是处处都为了她着想。   宝嫃仰头看着他:“夫君……你不要为了我思谋这些,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留在王府跟回去都一样。”   凤玄在她额头上亲了口:“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也知道娘子离开家乡太久了,一定很想回去看看是不是?自从岳父岳母跟宝如走了后,我就察觉你有些不开心。”   宝嫃听到这里,忍不住掉下泪来:“夫君,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跟你、跟小镇儿在一起,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求不要……我心里很满足。”   凤玄替她将泪擦去:“傻娘子,想家而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其实离开久了,我也有些想念,咱们回去看一看也是好的,要回京也是随时都成,不值得哭,……我只是想看娘子开开心心的。”   宝嫃忍了泪点点头:“夫君,我听你的。”   凤玄抱住她,转头看着旁边的刘镇,不由一笑:“再者,也好让小镇儿看看我跟娘子结缘的地方。”   宝嫃听到这里,顿时破涕为笑,也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家伙。   旁侧的小世子本正在乖乖地看着两人,见状便“呀”地欢叫了声,乌溜溜地眼睛看看宝嫃,又看看凤玄。   “娘子看,小镇儿听我们讲话呢,”凤玄说着,便伸出手指在那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滑了下:“小镇儿,父王跟娘亲带你回乡下,好不好?”   小世子“嘿”地一下便笑了出来,手舞足蹈,仿佛在欢快地回答他的问话。   听说凤玄要带着宝嫃回云州,刘圣对此早有准备,倒是没怎么难为,反倒是小太子刘拓大闹了一场。   先是在宫内缠着刘圣不让下旨,见无效,便又跑来王府,抱着宝嫃大哭,不休地求,宝嫃被他又哭又叫缠的几度心软,差点就答应了他……幸好凤玄及时回来,才把他拉了出去。   刘拓哭得如花脸猫般,见了凤玄,也不似平日般惧怕了,如抱宝嫃般把凤玄抱住:“叔叔,不要去云州……留在京内吧,拓儿会很想你们的……呜呜……”   凤玄急忙轻斥数声,刘拓也哭得累了,渐渐停下,凤玄道:“我答应了你父皇,不会不回来的……此番算是回去探亲。”   刘拓张口哑着嗓子道:“探什么亲,王叔的亲不就是我们么?”   凤玄笑道:“还有你‘宝嫃姐’呢?”   刘拓眼泪又冒出来:“那把婶婶的家人接来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要走?”   凤玄道:“拓儿你乖,这不是接家人的问题,宝嫃她从小就没离开过云州,这是头一次跟我来到京城,距家千里,她怎么会不想家?她虽然不说,可是心里头却是极想的,长久这样儿,会闷出病来,所以这一趟一定要走一走的。”   刘拓听是为了宝嫃好,总算不肯大哭了,他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就抽噎着说道:“既然这样,那么王叔你能不能带我也一块儿去?我不要一个人在京里,见不到婶婶,也看不到弟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要放声大哭。   好不容易把小太子安抚下来,去云州的日期也定了,此番凤玄不欲张扬,行事颇为低调,连确定离京的日期也并未通知多人,这日出行,只有顾东篱等几个相知的朝臣前来送行。   依依不舍地在城外七里亭相别,刘拓几次都想冲上去跟随,幸好顾东篱及时拦下。   王驾出城后,中途在一个地方停了停,那便是曾对宝嫃及太子有救命之恩的许剑住处。   原来是宝嫃惦念着,当初凤玄来接,她一时激动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离开了,连一声告别相谢都未亲口说,宝嫃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如此总觉得心里不安,因此这一番宝嫃就想来探望他一番。   而且自回京后,太子刘拓也时常说起许剑此人来,宝嫃也知道,刘拓同岳凌曾商议让许剑进京,此事本来可成,只不过派去的官员回来后,却说许剑不愿意进京……刘拓为此差点儿亲自前去问究竟。   许剑一个人住在山中很是寂寥,三人都也惦记着,此一回宝嫃便想亲自来看一看,不看不知道,一去才知道内情,原来孤家寡人的许剑,竟然成亲了。   许剑的娘子是个看起来很利落的女人,眉眼生得也好看,比许剑还大两岁,看得出许剑很喜欢她,对宝嫃和凤玄说起跟娘子的认识经历,脸一直都是红红地。   原来许剑娘子是许剑那天去打猎,在雪地里救回来的,许剑娘子是从外地来的,无亲无故,要到京内谋生计,却因冻饿而晕倒在雪地里,幸好被许剑搭救。   这一救,就住了好些日子,孤单寡女,难免生出异样情愫……竟成了一段姻缘。   许剑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她不嫌弃我住在山里,性子笨、也穷,愿意踏踏实实地跟我过日子,她人又能干……是个好女人,我……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宝嫃打心里替他高兴:“许大哥,是你人好才修来的福分。”   许剑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有些乐傻了似的。   宝嫃心想:“怪道许大哥不愿意进京,这回他的情形就像是当初我跟夫君了……自然是什么也不换的。”见了许剑成亲,又看他过得极好,也放了心。   王驾再度启程,宝嫃在马车上回看,见许剑娘子正伸手替许剑把头顶的帽子摆正了些,许剑略低着头,乐颠颠地笑,他那娘子眉眼里带着笑,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一直望着王驾远去,才手挽手地往家去了。   宝嫃靠在凤玄肩头,说道:“夫君,倒是没想到许大哥有这样的好姻缘呢,拓儿跟小岳知道了,定然也替他欢喜。”   凤玄拍拍她的手:“是啊。”微微一笑,并未多话。   凤玄不欲急着赶路,免得照料不周害得宝嫃跟小镇儿不舒服,于是只慢悠悠地,一路如游山玩水般而行,此刻正是春暖花开,一路上看不尽的风景如画,果然开怀。   如此走了一个多月,才进了云州地界。   云州的各路官员早得了朝廷文书,妥帖地将王驾迎入府中,凤玄安置了宝嫃跟小镇儿,自出外将众官员接见了一番,稍微把当地的情形熟络了一遍,便叫众人退了,连接风宴都未曾参与。   云州距离乐阳县还有七八十里的路程,凤玄特意先在云州府内歇息了两天,见宝嫃身子尚好,小镇儿也很是精神地,才又轻装简从地,只领着十几人,往乐阳县而来。   如此走了一日,在天黑之际便入了乐阳县,自从进了乐阳地界,宝嫃就格外高兴,抱着小镇儿不住地往车窗外看,但凡是看到熟悉的景物,便会唧唧喳喳说给小镇儿跟凤玄听,惹得外头马上的凤玄也是回忆连连地,脸上一直笑意不歇。   一入了乐阳县便更是如此,两人只觉得连鼻端吸到的空气都透着三分新鲜亲切。   马车一路行到县衙,早有人去通报,马车刚停下,就见县衙里几个人鸡飞狗跳地跑出来,最前头的一个居然是宝如,后面分别是赵瑜赵忠,还有几个捕快差人。   凤玄先下了马,然后把抱着小镇儿的宝嫃抱下马来,这功夫宝如已经尖叫着冲了上来,然后赵瑜行礼,……忙了一会儿,赶紧先迎进县衙。   赵瑜把这一干人安置妥当,宝嫃跟宝如在内堂说话,凤玄便同赵瑜在外间相谈。   “王爷昔日所住的屋子,下官也已经派人打扫妥当,先前也是看管的极为妥帖……”赵瑜站着,垂着双手慢慢禀告,一副尽忠职守的正经模样。   凤玄瞧着他,微笑道:“赵大人,此地没有别人,你就不必跟我这般客气了,我先前可还是赵大人的捕头呢。”   赵瑜一听,又是得意又觉刺激,打了个哆嗦:“是下官有眼不识金镶玉,王爷不怪罪便是。”   凤玄笑道:“你真当我是口是心非之人?还是要我也站起来跟你说话?”   赵瑜心里头欢喜,可顾忌两人之间到底是天差地远,还想再假惺惺地客套两句,旁边赵忠道:“大人,你不是昨天还得意洋洋地说王爷曾是您的捕头吗,瞧你这会儿这样……可真是……”   赵瑜一头的汗,冲着赵忠不停地使眼神,凤玄哈哈大笑。   此后,乐阳县的捕头李亮率众上前,跪地见礼,不免又是一番寒暄。   宝如同宝嫃入了内堂,问了一路风物,身子可好,又逗弄了会儿小镇儿,宝如便道:“姐,这回回来,可是不走了吗?”   宝嫃道:“你姐夫说,还是要回去的,不过可以住的久一些。”   “那就再好不过了,”宝如笑嘻嘻地,“反正连家那两个老家伙也都不在了,碍眼的都不见了可真好。”   宝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宝如笑道:“姐你一定想不到,是因为连世珏有一天忽然回来了,还亲自接了爹娘去,爹娘不知他要做什么,吓了一跳,谁知道他说是跟姐你早就和离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爹娘当然也高兴……后来,连世珏就带着连家那两个老的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对了,我听说他身边儿还有两个女人……”   宝嫃大为意外:“居然有这种事。”不过连世珏的下落,她也时常在心里猜测,可是对她而言那似是一根刺,让她有些不愿意提起,如今听说他没死,好像还活得不错,竟觉得有些放心……只不过连世珏到底去了哪里呢?但是知道了他安然无恙,那便已经足够了。   宝如道:“他离开了倒是好,不然姐你跟姐夫回来,恐怕还有一番说道呢。”   等凤玄回来,宝嫃把宝如所提之事说了一遍,凤玄道:“皇上的意思,本来不愿意放他,只不过那回生死一刹,也给他活转过来……再加上我求情,皇上也想开了,朱雀之变后,皇上封了他一个‘安乐闲人’的号,赐了金银,叫他带了家眷去了边南了。”   边南距离京城三千里,是个安闲偏僻的小地方,民风淳朴,连世珏顶着“安乐闲人”的封号,谁也不会为难他,真真正正成了一方的安乐闲人。   而那两个跟随他身边的女人,自然是先前他在王府之时招惹的二夫人跟四夫人了。   次日晨起,宝嫃听外头有鼓乐声响,一打听,才知道今日三月三,县内正好有庙会,宝嫃起身,穿戴妥当后,外面李大娘跟李老爹已经接了衙差的通知赶了来,两下见了,欢喜无限。   才叙了会儿话,李大娘又抱着小镇儿疼爱不已,外头宝如便跳进来,说是外头要开戏了,这戏依旧还是出自县太爷的手笔,名字唤作《花月期》。   宝嫃听到这个,自然又想起上回在县内看戏,当下便叫人请了凤玄回来,凤玄听说要看戏,便领着一干女眷出来。   赵瑜正在头前准备,忽然见了几个人也出来看戏,脸色就有些抽搐,不过仍旧撑得住。   这经年不见,乐阳县起了好些变化,就连这广场都大变了模样,戏台修整的有模有样,两边特意建了看戏的楼阁,很是巍峨气派,不再是如先前那样观众们在简易的露天地儿了。   可见赵瑜在乐阳县这两年,的确是将整个县衙整治地井井有条。   锣鼓一敲,好戏开场。   凤玄早觉得赵瑜的神情有些古怪,在戏楼上看了会儿,便明白为何赵瑜先前竟没有请他们来看戏了。   原来上回赵瑜弄那个什么痴情公子同小媳妇的痴恋戏码,就是拿他跟宝嫃大做文章,如今这一幕戏,竟也是□裸地搬照他跟连世珏换了身份这桩旷世惊奇来改编的……   苦等夫君回归的小媳妇,恶毒的公婆,回来后一反常态疼爱娘子的夫君……以及后来身份揭穿,一番阻力波折最后的柳暗花明……等等。   只不过大概是因当朝只有一个王爷,或者某人为了避嫌,因此主人公便也从王爷改成了一个“贵公子”,如此巧合,竟然也姓赵。   凤玄实在是叹为观止。   赵瑜在旁边戏楼上,看得那叫一个汗流浃背,似乎能感觉到某人传来的冷冷的眼神。   不出所料,赵瑜的这神来之笔,又惹得好些人落了泪,为那小媳妇的坎坷命运感念,为好人终究有好报的好姻缘动容,演到“公子”得胜回来夫妻相会,好些人忍不住哭出声来,演到“公子”不顾家族势力反对坚决要娶小媳妇,好些人起身来大声鼓掌叫好。   宝嫃自然也是被感动的情难自已,还抓着凤玄的袖子,道:“夫君,这个好像是我跟你……原来世间真的也还有这种事,幸好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幸运……”泪流不已。   凤玄暗暗地出了点汗,却仍安抚宝嫃:“是啊,这是天注定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赵瑜本来想开溜的,没想到刚出戏楼就被凤玄拦住,望着对方似笑非笑地眼神,赵瑜很想晕过去,正要狡辩,却不料凤玄开口道:“听闻这《花月期》仍旧是大人的执笔?”   “不敢当,不敢……”赵瑜心想是不是该找个垫背的,“赵忠也给出诸多建议。”   赵忠一听,便翻白眼。   凤玄忍着笑:“其实我觉得这戏倒是极好的,只不过……有一点我很是不喜欢……”   “不知是哪一点?”赵瑜抬头,额头上顶着一滴汗。   “这明明是王爷,怎么成了公子?”凤玄笑微微地,“赵大人,这可不成啊……”   “这……这……”赵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凤玄笑道:“我瞧着还是王爷比较顺耳,毕竟让哥少年公子去领兵,是有些不大妥当的。”   赵瑜总算反应过来:“那、那下回我叫人把‘公子’改成‘王爷’?”迟疑地,还有些猜不准。   凤玄抬手一拍赵瑜肩膀:“就这样说定了。”   眼睁睁地瞧着凤玄离开,赵瑜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王爷这是想做什么?”   赵忠翻着白眼道:“吃醋了呗。”   赵瑜张大嘴巴,正要再说两句,却听旁边有人道:“大人!您在这儿,让我好找!”嗓门极大,震得赵瑜一哆嗦。   赵瑜吃了一惊,转头看见一双极小的眼睛,非常“紧迫”地盯着自己,他吓得咽了口唾沫,身手敏捷地把赵忠往身前一拉,自己逃之夭夭。   大妞张手扑过来:“大人,您怎么这么色~迷~迷地看着我……”   赵忠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我说你能不能看准了再扑,我这快被你压死了……”   大妞吓了一跳:“怎么是你?大人呢?”   “大人?哼,”赵忠哼道:“忠大爷我怎么了,在京城的时候也有很多闺秀为了我倾心呢……”说着,便抬手撩起有些凌乱的头发,大概是跟着赵瑜久了,倒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大妞眨了眨那对眼睛,仿佛头一天见到他:“真的吗?忠哥……”   赵忠对上那双小小的眼睛,忽然间觉得压力大了几分。   赵瑜没想到的是,这一出原本只在乐阳县内首演的《花月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传到了京城里去,成为家喻户晓的一幕戏码,逢演必满座。   因为有人私底下说……执笔的乃是七品**赵大人,而演得王爷……却也是实打实地真王爷……如此两个传说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却穿得极快且广,但不管传说真与不真,却足以让京城中人奋不顾身争相去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结尾了,交代的事情也多点,于是想的也慢一点,写得比较辛苦,但看到一份好的**,还是值得的^^   ★158、荣华:暂时没想好   在县衙住了一日,凤玄便同宝嫃又搬回了湖畔小居处,回来的时候有宝如赵忠等相陪着,帮忙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如赵瑜所言,这小屋保持的极好,屋内屋外并无丛生的杂草,桌子上甚至连灰尘都无,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若不是院子里没了那群鸡,一切便宛如昨日。   宝嫃欢喜的难免又落了几滴泪,赵忠同宝如还有捕头李明,把一些家居需要的“油盐酱醋茶”同各种蔬菜、肉类等也搬了一些过来,放下之后,又把水缸里添满了水,见没什么其他事,便不再打扰两人,结伴返回县衙去了。   宝嫃把小镇儿放在炕上,盖了被子,又把炕边上用另一床被子挡住,免得他乱动滚下来,见小镇儿乌溜溜地盯着四处看,便拍了拍他:“宝宝好好地呆着,娘亲去烧火,一会儿炕就热了。”小镇儿呵呵地笑了几声,显得十分快乐。   宝嫃做好了饭,欢喜之余有些忐忑:“夫君,我好久没做了,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自从生了小镇儿后,宝嫃忙着调养身子并照顾小镇儿,就未曾像是从前一样做饭给凤玄吃。   凤玄哪里会在意这个,先前行军苦日子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对他而言但凡是宝嫃做的,别说她做的本来就好吃的很,就算是不好吃,也是甘之若饴的。   两人吃过了晚饭,正是开春时候,夜幕降临,风里稍微带一点寒意,却已经有了些春风沉醉的意思,尤其是在这样的湖畔,风从湖上徐徐而来,一切宛如昔日一般,令人无酒也觉得沉醉。   正点了灯,宝嫃抱着小镇儿逗弄着玩儿,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道:“夫君,那个捕头……叫李明的,你觉得人怎么样?”   凤玄道:“人是能干的,也正直,不然当初也不会提拔他。”凤玄看人的眼光向来是极准的,李明若不是个出类拔萃的,他当初也不会任为副手。   宝嫃便抿嘴一笑,凤玄问道:“怎么了?”   宝嫃笑道:“夫君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瞧着宝如跟他好像……”   凤玄心头一动,正要追问两句,忽然间道:“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宝嫃应了声,就又哄小镇儿,想到宝如先前在京内略有心事的模样,不由暗笑:那丫头倒是极会保密的,横竖宝如是个伶俐的,宝嫃倒是放心,且由她去。   且说凤玄出外相看,却见院门外果真来了两道人影,似乎正在说话,凤玄听到其中一个声音,心头一动,唤道:“老姜大哥?”   外头的人一听,顿时便走了进来:“真的是连兄弟回来了?”   屋内的灯光透出来,将进门之人的脸色照的清楚了些,果真是老姜,只不过在他身后还有一人,却是连世誉。   凤玄听了老姜的称呼,微微一笑,这会儿连世誉跟着进门,几分震惊:“世珏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房子都给了我们,你的腿……”他望着凤玄,发出一连串疑问,神色震惊中竟还带几分恐惧之意似的。   老姜道:“我在半路上遇到的连兄弟。”   凤玄一点头,看着连世誉呆若木鸡的模样,便道:“你回去吧,有事明天说。”连世誉张大了嘴,然而听了对方的话,本能地竟有些无法抗拒,便身不由己地答应了声:“好……”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门。   老姜道:“世珏兄弟,是不是现在不方便?我也一块儿先走吧?对了……你的腿真的好了?”   凤玄笑着摇头:“我的腿从来就没事。”   老姜大吃一惊:“可是……”两人正说着,宝嫃从屋内出来,一看是他,便喜道:“是老姜大哥,怎么不进屋内说话呢?”   老姜又看到宝嫃,越发震惊,道:“我、我听说世珏兄弟跟宝嫃娘子你……”   宝嫃妹反应过来,凤玄却微笑道:“连世珏或许跟她和离了,不过她一直都是我的娘子。”   老姜一听这句话,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般,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仿佛牛眼,盯着凤玄看了会儿,又看宝嫃:“难、难道说……”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几分,可是又不敢确认。   “哈……”凤玄一笑,“像是我娘子说的,老姜大哥,请进来坐会儿吧,顺便看看我的儿子。”他抬手在老姜道呃胳膊上一揽,老姜整个人忽忽悠悠,像是做梦似的:“啊?儿子……”跟着进门,入了里屋,见炕上小镇儿裹在褥子里,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便极精神地转头打量,笑的恁般可爱。   老姜去后,凤玄关了大门,同宝嫃上炕睡了,小镇儿到了新地方,精神了整天,晚上却极快地睡了过去,凤玄抱着宝嫃,听着外头春风吹过窗棂,看着月光浅浅地从外头照进来,他心里喜欢的要溢出来,忍不住轻声唤道:“娘子……”   宝嫃正也在静静地听着,听着外头的风声,听着小镇儿睡着的呼吸声,听着凤玄怦怦地心跳声:“夫君。”   凤玄喃喃又道:“娘子……”   宝嫃蹭了他一下:“夫君……”凤玄略微用力,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两人谁也不曾再说一句话,唯有相依相偎,此一刻,岁月静好之极。   次日早上,宝嫃睡足了起身,做好了饭菜同凤玄吃了。清晨的太阳初升,阳光大好,凤玄开了院门,便去湖畔溜达,宝嫃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内哄小镇儿顺便晒太阳。   正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门口却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宝嫃一看,居然是连世誉家的秦氏。   秦氏正往内探头,一下看到宝嫃,惊讶地瞪大眼睛,却也迈步进来:“还真的……是你啊?”上下打量着宝嫃,又是惊讶,又有几分不屑。   宝嫃心情甚好,分毫不计较她的态度,只微笑道:“原来是弟妹。”说出这个称呼,才觉得好生生疏,本来要改口,想了想,却又一笑作罢。   没想到秦氏反说道:“什么弟妹,我可不敢当,我说……李宝嫃,我家哥哥不是跟你和离了吗?”   宝嫃听她语言不善,才察觉不对,却淡淡地回答道:“是吧。”   秦氏又盯着她怀中的小镇儿:“这个孩子又是谁的?”   宝嫃此刻已经不是很想跟她说话,秦氏见她不语,她心中顿时涌出无限不堪想法,便尖酸说道:“难道……是你偷人偷得?所以那时候哥哥才要跟你和离?不、……要是这样,休了你就是了。”   宝嫃皱了皱眉,秦氏望着她,快嘴又道:“不过,我可不管你们到底是这样那样的,听我们家世誉说,哥哥也回来了?……那当初说把那旧宅子半卖半送地给了我们,该不会又反悔吧?那我们可已经搬进去住了,不能再让出来的。”她自以为宝嫃必然是曾被弃过,故而此刻眼神极为鄙夷,又想假如宝嫃要跟他们争宅子,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给的,一定要大闹一场。   宝嫃见她原来是怕那房子被他们要回去,才一大早地过来,便淡淡说道:“连世珏的屋子,跟我没有干系,他要卖要送,给谁都行,你也不必再来跟我说。”   秦氏听了这话,大为意外:“啊……啊,也对!你们都有这个地方了,当然不用再要那老屋子了……”   宝嫃不愿理她,就只逗弄小镇儿,秦氏看着小镇儿那水灵的模样,道:“这……该不是哥哥的孩子吧?”   宝嫃双眉紧皱,还没吱声,便听到门口有人冷冷说道:“连世珏没有那个福分。”   秦氏一惊,转头一看,却见是凤玄进来,她瞧着凤玄那张脸,本来要叫“哥哥”的,不知为何对上凤玄双眼,那一声喊居然卡在嗓子眼里,且又被方才凤玄那句话惊呆了。   凤玄经过她身旁,脚步一顿,淡淡道:“你还不走?”   秦氏竟打了个哆嗦:“我……”   凤玄道:“不要再在这里出现,也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任何话。出去。”   秦氏望着他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陌生寒意,这会儿才察觉凤玄比她的“哥哥”高大许多,而且……还有更多的不同似的……秦氏浑身发冷,虽然摸不透到底是什么感觉,却还是急急忙忙地快步跑了出去。   宝嫃见她出了门,才觉清静几分:“夫君,你吓到她了。”   凤玄道:“我只烦她在这里聒噪你……你何必跟她多话,赶出去就是了。”   宝嫃一笑:“好像是连世珏把那房子半送给他们,他们以为我们会把房子要回来……我要说你不是,她定然不信,我才不要当着小镇儿跟她争执呢。”   凤玄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下:“娘子就是好脾气。”两人说着,忽地听到吱吱的声响,凤玄转头,忽地笑道:“娘子你看,有人欢迎我们回来呢。”   宝嫃顺着转头看去,却见在自家墙头上,露出三只小脑袋,六只乌溜溜地眼睛正盯着这边看,原来正是昔日那几只黄皮子。   宝嫃见了“故旧”,十分高兴,便把小镇儿交给凤玄,自己去厨下收拾了点儿吃食,便拿出来,那三只黄皮子哧溜哧溜从墙头下来,在原地乐得手舞足蹈,抱着宝嫃给的吃食,拼命做作揖状,显然是这畜类也在高兴于他们的回归,感动的宝嫃几乎落泪。   两人在湖畔这小居又住了神仙般的数日,期间李大娘跟李老爹来过数次,赵瑜、赵忠等人也来过几次,赵瑜说起云州的官员因不见了王爷,正在四处探听找寻。   这一日,宝嫃还在睡,便听到凤玄在耳畔唤道:“娘子,娘子快醒醒。”   宝嫃睁开眼睛:“怎么了?”   凤玄道:“娘子,我抱你去看……”宝嫃不知发生何事,凤玄却已经用被子将她裹住了,抱入怀中出了屋子,大门敞开,凤玄便抱她到门口上,宝嫃道:“什么啊?”忽然之间耳畔听到一声古怪的鸣叫,宝嫃一怔,定睛看去,却见在眼前的湖上,两只斑斓辉煌的“水鸟”正追逐嬉戏。   宝嫃呆了呆,旋即张大了嘴:“那……那是……”   凤玄低低笑道:“是水鸭子吗?”   “不、不是……”宝嫃叫道,“是鸳鸯!”   先前两人搬到湖畔,宝嫃晨起的时候就曾看见过着两只鸳鸯,当时她只以为是水鸭子,害凤玄也“指鸳鸯为水鸭”了阵儿,没想到此番两人回来,这两只鸳鸯也跑了回来。   如许不知不觉地过了半月,这几日真真如神仙般地逍遥舒心,到了第十八日上,素来平静的连家村却前所未有地轰动了起来。   原来是云州的知府大人,率领着诸位显赫的官员前来连家村,随行的自也有乐阳县的知县老爷赵瑜,这一行人,簇拥的还有一位据说是从京城而来的使者!   村民们如痴如醉,不知道为何这么多大人物忽然跑到连家村是为何事,但那队伍从村头排到村尾还排不完,足有数百人之众,开道的,打灯的,擎旗的,放马的,随行护卫的……一众的执事数不胜数,更不必提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了,光是身上的衣裳都看的人眼花缭乱。   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惊动了,众人虽然不敢靠前,却也远远地张望,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官儿、天使之类地,竟去了连家村外的小湖畔,而那里,只住着一户人家,那就是……   好些官儿跪倒在地,山呼千岁,又有一些仆妇之类地,抬着好些箱笼物件入了那湖畔小屋,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迎出两个天神般的人物来,男的英伟神武,一身威风凛凛地王服,女子凤冠霞帔,正是一品命妇王妃打扮。   官儿们迎着两位大人上了车辇,缓缓地往前而行,那些村民,自然认得那位身披霞帔头戴凤冠的,正是先前的宝嫃娘子,而旁边那人,虽然脸容有些相似昔日的连世珏,可是看那气势……通身的气派,却是一个地一个天,分明是两个人!   村民们匍匐在地,不敢做声,其中连世誉跟秦氏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忙着来靠前看热闹,没想到竟看到这一幕,两个人腿都软了,魂儿也飞了,跪在地上,如同痴傻一般。   车辇经过两人身边之时,略微停下,凤玄往下看去,道:“本王是神武王刘凤玄,并非你们所以为的连世珏,李宝嫃是我的王妃,你们可听好了。”   两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连世誉想到昔日对宝嫃的那些龌龊心思,两队牙齿碰了会儿,不声不响地一头栽倒晕了过去,秦氏抬头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宝嫃,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竟还去跟宝嫃出言不逊……一时整个人也有些虚脱,连答应一句都说不出声儿。   这其中,只有老姜早就知道几分内情,但却想不到凤玄的真正身份居然正是他心中敬若天神的神武王爷,回想昔日同凤玄相处,一双眼睛都模糊了。   接迎王驾的队伍出了连家村,一路而行,经过李家村之时,车驾上两人特意下来,入内给二老行了礼。   那些大大小小地官员,便只毫无怨言且琳琅满目地站在那破旧地村落巷道里,又将整个小小村落的村民们震惊的人仰马翻。   前阵儿只听说连家同李家的女儿和离了……但却有人私底下说李宝嫃不过是被休了,如今的**赫然来临,却将众人都惊呆了,震惊过甚的村民几乎以为都在发梦而已。   一直到王驾离开,乐阳县的县令赵瑜却留了下来,亲自宣布王爷有令,在村中大摆流水席,算作是“小贺”同宝嫃的百年之好。   其实凤玄是个性子极淡的人,本不注重什么繁文缛节,更不甚喜欢张扬,但是事关宝嫃,却又不同。   他恼了秦氏那一句话,更恨不得让所有以为连世珏娶了李宝嫃的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了:娶了宝嫃的,是他神武王爷刘凤玄,不是别的什么人。   在此后整整一年多,整个乐阳县乃至云州,所有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话题,便是此事。   一年之后,小镇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云州王府却又传来另一个喜讯,――宝嫃又有了身孕。   次年,京城皇宫内,迎来一位小小地贵客。   刘拓望着那个眼睛红红地小娃儿,小家伙生得玉雪可爱,手中还握着个小布老虎,刘拓双眼放光:“你就是镇儿?”   小家伙站在那里,几分戒备似的:“你是谁?”   刘拓道:“我是你哥哥,我叫刘拓。”   小家伙道:“我没有哥哥,只有妹妹……”说到这里,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为什么爹娘不要我了,要把我送走,呜呜呜……”   刘拓吓了一跳,急忙道:“乖镇儿,王叔跟婶婶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因为哥哥想你,所以要你来宫内住一阵子……我是你哥哥啊……”   刘镇拼命摇头:“我没见过你。”   刘拓眨了眨眼,望着他紧紧地抱着小布老虎的样子,心中一动,回身走到自己的床边上,把放在床头的那个小老虎拿过来,重新回到刘镇身旁:“镇儿,你看这是什么?”   刘镇大惊:“你为什么有我娘做的布老虎?”   刘拓笑:“因为你娘很疼我啊,你该相信我是你哥哥了吧?你小时候……我还拿小老虎逗过你呢。”   也许是看到小布老虎一模一样,也许是因为刘拓的表情太真挚了,刘镇带着泪道:“真的?你的布老虎……和我的一样。”伸出嫩嫩的手指,去触摸刘拓手中的布老虎。   刘拓道:“当然是一样的……因为都是婶婶做的,镇儿,你不哭,这里就跟家里一样,哥哥会好好保护你、对你好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替刘镇把泪擦去。   “哦……”刘镇嘟着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爹常说……要我长大了后,保护哥哥……”   刘拓一怔,望着小家伙认真的表情,眼睛没来由地红了。   刘镇却欢喜地把自己的小布老虎擎出来,跟刘拓手里的碰一碰,嘟囔道:“镇儿会很厉害……保护哥哥……驾!冲啊!”举着小老虎做奔腾**状。   刘拓抬手在眼上擦了擦,露出笑容,举着小老虎在刘镇的老虎旁边:“哥哥跟小镇儿一起,驾!”   而在殿外门口处,皇帝刘圣手撑在柱子上,耳畔听着两个孩子童稚的声音,眼睛一闭轻轻地吸了口气,这一瞬间,他似乎也记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是刘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望着那个有点儿冷有点儿无助的小家伙,说道:瑞望,哥哥会对你好的。那个还未成为神武王爷的凤玄,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我长大后,会保护哥哥……保护我喜欢的所有人。   天空海阔,他所疼爱的弟弟实践了他所有的誓言,也有了他要守护一生的人;而他,在金銮殿上遥望云州,似乎能看到他欢喜快活的模样……是啊,在他面前和不在他面前又有什么不同,因为刘圣知道……那一对儿人,他们是那样真淳静美地在过活着……就在他眼前、他脚下的这片辽阔安好的大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纠结了好长时间~要交代的基本都交代妥当了吧(不过还有小部分情节,我忘了写^^估计留意到的人也很少啦)接下来我会把相同的章节名逐步改掉以及一些小修~~   这本算是某只八月所写的最长的一本了,其实很喜欢这样温馨宠爱的感情,凤玄怕是最最最坚定不二的男主了,宝嫃也是最最最纯真善良的女主了,我写得很用心,尤其还有些小细节,引发许多同学的共鸣,譬如前段宝嫃刚接回“假世珏真凤玄”时候,好些人看得泪流,而后面的种种片段,我也很欣慰看到很多同学都表示理解且大爱(心)   虽然这样的古言有些“忒正统”,似乎太少狗血太少虐,不过我觉得,我用了心,大家也很喜欢,又成就了一对儿(其实是几对儿)的好人儿,完成一段美好的故事,那就是最好、很好的!   好吧,不罗嗦了,又完成了一篇文章,心里其实还是超级超级不舍的……喜欢的同学,加个八月的专栏收藏吧,以后有新文可以刷刷看,另外现在还连载着两篇文,《公主病》跟《第三种绝色》,尽情欣赏吧,接下来就主力更这两个了(今天弄这个,都没更)^^   茫茫书海中你喜欢上这本,是善缘,抱抱每一个心存良善的同学,祝大家新年快乐,要努力加油,像是凤玄跟宝嫃羊羊一样幸福哦~~~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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