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蜜桃小太后 作者:有狐公子   文案   皇帝十分厌恶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太后,两人政见不和,他总想把她赶出宫去。   某天,他发现小太后好像换了个人,傻傻甜甜像颗蜜桃,于是暗中观察,这一看,就把她看进了心里去,夜夜肖想。   *   镇国公府有一对艳冠天下的孪生姐妹。   姐姐姜琼华才艺卓绝,还当上了太后,妹妹姜玿华游手好闲,实打实的草包一个。   直到姐姐失踪,姜玿华来到宫中顶包。   面对姐姐树立的众多敌人,姜玿华瑟瑟发抖,抱住了皇帝大腿。   皇帝冷冷:身为太后抱朕大腿,成何体统!   于是抓住她的手抱在自己腰上,不肯放开。   女主活泼散漫,扮猪吃老虎;   男主高冷苏宠,看破不说破。   *   某一日:   女主:陛下,其实我不是您的后妈,是后姨!   男主:哦,朕早就知道了!   又一日:   女主:陛下,您何时能改掉不高兴的表情?   男主:哦,等朕做了自己的后姨父!   再一日:   大臣:陛下,太后把咱们的势力拉走了!再不弄死她就…   男主:哦,迟早她人都是朕的!   大臣:*&%¥#@!   * *   玿华,音同韶华。   恋爱甜文,全民沙雕。   背景仿唐,食物架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主角:戏精上身姜玿华,爱瞎操作唐见渊 ┃ 配角:前仆后继要弄死女主结果被男女主锤烂的瓜子们 ┃ 其它: ==================== 第1章 假扮   中秋前夕,帝都城桂花飘香,处处洋溢着喜庆团圆的气氛。   镇国公府,镇国公和夫人赶到小女儿姜玿华的卧房,没见着女儿身影,焦急地对视一眼。   管家和一大帮奴仆被叫了过来。   “午时前把二小姐找回来!”镇国公下令。   大家都犯了难,二小姐贪玩,帝都那么大,到了天黑也未必能找到她!   “去四海酒楼的后厨、所有俳优戏园,还有西市!其余人去别的街坊找,琴棋书画相关的地方不用去。”镇国公夫人一口气说道。   “悄悄地找,不要惊动任何人!”镇国公又添上一句。   众人分成几批从国公府后门出发,悄无声息地分散开去。   最后是管家在一家戏园找到了姜玿华。   滑稽的俳优戏刚结束,人们纷纷离场。   从雅座内传来清脆的笑声,一个少女捂着肚子,没法从席子上起身,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才走了出来,坐在门边月牙凳上,由侍女们给她穿靴子。   过往的人像看傻子似地看过来,却都不由怔住。   少女梳单螺髻,穿一身普通的胡服,寻常人家的打扮,可身段婀娜、面容娇艳,活脱脱一朵盛放的牡丹,勾人心魄。   凤眼低垂,樱唇紧抿,忍着笑,雪白的脸立刻憋得通红,软软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起什么,又笑得不能自已,垂在脸颊边的发丝轻轻飘拂着。   人们脚步不停,却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留在这里,连几个老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管家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忽视那些人大胆的目光,上前平静地行礼:“二小姐。”   姜玿华笑不出来了。管家亲自来请,难道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 *   回到房中,看见父母脸色严肃,她让侍女们退出去,关上门。   “父亲、母亲,如果是为了我的婚事,你们就不用费心了,我不嫁人挺好的!”她在两人面前跪坐下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现如今能让二老犯愁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婚事了。   自己有游手好闲的名声,没多少人能看上自己。看得上的,又不敢求娶,毕竟孪生姐姐是当今太后,自己便是天子的后姨,帝都的青年才俊谁有那么厚的脸皮,敢当皇帝的后姨父啊?!   “念念,愿愿不见了!”镇国公夫人开门见山说道,红了眼眶。她姓裴,四十出头,容貌艳丽,看上去和三十岁少妇一般。   姜玿华大惊,长跪起来:“怎么回事?姐姐失踪多久了?是陛下要对付她?”   镇国公沉声道:“宫里来的消息,今早就不见了人,所以愿愿是昨晚就寝后失踪的。至于下手之人,不会是陛下。”   “可……”   镇国公打断她:“若是陛下动的手,这时整个帝都都会知道愿愿失踪的消息。”   姜玿华焦急不已:“姐姐宫里的人有头绪吗?”   裴夫人含泪摇头:“灵犀和飞鸾根本不知道愿愿为什么会失踪。除了她们,其他人还不知情。”   “念念,你先进宫去替愿愿!”镇国公脸色严肃。   姜玿华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行……我和姐姐差太远了……”   “可你应当知道愿愿坐镇后宫的意义。”   “我知道……”   两年前,先帝突然病重,太子唐见渊代理朝政。唐见渊为人冷厉,想要将散落的兵权收回到皇家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国公府。   为了保住姜家,姐姐想办法买通了司天台的司天监,让先帝相信娶姜家女能冲喜。   先帝病急乱投医,不顾太子反对,娶了年仅十五岁的姐姐,并封为皇后。而姐姐尽心尽力侍药,终于在先帝驾崩前得到一封遗诏。   遗诏上说她对皇家有恩,但凡她身为太后一日,皇帝便一日不得对姜家动手。   遗诏很快被她昭告天下,因此唐见渊登基后,从未为难过她。有她和姜家拦着,唐见渊在收兵权一事上举步维艰。   她是姜家的保命符,更是稳住天下大局的定海神针,如果皇家与镇国公府斗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姜玿华缓缓抬起头来:“好,我去!宫里人有什么可怕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们还能长三条腿不成?”说着,露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笑。   “念念……”裴夫人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打量她,自己这对女儿除了相貌一模一样,性格和才情都天差地别,让小女儿进宫是有些冒险。   她含着泪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事情宣扬出去,乱起来,找愿愿就更难了!你进宫后不管谁起疑,都要咬定自己是愿愿!陛下是君子,不会对你动手,其他人也忌惮先帝和陛下的面子!”   镇国公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找愿愿。最多一个月,她一定能回来换念念!”   “父亲,一定要把姐姐好好地带回来!”   镇国公点点头,起身去抱了许多画像过来:“后宫的人你先记一记。”   画像一一展开,是留在宫里的太妃、长公主和未成年的小亲王们,其他亲王、太妃已经去了封地。   姜玿华头大如斗:“他们怎么都长一样……”   这回换镇国公夫妇头大——女儿有脸盲之症!   从小到大,大女儿姜琼华辨认宾客的能力很强;而小女儿,哪怕两个长得并不像、衣着颜色不同的人进门来,在她眼里也根本没区别!曾经还闹过笑话,说这位世伯为什么前后脚送了两次贺礼!   连辨认真人都成问题,更别提看画像了!   镇国公无奈:“不管怎样,先记着画像上的样子,到时进了宫,灵犀和飞鸾会帮你认。”   姜玿华欲哭无泪,上前去仔细辨认起来。   所有女子都长着斜飞入鬓的眼睛,圆脸圆嘴,层层叠叠的颈纹,虎背熊腰。   她不禁感叹:“长成这样还是人么?!那些画师是怎么保住饭碗的?!”   强行记完,一家人匆忙用过午膳,裴夫人准备好了进宫的车队。   姜玿华正要上车,突然停住了。   镇国公夫妇以为她要反悔。   却见她问道:“我进宫后,家中少了我,如果别人问起怎么办?”   裴夫人道:“我们就说你跟了个女高僧云游去了。”   姜玿华泪流满面:“啊,我是游手好闲的草包,这说得通!”   “念念!”裴夫人为女儿破罐破摔的态度心疼不已。   上了马车,裴夫人絮絮叨叨说起姜琼华的行事风格来:“愿愿与你不同,她喜怒不形于色,起得早,睡得也早,极其自律,还有……”裴夫人唠叨了许多,看向女儿,“记住了吗?”   姜玿华点点头。   裴夫人又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让灵犀她们送信出来,母亲给你撑腰!”   姜玿华努力扯出一个笑:“母亲放心,我是响当当一颗铜豌豆!谁敢咬我,小心硌了他们的牙!”   “你啊,这些市井粗人说的话得改改……”   马车进了宫门,很快来到凤仪宫外。裴夫人屏退所有人,带着女儿进了寝殿。   灵犀和飞鸾一直牢牢守着寝殿,没让别的宫人进来。此时见了两人,松口气,关上门就要行礼。   “行了,大事要紧。”裴夫人低声道。   两人把姜玿华引至镜前,为她脱下胡服和红色鹿皮靴,解开发髻,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   姜玿华一边任由她们打扮,一边偷偷打量四周。   整个殿内都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宫外有重重守卫,门外还有两名姜家带来的女武士。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姐姐是如何从这间密闭的寝殿里消失的?   灵犀开始为她穿衣,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绣凤卷草朝霞锦大袖衫加身,精致的云头履套在穿了白袜的纤细小脚上。长发挽成华丽的高髻,珠翠簪子、水晶步摇错落有致地插在发间。香粉轻扑,胭脂点开。不过一炷香时间,活泼的少女成了威震天下的太后。   凤目流转间,仿佛真能与当今天子相抗衡。   姜玿华无意间往铜镜中瞥了一眼,惊艳不已。自己生性洒脱,从未如此盛装过,一时间竟以为看见了姐姐。   她猛地回头,没见着姜琼华,微微叹了口气。   灵犀欣慰地说:“夫人,二小姐当真与娘娘一模一样!”   “不。”裴夫人说着,从宝盒中取出狼毫笔和特制的墨汁,轻轻往女儿左眼角下点上一点。   裴夫人细细地看她,心痛得不能自已,两个女儿生得国色天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都未必配得上她们,可偏偏赶上这样的形势……   飞鸾笑道:“是了,夫人,二小姐与太后娘娘只差了这一点!”   裴夫人回过神来,又絮叨了许久,眼看天色将晚,宫门就要上锁,她不得不起身离开,万般不舍。   姜玿华看着裴夫人的身影,想起她最后一番嘱咐:“念念你这么年轻,本来男欢女爱是常情。可如今你是大祁的太后,最要紧的是清誉。有愿愿树立的威信在,任何罪证都不能伤害你,只有这一点……念念,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啊!”   她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美艳绝伦,双手在袖中握了握。   姐姐放弃了一生,困于宫廷,如今她下落不明,这份责任,就由自己来扛!   从此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应对宫中的人!   * *   议政殿内点起了烛火,亮如白昼,照亮了大祁皇帝冰霜般的脸。   他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却也不是没经历过腥风血雨。高贵和冷厉融合在他刀削斧凿般的脸上,呈现出难以言说的华美俊朗。   “塞北苍狼国屡屡骚扰大祁边境,是时候出手了。”   密函被按在案几上,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分外有力。   缓缓抬起眼,温暖的烛光落在他狭长双眼里,化作凛冽寒星。   一旁伺候的宦官师奉恩不敢议论朝政,低下头去,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于是殿内仅剩的第三人便接过了他的话:“可是兵权分散,要成大事不容易。”   唐见渊右手松松地握成拳头,拇指摩挲着食指,微微笑开:“那就、除掉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开新文了,是个欢脱的沙雕文,希望大家喜欢!   专栏的预收大家要不要去瞅一眼呀?幻言《和影帝前男友互穿后》(看完文案你们一定会喜欢的哈哈哈哈),古言《我打了暴君后(重生)》,求求求收藏,顺便收藏一下作者菌好不好吖~   爱你们,摸摸大!   * *   小剧场:   姜玿华:我,姜·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草包玿华,来祸祸皇宫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章 中秋宴   唐见渊看着对方,这是他小时的伴读之一。   其他伴读早就被各自家族安排了不错的差事,只有崔守疆留在他身边,成为天子的近身侍卫。   唐见渊站在权力巅峰,实在太过孤寂,所以他想听听崔守疆的想法。   崔守疆便说:“让太后犯个不可饶恕的大错,陛下就可以把她赶出宫去。”   “太后为人机敏,朕安插了宫人进去,却寻不到机会。”唐见渊声音冰冷,丝毫不见波澜。   崔守疆无奈地摇头,太后果然厉害。想了想,笑道:“那就让人扮成鬼怪,每晚去吓太后!时间久了太后承受不住,要么自乱阵脚犯错被驱赶,要么自行离开凤仪宫。陛下就可以收回镇国公手中的兵权了。”   唐见渊面无表情:“父皇驾崩时众臣提议将她送至感业寺,她一人舌战群臣。朕登基后要让太妃们迁宫,她守住了整个后宫。满朝文武她都不怕,更何况区区鬼怪?”   崔守疆无言以对。   殿中沉寂下来。   唐见渊紧抿着唇,心中有了主意。   * *   姜玿华想去偏殿看看,或许能找到姐姐失踪的线索。   灵犀跟上来道:“太后娘娘,晚膳已经备好。用完晚膳,娘娘还有许多事要忙。”   姜玿华只好草草用了晚膳,听两人说起姐姐各方面的细节。   听了许久听不出什么,倒是有一条有用的线索——太妃们大多不喜欢姜琼华,因为她的年纪与她们子女相仿,却生生压在了她们头顶,让她们屈膝跪拜。   “会不会是哪个太妃派人劫走了姐姐?”   灵犀道:“她们不敢。二小姐莫要为了太后娘娘分心,否则会露出破绽。”   “可姐姐生死不明,我怎么能不担心!”姜玿华焦躁极了。   “太后娘娘有上天眷顾,一定不会有事的。”   姜玿华缓缓冷静下来,直觉告诉她,姐姐确实还在人世。而宫中人多口杂,万一自己漏了陷,会影响父亲找姐姐。于是不再追问。   明日中秋宴,灵犀和飞鸾早早服侍姜玿华睡下了。在这之前还让别的小宫人进来让姜玿华见了,她板着小脸,没有与她们多说话,怕露馅。   紧张加上担忧,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日天刚泛白,姜玿华就被唤醒,她向来晚睡晚起,此时脑袋发懵,只希望昨日的事是一场梦。   灵犀递来一张单子:“二小姐,这上面是今晚参加中秋宴的人,您记一记。太后娘娘的言行举止,也麻烦您学一学。”   姜玿华一个激灵,被吓清醒了。   * *   中秋宴于酉时三刻在麟德殿举办。   还没到时辰,姜玿华已经饥饿难耐,这一整日她忙得没吃多少东西。   “灵犀,让膳房做晚饭,你们吃完再去麟德殿。”   “娘娘,不要紧的。”   “可别饿着你们。”   灵犀轻声道:“太后娘娘不必为这些小事费心思。”   姜玿华明白过来,自己这番言行与姐姐大相径庭,容易让人起疑,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盛装打扮好,她由灵犀她们扶着起身,走出宫门,坐上马车。车外跟着两名女武士和玉落、玉离、玉沉、玉隐四名宫人。这四人是皇帝拨过来的,光看名字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其中一名女武士将目光落在马车上,久久没能移开。姜家带进宫的女武士都身形高大不亚于男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默如黑影。   方才太后对宫人们的关心,她都听见了。太后真是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赶到麟德殿时,太妃、长公主和未成年小亲王们都到齐了,在大殿两边的案几后跪坐着。   上首处设着两个案几,唐见渊还没来。   丝竹声停了,下面的太妃公主们仿佛长着同一张脸,无法辨认。   “她们和画像上长得不一样,我认不出来!”姜玿华低声道,声音有些颤抖。   “太后别慌,有我们呢。”灵犀和飞鸾扶着她缓缓入座,两人趁着给她整理衣裙的工夫,按着座次把每个人的名字低声报给她。   姜玿华稀里糊涂,努力记忆。   却听见一个柔和的中年女声笑道:“太后这是怎么了,难道连我们都认不得了?”   姜玿华抬头望去,见是个四十岁不到的太妃,身边坐着个容貌相似的少女,是一对母女无疑了。   “独孤太妃,昊阳公主。”飞鸾弯腰给她倒茶,低声提醒。   姜玿华缓缓靠在檀香木螺钿凭几上,理顺了呼吸,摆出白天练习的表情,沉声道:“这几日受了累,眼睛有些看不清罢了。”   旁边一个年轻太妃笑道:“太后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容易受累?”   众人见今日太后的气势大不如前,都暗暗起了轻视之心,想要将以往在她这里受的气给还回去,横竖皇帝和多数朝臣都想扳倒她,她自顾不暇,哪来的精力再来对付她们?!   又有太妃附和道:“莫不是太后娘娘每晚太过操劳,没有休息好?”   这话就说得过分了。   姜玿华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从凭几上缓缓撑起了身子,凤目灼灼看着那太妃,一边努力回想这人的名字,一边露出威严的笑,道:“关太妃……”   飞鸾忙提醒:“是林太妃。”   姜玿华内心咆哮开了——这些人怎么长得这么像啊!到底怎样才能治好脸盲症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她开口,独孤太妃便含笑道:“太后素来御下极严,今日这宫人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随意插嘴主人间的谈话?”   姜玿华实在不耐烦太妃们话中有话,冷冷一笑:“凤仪宫中的人和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议论?!”   众人心中凛然,太后还是太后,不是她们能招惹的!便低着头,老老实实等唐见渊来。   唐见渊政事繁忙,这才赶到。他身着赤黄色龙纹常服,脚踏六合靴,身形高大、步伐沉稳,由众人伺候着在案几前跪坐下来,淡淡和姜玿华打招呼:“母后。”   他的声音沉稳有威严,让姜玿华轻轻一颤,要不是自己已经落座,说不定就跪了下去。   不过慌归慌,有了方才对付太妃们的经验,她很快沉住气,一边微微点头,一边用低哑的声音道:“陛下。”   唐见渊生性淡漠,没有做出别的回应,望着下面众人说:“既是一家人,便不用拘礼。”   姜玿华忍着辘辘饥肠,余光瞥见他率先开动,才激动地伸出手去拿镶金象牙箸。   幸好这位是个话少的,要不然自己可能就饿晕过去了!   “嘁,我可不想和不要脸的女人是一家!”从下面传来一句刺耳的抱怨。   姜玿华循声望去,看见昊阳公主正瞪着这边,显然是在骂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她嫡亲的母后。   独孤太妃脸色微变,忙拉了她一把。她却嗤笑一声,收回目光。   姜玿华听飞鸾说过,这对母女仗着家世与镇国公府不相上下,所以没少给姐姐惹麻烦,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时不时爬出来将姐姐恶心一番。   这不,今日好好的家宴,又跳出来添堵了?   如果是姐姐,要么不理她、当她是个屁,要么一击而胜,就看对方无礼到什么地步。   姜玿华不知道这话在姐姐看来有多无礼,不过自己几次三番被人挑衅,便一挑柳眉,凤目中寒光流转。   “你急着脱离皇族?”她向殿门望了望,“大门在那边,不送!”   昊阳公主这一惊不小,要是在往常,太后不会这么快作出反击,没想到今日她的火气这么大!   昊阳公主气极,冷冷一笑,还要出言,就见唐见渊那寒刃一般的目光投了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头皮发麻。   唐见渊不想两人再起争执,每次都是昊阳公主输,白白给唐家丢人。   不过今日太后不大对。   他将余光微微往姜玿华那边投去。   姜玿华是个吃货,腹中空空的时候,脑袋也会跟着空,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争论,她开始吃东西。   先挑了颗梅干吃。   嘶——   好酸!   家中的梅干都被糖渍得甜甜的,这梅干却比醋还酸!   她的脸皱了皱,怕被人发现异常,忙打起精神,硬生生忍下了这口奇酸。   这才想起灵犀说过,姐姐进宫后舍弃了甜食,开始吃极酸的果脯来保持清醒,所以宫人呈上来的都是最酸的梅干!   姐姐真是太不容易了!自己怎么也得好好混过这一个月,不给她添麻烦!   吃了会儿前菜,宫人们陆续呈上正菜,殿内又起了歌舞。   玉盘珍馐在眼前,姜玿华吃得克制,动作缓慢而庄严。   唐见渊看她动作僵硬,问:“母后身体不适?”   姜玿华本就紧张,被他这么一问,手心顿时沁出汗,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没有。陛下有心了。”   唐见渊扫了一眼她吃的果脯,她果然不对,突然换了口味。   宴席结束,姜玿华已经浑身是汗,一言不发,与皇帝分别从两座偏殿离开麟德殿。   下了长阶,两人的马车停得近,她看见唐见渊下来,匆忙抓起宫人的手,几乎是滚进了车厢中。   马车启动,她按住瑟瑟发抖的腿,低声问:“我装得可好?”   飞鸾低声道:“很好,不过……”   “陛下有没有起疑?”   “若是有,当场就揭穿了。”   “那就好……”姜玿华刚放松下去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什么声音?他、他追上来了!”   三人凝神听去,果然听见帝王的车驾越行越近!   姜玿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回凤仪宫,快!”   她不惧怕后宫的女人,与她们无非是些明争暗斗,可唐见渊不一样,那是从血路里杀出来、手握至高权力的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皇帝比女主姐妹大七岁。   皇帝眼睛很厉害,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细微之处。   只有皇帝早点发现女主,才能尽快甜甜甜呀!   * *   小剧场:   唐见渊:装,你继续装! 第3章 勾在了一起   “太后娘娘,不要慌!”两名宫人底气不足,只能拼了命拉住不淡定的姜玿华。   已经来不及了,唐见渊的马车追了上来,与她的并驾齐驱。   夜风吹起两人的车帘,姜玿华不敢出声,扭头看过去,就见年轻的帝王在车中闭目养神,刚毅俊美的侧影一闪而过。   唐见渊的车赶到了前面去。   虚惊一场,姜玿华欲哭无泪。回到凤仪宫,她抖着腿进门,目光放空,傻傻地笑。   不是说当今陛下目光毒辣,什么异常都躲不过他的双眼么?   还不是被自己骗过了?   自己真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呵呵呵……   她眼前一黑,瘫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傻气的笑。   “太后娘娘!”灵犀和飞鸾大惊。   在宴会上霸气侧漏的二小姐,居然、被吓晕了!   一阵风过去,姜玿华已经被一名女武士横抱起来,放在了紫檀木床上。   灵犀和飞鸾上前去,一边开始给姜玿华梳洗,一边道:“朱雀,你们先去用饭吧。”   名叫朱雀的女武士默默退了出去,灿烂的烛光中,看见姜玿华的雪肤红唇。   * *   唐见渊回到寝宫九宸殿,想起方才太后吃梅干时一闪而过的表情,和种种奇怪的迹象。   几日不见,太后的变化也太大了些。   他屏退崔守疆和师奉恩,握起拳,用拇指指腹摩挲食指,道:“天鹰。”   大殿里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声音:“陛下,天鹰在。”   “去守着镇国公府。”   “监视镇国公?”   “不。”   “世子?”   唐见渊沉默片刻,道:“太后的两位兄长和……她的妹妹。有异常便来禀报。”   天鹰把任务派给属下们时,大家都不解,监视位高权重的世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那两位不成器的公子小姐?   * *   出了麟德殿,独孤太妃带着昊阳公主,在一众追随者的前呼后拥下往自己宫里走去。   她越想越不对劲,索性上前问最年长的郑太妃:“郑太妃,你有没有觉得太后和往常不大一样?”   郑太妃缓缓转着手中一串星月菩提念珠,温声道:“我不曾发现太后有何异常。”于是带着女儿长平公主离去了。   独孤太妃冷笑道:“看她那怕事的样子,要说她没看出来,我是不信的!”   其余太妃点点头。   昊阳公主道:“寿王兄没了,她只剩长平姐姐一个,可不是要日日吃斋念佛,让佛祖保佑她们母女平安度日么?”   * *   第二日一早,姜玿华又是被叫醒的。她被两人扶着坐起来,困得直打哈欠。   “昨晚我是怎么就寝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她迷迷糊糊问。   飞鸾嘴快,差点就说出实情。   灵犀忙用眼神阻止她,笑道:“太后娘娘昨日困倦,自然是记不清如何就寝的。娘娘就寝前还看了会儿书呢。”   姜玿华头重脚轻地站起来,入宫后自己太过紧张,记不得昨晚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便昂首挺胸道:“那就好……我就知道我不至于被吓晕过去……”   灵犀与飞鸾忍着笑对视一眼,默默给她洗漱。   用完了早膳,姜玿华精神抖擞。   灵犀把玉落等宫人拨了出去,对姜玿华道:“二小姐,容婢子多嘴一句,其实昨晚,二小姐与太后娘娘的言行有很多不一样。”   姜玿华一怔,道:“可我不知道那种情况姐姐会怎么应对。”   “太后的言语分寸我们也掌握不来。不如二小姐就用眼神震慑人,这是太后娘娘最常用的办法。”   “眼神?你们教我。”   灵犀和飞鸾有些为难,太后的眼神她们见过无数次,可是很难模仿。她们勉为其难地学了起来,只学出三分像。   “我懂了,是不是这样?”姜玿华瞪起眼睛,一双好看的凤眼睁得溜圆,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要吓唬敌人的河豚!   饶是灵犀沉稳,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姜玿华经历了昨晚的惊慌,开始沉下心认真学起姐姐的举止来,姐姐如何走路、如何跪坐,喝茶时用什么手势,什么时候该用何种表情……   * *   四日后,唐见渊要去帝都北郊秋猎。   姜玿华已经适应了宫中生活,还把姐姐的举止神态学了七八分像。听说父母和兄长们都要去参加秋猎,姜玿华便也跟着去了。   八月二十,秋高气爽。碧空笼盖着恢弘的宫殿,广场上仪仗队已经就绪,冠盖如云、旌旗飞扬。仪仗队后是天子车驾,再后方是姜玿华、各位太妃、公主以及无数官员的车马。   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前有仪仗队开路,乐声震天,帝都肃然。   不一会儿,唐见渊让师奉恩去传话,说要带太后去皇陵拜祭先帝。   姜玿华隐约觉得不安,可这时候不能认怂,否则又会让人觉得可疑。   后面的人没有发现两辆马车脱离了队伍,继续前行。   来到皇陵前,唐见渊让两人的随从们都远远站着,与姜玿华简单地拜祭了大祁的帝王们。   他忽然说:“中秋那日,父皇托梦告诉朕,父皇想见母后。朕带母后下去。”   说着,地宫大门隆隆开启,露出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甬道。   双手无力地在大袖中握了握,姜玿华想,父母口中的君子,一定不会对自己动手,再说临阵脱逃不是姐姐的作风!   这么想着,她郑重地点头,与唐见渊并肩进入了地宫。   灵犀和飞鸾有些焦急,怕姜玿华露怯。   朱雀、青鸟两位女武士想要追上前,被崔守疆等侍卫拦住了。   双方没有动上手,可眼神早已交锋了无数个回合。   地宫里的两人走完甬道,穿过前室与中室,终于来到宽阔无比的后室。   不愧是帝王的陵墓,极尽奢华。长明灯灯火煌煌,柱子、斗拱上用珠宝嵌满彩画,圆形天顶画着星辰,脚下地砖则是山河大地。正中央一人高的白玉石台基上放置着七重棺椁。   姜玿华被这天地之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强作镇定,在蒲团前跪下。   “父皇说,想让母后多陪他几日。”身后传来唐见渊冷漠彻骨的声音。   姜玿华才知道大事不妙,唐见渊想让自己殉葬!   一回头,他已转身往外走去。   姜玿华再也顾不得太后威仪,起身去追他,却被一旁冲出来的陵卫们拦住了。   “唐见渊!你回来!”姜玿华想要挣脱陵卫的阻拦。挣不开,她拔下一支步摇,朝唐见渊的头砸了过去,“回来!”   他生得高大,步摇砸在他背上,“哗啦”作响,不偏不倚卡在了他腰间的蹀躞带上。   “姓唐的王八蛋!王八蛋!”她怒吼着,想激怒唐见渊赶回来,这样她才有希望跟着他离开!   唐见渊不为所动。   用这样阴毒的办法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不是他所愿,可如果不这样,兵权就永远夺不回来,大祁的边疆就永不得安宁!   更何况他没想让太后殉葬,不过是将她在这里关几日,衣食都不亏着她。对外称太后思念先帝,一头碰死在了地宫,自己就可以按计划行事。   等处理完镇国公府,他就将她放出来,从此她不用一生困在后宫,与自己作对。   而镇国公府仍会保留爵位,只不过失了掌兵之权。   兵权分散,是王朝的隐患。   “唐见渊!”姜玿华眼看他即将走出后室,自己生还的希望渺茫,脆声喊道,“好,我这就把你的孝行禀报先帝!”   说完,她忽然转身,往高台冲了过去!   “太后娘娘!”陵卫们大惊,唐见渊早就对他们下过令,不能让太后死在这,可众人一时竟回不过神来拦她!   唐见渊怔住。   这声音不对!姜琼华不会如此失态!   这个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人,竟果真换了人?   他想也不想,猛然转身冲了过去!   她不能死!   如果是姜琼华,他会将她拉住;可这是姜玿华!   他急得推了陵卫一把,借了力,冲在她前面挡住了高台!   “咚”地一声,有些沉闷,头上也不太痛,可姜玿华还是撞得眼冒金星。   低着头看见地上一双黑色鹿皮靴,显然是男人的脚。   她惊魂未定,自己并不是真的打算撞死在这里,而是笃定了他不会让自己死,否则在自己辱骂他时他大可以让陵卫杀了自己!   所以她决定赌一把,用寻死来把他留下。   只要他回来,就有希望!哪怕自己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也要抱着他的腿离开这里!   这招太过凶险,她有些后怕,颤抖着扶住被撞痛的脖子,摇摇晃晃准备抬头。   “嘶——”头顶传来刺痛,发簪勾住了唐见渊胸口的刺绣,扯痛了她。   “别动。”唐见渊冷着脸,低头看她乌黑发髻下雪白细弱的一段脖颈,仿佛一碰就能折断。   陵卫们看着分不开的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老大,怎么办?”   “装作看不见,撤!”   “不不不,还是去帮忙比较好!”   “那就上!”   陵卫们小心翼翼过去。   唐见渊给了他们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们不许上前。他从蹀躞带上取下匕首。   “做什么?!别、别、别乱来!”姜玿华以为他要杀自己,伸手推他胸口,忍着痛努力抬头,把他衣服上的金线勾了出来。   唐见渊知道她痛,上前一步,她却急着后退,越扯越痛。她的头发不能割,他索性割断了金线,一把拉住踉跄后退的少女。   脑袋终于得了自由,姜玿华站定,猛地抬头,在对上他深沉鹰目的一瞬间,再次失了理智,鬼使神差地冷笑道:“我的儿,你还是怕我向先帝告状的!乖滴很!”   就差伸手去拍皇帝的脸了。头上的发簪翘得老高老高,滑稽又可爱。   陵卫们含泪惋惜:太后……怕是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坑人一时爽,追妻…… 第4章 脖子扭了   唐见渊藏在心底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脸色有些黑。   这小姑娘……大概是撞傻了……怪可怜的。   他有些自责,决定把人带出去。就算是姜琼华,他也没打算伤害她,更何况这是姜玿华,寻死觅活的,就更不能关她了。   “母后受惊了,朕这就带母后出去。”他本就话少,主动安慰人更是从没有过。   姜玿华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二话不说与他并肩穿过看呆了的陵卫。   陵卫们的内心:太后真是个狠人!太后真漂亮!   唐见渊走出几步,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今日之事,勿外传。”   陵卫们急急领命。   陛下对小太后认了输,是有些丢脸,这种事谁敢外传啊?   姜玿华也以为唐见渊是被自己吓住了,不过心中还是又气又怕,匆匆往前赶去。   在前室,唐见渊追了上来,从腰带上拔下步摇递到她手中。   姜玿华没好气地绕过他,快步走向甬道,自然没有看见唐见渊欲言又止的神情。   唐见渊想要道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哪句,干脆不说话。   走出了地宫,姜玿华歪歪头,准备将步摇戴上去。   “咔”地一声轻响。   脖子忽然动不了了,刚才那样一撞,现在扭伤了。   于是歪着头,看着唐见渊来到面前。   姜玿华见他黑臭着脸,以为他会趁火打劫把自己踹下甬道去,没想到他伸出手,托住自己的脑袋,轻轻一动,她的脖子直了回来。   痛死了!都是这混蛋害的!姜玿华暗骂。   唐见渊顺手将她的雕花珊瑚发簪按了按,她的发髻才不那么可笑。   这小丫头,和她姐姐差远了,居然用死来威胁自己!   地宫石门终于关上了。两人面对面站在先帝陵寝外,都不说话。   “朕误解了那日的梦,母后不要往心里去。”唐见渊先开了口。   姜玿华在心底冷笑:倒是说得轻巧!当我是傻的?这么好糊弄?!   不过面上冷冷,学着姐姐的声音道:“一场误会,都过去了。”说完,往远处的人马赶去。   灵犀她们连忙来迎。   朱雀看见她头顶发丝凌乱,又远远看见皇帝胸口的刺绣少了一根金线,不由握了握刀柄。   “太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灵犀低声惊呼。   “无事,在地宫扭到了脖子。”   灵犀知道她不愿再提,也就不追问了。   朱雀松开刀柄,伸出手臂,让姜玿华扶着自己胳膊上了车。   唐见渊回到车厢中,师奉恩为他换了件外袍。他挥手让他退出去,接着一个黑影进了车厢。   “陛下,镇国公府世子并无异样,二公子仍是三天有两天不去上值,不过今日跟来了。”天鹰低头禀报。   唐见渊缓缓抬头,等着他说出自己最期待的消息。   “姜二小姐这些日子一直没出现,据说中秋前就跟着一位江南来的女僧出游去了。”   唐见渊了然,果然是她没错,看来是姜琼华失踪了,姜家不得不让小女儿来替代。   可姜琼华是怎么失踪的,为何一点风浪都不曾掀起?   姜玿华又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去监门卫,调取本月姜家人进宫的所有记录。”   “是!”   天鹰离去后,唐见渊独自坐在宽敞的车厢中。   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车队再次启程。   姜玿华一路在心中暗骂“唐见渊王八蛋”,骂了几十遍后,听见了师奉恩的声音。   “太后娘娘,陛下命奴婢来给太后娘娘送扭伤膏。”   姜玿华让灵犀收下药膏,心道:休想用药膏收买我!我要向父亲母亲告状去!   不是为了诉苦,而是让他们警惕皇帝会突然发难。   * *   行了大半日,终于来到北郊猎场。   天高地远,秋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乐工奏着武乐,在一派恢弘中,众人下了马车。   姜玿华径自赶往为她搭建的大帐篷,让灵犀将父母请了过来,同来的还有世子姜凌。   母女俩一见面就红了眼眶,镇国公低咳一声。   姜玿华打起精神:“怎么不见二哥?”   姜凌道:“我让他好好护卫,不得偷懒。”   姜玿华想抓紧时间说地宫的事,可大哥在场,她有些犹豫。   镇国公道:“念念,有话就说。”   姜玿华看向姜凌,他对自己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姐妹俩的事了。   姜玿华长话短说。   裴夫人听完,忍不住骂道:“姓唐的都是王八蛋!当初是我们瞎了眼,才会让愿愿嫁给先帝,要不然愿愿和念念也不用受苦!”   她是几朝的贵族出身,人前温柔,可一旦涉及到家人安危,暴脾气就出来了。   镇国公无奈地皱眉:“夫人,粗话!”   裴夫人尴尬地给自己斟茶,改口道:“姓唐的心思狡诈,不是好人!”   这回轮到姜凌尴尬了,因为世子夫人也姓唐,是京兆尹之女。   裴夫人看了长子一眼,温声道:“伽蓝一家是好人。”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号角声和将士们的高呼声,狩猎要开始了。   姜凌起身离去,他曾是天子伴读,今日要陪着狩猎。   镇国公出帐篷前安慰姜玿华:“别怕,地宫之事说明陛下不会伤你。你只须谨慎,没人敢动你。家这边我会加强警惕。”   姜玿华点点头,与裴夫人走出帐篷,世子夫人唐伽蓝带着仆婢与她们汇合。   远处马蹄声隆隆,各色的高头大马装备精美,仰天长啸。马背上的主人个个遒劲,有年长如镇国公者,也有未弱冠的公子哥,都身着骑装,英姿飒爽。他们手握重权,天下大势尽在他们的博弈之间。   昊阳公主远远看着为首众星捧月的那几人,除了皇兄,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镇国公府世子姜凌,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颦一笑眼含星辰。   昊阳公主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就是她厌恶太后的原因!若不是姜家女不要脸地嫁给父皇,姜凌也不会成为自己名义上的长辈!   所以她恨!她恨不得姜琼华从太后之位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没了姜琼华这层关系,姜凌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凌稳住马匹,对唐见渊道:“陛下,太后是臣父母的心头肉,望陛下看在臣的薄面上,不要伤害太后。”   号角声中,唐见渊的坐骑有些烦躁,唐见渊留下一句“今日不议政事”,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崔守疆与姜凌并驾齐驱紧跟其后,昔日的好友对视一眼。如今站在不同阵营,一个支持帝王,想要夺取兵权以对抗外敌,一个反对夺权,因为夺权势必会引起内乱。都是为了天下大局,不过立场不同,彼此间没什么好怨恨的。   其他人也跟了上来,大地震动,尘土飞扬,羽箭不断射出。   唐见渊在追逐中忘却了朝堂上的僵局,这场狩猎打得酣畅淋漓。   猎场外的平原上铺了毯子,姜玿华带着众女子坐下。   她一边吃着石榴乳酪,一边听下面夫人贵女们闲聊,抬头时看见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   裴灏和裴婉是一对堂兄妹,裴夫人两位弟弟的孩子。两人在平时与姜玿华玩得好,这时候姜玿华却不能认他们。   裴夫人笑着招呼两人在一旁坐下,道:“二郎,你怎么不去狩猎?”   裴灏笑嘻嘻道:“姑母,我顶多骑骑矮马,就不去凑那热闹了,要是摔下来,把我这颗能听懂番话的脑袋摔了,我父亲要心疼坏了!”说完,他往空中抛了几颗果子,却一颗都没接住,惹得众人捂嘴笑。   裴灏父亲任鸿胪寺卿,专与番邦打交道。而裴婉的父亲则是国子监祭酒。   裴婉看了裴灏几眼,裴灏终于想起这趟来的目的,道:“姑母,念念表妹到底哪儿去了?她和我约好中秋后来取书,她不来,我就把书带来了,请姑母带给她。”   知道镇国公家不喜欢表妹看闲书,裴灏把卷轴搁在裴夫人的案几上,直接就跑走了。   裴夫人见上面写着自己看不懂的文字,鬼画符似的,便抬头看看上首的女儿。   姜玿华无法替自己辩解,忙道:“陛下回来了!”   众人便扭头往林子那边看去。   只见尘土之中,唐见渊骑着骏马奔腾而来,恍若天神降临,冷峻威严,一举一动皆是气势。身边跟着崔守疆和姜凌,看得不少贵女心中小鹿乱撞。   众人身上都沾染了泥土血迹,却更显野性和雄健。   裴婉走到姜玿华身边,低声道:“太后娘娘,我、能不能随你进宫住一阵子?”   “啊、啊?”姜玿华从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说,“你想接近陛下?他就是个王八蛋啊!”   但不得不承认,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王八蛋!   那腰,那腿……啧啧……   就算自己还在气头上,可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身好皮囊长在他身上,真是太可惜了!   唐见渊不知道姜玿华正在腹诽自己,下了马,板着脸给臣子们分派猎物。   最后“好巧不巧”地多出一头小鹿,他“勉为其难”地说:“给太后。”   崔守疆呆立当场。   唐见渊露出一个高深的冷笑,道:“吓她。”   崔守疆对皇帝的计划表示怀疑,是谁说的太后连满朝文武和妖魔鬼怪都不怕?再说等猎物被呈到太后面前的时候,早就被清洗干净了,怎么可能吓得着她?   而不远处,昊阳公主看着姜凌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过去、走向唐伽蓝。   姜凌带着温和的笑,任妻子牵起他的手。唐伽蓝一手提裙,小跑着走在前面,带他去帐篷里清洗血污。从里面跑出来两个孩子,女孩三四岁,男孩还不到两岁,走得跌跌撞撞,抱着他的腿大喊“父亲”,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昊阳公主气炸,突然对身后两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道:“你们俩给我改名!你叫伽蓝,你叫琼华!”   两名宫人知道太后名讳,可是惧怕昊阳公主威慑,只能战战兢兢应下。   不等独孤太妃出声阻止,昊阳公主便分别打了两人一个耳光。   还不够解气,她挥手还要再打。   却听一个清甜柔和的声音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我们昊阳长公主不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二终于出场惹。男二也已经出现惹…… 第5章 这身材   昊阳公主没有回答她,扬起的手放下,抓了酒杯喝口酒,说道:“我去出恭!”   来人没有把她的无视放在心里,笑着对独孤太妃行礼:“若水见过姑母。”   独孤太妃让她在身边坐下,看着侄女与自己相似的清纯容貌,白兔一般娇柔可人,心中很是自豪,说:“若水,秋猎完你与姑母一起进宫住几日。”   独孤若水知道她的用意,微微红脸道:“是。”说完,抬头望向唐见渊。   唐见渊身穿金线绣团龙的玄色长袍,腰佩蹀躞带,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卓尔不群。他有一句无一句地与身边大臣们谈着话,一边任由宫人们伺候他洗手。   师奉恩带着几个小太监从他身边离去,把清理干净的一头小鹿呈给姜玿华。   看见太后那无法挑剔的艳丽美貌,独孤若水忍不住微微皱眉。   姜玿华一听这鹿是唐见渊让送来的,心中又是一阵数落:还想收买我?晚了!父亲已经知道你是个混蛋了!   可为了维护姐姐的威严,她淡淡笑道:“代我谢过陛下。”   师奉恩应着“是”,就退下了。   姜玿华便看见远处昊阳公主扭扭捏捏地往自家帐篷走去,没记错的话,大哥一家正在里面。   她嚯地起身,疾步赶过去,在昊阳公主进帐篷前将她拦下。   “你干什么?!”昊阳公主没来得及看清拦路的人,脱口就骂。   “你干什么!”姜玿华沉着声,中气十足地反问。   昊阳公主一惊,转身离去。   姜玿华不想惊动大哥大嫂,也往回走。   她忽然明白了昊阳公主为什么对姐姐有那么大的怨气,冷冷道:“世子已经成婚,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否则丢脸的可是你!”   昊阳公主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若是在往常,她或许还会惧怕太后一二,可今天看见姜凌对唐伽蓝那么温柔,那个女人明明不如她尊贵,没有她美丽,却偏偏也姓唐!她嫉妒、愤恨,百爪挠心的痛苦逼着她找人发泄!   “哼?丢脸?要不是你不要脸嫁给父皇,现在你得喊我一声大嫂!”昊阳公主忍不住高声叫道。   姜玿华忍住赏她耳光的冲动,打人多痛啊,就轻轻一笑道:“大白天的,没睡醒啊?!世子成婚多年,我当你母后才多久?我不嫁给你父皇,你也嫁不着世子!”   昊阳公主被彻底点燃了,失去了理智。她颤抖着手,想把姜玿华的脸撕个稀巴烂!   几道寒光投过来,灵犀、飞鸾和两名女武士护住了姜玿华。   昊阳公主拿她没办法,转身叫自己的侍女:“琼华!”   那侍女战战兢兢应下。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伽蓝!”   “啪!”又是一声让人心颤的脆响。   两个宫人的脸肿得馒头一般高。   姜玿华震惊:这演的哪一出?   随后反应过来,这疯子是把两个侍女当作太后和世子夫人在糟蹋!   打完人,昊阳公主一脸得意地看着姜玿华,太后还能管自己整治贴身宫人不成?从今往后自己就要把这两个宫人踩在脚下,尽情蹂.躏!   姜玿华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姐姐会怎么处置昊阳公主,可又碍于姐姐的面子,不能与她对骂,便突然严肃地大喊:“来人呐,昊阳疯了!快来人救治啊!”   唐见渊早看见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独孤太妃、独孤若水、裴夫人也相继赶到。   帐篷里的世子夫妇也走了出来,站在姜玿华身边替她撑腰。   唐见渊听见方才昊阳公主都说了什么,沉下脸道:“把宫人的名字改回来!”   “我……”昊阳不敢看唐见渊的眼神,忍着愤恨,低头道,“是!”   姜玿华看她那怂样,高贵优雅地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唐见渊知道姜玿华受了气,又道:“向母后道歉。”   “我没有冲撞她!”   唐见渊的目光沉了沉,昊阳公主却也不肯退让。   “昊阳……”独孤太妃见女儿不肯服软,便低头向姜玿华道,“太后娘娘,昊阳还小,您大人有大量,切莫为了她置气。”   自己亲自道歉,她总该松口吧?自己娘家是显国公府,兄长是当朝尚书令,统领六部,姜家该给自己这个面子。   裴夫人在心底嗤笑:小?都十七了!   姜玿华大气地一笑,说:“我与她置什么气,只是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嫁不出去罢了。”   说完,带着家人有说有笑走向席位。   留下独孤太妃母女几个,呆立当场。   唐见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昊阳公主一眼。   独孤若水见状,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笑,上前行礼道:“陛下,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唐见渊没搭理她,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他自己不会看么。他转身回去。   独孤若水愣住,红了脸,眼眶微湿,强忍住委屈。   女儿和侄女都碰了钉子,独孤太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唐见渊腿长,步伐大,很快就走到了姜玿华前面去。   姜玿华抬头,觉得他的背影还算是有点顺眼。目光不小心往下落,看见了他蹀躞带下方的弧度。   啧!这屁股,真翘!   不行!打住!   她摇摇头,看向碧蓝的天空,竭力把唐见渊的翘屁长腿从自己脑海里甩走。   “太后没事吧?”姜凌问道。   “没事。”姜玿华揉了揉太阳穴,经过裴夫人案几的时候,顺手把裴灏送来的那卷《西疆列国志》给收进了袖子里。   唐伽蓝劝道:“不过独孤太妃的话没错,愿愿不要为了那些不懂事的人气着自己。”   “不气,我气死他们还差不多。”   姜凌夫妇都笑了。   裴夫人用眼神看向女儿,像是在说——端着点,要露馅啦!   姜玿华这才板起脸,在自己案几后坐下。   * *   昊阳公主拉着独孤若水,远远地走在独孤太妃身后。   今天在姜凌面前出了丑,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去,就低声说:“表姐,你帮帮我,帮我对付姜琼华好不好?等我嫁给了姜世子,我一定会到皇兄面前多说好话,让他娶你!”   独孤若水没有回应她。昊阳公主是不可能嫁给姜世子的,自己也不能贸然对付当朝太后,毕竟两人之前没有私怨,自己不能乱花精力。   * *   众人都归了位,猎物被拿下去宰割烹制。   姜玿华在途中为了稳住地宫的惊吓,吃喝了不少东西,就起身去出恭,只带上飞鸾和灵犀两人。   经过自己帐篷时,把《西疆列国志》放了进去,然后问她们:“遇上刚才那样的情况,姐姐会怎么处理?”   刚才独孤太妃的表情告诉她,她很有可能被人怀疑了。   灵犀学着姜琼华的样子,板起脸,眼神高冷,沉沉道:“昊阳公主言行无状,禁足半月,抄《心经》百遍。大概是这样……”   姜玿华有样学样:“昊阳公主言行无状,禁足半月,抄《心经》百遍!像不像?”   “像!”飞鸾点头。   姜玿华忍不住笑了。   飞鸾和灵犀也跟着笑。与太后娘娘的严苛不同,二小姐是个随性的好脾气,当然遇上昊阳公主的时候例外。伺候二小姐的这些日子,她们轻松不少,心情也很愉悦。   但也盼着太后娘娘能好好地回来,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三人笑完,揉揉脸,严肃地走出帐篷。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从不远处银杏树下往这边走来,偶尔有黄色银杏叶飘落,将身着紫衣的人衬得风流倜傥。   姜玿华记着裴夫人的嘱咐,下意识就要躲他,况且也不认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人却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眼中不知是盼望还是惧怕。   姜玿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灵犀与飞鸾连忙行礼道:“宁王殿下。”   姜玿华这才知道,这是皇帝所有亲兄弟中现存的最年长的一位,宁王唐见深。其余成年亲王都去了封地,他已经二十六岁却没去,因为他沉迷酒色,有无数妾室却不娶妻,荒唐可笑。   姜玿华既然撞上了他的目光,就索性将他看个够,免得下回遇见又认不出来。自己有脸盲之症,勤能补拙么。   宁王终于被她盯得低下头去,规规矩矩叫了声:“母后。”   “宁王殿下,陛下有请!”师奉恩突然赶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王就让师奉恩引路,跟着去了。   姜玿华被宁王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要问候自己为什么非选这种地方?   于是问灵犀与飞鸾:“姐姐和宁王很熟?”   飞鸾道:“太后娘娘为先帝侍药时,宁王殿下来拜见先帝,倒是见过几次,见上面也很少说话。先帝驾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了,夫人交代过,让二小姐离他远一些。”   “嗯。”姜玿华想起那日认画像时,父母特地提过这人爱拈花惹草,不过当时自己心中慌乱,没能记住。   她见四下无人,问道:“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他劫走了姐姐?”   酒色之徒,说不定丧心病狂,想了什么办法把人掳走了。   “宁王殿下应当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段。”灵犀摇头道。   姜玿华思索起来,皇帝、太妃们、宁王,所有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是他们中任何一个劫走了姐姐,自己代替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让那人惊慌失措,迫不及待地要揭穿自己!   所以自己不光要努力瞒住所有人自己是冒牌的,还要警惕那个对姐姐下手的人暗算自己!   这么一想,她轻松不起来了。   * *   宁王好奇唐见渊怎么突然要找自己,在以前两人的关系最多是点点头,他连与自己多说一句话都懒得。   同样好奇的还有师奉恩,不过他好奇的是,自己这几日被派往太后面前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尤其是今日陛下从皇陵里出来后。   他以为陛下会在皇陵里对付太后,可没想到把她好好地带了出来。   陛下的行为也太难以捉摸了,不愧是天子!   看来进皇陵是个迷魂阵,什么时候陛下一定会杀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高,真是高啊!   宁王见过唐见渊,在下首第一个空位上跪坐下来。   唐见渊将他晾了一会儿,才问:“宁王为何不娶妻?”   宁王素来放荡不羁,笑道:“陛下不也没有娶妻么?”   “宁王比朕年长。”   “臣有侧室。”   唐见渊却没有。   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唐见渊继续晾着他,横竖自己叫他来的目的不是催他娶妻,而是把他那双看所有美人都色眯眯的眼睛从姜玿华身上扒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为什么特别对待女主,很快会交待。   * *   小剧场:   师奉恩:陛下对太后摆迷魂阵,找到机会再下手!真是高啊!   唐见渊:你想多了。她辣莫可爱。 第6章 朕罩着你   姜玿华回到坐席上时,猎物烹制好了,被放在银盘中呈上来,香味四溢。   众人大快朵颐。宁王老老实实,没有看任何一个女子。   姜玿华觉得,御厨们做菜的手法太精细、程序太多,让食物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也不愿用味道浓厚的调料来激发食材的潜力。每一道菜,美味是美味,不过中规中矩,适合姐姐和唐见渊那样禁欲寡淡的口味。   她从四海酒楼学了个秘方,十分好吃,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自己溜去尚食局的帐篷里做着吃!   想想就口水直流,她振奋了精神,拿起石榴汁喝了起来。   秋日暖阳透过水晶杯,在她脸上投下美丽的光晕。因为喝得急,嘴唇上沾了殷红的汁液,鲜美诱人。   唐见渊向众臣举杯,借机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姑娘,可真美。   大臣们也向唐见渊敬酒,奉承结束后,士兵们上来跳健舞。   酒足饭饱,休息一阵,到了年轻人们角抵的时间。唐见渊让师奉恩备下宝刀骏马作为赏赐。   他这边坐的都是支持他夺权的朝中重臣,而姜玿华那边则是镇国公一派的军事贵族,于是双方各站出一个年轻人来。   一开始两边实力不相上下,你赢我一场,我赢你一场,两派人之间保持着面上的客气。直到尚书令之子独孤飞廉上场,一连撂倒了三个对手。   “不愧是独孤世子,身手了得啊!”唐见渊这一派的大臣忙不迭夸赞。   独孤飞廉意气风发,站在场中笑道:“哪里,是几位同僚谦让罢了!”   大家笑起来,镇国公一派的年轻人脸上挂不住,这分明是在嘲讽他们没用!   唐见渊沉声道:“赏刀。”   师奉恩正准备捧着刀下去,就见一个青年冲上场来。   姜玿华不禁皱眉,上来的是二哥姜冽,他的身手还不如刚才那几位呢,他最是沉不住气,被人一笑就忍不住上场了。   果然,姜冽很快就被独孤飞廉打败了。   这回大家的笑声变了味,变成了嘲笑镇国公府。   姜玿华觉得这些人挺蠢的,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取乐子。   独孤飞廉洪声道:“还有人挑战么?若是没有,我就收了陛下的赏赐!”   姜凌放下酒杯,缓缓起身,一言不发来到场中。他从不意气用事,方才仔细想了想,皇帝很有可能会借着这次角抵,作为夺权的前兆!   所以他下场了,好压一压这些朝臣的气焰!   姜凌和独孤飞廉,分别是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官居正三品,是这个年纪的青年无法企及的品级。即使姜凌已经成婚,可还是牵动不少少女的心。   两人将双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姜玿华对大哥有信心,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两人对战许久,独孤飞廉终于被摔在了地上。   尚书令那一派的大臣们笑不出来了,而看见独孤飞廉脸色难看地站起来后,有人忍不住大喝一声:“独孤世子受伤了!”   独孤飞廉右手的两根手指肿了起来。   那人又喊:“姜世子耍阴的!”   姜凌坦然看向独孤飞廉,说:“我没有。独孤世子,对不住。”   “无妨。”独孤飞廉说完,下场去了。   尚书令假装没听见,涨红了脸,莫夫人则哭了起来,拉着儿子去找大夫。   独孤若水也红了眼眶,向着给自己兄长说话的大臣行礼道:“诸位世伯世叔不必紧张,兄长只是受了点轻伤,姜世子与兄长是同僚,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兄长?”   说完,又向着唐见渊低头行礼,带着哭腔说:“请陛下不要怪罪姜世子。”   话虽这么说,可尚书令一派的官员都知道,她是在煽风点火,要为自家兄长出气呢!   他们将目光聚集在唐见渊身上,心想:陛下早就想对付镇国公一派,看来今天他要借题发挥了。   事实上唐见渊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独孤若水好聒噪,发生什么事都要向自己解释一通,当自己是傻的?还“若水”,叫“若鸦”才名副其实。   姜玿华看向正要与人对骂的二哥,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是一样淘气,她最清楚怎么给他传递讯息,先看他的眼睛,然后看看他的胳膊。   姜冽收到她的眼神,停住了拍向案几的手,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大喊:“哎哟,我的胳膊!刚才独孤世子把我摔伤了!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啊!”   这下满场寂静,只听见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的声音。   “装!”尚书令那边有人高喊,“刚才怎么不喊?”   “你来装一个试试?”   “你们无理取闹!”   “你们小题大做!”   两派本就水火不相容,此时有了由头,便毫无顾忌地争执起来。   姜玿华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拍案而起?摔碎杯子?踹翻案几?   可大家吵得面红耳赤,能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吗?   正在想办法,就见唐见渊走了下去,步伐沉稳,分开了双脚,对着姜凌抬起手。   他要和姜凌角抵。   场面再度寂静。   尚书令一派明白,陛下这是在给独孤家讨面子!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两人,尤其是姑娘家,即使看不懂,也看得目不转睛,脸红心跳。   那可是当今的皇帝啊!   姜玿华看着大哥被唐见渊利落地摔在地上,不由皱起眉头。   唐见渊拥有大祁最高的权力,最强的武力。在地宫里,他把自己带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暂时不会对付自己。   而那个劫走姐姐的人还没露出水面,躲在暗处随时会对自己下手。   自己是不是……该和唐见渊搞好关系?   至少下回他真的要对付自己的时候,或者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他会手下留情?   就这么出着神,不由对上了唐见渊的目光。   唐见渊看见她呆滞而纠结的眼神,在心底笑:怎么吓成这样,朕罩着你就是了!   姜玿华缓缓回过神来,她向南坐着,他朝北而立,背着光,左脸被午后阳光勾勒出刚毅的轮廓。   姜玿华震惊地发现,他的脸看上去又顺眼了不少!   两派大臣便都长跪行礼,山呼:“陛下神武!”   而姜凌并没有摔得很重,却故意在地上多躺了会儿,如果这次不给足皇帝面子,就会坚定他对付镇国公府的决心,而最先被对付的,一定是妹妹。   为了妹妹的安危,自己丢一次脸算得了什么?   他终于起身,单膝跪地道:“陛下神武!”   唐见渊抬抬手,让众人免礼,道:“赏姜世子刀,独孤世子马。”   把更宝贵的西疆骏马赏给了败落的独孤飞廉,而且天子亲自把姜凌撂翻在地,尚书令一派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镇国公一派也没觉得什么,皇帝本来就和他们相对,帮着尚书令那边是再正常不过了,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才不会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尚书令:陛下亲自为我们讨面子!感动嘤嘤嘤!   唐见渊:你想多了,朕只是……   《孔雀曲》响起。   唐见渊:雾草,朕的手脚不听使唤了!   姜玿华:这人属雄孔雀的?   唐见渊:那你就是雌孔雀!   姜玿华:我有那么丑?!   唐见渊:…… 第7章 半夜抓包   角抵结束,又是一场小型狩猎,真正的狩猎在明日举行。   天色黑了,所有人用完晚膳,各自回到帐篷歇下。   姜玿华去找家人。   镇国公府的帐篷内很是热闹。   姜冽瘫在毡子上,指挥着侄子侄女给自己捏腿捶背,两个小屁孩子觉得有趣,叔叔指哪儿他们就捏哪儿,短胳膊短腿胖乎乎的,咯咯笑个不停。   姜凌看着弟弟的纨绔样,说:“今晚你当值,还不快去?”   姜冽惊道:“白天也是我当值,为什么晚上还要当值?”   “白天你好好当值了?”   说的是他突然冲上场和独孤飞廉比武,后来还假装手臂受伤,一整日都偷懒的事。   镇国公在一旁看姜冽被训得哑口无言,放下茶杯:“二郎以后该沉稳些,不要做没把握之事。”   “那我不是不想让独孤家压着我们一头吗?”姜冽拿了一片蜜瓜吃起来。   “你要是有大郎的本事,谁能压着你?”镇国公恨铁不成钢,自己这两儿两女真是奇了,大儿子和大女儿是人中龙凤,而二子和小女儿……   哎,不提也罢……   姜冽差点呛住,咳了几声,发现两个小屁孩子爬过来啃他的瓜,三个人顿时闹成一团。   镇国公夫妇无奈地看着他和孩子玩闹,世子夫妇则在一旁摇头笑。   姜玿华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场面。   姜冽在妹妹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立即放下瓜,扶好两个孩子,正色道:“愿愿来了?”   “天还早,与你们说说话。”   唐伽蓝接过两个孩子,让他们乖乖坐在毡子上。   姜冽笑着对姜玿华说道:“白天你那个眼神和念……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夫人用一块蜜瓜堵住了嘴。   “来,吃瓜,吃瓜!”裴夫人笑眯眯给众人手里都递上瓜。   姜玿华觉得二哥太逗了,不过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如今自己进了宫,坐在姐姐的位子上才知道努力上进的重要,若是自己有本事,这段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难熬。   她听灵犀和飞鸾说过姐姐是怎么舌战群臣的,而自己只有小聪明,真到了那种时候,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见做人还是要努力。   便对他说:“二哥快去当值吧。”   姜冽无精打采地吃完瓜,换上军服,在家人鼓励的目光中走出帐篷。刚走出去,就听见家人们开心地谈天论地,他回来掀起帐篷,哭丧着脸:“这不公平!”   裴夫人又给他塞了块瓜,把他的头推出了帐篷,回来若无其事说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唐伽蓝便继续说起两个孩子的趣事来。   姜姝已经三岁多,十分懂事,小手撑住父母的膝盖站起来,模仿弟弟姜朔说话,把一家人逗得开怀大笑。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揉揉眼睛,想要睡了。   姜玿华就起身要离开。   没想到被他们拉住了裙角。   姜姝抬头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奶声奶气问:“姑母,你又要跟着大师云游去了吗?外面哪有家里好?家里有吃的,有好玩的,还有我和弟弟!姑母不要走好不好?”   唐伽蓝尴尬地抱过姜姝,说:“太后见谅,当年姝儿还小,如今不认得太后,将太后当做念念了。”   姜玿华当然不会怪罪,只是替姐姐感到难过,两个孩子根本不记得她这个姑姑的存在。   告别了家人,回到自己帐中,姜玿华由宫人们伺候着睡下,开始分析姐姐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凤仪宫她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唐见渊不至于把姐姐藏起来;太妃们没那个能力;宁王没有动机。   还会是谁呢?   那些朝臣吗?他们在宫外,手能伸得这么长?   想了许久,夜深人静,她饿了,没法继续想下去,决定起床去找些吃的。   灵犀和飞鸾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简单地给自己挽个头发,穿上大袖衫,正要出门,想起什么,退回去,往脸上点了颗泪痣。   走出帐篷,一扭头,和一名蒙面女武士对上了。   啧,怎么忘了外面还有人守着?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认出那是朱雀,板起脸,说:“你去休息吧。”   “朱雀保护太后。”   姜玿华无奈,便给了她一个自己深夜觅食的理由:“初来这里不适应,吃点东西帮助入眠。”   朱雀点点头,跟着她来到尚食局的帐篷。   守夜的宫人们吓一跳,以为太后来突击检查。   姜玿华一本正经道:“别紧张,给我煮碗木耳鸡丝粥。”   她更想亲手烤鹿肉吃,切成一块一块,烤到半熟,和各种酸甜果子一起串在竹签上继续烤,撒上细盐、孜然粉、黑胡椒,简直不要太美味!   不过这么多人在场,还有个赶不走的朱雀,只好将就一下了。   宫人们应下:“太后娘娘稍等。”   姜玿华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看着宫人们忙碌,想起了自己溜到四海酒楼学做菜的时光。   唐见渊负手来到尚食局这边,果然看见烛光大亮,宫人们在忙,姜玿华呆呆坐在小凳上出神。   她在想什么?   唐见渊蹙眉。方才天鹰回来一趟,把监门卫那边的记录抄了过来。他顺便问天鹰:“姜家二小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姜二小姐在外玩乐居多。”   “会情郎?”   “不,学做菜、看戏、看胡人吵架做买卖、爬山、游湖、骑马……”   唐见渊听得不禁弯了弯嘴角,脱口就问:“她一定很招人喜欢?”   “不,贵族们都让孩子离她远点,因为她是草包。”   唐见渊:“……”   天鹰看唐见渊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他派下这个任务的目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陛下是想把镇国公家的子女各个击破,分而化之,这样才能完成他的宏图大志!   真不愧是陛下!真是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啊!   唐见渊走进帐篷。   姜玿华最先发现了他。被他撞见自己跑来尚食局,她顿时惊慌失措,“噌”地站起来,强行定下心神,沉声道:“陛下也睡不着?”   唐见渊认真地看着她的素颜,她装作姜琼华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还有那颗用墨汁点出的泪痣,简直太蠢了。   她本来该是什么样呢?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她还小。 第8章 欺君   当年他才十九岁,还没成为太子,作为先帝和先皇后最钟爱的皇子,他跟随他们去避暑。而一些最亲信的朝臣与家人也跟着去了。   在北上途中,每晚都会借地暂住。   那晚住在鸿业寺,天气闷热。   他还在长个,食量很大。可是父皇给他定下规矩,不能贪口腹之欲,否则就是给人机会暗算自己,所以他吃饭、喝水、一言一行都有定数。   到了半夜,自然是饿得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翻出窗子去厨房找吃的。   寺庙收了皇家的香火钱,到了晚上也不锁厨房,任贵客们拿吃的。他还没赶到门口,就听见两个小姑娘的声音。   “念念,这样不好!要是被人看见会笑我们的!”   唐见渊在菩提树下站定,看见厨房里一对孪生姐妹,看上去十岁出头,活像一对筷子。一个怡然自得地在烧火蒸馒头,另一个却急得直跺脚。他知道那是镇国公家的女儿姜琼华和姜玿华,两人小小年纪就才华横溢,名满帝都。   “姐姐不是饿了吗?”蒸馒头的姜玿华笑眯眯的。   “我不吃了,快回去吧!”姜琼华要往外走。   姜玿华站起来,从脖子上取下小小一只鎏金银锁,说:“你戴上这个,在这里等着馒头,要是被人看见,他们会以为你是我!要笑话就笑话我吧!”   说完,她把锁往姐姐头上戴去。   姜琼华后退一步:“这是祖父留给我们的锁?”   “是啊。我每天戴着,你从来都不戴,现在给你戴上,别人分不出你我来!”   “我不是小孩了,不戴这个!”   “咕噜噜!”突然传来一串奇怪的声音。   是唐见渊闻到了馒头的香味,肚子叫了起来。他尴尬无比。   更尴尬的是姜琼华,发现有外人在,没来得及拿过姜玿华的小锁,直接捂住脸跑走了。   留下姜玿华呆立在那里,然后扭头看见了唐见渊。   唐见渊咳嗽一声,假装自己是来散步的,慢慢往卧房走去。   余光看见小姑娘站在小凳上,在拿蒸好的馒头,不小心还烫了一下,急得用手去捏耳垂。   很快,姜玿华抱了小小一袋馒头往外跑,经过他身边时还不忘说:“馒头还有,快去吃吧!”   唐见渊又咳嗽一声,假装不在意,挺直了背走几步,直到小姑娘跑得不见了人影,才返回去拿馒头,也烫了几下。或许是饿极了的缘故,他觉得馒头格外香。   第二日赶路途中,大家下车休息,一群孩子又见了面。   他以为姜玿华会把他认出来,没想到小姑娘捧着馒头将所有少年都偷偷看了个遍,就是认不出来。最后她认错了人,把馒头递到一个小伙面前问:“要馒头吗?”   小伙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她还笑嘻嘻说:“吃吧,别饿着啊!”   然后小伙没忍心拒绝漂亮的小姑娘,哭丧着脸吃完了她送来的馒头,撑得要翻白眼。   唐见渊在心底松了口气,小姑娘认人有障碍,她姐姐捂着脸没看见自己。所以这件丢人的事,只要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五年时间,沧海桑田,太子大哥去世,自己被封为储君,父皇驾崩,朝臣们因为自己的夺权计划而分为两派。当年在帝都并驾齐驱的孪生姐妹,忽然有了天差地别的名声,一个成了他的母后,一个偶尔进宫见着他,只会小心翼翼地低头行礼。   其实他无暇去回忆与她的那段小得不能再小的过往,却在发现太后变成了姜玿华后,决定双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夺不夺权,该怎么夺,总该有个好的解决办法。   他确认了面前的小姑娘是八月十四进的宫,从那之后每次见着自己,她都怕得不行,或者是装出姜琼华那副威严无比的样子,然后屡屡露出马脚。   这可怜孩子,不该是那样的。   “母后请坐。”他沉声道。   宫人们忙撤走唯一的一张小凳,铺上席子和坐褥、案几,总不能让太后或陛下其中一个坐在小凳上,抬头与另一个说话吧?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两人面对面跪坐下来。   “都退下。”唐见渊对宫人们道,又望向朱雀,“去门外守着。”   朱雀迟疑,与唐见渊对视。   唐见渊逼视着她。   姜玿华不能示弱,挺直了背,哑声道:“朱雀,退下。”   朱雀这才来到门外。   唐见渊想对她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了,好让她不再那么胆战心惊,可觉得不妥。   万一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太后失踪了,尚书令那群人就会像闻到了血的猛兽,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姜玿华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又在想什么对付自己的歪主意,就决定先发制人,发挥自己关心别人的美德:“陛下想不想尝尝最美味的鹿肉做法?”   “太后会做菜?”唐见渊故意问。   姜玿华一惊,扯谎道:“偶然从古书上看的,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说完,起身去忙。   洗了手,将柔荑擦拭干净,生火炉、腌制鹿肉、找果子,这边忙着,还时不时看看砂锅里的鸡丝粥煮好没有。   唐见渊冰冷的表情化开,原来她是这样的。   姜玿华觉得唐见渊在盯着自己,便不敢懈怠,干得更卖力,又保持着姐姐的优雅,花了好长时间才烤好鹿肉,捧到唐见渊面前。   然后又去看鸡丝粥,备了两份碗勺,先舀出一点在自己的碗里,尝尝味道。尚食局宫人做的果然太清淡,她切了点姜末丢进去,出锅前还撒上了葱花,添些香气。   装好两碗粥,一起放置在食案上,端过来,忽然闻到了鹿肉的焦味。   她忙去拿鹿肉,怪自己,非要装作姐姐的样子,把剩下的鹿肉给烤坏了!   等她回来时,看见唐见渊已经在悠然自得地喝鸡丝粥了。   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显然很满意粥的味道。   但是……   那碗,那勺,是自己吃过的那副啊!   姜玿华如五雷轰顶,自己这算不算变相地欺了君?要不要尽快告诉他,及时补救?   不不不,还是别了吧,不能在讨好他的第一步就翻船!   自己不说,有谁能知道?有谁能知道?!   远处一个侍女往这帐篷看了许久,匆忙往自家主人帐篷里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见渊:总感觉……拿错了碗?要不要停止喝粥? 第9章 撑腰   “你说陛下与太后一起留在了帐篷里用膳?你亲眼看见的?”独孤若水不可思议地说。   “虽然不是婢子亲眼看见,可太后带着女武士进去,后来陛下也进去了,之后尚食局的宫人和姜家武士都出来,那帐篷里就只有陛下和太后……”   独孤若水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亲眼所见,怎么能下论断?陛下与太后政见不合,保持着面上的客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单独用膳?”   “那他们……”   “说不定正在争吵,吵得你死我活呢!”独孤若水嘲讽地一笑,可心里还是有些酸涩,这一整日陛下都没有正眼看自己,太后却能与他独处。   如果此时和他独处的是自己该有多好,别说是他与自己争吵,他让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而别人口中正在“吵得你死我活”的两人——   姜玿华饿得厉害,尽管已经放慢了喝粥的速度,可在唐见渊看来仍然是狼吞虎咽。   唐见渊想装作自己看不见,还是忍不住提醒:“母后请慢用。”   姜玿华更加克制,端庄地喝粥,鹿肉串也不要了,拿着竹签吃东西会毁了姐姐的形象。   唐见渊吃不来鹿肉串,用筷子将东西夹下来,品尝几口,确实美味得不行。不过他没有多吃,将她看了两眼,起身道:“母后早些歇息。”便往外走。   姜玿华抬头看见他肩背的比例和臀腿的线条,不禁咽了口口水,“咕咚”一声。   真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如果他不是姜家敌人的话,自己还能多吃两碗粥!   唐见渊听见声音回头,正好捕捉到了她慌忙低下去的目光。   “母后的手艺很好。”他说。   “今日运气好罢了。”姜玿华说,谦虚是她众多的美德之一,所以这种话她拈手就来。   唐见渊没有说话,是,今日运气好,尝到了小姑娘的手艺!他在心里微笑,踱着庄严的步子离去了。   帐篷里只剩姜玿华一人,她让朱雀进来,说:“吃点东西。”   “谢太后,不了。”   “晚上当值多冷,吃些东西,进我帐篷守着。”   朱雀不说话。他是男儿身,怎么能进姑娘家的帐篷。不过他身份的秘密没人知道。   “我命令你,不许饿着。”姜玿华打算逐步发挥她关心他人的良好品质,就算是为了拉拢人心,以防自己万一漏了马脚,这些身边人可以装作视而不见,那就是帮了自己最大的忙。   朱雀犹豫片刻,只好去给自己盛了粥,过来跪下,揭开蒙面的黑布。   姜玿华面无表情,却在心里叹,不愧是姜家的女武士,这么英气好看!   用完了晚膳,两人回到帐篷。   灵犀和飞鸾没有醒。   “进来。”姜玿华用命令的语气对朱雀说。   朱雀跟了进去,拉好帐子,在烛光中看见姜玿华放下了长发。他忙转过身去,面朝帐篷大门,心跳得厉害。   * *   第二日是正式狩猎,先在平原上演武,然后由唐见渊带领各军出发狩猎,追逐声震耳欲聋,天地为之震动。   会武的姑娘家也骑了马去林子边缘狩猎,姜玿华等贵妇就在毯子上看歌舞,闲聊。   不一会儿有孩子闹起来,是先帝最小的一位皇子,静王,还不满四岁。   “我要骑马,我要去打猎!我要去我要去!”静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面红耳赤。   他的母亲徐太妃急得满头大汗,亲自去拉静王。   姜玿华记得这对母子,八月十六日那天,许多太妃都对自己露出轻视之意,只有这徐太妃母子谦恭谨慎,因为徐太妃是宫人出身,带着年幼的孩子在宫中生活,不得不低调忍让。   如今静王闹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幸而昊阳公主狩猎去了,否则肯定要冷嘲热讽一番。   正在徐太妃心慌意乱时,姜玿华开口了:“静王还小,咱们就在这里骑小马好不好啊?你乖乖听话,日后再跟着你皇兄打猎去!”   小孩子很容易被大人的承诺哄住,立刻就不哭了,抽抽搭搭站起来。   姜玿华就让朱雀去表兄崔灏那里要了匹最小的矮马,还让姜姝也过来,两个孩子轮流骑,清脆的笑声让贵妇们心情愉悦起来。   徐太妃很感激太后,以前太后也会对他们母子照拂一二,却冷冰冰的,今天这样真是前所未见。   昊阳公主兴致恹恹地狩猎回来,她本来想骑马冲到姜凌身边去,可他边上围着不少才俊,都是骑马好手,硬是没让她挤进去。现在一回来,就看见小静王和姜凌的女儿玩在一起,顿时火冒三丈。   两个孩子玩累了,唐伽蓝和徐太妃亲自去接他们。   姜姝活泼,拉着小静王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见淏……”小静王说完,没好意思问小姑娘。   “我叫姜姝,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住宫里。”小静王垂头耷脑的,母妃总让他守着宫里的规矩,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姜姝圆嘟嘟的小脸上顿时有些惋惜,说:“这样啊……那,我会想你的!”   唐伽蓝见两个孩子难舍难分,给了小静王一个镂空玉雕玲珑球,小家伙们总算回到了各自坐席上。   昊阳公主狠狠瞪了唐伽蓝一眼,在心底咒骂:“贱人!”顺带把姜玿华和徐太妃母子也骂了进去。   白日相安无事,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了,姜玿华刚准备梳洗,忽然听见尚食局那边有动静。   今天她发现膳食局的帐篷好像离自己这边近了一些,不过没再过去,怕又遇上什么人,尴尬。   而现在尚食局那边显然有人在争吵,接着是小静王的哭声,和徐太妃低声下气的道歉。   “道歉有用吗?小小年纪这样冲撞姐姐,长大还了得?!”昊阳公主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尖利。   徐太妃要被这个晚辈逼哭了,努力捂着静王的嘴,说:“昊阳公主,您不接受我的道歉,您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昊阳公主刻薄地哼了一声。想要你们去死啊!和唐伽蓝有关系的人都该死!   姜玿华正好带人赶到,挡在了徐太妃面前,接着一杯酒泼在了她脸上。   “太后娘娘!”飞鸾立刻上前,用帕子为她擦脸。   姜玿华暴脾气上来,拿起酒壶直接扣在昊阳公主头上,怒道:“你现在这么了得,小时候一定比静王更厉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这章的前一天,作者菌的手机丢惹……从口袋里掉惹出去,立刻回路上去找,找人打电话,关机鸟……   真的是心碎鸟…… 第10章 她的锁   昊阳公主踉跄一步,酒壶掉在地上,她踩上去差点摔着。   昊阳公主的侍女们大惊,手忙脚乱将她扶住,侍卫们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   朱雀握紧了刀柄,好看的眼睛往对面一扫,对方立刻怂了。   “姜琼华!我是长公主!是皇兄的亲妹妹!”   “我是太后!”姜玿华护住了徐太妃母子,手不小心触碰到小静王的脸,滚烫滚烫。   她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向昊阳公主,道:“果然是你更了不得,对孩子都下得了手!”   “那又怎样?!是他先撞了我,还瞪着我不道歉!我打他是让他知礼仪廉耻!”   “啪!”姜玿华一个耳光打过去:“那你知道了吗?”接着目光一冷,“明日起你就闭门思过,抄《心经》百遍!”   “你凭什么!”昊阳公主捂住脸瞪着姜玿华。   “回去!”一声冰冷低沉的声音,是唐见渊来了。他知道姜玿华是好性子,却被逼得动了手,一定是昊阳公主做得太过。   这时独孤太妃带着独孤若水赶了过来,心中把整个姜家都骂了几遍,脸上却带了十足的歉意向姜玿华和徐太妃道歉。   “独孤太妃,昊阳公主身为皇家血脉,言行无状,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姜玿华声音低哑,语调缓慢,十分有气势。   “太后教训得是。”   唐见渊看见姜玿华脸上的痣被擦去了,她们主仆几个却还没察觉,便对众人说道:“散去就寝。”又板着脸摸摸静王的脑袋。   今天他才知道这孩子处境这么可怜,竟任由昊阳公主打骂。   “等等。”姜玿华叫住母子俩,取下自己装在鹅黄色宝相花纹锦囊里的小锁,让灵犀交到孩子手中。   她正色道:“这是母后珍爱之物,就交给静王了。”   徐太妃知道姜玿华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从此以后他们母子不再任人欺负了!   她当即红了眼眶,扶着孩子的手接过锁,亲自帮他戴上。   母子俩道了谢,含泪离去。   唐见渊扭头看向震惊的独孤太妃一家,皱皱眉。   三人知道他不悦,便行礼告退了。   灵犀这才发现姜玿华脸上的痣被擦掉了,忙道:“太后娘娘该就寝了。”   姜玿华伸长脖子挺直背,任由两人扶着她的手,施施然离去。   唐见渊看着她的背影,在心底叫一句“傻瓜”。至于她脸上的痣,方才她背着光,独孤太妃她们应该没有留意到,就算她们想要做什么,自己帮她遮掩就是了。   回到帐篷里,姜玿华知道自己方才掉了痣,大惊失色,抚着胸口道:“要是他们怀疑,我就说今晚是他们花了眼!”   灵犀点头道:“飞鸾,以后我们千万要小心,这些细微之处,陛下很容易发现。”   “嗯!”   姜玿华揉了揉手刚刚打痛的手,低声道:“我刚才是不是失态了?姐姐不会这样吧?”   灵犀笑道:“说不准,这种事娘娘以前从未遇着,如果是娘娘,可能会双倍奉还。”   姜玿华也忍不住笑:“好,以后我就双倍奉还!”   朱雀在帐外听见笑声,自己也不禁笑了。   * *   唐见渊回到帐中,不由自主握起拳,拇指在食指上缓缓摩挲片刻,道:“备些东西,去看静王。”   师奉恩忙准备了许多珍奇玩物,太后先赏了静王一把锁,那陛下过去就得赏更多更好的东西,才不会让帝王丢了脸面。   唐见渊来到徐太妃住处。   她正在亲自给静王敷脸,却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默默垂泪,又不敢给儿子和宫人们看见。   见皇帝亲临,徐太妃惊得让静王给他叩头。   “不用多礼。”唐见渊在宫人搬来的坐褥上坐下,让师奉恩把礼送上来,一件一件,让徐太妃十分不安。   静王虽然挨了打,可太后已经亲自处理了,陛下怎么会有闲暇亲自跑一趟?   礼物安放完毕,唐见渊用眼神示意闲杂人都出去,静静说道:“这锁不错。”   徐太妃忙摘下来,双手递上。   唐见渊看了片刻,拿在手中,与徐太妃闲聊几句,问了静王的日常生活,就离开了帐篷。   静王憋了许久,低声说:“母后给的锁!”被皇兄攥着拿走了!   徐太妃忙让他噤声,安慰道:“陛下拿在手中,忘了还你,日后想起来一定还给你,你不许催促陛下。”   “好……”小家伙怅然若失,有那把锁,就好像那个厉害的母后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他才能开心。   唐见渊回到帐中,看着那锁。   那么小一个,当年怎么没觉得小?   原来是小姑娘长大了。   他把锁放进了腰上挂着的锦囊中。   自己才不是想要小姑娘的东西什么的,而是万一这锁被有心人看见,岂不是等于告诉整个后宫,当今太后是姜玿华?!   自己这是为了天下安定!天下安定!   * *   镇国公府帐篷中,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听完侍卫的禀报,知道太后没事,这才松了拳头。   姜冽说:“要是真打起来,我过去把那个蠢女人踹个屁股开花!”   裴夫人道:“闭嘴吧你!少说两句,小心晚上又说梦话!”   姜冽不可思议地问:“我、会说梦话?母亲唬我呢!”   姜凌温和地笑着,问:“雪娘是谁?”   “啊,那个,外面阳光不错啊哈哈哈!”姜冽抬头挺胸走进了夜色中。   镇国公看着二儿子,觉得此时自己的头一定有别人两个大!   * *   昊阳公主回到帐篷,拉过那个曾被她叫做“琼华”的宫人,一连扇了她几个耳光,直到被独孤太妃拉住,才肯作罢。   独孤太妃让独孤若水和仆婢们都出帐篷去,对昊阳公主道:“你就不能学着沉稳些!打骂自己的宫人有什么用!”   “我有什么办法!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谁让你咽这口气了?你只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惹事,姜琼华那边我想办法!”   “真的?母妃能让她当不成太后?”昊阳公主双眼一亮。   “好了,快歇下。”安置好女儿,她回到自己帐中,坐在榻上出神。   姜琼华这个贱人!   当年自己身为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本以为趁着陛下病重,撺掇几句,他就能将自己立为皇后!   可那小贱人手段了得,居然突然进了宫,压在了自己头顶!   让自己难堪不说,还屡屡打压女儿。   昨日姜家世子又伤了自己的侄儿!   贱人!   独孤太妃在心底骂了个痛快,忽然回忆起方才在尚食局那边的情形来。   总觉得,太后似乎哪里和以前不一样?   说话的语气,神情,似乎还是那样……   难道是……那颗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见渊:虽然她是唐家政敌,可为了天下太平,朕要守住她的秘密!朕真是公私分明的明君!   小静王:骗小孩子东西的坏蛋! 第11章 鞭策她   对了,刚才她突然没了痣!   想到这里,独孤太妃激动得浑身发麻。   那人是姜玿华!怪不得姜家说什么小女儿云游去了!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借口!原来是中秋节前就进了宫来装成太后!   所以中秋那日开始,这位“太后”才那么不对劲!   冒充皇室,这是欺君之罪,可以杀头的!   独孤太妃兴奋极了,想去找兄长显国公说这个重大发现,可仅凭今晚这一眼肯定不足以揭穿她,而且知道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让姜玿华想出办法来掩饰这些破绽。   不如等回到宫中,姜玿华那草包没了镇国公一家在身边,还不是任自己揉捏?   * *   次日清晨,姜玿华用出了后半辈子的全部毅力才没有晚起。   所有人用完早膳,该回程了。   姜玿华还没出帐篷,裴婉又来求见。   “太后娘娘,我真的、不能进宫吗?”裴婉知道姜琼华高贵冷艳难以接近,可这几天她心心念念都是唐见渊,他冷冽的眼神,极偶然的笑,毫无波澜的低沉嗓音,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这就鼓起勇气来求姜玿华。   姜玿华这时候已经说不出唐见渊是王八蛋之类的话了,劝道:“我们与陛下不是一派,陛下选后或纳妃,都不会考虑我们这边的人。”   裴婉沮丧极了,看见远处独孤若水跟着独孤太妃上了马车,更加绝望。   独孤若水远远看着裴婉的神色,心中是得意的。放眼帝都,有哪个适龄贵女能有自己身份尊贵?   这回去宫里小住,她非要让陛下注意到自己不可!   * *   小静王今天起得很早,因为记着姜玿华给的锁被皇兄拿走了,就独自溜去唐见渊帐篷附近转了转。   崔守疆看见了,问:“静王殿下,找陛下有事?”   “没、没事!”说着,静王一溜烟跑了。   唐见渊知道静王肯定是要锁来了,就假装没看见他。那锁他骗到手就没打算还!   静王听见远处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迈起小短腿跑过去。   “唐见淏!”姜姝正被姜凌举着抱向马车,笑得灿烂,一双圆眼睛弯成了月牙。   “无礼,叫静王殿下。”姜凌说。   “静王殿下。”小姑娘笑着改了口。   “你、你会不会进宫来找我玩?”静王扭扭捏捏地问。   “我还小,要父亲母亲带我进宫!等我长大了来找你好不好呀?”   “好吧……”小静王叹了口气,露出些许小孩子气的沧桑,把世子夫妇看笑了。   “殿下快请回,徐太妃该着急了。”姜凌说。   静王转身,呆了一会儿说:“我找不到我的帐篷了。”   姜凌把女儿交给唐伽蓝,亲自陪他去找徐太妃的帐篷。   昊阳公主想跳下马车和姜凌碰个面,被独孤太妃拉住了。   独孤太妃知道女儿的心思,可姜家是独孤家的大敌,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和姜家扯上关系!偏偏女儿执拗,自己暂时劝不得。   很快大队人马都整合完毕,就等着唐见渊和姜玿华出来。   贵妇孩子们坐在马车中,男人骑着马,看见皇帝和太后几乎同时出现,这两个带领帝都政要分庭抗礼的人,此时面无表情,众星捧月般进了各自的马车。   乐队吹响了号角,旌旗飞扬,车队启程了。   姜玿华从衣袖中拿出一卷书,正是崔灏给的《西疆列国志》。   灵犀问:“太后娘娘,这上面是哪国文字啊?”   “火番文,我偷偷地学,别人不知道。”她狡黠地眨眨眼,“你们不知道,火番国的商人在街上吵架可有意思了!”   灵犀无语,怪不得曾经听说二小姐喜欢上街看胡人吵架呢,原来是为了学番话。她低声道:“太后娘娘也偷偷学了番话,不过是梵珈国的。”   姜玿华问:“没外人知道么?”   “没有。不过……二小姐不试着学一学梵珈话么?听太后娘娘说这两国语言相近,应当很容易学。”   姜玿华哭笑不得:“我选择火番语,就是因为梵珈语太难学了!横竖姐姐学番话的事没人知道,我不学也没关系!”   “那琴棋书画……二小姐是不是要好好练练?这可轻视不得,万一被人抓住把柄……”   姜玿华没吱声,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灵犀和飞鸾:“……”   马车来到凤仪宫前,姜玿华依旧睡得香甜,灵犀和飞鸾叫她也不应。   “我把太后抱下来。”朱雀出声了。   两人无奈,总不能让别人看着二小姐一直在马车上呼呼大睡吧?   朱雀刚踏进马车,姜玿华就醒了过来。   “到了啊?”她睡眼惺忪,因为睡饱了,脸色格外白皙,嘴唇红润润的,一脸茫然,柔弱可爱。   “是。”朱雀差点失了神,恭敬地退出去。   回到寝殿,灵犀和飞鸾指挥玉落她们收拾带回来的行装。   玉隐偷偷去偏殿,对一个小宫人道:“去给陛下传话,就说太后娘娘……”   * *   唐见渊觉得姜玿华真令人放不下心,连不是贴身照顾她的玉隐都看出了异常,就更别提那些人精一般的太妃们了。   该鞭策鞭策她了,不过不能被人看出来。   “师奉恩,泡茶。”他支开师奉恩,把书案上的一卷字帖藏进了袖中。   等师奉恩进来后,他问:“魏行之的《春日游》呢?”   魏行之乃当代书画圣手,游玩时随手写的《春日游》是行书精品,被皇家视若珍宝。   宫人们慌了,师奉恩和崔守疆也加入进来一起找,找了个人仰马翻也没找着。   “陛下!容奴婢再找找!”师奉恩哭丧着脸,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不用了,太后师承魏行之,模仿《春日游》出神入化,你去求一幅来。”   师奉恩要哭出来了,陛下这是觉得他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很好吗?太后娘娘那么傲气,说求来就能求来?   唐见渊十分体谅他的苦衷,说:“把狮子国进贡的珊瑚树、火番国的孔雀锦给太后送去。就说朕不急,请太后十日内写好。”   姜玿华小时候也跟随魏行之学过字画,名气还在其姐姜琼华之上,后来偷懒爱玩,就把一身才学都荒废了,今日这样鞭策她,十日内应该能把字练起来吧?   到时候就算被太妃们怀疑她的身份,要为难她却是不能了,她们的书法造诣不怎么高,能糊弄过去。   * *   姜玿华看着亮瞎她眼睛的红珊瑚树和孔雀锦,又看看师奉恩笑成一团的脸。   “陛下说今日不急,十日后想看《春日游》,劳烦太后娘娘了。”   果然是有求于人,才会是这种态度。想当初自己刚进宫时,师奉恩可没有这样的笑。   不过为了和皇帝打好关系,那就应下吧。   “好,那十日后麻烦师公公再跑一趟。”她摆着太后的架子,用低哑的嗓音缓缓说。   “多谢太后娘娘。”   师奉恩的身影走远了,飞鸾脱口说道:“娘娘,您不该应下的,您……”   “我不应,他们会怀疑我,说不定这次就是在试探我。”   飞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团团转:“可是十日时间我们怎么可能写出《春日游》?要不,我们让国公去找魏先生吧?”   “来不及了,先生隐居江南。”   “那怎么办?”飞鸾要晕过去了,“要不然就说娘娘摔伤了手臂?”   “陛下肯定会请两位奉御来给我看手臂,瞒不过的。”   灵犀想了想,道:“娘娘,我们这就开始练字吧。婢子去找太后娘娘练过的字,您用心模仿,十日时间,应该不难……”说完,给飞鸾一个眼神,让她赶紧来磨墨。   “不练,临时抱佛脚,被有心人看见,肯定起疑。”   灵犀和飞鸾:“……那怎么办?”   “淡定。”姜玿华给了她们一个更加淡定的背影,坐在褥子上看起了《西疆列国志》。   灵犀和飞鸾内心:她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这辈子要担这份心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玿华:淡定,天塌下来我顶着。   唐见渊:小不点一个,天塌下来当然是先砸到朕啊。   师奉恩:真没想到陛下的操作这么骚…… 第12章 她要做什么?   两天过去了,也不见姜玿华练字,两名大宫人抱着鸽子,准备往镇国公府传信。   姜玿华捉住她们,说:“别紧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信鸽:“咕咕!”   连沉稳的灵犀都不沉稳了:“太后娘娘,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我们只剩八天时间了……”   姜玿华道:“哦,还有八天,足够陛下把这件事给忘了。”   信鸽:“咕咕!”   “万一陛下忘不了?我们还是给国公和夫人传信,请他们找人写一幅吧?”   姜玿华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谁写?”   “太后娘娘,也就是您。”   “所以你们想犯欺君之罪?”姜玿华看着两个贴身侍女惨兮兮的小脸,勾勾两人的下巴,笑道,“我已经有办法了,这些天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慌!”   “是……”两人觉着,怎么还是没法放下心来呢?   信鸽:“咕咕、咕咕!”   * *   独孤太妃决定了,这几日就动手揭穿姜玿华的身份,同时还要忙着撮合侄女和皇帝。   除掉敌人、巩固自己和独孤家的地位,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愉悦的事了。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帝是个油盐不进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对任何女子多看一眼。   想了许久,她叫来昊阳公主,说:“前些天狮子国进贡了两株珊瑚树,你去向你皇兄讨了来,你一株,若水一株,若水就能去向陛下谢恩了。”   昊阳公主笑道:“母妃英明!”   要东西这种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宫里那些珍奇宝贝,皇兄从来不在意,她开口要,他懒得理她,随口就答应,打发了她,所以外人都以为她很得皇兄喜欢。   她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反正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手就可以了。   她趁唐见渊处理完政事来到九宸殿,就进去求他:“皇兄,我想要狮子国的珊瑚!”   唐见渊让师奉恩陪她去取。   到了库房,却只见一株珊瑚树。   “不是有两株么?怎么只剩一株了?”昊阳公主狐疑地把宫人太监们都看了一遍。   师奉恩道:“陛下向太后娘娘求墨宝,送了一株去凤仪宫。这里还有一株,正好是为公主殿下留的。”   自己要的东西被人分走一半,昊阳公主火气直冒,还没取珊瑚,就带着人往凤仪宫赶。   “师公公,怎么办?”小太监问师奉恩。   “这株先给公主殿下送过去。”   昊阳公主推开了守门的侍卫和宫人,她直接冲进姜玿华寝殿,果然看见云母屏风旁放着一株红艳艳的珊瑚!   而且比库房里那株更大!   “那是皇兄早就答应了给我的!”昊阳公主指着珊瑚大喊。   姜玿华正在吃马蹄冻,一脸不屑地说:“你想要,拿走就是。”   她才不屑和别人抢东西,又不是没见过!   昊阳公主命人过去搬,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真搬回去了,让皇兄知道,肯定怪自己抢她东西,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想了想,弯腰将珊瑚看了又看,说:“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搬坏了可就不好了!”   就带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飞鸾忍不住骂:“昊阳公主年纪不小了,还是这么不知礼节!”   “随她去,天天上蹿下跳的,多滑稽啊!”姜玿华始终没有看昊阳公主一眼,吃得悠然自得,“你们真不吃吗?味道不错啊。”   两名宫人哪有心思吃,还在为她的《春日游》担心呢。   “砰”地一声巨响,接着“哗啦”一声,整株珊瑚树倒下来,摔了个粉碎。   姜玿华扭头看着满地朱红,说:“她又想干什么?”   唐见渊用完晚膳,就听见宫人们在悄悄议论凤仪宫的事,说太后打碎了陛下送过去的红珊瑚,话里话外都有“太后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的意思。   唐见渊把嚼舌根的两个宫人叫过来,问:“太后为何打碎珊瑚?”   “据说是公主殿下去拜访太后娘娘,起了口角。公主殿下离开凤仪宫后,太后娘娘气急,摔碎了珊瑚。”   “师奉恩,把另一株给太后送过去。”   “是。”师奉恩额头又开始冒汗,无比后悔方才把珊瑚送到了昊阳公主那儿。   “还有,把这两个宫人扔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两名宫人大惊,为了昊阳公主给的一点好处,竟断送了前程!   * *   独孤太妃寝殿里,昊阳公主正大笑着讲述自己的机智行为:“母妃,你说我是不是学聪明了?我给姜琼华惹了那么大的事,以后皇兄会更讨厌她了!”   “你这回做得不错。”独孤太妃笑着看小太监们搬珊瑚,说,“这珊瑚先给若水吧,等若水的事成了,对你我都有助益。”   昊阳公主点点头,自己不得皇兄喜爱,只能多靠着舅舅家了,表姐又不是外人,两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珊瑚刚放下,独孤若水被叫了过来,独孤太妃说了自己的打算,见侄女红了脸。   “若水谢过姑母。”独孤若水盈盈行礼。   “好了,快准备准备,去向陛下谢恩。”独孤太妃说着,特地拨了两名擅长梳妆的宫人为她打扮。   独孤若水前脚刚踏出宫门,师奉恩后脚就赶来了:“太妃娘娘,公主殿下,对不住,这株珊瑚陛下另有他用。”   说完,小太监们上前,把珊瑚树搬进了凤仪宫。   独孤太妃母女俩脸都绿了。   好久才回过神来:“快去把若水追回来!”   而平时温柔娴静的独孤若水,此时带着秋羽、秋蝉等丫鬟,像赶着去投胎似地跑到了九宸殿外。   * *   崔守疆往里通报:“陛下,独孤小姐求见。”   “不见。”唐见渊冷冷道,当他闲的,什么人都要见?   “独孤小姐说,陛下把珊瑚赏给了昊阳公主,昊阳公主送给了她。珊瑚珍贵,她已经谢过公主殿下,陛下这边也要亲自道谢。”   九宸殿外,独孤若水捧着精心缝制的香囊,里面是自己费了许多心思配制的香丸,听说男子闻见这香味便会成瘾,久而久之,就离不开送他香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抿起嘴,等待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   很快,崔守疆出来了:“陛下说,独孤小姐不用谢陛下,那珊瑚并没有赏给昊阳公主。独孤小姐请回。”   这个晴天霹雳砸下来,独孤若水差点被劈焦。   “我、我亲眼看见珊瑚被送过来……”   “昊阳公主犯了错,影响陛下求墨宝。”崔守疆贴心地为唐见渊解释,“陛下喜爱魏先生书法,太后娘娘是魏先生门生,答应了为陛下仿一幅魏先生的书法。”   独孤若水摇摇欲坠,书法么?自己也会……改日写一幅讨陛下欢心……   “对了,请独孤小姐给昊阳公主带句话:多抄《心经》有好处,请昊阳公主抄写一百五十遍《心经》,五日内给太后娘娘过目。”   “是……我记下了……”   独孤若水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独孤太妃寝殿。   “怎么样?”独孤太妃期待地长跪起来,笑着问她。这中间虽然出了波折,但还是希望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   独孤若水的话让母女俩知道了什么叫乐极生悲、如丧考妣。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乐吗? 第13章 准备出击   三人好不容易缓过来。   独孤太妃冷笑道:“不知道太后娘娘最近用了什么法子,陛下对她孝顺了不少啊!”   这话让独孤若水听了去,立刻就在她心底酝酿开了。   陛下这真的是孝顺吗?   太后倾国倾城,才艺卓绝,干练刚强,与陛下何其相似!   两人会不会惺惺相惜,暗自生出点什么不一样的情愫来?毕竟太后才十七岁!   独孤若水终于开了窍,和孤独太妃母女俩达成共识——要趁早解决姜玿华!   “昊阳,你先别出门惹事,把《心经》抄完。”   “姜琼华的一百遍,皇兄的一百五十遍,一共二百五!二百五啊!”昊阳公主怒道,“抄到什么时候去!”   “必须要抄,把字写得乱一些。”   昊阳公主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下了。   独孤太妃又交待:“若水,你也不用心急,一切都由姑母来。”   “是,姑母。”经历了刚才的事,她知道了要获得天子青睐有多困难,自己要珍惜羽毛,不可沾染半点污迹,凡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平复下心情,独孤太妃去见了吴太妃。   吴太妃三十岁,仅有的孩子安王才十岁,她家乡偏远,在帝都没有倚靠,唯独孤太妃马首是瞻。   独孤太妃一进门就屏退宫人,开门见山:“你记不记得太后当年为先帝侍药,突发心疾的事?”   “记得。”   这件震动了朝野的事,任谁都不会忘记!   当年才十五岁的姜琼华被封为皇后,尽心尽力侍药。所有的汤药由各级官员尝过后,原本该给太子唐见渊再试一遍。   不过姜琼华提议,太子忙于朝政,不能一日三餐赶来试药,不如由她来试这最后一遍。   照道理汤药已经被这么多人试过,到了姜琼华这里也不会有问题。   可不到一个月,某日姜琼华突然昏死过去,震动宫廷。   先帝以为有人要毒害他,又怀疑这些试药的官员不尽职,动了天大的怒气要抓出人来惩治。   眼看着要血流成河,林奉御匆匆来报,说汤药没有问题,是皇后娘娘有心疾,平日里不显,这一个月来尝了不少药,这才将心疾激了出来,激发她心疾的乃是当归、甘草两味药。   先帝虚惊一场,从此没再让姜琼华试药。   姜琼华差点丢了性命,先帝有愧,于是留下遗诏,说但凡姜琼华身为太后一日,唐见渊便不能对镇国公府动手。   这是一道保命符,可其中的内容着实耐人寻味——不能对镇国公府动手的前提是,姜琼华仍是太后!   那如果她不再是太后了呢?   所以先帝对她的信任,仍是有所保留的。   想到这里,吴太妃道:“独孤太妃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   独孤太妃缓缓道:“我怀疑,她的心疾是假的。”   吴太妃这一惊不小:“独孤太妃的意思是,太后娘娘为了骗取一份保命的遗诏,特地演了那一出?”   “可不是么?你看她这两年哪像有病的样子?”   吴太妃想说,如今皇位已定,太后又没有生出亲王来,她有没有病,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独孤太妃缓缓道:“如果她没病,那便是欺君之罪,我们将她揭发了出来,陛下就能惩治她。太后一倒,陛下便可以对镇国公一派动手。等事情过了,揭发她之人便是一等一的功臣。”   这番话说得吴太妃心动不已。自己从没有能力为安王争取什么,他如今还小,不在乎,可以后呢?   犹豫片刻,便问:“独孤太妃可是有了主意?”   独孤太妃神秘一笑:“她有没有心疾,给她吃当归和甘草不就知道了?”   “万一太后真有心疾,吃出事来……”   “那就多加一些!”独孤太妃的脸不复清纯,反而因为阴笑显得有些扭曲,“让她一次就吃死!”   吴太妃吓得不轻:“太后是我们主上,谋害主上,我们会被……”   “你又犯蠢了,陛下是最希望太后出事的,不过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动手罢了。再说太后出事后,陛下还得借我兄长之力才能铲除镇国公一派。有显国公府护着,陛下能拿害死太后之人怎样?”   吴太妃缓缓定下心神。   “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计策,该怎么办,就不用我说了吧?”独孤太妃看着她,露出甜美得令人作呕的笑。   吴太妃浑身恶寒,原来从独孤太后进门那一刻,自己便逃不掉,只能讨好地低头:“是。”   * *   唐见渊准备就寝,忽然听见崔守疆和师奉恩在外面谈论得兴奋。   接着见两人进来,拿着一卷字。   “恭喜陛下,《春日游》找到了!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丢到陛下的龙袍里去了!”师奉恩见自己说着说着,唐见渊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忙把字递过去。   唐见渊被说成“不长眼的”,还得假装欣喜,微微挑眉道:“甚好。”就躺下了。   师奉恩道:“那太后娘娘那边……过几日还要去取字么?”   他想,真的都找到了,还要太后仿的字迹做什么,陛下八成是不要了。   没想到唐见渊冷冷说:“去。”   师奉恩和崔守疆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崔守疆心直口快,当即问道:“为什么陛下找到了《春日游》,好像不是很高兴?”   师奉恩想了想,说:“陛下是天子,和我们凡人不同,天子岂能轻易表现出喜怒?”   崔守疆觉得有道理极了。   * *   第二日用完早饭,姜玿华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榻上,看着窗外石榴树上的鸟儿唱歌。   宫里衣食住行都好,可远不如外面自由。   她想念四海酒楼的大厨师父们,想念西市操着口音的胡商,还有各种为生计奔波的百姓。   他们活得简单,直来直往,有什么矛盾当场就吵出来了,可不像这些太妃们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好在进宫已经十天,父亲说过一个月内能找到姐姐,也就是说再过二十天自己就能出宫去了。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她又是否喜欢这宫廷。   正烦闷着,听见玉落来报:“太后娘娘,吴太妃前来拜见。”   姜玿华下榻整理一番,就见吴太妃进了门,恭敬地跪坐下来,身后宫人呈上一只紫檀木螺钿食盒。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先帝得了中风,作者菌查了一下,治疗中风的药方中有甘草和当归,这两味药据说对心脏不好。   可能不是很严谨,小可爱们轻拍,作者菌给大家卖个萌,嘤~   * *   小剧场:   唐见渊:为了某个人,朕被说成不长眼的,认了。 第14章 试探   “太后娘娘,这是从我家乡送来的玫瑰鲜花饼,此时吃最合时宜了。您尝一尝?如果不合口味,下回我让他们换别的口味试试。”   灵犀接过食盒,取了两个葡萄纹鎏金盘,将鲜花饼分别盛放好,端给两人。   姜玿华没有立刻吃。   反而是吴太妃在聊些有的没的,还拿了个鲜花饼吃起来,太妃们知道太后戒心重,所以呈上的东西会当她的面先吃,证明食物中没有毒。   聊了一会儿,姜玿华终于开动了,因为姐姐从不贪吃,她只吃了一个就没继续。   吴太妃心中暗喜,一个就够了,有病的发病,没病的露馅!   吴太妃聊起了别的。   姜玿华有些不喜,自己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她也显然找不出好说的了,为什么还不走?   正要赶人,又来了三个太妃,说是听说吴太妃把鲜花饼献给了太后娘娘,大家来沾沾光,尝上一尝。   接着几人说起教坊又排了什么舞,外面佛寺何时要办讲经大会,天南地北,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越说越忘我。   姜玿华头疼不已,芝麻大点的小事就让她们这么激动,她们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怪可怜的。   大半个时辰过去,几位太妃似乎才回过神来,忙道:“太后娘娘,我们失礼了。”   姜玿华差点听睡着了,点点头道:“都散了吧。”   太妃们一起离开了凤仪宫。   吴太妃笑道:“各位太妃,鲜花饼味道如何?”   “不错!”大家礼貌性地赞扬。   “是不错,太后娘娘也喜欢,方才吃了几个呢!”   吴太妃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宫人匆匆忙忙跑来,脸色惨白:“太妃娘娘,不好了!食盒、食盒拿错了!”   吴太妃假装震惊道:“什么食盒拿错了?”   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方才给太后娘娘的食盒,是为苏夫人准备的!”   苏夫人是吴太妃的乳母,怕吴太妃思念家乡,所以她跟着进了宫。   “不好!”吴太妃身子晃了晃,后退一步,“苏夫人有中风之兆,我往她的鲜花饼中加了几味药,不让她尝出来!你们怎么能拿错!太后娘娘有心疾,吃不得当归和甘草!你们、你们!”   说着,吴太妃双手颤抖,扇了那小宫人一个耳光。   其余太妃震惊之余,慢慢平静下来,劝道:“可方才太后娘娘并没有异样,或许没拿错呢?”   小宫人跪在地上,哭着奉上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太后娘娘”。吴太妃身旁的宫人忙查看了手中食盒,果然写着“苏夫人”。   “完了……”吴太妃踉跄一步,差点晕倒。   林太妃道:“别慌,太后娘娘吃下东西这么久都没事,可见不会有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马上传来太后薨逝的消息!   “别急!”又有一名太妃道,“鲜花饼已经被我们吃完了,凤仪宫里没有证据!”   这么说着,几人慌慌张张走了,正好遇上独孤太妃的侍女来请她们。   她们来到独孤太妃处,说起了方才的事。   独孤太妃沉默片刻,恍然大悟般:“这说明太后娘娘根本就没有心疾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太妃都不淡定了。   没有心疾?太后娘娘欺君!   独孤太妃让大家噤声:“这件事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得外传。”   “那就这么算了?独孤太妃,当年皇后之位本该是您的……”林太妃说。   “先帝已经驾崩,这后位不后位的,早就没有意思了。”独孤太妃言不由衷地说,“我在意的,是她欺骗了先帝!”   众人明白了,独孤太妃的意思是,这件事她不会善罢甘休!   独孤太妃看着众人的神色,便向吴太妃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这件事她办得不错,能想到找别的太妃作为人证,亲眼见证这件事,先在她们心中埋下“太后没有心疾”的种子,那么自己日后揭发这位太后是假的,这些太妃都会成为帮手!   只不过光有今天的事,还不足以证明她的冒牌身份,要想让火烧得更旺,就得多堆些柴火!   * *   这一连三天,唐见渊都盼着姜玿华能上进些,开始练练字画,再把琴技和棋艺给补一补,到时候就不怕太妃们考验了,自己虽然想护着她,可是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她边上,也不能随意限制太妃们出门找她。   当他听到玉隐送来的消息后,他急得眼冒金星。   她根本没练字!   她自暴自弃了?   他把心一横,先不去想这些,让师奉恩把在殿外等着的几位官员带进来,商议政事。   这些官员不知是懒散惯了还是怎么,遇到大事就争论不下,唐见渊点拨了几句,他们才柳暗花明,欢欢喜喜去办事了。   * *   又过了两日,姜玿华喜欢上了去太液池游玩,秋高气爽的,动一动,精神多了,就不会成日犯困。   为了打发时间,她没有坐马车,带着灵犀、飞鸾和朱雀、青鸟两名女武士,慢悠悠往太液池走去。   经过飞来亭时,听见女子交谈的声音。   “我不敌太妃娘娘。”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姜玿华想不起来这是谁。   “哪里,明明是宇文宫师谦让了,方才我有所不敌,找了吴太妃作为帮手,不如宇文宫师也找一名帮手?以二敌二才公平。”说话的是林太妃。   而那年轻女子,就是林太妃口中的宇文宫师。在后宫担任女官,教导后妃、公主们才学,便称为“宫师”。   姜玿华知道,这位宇文宫师乃是当今围棋国手宇文让的孙女,宇文瑾。   而自己和姐姐的棋艺,就是由宇文让亲自传授的。   她转身要走,被太妃们叫住了:“你说巧不巧,正说着给宇文宫师找一位帮手,帮手就来了!太后娘娘!”   灵犀和飞鸾悲伤地对视一眼,今日这情况,要是太后娘娘,当然不把林太妃、吴太妃放在眼里,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二小姐,光一个林太妃就够她受的了!   “娘娘,别去!”飞鸾低声道。   没想到吴太妃亲自下了亭子过来请她:“太后娘娘,难得今日相见,不妨来与我们下下棋?宇文宫师方才一直念着您呢。”   姜玿华看她笑得有礼,心里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定是受了人撺掇,故意拉上宇文瑾在自己游玩的路上下棋,想要试探自己的棋艺!   横竖走不了,她便转身,看见亭子上众人都长跪着向她行礼。   她面无表情地受了众人的礼,便往亭子走去。   飞鸾看向灵犀,用嘴型问:“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都看到这里了,收藏一个好不好呀?爱你们,比心心~~   作者菌专栏还有几个欢脱的预收文,大家要去看一看吗?看了不吃亏不上当哟~ 第15章 狗粮碗解围   灵犀回她:“快去找世子!”   镇国公府早就给她们传过信,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找姜凌解围!   而姜凌有意把自己安排在后宫当值,以便随时救场,在外人看来,他兢兢业业,似乎对皇家十分忠诚,还吃苦耐劳,从来不摆世子的架子。   飞鸾忙大叫一声肚子痛,便急匆匆跑了。   留下灵犀心惊胆战地陪着姜玿华一步步走上台阶。   同样为姜玿华担心的还有朱雀,朱雀知道她的身份,为她能不能渡过这次考验而忧心。   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打晕某个太妃,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场棋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这里武功高强的还有青鸟,自己出手打太妃,青鸟肯定能察觉到,她就会对自己打太妃的目的起疑,毕竟她不知道这位太后已经换了人、没法与太妃们下棋!   想到这里,朱雀做了个决定——现在先打晕青鸟,以便等会儿打太妃!   他忽然往青鸟身边看过去,假装有不明敌人接近。   青鸟警觉,也看了过去,一个不注意,背上被人一点,直接晕了过去。   亭子里众人还在惊艳于姜玿华的美貌,虽然看了这么多次,不过每次见到,还是会忍不住羡慕嫉妒一番。   忽然看见青鸟倒下,朱雀若无其事地把她扶到亭子边坐下。   灵犀忙借题发挥:“太后娘娘,青鸟晕了,我们赶紧带她回去看看!”   姜玿华刚扭头去看,林太妃便笑道:“快把这位武士带下去找大夫!”   机会难得,她可不会让太后就这样溜走!她得了独孤太妃的提点,也开始怀疑这太后是冒牌货!   于是不顾灵犀阻拦,让两位侍卫径自将青鸟扛了下去。   朱雀和灵犀:这吃饱了撑的林太妃!   宇文瑾见了姜玿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见过太后娘娘。祖父总是想起太后娘娘,说我若是有太后娘娘这般高超的棋艺就好了!”   听得灵犀冷汗涟涟,看一眼姜玿华,她面无表情,大概是吓懵了。   灵犀想,要是二小姐晕过去也好啊,可她偏不晕……这可怎么办呢。   * *   飞鸾什么也不顾,一路飞奔,逮着羽林卫就问:“你们大将军呢?”   士兵们给她指路。   不知不觉就往议政殿跑去。   议政殿是唐见渊见最亲近臣子的小宫殿,君臣坐一起议事很方便。今日休沐,他确实在这里,见的正是姜凌。   两人聊的自然是交出兵权一事,不过话不投机,姜凌很快就离开,继续执勤去了。   唐见渊闲着没事,想去后宫看看姜玿华,正好看见飞鸾疯了一样跑过去追姜凌。   他微微皱眉,师奉恩就帮他把人叫住了。   师奉恩问:“飞鸾姑娘,何事这么着急?”   飞鸾停下脚步,来不及行礼,道:“太后娘娘想念兄长,特命婢子去找世子。陛下,婢子失礼了!”   “太后在何处?”唐见渊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亲口问。   “飞来亭!”飞鸾说着,跑得不见了踪影。   唐见渊二话不说往飞来亭赶。   等他赶到时,正好看见姜玿华在棋盘前缓缓跪坐下来,仪态万千,美艳不可方物。   灵犀在一旁没话找话,想拖慢她的动作。   而她从大袖中伸出素手,捏了颗黑子,一动不动。   白的白,黑的黑,越发勾人心魄。   “太后娘娘,请。”林太妃眼含笑意,心跳加快。   快了,你的狐狸尾巴,就要藏不住了吧?   这话刚说完,朱雀右手腕一动,一颗小石子击在林太妃肩上,林太妃晕了过去!   “太妃娘娘!”侍女们大惊。   “我来!”吴太妃过来,替上了林太妃,笑着对上姜玿华的眼睛。   姜玿华冷冷看着她,笑道:“太妃们真是爱棋如命,前仆后继啊!”   “能与太后娘娘对弈,是我们三生有幸!”吴太妃笑。   所有人各怀心思,只有不知情的宇文瑾静静地看着棋盘,等待祖父这位最得意的门生落子。   唐见渊见不得姜玿华被她们逼迫,什么也顾不得,一低头,看见一只蝴蝶犬正在路边“呜呜”地吃着犬粮。   接着师奉恩和崔守疆看见了令他们几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他们无比高贵冷艳的皇帝陛下!   忽然弯下腰!   快速抄起了犬粮碗!   往亭子里抛了过去!   抛了过去!   了过去!   过去!   去!   这是什么骚操作啊啊啊啊啊啊!他们高冷完美的陛下啊!   犬粮碗从姜玿华和吴太妃面前飞过,“咚”地落在了亭子后的树林里。   几乎是在同时,蝴蝶犬飞窜出去,跳上棋盘,没入了树林中,“嗷呜嗷呜”欢快地吃了起来。   唐见渊拔腿就走,像干了坏事的孩子,没让任何人看见自己。   “陛下,您方才、为何那样?”崔守疆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问。   唐见渊冷冷:“狗挡道。”   崔守疆看了一眼能同时过两辆马车的道路:“路、路那么宽!”   唐见渊冷漠地瞥他。   师奉恩忙笑道:“陛下,奴婢这就找针把崔护卫的嘴缝上!”说完,拿了几块帕子给唐见渊擦手,陛下爱洁成癖,扔狗碗的举动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而飞来亭中,姜玿华一脸惋惜地看着残局,摇头道:“真是天公不作美。”便把棋子放下,含笑起身。   所有人都不知道犬粮碗是被谁扔过来的,只能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太妃们不甘,宇文瑾惋惜,灵犀和朱雀都庆幸。   朱雀想,为了这姑娘,自己可以把在场所有太妃都打晕过去!   “太后娘娘,宇文瑾能否请您赏光,日后邀您对弈几局?”宇文瑾对着姜玿华的背影,问得诚恳。   姜玿华袅袅娜娜向着灵犀伸出手,让她将自己扶住,说:“可以。”   她下了亭子,气得吴太妃脸色涨红。   灵犀偷偷看姜玿华,二小姐一定是被吓乱了,怎么又给自己揽事了?陛下要的《春日游》都还没着落呢!   姜凌终于赶来,看见亭子上乱落的棋子,以为是妹妹知道不敌,所以故意把棋局搅乱了。他支开仆婢们,轻声问:“可有露出马脚?”   “没有,还没下呢。”姜玿华一脸无所谓地说。   “你发脾气搅乱了棋局?”   “是狗干的!大哥不要冤枉我!”姜玿华狡黠地眨了眨眼,这双凤眼生在姜琼华脸上是威严不可侵犯,在她脸上是美艳,是灵动。   姜凌以为她在扯谎,接着就听见一只蝴蝶犬叼着个犬粮碗跑出来,踩了棋盘一脚,“汪汪”叫着跑下了亭子。   “涣涣!”吴太妃气恼不已,带人去追坏了自己好事的爱犬。   姜凌这才信了妹妹的话。   姜玿华笑道:“以后大哥不用为了这种小事特地赶过来,你值守要紧。”   “我该好好守着你!”   “没关系,她们能吃了我吗?”   “以后离她们远一些,有事就给我传信!”   “好。”   兄妹俩分道扬镳。   飞鸾终于赶了上来。   而青鸟在被扛下去的途中醒了,猛地跳起来,一拳一个把两名侍卫打趴下了。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打的不是刺客,她说:“对不住,对不住……”就匆忙找姜玿华去了。   这边姜玿华满心平静,安慰两名宫人:“淡定,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两人瘪瘪嘴,这些坎也太刺激了啊,让她们怎么淡定啊!   姜玿华拍拍她们的肩,指向远方,好让她们开心一些。   她们看见陛下正在……   作者有话要说:  唐见渊:心里苦…… 第16章 追上她   远远地,她们看见方才那只蝴蝶犬绕着唐见渊跑个不停,唐见渊往路边一闪,小毛团“嗷呜”一声过去,两只前爪死死抓住他的龙袍不放。   唐见渊爱洁成癖,顿时身躯一震,又不敢去碰蝴蝶犬,只能皱眉站着。   师奉恩和崔守疆等人连忙去赶蝴蝶犬,一堆人乱成一团。   吴太妃急急赶过去,把爱犬从唐见渊身上扒了下来,道个歉就离去了。   姜玿华觉得好笑,那狗活像在找吃的,难道是他抢了狗粮不成?   她慢慢走过去,他还是不走开,两人碰上了面。   唐见渊缓缓扭头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就像看着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操碎了心,她呢还在傻乐。   姜玿华被他看得奇怪,忽然想起方才那犬粮碗来得莫名其妙,这才明白是他扔来的,手上沾了犬粮的气味,所以蝴蝶犬缠着他。   不过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搅了这局棋,便问:“陛下为何扔……”   “朕找母后有事。”唐见渊早就给自己扔犬粮碗找好了理由。   “何事?”姜玿华问。   她身后灵犀、飞鸾、朱雀又是暗暗心惊。青鸟终于赶到,老老实实负责守卫。   “劳烦母后为朕题一扇屏风,放在议政殿,警醒前来议政的官员。”   “好。”姜玿华淡淡应下。   试探,试探,没完没了的试探。当自己怕了这些人不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总有办法能渡过去。   飞鸾有些头晕,灵犀也头痛,又是一件棘手的事啊!   唐见渊看了姜玿华一眼,以为她该慌乱焦急,然后立刻回去苦练书法。   结果姜玿华毫无反应,依旧带着人往太液池赶去!   他忍不住握拳。   这个小瓜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   “母后!”   “嗯?”姜玿华转过身看他,目光澄澈。   秋日阳光洒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柔软而饱满。   几根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随风轻轻晃啊晃。   晃到唐见渊心里去,轻轻挠个不停。   他生来尊贵,虽不是第一任太子,却一直以储君规格教养。   所以这颗心早已硬得不能再硬。   此时却在她的几根发丝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软成一片。   姜玿华见他不说话,便没有追问,自顾自走了。   唐见渊咳了一声,掩过方才出神的尴尬,再次叫住她。   姜玿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心想:这人什么癖好?把人叫住又不说话很好玩么?   “母后把《春日游》写好了吗?”唐见渊严肃地问。   “十日之约才过半,请陛下耐心等待。”姜玿华说完,游湖去了。   唐见渊一言不发。   师奉恩不是很理解陛下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太后娘娘写《春日游》。问题都写在脸上了,就是不敢问。   唐见渊看见了,没好气地解释:“她休想白拿东西不做事。”   师奉恩点头表示懂了,那两株珊瑚不是白送的。   陛下对太后娘娘真的是很严格了,这一看就是标准的对敌方式!优秀优秀!陛下真优秀!   “去游湖。”唐见渊说。   师奉恩与崔守疆对视一眼——盯得这么紧,陛下一定是打算再次动手了?   太液池上一大一小两艘画舫开动了,带起粼粼水波,一派悠闲风光。   姜玿华坐的这艘画舫小巧,她跪坐在船头的玉席上,看着湖心岛上番邦进贡的珍奇异兽,怡然自得地喝着葡萄汁。   她让女武士退下,只留灵犀和飞鸾在身边伺候,出了会儿神,忽然说:“后宫里的人,就像那岛上的野兽,进来了,就要被关上一辈子,一个个都发了疯。”   灵犀安慰道:“二小姐不要伤感,国公一定很快能把太后娘娘找回来的。”   “可是姐姐就该在宫里吗?”她鼻子一酸,当年姐姐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不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二小姐,太后娘娘是自愿的。”飞鸾劝解道。   姜玿华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感慨过一番,事情就过去了,自己就是再心碎,也于事无补。   不一会儿唐见渊就见她脸上又带了笑。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   明白了!他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才学荒废,却不忙着抱佛脚!   一定是姜琼华要回来了!   十日之约只剩下五天!五天内,她就要走了!所以她才根本不害怕!她乐得很!   唐见渊不知怎么,心头隐隐有火在烧。   “追上去!”他让师奉恩去给船夫传令。   转弯处,姜玿华扭头看见唐见渊站在一艘巨大画舫上,板着脸往这边追来,以为他又要来为难,便也让船夫加快速度。   “追!”唐见渊再次下令。   大画舫越追越快,最后把小画舫逼到了岛上,却停不住,径直撞了上去。   姜玿华差点飞出去,幸亏朱雀早就发现异常,赶到船头,将她扑倒在甲板上。   两人滑出去好远,姜玿华看着岛上野兽们眼放绿光。   要死了要死了!要被它们吃了!早知道上回死在皇陵算了!   吓昏过去前腰上一紧,朱雀及时止住了滑动,飞速把她抱起来。   画舫前后都撞破了,进了水,快速下沉。往前是养在岛上的猛兽,往后是浩荡湖水,众人进退不得。   唐见渊没想到自己的船直接把对方撞沉了,命令船夫赶紧把船靠过去,将他们接过来。   一阵忙乱过后,朱雀终于抱着姜玿华跳上了唐见渊的画舫,他看了唐见渊一眼。   终有一天,新仇旧账一起算!可这时候不能动手,因为会连累了她。   唐见渊回他一个更犀利的眼神。   姜玿华被放在榻上,等她醒来时,看见灵犀和飞鸾惊喜的脸,知道自己没死。   而唐见渊站在船头,颀长健硕的身影被夕阳照着。   她觉得他又没那么顺眼了,用这么笨拙的办法杀自己,简直是侮辱姐姐的智商!   “太后娘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飞鸾忍不住擦眼泪。   姜玿华对着唐见渊的背影沉沉说道:“我有先帝庇佑!”   不过再被吓几次,自己差不多可以死了。   唐见渊没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撞沉她的船,毕竟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愚蠢。   她要误会,那就误会着吧。   可是她不肯练字的事,仍让然他有些气,便不禁说:“瓜子。”   姜玿华一怔,脱口对着他的背影骂回去:“你才瓜子!”   师奉恩赶过来的时候,听见太后娘娘在骂陛下,可陛下似乎在笑?该不会是自己眼花了吧?   画舫回到岸上。   太妃们早就看见姜玿华的船被撞沉,原本欢欣雀跃,以为皇帝终于把太后杀了,可看见姜玿华施施然下来,众人大失所望。   看来皇帝还是顾忌先帝的那份遗诏!   那么,当他知道此太后不是彼太后,她正在欺君呢?   到时候整个姜家都会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事马上要来惹!搓手手!   在看的小可爱们留个言呗,让作者菌眼熟一下你们呀~   * *   小剧场:   姜玿华:说我是瓜子?你才是瓜子!你全家瓜子!吃饱了撑的拿船撞我?   唐见渊:真的是误会……没想撞你……好委屈。 第17章 好戏上演   姜凌听说了太液池的事,不过照他分析,这完全是一场意外。可太妃们拉着姜玿华下棋的那场惊险,他还是与父母禀报了。   裴夫人听完后忧心不已,用帕子不断地按眼角,对镇国公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念念接回来?”   “我尽力。”镇国公沉沉说道,“别担心,念念那么机灵,一定能化险为夷。大郎。”   “在!”   “念念那边你看紧些,如果扛不住,飞鸽传信,我们立刻进宫去!”   “是!”   这两年来,家里时刻备着最精良的马车,让家将们枕戈待旦,以便随时进宫解救女儿。   * *   为了赔礼,唐见渊亲自把姜玿华送回到凤仪宫,之后让师奉恩送了些礼过来,表示歉意。   “每次都这样,先想办法弄死我!再来赔礼迷惑我!下次再想办法弄死我!呵呵,我不上   当!”姜玿华气得多吃了两碗饭,又让膳房做了一大碗桂花牛乳冻吃下才解气。   大部分太妃也是这么想的,今天陛下没能淹死太后,赔了礼,做得周全,方便下次动手。   只有独孤太妃例外,她和独孤若水一致认为两人之间不简单。而且飞来亭下棋一事失败了,让她们好生气闷。   独孤若水坐不住了,带上自己这两天仿的《春日游》,又匆匆去九宸殿。   她本来以为唐见渊听见消息应该很惊喜才是,没想到崔守疆出来说:“独孤小姐请回吧,天黑了注意安全。”   独孤若水永不言弃,说:“我与陛下一样,十分痴迷《春日游》。这份《春日游》是我照着仿品写就,终究有所欠缺。陛下见过魏先生真品,我想烦请陛下指点一二,否则寝食难安。”   崔守疆进去传达,不一会儿出来,对她点点头。   独孤若水眼前一亮,对男人,果然要投其所好么?   小心翼翼进了九宸殿,殿内深沉壮阔,富丽堂皇,灯火灿烂,都不及手持书卷垂眸看书的年轻帝王。   高眉骨,深眼睛,鼻如刀削,嘴唇紧抿,下颚线条利落流畅,勾出极具男性魅力的下巴,既不尖锐,也不粗笨,尽显高贵。   独孤若水几乎忘了呼吸,来到他的案几前,缓缓跪下,呈上《春日游》:“独孤若水,见过陛下。”   唐见渊几乎没有动,师奉恩却看出他的意思,忙上前来捧过字,在案几上展开。   唐见渊只瞥了一眼,淡淡道:“毫无生气。”   独孤若水如沐春风,恭敬说道:“陛下说得是,若水的造诣远不如魏先生百之一二,日后若水一定勤加练习。”   唐见渊没答她,这回让她进来,是想打击打击她,好让她别三番四次地往这里跑,没想到她还来劲了哼?   他继续看书。   殿内静默许久,独孤若水尴尬,只得告退,回到独孤太妃寝殿。   独孤太妃笑着问:“怎么样?去了那么久,聊了什么?”   独孤若水忍着委屈,说:“陛下指点了我的字,说与魏先生还差一些。”   “那不错。”独孤太妃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过姑母,我总觉得陛下对太后特别不一样……”说着,独孤若水红了眼眶。   “别急,快了,很快了……”独孤太妃带上侄女,去看正在气呼呼奋笔疾书的昊阳公主。   只见地上胡乱铺着数不清的纸,上面全是她狗爬一般的字,让人看着头大。   “母妃,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写成这样,姜琼华就能滚出宫去?”   独孤踢飞把自己的计划缓缓道来:“后天我们把你的字送过去,太后必定会不满,到时你诚心拜她为师,求她指点,并让她当场写一副字帖给你临摹。”   “我、拜她、为师?”昊阳公主很不服气。   “你想不想赶她出宫去?”   “想!”昊阳公主咬咬牙。   * *   两日后,灵犀和飞鸾还在孜孜不倦地提醒姜玿华《春日游》与屏风。   姜玿华说:“知道啦,你们啊,和老太太似地唠叨。”   两人十分不安,更让她们烦躁的是,林太妃、吴太妃等人像赶集似地一个个都来到了凤仪宫,连一心向佛的郑太妃都被她们拉了过来。   “要出大事!”灵犀说着,让飞鸾去找姜凌。   这回没上次那么幸运,昨晚右羽林卫怀疑有人想翻墙进皇宫偷盗,此时独孤飞廉正拉着姜凌商议夜晚守卫的事。   飞鸾没找到人,无功而返。   等她回去的时候,独孤太妃母女俩也赶到了,还带上了独孤若水。   姜玿华冷冷看着太妃们为她们三人让位,独孤太妃就在自己最下首处跪坐下来。   昊阳公主有些不情愿地捧着厚厚一沓纸,亲自放在姜玿华的案几上:“母后请过目,一共是二百五十份《心经》。”   姜玿华瞥了一眼,二百五?敢情是唐见渊也罚了昊阳公主,不过这字真是不敢恭维。   写成这样还敢呈上来,显然是挖坑让自己跳呢!   怪不得今天人来得特别齐整!   便一言不发,自顾自悠悠喝茶,看她们又要出什么烂招。   灵犀和飞鸾偷偷在她身后眉来眼去,想找人救场,可宫里除了世子还能有谁?二公子或许今日也当值,可他不靠谱。最后两人决定去放信鸽。   正准备偷偷下去,独孤太妃笑着说:“请灵犀姑娘和飞鸾姑娘清点清点?”   飞鸾是个急性子,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把独孤太妃的嘴撕烂了。   姜玿华给她们一个眼神,让她们照办。   她从容庄严,丝毫没有惧怕,这眼神让两人的心稍稍定了定。   两人清点起来。   吴太妃掩嘴打趣道:“昊阳,你练了这么多年的字,怎么不见长进?”   “还不是师父们教得不够用心?我听说开蒙的第一字是最重要的,可是宫师们都糊弄我!”   姜玿华抬起眼皮瞥她一眼,说:“是你飞扬跋扈,把宫师们气跑了吧?”   昊阳公主差点气翻。   独孤太妃拉了她一把,赔笑道:“昊阳不懂礼数,是我这个做母妃的疏忽。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今我正想好好教习昊阳,日后好为皇家争脸面。”   “皇家自有脸面,用不着公主们来争。”姜玿华放下茶杯,看着独孤太妃。这些日子她没少学习姐姐的言行,学得一日比一日像。   独孤太妃的笑容僵了僵,把气生生憋住,继续笑道:“太后娘娘说得是。但求昊阳不给皇家丢人罢了。所以我就想着,该尽早给昊阳找一名书法师父,好好教习,能补一点是一点。”   “难得昊阳能有这份上进心,那你们找去吧,看中了谁,我把人派过去。”姜玿华缓缓靠在螺钿凭几上,端的是雍容华贵,凛然不可侵犯。   独孤太妃犯愁道:“宫师中字写得好的,怕是没人敢教昊阳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由太后娘娘亲自教导昊阳最为稳妥,还能教昊阳礼节,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果然来了!姜玿华看她一眼。   独孤太妃的愁容下是冷笑,她直直看着姜玿华,想把她的窘态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大戏要开始啦! 第18章 她们卑微   灵犀和飞鸾心思根本就不在数纸张上,竖着耳朵听,此时听见这话,都是手一抖,偷偷看姜玿华。   她们这样逼二小姐,还有完没完啦?这一个个的,就差直接喊“我们知道你不是太后”了!   姜玿华冷冷一笑,对独孤太妃的话不予回应。   太妃们私下交换了眼神,她果然不敢!   独孤太妃继续进攻,低声下气,含着泪:“以往昊阳屡次冲撞太后,是昊阳的不是,我每次都会狠狠将她训斥一番!今日来见太后,昊阳正是要洗心革面,请太后垂爱,教导教导昊阳吧!”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拉过女儿,按着她给姜玿华磕头。   昊阳纵是有百般不愿意,可为了计划,咬着牙缓缓低头,把额头磕在了席子上。   太妃们都露出怜悯之色,望向姜玿华:“太后娘娘,这……”   独孤若水见长辈在行礼,自己也谨慎地长跪而起,低着头,极尽谦恭之色。   姜玿华觉得挺好玩的,这些太妃公主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不如就将她们逗弄一番。   于是说道:“独孤太妃不必如此。当年您是贵妃,我进宫比您晚上许多,算是您的后辈。”   “不敢。”独孤太妃谦逊说道。可姜玿华说的俱是实话,把她气得要吐血。   “照年龄看,在座的太妃们都比我年长,独孤太妃是能当我母亲的年纪,怎能对我行如此大礼?”   又是一刀狠狠扎在太妃们心上。   这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后娘娘,我不敢当。”独孤太妃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这句话,幸而低着头,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神情。   暂且忍着这口气,等把她从太后之位上拉下来,再双倍奉还,将她狠狠践踏!   “昊阳公主是先帝血脉,金枝玉叶,我不敢教习,万一磕着碰着伤了她,我无脸见先帝。”   独孤太妃恭敬说道:“不,若论尊贵,太后娘娘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独孤太妃出身名门,您何等尊贵。”姜玿华说。   “不不不,显国公府哪能与镇国公府相提并论?镇国公府是几百年的世家,我独孤家跻身名门不过是我这一辈的事。”   独孤太妃这一串连环马屁,拍得姜玿华通体舒泰,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姜玿华内心:那你还敢来以卵击石?   独孤太妃见她很受用,继续道:“话说回来,若是您都不愿教习昊阳,昊阳这辈子就完了!请太后娘娘垂怜!”说着,独孤太妃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副为了独女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   昊阳公主见母亲这样求人家,忙摆出浪子回头的神色,哭道:“请母后原谅昊阳!昊阳不奢望母后能教习昊阳,只求母后墨宝一幅,昊阳回去一定努力学字!只要母后答应了昊阳,以后您让我往东,我一定不敢往西!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我、我……”   昊阳公主读书不多,说了几句就词穷了。   太妃们都是不忍,忙跟着请求:“太后娘娘,昊阳既然收了心,您就发发慈悲,帮她一把吧?”   “不发。”姜玿华淡淡说道,冷酷,是姐姐的最大特点,她今天就要将它发扬光大!   “太后娘娘,您师从魏先生,写一幅正楷字帖,当是再简单不过了。若是我们有您十分之一的造诣,就不劳您动手了。”林太妃说得诚恳极了。   “不写。”   “太后娘娘,您不愿写,可是有何原因?莫非您……”   “朕来写!”一声深沉有力的男音打破了满殿悲戚,唐见渊大步走了进来,看向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昊阳公主,“没出息!”   姜玿华不解地看着唐见渊,他怎么来了?帮自己解开这所谓的“围”,然后跳进他的陷阱,由他亲手来解决自己?   师奉恩和崔守疆也是这么想的,如何对付太后,陛下有他的打算,容不得这些后宫女人动手!   唐见渊对上姜玿华水灵的凤眼,真想让她一边玩儿去,省得在这里被人围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板着脸走向她的案几,在她身边跪坐下来。   姜玿华往一旁挪了挪,怕他暗算自己。   灵犀和飞鸾赶紧去磨墨!   独孤太妃慌忙道:“陛下不可!您是天子,应当以国事为重,怎么能把精力花在后宫小事上?再说昊阳若是用您的字帖,日后有不懂,仍需向您请教,耽误了陛下的政事,昊阳担当不起!”   唐见渊不理她,眼看墨汁快要磨好了,自顾自卷袖子。   姜玿华往一旁靠了靠,心想等过了这一关,太妃们走了,自己要面对的是更可怕的唐见渊,就开始在心底琢磨他一会儿会怎么对付自己。   她出着神,唐见渊拿起紫毫笔。   正要落笔,突然听见吴太妃大喊一声:“陛下,我有事要报!”   唐见渊放下笔,殿中一片寂静。   “太后娘娘没有心疾!”吴太妃大声喊道。   唐见渊向她看过去,看得她不禁一个寒颤。   姜玿华微微皱眉,这叫什么事?原来除了试探自己的棋艺、书法,她们还试过自己有没有心疾?什么时候的事?   当即留上了心。   殿外,朱雀观察四周,今日自己没法动手,周围有太妃们带来的侍卫,殿内有皇帝,自己一动手,就有弑君的嫌疑,会牵连到姜家!   怎么办!   殿内回声还没散去,林太妃就长跪起来,高声道:“不,不是太后娘娘没有心疾,而是这位根本就不是太后娘娘!”   太妃们心情激动,皇帝来了正好,今日就当着他的面把太后从那高位上狠狠拽下来,事成之后大家都是功臣!   姜玿华双手在袖中握了握,这种时候,姐姐会面不改色看着她们,在她们亮出所有底牌前,自己不能示弱!   “别怕。”她低声对身后颤抖不止的两位宫人说。   唐见渊并不震惊,目光更加凛冽,浩浩威压荡开去:“可有证据?”   林太妃道:“两日前我们在飞来亭下棋,太后娘娘迟迟不下,还让吴太妃爱犬扰乱了棋局!今日太后娘娘不愿为昊阳公主写字帖!原本琴棋书画对太后来说不是难事,可太后却不敢展现!”   “太后还没来得及展现,并非不敢展现。”唐见渊冷冷说,“太后是朕的母后,不是街头艺人,逢人就展露手艺!”   这番话让胜券在握的太妃们始料未及。   独孤太妃道:“陛下,您是否记得秋猎那晚,太后娘娘脸上的泪痣忽然不见了?”   “哪晚?”唐见渊立即反问。   哪晚?   独孤太妃瞪了坐在远处的徐太妃和小静王一眼,为了大计,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提起了昊阳公主殴打小静王、然后被太后教训的丑事。   现在丢的脸,很快,很快就会让姜家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作者菌不会卖萌,在这里笨拙地求个收藏和评论,爱你们~   全文的基调就是甜、爽、沙雕、欢快,大家看文愉快哟~   * *   小剧场:   徐太妃:独孤氏我敲里妈,瞪我干什么! 第19章 反杀   “当时太后脸上沾了酒,擦拭过后,那颗泪痣便不见了!太后娘娘有痣,姜二小姐却没有痣!不知陛下是否留意?”   唐见渊淡淡道:“没有。”和姜琼华一样冷酷。   独孤太妃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心中懊悔不已,如果那日当场就发现了,当场指了出来,事情会容易许多!可世事哪来的如果?!   姜玿华道:“那么独孤太妃今日可来验一验,我脸上的泪痣是真是假!”   凤目灼灼看了所有为难自己的太妃一眼,脸上带着玩味的冷笑。   她料她们不敢!   她们确实不敢!   况且她们手中有别的牌。   吴太妃又提起了心疾的事:“太后娘娘既然这么说,想来一定有所准备。不过您可还记得那日的鲜花饼?”   “我记得你和太妃们在凤仪宫聊了很多废话,鸭子一般聒噪!”   吴太妃脸色窘了窘,正色道:“太后娘娘,对不住,那日我不小心送来了会激发您心疾的鲜花饼。我离开凤仪宫才知道送错了东西,可您却没有发心疾。我想,要么是太后娘娘当年根本就没有心疾,要么是您已经换了人!”   “哦?还有这事?”姜玿华柳眉一挑,脸色沉了下来,却也不慌,让灵犀给唐见渊奉茶。   灵犀竭力装出沉稳的样子,捧上茶递到唐见渊面前。   唐见渊看着吴太妃。   吴太妃见她若无其事,心中有些慌乱。   姜玿华忽然道:“你该庆幸我那日没出事!否则你今日还有命坐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她说得威严,年轻精致的脸上尽是俯瞰众生的气概。   太妃们大惊,仿佛看到了姜琼华。她们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看去,似乎仍是姜玿华。   唐见渊放下茶杯,沉声问:“吴太妃,你解释解释。”   吴太妃想在唐见渊面前立功,便卯足了劲说:“陛下与各位应该都知道,我的乳母苏夫人随我进了宫,最近她有中风之兆,又不肯吃药,我便在鲜花饼中混入了草药。当年太后娘娘为陛下侍药,也是吃了这个药方,激发了心疾。我记得奉御们说过,太后娘娘的心疾难以治愈,不可再沾甘草和当归!那日我的宫人不小心,拿错了食盒,我便将鲜花饼给了太后娘娘!我并非有意,心中愧疚,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太后娘娘竟然没发病,我便庆幸。可如今太后娘娘既不下棋,也不写字,这种种变化,难道不是因为此太后非彼太后么?”   说到这里,那日一起吃了鲜花饼的太妃们都点头作证:“陛下,那日确实是我们亲眼所见,是吴太妃的宫人不小心送错了鲜花饼,吴太妃已经惩治了那宫人。”   姜玿华缓缓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道:“看来你们是巴不得我有心疾,那日就吃死了?”   没人敢答她。   “让你们失望了,我的心疾,早就医好了。”说着,她对灵犀道,“请林奉御带着我的药方,来凤仪宫一趟。”   众人看着灵犀出门,全都变了脸色,比被她打了一耳光还难看。   “不要急,我们慢慢等。”她又对玉落等人道,“太妃们的茶凉了。”   新的茶水被捧上来,独孤太妃等人的心被煎熬着,如那碧绿茶叶在滚水中浮沉不定,事情似乎朝着不利于她们的方向发展。   飞鸾看着姜玿华雍容的气度,便不抖了。鲜花饼和心疾的事她们几个事先不知道,方才被吴太妃喊出来时,她狠狠捏了一把汗,可这件事,姜家早就做足了准备。   其实太后确实没有心疾。当年她知道先帝一旦驾崩,唐见渊便会对姜家动手,所以演了心疾这一出。但这事迟早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所以姜家秘密托林奉御为太后治病。   众人都知道这心疾无法医治,林奉御就翻遍了医书,研制出了一张药方,把姜琼华那根本不存在的心疾给“医治”好了。   这些过往,灵犀和飞鸾都给姜玿华说过。所以她们一点也不慌。   林奉御很快就从尚药局赶来,呈上了给太后治心疾的药方,和这一年多以来的用药记录。   姜玿华对着林奉御长跪而起,行礼道:“多谢林奉御根治了我的心疾,否则我今日……”她似是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这丑陋的后宫争斗一般,没有说下去。   唐见渊看过后,正色道:“还请林奉御多留意母后的身子。母后若是再犯心疾,朕无颜面对先帝!”   “臣遵旨。”   林奉御离去后,唐见渊的脸色很黑。虽然他知道姜玿华不可能吃出事来,可这些人的用心何其险恶!“吴太妃,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陛下,此事是宫人无心之失,太后娘娘没事,真是太好了!方才我不该口不择言怀疑太后!”吴太妃慌忙拜下去,自己作为长辈给他行礼,况且他与太后为敌,他应当不会将自己怎样。   “无心之失!”唐见渊把林奉御留下的用药记录扔了下去,狠狠拍在吴太妃脸上,“母后为先帝侍药,侍出了心疾,却被你们用来指摘母后、怀疑母后!”   姜玿华被唐见渊突如其来的怒气震惊了,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却先动了怒。   他这是做什么?又要迷惑自己?   却听唐见渊道:“朕是晚辈,不好处置吴太妃。”   吴太妃稍稍松了口气,是,自己是先帝妃子,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不如交由太后处置。”   吴太妃瘫软了下去。   “母妃!”安王吓得叫了一声。   吴太妃又挺起背,她不能倒,她不是一个人,还得为安王打算!她抬起头,缓缓露出了笑容,她要把始作俑者独孤太妃供出来!   独孤家和姜家是死敌,有独孤太妃做挡箭牌,自己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安王!”独孤太妃忽然上前一步,把安王扶了回去。   吴太妃的笑容凝固了,独孤太妃在拿孩子威胁自己!   “母妃!”安王从小懂事精明,知道吴太妃有危险,忍不住哭了起来。   独孤太妃道:“好孩子,你母妃会没事的。”   只要她老老实实,不供出自己!否则安王会死,她吴太妃也会死!   吴太妃的心彻底凉了,自己闭上嘴,安王才会没事!   便流着泪,对着上首的姜玿华缓缓跪拜下去:“贱妾吴氏,听凭太后娘娘发落。”   “我有先帝庇佑,让林奉御医好了心疾,这是好事。你死罪可免,就迁到小雁宫去吧。”   “贱妾,谢太后开恩。”吴太妃缓缓抬头,泪眼模糊中,看着姜玿华,思绪回到了一年前。   当时唐见渊刚登基,为了不让太后与他作对,便提议将先帝所有的后妃迁到小雁宫去。小雁宫远离帝都,荒废多年,迁到那里等于被放逐,除了先帝后妃的头衔在身上,饮食起居等待遇自然是不如大明宫,更重要的是,那边远离朝堂。   唐见渊知道姜琼华难对付,就先从别的太妃下手,而姜琼华据理力争,以一己之力护住了每一个人。   这样一个让当今帝王都毫无办法的女人,往朝堂中一站、两派就分庭抗礼的女人,她吴氏怎么就听信了独孤太妃的教唆,以为能扳倒她?   哪怕当时怀疑这已经不是姜琼华。   可姜家的女儿,纵然是草包,难道就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吴太妃被侍卫们请了出去,带着无限悔恨。   殿内一片死寂。   昊阳公主中气十足地开口:“昊阳斗胆,想求母后一幅墨宝!”   姜玿华笑吟吟望着她,这些人怎么还不死心呢,巴巴地把脸送上来让自己打! 第20章 多才多艺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又折损了一名吴太妃,独孤太妃这边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   独孤太妃道:“太后娘娘,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不会有流言传出去。太后娘娘不妨在此把我们的疑虑打消了吧,也好封住外人的嘴。”   “你闭嘴,不就没人敢议论了?”姜玿华笑道。   唐见渊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小瓜子,就打嘴炮厉害。   便说:“都散了,朕与母后有要事要议!”   独孤太妃等人算是看明白了,皇帝是不打算让她们继续揭发这个假太后!至于为什么,她们都看在眼里。   犹豫片刻,终于顶不住唐见渊浑身散发的要杀人的气势,太妃们起身准备告辞。   姜玿华不领情,唐见渊与自己之间有什么要事,无非就是《春日游》、屏风,然后弄死自己!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呗!   她对着纷纷起身的众人说:“既然想看,我写给你们就是!昊阳,可给我看好了!”   灵犀和飞鸾以为事情就要结束,没想到姜玿华突然来个大转弯,两人直冒冷汗,硬着头皮帮她准备东西。   二小姐的字……不提也罢……她要完了,姜家要完了,大家都要完了……   姜玿华回到案几这边,想要坐下,唐见渊却一动不动。   “陛下,请让一让。”   唐见渊正认真喝茶。   “陛下。”   唐见渊把自己想象成一尊佛像。   姜玿华直接让两名宫人把案几往前挪了几步,自己在唐见渊面前跪坐下来,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唐见渊看着她,这人疯了?   纸张徐徐展开,铺在案几上,纤纤素手执起紫毫笔,左手轻轻拉住右手的大袖。   姜玿华缓缓低头,落下了第一笔。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屏住呼吸,引颈看着,那一笔一划都是优雅,落在纸上,眨眼间是成列精巧的楷书,白纸黑字,让人移不开眼。   写的正是《心经》,洋洋数百字,她一口气写完,一字未差。   唐见渊个高,目光越过她柔弱的肩头,看见了她的字,终于在心底笑开。   而想要为难姜玿华的太妃们一个个如坠冰窟,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独孤若水皱皱眉,扭头对侍女秋羽说:“快去请宇文宫师,就说太后娘娘邀她对弈,让她速来凤仪宫!”   秋羽偷偷溜了出去。   灵犀和飞鸾早就看呆了,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看来二小姐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背着她们练过字了!   “还不快给昊阳公主?”姜玿华一语惊醒激动的两人。   两人忙持着纸卷,恭敬地送到昊阳公主面前。   好深的造诣!   独孤若水大惊,似是被姜玿华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因为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评判“姜太后”的字!可这卷字写得无可挑剔!   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中,姜玿华笑道:“既然陛下造访凤仪宫,不如今日就顺便将《春日游》带去吧!”   说着,换上一支鼠须笔,蘸完墨,飞鸾和灵犀已经再次铺好纸。   这回她们的心定了许多,动作也利索不少,主仆三人配合默契。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她笔走龙蛇,一气未歇,用行书将《春日游》写了出来,写得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将笔搁在笔山上,她微微侧身,请唐见渊来看。   唐见渊起身,前所未见地露出了爽朗的笑:“母后不愧是魏先生的弟子!好!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捅在不安好心的太妃们心上。她们甚至还能听见刀扎进来的声音。   独孤若水低声对绝望的独孤太妃说:“我已经去请宇文瑾了。字可以练,棋艺如何,却不是短时间内能练成的。”   她说得不错,区区两幅字能证明什么,临摹个百八十遍,总能仿出个形来!   可下棋就不同了,棋局如战场,瞬息万变,那就让当今国手的孙女亲自来验一验!   唐见渊喜不自胜,将目光从《春日游》移到了姜玿华脸上。   是自己小瞧了她!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还沉浸在喜悦中,就见宇文瑾被人带了进来。   “宇文瑾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各位太妃娘娘……”宇文瑾行了礼,恭恭敬敬过来。   姜玿华料到是有人故意把她叫了过来,丝毫不怯,从容地让宫人摆棋盘。   唐见渊往一旁坐下,静静看着两人厮杀。   太妃中有懂棋的,看出姜玿华棋风变化多端,毫无定法,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巧妙,反正凭着她们的水平,是无法见招拆招!   那些不懂棋的,看宇文瑾满脸谨慎,猜测她下得并不轻松。   亏得宇文瑾也是由宇文让亲自教导,许久才面露难色。   姜玿华低声提醒道:“宇文宫师不必谦让,今日我们是以同门身份对弈。”   宇文瑾白皙的脸红了红,细声细气回道:“太后娘娘,宇文瑾不敌。”   这场已经分出了胜负。   林太妃咬咬牙,道:“精彩!今日有幸见太后与宇文宫师对弈,我们受益匪浅。太后娘娘,可否再来一局?”   姜玿华微微一笑,这些人真不死心,以为自己是凭着运气赢的呢?!   她豪气地说:“那就下到大家都尽兴为止!”   说完,又连下三局,都是她胜。   独孤太妃等人觉得一个又一个巴掌打在脸上,直打得她们眼冒金星,痛得很,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宇文瑾几乎要五体投地,激动地说:“太后娘娘,宇文瑾受教了!”   姜玿华心情一好,忍不住发挥起了谦虚的特长,道:“哪里,我学艺不精,所以乱下一通。宇文宫师精于章法,不过缺少实战,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我。”   宇文瑾激动得要哭了——太后这叫学艺不精?那她又是什么?   于是说:“太后娘娘,日后您有空,能多指点指点我么?”   “好!”姜玿华灿烂一笑,深宫中的日子漫长又无聊,多个玩伴总是好的。   宇文瑾离去后,太妃们尴尬无比,都想告退。   姜玿华道:“今日难得大家聚得这么齐,陛下也在,不如就在凤仪宫中一起用晚膳?”   说完,膳房的人鱼贯而入。   在与宇文瑾对弈前,她就让灵犀去膳房传话,让他们备下丰盛的晚宴,她今日要宴请大家。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今天是她们来向太后发难,可眼看着局势一步步走向不可控,现在她还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对琴棋书画七窍通了六窍,如果有什么bug,大家……轻拍……   女主装13继续中。   * *   小剧场:   姜玿华:装13爽歪歪!打脸痛不痛呀?哈哈哈!   唐见渊:她为什么辣么可爱! 第21章 牡丹盛开   晚宴的菜式很丰盛,姜玿华还请了教坊的乐师来奏乐,凤仪宫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独孤太妃等人却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郑太妃母女也不多吃,徐太妃则无奈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小静王。   有些菜经过姜玿华的建议,改了做法,吃起来十分香,难怪小静王吃得停不下来。   连唐见渊都忍不住将冷蟾儿羹和暖含花酿驴蒸多吃了两口。他还想吃,师奉恩假装没听见,开始做出神游的样子。唐见渊便控制住馋虫,帝王不能贪嘴,不能有软肋。   酒足饭饱,教坊压轴戏是琵琶曲,由西疆来的琵琶高手阿孜力演奏。   姜玿华见着那中年人,觉得亲切,起身过去,对他缓缓行礼:“师父。”   太妃们不由想起了许多年前——   姜家的这对孪生姐妹,还不到十岁就有了惊人的美貌和才华。镇国公府何等煊赫,对女儿们的教育十分上心。   棋艺请了国手宇文让亲自教授,书画则由“书圣”魏行之负责。可琴技……   裴夫人见过所有自告奋勇来当琴技师父的人,都不甚满意,便放出消息,请天下有才之士踊跃应聘。   镇国公府为了两个姑娘闹出这么大动静,让不少权贵心中不满。   而先帝听说了这件事,见过两个女孩后,很是欢喜,派了声名鹊起的琵琶好手阿孜力去教导两人。阿孜力在不久前的宴会上,听一遍漠北乐手的曲子,就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来,削弱了漠北使者嚣张的气焰,为大祁长了不少脸。   从那之后,所有人不得不对镇国公府侧目,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对姐妹,八成被陛下内定为皇子妃了,其中一个,定然是能嫁给最出色的唐见渊的。   到了十二三岁,两人含苞待放,名声大噪,王侯公爵趋之若鹜,恨不得倾尽帝都之力将这两朵牡丹花捧在手心!   那是何等的荣耀!   想到这里,独孤若水清纯的脸几乎扭曲起来,随即她又笑了。   可是花无百日红。   不知怎么,名头更响亮的妹妹姜玿华,各方面的技艺忽然止步不前,接着自暴自弃,到处玩乐,成为一个天大的笑柄。又过了不久,两人刚及笄,婚事来不及定下,先帝就病重,很快姐姐姜琼华嫁给了先帝。   在外人看来,姜琼华成了太后,威风是威风,可在独孤若水眼里,到底姐妹俩的好姻缘都没了,一个是未亡人,一个则没人要。   可见人的风头太盛,太快用尽了运气,后面的路就注定坎坷。   独孤若水兀自想着这些,觉得解气,却见姜玿华从一名乐工手中接过了琵琶,在月牙凳上坐下,与阿孜力相对而坐,师徒俩微微点头。   独孤若水大惊——她要做什么?露丑吗?   夜风吹动姜玿华的裙摆,她容颜如花,妆容精致,衣着打扮皆华贵。   怀里的紫檀木螺钿琵琶光彩熠熠,一切与她沾染的物事都变得更加绚烂夺目。   却始终无法与她倾国倾城的容貌争辉。   素手拨动琴弦,顿时如有大珠小珠滚落玉盘,铿锵有力,令所有人脑中无法作他想,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弹奏。   她弹的是《江山曲》,乃大祁开国皇帝征战四方时,他的原配齐皇后亲手所创,一曲囊括天南地北,锦绣山川。   这曲子无论谁来演奏,都是气吞山河,此时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又是一阵更为高亢急奏的乐声,阿孜力加入进来!   师徒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个是西疆人,一个中原人,仿佛没有任何隔阂般,面对面弹奏出了这天籁之音。   仿佛有小桥流水、大漠孤烟、万马奔腾,大祁所有的景象一一在凤仪宫展开。   沉浸在大好河山的壮丽中,众人不禁忘却了方才的那场争斗,直面起自己的内心来。   他们何以变成了这样?   大家都是无辜的野兽,被捉了来,困在这一方天地,既然出不去,为何不好好相处?何必争得头破血流?   而姜玿华想起了姐姐入宫前两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当时的生活啊,姐姐只有琴棋书画,她只有吃喝玩乐,姐姐想带着她上进一些,她捂住耳朵说不听不听。   唐见渊看着她坐在月牙凳上的秀丽背影,那发髻高耸,插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她的脖颈细弱白皙,他怕她扭了脖子,想上去为她扶一扶。   他紧抿着唇,怕一个不小心,会忍不住让她转过身来,只为自己弹奏。   而殿外朱雀也不禁往这边看过来。   灯火辉煌中,她像佛国的天女,面容平静,眉眼含笑,素手弹琵琶。她身后的帝王看着她出了神,那双深邃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温暖的光。   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帝王的心思似乎很好懂。   他握紧刀柄,恨恨收回目光。   一曲完毕,乐声戛然而止,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独孤若水仿佛从仙境中回过神来,心中惋惜:如果那个弹奏琵琶的女人不是那么美丽,一切就完美了。   此时回想起来,方才的琴声如魔音入耳,一声一声,直打得她和起疑的太妃们头昏脑涨!   静默中,阿孜力带着乐工们行礼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皇室众人和伺候的仆婢。   小静王幽幽叹道:“真好听!真好听!”   徐太妃忙捂住他的嘴,不想他被当做出头鸟给打了。   姜玿华起身道:“许久不弹,献丑了。”   她将琵琶递给宫人,把各位太妃一一看过去,说:“这些日子我想通了一些事。先帝已登极乐,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只有一辈子,往后的日子应当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过。便是因为这样,我的言行与以往有所不同,让你们起了疑!”   “我们不敢起疑,请太后娘娘恕罪……”有胆小的太妃立即低声道。   她做了这些,众人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呢?而那双凤眼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时,她们颤抖着坚信,她就是姜琼华不假!   姜玿华神色忽然一凛,道:“今日之事我不追究!都是伺候过先帝的人,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后有什么疑虑,当着我的面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瞧瞧,把陛下耽搁在这里,你们有什么颜面见先帝!”   好大的帽子扣下来!太妃们为之一震。   随后想,不对啊,是谁留他们在这里用晚饭的?   再看一眼唐见渊,他脸上似乎没有不悦。   唐见渊见事情差不多了,便补充道:“各位都是父皇的后妃,朕相信,父皇希望看见各位和睦相处。”   他言简意赅,太妃们明白了,这段时间她们是不能再惹事了。   该说的都说了,再待着也没意思。最年长的郑太妃当先提出告退,今天她本来就是被莫名其妙拉来的。   其他太妃便也一一告退,一出门就想捂脸——这脸被她打得没法见人了!   大殿内忽然冷清下来,姜玿华有些疲惫,转身说:“陛下请回。”   唐见渊默默看着她,想要看进她的心里去,却被她的双眸眯了眼,寸步难行。   她骗不了他。她们都信了她是姜琼华。   可他坚定不移。   看见她眼中的疲惫,他没有逗留,离开了凤仪宫,今天的脚步有些轻快。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荒废,不是那些愚蠢贵族口中的草包!这姑娘,怎么这么顽皮,连他都跟着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   那么,飞来亭那日……她也能化险为夷?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她?   那狗粮碗,白扔了?   想到自己为她做了又傻又挫的事,他不禁有些羞愤,想也不想,转身往凤仪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女主弹琵琶写得正嗨,想起弹琵琶似乎要戴假指甲,查了一下,说是唐朝的琵琶不用假指甲,可能是因为琴弦比较软的关系?不是很懂……小可爱们轻拍~ 第22章 给她擦脸   姜玿华回到寝殿,迷迷糊糊来到床榻边,软绵绵倒了下去。   飞鸾叫道:“太后娘娘又晕了!”   “我……没晕……”姜玿华迷迷糊糊说道,“就是累……”   写字下棋弹琵琶累,学姐姐说话累,对付太妃们更是累!   灵犀忙道:“嗯,太后娘娘岂能那么容易被吓晕?”   “那你们刚才说‘又吓晕’,是什么意思?我以前吓晕过?”姜玿华眯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哈欠连天。   飞鸾:“啊,一定是婢子说岔了!”   “可能是我听岔了。”姜玿华有气无力地说。   两人把她扶到梳妆台前,为她卸除首饰。   “这些天让你们担心了。”姜玿华低声道。   “二小姐言重了。”灵犀说,“太后娘娘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很少需要我们动脑子。今日这件事让婢子们学到了临危不乱。我们是该多历练历练,日后好为二小姐分忧。”   姜玿华笑了:“嘴甜!其实是我有意让你们不知所措,才能诱敌深入,狠狠打她们的脸面!”   “二小姐英明!”飞鸾拿了软布,正要为姜玿华卸去脸上的妆容,忽然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姜玿华给吓清醒了,唐见渊,他来做什么!   唐见渊那颗被欺骗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狗粮碗扔都扔了,还能怎么?难道告诉她,那日自己是特地为她解的围?难道要她拿出点什么,对自己道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老是气不顺。   “陛下。”灵犀和飞鸾连忙行礼。   唐见渊对上姜玿华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母后答应朕的屏风别忘了。”   “忘不了!”姜玿华说完,又想打哈欠,可唐见渊就是不走,她只能忍着,眼泪涌了上来。   唐见渊觉得她好笑又可怜,让所有闲杂人等退下去。   姜玿华以为他又要杀自己,一骨碌从席子上站起来,后退几步。   而唐见渊二话不说,一手拿起湿布,一手将她的脑袋托住,不让她后退。   姜玿华大惊,正要出声喊人。   唐见渊拿着布的手在她嘴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快速把她准备捂住脸的双手捉住,那么细的手腕,他一只手足够。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姜玿华来不及出声,就被他擦去了脸上的痣!这时却不能喊人了,万一把不相干的人叫进来,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唐见渊满意地看着她,这样漂亮多了,长发垂落,淡妆的脸上没有一丝瑕疵,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纯净透明。   今日他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她那么努力地装姜琼华,语气神态都能以假乱真,可她还是她,那股可爱灵动直冲他心底。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想告诉她,他知道她的身份,让她别再那么累地去伪装,一切有他在。   姜玿华这下彻底清醒了,瞪着唐见渊,原来秋猎那晚他还是留意到了自己的痣!   慌了片刻,便笑了:“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都被你发现了!”   唐见渊一愣——这就要承认了?胆子也忒大,不怕自己治她欺君之罪?   “实不相瞒,我姜琼华,本来就没痣!”   她有意把“姜琼华”三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唐见渊怔住,随后说:“原来是母后有画痣的癖好。”   “我和妹妹容貌一样,可她游手好闲总爱惹事,我不想被她拖累,就每日在脸上点痣,好让人区分我们两个。”   唐见渊内心:够狠,把她自己都骂上了!   “陛下请回。陛下夜闯凤仪宫,明日说不定又要出什么流言蜚语了。”   “她们敢?!”唐见渊不想让她担心,冷冷说了句,就离开了。   飞鸾和灵犀进来,姜玿华捂着脸,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把两人吓了一跳。   “陛下发现了?”   “我骗他说姐姐本没有痣,因为嫌弃我老是惹事,所以画了痣,以便和我区分。这事你们记着,等姐姐回来,记得告诉她。”   两人忙点头记下。   姜玿华还是不安,问:“他会不会怀疑我?”   两人想了想,说:“陛下若是怀疑二小姐,没道理要替您写字啊?”   “可独孤太妃都怀疑我,他能不怀疑?”   “或许是男子和女子的想法不同,陛下眼力好,能看见常人无法留意到的东西,可他未必能想到那方面去。要是怀疑上了,他当场就揭发您了!”   “原来是这样。”姜玿华舒了口气,他也没那么可怕嘛!   横竖琴棋书画的考验已经过了,她自欺欺人地给唐见渊下了个脑袋不如女子灵光的定义。   这场小波折过后,姜玿华终于支撑不住,去床上躺着睡下了。   精致的丝绸床帐被放下,两个雕花熏香球挂在金钩上,床上传来姜玿华迷糊的声音:“你们去吃饭……朱雀和青鸟也去……不用守夜……”   朱雀心中感动,对几人道:“你们先用饭,我守着。”   大家各自去忙,除了远处的侍卫,寝殿里只有自己和她。   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漫天飞雪,她来看望进宫不久的姐姐。   殿外天寒地冻,殿内温暖如春,两个少女在绒毯上促膝聊着天。   “你啊,该上进些,不然可没有好姻缘,你看谁家姑娘像你这般成天在外面疯。”姜琼华像个母亲似地给妹妹说教。   姜玿华笑着反驳:“可是什么才叫好姻缘?权势、钱财,那些都不能算在姻缘里的。我要是嫁给位高权重的郎君,两人没话可谈,这还能叫姻缘么?可要是谈得来,就是贩夫走卒我也能嫁!有没有金钱权势,不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好儿郎吗?”   “你这番话可别让父亲母亲听了去,否则非把他们气病不可!”   姜玿华毫无顾忌地大笑:“横竖没人看上我,这话我只和姐姐说!”   朱雀耳力好,把这番话听得清楚,顿时觉得这雪天也没那么冷了。   那句“有没有金钱权势,不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好儿郎”,让他堂堂男儿,差点落了泪。   他本是塞北草原上的天之骄子,一场剧变让他家破人亡,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连原本与他说亲的姑娘家都对他避之不及。   于是他扮作流民,受尽了白眼,终于来到天子脚下,带着血仇混入宫中,想要杀到唐见渊面前,让他亲口承认当年他犯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中只剩下复仇,直到那姑娘从凤仪宫走了出来。   小姑娘脸上带着温润的粉红,被风雪激得颤了颤。她转身对孪生姐姐道:“姐姐,让他们进殿守着吧,外面冷。”   姜琼华的声音冰冷而毫无波澜:“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是坏了规矩,乱了尊卑,往后我无法在宫中立足!”   姜玿华笑了:“好好好,我的皇后姐姐,快去忙你的吧!”   姜琼华被妹妹催着进殿去。   朱雀就看见姜玿华对自己抬起头,小姑娘脸上带着怜悯安慰的神色:“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刚进宫不得不谨慎。你们好好值守,得了姐姐的信任,以后她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23章 掏不完的暖炉   “是。”从塞北一路走来都没低过头、为此多吃了不少苦的朱雀,在她面前垂下眼眸。   少女的手从披风里伸了出来,递上一个暖炉:“我只带了一个,下回再给你们带一个。你们先轮流用着,别给姐姐看见就行了。”   “小姐……”侍女善善提醒道,“您会着凉的。”   “没事,上了马车就到家了。风这么大,这两位是姑娘家,别冻着了。”说完,她把暖炉塞进他手中,转身匆匆走了,像只兔子似的,雪天也不知道放慢脚步,差点滑了一跤,咋咋呼呼地爬上马车。   朱雀握了握暖炉,那么小一个,放在他掌中像个孩子的玩具,还带着她衣服上的熏香。   她很好,很可爱。   她下一回进宫,果然又带了一个递给青鸟,这还不够,她走向其他侍卫,从披风里掏出了……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暖炉!   于是凤仪宫外的护卫,人手一个姜二小姐亲自购买的暖炉,每个人心里都感激得不行。   朱雀有点怅然若失,觉得自己珍藏的幸福被人瓜分了一般。   这时她笑着对大家轻声说:“暖好身子,好好保护皇后!”然后前呼后拥地进了殿。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不知怎么突然进了宫顶替她姐姐,让朱雀很快就将她认了出来。   所以他要拼了命地护住她,直到她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天地辽阔,如今这世上,只有她是他唯一的安慰。   想到这里,青鸟已经用完饭回来,说:“今晚我值守吧,你连续守了那么多天。”   朱雀点点头,去用了晚饭,依旧没有去睡,而是跃上凤仪宫的房顶,目不转睛地守着。   那些想要对付太后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他不能掉以轻心。   * *   独孤太妃等人一路缄默,直到快散去,她不甘心地说了句:“我还是觉得不大对……”   原本逼着太后展示才艺,不过是戳破她身份的一个手段。可今日太后却以展示了琴棋书画作为结果,就此把这件事打住。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其余太妃不敢接话,今天太后这一个个耳光打得她们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谁还敢再去触她霉头啊!到时可别落个比吴太妃还惨的下场!   众人无不同情地看了安王一眼。   郑太妃幽幽开口了:“有因就有果,太后娘娘有变化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完,她捻着星月菩提串珠,默然离开。   独孤太妃望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皱。   有因就有果?   照她的说法,有变化是“果”,那么那个“因”是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独孤太妃让其余人都散了,她独自去了郑太妃寝宫,向她讨教。   郑太妃平和一笑道:“独孤太妃,我常年幽居此处,对宫中之事知道的不比你多,又岂能知道太后为何会有如此变化?”   “可郑太妃话里有话,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说的不过是佛经中的智慧。”郑太妃笑道。   独孤太妃知道郑太妃清心寡欲,自己不可能撬开她的嘴,只好作罢。   回到寝宫,她默默思忖起来,为了孤独家,姜太后不能继续留在宫中,可此时还没找到对付她的办法,自己只能先蛰伏起来,找到那个让太后性情变化的“因”,再伺机而动。   她把今天的事派人通知了显国公府,让他们留意着唐见渊的举动,毕竟如果是在往常,唐见渊或许会抓着这个机会扳倒太后,可今日他却反其道而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显国公收到消息后,一言不发。   这晚独孤若水夜不成寐,想着唐见渊的一举一动,想得痴了,可一想到他在暗中帮助太后,她就像被架在烈火上烧烤一般,十分煎熬。   她看着即将睡过去的昊阳公主,忽然问:“昊阳公主,您喜欢姜世子哪一点啊?”   昊阳公主一听见那三个字,顿时睡意全无,睁开眼睛坐起来,披头散发,滔滔不绝说开了。   独孤若水找准时机,打下当头一棒:“可姜家女是当今太后,世子是您舅舅啊!”   “呸!她姜琼华能当一辈子太后吗?我迟早要把她赶出宫去!到时候她还要对我低头叫大嫂!”   “这事宜早不宜迟。”   昊阳公主恨恨道:“可我没办法了,母妃都拿她没办法!这大明宫还有谁能对付她?!”   独孤若水柔和地一笑:“今天她不是亲手给自己树了个敌吗?”   昊阳公主把今天在场的人一一想过去,恍然大悟:“你是说,安王!”   * *   姜凌直到很晚才知道飞鸾来找过自己,很快就打听清楚凤仪宫发生了什么事。正好姜冽今天也值守,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去堵住了独孤飞廉,把人按在了墙上。   “姜公子莫激动,以下犯上要受军法处置!”右羽林卫的人劝道。   姜冽甩开来拉自己的人:“去你大爷的军法!独孤飞廉,你没事拉着我哥聊什么?!”   “昨日有人想翻墙入宫,我与姜世子商量巡逻之策。姜公子,以你的职位本不该问这些!”   “你管得着我?怎么就这么巧,你找我哥商量事,太后就被你们独孤家带着人刁难?呵,昨晚要翻墙的人不会是你们派来的吧?!”   “姜冽!”姜凌赶了过来,脸色冰冷,用眼神示意他放开独孤飞廉。   两位大将军礼貌性地点点头,姜凌对他行礼道歉,独孤飞廉就离去了。   姜凌看着弟弟,头有些痛:“你遇事能不能冷静些?”   “不能!”姜冽说,“你把我调到凤仪宫去,我去守着愿愿!”   “你不够冷静,不能去那边,万一遭人暗算,会给愿愿招来灾祸!”   “怎么个暗算法?”   “比如诱你闯入哪个太妃的寝宫,告你欲行不轨。宫里处处是陷阱,为了愿愿,你该小心行事!”   姜冽听得汗毛直竖,不甘地说:“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已经给父亲母亲送信了。”   * *   第二日是九月初一,太妃们硬着头皮去凤仪宫拜见姜玿华。   人都到齐了,一抬头,看见姜玿华身边坐着裴夫人,正冷冷盯着她们看。   裴夫人对众人皮笑肉不笑一阵,便对姜玿华道:“我昨晚梦见太后和太妃们起了争执,我放心不下,进宫来看看太后。”   “母亲,我与太妃们和睦得很呢,都是伺候过先帝的人,若是连点规矩都不懂,岂不是太蠢了吗?”   “我就知道太后这两年在宫里不是白待的。按说长幼有序,以后遇着事,多向太妃们讨教讨教,做人谦虚恭顺总不会有错,要是三天两头找人麻烦,那是要遭人厌恶的。”   “母亲说得是,我不会这么没眼色。”   独孤太妃等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两人说话夹枪带棒的,怎么不去戏园唱戏?   * *   “若水,宫里不能再待了,姑母和太后娘娘的事已经影响到了朝堂。镇国公参了表叔一本,两边吵起来,陛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最恨贪污渎职,已经让大理寺卿把表叔关押起来。”独孤飞廉在劝妹妹出宫。   独孤若水冷笑道:“镇国公这是给太后出气吗?表叔是工部尚书,六部里最清贫的一部,他怎么就能贪污渎职了?姜家可真阴险!”   独孤飞廉不赞同:“表叔的事是真的,父亲劝过他,可他收不住手。别说表叔了,你赶紧出宫,别卷入这些纷争。”   独孤若水按下心中怒火,笑道:“兄长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来陪陪姑母,姑母心疼我,断不会把我扯进去的。我再住几日就回去了。”   独孤飞廉知道自己妹妹一直很有主见,打定的主意,自己劝不了。他就不再劝解,继续带兵值守去了。   而独孤若水坐在殿中,气得浑身颤抖——独孤家与姜家都是一品国公府,凭什么太后受了气,镇国公就能豁出脸去替女儿报复这边!要是换做自己家,父亲也会为自己做主吗?   不会!父亲只会像兄长那样,劝自己躲得远远的,还要谨言慎行,不要招惹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姜冽:独孤飞廉,你总是盯着我哥干什么?!   独孤飞廉: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 第24章 锁掉了   太妃们一一告退了,姜玿华单独留下徐太妃母子。   徐太妃瑟瑟缩缩过来,以为他们犯了什么事。   姜玿华笑道:“徐太妃不要紧张。我母亲带了姝儿进宫,姝儿说想见一见静王。”   徐太妃腼腆地一笑。   就见屏风后跑出来一个娇俏俏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杏色襦衫,配粉嫩嫩的绣花长裙。大概是唐伽蓝在家教过规矩,一出来就对着静王母子俩跪下去,奶声奶气说道:“姜姝见过太妃娘娘、静王殿下!”   静王有些不好意思,平日他在宫里没人对他行这么隆重的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徐太妃也有些窘迫,看着姜玿华和裴夫人不知所措。   姜姝许久不见动静,抬起头来对静王道:“你该说‘不必多礼’,然后这样……”说着,她伸出手做了个请起的手势。   “啊,不、不必多礼。”静王有样学样。   小姜姝就直起身子,跪着过来,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给他,低声说:“听我母亲说宫里没有这个,我偷偷带给你,我母亲不知道的!”   静王看了徐太妃一眼,不敢收。   “拿着,很好吃的!吃完了告诉我,我还有呢!”小姜姝把糖放进他手心,两个孩子的手都胖胖的小小的。她自己也拿了一颗吃起来。   “别怕,吃吧。”姜玿华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可爱模样,不禁笑了。   徐太妃这才舒了口气,暂时忘却了后宫生存的艰难。   姜玿华笑道:“徐太妃,往后多带静王出门走走,男孩就要活泼些才好。”   “是……”徐太妃犹豫着应下。   裴夫人道:“你不用怕孩子惹事,这么小的孩子能惹出什么事来,谁家男孩不淘气的?我家大郎小时候上房揭瓦,什么都干,还和鹅打过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郎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姜姝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扭过头来问:“祖母,是父亲赢了还是鹅叔赢了呀?”   姜玿华忍着笑解释:“姝儿,鹅不是人,不能叫叔叔,鹅就是鹅……”   “那是父亲赢了吗?”姜姝歪起脑袋问,小嘴里藏着糖,说话漏风。   裴夫人道:“当然是鹅赢了,你父亲打不过,让你二叔帮忙,两个人被一只鹅追着满院子跑,让你祖父救命呢!”说完,裴夫人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姜玿华也笑了,说:“原来大哥小时候也淘气呢!”   裴夫人点头笑道:“所以小时候淘一些,长大了未必不成器。别怕孩子不守规矩,就怕孩子太守规矩了。”   徐太妃点点头。   “我们去外面走走,边走边聊。”姜玿华说着,拉起小姜姝,带着众人去太液池边散步。   昊阳公主带着安王躲在远处偷看,说:“你想你母妃吗?”   安王捏着拳头,恨恨道:“想!”   “是太后害你失去了你母妃!你该怎么办?”   “弄死太后!”   “怎么弄死?”   安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弹弓,弯腰捡了颗石头,对准了姜玿华。   姜玿华让徐太妃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朱雀和青鸟护着他们。自己则与裴夫人落在后面。   “母亲,姐姐有消息了吗?”   裴夫人沉默半晌,摇摇头。   “这些天我把凤仪宫都看了,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那种情况下,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带出去?”   “念念,你不用想那么多。你父亲在努力找愿愿,很快就会有结果。”裴夫人忙岔开话题,“对了,这些年来你不是荒废了琴棋书画么,那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捡起来的?”   姜玿华搪塞道:“这几日一个劲苦练呗!”   裴夫人有些不可思议,看向灵犀和飞鸾。   两人摇摇头,反正她们不曾听见二小姐在宫里练过琵琶。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救命”,姜玿华一扭头,就见一颗石子向自己的眼睛飞了过来!   一个身影闪过来挡住石子,“铛”地一声,那石子被击飞出去,落入树丛,接着听见一个孩子惨叫一声。   朱雀冲过去,把满脸是血的安王拎了出来。   而昊阳公主在他出手的时候就不见了身影。   “你还我母妃!”安王跪在地上瞪着姜玿华,血不断地从他额头淌下来。   刚才这石子若是打在姜玿华脸上,恐怕会瞎一只眼!朱雀牢牢按住安王肩膀。   “母妃,我怕!”静王看见血,拉着徐太妃的手要抱。   徐太妃想练他的胆子,没去抱他。   小姜姝轻轻拉住他的手说:“不怕,没事的!我都不怕!”   静王这才镇定下来。   姜玿华对安王皱眉道:“你母妃犯了错正在受罚,原本我想过几个月将她迁回来!可今日见吴太妃将你教成这样,她该多关几个月!”   “你还我母妃!还我母妃!”安王涨红了脸,大声吼道。   “朱雀,把他送到陛下那边去。”安王是亲王,自己不能出手整治,就交给唐见渊吧。   唐见渊下朝后,听朱雀说完安王的事,看了还在暴跳的孩子一眼,对师奉恩道:“送去吴太妃那里。”   孩子的喊声远了,他握起拳,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着,叫来崔守疆:“多派些人手护卫太后。”   “是。”   * *   到了傍晚,家人和徐太妃都离去了,姜玿华百无聊赖地坐着等吃晚饭。   唐见渊从晚霞的光芒中走来。   姜玿华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便说:“找不到合适的屏风。”   话音刚落,就见师奉恩带着两个小太监,搬了空白屏风进来。   “陛下想让我尽快写完,好杀了我呢?”姜玿华淡淡道。   “朕受母后恩惠,怎会杀母后?”   “就是说,我要是不写,你就杀了我?”   唐见渊不说话,小姑娘家家,伶牙俐齿的,还在为撞她船的事生气呢。   “朕发誓,不会伤害母后。”   “我要是死了,就告诉先帝和唐家列祖列宗,你是个不肖子孙,杀自己母后!”姜玿华搬出了她认为的最有效的威胁,说得一本正经。   唐见渊一点也没被威胁到,反倒觉得她像未断奶的小豹子一般,可爱极了,便说:“母后,请。”   姜玿华让灵犀磨墨,拿了笔,走向屏风。   唐见渊坐在席子上,他说,她写,很快就将屏风的几个扇面都写好了。   “再画些画才好看!”姜玿华来了兴致,往上面添了些花草,全然忘了身后坐着大祁的君王。   画完了,终于满意地放下笔。   唐见渊看她看得太过投入,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腿麻了,用手在席子上撑了一下,压到了一个锦囊,在师奉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然后“咚”地一声,方才那锦囊掉在了地上,口子大开,滑出来一只玲珑可爱的鎏金银锁。   姜玿华瞥了一眼,震天动地地喊了一声:“我的锁!”就冲过去。   唐见渊一惊,拖着他那失去了知觉的腿,撅着屁股,艰难地弯腰去捡,大有上回捡犬粮碗的气势!   两人都对那把锁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见渊:不许、再提、犬粮碗的事!   姜玿华:犬粮碗,犬粮碗!   唐见渊: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第25章 衣服撑破了   那锁离唐见渊近,眼看唐见渊就要捡到手,姜玿华什么也不顾,飞起一脚把锁踢远了,然后追过去。   她一直很舍不得这把锁,这是她祖父生前给姐妹俩留的最后一样东西,姐姐说那是小孩子玩意,早就不戴了,而她总是随身带着。   秋猎那日她为了小静王的遭遇义愤填膺,头脑一热把最珍爱的东西送了出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着这把锁,却不好意思向静王去要回来。   哪想到看见这锁从唐见渊身上掉了下来,她便失去理智,也不伪装了,直接扑了过去。   而唐见渊要面子,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从静王那里骗了她的锁来,沉沉说道:“是朕的锁!”   偏偏腿麻得厉害,不听使唤,一动就针扎般难受。   崔守疆眼疾手快,在姜玿华赶到的那一刻把锁捡了起来,递给唐见渊。   “明明是我的!”姜玿华大惊,要去他手中夺,没想到唐见渊站不稳,两人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灵犀、飞鸾、崔守疆、师奉恩,四个人八只眼睛,眼睁睁看着姜玿华压在了唐见渊身上,那一刻,大祁的太后和皇帝,在四人眼中突然变成了两个屁事不懂的奶娃娃,哭着闹着在抢一把锁。   “都出去!”唐见渊死死攥着锁,任姜玿华怎么掰也掰不开。   四人不放心地退了出去。   “我的锁!还给我!”姜玿华全然忘了两人的身份,眼中只有祖父给的锁,那是祖父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趴在唐见渊胸前,两只手努力地掰着,小脸涨得通红。   她的手小,他的拳头很大,一动不动。   “朕的锁。”唐见渊死不改口。   姜玿华这时候要是抬头看他,就能看到年轻的帝王脸上带着笑,像看孩子似地看她。可她一门心思要拿回锁,盯着他好看的手看了会儿,然后去掰他的手指头,掰开一根,气呼呼说:“我看见了,就是我的锁!上面写着‘如意’!”   “朕的锁也写着‘如意’!”   “你叫它一声试试,看它应不应你?”姜玿华要气疯了,这人真是个混蛋,要杀自己不说,连自己的东西也要抢!   “你先叫它试试!”   “唐见渊!”   “大胆!”   朱雀听见里面的动静,两人又是争抢,又是翻滚,就差打起来了。   “哗啦”一声,屏风被踢倒了。   唐见渊忙用手托住她的脑袋,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屏风砸在了他背上。   “陛下!”崔守疆和师奉恩冲进来,忙去扶屏风。   “陛下有没有伤着?”师奉恩扶起唐见渊,战战兢兢问。   “无妨。”   朱雀把姜玿华扶起来,冰冷的眼神看向唐见渊。   “朕和母后商量事,你们都出去。”唐见渊冷冷说,回视着朱雀。   众人只能再次退下去。   姜玿华气喘吁吁,拢了拢大袖衫,遮住蹭得发红的胸口,向唐见渊伸出手,换上慈爱的笑,道:“我的儿,听话,把锁还给母后。”   “母后勿怪,那真是朕的锁。”   “哪有那么巧的事,两把锁偏偏长一样?”   “它们是一对。”唐见渊对这个理由满意极了,两把锁是一对。   “屁的一对!”姜玿华又怒了,“和我姐……我们姐妹俩的才是一对!”   “那朕就不知了。”   正说着话,膳房的宫人把晚膳送了进来,唐见渊看了一眼。   精致的紫檀木金银平脱托盘上放置着可口的菜肴,红烧海参猪脚、凤凰鸡、香腌螃蟹子、胡瓜炒百合、珊瑚卷心菜、番茄菌菇浓汤,还有一盅牛乳燕窝羹,一盘酸牛乳木瓜酪。   细胳膊细腿的,胃口还挺大!   姜玿华看见他的眼神,心想或许能用吃的讨好讨好他。这几道菜尚食局的人可做不出来,是她从四海酒楼学的,只教给了凤仪宫负责膳食的宫人,唐见渊一定没吃过。   便换上笑脸道:“陛下饿了吧?要不要用膳?”吃人嘴软,一会儿他总该把锁交出来!   “嗯。”唐见渊板着脸,恢复了帝王该有的严肃。   宫人们立刻呈上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晚膳。   然而面对一只完整的鸡,唐见渊下不去手,平日吃饭有师奉恩伺候,任何食物都能直接入口,要亲手切割鸡,他做不到。   这鸡不知道用了什么料,光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表面金黄酥脆,四脚朝天,等着唐见渊宰割。   “鸡,不错。”为了掩饰无从下手的尴尬,他没话找话,眼睁睁看着姜玿华坐在对面大快朵颐。   一说起吃的,姜玿华就心情好,说:“做鸡可有讲究了,要选年轻的樱桃鸡,宰杀之后用料腌制,还得按摩两炷香时间,在冰库里腌至少半个时辰。”   “给鸡按摩?”唐见渊闻所未闻,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不然没法入味啊!腌制的料也很有讲究……”姜玿华滔滔不绝说开了。   唐见渊趁机把小锁放回锦囊中,一只手在案几下摸索,将锦囊挂回了蹀躞带上去。   “烤的时候要扣上一个盆,不然水烤干了就不好吃了!你尝尝!”姜玿华见他一动未动,忍俊不禁,“陛下吃不来?”   唐见渊才不会承认自己在生活琐事上一窍不通!于是板着脸,傲娇地看别的菜。   姜玿华忍着笑,把他的鸡切下一只翅膀来,放进他碗中。   唐见渊看着鸡翅,试探性地吃上一口,果然美味。配一口番茄浓汤,酸甜浓厚的滋味在他口中爆开,让他简直想把尚食局的那些人给赶出宫去,嘴上只是淡淡说:“果然美味。”   “那是当然,鸡身上最好吃的就是鸡翅啦。”姜玿华已经把自己的两只鸡翅啃完,意犹未尽地用软巾按着嘴角。   唐见渊学着她的样子,切下仅剩的一只鸡翅,放进她碗中。   姜玿华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忘了这是在宫里,继续吃,不小心把肚子吃得圆滚滚,口中干燥,就去拿燕窝牛乳羹。   忽然听见“呲”的一声。   姜玿华皱眉。唐见渊抬头。   “什么声音?”姜玿华四下张望。   唐见渊已经吃了八分饱,放下象牙箸,思索片刻道:“似乎是谁的衣服破了。”   “陛下的衣服?”姜玿华往他身上看去。   不像。他的衣料厚重,不该是那样的声音。他往姜玿华那边看去,随即像被烫着一般移开目光,站起来转过身:“请母后速去更衣。”   姜玿华一低头,看见大袖衫下一片象牙色的衣料,竟是自己吃多了,把上衣给撑破了!   她无地自容,二话不说起身,绕过唐见渊,往寝殿走去。   “朕先回去了。”唐见渊说着,脑海里满是她腰腹上的那片颜色。   “去吧。”姜玿华强作镇定,心里却已经呼天抢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才好!啊啊啊,好丢人!   她匆匆去换衣服。   唐见渊让师奉恩来搬屏风,走出凤仪宫,他还不忘往腰间摸了摸,那把锁还在。   小姑娘想用吃的和自己斗,却没想到被自己反将一军,一说起做鸡的办法,就把锁给忘了。   至于撑破衣服的事……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姜玿华换完衣服出来,才想起什么,跺跺脚:“我的锁!”   唐见渊个大混蛋! 第26章 偷锁   回去的路上,师奉恩问:“陛下,屏风拿到议政殿去吗?”   “不用,放在九宸殿。”   崔守疆不解地看了师奉恩一眼,陛下不是说要把屏风放到议政殿,好警醒来商议政事的官员们么?   唐见渊解释:“太后与朕敌对,她的字迹不能出现在议政殿。”   两人恍然大悟般点头,不过陛下早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回到九宸殿,屏风被放在了唐见渊床边,唐见渊很满意。   他没有立刻就寝,先看了会儿书,然而眼前都是姜玿华腰腹间的那片衣料,还有细腰上下的那道曲线。想起她为了抢锁,肆无忌惮地压在自己身上,涨红了脸盯着自己的手看,身娇体软。   “师奉恩。”   “奴婢在。”   他从腰间解下锦囊:“照着这把锁,打一把一模一样的来,明早就要。”   “是。”   * *   姜玿华觉得唐见渊藏自己锁的行为太过怪异,左思右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那真是他的锁?自己看错了?   越想越不安,就去找徐太妃。   静王已经躺在床上,徐太妃正在给他讲故事,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笑。   “你是唐家血脉,日后啊要展翅高飞的。”徐太妃含着笑,温柔地说。   “我飞走了,就不能和母妃在一起啦!我要一直和母妃在一起!”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着,抱起徐太妃的胳膊。   徐太妃一扭头,看见姜玿华来了,忙对她行礼,心中又忐忑起来,太后从来不会来这里,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姜玿华让她免礼,笑道:“我来看看静王。”   徐太妃受宠若惊,让静王下床行礼。   姜玿华却给孩子盖上被子,说:“怎么不见母后送你的锁?”   “母后送的锁被……”   徐太妃忙打断孩子的话,说:“太后赐的锁珍贵,我怕孩子弄丢了,就珍藏了起来。我这就去找找,请太后稍等。”说完,战战兢兢下去了。   她当然找不到锁,磨蹭了许久不敢出来,焦急地想办法。她不能说是陛下拿走了锁,要是让陛下和太后之间生出嫌隙,她和孩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姜玿华明白了,问静王:“你告诉母后,锁是不是被你皇兄拿走了?”   静王眨着大眼睛,点点头:“皇兄想看母后的锁,看了一眼就拿走了,忘记还给我啦!”   姜玿华笑道:“好了,没事了,你睡吧。”   回到凤仪宫,她想,他不肯给自己看锁,向他要回来是不可能了,那就……去偷回来!   不过他藏自己的锁做什么?   难道是对着锁给自己下符咒?   那就更应该去拿回来了!   第二日午后,阳光明媚,姜玿华听说唐见渊正在和年轻官员们打马球。   她做事风风火火,毫不犹豫,立刻就赶去观看,说不定能趁机把锁给拿回来!   只见偌大的马球场上,二十匹骏马装备精良,鬃毛和马尾被编成辫子,马背上的青年们身着胡服,脚踏鹿皮靴,英气凛凛,全都手持球杖,追着马球跑。   大地隆隆震动,看台这边聚集了不少人,闲着无事的太妃、公主们坐着看,附近的宫人们也壮着胆子赶来观球。   姜玿华一眼就看见了唐见渊,便坐得格外靠前,一旦他解下蹀躞带,自己就可以下手!   昊阳公主和独孤若水也来了,两人一看见姜玿华就心中不爽快。   “我们去给太后行礼。”独孤若水说。   “谁要给她行礼啊!”   独孤若水笑了:“坐在前面才看得清啊!”   昊阳公主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鼻孔朝天给姜玿华行了礼。   姜玿华靠着凭几,也没看她,问:“字帖给了你,字练得如何了?”   昊阳公主十分厌恶提起那日的事,一口气堵在胸口,转眼看见姜凌骑着马往这边冲来,她忙露出一个笑,恭敬道:“收获很大!”   姜凌很快就骑马过去,她懒得多言,到一旁选了个席子坐下。   独孤若水袅袅婷婷对着姜玿华行礼:“独孤若水见过太后娘娘。”   姜玿华没有说话,这位独孤若水心思多着呢,当她不知道那日宇文瑾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凤仪宫?还不是这朵与世无争的小白花派人将宇文瑾骗了来,想要揭穿自己,却不想被自己啪啪打了脸,估计她现在还痛着呢!   独孤若水有些尴尬,在她右后方坐下,说:“听说昨日陛下与太后娘娘在凤仪宫争吵?”   “主上的事,姑娘家不要打听为妙。”姜玿华板着脸说。   远远地,她看见独孤飞廉去围追姜凌,而姜冽则带人紧随其后。   场中一片哗然,独孤飞廉的马被绊倒了,他从马上摔下来。   “不是我绊的!”姜冽拉住马往后退,“他故意摔的!”   双方又吵了起来。   姜玿华看得皱起了眉,如今朝堂上分成两派,不管做什么,两派之间都能吵起来,而姐姐已不见了踪影,要是唐见渊发难,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先把那锁拿回来,天知道他想利用那锁做什么事!   大家情绪激动,唐见渊让众人休息片刻再上场。   于是他往这边走来。   独孤若水心跳个不停,细细打量唐见渊,观察他是不是在看姜玿华。   然而唐见渊没有抬头,由师奉恩伺候着解开蹀躞带,要脱下外袍。   姜玿华二话不说,往朱雀手中塞了一个锦囊,低声说:“把这个锦囊换到陛下的腰带上!一定要把那个拿过来!”   朱雀点点头,正要过去,被她拉住了。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她拿回朱雀手中的锦囊,“万一他动怒要怪罪你!”   说完,她一级一级下去,趁着唐见渊他们背对着自己,就弯腰去拿蹀躞带。   刚拿起来,蹀躞带就一紧,被人拉住了。   她心虚地抬头,对上了唐见渊的眼睛。拉一拉蹀躞带,他拽得更紧了。   “母后要做什么?”唐见渊说完,紧抿薄唇,说不出的冷漠,在远处的独孤若水看来却能勾人魂魄。   姜玿华定了定心神,挺直腰背说:“昨夜先帝托梦,说打马球太过危险,命我为陛下送来护身玉佩。”说完,把锦囊中的一块白玉雕龙拿了出来。   唐见渊往她手中看了一眼,晶莹的白玉在她掌中都逊色几分。   师奉恩明白他的意思,接过玉和锦囊,挂在了蹀躞带上。   “这样系容易掉。”姜玿华说着上前去重新系一遍。   唐见渊不理她,在一把矮圈椅中坐下,小太监们忙着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又递上茶水。   姜玿华趁机偷回锁,便把蹀躞带递给师奉恩,远远地给仆婢们使眼色,东西到手了,可以离开了。   看着她施施然离开,昊阳公主来到独孤若水身边,咬牙切齿道:“看见了吗?我皇兄和她好得很!一个寡妇,怎么有脸和没成婚的男子走那么近?!她也不怕丢脸!”   独孤若水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什么,一定是你误会了。太后娘娘与陛下都是懂礼法的人,怎么可能会那样?若真是那样,太后娘娘岂不是可以横行后宫了?”   她明着劝解、实际上煽风点火的话很奏效,昊阳公主气得脸色发黑,随即笑道:“走,我带你去看好戏!”   就拉上独孤若水,往太液池那边赶。   姜玿华每日来太液池边散步,走的都是同一条路,会穿过一片树林。   她拿出失而复得的锁,一边走一边看,不知怎么,脚下“哗啦”一声,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坑里!   还没等灵犀和飞鸾回过神来,朱雀就跳了下去,没让姜玿华落地,便将她抱了出来,跳上一旁的梧桐树。   “太后娘娘!”飞鸾没看人已经被救上来了,对着深坑乱喊一通。   昊阳公主拉着独孤若水跑过来,理智告诉她她不能现身,可情感战胜了理智,她要第一时间看见太后狼狈的样子!   她推开姜玿华的宫人们,往坑里看去。   接着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她尖叫一声,掉进了自己命人挖的坑里! 第27章 藏在胸前   这还不够,她特地让人在洞壁上嵌了一只装满淤泥的木桶,桶下有一根绳子,人掉在洞底,踩上绳子,木桶就会掉下来,将淤泥全部扣在掉入陷阱那人的头上!   朱雀踢完人,护着姜玿华往后退,场面乱糟糟的,很快就看见昊阳公主被侍卫们拉了上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木桶摘下来。   “姜琼华!你竟敢暗算我!”昊阳公主大吼着,满脸污泥,连五官都看不见。   “你谁啊?!”姜玿华看着泥人,皱眉问。   昊阳公主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都是脏污,抹去眼睛上的污泥,倒在地上呕了起来。   独孤若水一阵恶心,掩住口鼻想要后退。   “表姐!你在哪里!快帮我!”昊阳公主大叫起来,又有不少淤泥流进了嘴里。   独孤若水只得过去,被她抓得满身恶臭。她要跑,昊阳公主不想被丢下,大叫着抓她。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热闹极了。   姜玿华拿了帕子捂住口鼻,佯装震惊道:“是昊阳啊?这条路你从不走,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要你管?”昊阳公主怒吼着,死死抓住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厌弃得不行,往一旁躲了躲,昊阳公主摔在地上,破口大骂:“谁把我踢下去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姜玿华道:“快别说了,还嫌淤泥吃不够?朱雀、青鸟,快打水给昊阳冲洗!你啊,要骂就骂挖坑的人,明知道这里有人走动,还挖这么深的坑,真是心肠歹毒!”   两名武士领命,去太液池打了水来,一桶一桶浇在昊阳公主身上。   姜玿华看着昊阳公主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终于露出了一张脸来,便笑嘻嘻说:“你说是不是呀?昊阳?”   昊阳公主冷得上下牙齿直打哆嗦,恨恨道:“是!不知道哪个黑了心肝的烂怂货,吃饱了撑的在路上挖坑害人!要是被我抓到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她嘴上这样骂着,心里骂的却是姜琼华。   身边侍卫闻言,不由颤了颤,这坑是昨晚昊阳公主让他们连夜挖出来的,没想到让自家主人着了道!现在又骂到他们头上来了!   昊阳公主挣扎着站起身,这事本来就是自己理亏,又被脏泥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个透,她没心情与姜玿华争吵。就算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表姐,我们走!”   两人正要走,看见唐见渊踱了过来。   其实他知道方才姜玿华是来偷锁来了,特意让她拿走,横竖是把假锁,昨日刚让人仿了出来。之后他没有心思打马球,就想过来看她偷到锁后傻乐的样子。   不巧就看见这一幕。   独孤若水身上狼狈,想要走。昊阳公主却突然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皇兄,有人在这里挖了坑,把我踹了下去!”   一边哭着,一边拿眼睛看姜玿华。   姜玿华道:“就是,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我每日要走的路上挖了坑,我掉了下去,幸好朱雀身手快,不然遭暗算的就是我了!我一上来就看见有人跑来,以为是挖坑的人,就以牙还牙把人踹了下去!哪想到是昊阳啊!”   唐见渊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是怎么回事,看着嚎啕不已的昊阳公主,问:“你觉得是谁要暗算你?”   昊阳公主看着姜玿华道:“当然、当然是……”   话没说完,唐见渊就将她打断:“既然不知道是谁,就把坑给填上!你们两个,赶紧回去洗洗!”说完,他微微皱眉,冰冷的眼神从昊阳公主和独孤若水身上掠过。   独孤若水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忙行了礼,拉上昊阳公主跑了,留下昊阳公主的侍卫在这里填坑。   跑出去老远,又不甘心,站在树后往这边看。   唐见渊看向姜玿华的手,明知故问:“母后手里是什么?”   姜玿华也不怂,往后退一步,张开手掌气势十足地说:“从陛下那里拿的锁,陛下看清楚了,这就是我祖父送我的那把。”说完,她低头看去。   这才发现不对劲,自己的锁戴了多年,有自然磨损的痕迹,而这把锁却是被人工打磨过的!   她顿时变了脸色,漂亮的凤眼里闪过悲伤,脸上罩了阴霾。   “是假的!”她蓦地抬头看他,眼里含着泪,“唐见渊,你想对我做什么,动手就是!不要藏我祖父的东西!”   唐见渊给了师奉恩一个眼神,师奉恩立刻将周围的人屏退了。   他明白了,那锁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所以才会骑在自己身上抢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锁偷了回去!   却没想到她会那么伤心。   罢了,还给她吧。   他从胸前拿出珍藏的锁,放进她手中,拿回假的那把。   “朕,不是为了对付你。”说出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姜玿华感受到锁的温热,将它紧紧攥了片刻,害怕他又来抢夺,连忙戴在了颈上,小锁贴着她雪白的胸口没入抹胸里,热乎乎的。   唐见渊忙移开目光。这锁被他隔了层衣物放在胸口,现在却被她贴身戴着……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将手在身后握了握拳,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说:“姜世子要输了,母后去给他们鼓鼓劲。”   珍爱的锁失而复得,姜玿华心情不错,返回马球场去看球。   独孤若水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唐见渊,那么孤傲的一个人,竟然在年轻的太后面前温柔地低头,还从胸前取出东西交给她!   看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咬出了血都没察觉。   姜琼华!她果然!在勾引着陛下!而方才自己出现在陛下面前时,满身污泥,狼狈不堪!为什么每一次和陛下见面,她都阴魂不散似地横在他们中间!   生平第一次,她对一个人生出无边的恨意!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与昊阳公主回到独孤太妃处,不用她说话,昊阳公主已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绘声绘色地把今天的遭遇述说了出来,中间还夸大了不少内容,颠倒黑白。   两人各自去清洗干净,出来时,独孤太妃忽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既然你们觉得姜琼华和陛下走得近,那么我们何不让陛下尽快定下婚事?”   独孤若水心中一动:“可如今有谁能为陛下做主婚事?太后必定在此事上有私心。太妃们没有资格。须得是皇族中有分量的人才能完成此事。”   “是啊,那个人就足够有分量!”独孤太妃缓缓看向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迷茫片刻,了然地笑了:“大长公主?”   “是时候请大长公主进宫叙叙旧了。”   独孤若水的心定了定,大长公主是先帝长姐,两人年少时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虽是姐弟却情同母子。而先帝的一众后妃中,大长公主最喜欢自己姑母,最厌恶那位姜小太后!   * *   姜玿华看完了马球,这场球是姜家这边胜了,两兄弟被许多同僚围着,谈笑风生。   唐见渊则带着独孤飞廉他们缓缓跑着马。他面色冰冷,让姜玿华不禁想起方才他的那句话——朕,不是为了对付你。   那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把锁藏在胸口?   忽然一道光芒在脑海闪过。   难道他……   作者有话要说:  唐见渊:小丫头又在想我什么?   姜玿华: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28章 大长公主   难道他对姐姐……   那可是他的后母啊!   真是个……变态啊!   姜玿华顿时觉得唐见渊不可直视起来!   而他坐在马上被人簇拥着,脊背挺直,双腿修长,俨然一副高贵冷漠的帝王模样。   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好看的皮囊下竟藏着一颗扭曲的灵魂!   罢了罢了,离他远点!   她与两位兄长简单地闲聊几句,就溜回凤仪宫去了,暗自为了这个发现心惊,谁也没敢告诉,毕竟这个真相太变态了!   算算日子,现在已是九月初二,距离父亲说的一月之期只剩十三天时间,到时候自己就能见着姐姐,把这事告诉她,让她提防着唐见渊。   之后自己就可以离开这个锦绣成堆却内里脏污的地方,只不过知道宫里的日子竟是这样,她没法像过去那样开心起来。   不过她喜欢热闹,第二天就让教坊的人来宫中演奏乐曲,顺便向阿孜力讨教琴技,日子过得飞快。   * *   大长公主被侍女们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抓着她们的手,颤巍巍往长阶上走去。她已经六十五岁,纵使保养得再得当,也是满头银丝,一脸褶皱。   独孤太妃带着独孤若水和昊阳公主,翩翩下来迎接,恭敬地行礼。   “别行这么大的礼!”大长公主笑道。   独孤太妃给独孤若水一个眼神,姑侄俩就上前去,不动声色地替代两名侍女,扶着大长公主进了宫殿。   大长公主皱眉道:“我方才怎么听见有歌乐的声音?”   独孤太妃道:“是教坊的人在凤仪宫演奏。”   一听凤仪宫,大长公主用螺黛描出的柳眉就倒竖起来:“妖女!先帝驾崩才一年多,她就敢寻欢作乐,真是恬不知耻!要不是那时候我也病了,哪轮得到这妖女被册封为后!”   独孤若水盈盈地捧了茶过来,送到大长公主手中,默默退至一边坐好。所有宫人屏住呼吸,不敢大意。   “大长公主可别气着了自己。先帝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册封了姜家女。这事啊,当初陛下也是竭力反对。”   “哼!”大长公主更来气了,“先帝什么事都会与我商量,偏偏这件事他一意孤行!居然还给妖女留了道遗诏,让陛下至今都没法动她!不过她最好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不然……”她眉头一皱,止住了话头,眼皮耷拉的双眼里有肃杀之色。   独孤太妃没敢接这话,将话题引到自己的目的上来:“陛下到底年轻,才二十四,一时间没法和镇国公那老狐狸抗衡。”   “二十四了,不年轻了。”大长公主叹道,“这孩子的婚事,先帝在世时没少为他操心,如今没了父母,他反倒更加不上心了!”   “想来是没遇上入得了眼的好女子。”独孤太妃笑着,给独孤若水一个眼神。   独孤若水会意,对昊阳公主道:“大长公主与姑母商量事呢,我们先出去。”   昊阳公主早得了独孤太妃的提点,知道不能在大长公主面前胡闹,就作出乖巧柔顺的模样,和独孤若水手拉着手往外走。   大长公主身体不好,眼睛却亮得很,看见独孤若水袅袅婷婷往外走,便指着她说:“这是哪位公主,我怎么不记得了?”   孤独太妃笑道:“非是大长公主不记得了,这是我侄女,独孤若水。若水,还不快过来。”   独孤若水跪拜下去,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看得大长公主笑容满面。   “原来是显国公的女儿,可曾定下婚事?”   “还没有。这姑娘是个老实的,成日在家念书写字,我看她要闷坏了,所以让她进宫住段日子,陪我走动走动。”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大长公主看着独孤若水缓缓抬起的头,满意地笑了,看向独孤太妃,“多水灵的姑娘,长得像你。”   “大长公主谬赞。”独孤太妃含笑道。   大长公主又看向独孤若水:“你多大了?”   “回大长公主,若水十八了。”   “这也不小了,怎么不多出门走走,为自己的婚事上点心啊?”   “回大长公主,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说要先为兄长寻一门好亲事,再为若水操心。”   “哎哟,都拖到十八了,你不怨你父母?”   “不怨的,父母于若水有生养之恩,怎么做都是对的,若水没有怨言。”   “是个乖顺的好孩子。”大长公主说着,闭上眼,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姜氏姐妹艳丽灼灼的脸来。   生着那样的脸,要是遇上懦弱无用的君王,她们就是祸国妖姬!而那姜琼华尤其可恶,先帝驾崩理应守孝三年,她却跟着天子和朝臣,搞什么“以日易月”,不到三十日就脱去了孝服,正常度日,还和天子争吵、和朝臣争吵!   简直可恶!   天家能要那样的女人么?   独孤若水偏偏与姜琼华截然相反,长相清丽脱俗,性格柔顺温婉,配冷傲的天子唐见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便对她笑道:“你不常出门,今日与我在这里遇见,便是有缘。这样吧,我会在宫中住几日,你若是有空闲,就过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不会嫌弃吧?”   独孤若水摇头,温柔地说:“姑母总对我说大长公主德才兼备,是全天下女子的典范。若水能与大长公主见上面,本就是三生有幸,能陪伴大长公主,更是求之不得!”   这马屁拍到了大长公主的心坎里去,顿时把老人逗得笑开了花。   笑完,大长公主脸色一凛,对身边年长的侍女阿夏道:“去让凤仪宫停止奏乐!”   阿夏连忙应下,来到凤仪宫。   姜玿华正在弹琵琶,看见一个威严的年老侍女进来,并不认得对方,就让灵犀去问话。   灵犀很快回来传话:“这位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大长公主进了宫,要住几日,听不得器乐喧闹。”   姜玿华便向阿孜力道:“师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年纪大的人睡眠不好,以他们的需求为先是应该的。   阿孜力等乐工纷纷退出去。   阿夏远远地对姜玿华点头行礼,就离开了。   姜玿华皱眉:“好大的架子。大长公主和姐姐不和么?”   “大长公主与太后只见过几面,从没有起过争执,不过大长公主当初是反对先帝册封太后娘娘的。”灵犀低声说,“还有,大长公主年纪比先帝大许多,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她与先帝情同母子。”   “看来是得对她老人家尊敬些。”说着,姜玿华起身去更衣。   飞鸾道:“太后娘娘这是要去拜访大长公主么?”   “不用,她是外命妇,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后,她是臣,我是主,该她来见我。”姜玿华说道,在宫里住了些日子,规矩她学了个七七八八,得帮姐姐端着架子!   “让膳房备些易咀嚼消化的晚膳,随时恭候大长公主驾临。”   “是。”灵犀觉得自己要断气了,大长公主,先帝生母一般的存在,连太后娘娘都未曾与其交锋,如今却让二小姐碰上了! 第29章 谁怕谁啊   大长公主以为太后那边既然知道自己进了宫,她就该来拜见,可没想到,一直到独孤太妃等人把她安置在了当年住过的宫殿,太后都没来!   “那妖女真是大胆,竟还不来拜见?!”大长公主气得嘴唇发抖。   有侍女来通报:“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派人来请大长公主去凤仪宫用晚膳。”   “她竟敢请我!”大长公主忽然变了脸色,冷笑道,“好,让我去看看她平日里都搞什么名堂!”   今天她听独孤太妃“不经意间”提起太后的一些行为:动不动就训斥昊阳公主,在凤仪宫宴请皇帝和太妃们,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弹琵琶,挖坑让昊阳公主跳……   这是一个太后应该做的事吗?   身为太后,就该恪守本分,好好为先帝守孝!管她是不是年轻爱玩,既然成了先帝正妻,就该老老实实呆一辈子!身为女人,怎么能这么丢脸!   大长公主带了人,气势汹汹来到凤仪宫。   姜玿华盛装打扮,许是等得无聊,正在打棋谱,见来了人,起身笑道:“欢迎大长公主驾临!”   她没有行礼,不过对方比自己年长太多,自己起身迎接是应该的。   宫人们忙撤下棋盘,规规矩矩伺候来客。   大长公主看见她柔嫩白皙的脸蛋和高耸饱满的胸脯,不由怒火中烧。   自己是先帝长姐,眼前这位却是先帝续弦,年龄上两人可当祖孙,可辈分上偏偏是同一辈!自己已经枯萎,她却正在盛放,如牡丹一般倾国倾城!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冷冷一笑,道:“先帝亲封的皇后,竟是这样守孝的?先帝驾崩不过一年,你就脱下了孝服,在凤仪宫中奏乐取乐!”   姜玿华一听就笑了,不过是气极了的笑,自己客客气气邀请她用膳,没想到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即挺直了脊背,俯视着佝偻老妇皱巴巴的脸,沉声问:“那我请教大长公主,我该怎么做?”   “妻为夫守孝,该服斩衰三年!我不要求你真穿着孝服度日,可你也不该寻欢作乐,欺压后宫太妃,简直是不把先帝放在眼里!”   姜玿华淡淡道:“大长公主说得是!我当初是想为先帝守孝三年,不过先帝有遗诏,守孝三年于国不利,所以以日易月,不管是谁,最多只须守孝二十七日。我遵守先帝教诲,不敢违逆。可既然大长公主认为我的言行不妥,我便为先帝继续守孝,以赎我这些日子的罪过!”   说完,对宫人道:“快取孝服来!所有人立刻穿戴上!”   灵犀硬着头皮,带上玉落她们去找孝服。当初出了丧期,孝服就被处理了,如今自然要重新准备。   这便惊动了大半个皇宫,主上需要的东西,就是没有也要变出来!   唐见渊刚与官员们处理完朝政,听说大长公主去了凤仪宫,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忙赶过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整个凤仪宫已经一片雪白,姜玿华抹去了脸上的妆容,只留那颗痣,穿着斩衰,坐在席子上泫然欲泣。   “这些日子我未给先帝守孝,是我的不是,望先帝不要怪罪!”说着,姜玿华如丧考妣一般大哭起来,怕那颗痣掉落,用帕子压在眼角,不让泪水流上去。   宫人们也都“悲痛异常”,凤仪宫顿时变成了灵堂,“嗡嗡嗡”的哭声让唐见渊头大如斗。   他板着脸踏进宫殿,对大长公主行礼道:“姑母,这是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望着姜玿华,冷冷一笑道:“太后在思念先帝呢。”   姜玿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流个不停,看得唐见渊揪心不已。   “先帝您看,大长公主和陛下也来了!”说着,对一身白衣的朱雀和青鸟使了个眼色。   两名武士立刻拿了孝服,要往大长公主身上套。   大长公主大惊,拉着自己的侍女连连后退。   姜玿华看着滑稽的一幕,心中冷笑,又说:“对了,把太妃们也请来,日后一起为先帝守孝!还有封地上的亲王,赶紧派人去通知!”   “够了!”大长公主被朱雀和青鸟烦得不行,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不是跟着一起守孝的!一把年纪了,怎么经得起折腾!“我没逼着你穿孝服,你不用拿这套来对付我!”   姜玿华哭得更厉害了:“我对付大长公主做什么!我是觉得大长公主教训得有理,这一年时间我没好好为先帝守丧,心中愧疚,这才忍不住想要弥补……如今我穿孝服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大长公主您说,我该怎么办!”   大长公主气得嘴唇颤抖,重重地哼了一声,带人准备离去。   唐见渊叫住她:“姑母请留步。”   大长公主以为皇帝要为自己出气,忙停住脚步,鄙夷地看姜玿华一眼。   唐见渊冷冷道:“父皇离世一年有余,宫中该尽的礼节都已尽了,请姑母日后不要再提守孝一事。姑母若真要提起,反倒是朕的不是。”   大长公主没想到唐见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脸色涨红,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不过当初先帝确实下过遗诏,不许皇室为他守孝太久,一切以国事为重,后来有大臣坚决要守满三年,还是被唐见渊下令阻止的。   用唐见渊当时的话来说,先帝去世固然令人悲痛,可不是非得服斩衰才能表达对他的哀思,先帝更渴望看到的,是没有他也能照常运作的大祁!   大长公主无法反驳,瞪了姜玿华一眼,愤然离去。   唐见渊看着一身孝服的姜玿华,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可怜极了。他忍住心疼,淡淡说:“母后不必悲伤。”   姜玿华又假哭了一会儿才止住,不过眼泪却流个不停,大蒜擦多了,真难办。   唐见渊也不知她的眼睛怎么了,忙让师奉恩去传奉御们来看看。   姜玿华见他果然关心“姐姐”,心中一凛,说:“不用了。”   心想,得想个办法让他断绝对姐姐的那种念头才好,要不然有大长公主那种人在,可不得把勾引帝王的罪名扣到姐姐头上!   于是想也不想,一边起身,一边作势要呕吐。   唐见渊有爱洁之癖,面色骤然一变,被师奉恩等人护着后退几步。   姜玿华越呕越厉害,却吐不出什么,没法下台,干脆假装晕了过去,把飞鸾等人吓得手忙脚乱。   唐见渊如何看不出她是装的,对师奉恩道:“还不速请奉御们给太后诊治!”   师奉恩连忙领命,去传了两位奉御来凤仪宫。   不一会儿整个大明宫都传开了,说大长公主硬逼着太后为先帝守孝,还让所有太妃、封地上的亲王们也照办。太后娘娘后悔这些日子没有守孝,哭得晕了过去,还好奉御们诊治及时,身子没什么大碍。   太妃们虽然不服气姜太后压在她们头上,可对大长公主的做法厌恶到了极点。   先帝驾崩都一年多了,大家思念归思念,难道还真得服斩衰,哭哭啼啼过三年不成?大长公主不是号称女德典范么,她爱服她服去!凭什么她自己做不到,还要逼别人?!   唐见渊见姜玿华终于不再装晕,就让宫人们撤去灵堂布置,一脸严肃地告别了姜玿华,毕竟宫里人多口杂,自己呆在年轻太后的宫中,天知道大长公主会不会在背后中伤她!   回到九宸殿的途中,他听说了太妃们对这件事的议论,大家都对大长公主心生不满。   唐见渊在心中冷冷一笑,大长公主活该!   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的是先帝,而不是他唐见渊,叫她一声“姑母”,给她几分面子,不过是他出于皇家该有的教养。   因为他知道先帝年轻时,这位不可一世的大长公主想要悄悄操控先帝废皇后,还好先帝与先皇后感情深厚,硬是不肯退步,生生把大长公主气病了。一直到先皇后去世,大长公主都十分不喜欢她。   所以唐见渊对这位年迈的姑母,心里疏远厌恶得很,只是她尚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姜玿华躺在床上,想起方才唐见渊离去时的表情,知道自己方才要呕吐的动作扼住了他对姐姐的不伦之情,总算松了口气。   以后是该多扼杀扼杀,免得他沦为一个……变态……   这时灵犀担忧地说:“太后娘娘,大长公主今日在这里吃了亏,以后会不会记恨您?”   姜玿华不屑地一笑,见四下里没有别人,说:“她记恨我又能怎么样?比耍流氓,她能比得过我这个走街串巷的草包?”   灵犀和飞鸾:……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男主没事不能经常去见女主哈,所以和女主见面时间都很短。很快他就会有理由经常去见女主啦~   * *   姜玿华:比耍流氓,大长公主在我眼里是这个!(竖起小拇指) 第30章 吻   大长公主气冲冲回到自己的住处,恨恨骂道:“陛下怎么能这么糊涂,帮着那狐狸精说话!”   正气得不行,宫人通报说独孤若水来了。   独孤若水向她行了个礼,问了前因后果,忙劝道:“大长公主千万不要为了这种事生气,想来陛下也不是偏心太后娘娘,而是当初确实下过令,天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只是不想落人口实。”   大长公主这才消了气,笑道:“好孩子,还是你善解人意,谁娶了你就是天大的福气。”   独孤若水低头一笑,就说起自己小时候一些有趣的事,逗得大长公主合不拢腿。   第二天傍晚,大长公主以一起用晚膳为由,三番四次派人把唐见渊请了来,姑侄俩一起用完晚饭,独孤若水在一旁陪着。   大长公主忽然对崔守疆说:“这是御史大夫之子吧?还没成亲呢?”   崔守疆道:“保护陛下安全,是最重要的事。”   大长公主笑道:“年轻人,这话就不对了。不管是什么人,第一重要的是成家,先成家,才能立业。”   唐见渊知道她这番话意有所指,便对随从们说:“你们先下去。”   崔守疆和师奉恩退了出去。   大长公主只好与唐见渊聊起了别的:“我大祁物产丰盛,尤其是茶叶,不过我却从胡商那里得了一种大祁没有的茶。阿夏,快把东西呈上来!”   “是。”叫阿夏的年老侍女带人下去,许久也不上来。   唐见渊喝了口茶,在脑中默默梳理政事。   大祁土地辽阔,边疆小骚乱不断,按下这边,那边又起来。加上十月底是自己生辰,到时万国来朝,千头万绪,一件一件他都要着人去办,这些日子一刻也不得闲。   独孤若水忙过来给他添水。   唐见渊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屏住呼吸,那香气却像活了一般,丝丝缕缕地往他心脾里钻。   “陛下请用茶。”独孤若水柔声说道,这声音仿佛化作一双双柔软细腻的手,轻轻巧巧捏住他的心。   大长公主说:“阿夏,怎么还不呈上来,非要我来找?!”便由两名侍女扶着,颤颤巍巍离了席。   殿中只剩唐见渊和独孤若水。   唐见渊不知怎么,眼前忽然看不太清,也没听见大殿门窗被关上的声音,而面前的独孤若水慢慢地变了模样。   “陛下,您怎么了?”独孤若水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的神智正慢慢地陷落,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是梦,去做他最爱做的那个梦吧。   梦里他捏了捏小姑娘光洁无瑕的脸,对着她柔软的唇咬了下去,她紧紧靠着他,似是娇羞又似开心,脸蛋蹭得通红。   姜玿华……   那小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厌恶太后,却对有着同样相貌的姜玿华着了魔,没人知道,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总是梦见与她执着手,就这样慢慢地走到天荒地老。   她那么爱笑,在梦里却总是红着脸……她那么能说会道,可连最简单的几句话都要他百般逗着才说出口……   独孤若水见他脸颊泛起潮红却仍端坐着,如百魔不侵的佛陀一般,不由心荡神驰。   “陛下可是要就寝?”她低声试探。   这是大长公主为她制造的绝佳机会,按照大长公主的意思,只要将两人留在殿中一夜,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第二日流言传了出去,显国公府再对唐见渊施加压力,唐见渊便不得不娶她。   等将她封了后,凤仪宫中的那位就该挪位子,一个空有头衔的太后,还不是任由大长公主和显国公府磋磨?!   而独孤若水不满足于“留在殿中一夜”,颤抖着双手去解他的蹀躞带。   唐见渊无法看清她,突然将她的双手钳在一起,察觉到不对,猛地将她推开:“滚!”   他骤然起身,打开宫门冲了出去。冷风吹在脸上,他勉强能看清路,神智却依旧昏沉。   他什么也想不了,一个劲地往凤仪宫赶去。   崔守疆和师奉恩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急急跟上。   唐见渊闯进凤仪宫,朱雀伸手将他拦住,他想也不想,一掌击在朱雀肩上。   “都出去!”他对殿内所有人沉沉说道,便不顾一切进了姜玿华寝殿。   姜玿华已经睡下了,床帐飘拂,助眠的熏香在香球里缓缓释放。   他掀开床帐,在床榻边跪下,捧起少女的脸,水蜜桃一般,素面朝天,也没有那颗令人讨厌的泪痣。   唐见渊亲吻了她的指尖,随即在她丰润殷红的唇上狠狠碾压了下去!   只是一场梦罢了!在梦里为所欲为一次又怎样!   “唰”地一声,是刀出鞘的声音。   朱雀忍住伤痛,杀了进来。   唐见渊蓦地起身,走出床帐,赤手对上了朱雀。   “陛下小心!”崔守疆冲进来,堪堪挡住了朱雀的进攻。   灵犀和飞鸾也进来,看见朱雀持着刀,大惊:“朱雀,你在做什么?”   朱雀冷冷:“我以为陛下要对太后娘娘动手!”其实他知道唐见渊对床上的人做了什么,只是不想宣扬出去,否则最后会让她知道,乱了她的心绪,说不定会把她推向唐见渊。   唐见渊没有说话,以往的梦里并没有这一段啊。   他吸了姜玿华床上助眠的香,头脑更加昏沉,最后师奉恩叫了马车把他带回了九宸殿去。   崔守疆忍不住问他:“陛下怎么突然去了凤仪宫?”   “商议夺权之事!”唐见渊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回答他,努力保护着她的名声。   第二日大长公主兴冲冲地起来,却见殿中只有独孤若水一人。   “陛下呢?”   “陛下……陛下回九宸殿去了……”独孤若水支支吾吾道。她知道唐见渊去了凤仪宫,可这等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尤其是昨晚陛下中了自己调制的香,他却心心念念是姜太后,这样残酷的现实将她刺得鲜血淋漓,怎么也不愿面对。   大长公主安慰她:“无妨,我还要在宫中住一段日子,下次邀请陛下来品茶,我在殿外命人守着,陛下无法离开。”   独孤若水感激地向她行礼道谢,心中却苦笑连连。   独孤太妃匆匆赶来,昨晚她忐忑不已,以为今天能听到好消息,没想到被一盆冷水浇了个湿透。   三个备受打击的人正要好好聊一聊,突然听阿夏过来禀报:“大长公主……家中、出事了……”   大长公主不耐烦道:“出了什么事,不能让侯爷自己解决?”   “可、出事的就是侯爷……”   大长公主一听是儿子出事,立马精神了,也不管独孤太妃姑侄俩,脚下生风,一溜烟出了宫去。   回到家中才知道,自己那不肖子巨鹿侯居然干下了毒杀胡商、谋取钱财的事!   按照大祁律法,胡商若是在大祁去世,半月内没有找到继承人,其财产便要被官府没收。所以许多独自出门的胡商会结交一些可信赖的大祁人,在死前将财产送给他们。   裴夫人的侄儿裴灏会多种番话,结交了不少胡商。   前不久他熟识的一名胡商莫名其妙病重,就将财产托付给他,没想到胡商刚咽气,官府的人就冲进来,当着裴灏的面抢走了胡商的货物钱财。   裴灏起了疑,回家与父亲和镇国公一商量,很快就查出了幕后主使者。   镇国公知道大长公主在宫里为难了女儿,这便把事情捅了出来。   镇国公府,裴夫人喝了口茶,总算把心中的怒气给压了下去:“这回大长公主可有得忙了!”   又在心底骂:老妖婆,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却成天对别人家女儿指手画脚!   镇国公的脸色却依旧黑着。   裴夫人见了,心中“咯噔”一下:“念念是不是回不来了?”   镇国公皱眉点头:“得让念念在宫中再待一段时间。”   裴夫人顿时怔住了,这意思是说,自己两个女儿,都没法脱离险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猜一猜,女主有么有发现自己被男主亲了? 第31章 嘴唇肿了   姜玿华今日起得比往常要晚,她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摸到嘴唇,觉得好像肿了起来。   睁大眼睛往镜中看去,果然有些红肿!   “我的嘴怎么了?”   灵犀想了想,道:“娘娘昨晚睡下时还好好的,后来陛下来过……”   “他来做什么?!”姜玿华大惊。   “不知……朱雀应当知道,她和陛下交过手。”   姜玿华便把朱雀叫进来。   朱雀看见姜玿华微肿的嘴唇,脸都绿了。他觉得自己此刻叫“绿雀”比较合适。朱雀思索片刻,说:“陛下还没碰着床帐,就被我拦下了。”   他才不会让她知道唐见渊碰过她!   姜玿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他到底是要来杀自己,还是想对“姐姐”行变态之事。   想不出结果来,就吩咐朱雀和青鸟:“以后不要轻易让他进来。”   两人郑重点头。   朱雀看着她的嘴唇,心中不忍,拿出一个小瓷瓶,道:“太后娘娘,这药膏对消肿有奇效。”   姜玿华对着镜子摸自己性感的嘴唇,一脸沉醉:“啊,不用!本来就长得美,这样似乎……更美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   朱雀的心被扎成了筛子,他收起药膏,脸越来越黑。   青鸟说:“朱雀,今晚我们两个一起值守吧?”   “叫我黑雀。”朱雀冷冷说。   青鸟一脸迷茫:“黑雀……”   * *   唐见渊这边,他全然忘了昨晚的事,几个随从也只当他是去找姜玿华商议政事的,这件事就这样被人遗忘了。   他在朝堂上为巨鹿侯犯的蠢事动了雷霆之怒,顿时满朝风雨。   大长公主托显国公四处游走,找了几名涉事官员做替死鬼,终于保住了儿子巨鹿侯。   而巨鹿侯也不是全身而退,被停了三年俸禄,侵吞的财产全部吐出,还要赔偿胡商家属三倍的钱财,家中参与过此事的奴仆一律打死。   “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唐见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放下话,丝毫没有给大长公主面子。   “是,臣谨遵教诲!”人近中年的巨鹿侯对着表弟颤巍巍叩拜。   * *   姜玿华听见姜凌来说这消息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为大长公主家丢了脸而感到痛快,可想到那些枉死的胡商,就开心不起来。   烦闷的时候就想去太液池走走,置身于浩渺烟波中,心情会好上不少。   * *   太液池边,听雨榭里。   独孤若水望着满眼金波,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我听说姜世子总往凤仪宫跑,世子和太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昊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啪”地一声,把团扇的柄给折断了:“姜琼华那个贱人!还有唐伽蓝!她们两个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   独孤若水让伺候的仆婢们退出听雨榭去,向昊阳公主道:“快别说了,一会儿太后娘娘会来泛舟,小心被她听见!”   “泛舟……”昊阳公主扭曲的脸望向太液池,“是啊,她每天都来泛舟,如果船漏水下沉,把她给淹死了,大家都会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吧?”   “你可别!”独孤若水假装惊恐,“她可是你母后啊!”   昊阳公主冷笑一声:“母后又怎样!还不是与我皇兄不清不楚!她死了,皇兄才会娶你!”   这话正中独孤若水心窝,连日来的打击早已让她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撕了姜玿华,如今成功勾起了昊阳公主的杀心,便给昊阳公主说起如何让船漏水,如何抹灭证据。   忽然听见水榭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连忙噤声。   “母——”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很快被人捂住了嘴。   水榭下,徐太妃抱起静王,钓鱼竿也不要了,匆忙钻进身后林子里。   他们午后就在这里垂钓,仆婢们懒散,早跑得不知踪影,只留他们母子两人,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没发出声音,也没留意到水榭里来了人。   此时听见这样的密事,徐太妃只想尽快脱身,抱着静王在林子里穿梭,根本想不到出声喊自己的随从们。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皂靴,她抬头,是昊阳公主身边的侍卫。   徐太妃大惊,口不择言:“昊阳!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静王吓得大叫:“母妃!”   又有几个侍卫围了上来,将他们母子捂住了嘴往太液池拖去。   徐太妃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静王已经被拖到了深水区,她拼了命去拖过静王,耗尽最后的力气把孩子托了起来。   昊阳公主在水榭的窗边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母子俩沉下水去,颤抖不止:“怎么办!我杀人了!”   外面有宫人在喊:“公主殿下不好了,太后娘娘来了!”   独孤若水出奇地镇定,拉住昊阳公主:“先离开这里!”   一行人如风卷残云般,转眼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姜玿华来到太液池边,猛然发现湖水有些不寻常:“有人落水了!”   侍卫们跳下水去,把人救上来。   “徐太妃!”姜玿华大惊,摸了她的心跳,没了,又探了静王的,大喊,“快救人!”   侍卫们井然有序地对静王施救。   姜玿华浑身气血上冲,对着池边树林怒吼:“徐太妃的宫人都死了?!”   不一会儿赶来两名侍女,玩得满头汗。   姜玿华没等她们站定行礼,就一人一个耳光赏过去:“偷懒耍滑的狗奴婢!害死了主人!”   两名宫人在徐太妃处懒散惯了,今日遇上姜玿华发威,顿时两腿发软跪倒下去,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哭道:“是娘娘放我们去玩的!”   姜玿华震怒:“我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死吗?!”   徐太妃是宫人出身,镇不住底下人,久而久之,许多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出行也不会拘着宫人们。今日若不是这两名宫人只顾玩耍,徐太妃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姜玿华痛骂过后冷静下来,这绝不是意外落水,一个胆小的母亲,不可能带着孩子去那么深的水域,这是谋杀!   她带人去树林里查看,找到了挣扎和拖行的痕迹,又上了听雨榭,却没有任何线索。   姜玿华似乎能听到凶手阴狠的笑,和徐太妃母子出事前绝望的呼喊。   什么人会对这样一对毫无威胁的母子俩下手?   一定是他们听见了不该听的。   她克制住悲愤,把人带回了凤仪宫,徐太妃身边的宫人统统关押起来。   * *   昊阳公主躲在床上瑟瑟发抖,拉着独孤若水商量:“怎么办!她一定会查下去,最后查到我头上!”   正在慌乱时,听见外面宫人在对独孤太妃禀报:“太妃娘娘,徐太妃和静王落水,徐太妃薨了,静王正在太后娘娘处昏迷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孤独太妃顾不上与太后的嫌隙,理应去看看。   昊阳抖得更厉害了:“不能让母妃去!我也不去!”   独孤若水道:“姑母必须得去,不过这时不能让她知道!你快躺下装病!我陪姑母走一趟!”   昊阳躲进了被窝里。   * *   不一会儿,大明宫中所有太妃都匆忙赶来看望静王,问姜玿华可有什么线索,又为徐太妃唏嘘不已。   姜玿华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每一个人,竟没有看出异样来。   等到众人要告退时,她突然问:“昊阳呢?”   “昊阳受了风寒。”   “知道了,都散了吧。”   姜玿华又命灵犀去请两位奉御来给静王诊治。   灵犀犹豫着没去,说:“太后娘娘,杀徐太妃的人一定会对静王下手,您把静王留在凤仪宫,恐怕对您……”   姜玿华看着宫人们关切的神色,而宫外天色骤变,似有风雨欲来。   纵使自己心中也紧张害怕,却挺直了腰背,嘴角勾起冷艳的笑:“那就让他们来,我等着!”   唐见渊正好赶到,听见她的话,看见她在逐渐亮起的烛火中端坐着,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将她摧毁。   作者有话要说:  静王的作用是让男主有合理的理由经常和女主见面哈~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助攻男女主感情~   * *   小可爱们,本文明日入V,一直到夹子当日,V章留评有惊喜呀~   大家多多订阅多多留评哟,鞠躬感谢~   另外,请大家收藏一下作者菌专栏好不好呀,作者菌坑品灰常稳定~   预收文《和影帝前男友互穿后》、《我打了暴君后(重生)》,求收藏哟,看完文案你们一定会喜欢的哈哈哈哈~ 第32章 今晚他守着   “母后, 有何线索?”唐见渊在静王床榻边坐下, 看着这个年纪最小的幼弟。   “事情发生在听雨榭周围, 我命人简单搜索了一遍, 暂时找不到线索。”   “朕会命人在附近守着, 凶手也许会回去毁灭线索。”   姜玿华看着唐见渊冰冷的脸色, 又是不忿又是无奈,他是帝王, 心中装着天下, 今日出事的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太妃和亲王,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正沉默着, 奉御们来了,给静王看过后说:“多亏太后娘娘及时施救,静王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受了惊吓, 何时能醒来还不一定。殿下.体弱,昏迷期间最好能少量进食, 等殿下醒后臣再来诊治。”   奉御们退了下去,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微皱的眉头,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抚平, 她本该在宫外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这些都不该是她经历的。   他终于出声安慰:“谋害太妃和亲王是重罪, 此事朕会彻查,母后不要忧心。”   “希望陛下能说到做到。”   唐见渊郑重地颔首,便起身离开, 留下崔守疆守着凤仪宫,以防凶手来兴风作浪。   * *   入了夜,昊阳公主忍不住,拉住独孤若水道:“等他醒来,我们就完了!杀了他!杀了他!”   “我们没有露面,静王认不出我们!”   “不,万一他听出了我们的声音!一定要杀了他!”昊阳公主激动地想要站起来,被独孤若水死死按住了。   “交给我!”独孤若水低声说,“我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好!好!”   独孤若水让秋羽把昊阳公主的一名侍卫叫进来,把一个小瓶递到他手中:“凤仪宫膳房里有一个叫金络的宫人,和你是同乡,你去和她叙叙旧。”   侍卫如何不知道瓷瓶里装的是什么,不敢应下。   “静王能否醒来,关系到公主殿下的性命!此事若是能成,公主殿下一定重重有赏!”   侍卫想起昊阳公主放肆大笑的模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要说是让他找人下毒,就是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听说那金络是个老实粗笨的,你这样与她说……”   * *   姜玿华用过了晚膳,让膳房煮了菠菜粥。   金络端着托盘进来,犹犹豫豫的,差点在门槛处绊倒。   飞鸾嘴快,低声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太后娘娘恕罪,飞鸾姑娘恕罪!”金络跪下去,高高举起托盘。   姜玿华让玉落和玉离过来,给静王喂粥。   静王却牙关紧咬,怎么都喝不进去。   “太后娘娘,这怎么办啊?要不等静王醒来再进食吧?”飞鸾急了。   姜玿华想起自己幼时养的小龟,天冷时睡了过去,可是那龟幼小,一个冬天下来,养分不够,直接就死在了睡梦中。   而静王体弱,就像那小龟。   “我来!”姜玿华从玉落手中接过静王,卯足了力气掰开他的嘴。   玉离就将粥喂了过来。   “太后娘娘!不!不可!”金络突然大叫起来,冲过来打碎了碗。   飞鸾呵斥道:“你做什么!”   “不能喝!”金络晃着脑袋,吓得眼泪直流。   门外朱雀和崔守疆都留上了心,观察着殿内动静。   姜玿华皱眉:“有毒?你下的?”   “我不知道……刚才一个同乡找我,让我给静王殿下吃这个……他说、他说吃了这个静王殿下就能醒过来!”   “你同乡是谁?在哪里?”姜玿华一双凤目灼灼盯着小宫人,不给她撒谎的时间。   “我不认识他!他说他刚来凤仪宫,是太后娘娘派他来把药交给我!我信了,把药放了进去!可是我进门前没找到他!他不是太后娘娘的人!我被骗了!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果然来了!”姜玿华凤目圆睁,道,“我把你的同乡都召来,你能认出那人么?”   金络哭得不能自已,那人长着一张丢进人群就找不着的脸,自己如何认得出来!   姜玿华给灵犀一个眼神,灵犀就要下去办。   却见金络面容突然扭曲,接着七窍流血,手脚痉挛着,倒地而亡。   “太后娘娘!”这场面太吓人,灵犀和飞鸾惊呼一声,护住了姜玿华,朱雀和青鸟直接冲进殿来。   崔守疆见了,去通报唐见渊。   夜风越刮越大。   唐见渊赶过来,冷着脸下令:“查!把此人的同乡,一个个查过去!”   姜玿华让灵犀对膳房去下命令:“盯紧所有吃食,决不许接受外人给的任何东西!”   唐见渊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对师奉恩道:“派两名试食的宫人过来,母后与静王的饮食,宫人一律在半个时辰前试吃!”   黑云滚滚的夜空突然被闪电照亮,接着传来隆隆雷声,帝都风雨大作。   姜凌和独孤飞廉分别率领羽林卫,往来于回廊虹桥上,去各宫搜查金络的同乡,有上百人被带走审查。   唐见渊动了怒:“今日给静王下毒,明日是不是可以毒死朕!”   说着,他直接留在了凤仪宫,守着静王。大殿上灯火通明,他让师奉恩把未处理完的奏章拿过来,连夜阅览。   姜玿华则在一旁静坐,等着羽林卫那边的消息,不知何时终于因为思虑太过而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场风波不同于以往,过去有人对付她,都是明着来,她摆起威风就能挺过去。   而这回出了人命,并且幕后凶手不打算就此收手,那一支支淬了毒的箭在暗处,随时能向着凤仪宫射来!   她在梦里也不得安稳,眼睁睁看着没有脸的凶手把徐太妃母子拖下水去,自己却一步也走不动。   唐见渊从奏章上抬起头来,看见她撑着凭几睡着了,就让宫人们退出去。   灵犀和飞鸾知道他在盛怒之中,不能违逆,就拉着不愿退下的朱雀离去了。   宫门已经关上,仍有风透进来,烛火摇曳,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起身把人抱起,放在床榻上,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   那眉头刚舒展开,就又皱上了。   唐见渊笨手笨脚地为她盖上被子,将她看了片刻,俯下去吻在她眉心。   姜玿华在睡梦中感受到他的体温,面容才缓缓平静下来,扇子般的羽睫安静垂着,嘴唇红润润的,像极了一颗被雨水浸透的樱桃。   唐见渊也舒缓了神情,看着她,在心中说:不要忧愁,一切有朕。   * *   昊阳公主要疯了,羽林卫冒着大雨来捉人,自己宫里被抓去了四五个侍卫。   独孤若水去独孤飞廉那里探消息:“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凤仪宫的饮食里下毒。你让姑母和昊阳公主都小心些,别着了道。”   “知道了。那为什么来这里拿人?”   “各宫都在抓人,不止是这里,你别多想。”   “独孤世子!”姜凌在远处提醒他不要逗留。   “就来。”独孤飞廉拍拍妹妹的肩,“宫中是是非之地,你不要久留,明日就出宫去吧。”   说完,独孤飞廉大步走了。   独孤若水苦笑,什么是非之地?那是非就是自己惹出来的!自己要是这就走了,难保有些人不会把自己给供出来!   昊阳公主开始大喊大叫:“是姜世子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独孤若水进去,按住惊慌的人,说:“我们得告诉姑母!姑母会有办法的!”   “不!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静王有太后庇护!光凭我们两个,怎么对付太后?!况且静王随时会醒,我们要尽快、尽快找到办法!”   ……   独孤太妃听完两人争先恐后的述说,脸色大变,然后缓缓平静下来。她思索片刻,起身离去。   “母妃去哪儿?”   “找帮手!你给我老老实实病着,别再闹出事来!”   独孤太妃往林太妃宫中赶去,大明宫中仍有近十位太妃,没有子嗣却耳根子软的,只有林太妃一个。   林太妃宫中也被抓了几个人,正在不满,见独孤太妃赶来,就抱怨起来:“你说下毒之人是凤仪宫的,还没问出什么来就死了,这事怎么这么可疑呢?”   “我看着也是!凤仪宫出的事,人也死了,却在满大明宫抓人,弄得人心惶惶的,这叫什么?”孤独太妃皱眉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欲盖弥彰!”   林太妃思忖开了:“不过太后平日里看着与徐太妃母子不错,怎么会想到对他们下毒手?”   “你该想想,太后为何会对他们母子不错?!”   林太妃沉思许久,恍然大悟般说道:“莫非太后是为了抢夺静王?”   “谁知道呢?太后没能生出亲王,又与陛下为敌,在宫中光靠镇国公府是不够的,为了日后安稳,总要有个亲王傍身!”   “怪不得徐太妃那样低贱的人,她却要费尽心思去接近!”林太妃轻蔑地笑了出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宫中的女人,到底是要有个儿子的,哪怕不能成为掌权的那一位,有儿子和没儿子就是不一样!”说着,独孤太妃压低了声音,“你想想没了寿王的那一位!”   说的是郑太妃。郑太妃有一子一女,女儿长平公主如今十八岁还没婚配,儿子寿王在多年前卷入谋杀先太子一案中,没能保住,那场宫变死了太多的皇子,最终储君之位被唐见渊夺得。   失去了寿王,风光无限的郑太妃一夜间似乎苍老了几十岁,从此带着女儿深居简出,拜佛念经,世上仿佛没有了这个人一般,在林太妃看来着实凄苦。   想到这里,林太妃心中一悸:“这宫中的女人,是该有个儿子傍身!”   “所以太后才千方百计从徐太妃手中夺了静王!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许是被静王发现了太后的手段,太后想斩草除根毒死静王!”   林太妃叹道:“这可怜孩子……”心思却活络起来,太后要夺静王,而自己也需要一个儿子,要是把静王夺过来岂不正好?!   独孤太妃继续添柴:“太后夺人不成,却在大明宫抓人,这是要栽赃陷害!不知道倒霉的会是哪一位!”   林太妃不安起来:“我们都曾招惹过她,会不会……”   独孤太妃假装大惊:“这么说,这回她会铲除我们?”   宫外传来雷雨声和羽林卫的呼喝声,让林太妃没法仔细思考,她脱口就说:“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她扳倒!”   “能成吗?她背后有镇国公府,有半个朝廷的势力!什么罪能把她赶出宫去?!”   林太妃犯了难。   独孤太妃为她的蠢笨着急不已,见她还想不出主意,便说:“自古以来,宫廷中最忌讳什么?”   “厌胜?”林太妃为这个答案惊喜不已。   压胜是巫术,为历代帝王所忌讳,古往今来施压胜之人,不管是皇室还是大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而且往往牵连甚广!   她看着满地乱跑的蝴蝶犬涣涣,自从吴太妃母子被送去小雁宫后,这只小犬就跑来了她的宫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涣涣,过来!”   独孤太妃在一旁道:“此事宜尽快,明日就办!否则徐太妃之死和下毒一事便会栽赃到我们头上!”   * *   第二日一早,风雨歇了,唐见渊天没亮就去上朝。   姜玿华起来,脸上的妆容早被洗去,此时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心思问昨晚自己是怎么上床的。   而宫人们听唐见渊说,昨晚是太后自己醒来上的床,她们就信了,没有提这事。   整理好,膳房的人送来早点,每一道都由宫人试吃过。   “先去喂静王吃。”姜玿华疲惫地说,“下毒一事审得怎么样了?”   灵犀摇头道:“世子还未来过,想必还没查出来。”   用过早饭,天晴了起来,太妃们相继来看望静王,之后与姜玿华商量起了徐太妃的丧事。   事情都定下后,姜玿华派人去办,可惜静王还不醒来,看来是没法见生母最后一面了。   见姜玿华有些疲惫,独孤太妃道:“我们这就散了,太后娘娘保重身体,不要为此事太过伤神。”   姜玿华没心思理她。   众人起身后,林太妃忽然左顾右盼,找自己的蝴蝶犬:“涣涣!涣涣去哪儿了?”   就听见一阵“呜呜”的叫声,那蝴蝶犬从静王躺着的床下跑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颠颠地跑到林太妃面前,交到她手中。   “涣涣这是做什么,怎能拿太后娘娘的东西!”林太妃嗔着,低头看了一眼那东西。   是个桃木刻的人偶。   太妃们都变了脸色,用桃木刻人偶,而且是在宫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太妃把人偶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徐太妃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太后娘娘,你……”   众人顿时明白了,满脸震惊地望向姜玿华。   “什么东西?”姜玿华望过去。   “厌胜!太后娘娘居然对徐太妃施厌胜之术!”有太妃惊呼起来。   “闭嘴!”姜玿华用略沙哑的嗓音低喝一声,就要去拿桃木。   林太妃后退一步,把“物证”死死攥住,大声道:“怪不得徐太妃平日里好好的,突然就掉水里淹没了,原来是太后娘娘用了厌胜之术!太后娘娘,您应当知道,压胜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说完,就让宫人跑出殿去,让侍卫去找羽林卫来。   姜玿华被扣上这样的大罪,心中不是不慌乱,但此时气势不能输,便皱眉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对徐太妃用压胜!我看是你们当中有人一肚子坏水,想要借机扳倒我?!既然这样,朱雀、青鸟,守住宫门,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一个也别想从这里踏出去!”   林太妃面色一变,偷偷看一眼独孤太妃,便跟着定下心来,独孤太妃早有安排,趁着此时皇帝在上朝,姜凌在配合大理寺官员筛查下毒疑犯,镇国公和裴夫人也没法赶来,总之今日她们布下了天罗地网,给她安的是死罪,能救她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而到时候独孤飞廉带人过来,双方起了冲突,羽林卫“误杀”太后和宫人。太后有压胜的罪名在身上,谁会同情她!   林太妃笑道:“我们敬重太后娘娘,不敢扳倒您,也不会用徐太妃的性命来对付您!我们与徐太妃很少往来,怎会平白无故害她性命!”   “那我又害她做什么!”姜玿华柳眉一挑,凤目盯住林太妃,气势十足,“别看你们几位太妃和和气气的,我进宫前你们勾心斗角了多少年,还用得着我说?徐太妃与世无争,你们多少人对她动过心思,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正说话间,独孤飞廉赶来了:“听闻宫中有人施压胜之术!独孤飞廉特来将嫌犯收监!”   林太妃高声道:“独孤世子,你要收监的人正是太后!”   独孤飞廉一怔,昨晚独孤太妃让他今天留出空来,说太后可能会对她动手,他就留上了心,没想到却是太后犯了事!   姜玿华冷笑:“你亲眼看见我施巫术了?在我宫里找着桃木,就该拿我问罪?”   “太后娘娘恕罪,臣只是按照律法行事!”   说着,他一挥手,羽林卫们蜂拥而上,将凤仪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独孤飞廉硬着头皮要闯进来。   朱雀和青鸟将他拦住,双方僵持不下,交上了手。   “朱雀,去找人!”眼看己方已经不敌,姜玿华高声道。   朱雀扭头看她一眼,这里侍卫人数本来就不如对方多,自己一走,必定会让羽林卫闯进来!   “快去!”姜玿华吼道。   朱雀一边冲杀出去,一边飞速思考起来——昨晚左右羽林卫一起去捉拿下毒之人,而此时独孤飞廉来到凤仪宫,那么身为左羽林卫大将军的姜凌一定是留在大理寺,协助官员们筛查下毒之人!   朱雀拼着一身好武艺,闯进大理寺,找到了姜凌。   姜凌见自家武士匆忙赶来,什么也不问,丢下大理寺官员,直接带人冲到凤仪宫。   而独孤飞廉原本已经带人闯进了宫门,看见姜玿华一脸冷笑端坐着。   她只画着淡妆,却面若桃花,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勾起:“你们来得可真及时,这边刚搜出桃木,那边忙碌的独孤世子就赶来了!这一唱一和的,要说不是你们安排的,我是不相信!各位太妃,你们也要做蠢人恶人,今日将这压胜的罪名往我身上泼?”   面对这样的罪名这样的情境,她竟然安之若素,像是寻常闲聊一般与她们探讨!   林太妃有些慌了,想起她当年的那些举动,和过去不久的那场宴会,她轻轻巧巧就除掉了吴太妃!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诬陷太后施压胜?   自己是不要命了?!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自己只能一步步往前走下去!   林太妃回头看一眼独孤飞廉,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打斗的心思,便放声道:“不管是不是太后所为,既然在凤仪宫搜了出来,按照律法,就要把太后收押!太后若是清白的,我定向太后赔礼谢罪!”   “赔礼谢罪?你也配!”姜玿华掷地有声,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这时候姜凌带人赶到了,洪声道:“住手!”   右羽林卫都是一怔,向独孤飞廉看了一眼,便让左羽林卫找着破绽冲进来。姜凌等人步步紧逼,将独孤飞廉的人都逼了出去,把凤仪宫团团护住。   “有我姜凌在,休想带走太后!到底是谁施了压胜,不说清楚都别离开!”姜凌一改温润如玉的作风,怒视着被逼到阶下的人,铮然拔刀,雪白的刀刃令天地为之一亮,横刀直指右羽林卫。   左右两羽林卫分别属两位世子掌管,两家虽是对家,但从没有这样刀剑相向过。   今日涉及到太后安危,姜凌再也顾不上同僚之情,冷着脸挡住宫门。   姜凌往门口那么一站,姜玿华的心就安了下来,热泪盈眶。   只要有家人在,她什么都不怕!   朱雀冲进来,按着刀在她身边跪下,低声问:“太后可有受伤?”   姜玿华摇头道:“我没事,青鸟受伤了。”   青鸟正捂着腹部,玄色衣裳被血浸透,蒙着脸,看不见表情。   朱雀对她点点头,示意这里交给他。青鸟就下去包扎。   姜玿华平静下来,道:“玉落、玉离,给太妃们泡茶!看来今日要在这里久坐了,让膳房多烧些水!”   林太妃道:“太后娘娘是要把我们囚在这里么?”   姜玿华笑道:“当然不是,你把事情给我大哥解释清楚,我大哥做出判断,该带走谁,事情不就解决了?”   林太妃表示拒绝。   其余太妃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姜玿华出事,可姜凌一来,局面就变了,独孤家杀不进来,她们也出不去,主动权掌握在了姜家手中!   便一个个看向林太妃,用表情催她说话。   林太妃被催急了,也不耐烦就这样僵持着,便说:“我的爱犬涣涣,在静王床底下叼出一个桃木人偶,这人偶正是徐太妃。这必定是太后娘娘对徐太妃用压胜之术无疑了!”   姜凌没回她,一副“谁信你谁是白痴”的表情,并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林太妃。   其余太妃着急了,看看独孤太妃,又看看林太妃。   正在僵持着,突然听见士兵给人让路的声音。   “母亲!”姜凌也让开路,来人正是裴夫人。   裴夫人见这阵仗,就知道这些老妖婆又在为难自己女儿,她来到女儿身边坐下,客客气气地问:“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   众人又将目光投到林太妃身上。   林太妃又把事情复述一遍:“我的爱犬涣涣,在静王床底下叼出一个桃木人偶,这人偶正是徐太妃。这必定是太后娘娘对徐太妃用压胜之术无疑了!”   裴夫人也带着“谁信你谁是白痴”的表情听完了她的话,并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接着她对女儿柔和地一笑,轻轻拍着她的手,一副毫无办法的慈母模样。   太妃们不耐烦说:“总不能这么僵持下去!该找人辨出是非来!”   天倏地亮起来,“轰”地炸下一串响雷。   “好!”裴夫人突然惊天动地地大喊道,盖过了雷声,“我就知道今天有个烂了心肝死了爹娘的贼婆子要对付我女儿!我早上起来想进宫找太后聊聊,家门口围了一堆妇人,啊哪里的吃食好吃啊,哪里的戏曲好听啊,哪里出了新宝石啊!说!是哪个贼婆子派来的!想拦老娘我进宫!老娘我不吃你这套!进了宫,呵!那烂了心肝死了爹娘该千刀万剐的贼婆娘!怎么就能用你那狗都不理的猪脑子想出这么个损招,要诬陷太后施压胜?我呸!太后要是真施压胜,先咒死你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烂怂货!诬陷太后就是要害我们姜家九族!就别怪老娘我问候你们祖宗十八代!”   这番话像炮竹一般,噼里啪啦一炸,差点把凤仪宫给炸平了,连雷声都被忽略了。宫内宫外听见这话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平时和蔼优雅的裴夫人,竟然一口气骂人不带停的!   而姜凌和姜玿华已经合不拢嘴,别说是太妃们,就是他们做子女的,也很少见母亲这样!   姜玿华忍不住轻轻地鼓起掌来,心中叹道:要不是我这相貌和姐姐一模一样,以我这性子,还真以为是捡来的……没想到竟是随了母亲……了不得!   而林太妃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却只能死死撑着。   门外又是一暗,却是唐见渊来了。   他本来在和群臣商议朝政,姜凌派了人去禀报,师奉恩在他耳边说完,他就暂停了朝政,匆忙赶来。   毕竟不管哪一朝那一代,压胜都是能震荡朝堂的大事!   镇国公也赶了过来,与姜凌一起守在门口。传承了几百年的尊贵血脉,让阶下的人不敢与之对视,多少朝代立了又倒,唯有镇国公姜家,永远屹立在贵族圈顶端!   唐见渊身着赤黄绣龙常服,由师奉恩伺候着将六合靴脱在殿外,走进殿来,沉着嗓子道:“都说说,怎么回事。”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林太妃。   林太妃口干舌燥地把事情说了第三遍,每说一遍都愈加没有底气。   唐见渊在上首坐下,冷冷道:“就是说,太后对徐太妃施压胜,并且把东西扔在了一只狗能随意捡到的地方。”   林太妃顿时如遭雷击,无法回答。   唐见渊旁若无人地说:“施完压胜,人已经没了,太后却把罪证留在宫里,等着你们来发难。”   林太妃又遭一击。   姜玿华那颗因为家人到来而安定的心,又定了定,便理出了头绪,说:“把木偶放下。灵犀,拿些别的器具来,与木偶放在一起,蒙上狗的眼睛,让它闻。”   太妃们大气不敢出,这样平静且思路清晰的太后,让她们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林太妃则汗如雨下,偶人上沾了蝴蝶犬爱吃的狗粮的味道,而今日她没让蝴蝶犬进食,所以在要离开的时候,饥饿的蝴蝶犬把人偶叼了出来!   蝴蝶犬被蒙上眼睛,并且在围成一圈的各种器具前跑了一趟,就叼出那个人偶,兴冲冲来到林太妃面前。   姜玿华看着林太妃煞白的脸,故意不可置信地说:“啊,不对,一定是偶然,再试一次吧!”   灵犀拿过人偶,和别的器具互换了位子,又让蝴蝶犬去寻找,蝴蝶犬径直叼出了人偶。   “不对!我刚刚摸了人偶,上面有我的气味,所以……”林太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可谁都听得出来她颤抖得厉害。   “那请林太妃把每一件东西都摸一摸,我们再试一次?”姜玿华带着柔和的笑,像是在与朋友交谈,“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验证,不用着急。”   林太妃瘫软下去,说不出话来,任由灵犀和飞鸾牵着她的手,将器皿、摆件一一握了一握,然后让蝴蝶犬去闻。   最后的结果丝毫没有变,蝴蝶犬叼着人偶,欢快地对着林太妃摇尾巴。   除了独孤太妃,其他太妃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独孤太妃面若冰霜。   姜玿华缓缓望向林太妃,沉沉说道:“压胜。林太妃,你是用压胜害了徐太妃,还是要害我?”   如果是害徐太妃,便是施巫术,害太后,就是栽赃!   哪一条都是重罪!   可此时对她来说,这两条罪又有什么区别?   林太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望着她,阴冷的双眼里缓缓流下泪,将头叩在地上:“恭喜太后娘娘!静王是您的了!恭喜太后娘娘!”   “林太妃已癫狂,送至小雁宫!”唐见渊下令。   外面又下起雨来。   林太妃的喊声越来越远,让其余太妃们生出丝丝寒意。   原来今日这一出,只是她想要一个子嗣,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子嗣,只为了日后能够在世上立足。   这后宫让人一个个都发了疯。   见此情况,其余太妃暗自思忖——   那对徐太妃下手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杀她?难道真是太后?她也想要抢夺静王?   唐见渊缓缓抬起眼睛,狭长的鹰眸里满是冷意:“独孤飞廉。”   独孤太妃心中一颤,他开始怀疑了?   “臣在。”独孤飞廉在殿外行礼。   “凤仪宫中出事,为何你能立刻赶来?”   “回陛下,姜世子在大理寺筛查嫌犯,臣为右羽林卫大将军,理当尽忠职守,负起巡逻宫廷之责!臣经过凤仪宫附近,遇上了太妃娘娘的宫人,才知这边出了事!压胜是重罪,臣不敢懈怠,冒犯了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   姜玿华隐在大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独孤飞廉,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唐见渊看了他和独孤太妃一眼,确实抓不到证据。   独孤太妃在昨日找独孤飞廉时,只说自己怕太后来发难,让独孤飞廉留在宫里,却没有提起今天的事,她要保证侄子能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   而独孤飞廉也不想她出事影响了独孤家,于是不提昨晚她找过自己。   一来二去,姑侄俩默契地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独孤飞廉已经隐隐猜到这事大概是姑母的手笔,可这宫里的事,自己若是太明白,就理不清了。   “既然没事,都退下。”唐见渊冷冷说。   羽林卫们只得各自散去,继续在宫中巡逻。   镇国公见殿内情况已经稳住,也离去了。   姜玿华盯着屏声静气的太妃们,盯得她们脊背发凉,许久才说:“行了,该说的已经说过很多次,不用我三番四次教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管好自己,别整日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钻!”   今日自己受了这股恶气,可不能白受!刚刚谁存了看热闹的心,这话就是骂谁!让她们难受去!   太妃们被骂成苍蝇,只能生生受了,尴尬地告退。   唐见渊看向姜玿华,淡淡问:“母后可有受伤?”   其实刚才进殿时他就将她看过了,她没有被羽林卫欺负,否则也不会轻易放过独孤飞廉。只是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多问一句。   “多谢陛下关心,我没事。”   唐见渊点点头,就回去处理朝政了。   殿内只剩姜玿华母女俩,裴夫人将女儿上下打量了,好生安慰一番,才说:“出了这样的事,母亲不放心你,打算在宫里住几日。”   姜玿华平静下来,听出了母亲话中的不寻常:“母亲,是姐姐还没找回来?”   裴夫人怔了怔,无奈地含泪点头:“你还要在宫里住一段时间。以前愿愿在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事……”   姜玿华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像是走过漆黑漫长的隧道,好不容易看见了光芒,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底黑洞,她绕不过去,只能跳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笑容,道:“没事的,她们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好好找姐姐,我就在宫里,只要姐姐能平安回来,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念念,”裴夫人哭得不能自已,“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分心想愿愿的事!专心做你的事,明白了吗?”   姜玿华抱住母亲的肩膀,柔声道:“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我好不容易能为家里做点什么……母亲,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 *   傍晚雨终于停了,唐见渊来看静王,本想像昨晚那样守着,可裴夫人要在宫中留宿,他就回九宸殿去独自用晚膳,留下崔守疆在这里帮忙守卫。   静王在昏迷中用了点粥,开始发起烧来。   姜玿华请奉御们来看过,奉御们说熬过高烧就该醒了,好好照顾便不要紧。   裴夫人帮着照看静王,姜玿华决定去听雨榭看一看,或许能找到线索。   她坐上马车,只带了朱雀,来到听雨榭,习惯性地伸手让人来扶。   朱雀伸出手去,她柔荑般的手指缓缓向自己掌心落下。他看着她毫无察觉的脸,最终还是横起胳膊供她扶。   姜玿华一怔,才想起身边跟的是武士,就扶着他的手臂下车。   朱雀一手按刀,一手提灯,走在前面,低声提醒:“太后小心。”   姜玿华一步步走上石阶,朱雀打开门,她踏步进去。   就看见昏暗的听雨榭内,一个挺直的身影盘腿而坐,向着她转过脸来,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簪一支玉簪,鼻梁高挺。   是唐见渊,在黑暗中看着她,一言不发。   而师奉恩笔直地缩在墙角,仿佛与听雨榭融为了一体。   “你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留言有惊喜呀小可爱们~举起你们的小手手,让作者菌眼熟你们吧!   下章来个亲密接触! 第33章 接近   “等凶手。”唐见渊说完, 扭过头去, 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不是凶手。”姜玿华从朱雀手中接过灯, 对他道, “你去外面守着, 有可疑的人经过就把人抓住。”   “太后……”朱雀犹豫地向唐见渊看了一眼。   姜玿华明白他的意思, 说:“没事的,去吧。”   朱雀退出去, 师奉恩便把自己从墙壁上拔了下来, 迈着小碎步退至屋外。   姜玿华把灯放在屋子中央的小案几上, 整间听雨榭被昏黄的烛光照亮, 唐见渊的脸朦胧而刚毅。   今日他帮自己过了压胜这一关,心中对他的敌意减轻不少,姜玿华开始在听雨榭内仔细查看,一边叹:“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 竟会亲自来查凶手。”   “静王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朕不忍见他遇害。”   姜玿华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他, 他说得认真。“陛下也有不忍的时候。”   他永远面若冰霜、沉默寡言, 似乎从来不会有关心的人,他心里全是江山, 眼中只有权术。   “母后只生了先太子和朕。”   姜玿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假装找线索, 却留上了心。   “幸亏母后去得早,不然就会看见先太子被自己的手足残杀。”   唐见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勾起姜玿华不太明晰的回忆。   记得在她十三岁那年, 贤德仁厚的先太子在出行时被盗匪杀害,死无全尸。先帝震怒,查出来几位可疑的皇子,一并杀了,其中就包括郑太妃所出的寿王。   太子之位空缺,于是接下来的争斗血雨腥风,姜玿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胜出的人成了太子,很有手段,还让皇帝杀了几个要害他的兄弟。   所以她刚进宫时,打从心眼里惧怕唐见渊。   唐见渊觉得自己已经抒发了太多情感,没有说别的,就回到正题上:“所以徐太妃去世,朕不会不管静王。”   姜玿华看着他的神色转瞬间从悲戚到冰冷,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一下,生出同情来。   他站在帝国权力的巅峰,那孤独和恐惧,一定比自己多了百倍千倍。   自己有家人保护,他却只有孤身一人,无处诉说。   她觉得这时候该过去安慰他,与他打好关系,以后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充当一次知心后母的角色。   却没想到脚下被翘起的毯子绊着,她不可控制地往前倒去!面前就是紫檀木螺钿案几,这一摔,脸正好摔在桌角,不是破相就是痴呆!   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唐见渊忽地起身,知道拉她已经来不及,就径直坐在了案几上,就像上次在皇陵地宫用自己身体阻止她撞墙那般!   于是姜玿华七手八脚地摔在了他的小腹上,两手抓在他腰间。   两人瞬间怔住。   而她摔下来的冲力太大,案几承受不住,“哗”地一声,被唐见渊坐断了。   姜玿华脸埋得更深,几乎要埋到他的双腿间去。   唐见渊坐在地上,听雨榭一片寂静。   两人僵着,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太后娘娘!”朱雀在外面紧张地出声,就要推门进来。   “我没事!”姜玿华整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唐见渊的目光,把刚才来不及说的话说出了口,“别、别太难过了……”   “一张案几而已。”唐见渊误解了她的意思。   姜玿华也不解释,问:“为什么、不拉我?”   “来不及。”唐见渊脸沉得像冰块。   “你可以踢走案几。”   “不雅,有损龙威。”   姜玿华想象起唐见渊踢案几的动作,是挺不雅的,况且地上铺着毯子,没法踢开。   今天的事还没办,她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要起来。   唐见渊先起身,把她扶起来。   姜玿华摔到了膝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唐见渊牢牢扶着她。   自己摔得痛了,她还不忘关心对方:“你屁股没事么?”   唐见渊头一次被人问候自己的臀,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尴尬之中有一种奇妙的滋味,却还是嘴角下撇,冷冷说:“还好。”   姜玿华揉着膝盖,从破案几上提了灯,开始弯腰寻找线索:“如果有人来过,可能会丢下什么东西。”   唐见渊看着毯子上的破案几,深色的紫檀木屑间,一小块浅金色木屑特别耀眼。他捡起那木屑辨认片刻,说:“金丝楠木?”   姜玿华忙凑过去:“是金丝楠木!不是案几上的!是被人带进来的!”   “金丝楠木能做什么?”   姜玿华静下心来,闭眼回忆各个宫中的摆设:“案几、屏风、梳妆台、各种匣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那就是……团扇的扇柄!”   她把木屑从唐见渊手中拿过来,碰着他的手也没不好意思,凑到灯前细细查看:“木料还很新,去尚工局查一查最近的金丝楠木扇送到了什么地方!”   姜玿华急匆匆要往外走,唐见渊拉住她的手腕。姜玿华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唐见渊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姜玿华这才听见外面又下起了雨,可她不想接受唐见渊的东西,想要解下,被他抓住了手腕。   “办事要紧!”他说得认真。   姜玿华没答他,和他一起走出听雨榭。   朱雀看见姜玿华披着唐见渊的披风,觉得自己又成了“黑雀”。他跟在她身边,来到马车旁。   姜玿华伸手准备扶他的胳膊上马车,他却握住她的手,直到把她送进车中。   唐见渊见了,没说话,放着自己的御驾不要,直接上了姜玿华的马车。   姜玿华一见他进来,忙坐直了身子,解下披风,折好放在他身边。秋天的雨夜有些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唐见渊趁她低头,默不作声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脚利落地把披风重新为她披上。   姜玿华惊愕地抬头,原来他对姐姐的情丝还没斩断?   唐见渊迎着她的眼神,淡然说:“母后如今是静王的依靠,别病了。”   一提起静王,姜玿华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就安心拢好披风。   两人是第一次在如此密闭狭小的空间中独处,姜玿华觉得比那次和他紧贴着抢锁还逼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尚工局。   唐见渊沉着脸要出去,被姜玿华拦住了。   “陛下亲自来尚工局,会走漏风声,我去。”说着,她下了马车。   尚工局的宫人们见太后深夜驾临,都有些惊慌,很快就把两位尚宫给叫了来。   “不要慌,我来抽查宫务。把司宝局领用物品的记录拿来。”姜玿华被众人迎了进去,一个卷轴被捧上来,她专门找团扇的去处,找着找着就皱起了眉,“这一个月都没人领过团扇?”   一名尚宫答道:“太后娘娘,这两个月天凉,所以无人使用团扇。”   “最新一批团扇在哪儿?我要看看。”   众人领着她去库房查看。   姜玿华看过后说:“金丝楠木扇,少了一把。”   其中一名宫人忙出来解释:“太后娘娘,是婢子们办事不力!三天前昊阳公主拿走了一把,婢子忘记登记了!”   姜玿华柳眉一挑:“确定是昊阳公主?”   另一名宫人忙不迭点头:“是!公主殿下没事就会来尚工局玩,有什么喜欢的,就先拣走了!最近天凉,婢子们本打算把这批团扇封了,来年再献给太妃、长公主们,没想到公主殿下看中了一把……”   姜玿华便把听雨榭捡到的木屑递过去:“比对比对。”   宫人们忙拿了把团扇来,和这木屑对照,便连连点头:“回太后娘娘,这木屑应当就是那把扇子上的没错!这些扇子用的是同一块木料!”   “好,我明白了。”姜玿华沉着脸回到马车上,望向唐见渊,“昊阳在三日内去过听雨榭。”   “天晚了,朕先送你回去。”   马车在凤仪宫外停下,她刚下车,就见飞鸾撑着伞从长阶上跑下来。   “陛下、太后娘娘,静王殿下醒了!”   两人忙赶回宫中。   远远地就听见静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我要回去!放我走!母妃!”   裴夫人在耐心地安抚,宫人们乱成一团。   姜玿华赶过去,见静王脸颊通红,满脸泪水,一个劲地推裴夫人,想要从床上起来。   “母妃!我要母妃!啊啊啊啊!母妃去哪里了!”静王哭得天昏地暗,小小的一个人,差点喘不上气,忽然变了脸色,“哇”地一口,把这两天吃进去的几口粥给吐了出来,又是一口,吐出的却是胆汁,吐得浑身发抖。   姜玿华忙在榻边坐下,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说:“你母妃这两天照顾你太累,此时已经睡下了。静王乖,睡一觉,明天母妃就会来看你,好不好?”   静王趴在床边抽抽搭搭:“没有母妃、我、我睡不着!要母妃、抱我!”   姜玿华哭和笑都容易受人感染,此时忍不住眼含泪水,对灵犀道:“去拿徐太妃的东西来。”   灵犀忙取了一件衣衫,交到静王手中。   静王抱着徐太妃的衣服,躺下去不停地抽泣:“母妃在水里……我们在水里……我好怕……母妃不说话……”   唐见渊忍不住过来,低头看着孩子。   静王便不敢出声了,望着唐见渊流眼泪。   姜玿华从锦囊里取出那把鎏金银锁,放进静王手中,说:“静王不怕,有母后在。”   静王握着锁,看着姜玿华若有所思,慢慢平静下来。   唐见渊道:“和你母妃在一起的那天,你们见了什么人?”   静王突然一抖,抱着徐太妃的衣服缩成一团:“很多叔叔,穿黑衣服!”   看来是哪个宫的侍卫,想来他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没法辨认。   “你母妃有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那日挣扎的经历,静王抖得厉害,尖叫起来:“淏……我没听见!没听见!淏!”   静王名叫唐见淏,只能依稀记得那日徐太妃喊的“昊”字。   唐见渊脸沉如水:“是昊阳?”   “是!是的!”静王泪如雨下,小脸通红,再次晕厥了过去。   唐见渊鹰眸中顿时杀气四溢,骤然转身,冲出了凤仪宫!   “母亲,照顾好静王!”姜玿华对裴夫人说完,便带上朱雀,也跟了出去。   * *   “昊阳、若水!陛下来了!”独孤太妃匆忙过来,“你们听着,陛下不会放过昊阳!若水,你担下一半的责任来,昊阳就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法不责众,你们两个一起承担!我、我找你父亲去!”   独孤若水脑中“轰”地一下:“姑母,人是公主下令淹死的!我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如果全推在昊阳身上,她会死的!你救救昊阳,帮帮姑母!”   独孤若水慌乱地穿好衣服,终于平静下来,笑道:“只有姑母帮我保住名声,父亲才会帮姑母和公主啊!姑母快让大哥把父亲叫来!”   独孤太妃急匆匆派侍女去通知独孤飞廉。   独孤若水按住将要发狂的昊阳公主,一字一句地说:“听好了,你为什么要杀徐太妃,不是因为她偷听了秘密,只是因为你讨厌静王!你恨静王在秋猎时让你丢了面子!”   “是!我恨静王!我恨静王!”昊阳公主像是溺水的人,抓着她的话当救命稻草。   “一口咬死,不要犹豫!这事是你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独孤若水说着,听见了宫人们对唐见渊行礼的声音。   闪电照亮夜空,窗上映出唐见渊高大挺拔的影子,在他身后跟着姜玿华。   宫人们在两人经过时恭敬地低头行礼,他们没有理会,径自进了殿来。   独孤太妃目眦欲裂,气若游丝地招待了唐见渊和姜玿华:“太后娘娘和陛下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事?”   姜玿华嘴角噙着冷厉的笑:“我来代徐太妃向昊阳问好!”   独孤太妃死死撑着,赔笑道:“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把昊阳叫出来!”姜玿华面色一冷,用容不得她反抗的语气大声说。   昊阳公主和独孤若水相继走出来,一个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一个却穿戴整齐,面色如水。   两人齐齐跪拜下去。   “昊阳,昨日午后你在何处?”姜玿华没有看她,目视着从宫殿屋檐上落下的雨帘。   “回太后娘娘,昊阳这几天染上了风寒,在宫里歇着,哪儿也没去!”   “好!朱雀,去太医署查一查昊阳的用药记录!”   “昊阳没有用药!”独孤太妃长跪起来,紧张地说,“昊阳身子骨一直不错,只是染了风寒,我没让她用药!”   唐见渊对师奉恩使了个眼神,顿时从宫外押进来一排人,都是昊阳公主的贴身宫人和侍卫。   唐见渊道:“你们老实说,昨日昊阳公主在哪里?要是不怕被杀人灭口,大可以不说。说了,尚能将功折罪。”   昊阳公主的两名贴身宫人抖如筛糠,平日被她欺负惯了,此时争着说:“昨日在听雨榭,公主殿下遇见徐太妃,让侍卫淹死了太妃!”   侍卫们全都面色如土,叩头求唐见渊饶命。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奴婢!”昊阳公主指着几人大骂,“不服我打骂,早和我说了就是!这时候一个个血口喷人诬陷我!不怕天打雷劈吗!”   “该劈的是你!”姜玿华突然出声,把昊阳公主吓得一个哆嗦,她望向宫人们,“昊阳她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要对徐太妃下手?!”   那两名宫人道:“太后娘娘恕罪,婢子们在屋外,没听见……”   这时候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独孤太妃期待地望出去,却见是姜凌押着一个黑衣侍卫来了。   “陛下、太后娘娘,此人昨晚不在昊阳公主身边值守,找人下毒的嫌疑最大!”姜凌拉着那侍卫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姜玿华扭头看向昊阳公主,怒道:“杀了徐太妃还不够,想要毒杀静王!那么大的能耐,你怎么不把整个凤仪宫的人都毒死了!”说完,她忍不住起身,一个耳光甩在昊阳公主脸上。   “不是我!我没有!”昊阳公主眼睛通红,看向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料她是要供出自己了,抢先大喊:“公主殿下,你竟然做下这种事!你在杀徐太妃时我便拦过你,没想到你还对静王……”   “不!是你找人下的毒!是你!”昊阳公主冲过去厮打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连连后退:“不是我!”   “是你!”那名侍卫突然出声,怒视着独孤若水,“你来找我,给了我毒药!”这侍卫心仪昊阳公主已久,怎么能看着独孤若水往自己主人身上泼脏水。   独孤若水瞬间红了眼眶:“好厉害的主仆,犯了事就诬陷我!你是昊阳公主的侍卫,我如何指使得动你?我与静王无冤无仇,又为何要毒害他?!”   独孤太妃看着侄女和女儿争辩,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让侄女替女儿扛一些罪。   唐见渊沉沉道:“你们最好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么,想清楚,告诉朕!”   大雨“哗哗”地下着。   独孤太妃什么也想不了,死死盯着宫外。   很快,她盼望的人就来了。   当朝尚书令、显国公、她的亲兄长独孤崇义,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来与镇国公抗衡的利器,终于来了!   “臣独孤崇义,拜见陛下。”   唐见渊冷冷道:“尚书令辛苦,深夜还要为了独孤太妃奔波。”   “陛下,臣是来禀报江南水灾一事。”   唐见渊一动不动,握起了拳——还说他不是为了这里的事来的?这分明是在用水灾的事威胁自己!   大祁建朝百余年,疆域辽阔,事务庞杂,兵权便不知不觉被镇国公等权贵把持,他们负责保卫大祁边疆;而安.邦治国,则由显国公一派负责。   也是自己这些年来忙着与镇国公一派争斗,有意培养显国公的势力,不经意间就让许多治国人才被显国公所拉拢。   显国公简单禀报了水患的情况,提出了几个擅长治水的能臣。   唐见渊道:“那便让薛林之去江南!”   “是!”显国公假意要告退,又停住脚步,“敢问陛下这是在处理什么事吗?”   唐见渊冷笑道:“昊阳公主正与独孤若水争论是谁给静王下的毒,显国公不妨留下做个评判。”   “陛下!昊阳长公主和小女都不是那等胆大包天之人,请陛下明鉴!”   “两人相互攀咬,总该是其中一个。”   “皇兄,不是我!我想不出办法,表姐说交给她,她会让静王没法醒来!”   “你血口喷人!”独孤若水爬过去,跪在独孤崇义脚边痛哭流涕,“从小父亲就教导女儿要谦恭仁爱,女儿不敢忘记!那日公主要淹死太妃,女儿竭力劝阻,可是长公主人多,女儿人微言轻,没能劝住公主!太妃的死,女儿难辞其咎!既然如此,父亲,就请陛下惩治女儿吧!”   独孤崇义气得胡子发抖:“你这不孝女!”说完,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   独孤若水哭着说:“父亲教训得是!女儿该死!”   独孤崇义就将她往外拖,打算将她砍了。   姜玿华冷眼看着父女俩演戏,想起以前看的俳优戏,突然想笑。独孤崇义并不是真的要杀女儿,唐见渊也不会让这个重臣背上杀女的恶名。   独孤家是镇国基石之一,区区一个徐太妃的死,没法撬动这个庞然大物。   果然,唐见渊出声制止了独孤崇义,说道:“下毒一事继续查!淹死太妃之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看向昊阳公主。   独孤太妃颤抖着抱住女儿,自己兄长演了那一出,保下了独孤若水,自己再让她来替女儿担罪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把侄女再次拉下水的办法是说出两人那日的密谈——她们要杀太后,而且是侄女教唆的女儿!   可那样只会令女儿罪加一等!   两相抉择下,独孤太妃痛哭道:“昊阳,你糊涂啊!”   “母妃!我错了!我错了!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忍不住才让人……我也很后悔!我不该对徐太妃下手!我错了母妃!舅舅救我!皇兄救我!”   唐见渊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昊阳长公主谋杀太妃,囚入小雁宫!”   是“囚”,不是“迁”,唐见渊的怒气可想而知。大祁建立以来,囚入小雁宫的人不出半年就会莫名其妙死去。   “侍卫谋杀太妃,一律处死。宫人知情不报,贬为贱奴。独孤若水德行有亏,永不得踏入大明宫!”   说完,唐见渊露出厌弃之色,准备起身离开。   独孤若水顿时瘫软下去,天仿佛塌了一般。   永不得踏入大明宫?   就是说他一辈子不可能娶自己!   德行有亏,这话传了出去,日后也没人敢娶自己!   她忍住悲戚,对端坐在上的君王缓缓叩首。   姜玿华说:“陛下,压胜一事,看来是林太妃受了独孤太妃的教唆,独孤太妃想为昊阳公主遮掩罪行,这才让林太妃来陷害我!”   唐见渊冰冷的目光看向独孤太妃。   不等他开口,独孤崇义忙拜下去:“陛下!求陛下给独孤家留一份体面……”   唐见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独孤太妃,无事不得踏出宫门。”说完,他看了独孤崇义一眼,拂袖而去。   这也是囚禁的意思,对一名太妃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姜玿华不想和独孤家的人多待一刻,起身说:“陛下给了尚书令面子,尚书令最好尽快治理江南水患!”便也踏出了宫门。   独孤崇义不敢逗留,带上女儿出去,留下抱头痛哭的独孤太妃母女。   独孤飞廉赶过来,看见妹妹垂头跟在父亲身后,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低声道:“昨日你到底和昊阳公主在说什么?”   “没什么!”   “你和姑母都要害太后!”   “我没有!”   “你糊涂!”   “大哥,我是为了独孤家,为了你!”   “你是为了你自己!”独孤飞廉看着尊贵的帝王走向马车,低声劝慰妹妹,“别想了,让父亲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独孤若水红了眼,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害的兔子:“呵,我德行有亏,谁敢娶我?!”   * *   朱雀扶着姜玿华上马车,发现唐见渊又无耻地去蹭她的车,忍不住瞪他一眼。   唐见渊看见他的眼神,进去坐下,对姜玿华说:“你们姜家的武士,总拿眼睛瞪朕。”   姜玿华也瞪了他一眼,气他方才袒护独孤家,说:“该瞪!”   唐见渊沉默不语,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   马车往凤仪宫行去。   姜玿华忍不住说道:“陛下是怕了独孤家吧?”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唐见渊显然有些疲惫,闭上双眼缓缓道:“显国公与镇国公,就像这马车上的两个车轮。朕敲打得多了,车轮散架,颠覆的是整个大祁。”   姜玿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的不忿缓缓消散。   是,他是帝王,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否则帝国倾覆,枉死的可就不止徐太妃一个人了,而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他有他的难处,驾驭着庞大的帝国,肩负的是无数生灵的性命。   姜玿华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美德,就是善解人意,想通了,就不怪他了,连带着他曾经对“姐姐”下杀手,也觉得不是那么不可饶恕,毕竟平日在礼节上他还是过得去的,地宫和画舫那两次也出手救了自己。   那就原谅他了,看在他这么晚还亲自为静王和徐太妃奔波的份上!   “我明白了!”姜玿华沉重的心绪轻松了不少,“陛下,或许在兵权的事上,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好,你有什么想法?”唐见渊睁眼看她,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姜玿华一惊,自己哪会这些啊,忙说:“我是说,与我父亲他们谈!”   唐见渊哑然一笑,这傻姑娘,一慌就露怯,自己少不得要多护着点。   回过神来时,见她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唐见渊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高而小巧的鼻尖,肤若凝脂。再点一点,她忽然偏了偏头,手指不小心戳在了她柔软的脸颊上。他慌忙收回手,严肃坐好。   怎么办呢,这是自己后母的亲妹妹,是自己的后姨……   是该和镇国公一派好好谈一谈了,不过那一帮老顽固,总以为自己收回兵权就会害死他们,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   事情很棘手,不能操之过急。   马车回到凤仪宫,车帘被掀开。   朱雀见姜玿华睡着了,想要把她抱出来。   唐见渊不想朱雀近她的身,忽然说:“母后,到了。”   姜玿华猛地醒来,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就看见唐见渊冰冷的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   她有些恼火,要是在宫外,早就把人踹下车去。可自己如今是堂堂太后,淡定!淡定!   * *   第二日静王醒了,喝了汤药,身上还有余热。   徐太妃也该下葬了。   本来姜玿华不想告诉他徐太妃的死讯,怕这么小的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他既然醒了,就让他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徐太妃的寝宫不似别的宫殿那么华丽,小小的一座,也没有多少宫人,此时挂了白布,她的亲人们在为她哭灵。   姜玿华牵着静王的手,让他看了徐太妃一眼,棺木缓缓盖上。   静王哭得震天动地:“母妃去哪里?不要丢下我!母妃!”他挣扎着扑在棺木上,众人怎么都拉不开。   姜玿华让朱雀上前,把孩子抱下去,或许是哭累了,他很快就趴在朱雀肩头睡着了。   徐太妃出了殡,在皇陵的一角葬了。她的家人到如今还是平民,看过静王后就出了宫。   姜玿华决定把静王收在自己名下抚养。   她不时听姜凌带来宫外的消息,说独孤家往大理寺走了几趟,最后下毒一事还是归在了昊阳公主头上,那名侍卫也被处死了,不过独孤若水的名声到底是坏了。   姜玿华想到自己宫里枉死的金络,派人用钱财安抚了她的家人,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   裴夫人也出宫去了,照顾静王的重担就落到了姜玿华身上。   不过静王昏睡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每晚唐见渊来凤仪宫的时候,只能见着姜玿华。   今天唐见渊还没来,姜玿华在看晚膳的菜单。她是个吃货,宫廷菜口味清淡,她早就吃腻了,干脆穿上利落的胡服,自己写了几道菜,去膳房亲自下厨。   膳房里罕见地采摘了大蒜、大葱、辣椒、花椒这些重口味调料,都是姜玿华吩咐的。   自从她知道姐姐短时间内没法回来后,她也不伪装了,毕竟伪装得了一时,伪装不了一世,还不如趁早将自己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好让旁人习惯她的改变。   宫人们看见她进来,都很紧张。   姜玿华道:“我做几道菜,你们帮着准备食材。”   便让灵犀把写的单子递过去,宫人们纷纷忙开,杀鱼的杀鱼,剥虾的剥虾,洗菜的洗菜。   很快姜玿华就来到灶台前,锅中下油,雪白的手抓着蒜片、辣椒、花椒下锅,霎时间膳房内烟雾漫天,香气扑鼻。   姜玿华被呛得涕泗横流,一边抹眼泪,一边炒菜,在滚滚白雾中美得像个天女,惊呆了众人。   唐见渊来凤仪宫,不见姜玿华身影,问玉落:“太后何在?”   玉落道:“太后娘娘在膳房下厨。”   唐见渊虽然担心她这种暴露身份的做法,但想起秋猎时的鹿肉串,他静默不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崔守疆和玉落站在远处,见殿内人少,便问玉落:“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平时都忙什么呢?”   玉落本就是唐见渊派来这边的,便打趣道:“崔郎君看上哪位了?灵犀?飞鸾?”   崔守疆默默一笑,不作答。   玉落便也不答他。   崔守疆急了:“你和她们关系怎么样?”   玉落狡黠一笑,道:“你要打听哪一位?我从今日起帮你打好关系!”   崔守疆又沉默了。   不一会儿姜玿华带着宫人们回来了,见唐见渊来了,说:“给陛下上晚膳!其余人去偏殿一起用膳,不用伺候!”   唐见渊便也遣退了自己的随从们。   两人在案几前面对面坐下。   唐见渊来不及看菜,先看见她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泪,心中感激,冰冷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多谢母后亲自下厨。”   姜玿华大大咧咧道:“不用谢,不知道陛下会来用晚膳,不是为陛下准备的!”   唐见渊心口似乎被捅了一刀,幸好四周无人,还不算丢人。便低头默默看菜,两个托盘里分别装着一碗沸腾鱼、剁椒牛排、蒜蓉粉丝蒸大虾、炝炒土豆丝、酸辣藕片,热腾腾一碗白米饭。他没见过辣椒,不耻下问:“这是何物?”   “辣椒,味道不错。”   “辣吗?”   “不辣。”姜玿华饿得不行,拿起筷子开吃了。   唐见渊观察她片刻,见她果然面不改色,便抄起筷子,夹了一片沸腾鱼入口。   顿时一股辣味直冲头顶,他吸一口气,又一口辣味呛在了喉咙里。   想要咳出来,觉得不雅,生生忍着。   帝王要有尊严!   姜玿华抬头,看见他满脸通红、一动不动坐着,忍不住笑了:“辣?”   “不。”唐见渊两眼含泪。   “很好吃吧?”她以为他被自己的手艺感动哭了。   唐见渊点头。   “那就多吃点!”姜玿华最喜欢别人认可她的手艺,在四海酒楼学做菜的时候,别人夸一句,她能打鸡血似地做一整天的菜,曾获过四海酒楼最卖力免费劳工奖!   唐见渊没有退缩,如果连一个女子的菜都征服不了,何以征服这个女子!   他是帝王,普天之下没有他驾驭不了的东西!   于是又吃了一大口沸腾鱼。   这回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   偏殿里,师奉恩吃一口沸腾鱼,脸色大变:“不好,陛下不能吃辣!这简直是酷刑!是害陛下!”   说完,拉着崔守疆匆匆赶过来。   崔守疆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高挑武士朱雀,刚才她终于摘下面罩吃饭,可真冷酷,真带劲!   姜玿华见皇帝咳了出来,忙倒了茶水递过去。   唐见渊将她的手抓住,仰头喝了,直直看着她。   “这不是毒!”姜玿华惊慌地解释,他认真的眼神太可怕。   “还要……”唐见渊终于放下尊严,沉声说。   姜玿华手一动,他微怔,将她的手放开。她倒了水过来,他似乎被辣傻了,低着头。她只好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师奉恩和崔守疆在殿外停住脚步,看见冷傲的君王盯着毕生大敌,缓缓仰头,就着她的手将茶水喝了下去。   陛下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笑得不明显,只有师奉恩这样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老人才看得出来。   陛下!被辣傻了!他居然对着太后娘娘笑!   师奉恩忙冲进去,跪地道:“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奉御!”   唐见渊骤然被人打破这气氛,恼火不已,沉沉说道:“下去!”   两人只好离开。   姜玿华看他被辣成这样,心里过意不去,说:“膳房里备着静王的粥,不辣,陛下吃那个吧?”   “不必。”唐见渊倔强地去吃唯一一个没有辣椒的菜,蒜蓉粉丝蒸大虾。   姜玿华偷偷看他一眼,他本就生得白皙,此时不光是脸,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像是醉了酒的人,眼神却是清醒的,一举一动都很利落。常人辣成这样,早就不顾形象地“嘶哈嘶哈”,他却克制着面不改色,带着帝王的威严。   唯有眼里的泪光给他增添了一分柔和。   他生得真好看,真下饭!   “看什么?”他忽然低声问。   “没什么!”姜玿华慌忙收回目光,认真地吃饭,自然没有看见帝王嘴角带起的笑意。   两人用完饭,姜玿华问:“陛下还要用些别的吗?”   唐见渊摇头。   “这些菜可还合陛下口味?”   “喜欢。”说的是菜,也是人。她流着泪做的菜,再辣都喜欢。   “那、下回我还是做不辣的吧?”   唐见渊点头。   随从们用完饭匆忙过来,看见唐见渊闭口不说话,只点头摇头。   崔守疆慌忙冲进来:“陛、陛下,您为何不说话?难道……”   难道被太后娘娘的菜给毒哑了?   唐见渊沉默半晌,冷冷说:“闭嘴,口臭。”   崔守疆就闭上了嘴,和师奉恩对视一眼——陛下也吃了那个满是大蒜的菜!身为天子,怎能吃那种有损龙仪的菜?!太后娘娘是存心要害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静王即将开始发挥助攻作用!   现在男主还处于比较克制的阶段,过不了多久就克制不住啦,求小可爱们不弃吖。他现在有多克制,以后就有多甜,作者菌特别喜欢这种前后对比咩哈哈哈哈。   史上最有尊严的帝王,唐·捡狗粮碗·和姑娘抢锁·不会吃鸡·把案几坐塌·被菜辣哭·见渊。   * *   小剧场:   唐见渊:那些都不是朕做的,都是朕的替身!   姜玿华:啊,刚才被我喂了水的那替身好帅!   唐见渊:是朕!是朕! 第34章 梦中   姜玿华看着主仆几人谨慎的样子, 差点要大笑出来, 好不容易忍下了笑, 就让玉落她们给唐见渊拿来漱口的用具。   师奉恩服侍着唐见渊洗漱完毕, 又捧上一盏薄荷茶。   唐见渊除去了嘴里的异味, 立即恢复了冷酷高贵的帝王模样。他在案几后坐下, 一边看奏章,一边守着静王。   姜玿华知道自己也不太好闻, 活脱脱一颗行走的辣椒和大蒜, 便去寝殿稍作整理。   出来后, 静王终于有了动静, 一睁眼就哭闹起来:“母妃呢?我要母妃!”   姜玿华忙过去安抚。   静王这几日体力恢复了不少,哭得前仰后合,旁人拉都拉不住。   唐见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对他说:“徐太妃已经去世。”   “去世?”静王呆住, “母妃不要我了吗?”说着,孩子又“哇”地大哭起来。   姜玿华心疼孩子, 却也不能怪唐见渊, 徐太妃不在人世已经是事实,自己瞒不了多久, 静王迟早要接受这个现实, 如今戳破了也好。   便牵起孩子的手, 轻轻给他擦脸,说:“徐太妃把你托付给了母后,她说, 想看着静王开心健康地长大,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等到了将来,她看见静王长大了、变勇敢了,会很高兴的。”   静王停止了哭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姜玿华:“我还能见到母妃吗?”   “当然,在很久很久以后!”姜玿华柔声说着,让灵犀把静王的膳食呈上来。   静王蔫蔫的,趴在床上不肯进食。   “静王,吃些东西。”唐见渊淡淡地下命令。   静王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心里惧怕,只好由宫人们扶着坐起来,蔫头耷脑地,吃了几口粥,作势要吐,却再也吃不进去了。   姜玿华思索片刻,说:“静王,你有没有听说过糖葫芦?一串红色的山楂果,外面裹上一层亮晶晶的糖,又酸又甜,可好吃了!”   静王的眼睛顿时亮了亮:“糖葫芦?母妃说很好吃!可是宫里没有!”   “那我们去做糖葫芦吧?吃了那个,静王就能吃下别的好吃的!”姜玿华说着,起身让宫人给静王穿戴好,便对唐见渊道,“陛下请回吧,静王不会再闹了。”   唐见渊似乎还是不放心静王,一言不发,跟着两人进了膳房。   膳房的宫人们都是大惊,太后娘娘一天进来两次不说,连陛下也来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收拾东西。   姜玿华道:“快准备糖、山楂。阿末、阿力,你们两个削二十根竹签子,七寸长,把山楂串进去。再备一块不沾糖的案板来!”   众人应声去忙,很快就把姜玿华要的东西呈上来。   锅里熬好了糖,亮晶晶黄澄澄的,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琥珀一般好看。   唐见渊有些好奇,几不可查地往前一步,往锅里看。   静王也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还是够不着灶台,拉着她的裙子说:“母后,糖葫芦好了吗?到底长什么样?”   姜玿华心疼地一笑,打算将他抱起来看。   朱雀忙上前,把孩子抱得高高的。   就见姜玿华雪白修长的手指拿起一串山楂,素手红果,看得人惊心动魄。山楂往锅里滚上一滚,阿末、阿力两人拿了块玉板接过。   “糖葫芦!糖葫芦!”静王早忘了丧母的悲痛,咽着口水伸手去拿。   “等等!”姜玿华抓住他的小爪子,“等糖硬了才可以吃。”   小家伙只好缩回手,小胳膊抱着朱雀的脖子,看得眼馋。   姜玿华见唐见渊看得认真,递过去一串山楂,笑道:“陛下也试试?”   “幼稚,荒唐。”唐见渊傲娇地别过头,作势要走。   姜玿华想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便说:“做糖葫芦学问可大着呢!陛下身为天子,天下事无所不能,何不学一学这有学问的手艺?”   这话正中唐见渊下怀,便“勉为其难”地接过山楂串,缓缓戳进了锅里,然后拉出来,却拔出许多糖丝。   “不对,转一转,把糖丝收起来!”姜玿华见他不知所措,想也不想,把住他的手,将竹签转了转,然后放在玉板上。   唐见渊看着那糖葫芦,两个人合力做出来的糖葫芦,比边上的都漂亮!   这时候朱雀也恨不得蠢笨地做一次糖葫芦,可惜自己扮的是姜家沉稳的女武士,不能动手。   一串串糖葫芦放在洁白的案板上,姜玿华满意地看了一眼。   咦?好像少了一串?大概是阿力他们没削够竹签吧?   她没有多想,让人把糖葫芦取下,放在水晶盘里,便牵着活蹦乱跳的静王回到殿中。   “母后!真好吃!真好吃!我想给母妃吃!”静王舔着糖葫芦,憨态可掬。   姜玿华笑了:“放心,你母妃也有糖葫芦吃的!吃完记得洗手漱口,早早歇息。”   “好!”   “陛下尝一尝?山楂健胃消食,吃了有好处的。”姜玿华看向始终冷着脸的唐见渊,今天的菜把他辣成那样,她想补救补救。   “小孩子玩意。”唐见渊在案几后坐下,开始看奏章,岿然不动,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姜玿华便不理他,给静王整理好,让他去躺下,自己好早早休息。   “母后,我睡不着……以前是母妃抱着我睡……”小家伙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姜玿华。   那一脸无辜表情,让姜玿华心软不已,便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在床上歪着。   唐见渊坐不住了。   这个小瓜子!虽然她与静王是名义上的母子,可……   可万一以后她做了他的长嫂!   叔嫂同床,这成何体统!   便起身往屏风后踱过去。   静王看见他板着脸过来,舒缓下来的小脸又紧张起来:“皇兄……”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行礼。   姜玿华将他按下,向唐见渊道:“陛下为何老是吓静王。”   “朕三岁就自己入睡。静王四岁还要女子抱着入睡,日后难成大事。”   姜玿华对他的冷酷有些不满,低声道:“道理我懂,且先让他过了这一关,凡事要一步一步来,更何况静王还小。陛下日理万机,这种后宫小事,就由我来,陛下请回吧。”   唐见渊无言以对,回到屏风外,闷闷地拿起奏章看。   姜玿华对静王低声道:“陛下是你皇兄,是你至亲的人,你不用惧怕他!”   “可是皇兄是什么啊?”静王眨着纯真的大眼睛,认真地问。   他还真不太懂,只知道以前这个高个子男人偶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母妃都会紧张地让自己对他行礼,不能出差错,怕惹他不高兴。他话很少,也不会笑,所有人见了他都很害怕很小心的样子。   静王没法理解他和自己的关系。   姜玿华耐心地解释:“就是说,你们有同一个父皇,你们是亲兄弟。”   “父皇?我没见过父皇,现在母妃也不要我啦!”静王悲伤地垂下眼睛,先帝缠绵病榻时他才两岁,对他没有任何记忆。   姜玿华拍着孩子瘦小的背,柔声道:“傻孩子,我是你母后!陛下是你兄长,长兄如父。你这不是父母双全么?不要难过了!”   “什么是长兄如父?”   “就是说你皇兄会像父皇那样照顾你、保护你。”   “好!我有母后!也有父皇啦!”小家伙抬起头看着她,破涕为笑,“母后!父皇!”   奶声奶气的这声叫喊,让唐见渊不禁回过头去,见屏风后影影绰绰,那小屁孩子似乎正抬头看着自己。   姜玿华忙把他按下去,道:“错了,是皇兄!”   “母后说是父皇啊!”   “不对……”   母子俩絮絮说起了话。   唐见渊怔怔回过头,对着奏章,却再也看不进去。   刚刚那一声,恍然间像是自己和她的孩子在叫唤。   心中有个萌芽骚动起来。   他想成婚,想有一个孩子,是身后那小姑娘给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一定会像极了她,那么可爱顽皮。   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叫什么名字好?如果是个小公主,便也叫玿华吧?   师奉恩见皇帝久久不动,以为他困了,上前道:“陛下,就寝吧?”   唐见渊被人戳破幻想,心中尴尬,面上却不显,就和姜玿华简单告别,回到九宸殿去。   回去的路上,师奉恩道:“陛下,奴婢觉得太后娘娘最近变化确实大,太妃们之前对太后的怀疑不无道理……”   唐见渊冷冷瞥他一眼:“过去太后谨慎行事,是她有所忌惮!如今这样,可见她毫无顾忌,心机手腕更深一步!你们都打起精神,不可轻视了太后,更不可触怒她!”   随从们心中都是一凛,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不然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支使陛下做糖葫芦,陛下却拒绝不得!   那女子,着实可怕!着实可怕!   回到九宸殿,换衣服前,唐见渊先遣退随从和宫人,找了只细长的玉盒,便去袖中掏东西。   掏啊掏,终于掏出来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上面的糖一路黏在自己袖中,拉成了丝。   唐见渊怔住。   怎么会这样?凤仪宫里那些糖葫芦不是好好的?为什么单单这个会化?   回过神来,还是不舍地将糖葫芦收好,威严地命人来换衣裳。   师奉恩拿着他换下的常服,不小心摸到袖子里化开的糖:“陛下,您袖子里有糖……”   唐见渊面不改色地撒谎:“方才静王吃糖葫芦,不小心沾到了。”   凤仪宫中,正要入睡的静王打了一个喷嚏,把迷迷糊糊的姜玿华吓了一跳。   * *   第二日傍晚,唐见渊带了一支演傀儡戏的艺人过来,给静王表演傀儡戏,好让他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   众人用完晚膳,热闹的傀儡戏演绎起了小静王在帝王和太后照料下逐渐长大的故事。   静王看得入神,不禁拉起两人,慢慢地就不那么怕唐见渊了。这也是姜玿华让演这么一出戏的目的。   静王看见好玩的地方,就会拉着唐见渊说:“皇兄!好好笑哦!”   表演完该就寝了。   唐见渊起身要走。   静王却死死拉着他,另一只手拉着姜玿华,说:“母后、皇兄,一起睡……一起睡好不好?”   乌黑的眼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让人不忍心拒绝。   唐见渊下意识就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怔了怔,和这么小的孩子说男女不能同床,显然是对牛弹琴,便笑道:“这床太小,三个人睡不下!”   “睡得下!睡得下!我小!”静王拉住唐见渊的胳膊,“皇兄会打坏人!皇兄陪我们睡!”   说着,小家伙哭了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宫人们拿了糖葫芦也哄不住。   姜玿华这才见识到什么是小孩的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她让宫人们给他洗漱换衣,说:“皇兄还要处理政事,不能陪你睡。”   “我就要皇兄!呜呜呜呜呜!皇兄是不是不喜欢我?”   唐见渊绷着脸看向姜玿华,低声道:“将计就计。”   姜玿华不可思议地看他,罢了,他忙着政事呢,那就先把孩子哄睡了再说!   横竖床很大,而且是为孩子准备的床,三人在上面也并不会引人遐想,毕竟不少贵族宴饮时就是一起坐在大床上,喝喝酒,看看歌舞。   于是也去洗漱,倔强地留住眼角泪痣,自己往最里面一歪,扶着静王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就见唐见渊在床外沿坐下了。   “皇兄躺下!”静王奶声奶气地拉住他,“皇兄讲故事!”   唐见渊哪里会说什么故事,不过把方才傀儡戏的内容缓缓说一遍。   姜玿华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日早些起来,让那些艺人改一改戏本子,改成静王独自一人大战妖魔鬼怪,不需要自己和唐见渊陪着,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了!   想着想着,静王睡了过去,她也在唐见渊低沉好听的嗓音中沉沉睡着了。他的声音仿佛能催眠一般,让她格外安逸。   唐见渊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小巧白皙,软软的,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他俯下.身,这才想起两人中间有个小家伙,想也不想,把小屁孩连同被子,抱到了床尾。   两人之间没了障碍,他轻轻握起姜玿华的手,那手掌又软又小,手指修长,葱根般白净细直,指甲修剪成好看的椭圆形,粉粉的,亮亮的,连指甲根上的小月牙都那么可爱。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呼吸有些急促,他弯腰,蜻蜓点水般吻在她嘴角,闻到了属于她的甜蜜味道。   他心跳得很快,直起身子,用食指缓缓勾她的睫毛,她在睡梦中摇摇头,向里翻了个身。   唐见渊又看了一会儿,忙给她盖上被子,把静王抱回来,离她远远的,才起身离开凤仪宫。   这晚唐见渊没有处理政事,早早睡下,因为心情不错,很快就入睡了。   梦里又是熟悉的画面,床帐垂落,熏香缭绕,她在自己倾尽全力的疼爱下,如牡丹般盛放,红艳艳,花瓣上沁着晶莹的露水,娇弱地颤抖,为她平添几分妖媚。   * *   第二日静王照常起床,姜玿华以为他总该将徐太妃淡忘了。   不过午后睡觉时,小家伙久久睡不着,背着姜玿华在被窝里抹眼泪。   姜玿华坐在远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要是去安慰他,只会牵动他的哀思。   正在惆怅,灵犀笑眯眯进来了:“太后娘娘,夫人来了。”   果然见裴夫人牵着小姜姝的手走进殿来。   姜玿华看见侄女天真烂漫的样子,忙牵过她的手,道:“姝儿又长高了!”   姜姝甜甜地笑:“姝儿好想姑母呀!姑母回家陪姝儿玩好不好呀?”   裴夫人心中一惊,道:“姝儿你又忘了,这是你大姑母,小姑母出远门去了!”   “好吧……姑母有大的,有小的……”她掰起手指头,恍然大悟,“我有两个姑母!”   姜玿华和裴夫人忍俊不禁。   那边静王听见姜姝的声音,早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胳膊小腿的,啪嗒啪嗒跑来。   姜姝见了静王,只一味地笑,不敢多说话。   出门前祖母就教过她,静王刚没了母妃,一定很难受,自己要少说话,不能惹他伤心。   就从腰间挂着的小锦囊里掏出几颗亮晶晶的东西,说:“这是琉璃珠,我们一起玩吧?”   静王默默接了过来,由灵犀带着,两个孩子去偏殿里玩。   姜玿华看着静王的背影叹道:“可怜孩子,母亲在时就过得战战兢兢,现在更可怜了。”   裴夫人也叹口气:“昨天听大郎说静王醒了,今日我就把姝儿带进宫来,不如让她在这里住几天,陪陪静王,免得静王总是想他母妃。”   “这办法好是好,就怕姝儿觉得宫中无聊。我都要闷发霉了!”   “不妨事。姝儿就住几日,过几日你父亲五十大寿,我们把姝儿接回去就是了。”   姜玿华这才想起还有这么桩大事,说:“我竟然忘了!还没给父亲备礼!”   裴夫人笑道:“不要紧,你别把心思花在这些琐事上。你在宫里,第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第二照顾静王这孩子。等我们把愿愿找回来,她自会安排静王的去处。”   姜玿华点头道:“有姐姐在,静王一定能过得顺遂。”   裴夫人喝了茶,说起了宫外的事来:“最近有不少长舌妇,在背地里议论陛下和你。”   “议论什么?”   裴夫人顿了顿,把那些不好听的话略去,简洁地说:“还不是说陛下爱往凤仪宫中来?呵,要不是老娘我顶着镇国公夫人的名头,顾忌着面子,早把她们的舌头拔了!”   姜玿华见母亲再次暴露出说粗话的本性,不由笑道:“别理她们!独孤家在我这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只好去外面兴风作浪!明白的人自然明白,陛下来凤仪宫只是为了看望静王,又不是为了我来的!那些信谣言的人都是蠢货!”   裴夫人笑道:“我也是那样骂她们的,那些人总算住了嘴!不过念念,都说三人成虎,就算子虚乌有的事,被人传得多了,也会有人信以为真,你往后要小心行事。”   “我知道啦!”姜玿华忽然想起唐见渊把自己的锁藏在胸口的事,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裴夫人面露忧愁:“陛下那样的人,连裴婉那丫头都对他一片痴心,我怕你也……”   “母亲放心啦!陛下要动姜家,我再糊涂也不会对他……”姜玿华没心没肺地一笑。   裴夫人担忧地将女儿看了许久,确定小女儿暂时还不懂男女之情后,欲言又止片刻,才说起别的。   母女俩聊了许久,叫过两个孩子来吃点心。   天色将晚,裴夫人要回府上去,便对姜姝道:“你在宫里陪大姑母住几日好不好?”   姜姝嘻嘻笑道:“好!这里有静王殿下,我最喜欢和静王殿下一起玩!”   静王也露出了笑。   裴夫人离去。姜玿华便亲自去膳房安排今日的晚膳,做些两个孩子爱吃的东西。   静王拉着姜姝坐在宫殿外的长阶上,金色阳光照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母后给我吃了糖葫芦,你吃过糖葫芦吗?”   姜姝点点头:“我和我的伙伴们经常吃呢!”   “我只吃过一次!”静王有些羡慕,忽然想起什么,往小姑娘身边挪了挪屁股,“我有皇兄,你有吗?”   “没有,我有弟弟,叫朔儿!他很小,还不会说话!”   “我皇兄很高很高!昨天陪我睡觉呢!我还看见他看母后。”   姜姝不是很能理解人物关系,想了想,问:“就是我大姑母吗?”   “嗯!”静王点点头,把脸凑到小姑娘面前,“就是这样,然后这样……”说着,小屁孩子撅起嘴唇,往姜姝嘴上靠过去。   姜姝什么也不懂,看着静王靠过来,也撅起嘴靠过去,眼睛成了斗鸡眼儿。   “你们在做什么?”姜玿华赶了来,看见两个话都说不太顺畅的孩子,即将亲到一块儿去!   静王忙坐直了,叫了声“母后”,小脸上只有纯真。   姜玿华明白过来,孩子们还小,不明白亲吻的意义,定是从哪里学来的,便牵起他们走进殿中,对静王道:“这是大人做的事,静王不可以这样,明白了吗?”   静王点点头:“好!等我像皇兄那么大,就可以像他那样,亲亲母后啦!”   “你说什么?”姜玿华觉得一道雷劈下来,脑袋里乱哄哄的,还炸出各种颜色来,噼里啪啦,又有各种味道,酸甜苦辣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天皇……”   静王说得大声,姜玿华忙捂住他的嘴,幸好殿中没有人,贴身伺候的宫人都在盯着膳房那边,朱雀和青鸟在外面守着。   “你到母后耳边来,悄悄地告诉母后。”   静王便凑过去,低声说:“皇兄亲亲母后!”   姜玿华又被雷劈一次,外焦里嫩,久久回不过神来。   然而在静王喊出之前那句话的时候,唐见渊已经赶来了,正好在殿外听见。   他也如遭雷击一般,被轰得有些心慌,怔了片刻,师奉恩和崔守疆冷不防撞上了他的背。   “奴婢该死!”师奉恩忙跪下。   唐见渊看了一眼两人,想来他们没有听见殿中的话,于是转身就走:“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便大步离开了凤仪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玿华。   朱雀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静王的话他都听见了。   青鸟好奇地问:“陛下亲太后?他该不会真对太后娘娘……”   朱雀坚定地解释:“小孩的胡话你也信!”   青鸟咕哝道:“说得也是,太后娘娘和陛下不撕破脸都不错了……”   姜玿华许久才平静下来,假装没事人一般说:“一定是静王看错了。这种事以后不可以再提,听见了吗?”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   姜玿华还是不放心,说:“这里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们的话,如果你们再提起,他们会向我报告,我就不给你们吃糖葫芦!如果你们乖乖听话,以后能吃上更多好吃的!”   俩孩子忙咽了咽口水,一齐摇头,脆声说:“我——们——不——说——”   孩子的嘴应当是封住了,姜玿华却愁眉不展。   静王不像是会乱说话的孩子。   那唐见渊,果真是恋上自己后母的……变态?   姜玿华浑身恶寒,忍不住颤了颤。   她思来想去,不知道唐见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姐姐有意的,也不知他对姐姐的情意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道要不要去找他谈谈。   不过从他喜欢姐姐,却两次要谋杀“姐姐”的行为来看,他的心理确实有些扭曲!   想着这些,她心不在焉地用完了晚膳,唐见渊始终没有出现,要是在往常他会过来陪静王用膳。   果然很可疑!姜玿华皱皱眉。   她陪孩子们玩了会儿,师奉恩笑眯眯来了。   “太后娘娘,陛下让奴婢来请静王殿下去九宸殿说话。”   姜玿华沉默片刻,道:“师公公稍等,我这就带静王过去。”   师奉恩恭敬地说:“陛下只召了殿下。太后娘娘将殿下交给奴婢,奴婢保证不会让殿下掉一根头发。”   宦官十分有礼,姜玿华不好拒绝,再说唐见渊铁定不会对静王下手,便让师奉恩把孩子带走了。   静王来到九宸殿,看见唐见渊坐在烛火中,还在忙着处理政事。   唐见渊见人来了,让他在小凳上坐下。   师奉恩命小太监们捧来各种瓜果,放在静王面前的小案几上。   所有仆婢都退了下去,只剩年龄相差悬殊的兄弟俩静默相对。   静王独自面对唐见渊,又开始害怕起来,这个高大的男人永远沉默着,脸冷得像冰块。   “赏你的。”唐见渊说。   静王便放开了吃,很快忘记了惧怕,还不忘抬头说:“皇兄也吃。”   唐见渊没答他,说:“昨日你眼花了,朕没有那样对母后。”   静王看了他一眼,表示听不懂,“那样”是哪样?   “朕没有亲她。”   “我看见了的!”说着,静王忽然捂住嘴,轻声道,“母后不让我再说这件事,要不然不给我吃糖葫芦!”   “你去告诉母后,朕没触碰母后,是你昨日做梦瞎说。”说着,他拿出一只镂空雕花玉球递过去,“赏你的。如果母后信了你的话,再来朕这里领赏。”   静王抓着玉球看,里面有一个玉做的横杆,横杆上又架着一根小杆,两边各有一只玉雕的鹦鹉,动一动,鹦鹉便上上下下摇晃起来,可好玩了。   小家伙忙不迭点头。   “记住,不可以说是朕让你说的。”   “是,皇兄,我记住啦!”小家伙站起来,昂首挺胸。   唐见渊心思缜密,觉得这样还不够,便让他坐下,把姜玿华可能问的问题都同孩子说了,教会他怎么回答后,就让师奉恩把人送回去。   静王回到凤仪宫,姜玿华问他:“陛下找你说什么?”   静王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皇兄说,我长大了,要一个人睡,还给我吃了许多好吃的!”   “没有说别的?”   “没有!”   姜玿华没有多想,陪着孩子们玩了会儿,到时辰了就催他们各自去睡。   姜玿华因为要陪姜姝,就先去照顾静王入睡。   小男孩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说:“母后,昨天皇兄没有亲你,是我做梦瞎说。”   姜玿华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没有那种事就好,给姐姐省去许多麻烦,自己在宫里也能自在些。不过还是放心不下,问:“真的么?”   “真的!”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眼珠子黑溜溜的。   姜玿华便笑道:“好,快睡吧。”   小家伙点点头:“母后相信我啦?太好啦!皇兄说会给我好东西!”   姜玿华就觉脑中“轰”地一下。   果然是他教孩子改了口!   这说明了什么?   他昨晚果真?   ???   !!!   姜玿华怔怔摸向自己嘴唇,心不在焉地说:“很晚了,快睡吧。”   “母后一定要相信我啊!”说完,静王乖巧地闭上眼睛。   “好,母后相信你。”姜玿华起身,绕过屏风,看见唐见渊坐在案几后,心猛地一跳。   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以他扭曲的性格,他会怎么做?   唐见渊放孩子回来后,觉得他肯定会说漏嘴,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哪想到静王果然把自己供了出来。   事已至此,是该出来解释解释了。   姜玿华竭力让自己镇静,来到他对面,往一旁挪了挪,与他隔开一人的距离,在毯子上缓缓跪坐下去,端起太后的架子:“陛下这么晚造访凤仪宫,有何事?”   “听说母后这边对朕产生了一些误会,朕来解释解释。”   姜玿华发现自己怂得不好意思提那事,便明知故问:“什么误会?”   唐见渊神色更加严肃起来:“关于朕……不小心触碰到母后的事。昨日朕起身时头晕,不慎倒下。朕知道母后会多心,所以没提起此事。却没想到被静王看见,生出这样的误会。”   姜玿华沉默不语。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他要是倒下,也该先压着静王才是,怎么可能把嘴对了上来,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用手撑一撑么?   像是看穿了姜玿华心中所想,唐见渊说:“之前在听雨榭,母后不也不慎摔倒,还倒进了朕的……腿间?”   提起那次出丑,姜玿华尴尬不已,没出声,腿间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懂一点的,可那回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那回朕并没有多想。希望这一次,母后也不要多想。”   “倒是有些道理……”姜玿华沉吟道,“那锁的事呢?陛下为什么把我的锁藏在胸前?”   “那日随手带出宫,蹀躞带上无处放置,只好放在身上。”   姜玿华差点被糊弄过去,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你为何造一把假锁来蒙骗我?”   唐见渊缓缓看向她,认真地说:“看来母后对朕误会很深,要不明日朕带母后去皇陵,当着父皇的面向母后解释?”   姜玿华这回真怂了,在宫里待了一个月,也算是经历过了风浪,可在生死面前,她还是很惜命的,要是他又把自己关进去就不好了,便沉声道:“陛下说的什么话,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总之都是误会,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   唐见渊点点头:“正是。太后是朕的母后,朕敬太后如朕的生母。”   姜玿华优雅地一笑:“那就好。”   她明白他这是在发誓,向自己保证不会对“太后”产生非分之想。那自己大可以放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立刻不纠结了。   事情都说清楚,唐见渊起身:“母后早些歇息。”就负手离开了凤仪宫。   姜玿华轻松不少,去看了安睡的静王,就去寝殿陪姜姝睡。   小姜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姑母不用和陛下睡啊?”   姜玿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那边刚解开一个误会,怎么这边又来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忙把孩子盖好,低声道:“这种话以后不可以再说,知道了吗?姑母一直都是自己睡。”   “可是父亲和母亲一起睡呢!”   “他们是夫妻。快睡吧。”   “什么是夫妻?就是一起睡吗?姑母为什么不和陛下一起睡?你们不是夫妻?”   “对,姑母和陛下不可能是夫妻。睡吧!”   “为什么不是夫妻?一个母人,一个公人,呃不对,母亲说,一个女子,一个男子会结为夫妻!”   姜玿华听得直想撞墙,小孩子为什么有问不完的问题啊!她索性不出声,假装睡着了。   “姑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姜姝像是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捧出来给人看一般,神神秘秘地来到她耳边说,“父亲和母亲睡觉的时候,不穿衣服!有一次父亲压着母亲,一直撞母亲,把母亲都撞哭了!我好怕啊,我也哭了!父亲看见我,就抱着母亲,母亲就不哭了,说姝儿乖,快去睡吧。我就去睡啦,可是我睡不着,偷偷地听,父亲没有再打母亲,我才睡着。后来我问母亲,父亲为什么打她,母亲说我还小,不要问这些。可是为什么不能问呢?母亲自己说过,不可以打人,可是父亲打母亲,她却不怪父亲……姝儿想啊想啊,想不明白。姑母,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姜玿华继续装死中……   关于床笫之欢,她不是没在闲书上看见过,虽然自己生性活泼,但看见那些还是会脸红心跳,嘴上说着不看不看,眼睛却一点也不听话,零零碎碎的,竟然没少看!   而这些事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悠悠地勾起她埋藏在心底那些未曾发觉的情思。   想起自己在皇陵地宫对着唐见渊胸口的那一撞,狩猎时他腰臀间惊人的弧度,骑马时弯曲有力的长腿,还有听雨榭那次把脸埋在了那种地方……   林林总总算起来,和昨晚他“不小心撞上自己的嘴”相抵,似乎还是自己占了便宜?   作为姜玿华,她不由吃吃笑了起来。   可想起自己此时是大祁的太后,她止住笑。   罢了,别多想,他是正人君子,姐姐头脑清醒,两人之间肯定没什么的,自己想多了反倒给他们多生事端!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做起了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寝殿中,直面自己的床。   床帐低垂,床摇摇晃晃的,从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有猛烈而快速的拍打声,潺潺水声,还有女子难捱的低吟,男人有力的吼叫。   她忍不住上前去,轻轻掀起床帐往里看。   便看见唐见渊身上坐了个女子,衣衫褪在胸口,冰肌玉骨,妖娆妩媚,她被他有力的双臂带着,上下起伏不停。   女子转过脸来,和她有着一样的相貌,脸上白净无瑕,竟是她自己!   她看得一惊,转身要走,却发现这床设在宣政殿上,大殿里分列着的两派朝臣突然打了起来,一派说是陛下行为不端,另一派说是太后德行有亏,双方打得头破血流。   姜玿华被吓醒了。   自己不可以喜欢唐见渊!不可以!   九宸殿里,唐见渊也睁开了眼睛,方才梦中的旖旎他记得清楚——小姑娘娇滴滴的,在自己的钳制下卖力地起伏,白兔跳跃。   可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在糖葫芦这件事上,男主不是智障,只是缺乏生活常识hhhh。   以及,男女感情不会虐,毕竟这是一本欢脱沙雕文。很快男女主会出宫玩耍,自由发挥一段时间,回宫后男主会有实际行动。   * *   小剧场1:   姜玿华:从此陛下的名字又变长了呢,唐·捡狗粮碗·和姑娘抢锁·不会吃鸡·把案几坐塌·被菜辣哭·偷糖葫芦·见渊。   唐见渊:朕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 *   小剧场2:   唐见渊:每晚都做梦。   林奉御:想必是陛下的肾……   唐见渊:梦见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林奉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见渊:听说梦是反的。   林奉御:是陛下梦中之人在思念陛下。   唐见渊:林奉御真乃神医!   姜玿华:??? 第35章 男为悦己者容   姜玿华很快就把昨晚的梦压在心底, 横竖没人知道, 自己该怎样就怎样。   秋高气爽, 闲来无事, 她召集了宫人、太监, 在凤仪宫前陪两个孩子蹴鞠。   孩子们的笑声传到很远, 唐见渊与近臣们在议政殿处理完政事,就往这边赶来。   他远远地看见姜玿华斜倚在榻上, 满脸羡慕地看孩子们玩耍。   “姑母!姑母!快来蹴鞠啊!”姜姝跑过去拉她的手。   “姑母不会。”姜玿华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 雪白手腕上一对金镶玉的雕花手镯轻轻晃动。   “姑母骗人!姝儿的蹴鞠是姑母教的!”   “那是你小姑母, 我是大姑母, 又忘了?”   姜姝垂下头,和静王玩去了。   仆婢们都惧怕两个孩子,放不开手脚,孩子们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姜玿华对朱雀道:“听说你会蹴鞠?你去陪孩子们玩。”   朱雀下场, 静王更高兴了,拍着巴掌看朱雀颠球。   姜玿华看着众人玩耍, 不禁把目光投向目所能及的所有宫殿, 檐牙高啄,廊腰缦回, 大明宫再奢华, 也比不上宫外的世界。   唐见渊看在眼里, 有些不忍,就上前去,在玉落、玉离搬来的榻上坐下, 漫不经心说:“月底是镇国公五十大寿,听说镇国公府附近的寺庙都要办灯会,还来了不少百戏艺人,十分热闹。”   姜玿华有些心痒,没有答他。   “还有胡人表演幻术、猴戏、骆驼舞。到时候人多,得让京兆尹和金吾卫维持好秩序。”   姜玿华仍是不说话,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一定是挖坑等自己跳呢,自己才不会傻乎乎跳进去。   静王却听见了,拉着姜姝过来,问:“皇兄,骆驼舞是什么样?我能去看吗?”   姜姝兴致高昂地说开了:“就是好多骆驼一起跳舞,可好看啦!”   “哇,母后,我们出去玩吧!”   姜玿华明白了,唐见渊想赶自己出宫去,好对姜家下手呢,便说:“宫里有马舞,和骆驼舞一样,在宫里看吧。”   姜姝奶声奶气地解释:“大姑母,外面的舞才热闹!街上有好多人呢!”   姜玿华拗不过两个孩子,让朱雀带他们去玩,对唐见渊笑眯眯道:“陛下放心,静王是皇家血脉,身份尊贵,我不会带他出宫游玩。我身为大祁太后,也不会贸然出宫。”   “镇国公五十寿辰,母后也不打算回去?”   “我会安排人给父亲送礼,尽一份孝心。”   唐见渊有些气闷,这瓜子,也太小心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母后若是想家,回去一趟也无妨,朕不会对姜家动手。”   “宁信蛤.蟆三条腿,不信男人一张嘴。”姜玿华严肃地说。   唐见渊一怔:“朕还比不过三条腿的蛤.蟆?”   “午前我一位友人进宫,说起她的夫君来。说起来,两人的婚事还是男方高攀了,我这位友人家中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男人那张嘴特别能说会道,把我的友人哄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下嫁了。哪想到成婚还不到两年,那人就嫌弃起我的友人,还养了外室。”姜玿华轻蔑地一笑,“可见信男人,还不如信蛤.蟆!”   唐见渊板着脸:“母后拿夫妻情感来比拟朕和母后之间的事,有失妥当。”   姜玿华被他噎住。   唐见渊见她无话可说的样子,在心底笑开。   这小姑娘!   不一会儿,议政殿那边的小太监来报,说有官员求见。   唐见渊起身离去。   姜玿华忍不住看一眼他的背影,那长腿,那翘臀……她忙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孩子们玩。   唐见渊知道姜玿华又在偷看自己,心里乐得不行,余光瞥见自己的影子,心中满意。   微微一扭头,忽然看见一个影子的臀比自己还翘!   他扭头看了看崔守疆,一言不发。   见完大臣,回到九宸殿,唐见渊趁无人时问他:“你在腰下垫了什么?”   崔守疆一脸不解,往后腰下摸了摸,恍然大悟:“回陛下,没有垫东西,臣、臣本来就长这样!”   “为何你与别人不一样?”   崔守疆不好意思地一笑:“练的。”   “朕不信,定是你垫了东西,不成体统。”   崔守疆低声道:“臣不敢骗陛下,练深蹲练的!”他与唐见渊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没有那么多顾忌,便把动作示范给他。   唐见渊认真地看完,点点头:“以后穿衣注意些,今日这样有失体统。”   崔守疆点头领命。   “都下去。”唐见渊淡淡下令,最后一个宫人离去,殿门被关上,他撩起衣袍,学着崔守疆的样子缓缓蹲了下去,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之后崔守疆为了不“有失体统”,在后腰上垫了好些东西,用蹀躞带勒住,看上去成体统了,才敢出门。   而他惊讶地发现,陛下的臀,一天比一天不成体统起来!   而且陛下新做的衣裳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更贴身了些,下摆更短了些!宽肩窄背,翘臀长腿,独领风骚。   “陛下最近……”崔守疆忍不住说。   “怎么?”   “更加英俊挺拔了……”其实他想说太骚了,骚得不像是高冷的帝王。   唐见渊满意地点点头,来到凤仪宫看静王。   姜玿华发现他的变化,一口茶喷了出来。   “母后。”唐见渊忍住窃喜,严肃地与她打招呼,抬起眼眸时震惊道,“母后流鼻血了。”   灵犀和飞鸾大惊,忙拿了布给她擦拭:“太后娘娘,要不要紧?”   “师奉恩,传林奉御!”唐见渊说。   “不要紧,有点上火而已……”姜玿华微微扬起头,绝美的下巴和脖颈正对着唐见渊。   那家伙的臀也太过火了些!以前怎么没发现?   如果不是得待在宫里假扮姐姐,自己再也不想看见他!骚里骚气的,受不住!   * *   眼看到了九月底,镇国公的寿辰临近了,姜玿华已经选好了给父亲的礼,到时候安排人送过去。   裴夫人进宫来接姜姝回家,看见姜玿华的神情,知道她在宫里待不住了,便说:“念念,要是想家了,就回来住几天。”   “我不想家。”   “嘴硬。”   “宫里不能少了我。”   “放心,陛下不会在你父亲寿辰动手。”   “可……”   “好了!”裴夫人慈爱地笑着,拉起女儿的手,招呼宫人们给姜玿华收拾东西。   姜玿华确实很想家,就不再推辞,叫来静王,说:“母后回家中住几日,静王是亲王,不能去母后家,这几日让你皇兄安置你如何?”   静王撅着嘴:“我想出宫玩!”   “这样吧,等母后要回宫那日,提前派人去接你,我们在宫外游玩半天怎么样?”   “好!母后拉钩钩!”静王伸出小手,独独翘起小拇指。   姜玿华笑着与他拉钩。   * *   镇国公是和裴夫人一起进宫的,此时被唐见渊留在议政殿谈话。   “镇国公,兵权一事再僵持下去,只会白白消耗双方力量,让外邦看了笑话。不如双方各退一步,镇国公将兵符交还,但操练仍由镇国公负责,这样不至于让镇国公与大军离了心。”   “陛下,这些年来飞鸿军一直是由臣招募并且统领,并没有不妥之处。”   “可飞鸿军本是天子禁军。当年边疆多战事,飞鸿军暂时由先镇国公统领,若不是父皇刚登基,根基不稳,兵权也不会落入镇国公的手中。镇国公不愿归还兵权,是否有所图谋?”唐见渊的眼神逐渐冷下来。   不止是飞鸿军,还有许多兵力分散在镇国公这一派重臣手中,成为两代帝王的心头大患。   镇国公低头道:“陛下,臣忠心耿耿。只是有罗惧大都护前车之鉴,恕臣无法交出兵权!”   “罗惧……”唐见渊缓缓闭上眼睛,这是个朝臣都讳莫如深的名字。   三年前,先帝开始出现病兆,许多国事由太子唐见渊代理。   当时罗惧是统领塞北多年的镇北大都护,抵抗强敌苍狼国有功,风光无限。然而苍狼国联合了冰国,打算一举攻破大祁北面防线,来势汹汹,罗惧终于不敌。   当时镇国公出征南疆,唐见渊便派辅国大将军叶恒,率领十万精兵北上,同行的还有叶恒之子、唐见渊的好友叶承。   却听说罗惧高傲自大,不愿与叶恒协作,导致叶恒在白狼谷全军覆没。   唐见渊震怒,又派使者北上监军,让罗惧戴罪立功,夺下失守的城池,然而罗家在那一战中也覆灭了。   虽然失地很快被当时的副都护慕容英夺回,可叶家的枉死成了唐见渊心中的一根刺。   唐见渊冷冷道:“妄自尊大,孤高傲慢,耽误战事,这就是都护们领兵久了的好处?!这就是镇国公手握重兵想要的结果?!”   镇国公恭恭敬敬,却也不卑不亢:“若有战事,臣定会听陛下调遣。只是罗惧之死,令臣不得不谨慎,请陛下理解臣的苦衷。”   唐见渊缓缓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朕葬送了罗家!”   “臣斗胆,猜测陛下夺走臣的兵权后,臣、明国公、各地都护,会与罗家有一样的下场!”   “荒唐!”唐见渊气极反笑,眼神冰冷得吓人。   “臣不得不谨慎。”   “罗惧是战死在飞龙城,并非朕将他害死!如今兵权一事,朕说过,不会过河拆桥!”   镇国公不说话,伴君如伴虎,帝王的话不能尽信。罗家灭亡得蹊跷,让镇国公一派的人如履薄冰,攥紧兵权才是唯一的办法。   唐见渊往后靠在凭几上,睥睨着面前辈分是自己祖辈的中年人,冷冷道:“朕要的是和解,是天下太平。朕若是要对镇国公动手,早就动手了!毕竟姜太后已经不在宫中,朕不用顾忌先帝的那道遗诏!”   镇国公心中一凛,挺直了腰板:“陛下,太后在凤仪宫中。”   “那是令爱姜玿华!而太后,在八月十四日那天,跟随裴夫人的车驾出了宫!”唐见渊的鹰眸里缓缓漾出冷笑。   镇国公浑身沁出冷汗,却面色如常道:“陛下说的,臣不明白。”   “八月十四日午后,裴夫人带令爱入宫,傍晚带着她离去。这是监门卫处的记载,任何人出入,士兵都会清点人数,不会出错。八月十五日,参加中秋晚宴的是令爱,那么八月十四日与裴夫人出宫的,是姜太后!朕猜测,一定是姜太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才不得不让令爱入宫顶替?”   镇国公到底出身在几百年的贵族之家,又久经沙场,他镇定自若地对上帝王眼睛,郑重地说:“陛下猜测错了。那日夫人带小女进宫看望太后,之后一起出宫,夫人就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做那偷梁换柱之事!”   “朕还猜测,令爱还不知道姜太后是被你们藏了起来。令爱生性活泼,镇国公却为了保住兵权,骗令爱进宫,不知道令爱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镇国公面不改色道:“陛下对太后身份起疑,并不足为奇。太后小时候也如小女那般活泼,入宫后才沉稳起来,如今是露出本来面目。陛下,太后对先帝有恩,望陛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太后。”   唐见渊右手握拳,用拇指抚摩着食指,笑了:“朕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敬重太后;自然也会护着宫中的令爱,虽知她在欺君,也不会动她。所以,和解一事,镇国公怎么看?”   镇国公仍是一步也不肯退让,只要全家一口咬定太后是太后,大家都不会有事!可若是承认他说的,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或许在帝王眼中,自己是为了保住兵权,连女儿生死也不顾的无情之人,可若是不走这一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镇国公平复了心绪,道:“太后并未欺君。”   唐见渊头大,这老狐狸!   “镇国公是担心朕会过河拆桥,在和解后夺走兵权?又或者,以为朕就是对太后下手之人?可朕至今不知太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出宫躲起来。”   “陛下多虑了,太后在宫中,并未出事。和解一事,臣需要时间考虑。”镇国公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要赶紧去凤仪宫见女儿!   话说到这份上,唐见渊不好再留他,说:“太后出事,一定是有人想要朕与镇国公斗起来,他好渔翁得利。望镇国公好好考虑。朕若是真要下杀手,这几年双方又怎会相安无事?毕竟先帝遗诏对于朕,无足轻重。”   “是。”镇国公起身告退。   “还有,”唐见渊叫住他,“令爱很好,别吓着她,朕不会动她。”   镇国公走出议政殿,往凤仪宫赶去,心中不断琢磨着唐见渊最后一句话。   年轻的帝王有一双常人所不能及的锐利眼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看出了女儿的身份,难道不应该以欺君之罪相威胁?反而让自己不要吓着她?   而他提出太后是小女儿假扮的,竟然是为了证明他不会对姜家动手,而根本没有要威胁的意思。   他是真的想要和解?   镇国公决定好好考量这件事,毕竟自己身后,还站着许多与皇帝敌对的家族,一着不慎,所有家族都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   来到凤仪宫,湛蓝的天空下,绿瓦红墙,鸱吻高抬。镇国公很担心女儿,一步步踏上石阶,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唐见渊身为帝王,提起小女儿时,用的竟是“令爱”!他该不会是对她……   ???   !!!   镇国公的心定了定,看来是那样没错,否则女儿也不会屡次顺利渡过难关!   到了凤仪宫,不见姜玿华,却看见静王坐在殿门口吃糖葫芦。   镇国公看着小家伙,慈爱地问:“太后去哪里了?”   静王看着镇国公,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舔了几口糖葫芦说:“母后回家啦!和她的母亲一起!”   镇国公不淡定了,这老妇,比猴子还急,不等自己过来就把女儿带回了家!   镇国公出了宫,骑马追回家去,裴夫人已经把姜玿华带进了了姜琼华的卧房。   二郎姜冽跑前跑后,为妹妹回来激动不已:“愿愿,需要什么和二哥说!念念怎么还不回来!急死我了!”   裴夫人道:“你今天不当值?怎么又跑回来了?”   姜冽笑嘻嘻抓抓后脑勺:“这不是大哥得看着宫里,不一定能回来给父亲祝寿,没办法,我只好多回家帮帮忙咯!大哥主外,我主内嘛,哈哈哈!”   “贫嘴!你就是想偷懒!”裴夫人说着,姜冽早跑了出去。   镇国公进来,屏退了下人,面色严肃:“念念,陛下对你的身份起了疑。”   姜玿华有些被吓到,手里的糕点差点滚到地上。   “只是起疑而已,陛下没有确切证据,你千万不要承认。”镇国公安慰她。   姜玿华点点头。   镇国公把裴夫人叫出来,低声道:“其实陛下已经知道了。”   裴夫人心惊:“知道什么?”   “宫里的是念念,愿愿被我们带出了宫。”   裴夫人差点吓得昏死过去:“那念念这次回来正好,不要让她回去了!害愿愿的人,以后也会害念念!”   镇国公把唐见渊对女儿的态度说了,让裴夫人镇定下来,接着说:“陛下想要和解。这个说法或许只是试探,想让我们承认宫里的是念念。这件事我们不能松口,念念还是得回宫里去。之前陛下既然没有对愿愿动手,以后也不会害念念。至于害愿愿的那人,我们要盯紧些。”   裴夫人沉默许久,终于平复下又气又急的心情,没事人一般去准备镇国公寿辰的事。   * *   终于到了镇国公五十大寿,镇国公府正门大开,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往来的都是帝国风云人物。   连这一带的寺庙都热闹起来,又是讲经,又是灯会,好让路过的权贵们施舍些香油钱。东市附近来了不少百戏艺人,热闹非凡。   镇国公府的堂屋里高朋满座,女眷们则在后面的大堂。   姜玿华与裴夫人一起坐在主位上招待众人,今日不止是镇国公一派,连显国公一派的亲眷也来了,独孤若水自然在列。   姜玿华见她像没事人一般与友人谈笑,不禁嗤之以鼻。   她派人下毒谋杀静王、被唐见渊亲口定义为“德行有亏”,要不是有显国公府撑着,还有谁愿意和她交谈?别看那些贵女对她恭恭敬敬的,心里不定怎么骂她呢!   姜玿华懒得管她,举杯对宾客道:“今日家父寿辰,我替家父谢过诸位来赴宴,诸位不必客气,请用膳吧!”   夫人贵女们忙举杯向她回礼。   独孤若水身边一位小姐道:“太后娘娘,镇国公五十大寿,怎不见二小姐出席?”   裴夫人解释道:“小女贪玩,早跟着一位女僧云游去了。前几日托人带信回来,说是没法赶来贺寿。不过都是一家人,她来不来,也没什么要紧,心意到了就行!”   独孤若水笑笑:“镇国公与裴夫人对二小姐当真是宽容慈爱,羡煞我们。”   显国公一派的女眷们都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这还用说么,要么真是那姜玿华太不懂事,连父亲的寿辰都可以缺席,要么就是传说中的——太后失踪,上面的那位才是姜玿华!   众人不禁往姜玿华那边多看了几眼。   姜玿华也缓缓看过来,凤目威严,脸上带着明艳的冷笑:“那各位就多羡慕羡慕。”   一众贵女们吓得低下头去。   忽然听见前厅的侍女兴冲冲来报:“太后娘娘、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姜玿华差点抖落手中的酒杯,被裴夫人按住了手,才学着姐姐的样子,缓缓起身道:“总算是回来了!”   母女俩匆匆赶过去,女眷们都惊得面面相觑。   姜玿华一边往前面赶,一边低声道:“母亲,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总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我就找了个人扮成你,在众人面前露露脸,顺便打那些长舌妇的脸么?”   说着,母女俩就到了正堂,只见一个身着胡服的俏丽身影跪坐在正堂中央,向镇国公献上一物,说道:“父亲,女儿再出门游玩几日,很快就回来!”   说着,她对众人简单地行了礼,就往外跑。   姜冽叫了声“念念”要追出来,就被镇国公的眼神制止住了。   姜玿华乍一眼看见那姑娘,当真与自己一模一样,言行举止模仿了八.九分像,活泼可爱,动作敏捷。   镇国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招待宾客。   那姑娘从姜玿华面前跑过,又往内宅走去,故意在女眷们那边露了脸。   女眷们一脸失望——姜玿华现身了,那么太后还是太后!没意思!   姜玿华放开了裴夫人的手,一路跟着那姑娘进了内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那姑娘没想到会被人追上来,吓了一跳,不敢看姜玿华,低着头行礼:“太后娘娘……”   姜玿华怔住:“你、你是……”   “太后!”裴夫人赶来,将两人拉开,那姑娘兔子似地跑了,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母亲,刚才那分明是……”姜玿华不会认错,天底下除了姐姐,怎么可能有人与自己那么相像!   “不,她用了易容术!外面那么多人看着,莫要叫他们抓住了把柄。那姑娘,你不要再去认她,你叫她姐姐,这不是让人起疑么?”   “不对,她就是……”   “有人来了!”裴夫人提醒道。   姜玿华看见独孤若水与几个姑娘仪态万千地出来,假装去出恭,其实是来探听消息的。   而裴婉也跑了过来,对姜玿华行礼道:“太后娘娘!姑母!我方才看见念念表姐过去了!”   裴夫人叹道:“那顽皮孩子,去拿了几件衣裳,又跑了!”   姜玿华便配合她演戏:“母亲别伤感了,下回等念念回来,我亲自管教她!”   说着,几人陆续回到席间。   众人没法再拿太后的身份说事,便说起了别的。   一位夫人笑道:“太后娘娘,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太后娘娘为了让陛下常去凤仪宫,特意收留了静王殿下。这些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姜玿华放下金光灿灿的酒杯,毫不客气地说:“你既然知道这些流言可笑,还在席间说出来,你是蠢呢,还是坏呢,还是又蠢又坏?”   那夫人闻言,脸色煞白,笑容凝固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这一派的贵女们为她投去哀悼的目光,这种人就该这样治,要不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姜玿华轻笑道:“类似的流言我不是第一次听,有些人啊,那么懂帝王心,去朝堂上争个官做做,为大祁做点实事,岂不比做个长舌妇惹人厌要好?”   众人噤若寒蝉,看姜玿华眼角眉梢带着冷笑,又是惧怕,又是惊艳。   独孤若水在心底暗骂:贱人!身为太后,迷惑君王,不要脸!   “独孤小姐,你说是不是?”姜玿华忽然望着她,满面含笑。   独孤若水仿佛被她看穿了心思一般,大惊之下保持镇定,恭敬地行礼道:“太后说得是。”   这种情况下还要向她卑躬屈膝,独孤若水痛恨不已,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嵌入了掌心都没能察觉。   这小贱人不会笑太久的!不会!   独孤若水面上带着笑,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   * *   宴会办了一日一夜,两派官员倒是相安无事,算是给足了镇国公面子。   宾客散去后,姜玿华问起姐姐的事,镇国公夫妇都是三缄其口,只让女儿在宫中谨慎行事。   姜玿华便不再问,当晚偷偷在府上找了一圈,没见着那姑娘的身影,只好作罢。第二日告别了家人,坐上马车往宫里赶。   还没走多久,马车忽然停了,车帘被掀开,一双长腿进入眼帘,接着一个孩子被抱进来。   “母后!”静王急吼吼地靠过来。   唐见渊手脚利索地进了车,让姜玿华一窒。他安然跪坐在一旁,身穿面料普通的翻领袍,蹀躞带勒出细腰,皂靴,掩不住他的高贵仪态。   “静王迫不及待想见母后。”他平视着对面的车壁,脸不红心不跳撒谎。   “不是的,母后!我本来忘了母后今天回来!是皇兄问我,我想不想母……”静王说着,看见唐见渊的眼神,声音小了下去,“糟了,皇兄的奖励……又没了……”   “朕想来民间走走。”唐见渊不顾被静王说出来的秘密,兀自说得义正言辞。   姜玿华点头道:“陛下是应该多出宫走走。”   又看一眼他的装扮,笑道:“看来陛下准备了很久,特地买了这么一身衣裳。”   宫里的布料都很华贵,这一身恐怕是让人在宫外买的。   唐见渊没有说话。   姜玿华不再打趣他,对静王道:“母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太好啦太好啦!”静王拍起巴掌。   姜玿华二话不说回了一趟镇国公府,自己换上普通姑娘的装扮,回到车中,对静王道:“现在我们就是百姓,你不能叫我母后,叫我……姐姐吧。也不能管陛下叫皇兄,要叫……叫……”   “九哥。”唐见渊是先帝第九子。   “不行,不能叫九哥。”姜玿华坚决反对,“叫三哥。”   “为何?”唐见渊不解。   姜玿华忍不住在心里叹,真是从小长在宫里的神仙,民间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只得耐心地解释:“陛下这身装扮,最多是个稍富庶些的寻常人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孩子。况且陛下和静王年岁相差那么大,就更让人起疑了。静王乖,叫三哥。”   静王乖乖改了口,眨着大眼睛问:“可是,为什么不能叫皇兄啊?”   姜玿华头大如斗:“因为宫外的孩子都不管兄长叫皇兄。”   “为什么呢?”   “如果你叫皇兄,他们就不和你玩了。”姜玿华想胡乱把他敷衍过去。   “为什么不和我玩呀?”   姜玿华强忍住没有晕倒,这个年纪的孩子,永远有无数的问题,她进宫前就被小姜姝缠惯了的。她没有回答,只说:“你也不能再叫静王了,叫四郎吧?”   “嗯!姐姐!三哥!”静王看着两人,乖巧地叫。   “四郎!”姜玿华笑着帮他整了整衣服,又抬头看唐见渊,“三哥!”   唐见渊被她猝不及防的这一声叫得回不过神来,两人总算是同辈了,哪怕是背着别人,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   不过如果叫九哥就完美了,三哥是宁王。   不管怎么说,唐见渊总体是满意的,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依旧冰冷:“二娘。”   “好,就这么叫!”姜玿华乐呵呵的,掀起车帘,对灵犀道,“去四海酒楼。”   灵犀为难:“婢子们不认识路……”   姜玿华想想也对,这些婢女、武士都是姐姐的人,其余侍从都是宫里来的,哪去过四海酒楼。   便说:“我去过几次,有些印象,先顺着这条路走,前方听见有人卖板栗,就往左拐。遇到卖春蚁酒的店往右拐。”说完,放下帘子,在车内端庄地坐着,心却早就飞到人声鼎沸的酒楼去了。   唐见渊道:“母后知道怎么去四海酒楼,随从却不知道,真是奇事。”   姜玿华一惊,看来父亲说得没错,他果然在怀疑自己!   便说:“陛下有所不知,我小时候也是个贪玩的,偶尔瞒着婢女们,跟念念去过几次。”   唐见渊没答她,马车又行了一段路,他忽然闻到了香甜的板栗味。   静王流起了哈喇子:“好香啊!母……姐姐,什么东西那么香?好像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卖板栗啦!又香又甜的板栗诶!”   姜玿华猛吸一口香气,终于忍不住,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把铜钱,递出去给灵犀:“去买两袋!”   不一会儿两袋用油纸包着的板栗被递了进来,姜玿华递给唐见渊一袋,自己拿了一袋。   静王咽了咽口水,伸手要来拿,被姜玿华拍了下手背。   “等会儿再吃,烫!”说完,她想起唐见渊,忙抬头看过去。   就看见在日常生活方面死蠢的唐见渊……果然拿了个板栗在手里,被烫着了,却死要面子,面不改色道:“还好,不那么烫。”   姜玿华忙从他手中夺了板栗,烫得直接扔回袋子里,道:“你剥不来,我帮你!”   唐见渊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有些懵,自己能驾驭庞大的帝国,却在这些琐事上一窍不通,离了伺候的人,就什么也做不了。   姜玿华有一个很大的美德就是共情,看见他的手指烫成那样,关切地说:“很痛吧?吹一吹就好了。”   唐见渊索性一动不动,把自己在这方面的白痴特点发挥到极致。   姜玿华:“……”   没办法,只好抓起他的手,鼓起腮帮子轻轻吹了起来。   “咦?皇兄笑了?”静王坐在角落里发问。   姜玿华抬头,唐见渊已经收起笑意,以为他在笑自己吹气的丑样子,就板起脸,一本正经:“学会了?”   “尚未。”   姜玿华扔了他的手:“那我也不吹了。”   “朕……我没事了。”   到了四海酒楼,唐见渊和静王大开眼界,大堂里坐满了食客,红着脸扯着嗓子说话,比宫里设宴还热闹。   姜玿华让随从们结成一队,自行去找吃的,要不然太招人眼球。   店伙计殷勤地来招待:“三位,大堂还是雅间?”   “雅间。”姜玿华道,“赶紧打一盆凉开水来,我三哥烫了手!一定要凉开水,不许用井水糊弄!要是我三哥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可担当不起。”说着,她掏了一把铜钱递过去。   “好嘞!”店伙计收了钱,忙让小跟班去准备水,陪着三人选了个雅间。   姜玿华点了菜,红烧乳鸽、蜜汁叉烧、麒麟鲈鱼、醉虾、油爆海螺、乳香羊排、菠萝咕咾肉、海米珍珠笋、明山上素、莼菜羹、蛋黄茶树菇。   都是不辣的菜,她可不想看见唐见渊再次吃哭。   店伙计正要下去,忽然转过身道:“这姑娘不就是王家小姐么?好久不见!后厨的师傅们总是念叨您!”   姜玿华以前在外行走,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姓王,被人认出来,连忙掩饰:“你们见到的一定是我的孪生妹妹。”   店伙计见自己认错了人,不再多言,下去了。   静王正猴急地看着两袋板栗,悄悄咽口水。   姜玿华给两人剥了起来。   唐见渊吃得心里美滋滋,不过很快他就美不起来了,因为他看见宁王在门外的长廊上和人闲聊,身子斜倚着柱子,那双眼睛不时往姜玿华这边看过来。   宁王对上唐见渊的目光,只好过来行礼:“陛下、太后娘娘。”他礼节周到,眼角眉梢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风流倜傥,似笑非笑。   姜玿华愣了愣,才想起他是宁王,严肃地点点头。   唐见渊一刻也不想宁王留在这里,就说:“宁王退下。”   宁王便退了出去,风度翩翩。   姜玿华看着他,唐家兄弟似乎都是高个长腿,面容俊朗,别有一番皇家的尊贵,连小小的静王都不例外。不过最出色的还是唐见渊。   唐见渊低咳一声,姜玿华收回视线。唐见渊道:“宁王喜欢玩乐,放荡不羁,与许多美貌女子有往来,母后多提防着他。”   “不过是先帝在世时见过几面。”说着,她在心中思忖开:他该不会是怀疑姐姐和宁王有什么吧?宁王的名声谁不知道,姐姐刚强能干,不可能犯糊涂。   想到这里,她把宁王抛到脑后,卖力地剥起板栗,放进他的盘子中,算是讨好唐见渊,让他别多心。   唐见渊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小姑娘明显不认识宁王,所以宁王是冲着姜琼华来的!   宁王,会不会和太后偷偷出宫有关?而且他应该还不知道太后换了人。   用完饭,姜玿华带两人去看百戏,随从们远远跟着。   街上人山人海,百戏更是精彩,胸口碎大石、吞剑喷火、绳技、各种幻术,看得静王连连拍手,嗓子都喊哑了。   唐见渊却不禁皱眉:“这些人为了生计不顾性命,朕竟以为大祁百姓生活富足……”   姜玿华欣慰地笑,看来唐见渊这一趟出宫,获益匪浅。   这一幕看在酒楼上的独孤若水眼里,仿佛是两人在眉目传情。她咬碎银牙,差点没把手中的酒杯给摔了。   “独孤小姐在看什么呢?”一旁的友人上前来张望,正是在镇国公寿宴上与她交谈的贵女,兵部尚书、吕阴侯之女杜锦瑟。   “没什么。”独孤若水挤出一丝笑,心里已血流成河。   街上百戏结束,艺人们今日赚得不少,要提前回家。   静王却想多看一会儿猴戏,屁颠屁颠跟上去。   “四郎,该回家了,再过半个时辰要宵禁了。”姜玿华跟上去。   “母……姐姐,我看看他们住在哪里,马上就回家,好不好?”静王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唐见渊也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便远远跟着他们。   一路往南,出了帝都城,郊外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房子歪歪扭扭的。   不知怎么,突然从那边传来尖叫声,接着村民们四散奔逃,后面紧紧跟着一大群壮士,拿绳子见人就捆。   那些百戏艺人见家中出了事,忙赶去看究竟。   “啊!猴子!猴子跑啦!”静王大叫着要去追。   姜玿华觉得不太对,将他拉住:“别过去,有强盗!”   “不对。”唐见渊沉声道,“他们只抓人不杀人,不是强盗。崔守疆!”   崔守疆大步赶来:“臣在!”   “护送太后和静王回宫,朕过去看看!”   “陛下,那边太危险,臣带人过去制服他们!”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此事不是第一起!他们背后有靠山,抓他们没用,得找出幕后之人!朕要亲眼看看,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如此张狂!”说完,他让随从们把静王带下去。   姜玿华有些不放心:“我也去!”   “母后回宫去。”唐见渊正色道。   姜玿华用只有唐见渊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我的儿吃板栗都会烫着,母后不放心啊……”   唐见渊:“……”居然觉得有些道理,就默许了。   接着冷冷下令:“崔守疆,速派一百名骁骑埋伏在此,有可疑人物前来,先跟踪着,不要惊扰。另派五百骁骑在城南随时待命,捉拿幕后主使!”   短短两句话,把一切安排妥当。听得姜玿华心惊,幸亏唐见渊没真的对自己动手,他要是不留情面起来,估计自己连渣渣都不剩!   “三日后朕与太后不归来,再派人寻找!”   师奉恩和崔守疆明白,陛下身边有暗卫保护,不会出事。他们只好目送唐见渊和姜玿华往村落里走去。   朱雀连忙追上去。   姜玿华扭头看见,说:“你一看就是会武的,把那些人吓走,就没法查幕后主使了!”   “我……在暗处保护太后娘娘,和陛下……”   “好,那你跟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玿华:骚里骚气的,屁股上垫了什么?   唐见渊:天生长这样。   姜玿华:装!   唐见渊:是不是装的,以后不就知道了吗?   姜玿华:我没兴趣知道。   婚后……   姜玿华:真香。 第36章 朕心尖上的人   村子里, 青年男女和孩童都被绑住了, 刚回来的艺人也被逮着, 只留几个老人坐在地上嚎哭。   “强盗啊, 你们要遭天打雷劈的!”一个老妇拍着大腿喊, “阿郎!我的阿郎啊!”   “娘!”一个年轻人疯了般想要挣开绳子, 却被一个壮汉打晕了。   其他人也苦苦哀求:“壮士们,放了我们吧, 我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求你们发发慈悲!求你们了!”   “不想死的, 都给我闭嘴!”一个格外魁梧的大汉拔刀怒吼一声, 被抓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只有老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耳畔。   姜玿华与唐见渊在一片树林后看着,她恨不得出去手撕了那群壮汉!   唐见渊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姜玿华双手扒着树,恨恨看着那群壮汉带人离开、还不忘留人守在村子里, 以防那些老人去告官。   她与唐见渊远远跟上去。   那群壮汉很谨慎,趁着天色黑下来, 一路往南走, 终于进入一座废弃的庄园。   唐见渊便在远处一块断壁后歇脚,让暗卫弄了些吃的, 与姜玿华匆匆解决完, 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园。   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冷, 姜玿华细声细气地打了两个喷嚏。   唐见渊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姑娘坐在一根枯木上,双手抱着膝盖看星星, 可怜兮兮的。   “我们生火吧?”姜玿华说。   “会被他们发现。”   “发现了正好,我混进去,让幕后主谋尽快现身,好一网打尽!”   唐见渊听她的声音带上了鼻音,忙让天鹰去捡些柴火来。   于是姜玿华与唐见渊看着一堆柴火,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   “朕不会生火。”   “我也不会……”   唐见渊往黑暗中看了一眼:“天鹰。”   “陛下,臣、也不会……”暗卫们毕生研究的是隐藏、杀人、查探之术,别的一概不会。   姜玿华偷偷吸了吸鼻子,拿起一根木头递给唐见渊:“听念念讲过怎么钻木取火,麻烦陛下把这个削尖。”   唐见渊拿出匕首,却是一身黑衣的天鹰接了过去,三下两下解决好。   姜玿华看着面前两个大男人,摇摇头,选了根最粗的木头踩在脚下,然后双手夹住尖木头。   唐见渊似乎知道了该怎么做,默默拿过木头。   “还是我来吧。”姜玿华脸上带着些微戏谑,让唐见渊想起了白日里被栗子烫着的蠢事。她开始转啊转,却是一丁点火花也起不来。   唐见渊不忍心,接过木头,把手转断了也没任何反应。   接着是天鹰和数名暗卫们……   大家只得在夜空下、破墙壁后面面相觑,又看看柴火,希望它们能良心发现,自己烧起来。   “行了,都退下。”唐见渊淡淡说着,解下外衫,“母后,失礼了。”   姜玿华见他靠过来,猛地打了个喷嚏:“别别别过来,我得了风寒!”   “无事,应以大局为重。”他说得一本正经,姜玿华没法往其他方面想。   “陛下、太后娘娘!”都这样了,朱雀不得不现身,对两人行了礼,拿起木头取火。   唐见渊沉下脸看着他。   姜玿华无比期待地盯着朱雀的手,发现这名女武士的手挺大的,想来这些姑娘家从小被当做死士培养,天天练武,挺可怜的。   朱雀心无旁骛,一张脸上只露出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   眼前忽然一亮,一道火苗点了起来。   姜玿华雀跃不已,激动地抓住朱雀的胳膊:“好厉害啊!”   “这是朱雀应该做的。”朱雀低垂着眼眸,抽出胳膊,熟练地添上木头,烧起火来。   “以前听人说钻木取火,总以为很容易,没想到这里面也有学问呢!我和陛下都不行,就朱雀行!”姜玿华对自家“女”武士赞不绝口。   唐见渊不着痕迹地嗤笑一声,什么叫“就朱雀行”!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堂堂帝王,怎么能有“不行”的时候!   他不服气,拿过木头,也钻了起来。   姜玿华往火边靠了靠,总算不那么冷了,对唐见渊道:“陛下,别忙活了,这个恐怕不大好学。”   唐见渊淡淡:“不管好不好学,一堆火不够。”说着,卖力地钻起来。自己也钻一个,她肯定也会夸自己!   却见一旁又亮起一团火。   他扭头看去,只见姜玿华拿着根被点燃的木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姑娘笑得柔和:“现成的火在这里,何必要做那麻烦事?”   唐见渊脑袋一片空白。   宫外真是没法待,就这半天多的工夫,自己已经不知道帝王尊严去了哪里!   姜玿华忍着笑,和朱雀一道又生起一堆火。她抬头看唐见渊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活色生香,明艳动人。   唐见渊不生气,只觉得她可爱极了。   姜玿华偶尔透过火焰看他一眼,倒不那么怕他了,别看他处理国事有一套,在宫外却傻傻的,连一个孩子都不如,怪好玩的。   “朱雀退下。”唐见渊说。   “别,姑娘家怕冷,和我们一起烤烤火!”姜玿华道。   唐见渊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啧,姑娘家?这么明显的大男人,这些人居然都看不出来,真是忍无可忍!   夜深了,姜玿华有些守不住,打起了哈欠。暗卫们又弄来些被褥,姜玿华实在撑不住,钻进被子,说:“我先睡会,等会儿醒来替你们!”   便沉沉睡了过去。   唐见渊起身,对朱雀道:“你过来。”   朱雀皱皱眉,刺杀的机会来了!可看一眼姜玿华,便一动不动:“朱雀要保护太后娘娘。”   “天鹰,你们守着太后。”唐见渊对暗卫们下令,深深看了朱雀一眼。   朱雀终于提了刀,跟着唐见渊走向旷野。   天地辽阔,身后的火成了夜色里唯一的光亮。   朱雀握紧了刀。   不可以,这时候不可以出手!会把二小姐牵扯进来!   他深呼吸一口,强压住心中的仇恨。   唐见渊停住了脚步:“说吧,为何男扮女装混入后宫。”   朱雀猛地心惊,手腕动了动。   唐见渊忽然转身上前,按住了他的右手。   朱雀爆发出杀气,左手拇指推开刀,就向着唐见渊身上捅去!   “陛下!”天鹰察觉到杀气,匆忙赶过来。   “退下!朕向姜家武士讨教武艺!”唐见渊另一只手在腹前一挡,将刀猛地推回刀鞘。   两人交上了手,朱雀担心牵连到姜玿华,索性败在唐见渊手上。   等暗卫们走远,唐见渊放开了朱雀,说:“刺杀君王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你扮成姜家武士,姜家逃不了干系!”   朱雀收了刀,沉声说:“姜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做的一切与姜家无关!”他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比以往扮成女武士时要粗哑低沉些。   唐见渊转身背对着他:“有话直说。”   “我叫、罗慎!”他咬牙切齿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唐见渊思索片刻:“先镇北大都护罗惧之子?”   “呵!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要把我赶尽杀绝?!”罗慎浓眉紧锁,盯着他的背影。   “什么‘赶尽杀绝’?你罗家在飞龙城满门战死,总不该是朕联合外敌要杀你们!”   “难道不是么!”罗慎双眼通红,低吼,“叶家在白狼谷战败,父亲为了戴罪立功,不惜背水一战,把整个罗家带上了战场!我母亲、我的姐妹、还有不到五岁的侄子都去了!我们咬着牙打了三个多月,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最后夺回飞龙城,多少将士当场就累死了!我们以为、这样总该消了你的怒气!可你当晚就派兵杀了我们!我们五万将士,不敌你两千人!因为我们打了那么久,我们抵抗不了!五万人就这样生生被你们屠杀完!可你一定没想到,我活了下来!我从五万人的乱葬岗爬了出来,爬到了这里,来见你,唐见渊!”   他说出憋了三年的话,他以为这一刻自己会暴跳如雷,却没想到会如此平静,却也蕴含着想要毁天灭地的怒火!   唐见渊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罗慎怒火熊熊的双眼,表情冰冷得可怕:“你们既已戴罪立功,朕又怎么会派人来杀你们!帝都得到的情报是罗家战死,慕容英夺回了飞龙城!”   罗慎上前一步,对上他的眼睛:“不!是你记恨我们害死了叶家!”   “你该清醒清醒!”唐见渊的声音越发低沉,流露出帝王的威严,“叶家覆灭后,朕不顾帝都空虚也要派出最后两万兵力助你罗家,难道只是为了替叶家报仇!莫不是苍狼国用离间计,派人扮成我大祁军士,害了你罗家!”   罗慎被当头棒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脑海中激烈挣扎许久,他似乎明白过来,当年的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无暇去想别的可能!   “等回到宫中,朕把当年监军的御史中丞找来对质,便能知道朕所说不假!”   罗慎冷哼一声,那御史中丞自然是他唐见渊的人,怎么可能承认当年的事!不如等回去后,自己去找他问个清楚!   却听唐见渊道:“此事蹊跷,你不可擅自行动。罗家灭亡,只剩你一个,万一走漏了消息,恐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为家人报仇!”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便是假的,你能耐朕如何?”唐见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傲,接着便是庄严,“朕为罗家战死痛心疾首,今日才知道其中有隐情,朕会查明真相,还罗家一个公道。”   罗慎缓缓握拳,皱眉闭目片刻,在心中承认了此事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终于松开拳头,睁眼道:“我等你消息!还有,我混进宫,与姜家没有关系!”   “朕知道。”   “过几日护送太后回到宫中,我自会离去。”   “不,你留下,朕需要你以罗家之事,刺杀朕。”唐见渊语气淡淡,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罗慎猛地看向他,他发现自己太年轻,又是生长在人人爽朗豁达的塞北,竟有些看不懂这个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帝王!   唐见渊看着他露出不解的神色,言简意赅地解释:“你已经知道太后换了人。那位太后被人暗算,是有人想要朕与镇国公府斗起来。既然那人深藏不露,朕便要找一个缘由,对镇国公府下手,引那人出来!罗家忠心为国,你一定很乐意帮朕这个忙,刺杀朕,让朕对姜家发难。”   罗慎沉默不语,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连自己看破了二小姐的身份都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位帝王心机之深沉,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而从他对待姜家两姐妹的态度来看,又确实有君子和帝王风度,看来罗家的事,真是自己误会了他?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怎么可能为了叶家的死,害死五万镇北将士?   他按下心中思绪,点点头,就转身准备回去。   又听唐见渊说:“姜二小姐是朕心头所好,你虽然扮作她的侍卫,须注意分寸。”   罗慎却不怕他,半侧过头说:“公平较量。”   “朕不能扮作女人,日夜接近她。”唐见渊眼神冷冷。   “二小姐是陛下前辈。”罗慎提醒他。   “朕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罗慎沉默了,太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人暗害出宫,可见这太后之位确实不太稳当,而以唐见渊的手段,太后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全在他的掌握之间!   他皱皱眉,不说话,回到火堆旁,看着姜玿华。   唐见渊缓缓踱步回来,笨手笨脚地给姜玿华盖好被子,旁若无人地在她身边坐下。   罗慎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望向漫天星辰,默默思索着到底是谁害了罗家。   朝臣、都护府的属臣、敌国都有可能。他不是心思复杂的人,思考这些对他来说不太容易。   姜玿华做起了梦,因为睡前没心情好好吃饭,现在有些饿,梦里的她正坐在无数美食中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一颗比她还高的樱桃滚过来,红艳艳的,她咽咽口水,过去张嘴就啃。   樱桃又大又光滑,竟然啃不下去!   她恼了,非要把樱桃吃下去不可!好不容易啃上一口,忽然冒出来一只虫子,把她吓得不轻。那虫子跑出来,却也不是虫子,而是被绑成一串的人,活像白日里见到的被抓走的那些百姓,一个个哭着要她救他们。   她被吓醒了,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唐见渊睡着了,朱雀正盯着那庄园。   她低声问朱雀:“怎么样?有没有人进去?”   朱雀摇头。   唐见渊转醒过来,没有看朱雀一眼,仿佛昨晚的事不曾发生过。   朱雀说:“一整晚都没有人进出,被抓的百姓偶尔闹起来,很快被毒打一顿,后半夜没人敢闹。”   “不行,得尽快找到幕后主谋!我混进去看看情况!”姜玿华从被窝里出来,冷得打了个哆嗦。   唐见渊沉默片刻,道:“朕也进去,两个人有照应,朱雀和天鹰在外跟着。”   姜玿华点头道:“要混进去的话,我们最好装作外乡人,让他们放松警惕!陛下会外乡话吗?”   “不会。”   姜玿华:“……”   正说着,庄园里又走出昨晚的那群壮汉,边走边藏绳子,看来还要出去抓人。   “这些狗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啊!”姜玿华恨恨说着,把身上的首饰都扔了,抓了抓头发,又用手抹泥,把衣服拍脏,就去拍唐见渊。   唐见渊任由她拍打,甘之如饴,帝王尊严什么的,在她面前那是不存在的。   很快两个人变得风尘仆仆,姜玿华忍不住想笑。   朱雀看不下去,忍着心痛和暗卫们隐藏起来。   壮汉们经过这边,一眼看见两人,惊为天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的祖宗嘞!天仙下凡了!这回要发了!”其中一人感叹,还想说什么,被同伴拉了拉,才闭上嘴。众人便围了过去。   姜玿华往唐见渊身边靠了靠,抓住他的胳膊,瑟瑟发抖起来:“壮、壮士们、有何贵干?”   唐见渊听出她操的是江南口音,朝中有江南来的官员就是那样说话,她学得有模有样。   “你们干什么的?!”一个方脸壮汉想要去捏姜玿华的下巴。   唐见渊护着她后退一步,因为自己眼神太过吓人,他始终垂着眼皮,假装害怕。   “我哥是哑巴!”她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唐见渊:“……”没办法,谁让自己不会江南口音,开口就会露馅。   “我们来帝都找爹娘,可是丢了行李,路引也丢了,进不去城门!没办法,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姜玿华说着,眼泪说来就来,委屈兮兮地拉着唐见渊的胳膊。   刚刚要捏她脸的壮汉打量两人一眼:“这真是你亲哥哥?不会是情哥哥吧?”   “亲!亲得不能再亲了!”姜玿华说着,拉上唐见渊就要走,却被几人拦住了去路。   那壮汉咂嘴道:“你们长得不像啊!”   “都说哥哥像爹,我像娘!”   “哦?都没成婚?”   “没、没有!”姜玿华急得滚下两行眼泪,抓着唐见渊抖啊抖。   “不错!价值连城啊哈哈哈!”壮汉们相视而笑,目光在姜玿华的脸上和胸前流连,十分猥琐。   唐见渊握紧了拳。   这些乌合之众,他一拳揍死一个不是问题!   姜玿华察觉到他胳膊紧绷起来,忙把他的手抓到背后,轻轻拍了拍。   唐见渊松开拳头,在她手指上握了握,表示自己会以大局为重。   姜玿华常在街头游玩,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便对几人讨好地笑:“壮士们,你们忙、你们忙……”说着想绕过去。   “别走啊,我们那有的是地方给你们住!”方脸壮汉垂着涎,伸手来拉姜玿华胳膊。   唐见渊不动声色拦在她前方,挡住了壮汉的手。   壮汉们这才开始审视起唐见渊来:“练过武?”说着,拳头挥了过来。   姜玿华忙扑到唐见渊身上,哭道:“壮士们手下留情,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钱给哥哥学武,不过是老天爷眷顾,给哥哥生了副好体魄!要是把我哥打死了,我也活不了啦!呜呜呜!爹娘,你们到底在哪里啊!我们找你们找得好辛苦!呜呜呜呜呜呜呜!哥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嚎得惨,流着泪的脸却楚楚可怜,美得惊心动魄。   那些壮汉早就魂飞天外,当即好言好语起来:“丫头,别哭了!你们外乡人来这边不容易,我们兄弟几个最是好心,就收留你们几天,等我们有空,再派人帮你们找爹娘,怎么样?”   “真的?”姜玿华顿时破涕为笑。   “这能有假吗?来来来,那边的庄园是我们的,你们没地方去,就先去那里住着,来,跟我们来!”   姜玿华与唐见渊假装惊喜地对视一眼,就跟着他们去了。   壮汉们心花怒放,钓到两条大鱼,外乡来的,没见识,笨得很,好在能卖个好价钱!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哟!   他们乐得简直想拍大腿。   众人眼中的两条傻鱼却冷静得很,被四个壮汉带着去了庄园,因为长得好看,能从他们身上捞到不少好处,所以两人没受到欺负,而是像客人一般被迎了进去。   两人假装好奇地环顾四周,只见这庄园有些破败,看来只是这些壮汉们抓了人临时的停留之所,一点也看不出原来主人的身份。   姜玿华当即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般,一边走一边连连称赞:“好大的院子!啊,有假山!壮士们,这里太大了,我、我和哥哥会不会走丢啊?”   “放心,别跑出大门就丢不了!”   “好、好!”姜玿华忙不迭点头,继续操着娇软的江南口音,“怪不得爹娘说帝都是好地方,繁华富裕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今天见识到了!这大房子,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一家子做几辈子工,也造不了这么一座啊!”   她这番话让几人更加高兴了,真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活宝!送到上头去,上头铁定高兴!   姜玿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做什么的啊?怎么能造这么大的院子?在我们家那边可没人造得起这样的!”   几人倒也不是没有心眼,没有答她的话。转眼就来到关押人的屋子前,那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守门。他们忽然将两人推进一间空房里去,锁上门。   “啊,怎么回事!放我们出去!”姜玿华大叫起来。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丫头,别误会!帝都最近有些乱,你们先好好呆着,等会儿我们回来招待你们!要什么只管叫人!别怕,啊!”   “真的么?哥哥,我怕……”姜玿华故意说得将信将疑。   那几个壮汉让守门的好好看守,就离去了。   姜玿华仔细观察四周,听见隔壁屋子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料想昨天抓的人应该就关在那儿。   屋顶传来声音,她抬头。   朱雀掀开瓦片,示意两人放心,他和暗卫们就在附近。   姜玿华点点头,他盖上了瓦片。   她踮起脚,想凑到唐见渊耳边说话。   唐见渊稍稍往前俯身,姜玿华还是没法凑到他耳边,她急得伸手按住他肩膀。   唐见渊索性掀起袍子,席地而坐。   姜玿华便跪在他身边,弯腰凑过去,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唐见渊扭头,鼻子差点触碰到她的鼻尖,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姜玿华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黑色深渊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而他嘴角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唐见渊来到她耳边,炽热的呼吸落在她耳垂上。他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地、缓缓地说:“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这样……”   唐见渊故意说得很慢,将她的发丝、耳朵一一看了,记在心里。   少女脸颊饱满,清透如玉,五官绝美自是不必说,连发际线都比其他女子好看,浓密的青丝束在头顶,不少头发被她故意抓下来,悠悠地晃着,挠到他心里去。   耳朵小小的,耳垂娇软可爱。脖颈修长,唐见渊只扫了一眼,没再往下看。   那匆匆一眼却也足够惊心动魄,她是牡丹,在透进来的丝缕晨光下,毫无顾忌地盛放。   唐见渊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耳垂。   姜玿华一惊,往后退,抓了抓被他松开的耳垂,低声嗔他:“你干什么!”用的还是江南口音。   唐见渊忍着笑,回她:“有飞虫,飞走了。”   姜玿华又抓了抓,是有些痒,再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嫌弃地皱皱眉:“不知道是哪来的死王八干这些好事!等抓到他我非要把他打成猪头,让他也在破墙壁后面睡上几天!”   唐见渊咳了一声,外面守门的壮汉正在听里面的动静。   姜玿华会意,假装惊慌,絮絮叨叨起来:“哥哥,你说壮士们什么时候会帮我们找爹娘啊!这么久没见爹和娘,我好想他们!呜呜呜!我想出去!”   胡乱闹一阵,打消了壮汉们的疑心,两人又低声商量起正事来。唐见渊心思缜密,把接下来可能的情况一一分析了,姜玿华很快想出应对之策,两人就以逸待劳,只等着那些壮汉回来。   隔壁被抓的人都醒了过来,又开始吵闹起来。   姜玿华忽然把耳朵凑在窗边听,窗子敞开着,钉着许多木条,隔壁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   “怎么了?”唐见渊问。   “隔壁有两个火番国来的胡人,他们在说……”姜玿华皱眉,竭力分辨着他们的话,“他们要用幻术把壮汉引过来,然后趁机杀了所有贼人跑出去!”   唐见渊看着她,原来她以前上街听胡商吵架并不是闲的没事干,是学番话去了!他回到正题上来:“得阻止他们,我们还没找出幕后主使!”   “我和他们商量商量!”   “小心,别被贼人听懂了。”   “那两个胡人说他们已经试过了,这些人都不懂番话。”说着,姜玿华用上了火番语,“隔壁的伙伴你们好啊!我有一个跑出去的好主意!”   一男一女两个胡人忙停止说话,静了片刻问:“你是谁?中原人?”   横竖这窗外没有人看守,姜玿华放心地低声说:“我是中原人,和你们一样被抓了进来。这些贼人不是第一次抓人,他们背后有主谋。杀了他们就找不出主谋,下回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如这样,我们这边先实行一个计划,等找出了他们的主谋,我们再想办法来救你们,怎么样?”   男胡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火番国有很多商人,商人重信誉。我也讲信誉,才能与你们火番国商人交好,学到火番语。如果你们现在动手,外面的人都有武器,你们一定会损伤惨重。但我们实行计划后,我想办法去通风报信,让帝都的军兵来解救大家,不是更好?”   两个胡人想了想,与其他百戏艺人低声商量片刻,终于答应了姜玿华的提议。   姜玿华叮嘱他们:“这件事请你们保密,等我们出去,一定会来救你们!”   商量定了,两边的人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哭闹的哭闹,该挣扎的挣扎。   到了饭点,不知道那边怎么样,姜玿华和唐见渊这边倒是有饭菜招待,不过味道不敢恭维,姜玿华一脸嫌弃地吃了几口,唐见渊连筷子都不肯拿。   都是些什么玩意!   最后暗卫去弄了些好吃的,两人痛痛快快吃了,暗卫下来收拾东西,把两人没动的饭菜也卷了出去。   等到傍晚,那些壮汉果然又抓了人回来。   唐见渊二话不说在地上躺好。   姜玿华拿暗卫扔下来的大蒜在眼睛下抹了抹,趴在唐见渊身上嚎啕大哭:“哥哥你醒醒啊!别吓我啊!哥哥!”   壮汉们听见动静,忙开门进来:“怎么了这是?”   “哥哥他、又晕了!”姜玿华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把胸前都沾湿了。   一个丑陋壮汉被她这么一哭,心软得不行,过去探了唐见渊的鼻息:“怎么晕的?”   “娘说、这是哥哥天生的、天生的怪病!一年总会晕上、呃、那么几次!好的时候、晕三五天就醒了,不好的时候、能晕大半个月!呃!呃!”姜玿华不停地抽泣,“找过大夫,呃!可我们家、治不起,就、就这么拖着!呃呃呃!大夫说、不治的话、随时会、会死!呃呃!哥哥、快醒醒啊,别吓我!”   壮汉们不说话,相互看一眼,皱皱眉,决定把唐见渊拖出去扔了。   姜玿华见他们过来,忙扑到唐见渊身上,做出惊吓的样子,大喊:“你们要干什么!”   “带他去看大夫!”壮汉们看着她,笑得猥琐。   “不要!你们、你们不是好人!我知道的!你们要把他扔掉!不要扔掉哥哥!求你们!”姜玿华抱着唐见渊不撒手,“要是和哥哥分开,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壮汉们见她寻死觅活的,都有些为难,其中两个出去,在门外低声商量:“要不先不扔,一起送过去?”   “一个随时会死的人送过去顶屁用!拉过去不费力气啊?”   “万一主人满意,把他留下……再说那丫头哭成那样,扔了这个,那个真寻死就不好了!”   两人正商量着,里面壮汉去拉姜玿华,姜玿华哭得杀猪一般,死死扑在唐见渊身上。   “救命啊!杀人啦!哥哥快醒来啊!杀人啦!不要拉我!混蛋!混蛋!我死给你们看!”   壮汉们终于被唬住,为难地看向门外两人。   “算了,让上面来决定吧。”说完,派了个壮汉出门去报信。   姜玿华还在哭个不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唐见渊身上擦。   壮汉们长得凶神恶煞,却对她发不起脾气来。有人安慰道:“别哭了,我们给你哥哥找大夫去!我们不是坏人!”   “真的?”姜玿华抽泣着,斜眼看他们。   壮汉们看得两腿发软,顿时都不舍把她送出去。可上面是什么人哪,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们捏得连灰都不剩!这样的美人,可惜,真是可惜!   好不容易安抚住姜玿华,天色黑了下来,又有人给她送来饭菜。   姜玿华忐忑地等着,终于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门开了,进来两个衣裳华贵的中年人,见到姜玿华都是一怔。   姜玿华知道是这帮贼人的主人来了,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她看向他们,可惜并不认识两人,或者曾经见过,自己却记不得了。她忙跑过去哀求:“你们是大夫?给哥哥治病的?”   两人又看了在地上装晕的唐见渊一眼,没说话,出去了。   门口关上,姜玿华一边拍门一边嚷着要他们给唐见渊治病,却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   其中一个中年人说:“丢了吧,把丫头送上去。”   “我看还是两个一起送上去,让上面决定。这丫头好看,上面一定喜欢,要好好对待的,不能随便把她兄长扔了。”   姜玿华心中了然,原来这两人也不是幕后主谋,拿不定主意,幸好唐见渊早料到了。她便回去继续大声哭:“哥哥,你再不醒来,可要把我吓死了!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她这么一喊,天鹰下来往唐见渊脸上扑粉,等那两个中年人进来,天鹰已经跳回屋顶上去了,唐见渊唇色苍白,像是随时要死的样子。   “哥哥!”姜玿华疯了一般晃唐见渊,“你要是不好了,我也死了吧!大夫、大夫!快救救哥哥!”   两个中年人知道刻不容缓,便说:“我们也无能为力,这样吧,我们带你们去见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只要能救哥哥,让我怎么样都行!”   于是有壮汉进来,忽然在两人头上套了黑布袋,把他们带出去,送进马车中。   姜玿华假装震惊道:“大夫、这是干什么!我怕!”   “我们师父是世外高人,不喜欢外人到访,只要有人去找他,都得这样,免得以后有人认出了路。小姑娘,对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肯治哥哥,就是我的恩人!我谢你们都来不及,哪有你们对不住我的道理!谢谢你们!”说着,又在布袋子里抽泣几声。   一行人很谨慎,查看了四周没人,才出门往西南方向赶去。   朱雀和天鹰等暗卫远远跟着,天鹰让人回城去联络崔守疆,让骁骑连夜赶过来埋伏好。   姜玿华怕他们半路扔下唐见渊,忙摸过去,抓着他的手不放。   唐见渊轻轻动了动拇指,算是安慰她,想来小姑娘被蒙住了头,肯定害怕。   行了半个时辰,姜玿华听着声音,应该是进了深山,流水潺潺,听上去是个好地方。马车进了几道门,最后停了下来。   “到了。”姜玿华听一个壮汉说。   姜玿华扶着车壁出去,那壮汉往她腰间伸出手去,这样的美人,只要往她腰上碰一碰,都够他美上几年了!   朱雀蹲在屋顶,捡起一片落叶飞出去,“啪”地打在咸猪手上。   壮汉缩了手,姜玿华已经自己扶着马车下了地。   “哥哥?”她摸索着,摸到被抬下来的唐见渊,还是不放心他,拉着他的手,被壮汉们引着往屋子里走去。   虽然罩着黑色布袋,但仍有烛光透进来,四周寂静无声,规矩森严,只从头顶传来笑闹声和乐声,那宫殿造得极高。   姜玿华在心中暗忖:好气派,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接着被壮汉们引上台阶,整整五十级,和大明宫中的殿宇一般!   即使罩着布袋,姜玿华还是闻到了屋内的香气,龙涎香像是不要钱似地点着,歌舞笑闹声震天,看来是个比皇宫还富贵的所在!   她拉着唐见渊的手慢慢往前走,到了门槛处,故意摔了进去,惨叫一声,接着起来摸索唐见渊:“哥哥!”   唐见渊躺在木板上被抬进去,心里也是服气,小姑娘要是能顺利跨过门槛,那才叫人怀疑。这一摔摔得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摔疼了她!   这笔账也要记在那胆大包天的狗贼人身上!   姜玿华这一摔,乐声和女子的嬉笑声就停了。坐在上面的人光看她脏兮兮的手和曼妙身材,就端着酒杯呆呆站起来。   “把袋子拿开!怎么能这样对待贵客!一群蠢笨如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男主要耍帅了,要秀恩爱了。 第37章 夜探   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威风凛凛, 一听就知道作威作福惯了, 是这个案子的幕后主谋没错了。   姜玿华暗暗回忆着这声音, 自己应该没见过这人。   唐见渊却在心中将声音的主人勾勒出了个大概, 是个死胖子, 不用他动手,就已经是张猪头脸。   这声音他应该听过, 不过和在自己面前时有些不同, 这人在此地作威作福, 在自己面前却低声下气。   黑布袋被取走, 姜玿华眼前一亮,满室光华让她睁不开眼。她快速适应下来,看见唐见渊躺在自己身边的地上,松了口气。   接着就见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人缓缓往这边走来。   屋子很大, 金碧辉煌,果然不亚于皇宫, 两边有不少乐工舞女, 都衣着华丽,跪坐在精美的地毯上。还有两个美人穿着透薄的轻纱, 歪斜在上首。   那中年人更是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胡服, 金光闪闪, 连珠宝石金腰带绑在他滚圆的肚子下,没有掉落下来,也是神奇。肥头大耳的脸上满是震惊, 一副看呆了的表情,来到姜玿华面前。   姜玿华想吐,可做戏要做足,小脸上带着对华丽殿宇的惊艳,还不忘带上对兄长的担忧,涌上眼泪,连忙跪下去:“大夫!不!神医,求您救救哥哥!只要能治好他,我给神医做牛做马报答神医!”   那中年人将她扶住,被姜玿华厌恶地躲过。那张猪头脸上眼睛都笑得不见了:“不不,不用做牛做马!我要是治好了你兄长,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是!我们找不到爹娘,我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求神医发发慈悲,救救我哥哥!他还那么年轻,还没娶媳妇!求你了!求你了!只要神医能治好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着,姜玿华流下两行泪。   唐见渊:“……”幕后主谋已经出现,他想起来把人拿下,可小姑娘却玩上了瘾,戏弄起那人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把话说开!从我开始治你兄长起,你就留在这里,怎么样?不过是干一些简单的事,谁都会的事!”   姜玿华满脸纯真:“如果是采药煎药的话,我会!就算是我不会的事,我也能学!”   “保准你一学就会,一做就上瘾!哈哈哈哈!”胖子露出淫.荡的笑。   姜玿华觉得自己在自虐,忍住要吐的冲动点头道:“好!我会努力学的!”   “到时候,我亲自教你!”胖子的声音十分激动猥.琐,还带着颤音。   姜玿华平日里去俳优戏园听戏,不小心听过几句艳曲,自然知道这胖子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被他嘴上占了便宜,自己也就不客气了,说:“好!可是哥哥的病不好治,听以前的大夫说要花费很多时间。万一神医烦了、后悔了……要不这样,我们签一份契约,以契约为证?我不识字,就请神医亲自写契约吧!”   胖子喜得眉开眼笑,天下竟有这么傻的美人!看来日后调.教起来一定是其乐无穷!   于是猴急地让人捧了笔墨纸砚上来,侍者拿着紫檀木板,胖子站着把契约写了满满当当一张。   “既然不会写字,就来印个手印。”胖子对姜玿华笑眯眯。   “我会写名字的!我的名字很好写!”姜玿华走过去,接过笔,胡乱抓着,假装思索起来。   “不会写就算了,按手印也是一样。”   姜玿华将契约上的字扫了一眼,简直要作呕,什么陪吃、陪喝、陪.睡觉,还有各种不堪入目的内容,她没有再看,问道:“神医,哪一句是把我哥哥的病治好?”   胖子肥胖的手随意一指,一本正经道:“就是这句了,不惜花多少草药、多少时间,也要把你兄长的病给根治了!放心,就算不签契约,我也会帮你救人的,医者父母心啊!”   姜玿华看着那句让人恶心的话,在心里“啪啪”打了他十几个耳光,脸上却又惊又喜,笑道:“神医真是菩萨心肠!谢谢神医!”   就紧紧抓着笔,在纸上慢吞吞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王阿囡。   把胖子喜得眉开眼笑,一挥手,让侍者把契约拿下去,这就往姜玿华扑了过来。   姜玿华后退几步,尖叫起来:“神医,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和你作乐啊!”   “你、你不是神医么?怎么能这样!”姜玿华假装要哭出来。   “神医也是人,也要作乐啊!来来来,契约都签了,你就是我的人!过来!”胖子眼冒绿光,猥琐地跑来,肚子一颤一颤。   姜玿华看见唐见渊的手指动了动,便大喊:“哥哥醒了!”   忙冲过去,帮他摘了头上的布袋,冷笑着抬头看胖子。   胖子被她这个笑勾得神魂颠倒,大笑道:“一个要死的人,扔出去埋了!你签了契约就别想走!”   他的目光扑在姜玿华身上,没有心思看唐见渊。可躺着的那人忽然爆发出无限威压,让他不由自主低头看去。   这一看,让他的魂吓掉了大半。   只见相貌高贵俊朗的年轻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脸上带着他平生最惧怕也最厌恶的淡漠表情。   胖子当场就吓疯了,根本没法思考,拉过一个带刀侍卫,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往门外跑去!   殿内的侍卫都训练有素,十余个人眨眼间就冲了过来。乐工舞女们尖叫着缩成一团。   唐见渊起身,帝王的威压浩浩荡荡散开去,他左手抱起姜玿华,右手一伸,打退了一个侍卫,顺便将他的刀夺了过来。   朱雀和暗卫们都现了身,帮着对付侍卫,而殿外埋伏着的骁骑也开始行动,把守门的士兵砍杀了,往这边冲来。   唐见渊把姜玿华送到朱雀和天鹰那边,正要去追胖子,就听见有鞭子往这边甩来!   他挥刀,那鞭子缠住了刀身。   挥鞭子的侍卫得意而凶狠地一笑,猛地一拉。   唐见渊不屑地松开手,那刀忽地飞出去,直接扎入了对方胸口。他跃起,夺过鞭子,一挥,卷起侍者木板上的契约,扔进姜玿华怀中;再一挥,勒住了胖子的脖子,轻轻一拉,胖子轰然倒地。   “巨鹿侯,几日不见,有长进。”唐见渊走过去,一手背在背后,低头看着地上那团肉球。   崔守疆等人已带着骁骑进来,把一窝贼人都制住了。   姜玿华把契约卷好,牢牢握在手中。她方才可不是玩的,而是要拿到这胖子诱骗良民为奴隶的证据!   这死胖子果然来头不小,竟是巨鹿侯,大长公主之子!   姜玿华冷冷嗤笑一声,拿了朱雀的刀走过去。   “我不是巨鹿侯!你们是什么人!”巨鹿侯索性装疯卖傻,大喊起来。   “啪!”姜玿华用刀身狠狠拍在巨鹿侯脸上,说:“我是王阿囡啊,被你骗着签了契约的外乡傻姑娘!你看,哥哥的病不治而愈了,契约就给我收着吧!你说好不好啊,神医?”   这回用的是帝都口音,而且是顶级贵族才能运用自如的最雅正的口音。   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的姜玿华,即使不笑,也光华四射。   巨鹿侯再也没有心思沉迷她的美貌,早吓得肝胆俱裂!   刚才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这丫头明明看着有些眼熟,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可他没有近距离看过太后,而且一生见美人无数,根本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竟是深宫中的舅母!   现在什么都完了……   不甘、痛恨、惧怕像是利刃,狠狠戳着他的心窝,他有些喘不过气。   唐见渊拿了刀,架在他满是肥肉的脖子上:“起来!”   几乎要吓死过去的巨鹿侯吓得更加不行了,浑身的肉颤抖着,有气无力地起来,两腿软了好几次,终于在唐见渊用刀尖指着他膝盖时,“唰”地起身,不敢晕。   而带两人过来的那两个中年人也被押了上来,看上去和断了气一般。   姜玿华终于想起他们的身份来:“二位京兆府少尹好啊!”   这两人是京兆尹唐铸的副手,和唐铸来过镇国公府几次,看上去老老实实,没想到和巨鹿侯狼狈为奸,做下这种罪恶滔天的丑事!   两人震惊这丫头为什么认得他们,可看见巨鹿侯低着头,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也都吓飞了魂,口不择言起来:“是京兆尹让我们做的!不关我们的事!”   唐见渊把刀扔给崔守疆,冷冷:“污蔑上官,罪加一等,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这时殿外传来声响,是京兆尹唐铸带了人过来。   原来唐铸早带人跟踪了那些壮汉,今晚埋伏在那破庄园边,正准备冲进去救人时,听见庄园里有百姓叫骂起来,并和贼人起了冲突。那几个百戏艺人就想办法解开束缚,带人杀了出来。   双方斗得惨烈,唐铸带人杀进去,把他们救了出来。   正好有一支骁骑准备来埋伏,遇见他们,就把人带到了这边。   唐铸上了殿,面带愧色跪下去:“陛下、太后娘娘,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唐见渊淡淡道:“京兆尹平身。”这帮人本来就狡猾,要不是他和姜玿华亲自混进来,让壮汉们急功近利,说不定还要花些时日才能抓到人。   两名京兆府少尹终于禁不住,软软跪下去:“陛下饶命!”   被抓的侍卫、打手们,全都面无血色,悲惨地求饶。而大殿角落里的乐工舞女们忍不住抽泣起来。   那两个赤身裸.体的美人忙下来跪着,头叩在地上,就看见两双极普通的靴子从面前走过去,一男一女,身后跟着无数侍从婢女,鞋子比他们两个的要好上许多,可步子很小,显然是不敢冒犯那两人。   刚获救的一群百姓被带了上来,包括那几个百戏艺人,并一男一女两个火番国艺人在内,看见衣着再普通不过的那对年轻男女被许多人簇拥着,众星拱月一般去了偏殿,也不知他们是什么身份。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很快就见他们走了出来。男子金冠束发,身穿赤黄色龙纹袍,玉树临风,凛然不可侵犯;女子倾国倾城,高髻华裳,美艳不可方物。   侍女们在大殿上为两人铺开金线织锦垫子,他们分别跪坐下去,俯视殿内众人。   那女胡人直接看得呆了,不禁用番话感叹:“伟大的智慧之神啊,一定是您下了凡!坐在您身边的那一位,是您美丽的妻子吗?”   姜玿华听见熟悉的火番语,往门口的胡人看了过去,虽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女胡人兴奋地拉了拉男胡人,低声说:“是她!她能听懂我们说话!”   唐见渊看着源源不断被送上来的百姓,他们大多面如槁木,有的甚至不成人形,被砍了手脚、拔了舌头的也有不少,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着。   姜玿华看得触目惊心,差点把身前的案几踹下去!   崔守疆解释道:“陛下,这里是太虚山,后面有一大片农田庄园,那些都是被抓来在这里劳作的百姓。”   太虚山是离帝都几十里的一片山脉,因为有一些鬼神的传说,寻常人根本不会来这里,没想到被巨鹿侯偷偷圈地筑了庄园,还把抓来的百姓囚在这里为他劳作、供他享乐!   唐见渊面色更加冰冷,沉声道:“京兆尹,速把所有百姓的来历查清楚,登记在册,明日遣送回家。”   唐铸连忙领命,带着衙吏们着手去办,把缩在角落的乐工等人也一并带了下去。   女胡人频频回头看姜玿华,她从小四处闯荡,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唐见渊睥睨着巨鹿侯:“敢问巨鹿侯,强取豪夺来的庄园有多少处?”   巨鹿侯抖着嘴唇,跪在地上,活像一只肥胖的蛆虫:“回陛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只有这一处!”   “朕会派人去查,若是多出一处,便砍你一只手,如何?”唐见渊的语气冰冷,让众人不寒而栗。   巨鹿侯抖得更厉害了:“陛下!是八处!其余都是祖上的产业!陛下饶命!”   唐见渊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起身拂袖而去。   姜玿华演了一天的戏,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待着,让灵犀和飞鸾扶着离开了。   骁骑们意会,把人都押了下去。   这庄园堪比一座小行宫,五脏俱全,仆婢们很快给两人收拾出住处。   姜玿华洗漱完毕,终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什么,对宫人们道:“快拿冰凉的湿布巾来,给我敷一敷眼睛。”   灵犀忙让玉落等人去打山泉水,把布巾浸湿了,小心翼翼敷在她眼睛上。   飞鸾道:“太后娘娘为了抓那些人伤了自己的眼睛,可真不值当。”   “没什么值当不值当的,能把人抓着就是好事。”姜玿华让不相干的人退下,低声道,“陛下还装了一天哑巴呢。”   两人正要捂嘴笑,扭头看见唐见渊走了进来,想出声行礼,被唐见渊的手势阻住了。   唐见渊挥手让两人退出去,站在床前看着她,刚才的话他自然是听见了。   姜玿华自顾自道:“也不知道是谁给巨鹿侯那么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居然敢明目张胆抓百姓给他当奴隶!真是狗胆包天,死不足惜!可恨我方才忘了把他的脸打成猪头!不对,他本来就是猪头!可也不能就那么便宜了他!就算陛下依法处置他,我也不解气!”   唐见渊看她蒙着眼睛,红润的小嘴还叭叭的,忍不住微微一笑,沉声道:“那么依母后看,朕该怎么处置巨鹿侯?”   姜玿华一惊,扭过头来,布巾掉在了她的脸边,露出水汪汪的凤眼来,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唐见渊说不出话。   “这件案子,母后功劳最大,朕听母后的。”唐见渊在一张月牙凳上坐下,低头看她。   姜玿华扭过头去,看着头顶光彩流转的鲛绡床帐,中央还吊着一颗李子那么大的珍珠,叹息般说道:“巨鹿侯是大长公主之子,我可不敢出主意。还是陛下处理吧。”说完,闭上双眼,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唐见渊知道她厌恶大长公主仗势欺人,上回大长公主还指责她不守妇道。他拿过布巾,轻轻放在她的眼睛上。   姜玿华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白日里扑在他身上又蹭又哭,那时实属无奈,她也没有多想,可这时候就不一样了!   她把头往里面退了退,严肃地看他。   “肿得像胡桃,吓人。”唐见渊说着,把布巾轻轻盖了回去。   姜玿华第一次被人说自己的眼睛吓人,想瞪他,却来不及了。   他扶着她的脑袋,不许她动。   她只好放弃瞪他,在布巾下心平气和地说:“大长公主爱子如命,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定会来求情,到时候陛下打算怎么办?”   “朕不会徇私。不过此案会使民怨沸腾,母后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解气?”其实办法他已经有了,不过想听听她的想法,让她消消气。   “按照律法,巨鹿侯重可贬为庶民,轻则罚些俸禄。”   唐见渊不假思索道:“该贬为庶民。”   姜玿华觉得解气了些,又道:“至于怎么平民愤……不如明天一早城门打开时,陛下沿着朱雀大道把巨鹿侯拉进宫去,百姓看了必定解气……”   这和唐见渊的想法不谋而合。   唐见渊看着她,右手松松地握成拳,拇指摩挲着食指,像是在抚摩她的脸一般。他缓缓说:“好。”   姜玿华听着这个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觉得温柔又郑重,又像是催眠的咒语一般,让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仿佛回到那个关着他们的破庄园,自己趴在唐见渊胸口,他的胸膛宽阔,臂膀坚实,她得努力张开手臂才能勉强抱住他。   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声,却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而唐见渊看着她面容平静、胸口缓缓起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白日里她在这上面流了那么多泪,虽然是假的,但也够他心疼的了。   这么想着,他利落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来到关押着巨鹿侯等人的地方。   巨鹿侯肥肥软软地瘫在角落里,看见唐见渊进来,忙跪着爬过来:“陛下!陛下是来释放臣的对不对?臣的母亲是陛下亲姑母,和先帝情谊深厚啊陛下!陛下,臣抓的都是穷人,臣给他们钱!给他们钱就好了!”   唐见渊冷冷听他说完,从崔守疆手中拿过刀,想起姜玿华走进大殿时故意的那一摔。   “起来。”他低哑着嗓音说。   “谢、谢陛下!臣就知道陛下是最重情义的!陛下放心,剩下的事臣一定会好好办,一定让他们满意!让他们记着陛下的好!嘿嘿嘿!”巨鹿侯站起身,脸上容光焕发,对唐见渊笑得谄媚。   唐见渊右手微微动了动。   巨鹿侯惨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左腿的膝盖骨碎了。   唐见渊把刀扔回给崔守疆,面无表情地回去就寝。   崔守疆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巨鹿侯,嘲讽地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害了那么多百姓,还让陛下受苦,那一下都算轻的!   太虚山里清幽得吓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入眠,被解救了的百姓激动地等着明日与家人团聚,不少人抱在一起哭。   一对姐妹的情绪却与旁人不大一样。   她们就是巨鹿侯在殿上抱着的那两个美人,此时正掩着鼻子,嫌弃地离百姓们远一些,明明被巨鹿侯抓来前她们一直生活在比这还难闻的地方。   “姐姐,你想回家吗?”   “哼,回家?回去没日没夜地赚钱,就为了给我们的傻子哥娶媳妇?回去,我们的娘会心疼我们?在她眼里只有傻子哥才是人,咱们姑娘家那是比猪狗都不如的!”   “说得也是,我们失踪这些年,还不知道娘痛心成什么样呢,痛心我们给她少赚了多少银子啊!”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娘可是想把我们卖去平康坊的!哼,就为了她的宝贝傻儿子,居然能不顾我们两个的死活!”   平康坊在帝都,以大大小小各色娼寮闻名。   妹妹听得心惊:“是姐姐把娘劝下来的?”   “我说要是把我们卖给鸨母,我必定是不活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到时候看哪个姑娘会嫁给咱们傻子哥!娘怕得不行,这才打消了念头!”   “可我们成日里早出晚归,被巨鹿侯抓来这里,和卖去平康坊也差不多。”   “呵,好歹在这里能穿金戴银!明天我不回去!你要回就自己回,就和娘说我死了!”   “姐姐,看你说的!你以为我过了这么久富贵日子,还能过得了家里的日子吗?”妹妹捂嘴笑道,“让咱们娘守着她的傻儿子过日子去呗!最好她把自己给卖了,给咱们傻子哥娶一个好媳妇,生一堆傻儿子,让他们自己热闹去!”   妹妹怨毒的话让姐姐畅快了不少,当下计议起明天的事情来。   “刚刚京兆尹派人来问我,咱们从哪里来,我只说我们是外乡来的,爹娘都死了,明日我们就跟着他们回帝都去,然后……”   妹妹点点头:“这是再好不过了!我刚刚一想起我们以后再也穿不了好衣服,吃不上好东西,我就怕得要命!”   “傻子!事在人为,只要我们肯往上走!”   姐妹俩商议定了,捂着鼻子,忍着恶臭,心满意足地睡去。   * *   第二日一早,姜玿华闭着眼被扶起来,梳洗好,上了马车还在昏沉沉地睡。   唐见渊则挺直腰背,细腰长腿,利落地上了御驾。   远处早等着的百姓们惊鸿一瞥,都为帝王的风度惊叹不已,又有解救之恩,不少人忍不住顶礼膜拜起来。   骁骑在前开路,唐见渊和姜玿华的车驾被随从们护着,再后面又是士兵,押着巨鹿侯等罪犯,最后才是京兆府的人,带着被解救的百姓。   一行人在晨雾中浩浩荡荡往帝都云阙城进发。   监门卫们早得了信,呼喝着让等候进城的百姓让开一条道。   车队穿过人海,穿过正中央只为天子而开的大门,踏上了宽阔无边的朱雀大道。   队伍一回到云阙城,不少被解救的百姓就各自奔往家中。   昨日那对姐妹也跟随人流离开队伍,径直来到巨鹿侯府,对守门的士兵道:“郎君,我们有要事求见大长公主,麻烦郎君帮忙通报一声。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郎君不要嫌弃。”说着,姐姐取出一支金簪送进士兵手中。   “大长公主很忙,你们先候着!大概午后才有空闲!”士兵们一看这两人就知道不是正经人,颇有些轻视,也没接金簪。   两人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急急说道:“是巨鹿侯出事了,请速通报大长公主!”   士兵们知道巨鹿侯最爱惹事的,不敢耽搁,立刻领她们进去。   比起太虚山中奢华壮丽的别庒,侯府显得朴素而紧凑。两人很快就进了内宅,见到了侯夫人沈氏。   沈夫人衣着朴素,面容消瘦愁苦,看上去比巨鹿侯年纪还大。两人一开始还以为只是管家夫人,直到她在主位上坐下,两人才迟疑着跪拜下去。   “侯夫人,我们从侯爷处来。”见了沈夫人的光景,知道她不得侯爷喜爱,姐妹俩都有些不屑,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而沈夫人看着两人妖娆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火:“有事说事。”   “是侯爷出了大事!我们要见大长公主!”   沈夫人忙命侍女去通报大长公主,接着带人急匆匆过去。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却依然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别说是侍女、卫兵,就连沈夫人在她面前都大气不敢喘。她被人扶着,晃悠悠在席子上坐了,看向两人。   “婢女见过大长公主!”两人恭恭敬敬行礼,“昨日陛下突然找到侯爷的别庄,把侯爷抓走了!现在正在朱雀大道上游街!求大长公主救救侯爷!”   “什么!”大长公主原本低垂到看不见的眼睛突然大睁,目眦欲裂,“纪郎犯了什么事?”   巨鹿侯名叫薛纪,一大把年纪了,在大长公主眼里还是个孩子。   姐姐眼含热泪,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了起来:“陛下说侯爷强抢百姓为奴,证据确凿!侯爷一慌,让侍卫对陛下动了手。陛下动怒,把别庄的人都拿下了!侯爷对我们姐妹俩恩重如山,我们特地赶来禀报大长公主,求大长公主救救侯爷!”   “这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怎么能对陛下动手!”大长公主晃了晃,差点晕厥过去。   “母亲!”沈夫人忙将她扶住。   “祖母!”一个青年把沈夫人挤了下去,接过大长公主,他正是巨鹿侯与沈夫人的长子薛检,从小就被大长公主惯得无法无天,连自己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快,给我找些麻布衣来!拆了我的头发!我亲自向陛下请罪!”大长公主喘着粗气说。   “母亲……大庭广众之下,披发赤足,恐怕不妥……”沈夫人谨慎地说。   “你懂什么!”大长公主怒喝起来,“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这条命也不要了!我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不去,丢的就是我儿的性命!”   “去啊!”薛检瞪了母亲一眼,大吼。   这一幕被下面跪着的两姐妹看在眼里,看来侯夫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往后姐妹俩的日子定会比预想的要好上很多!   东西很快就准备充分,十余个婢女有条不紊地忙起来,转眼就把威风凛凛的大长公主扮成了一个凄苦老太太,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大长公主被人扶着往外赶。   两姐妹忙跟上去。   “你们跟着做什么!”大长公主怒斥道,“这里是侯府,就算你们来通风报信立了功,也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来人,把这两个狐狸精打出去!”   两人忙跪下去,凄惨地说:“大长公主,我们不是为了邀功!我们没了爹娘,实在无处可去,侯爷可怜我们才收留了我们!如今我们不忍侯爷落难,特来禀报大长公主,只求大长公主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   “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要不是你们勾引纪郎不归家,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夫人冷眼看着大长公主胡乱迁怒,露出鄙夷的眼神。在她这位婆母眼里,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就连犯下这样天大的错事,那也是被别人勾的,尤其是女人,仿佛生来就有罪一般!   “不!不!我们也是被侯爷派人抓走的!求大长公主不要赶我们走!”两人哭得梨花带雨。   沈夫人不知该同情她们还是憎恶她们,方才两人的轻视,她可看在眼里呢。   “要不是你们上街乱晃,怎么会被我儿遇上!是你们不守妇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杖杀了!”大长公主中气十足的话音一落,就有几个侍卫把两人拉到了院外,“让所有人都看看,勾引我儿孙的人,是什么下场!”   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响亮的杖责声,还有两个姑娘惨烈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沈夫人屏息凝神,与阿夏一左一右,低头扶着大长公主来到马车前,柔声道:“母亲当心脚下。”   大长公主忽然扭过头来,不由分说打了她一个耳光。   “母亲!”沈夫人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要不是你留不住我儿的心,我儿怎么会去外面抓人,犯下这等大事!没用的东西!”大长公主脸上的肉颤抖着,浑浊的眼睛狠狠剜她一眼,这才坐进马车。   沈夫人低头恭送一行人离开,院外两姐妹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她冷笑一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毒.药。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让大长公主母子不得好死!   嫁进侯府前,那老妖婆曾夸赞自己是帝都贤良淑德第一人,哪怕家世配不上侯府,也风风光光把自己迎了进去。   可过不了多久,老妖婆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自己稍稍打扮一番,她就骂自己勾她儿子不上进,不作打扮,又骂自己仪容不整,想恶心她儿子!   巨鹿侯犯的任何事,若是有别的女人背锅还好,可要是没有,苦头都是自己吃!   巨鹿侯父子一样的混账性子,都是给那老妖婆给惯的!   因为在她眼里,女人压根就不是东西!   别看那老妖婆人前风光,在人后可是个十足的毒妇——对女人恶毒,对儿孙这两个混账男人却甘愿做牛做马!   而她知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会有如此极端的两面。   据说大长公主出嫁前在宫中很受宠爱,使了好些手段,如愿嫁给了先巨鹿侯,却作天作地,让先巨鹿侯十分厌恶她。时间久了,先巨鹿侯就瞒着她养了外室,等到外室有了身孕,事情被有心人捅到她面前。   大长公主哪里肯依,却一声不吭,亲自带人毒死了那个外室,一尸两命。   她嫉妒外室生性温柔,便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偷偷学习各种女德教条,而身边女子,只要有人言行不合那些教条,她就会像疯狗一样冲上去教训。   而对男人,她开始放下尊严,小意温存,从先巨鹿侯,到如今的巨鹿侯父子,都是她的天、她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全部!   想到这里,沈夫人冷冷笑开。   闹吧,让他们闹吧,当今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一家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 *   朱雀大道作为帝都云阙城最宽阔的大街,两边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   此时却被士兵清理了道路,过往人马只能站在两旁,看着身穿黄氅的骁骑护送两辆马车。   而马车后跟着三辆囚车,囚的是巨鹿侯与两位京兆府少尹,尤其是巨鹿侯,身材胖大惹人眼球,囚车前还张贴着一张纸。   赫然就是姜玿华诱他写下的那张“契约”!一字一句,将他的糜烂阴暗都公之于众!   百姓们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人把契约上的内容传开去,又看见后面不断有百姓脱离队伍,与路旁的家人抱头痛哭,还有断了手脚、咿咿呀呀悲惨乱叫的人,大家顿时心知肚明。   “原来是个狗官!”   “狗官去死!”   “下地狱去吧!”   百姓们纷纷咒骂起来,有人忍不住往囚车上扔去烂菜、石子,便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骁骑将军立刻给路旁的金吾卫一个眼神,金吾卫们喝止了百姓,没人再敢扔东西过去。   有人大喊:“那样的狗官,就该扔在街上活活打死!怎地不让人扔东西!真是气死人!”   一旁的年轻人将他拉了拉,低声道:“嘘——那车里坐的应该是天子,要是伤到天子,麻烦的是我们!”   “那后面车中坐的是谁?”   问话者身边的人都望过去,只见骁骑将马车团团围住,竟是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几人正要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来猜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却见车队忽然停止了前行。   所有人往车队前方看去。   就见寒冷的秋风中,一个老妇头发银白,老泪纵横,穿着单薄的粗麻布衣,赤着足,在大道中央跪了下去。在她身后跪了几名仆从,也都衣着寒酸,头死死叩在地上。   风吹动老妇的头发,老妇摇摇欲坠,一言不发。   而老妇面前的骁骑们,个个英姿勃发,骑着高头大马,仿佛轻易就能将她踏死。   人群一片寂静,众人猜测,莫不是老妇有天大的冤情?   为首的骁骑大将军下马,往后走到天子车驾前,对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低语几句,太监进车禀报。   接着百姓们第一次听见了天子高贵冷漠的声音——   “姑母这是来给巨鹿侯求情?”   这句话顿时如一滴冷水落入油锅,百姓们轰然炸开:“不能饶了狗官!不能饶了他!”   大长公主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姜玿华终于被吵醒,凤眼缓缓睁开,咒骂声像浪潮一般围绕在车队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宫男主很快就要对女主展开实际行动了嘿嘿嘿。 第38章 姜玿华完胜   柔荑般的手缓缓伸出, 姜玿华掀开车帘, 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却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骁骑, 越过他们肩头, 看见街道旁挤满了百姓的脑袋。   青鸟过来, 挡住了她的视线。   灵犀忙拉下车帘,说:“陛下交待了, 太后娘娘今日不可露面, 否则大长公主说不定会记恨太后娘娘。”   姜玿华便端正坐好, 笑道:“他是怕我把大长公主气晕过去, 让他们唐家人下不来台吧?”   说完,她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前面的骁骑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唐见渊的马车缓缓上前, 在大长公主面前停住。   “陛下,巨鹿侯犯下大错, 是老身教子无方!陛下惩治巨鹿侯理所应当, 可老身也脱不了罪责!请陛下惩罚老身!”她用上了“老身”,还特意佝偻了身形, 一副再可怜不过的慈母形象, 竟让观看的不少女子动了容。   而这就是她的目的, 先引起百姓的同情,然后让他们帮着自己求情,消除唐见渊的怒气, 让他当场减轻儿子的刑罚。   就算唐见渊真对她动手,想来事后也会出于愧疚,对儿子下手轻一些!   自己风烛残年,要真是一命呜呼了,也不算什么,可宝贝儿子还年轻,可不能被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毁了!   听见百姓们的咒骂声低了下去,她先松口气。   车中传来唐见渊冷漠缥缈的声音:“巨鹿侯人近中年,还犯下这等错事,不是姑母的错,是巨鹿侯本性恶劣。该惩罚谁,朕还是分得清的!姑母年事已高,不必再为巨鹿侯四处奔走,以免让朕背上无情的骂名!”   大长公主一僵,没想到唐见渊不上当,反倒倒打一耙!   姜玿华听见唐见渊态度坚决,宽慰地笑笑。大长公主还真当大家是傻子了,来街上装装可怜,就想把事情混过去?   大长公主忽然泣不成声:“陛下!巨鹿侯犯下大错,陛下不惩罚老身,老身于心不安!请陛下惩罚老身!”   说着,她缓缓叩头。   唐见渊一言不发,连车帘都没有掀起。   见唐见渊没回应,她又对着满街百姓,诚意十足地磕头:“我儿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老身代他向你们赔不是!你们要是有怨恨,可以先冲着老身来!老身没有半句怨言!”   百姓们面面相觑,大多数人没有直接受过巨鹿侯迫害,乍一看见大长公主这阵势,都不由心软起来,也为巨鹿侯的不争气唏嘘不已。   这么一番下来,巨鹿侯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横竖他没害过他们……   姜玿华在车中皱眉。   唐见渊道:“有话回宫再说,请姑母不要挡道!”   “不!陛下,老身要让百姓们消除怨恨,心里才踏实!老身活了那么久,离入土的日子不远了,老身求的不过是死而无憾!”   “姑母请便。”唐见渊说完,车队行走起来,准备绕过大长公主,看她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陛下!”大长公主不顾一切冲过去,趴在了唐见渊的车轮前!   看见这一幕,后面的巨鹿侯终于像是活过来一般,大喊起来:“陛下,有罪的是臣!请陛下不要怪罪母亲!母亲,是儿不孝,儿不能为母亲养老送终!是儿不孝啊!”说着,巨鹿侯痛哭不已。   不少百姓被“母慈子孝”的一幕感动,竟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也是可怜人,母亲年纪那么大了,他要是死了,这老母亲可怎么办啊!”   “哎,要不求求陛下,请陛下从轻发落?”一个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说,刚刚有人往她手里放了块金子,并让她对周围的人这样说。   便有人受不了煽动,跪了下去,“嗡嗡嗡”求情起来。   姜玿华凤眼眯了眯,她掀开车帘,叫来朱雀:“你让京兆尹带个人上来,就是被砍了手脚、无人认领的那个孩子。”   朱雀领命,京兆尹唐铸很快就带上来一个没有手脚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五官清秀,可是没了舌头,此时只能在风中“啊啊”大叫着,流着眼泪。   所有人静了静,看着那孩子,心中都是不忍,又看看风中的老妇,竟不知该怎么抉择。   这时一个声音在朱雀大道上炸开:“阿蛮!我的阿蛮!我的阿蛮啊!”   所有人的心被勾住。   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冲了过来,骁骑们下意识要拦她,崔守疆得了唐见渊的命令,亲自把她带到少年面前。   少年将妇人认了认,许是妇人改变了太多,许久他才倒在妇人怀里,“啊啊”大哭起来。   妇人哭得要背过气去:“你走了那么久,怎么成了这样!阿蛮啊!你爹为了找你摔死了!你爷爷奶奶哭瞎了眼睛,病得厉害!你、你总算回来了啊!我的阿蛮啊!你怎么成了这样!可、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阿蛮!”   姜玿华在车中听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哭喊,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大声地说:“如果作恶的人和他母亲哭一场,就能得到宽恕,那么受害者被毁了的一生,又该让谁来负责!!!诸位没有受过迫害,有什么资格说宽恕!!!”   她的声音低哑而响亮,伴着那对母子的哭声,传进每个百姓的心中,狠狠敲打着他们的良心。   原本只是来看个热闹的百姓,顿时觉得大长公主和巨鹿侯的喊声恶心极了。   “不能宽恕!不能饶了巨鹿侯!”有人大喊起来。   不少受害者的家属也高喊:“谁给他求情,一起杀了!”   “杀了!”   浪潮一般的喊声中,家属们被点燃仇恨,向巨鹿侯的囚车冲去,有人拦住骁骑,有人持了棍棒,狠狠敲打巨鹿侯的腿。   巨鹿侯左脚膝盖已经碎裂,此时被打,只能发出痛苦的嚎叫。   而大长公主被唐见渊命人拖到了街边,车队再也不停留,缓缓往皇宫进发。   还有受害者家属与大长公主的仆从们打了起来,大长公主好不容易被人护住,狼狈地逃出来,活像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那个收了金子煽动百姓求情的妇人也被一个受害者揪住,一拳打在脸上,打了个满脸开花。她凄厉地大喊:“别打了!别打了!金子给你们!”说着把金子递出去。   有人一把抓过,扔得老远:“我们不做见钱眼开的东西!”   朱雀大道上从来没这么热闹过,金吾卫拦都拦不住。   姜玿华派人把唐铸叫来,唐铸是唐伽蓝的父亲,两家本就相熟。   “京兆尹,麻烦你好好安置那对母子,该有的抚恤不要落下。其他受害人也是。你亲自去办,我信不过别人。”   唐铸领了命,太后这番话,是对他极大的评价,他自然会办好。   唐见渊被大长公主闹了这么一场,面色冰冷,不过姜玿华的处理方式让他很满意。   其实大长公主怎么闹,他都不会心软,也不想理会;百姓怎么看待这件事,根本不会影响他对巨鹿侯的处置。   可那小姑娘,不止唤醒了百姓的良知,还为他日后处置巨鹿侯做足了舆论准备。   真是个……   贤内助啊……   唐见渊欣慰地笑起来。   车队很快就来到了皇城外,这时候受害者基本上已经走完。   姜玿华在车里憋了许久,终于掀开车帘,往外面张望。   “又要回去了……”她低声说。   她喜欢宫外的熙熙攘攘,而不是宫中的不食烟火。   正要放下车帘,看见远处两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在看她。她仔细看去,竟是在太虚山那里见到的两个胡人。   女胡人热情地对她招招手,男胡人有些不知所措,手一会儿放在身前,一会儿又藏到身后。   姜玿华想了想,让飞鸾把两人叫了过来。   女胡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用火番话低声问:“您、您是天可汗的妻子吗?”在异国讨生活的人,对能说家乡话的任何人都觉得亲切。   姜玿华用中原话回她:“不是。”   胡人很识趣,便也用上了中原话:“那您一定是太后娘娘!我们早就听说过,太后娘娘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姜玿华笑笑,光芒四射,让两个胡人的脸更红了。她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莎,这是我哥哥加亚!”   “我记住了!”姜玿华笑了笑,正想说“以后我找你们玩”,可车队缓缓来到了皇城门下。   两个胡人止住脚步,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姜玿华失落地坐回到车中,无精打采。   灵犀提醒道:“太后娘娘……”   姜玿华只得收敛了表情,端正坐好,恢复了威严的太后模样。   唐见渊派师奉恩去找那两个胡人,对他们说了什么。   胡人高兴地点点头。   师奉恩便回来,在姜玿华的车驾外说:“太后娘娘,陛下诞辰在十一月初。陛下想收一些百戏艺人,在宫外设外教坊,可出入宫廷,在陛下诞辰宴上表演百戏,也可为太后娘娘和静王解闷。”   姜玿华顿时眉开眼笑,幸好两名宫人拉着,她才没有长跪起来,只是端庄地点头,隔着车帘说:“这样也不错。”   “陛下还说,今年的诞辰宴,请太后娘娘多多费心。”   姜玿华不懂唐见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有母亲为子女操办诞辰宴的道理?”   “陛下是想让太后娘娘出一些新鲜主意,别的事就交给奴婢去办。”   “知道了,我会好好想的。”   马车一路北上进了皇宫,最后在凤仪宫前停下,静王迫不及待地飞奔下来。姜玿华一下马车,他就扑上来大声说:“母后,我好想你!”   姜玿华捏捏孩子柔软的脸蛋:“母后不过离开两天。”   “我觉得是很久!我天天晚上都哭呢!”   “母后这不是回来了吗?”姜玿华牵起他的手往台阶上走去。   深宫寂寥,只有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能给她一些宽慰。   而在凤仪宫以外的地方,不少人为了巨鹿侯一事奔波忙碌开…… 第39章 喜欢   大长公主为了救巨鹿侯的性命, 什么也顾不上, 连衣服都不换, 径直奔到显国公府。   独孤崇义忙让人把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大长公主迎进来, 惊道:“大长公主为何这样装扮?”   大长公主悲痛欲绝, 却来不及发泄, 将巨鹿侯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慌慌张张道:“我与显国公本是一派, 都看不惯姜家的做派, 还请显国公费心, 在陛下面前帮纪郎一把!事成之后, 我一定把这次的恩情记在心上,日后显国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独孤崇义早就听说街上的事了,这时候假装不知, 让大长公主亲自来求,而不是自己直接去唐见渊面前求情, 就是为了让大长公主记住他的这个人情。   既然大长公主开了口, 独孤崇义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卖人情的机会,便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忙不迭换上朝服, 往宫中去了。   大长公主当然也不会只找显国公一个, 马不停蹄把这一派有话语权的人家都走了个遍,许下许多好处。   百官们很快就来宣政殿集齐了。   正好近来朝中事少,唐见渊当先解决巨鹿侯一案, 宣布了对他的惩罚——   巨鹿侯薛纪,抢夺良民为奴,强行圈地建立宅邸,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褫夺巨鹿侯之爵位,没收家产,赔偿受害之百姓,家中子弟一律不得为官!   独孤崇义忙站出来道:“陛下,此事一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唐见渊冷冷看着他。   “或许是巨鹿侯受奸人所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受了他人田产。臣以为……”   “显国公是想再次为巨鹿侯找替死鬼,好让巨鹿侯继续为非作歹?”镇国公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镇国公的妻兄鸿胪寺卿附和道:“之前毒杀胡商一事,巨鹿侯也牵连其中,不知为何这么巧,这些大案都正好牵扯上巨鹿侯?”   显国公一派的官员义正言辞道:“显然是有人要害巨鹿侯!”   “是谁要陷害巨鹿侯?就算真是陷害,必定是巨鹿侯行为不端,才给人抓到机会,行这些卑鄙龌龊之事来陷害他!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巨鹿侯真是清白的?!”鸿胪寺卿擅长雄辩。   “巨鹿侯是受害者,鸿胪寺卿怎能如此辱骂一位受害者!”   镇国公淡淡瞥了显国公一眼,沉声道:“显国公怎么突然眼睛瞎了?被抓的百姓才是受害者!”   双方说不上几句,很快就吵了起来。   唐见渊冷着脸,把巨鹿侯写的那份恶心人的契约扔下去:“这是巨鹿侯诓骗良家女子为奴的证据,朕亲眼看着他写就,巨鹿侯能有什么冤情!谁再为巨鹿侯说话,以帮凶之罪论处!”   众官员寂然,陛下有宏图大志,想要收兵权开疆辟土,同时爱民如子,官员们的不端行为是他最痛恨的,像贪污渎职、欺压百姓的行径被揭发出来,一直都是从严论处。   “大理寺卿派人员辅助京兆尹,把巨鹿侯霸占的田产找出来,解救各庄园中百姓,带上骁骑,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这么件大案便一锤定音,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于是士兵如洪流般冲进巨鹿侯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抄家赶人。   大长公主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被轰了出来,一家人只得忍着怨气,去空置了许久的大长公主府上居住。   唐见渊处置了巨鹿侯,却保留大长公主的食邑,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也堵住了她的嘴。   仅剩的几个仆婢忙着收拾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气得要发疯,揪着沈夫人臭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不好好规劝纪郎在家,纪郎怎么会沦落到这个田地!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够了!都是我的错!你没错!”沈夫人忽然抬头,一巴掌拍落了指着她的那只手,上面布满了斑纹和褶皱,让她想吐。   “你敢以下犯上!你……”大长公主颤抖着起身要打她,试了几次都起不来,大吼,“阿夏!”   “在!”阿夏赶过来,“啪”地一声,狠狠打在沈夫人脸上。   沈夫人踉跄几步,被自己的侍女扶住了。这一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阿夏虽然年纪大了,可年轻时候跟着大长公主嚣张跋扈,打人的事没少干,练得一手好力气。   沈夫人恨恨盯着大长公主,侍女们则低头,暗自为主人愤愤不平。   “还敢瞪我!身为儿媳竟敢瞪婆母!还有没有王法了!阿夏!”   阿夏走过去,又要开打。   沈夫人见儿子薛检进来,不想在他面前丢脸,终于低下头,退了出去。   大长公主看见宝贝孙子进来,立刻把这高大胖子搂住,哭起来:“心肝肉!你父亲没了爵位,你们只能靠祖母的食邑了!你别怪祖母!都是你那不争气的母亲闹的!”   “孙子不怪祖母,怪只怪那些害父亲的奸人!”   “是!定是有奸人嫉妒你父亲家世好,人缘好,才貌双全!就想了这么个阴毒的法子来对付他!如今你父亲是再没有复起的可能了,但那奸人,一旦被我抓着,我定让他死无全尸!”   大长公主咒骂了半天,忙派人去接儿子薛纪。   * *   凤仪宫内,静王拉着姜玿华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两日来自己的每一件小事——   “母后,我昨日梦见我长大后当了耍猴子的百戏艺人!”   “前日晚上我梦见和朱雀蹴鞠,我赢了朱雀!”   “母后不在的这两日,我拉屎都拉不……”   “静王,不可以说那个词!”姜玿华哭笑不得,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就成了个话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说出来。   “哦……朱雀!我想和朱雀蹴鞠!”静王说着跳起来,拉上朱雀的手往外走。   姜玿华笑道:“朱雀日夜辛苦,让她休息一天,让青鸟陪你蹴鞠吧?”   “可是我喜欢朱雀……”静王嘟起嘴。   朱雀也不知怎么,这孩子与自己特别投缘,除了姜玿华和唐见渊,在下人里他最喜欢自己。“太后娘娘,我陪静王玩耍。”朱雀说。   姜玿华就让两人去了。她自己去换衣洗浴。等沐浴完毕出来,听见静王一边踢着球,一边又叨叨开了——   “朱雀朱雀!你不在的这两日,我连拉屎都拉不出来……”   “我梦见我长大后当了耍猴的百戏艺人,小猴们都听我的,我好威风啊!”   姜玿华:“……”   她缓缓从长阶上走下去,看见崔守疆大步赶来。   崔守疆对她行礼,说:“太后娘娘,陛下召朱雀去议政殿。”   朱雀看着他,没顾上滚过来的球。   崔守疆的心“咚咚”乱跳,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眼睛英气逼人,武功又高,真招人喜欢!   姜玿华问:“陛下召朱雀是为了什么事?”   崔守疆担心姜玿华不放人,就胡乱诹了个理由:“大概是为了静王的事吧?”   姜玿华看朱雀一眼,朱雀回她以赤诚。她知道自家的武士断没有和皇帝联手暗算自己的道理,就点头让他去了。   朱雀料想唐见渊是为了罗家的事来找自己,或许是要自己当面质问当年监军的几人。他本走在崔守疆身后,自己心里想着事,自然没注意到崔守疆放慢了脚步。   崔守疆第一次与朱雀独处,非常紧张,傻笑两声,两手握在一起搓了搓:“朱雀,你和青鸟都是太后娘娘的侍卫,静王怎么只和你好?”   “不知。”朱雀回得言简意赅。   这说话风格简直让崔守疆喜欢死了,他长这么大,见的都是高门贵女,还有偶尔见到的先帝妃子们,大家说话弯弯绕绕、话里有话,让他受不住。   哪像朱雀,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坦诚!   他很开心,锲而不舍追问:“一定是家中有弟弟妹妹,或者侄子侄女,你特招孩子喜欢?”   “我家只剩我一人。”   崔守疆脑袋直,问:“家人呢?”   “死了。”朱雀锐利的目光向他投去。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崔守疆收敛了笑容,“你……很不容易,也很好……”   废话!朱雀在心底翻他白眼,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崔守疆对他同情之余,更加生了要与朱雀相知相恋的心,好让这女武士尽快从失去家人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腰间的袍子拉了拉,让身形显得更修长挺拔,便大步走到了朱雀面前去。   朱雀没心思留意他的变化,一路来到议政殿。   这是一座小型宫殿,在宣政殿后方,宣政殿用来上朝会见百官,而议政殿用来召见臣子商议机密,唐见渊下了朝,基本就在这议政殿里处理朝政,这里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   “陛下,朱雀到了。”崔守疆肃然禀报。   唐见渊从一卷奏章上抬起头,看见崔守疆的腰和去时不大一样,又见他走出殿前看了朱雀一眼,唐见渊不由皱皱眉。   殿里只剩他和朱雀两人,他开门见山道:“朕即将召见几人,你到偏殿去等着,听他们说说当年是怎么个情况。”   罗慎生在塞北草原,性格直爽,见唐见渊一回来就给他查当年的事,便照他的话去了偏殿。   就听唐见渊道:“师奉恩,把御史中丞萧元、兵部侍郎曹丰、韦何召来,只留他们三人在殿上,就说朕想问他们当年在塞北监军时,飞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唐见渊也来到偏殿,与罗慎一起等着三人。   很快三人进了殿,见殿中无人,便问师奉恩:“敢问师公公,陛下召我们前来,是为了何事?”   “方才陛下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飞龙城之战来,想问三位当年是怎么回事。其余的奴婢也不知。”师奉恩说着,退出了大殿,只留三人在殿上。   唐见渊和罗慎都运起功力,听见那三人低声商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的互动很快就来~ 第40章 当年   三人的声音很轻, 只有像唐见渊和罗慎这样武功高强的人, 才能在偏殿里清楚地听见他们对话。   只听三人都有些紧张, 御史中丞道:“当年我们监军, 飞龙城之战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就是罗家被苍狼国战败, 慕容英夺回了飞龙城么?”   罗慎听得皱起眉,果然不是唐见渊派他们动的手?   曹丰想了想, 道:“事情过去三年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   韦何沉声道:“你们难道不知道, 镇国公那边怀疑罗家是陛下派兵给……”   “慎言!”御史中丞忙捂住他的嘴,“我们三人分别带兵驻守在东线,哪有兵力去飞龙城对罗家下手!”   曹丰迟疑着问:“那晚飞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史中丞与韦何都有些震惊:“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为何睡了过去。”   两人更加震惊了,异口同声道:“我也……”   韦何道:“实不相瞒, 属下来报,那晚兵丁都振作不起精神, 一晚上换了四班。”   “怎么会这么巧, 偏偏我们都睡着了?”   “我是犯困。”   “我被属下拉着喝了酒!”   “我吃坏东西,拉肚子厉害, 那晚精神不好……”   说到这里, 三人突然噤了声, 对视片刻,齐声道:“莫非有人故意把我们拖住……”   御史中丞是文官,最先镇定下来:“如果真有人暗算我们, 趁机去飞龙城对罗家下手,那么我们就要担上玩忽职守的罪责!我们要统一口径,陛下问起,我们就说那晚我们各自守着城池,确实是罗家不敌敌军,还曾向我们求援,我们正准备出兵,不过慕容英距离飞龙城最近,他先赶到夺回了飞龙城!”   “就这么办!这事过去那么久了,过了今天,以后再也不要提起!”   罗慎听到这里,知道罗家覆灭确实与唐见渊派去的人无关,可这样他们就没有责任了么!作为监军去往前线,又负着守城的责任,三人竟然都有理由睡了过去!就那么任凭五万大军被人屠杀至死,而他们到现在都不知背后的缘由!   他怒火中烧,正要冲出去,被唐见渊拉住了。   “此事朕会彻查!”唐见渊的表情十分冰冷,鹰眼深邃望不到底。   罗慎知道他动怒了,这位年轻的君王向来冷厉淡漠,很少会动这样的怒,在与太后抗衡失败后,他有过这样的眼神,昨日在太虚山对付巨鹿侯,也是这样的眼神,两年来只有这么几次。   可见这事真不是他所为!   而屠杀飞龙城五万士兵的那人,能瞒着帝王做出这种大事,那人的手段与胆量绝不简单!   自己这时候冲出去,也没法从三人嘴里问出那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罗慎终于按下怒气。   唐见渊沉默着,等外面三人议定了,他才假装匆忙走出去,会见了三人。   罗慎在阴暗的偏殿内等着,听见三人果然用方才统一下来的一套说辞回复了唐见渊。   而唐见渊装作信了三人的话,又说:“朕想起此事,是因为镇国公等人不时拿此事来堵朕的嘴,说罗家之覆灭是朕一手造成。”   御史中丞道:“镇国公等人手握重兵,居功自傲,实非人臣之所为,陛下可有什么办法……”   “此事朕会与显国公商议,时机到了,朕便会出手!”唐见渊说着,让他们退了下去。   他没有追究三人在塞北的责任,是不想打草惊蛇。   罗慎从偏殿走了出来,在唐见渊对面跪坐。   唐见渊说:“你听见了,想必也想明白了,此事得朕暗中彻查,你一人无法完成。”   罗慎深吸一口气,把多年的仇恨暂且压下去:“只求陛下在查出幕后之人时,把那人留给臣,臣要亲手杀了他!”   他既然相信了唐见渊,就心服口服地称臣,草原来的汉子向来直率。   “朕答应你。”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即使知道面前的男人扮成女子,日夜跟着自己心爱的人,心中本该对他有敌意,不过此时谈论的是国事,他作为君王必须要公平,“那么刺杀朕之事……”   “臣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   唐见渊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那么,太后出宫前,可有何异样?见过什么人?”   罗慎仔细回忆,给出了答案:“没有任何异样,不过在出宫前让裴夫人进了一次宫。”   唐见渊了然,裴夫人那次进宫,他在监门卫的记录里看见过,姜琼华应该是在那之前发现不妙,然后迅速与母亲商量出宫。那么她到底是哪里不妙,非要躲出去,让性格与她截然相反的妹妹来替代?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就拿起一份奏章,一边看一边问:“罗家的事,你怎么看?”   罗慎想了想,也想不出因果来,只说了几个可疑的人,唐见渊说会派人悄悄查探。   “事情过去日久,查出真相需要些时日。”唐见渊说。   罗慎点点头。   两人之间已无话可说,罗慎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关于叶家覆灭,臣有话说。”   唐见渊从奏章上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   “臣听说叶家三郎叶承是陛下好友,可臣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太好听。”   “你说。”   “当年辅国大将军带兵来到塞北,态度傲慢,很快就与父亲起了争执。那一战,原本是父亲要从白狼谷走,捉拿敌国将领。可父亲得到情报,敌军在白狼谷设了埋伏,他决定与叶大将军从塞其草原出发,一起绕过白狼谷。可出兵那天,父亲在塞其草原等了很久都不见大将军来。”说着,他抬头看向唐见渊。   唐见渊的剑眉微微蹙起。   罗慎继续说:“原来是大将军不想与塞北军一起走,反而去了白狼谷,他明明知道白狼谷有伏兵,宁愿走白狼谷也不愿和我们一起……父亲赶到白狼谷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辅国大将军的人马全军覆没,敌军已经撤退!所以这件事,是叶家一意孤行,而不是我父亲隐瞒了白狼谷有伏兵!”   唐见渊听完,缓慢地说:“你的意思是,叶家人傲慢?”   罗慎知道叶家与唐见渊交情匪浅,定不肯相信自己的话,便不出声,神色严肃地点头。   “朕知道了。”唐见渊让他退下。   看来塞北的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复杂,有人在叶家北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设法让两支军队不和了!   唐见渊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看了一会儿,便投入香炉中,看着它缓缓燃烧殆尽。   三年前有人害了叶家,又害罗家。   如今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太后,想要引发帝都动荡。   这两件事,或许出自同一势力的手笔。   或是内贼,或是外敌,或是,兼而有之。   唐见渊立刻安排暗卫北上查探可疑的人,就继续处理别的政事。到了正午,他起身来到殿外长廊下,略作休息。   师奉恩带着小太监们来摆放膳食。   看见崔守疆的身影,还有他显而易见的翘臀,唐见渊缓缓踱过去,淡淡道:“你中意朱雀。”   “没、没有!陛下!”崔守疆料想陛下肯定是不喜欢自己与政敌那边的人有瓜葛,于是矢口否认。   唐见渊目光一闪:“别想瞒朕。”   “果然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崔守疆不好意思地笑道。   “别想了。”唐见渊给了他一盆冷水。   “为何?就因为她是姜家的武士?陛下,臣会把她争取过来的!”   唐见渊不说话,背对他站着,看深秋的阳光洒在长阶上。   “那就是她身份低微配不上我?不不不,我父亲说只要我找个人老老实实成婚,不管地位高低、何方人士,都不会在意,只要不是个男人!”   唐见渊大半天的抑郁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扭头,看着从小到大的伙伴,说:“你父亲说得对。”   “所以,陛下也不反对么?”崔守疆兴奋极了,“那我就放心去干了!”   唐见渊:“……”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还不能说破罗慎的身份,否则对罗慎、对姜家都不利。   唐见渊想了片刻,说:“朱雀已有婚约。”   崔守疆如遭雷劈!   罗慎回到凤仪宫,压住心中的仇恨,又成了朱雀。   静王精力充沛,拉着朱雀要玩。   姜玿华将他拉过来,对朱雀道:“快去洗洗,吃个饭休息休息。”   朱雀心里暖暖的,他家二小姐永远不会忘记关心人,那么好的人,值得他用性命去爱护。   姜玿华想起什么来,问他:“陛下召你去说了什么?关于我?”她以为朱雀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所以问得隐晦。   “陛下是说静王之事,说静王既然喜欢我,就让我闲时多陪静王玩耍。”   “说得也是,以后你可以多陪陪静王。”姜玿华说着,与静王去用膳。   * *   崔守疆趁着唐见渊用膳,猴急地告了假,溜到凤仪宫来,找到玉落。   玉落见四下无人,笑道:“崔郎君又要向我打听谁的事啊?”   “我问你,太后娘娘身边哪一个是有婚约的?”   “不知,平日里忙着照顾太后娘娘,宫里的人不能一个个都打探过来。”   崔守疆火烧眉毛一般急,咬咬牙:“朱雀!”   玉落怔了一怔,笑道:“我还以为是灵犀还是飞鸾呢。朱雀的话,是姜家死士,怎么可能有婚约。”   崔守疆再次如遭雷劈——那陛下说她有婚约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他看上了……   ???   对了!怪不得他总是找理由往凤仪宫跑!最近做事也有意无意地偏向姜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苍天呐!   崔守疆心灰意冷,再怎么着,自己也不能抢好友兼主上的心上人啊!   况且陛下他要对一个人动心不容易,那……自己就放弃吧……   崔守疆心如死灰,对玉落道:“好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帮我保守秘密,别告诉别人。”   “好,我不告诉别人。”玉落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把事情给玉离、玉沉、玉隐说了。   玉离说:“虽说朱雀是姜家人,可崔郎君是个实在人,咱们少不得要帮帮他。”   玉隐起身往偏殿走:“那我先把事情汇报给陛下。”   玉沉拦住她:“芝麻大点的事就不用告诉陛下了,陛下事多,忙不过来。”   “可是陛下说,发生在凤仪宫的事都要报告给他啊。”   玉落拿了主意:“去禀报给陛下吧,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陛下若是反对,咱们就不帮崔郎君了。”   不多久,玉隐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陛下坚决反对崔郎君和朱雀的事,他说他们不会修成正果的!”   “难道陛下对朱雀……”   四个宫人窃窃私语片刻,得出了和崔守疆一样的结论——陛下中意朱雀!   几人对视一眼,默默分散开去忙各自的,窥探到了帝王的秘密,让她们心很慌。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很快就要借着为朋友操心婚事,悄咪咪对女主下手啦哈哈哈   * *   小剧场:   崔某:朱雀,我宣你……   朱雀:老子是……   崔某:好直爽的姑娘,我宣!   朱雀:氧化钙!老子是男的!   崔某:好幽默的姑娘,我更宣了!   朱雀:*&……%¥#@!!! 第41章 祸国妖后   闹哄哄的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午后, 独孤若水去拜访大长公主。   到了大长公主的会客厅中, 还能听见远处传来薛纪呼天抢地的咒骂声, 独孤若水假装没听见, 恭恭敬敬对大长公主行了礼。   大长公主苦笑道:“薛家出了这样的事, 也就你这个孩子有心, 还记挂着我,肯抽时间来看我。”   独孤若水让秋羽、秋蝉把礼物交到大长公主侍女手中, 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同情和悲愤:“若水从早上听说这件事, 就一直记挂着大长公主, 正好父亲派人出来, 与我说陛下态度坚决,父亲他们百般求情,陛下都不肯收回成命。若水这趟来,也帮不上大长公主什么忙, 只能与大长公主聊聊天,好让大长公主不至于难过罢了。若是有别的什么地方能帮上忙, 若水一定去办。”   独孤若水声音柔和甜美, 长得清甜可人,让大长公主心情好了不少。反倒是姜玿华那种明艳张扬的长相, 让她看着就心火沸腾, 恨不得把她们姐妹俩的脸都刮花了!   “你这孩子, 真是大祁最好的姑娘。陛下怎么能对你说那样的话!不过就是个贱婢宫人给先帝生的野种么?”说的是唐见渊怀疑独孤若水派人给静王下毒,并判定她“德行有亏”的事。   独孤若水立刻红了眼眶,细声细气道:“大长公主不必为了我动怒, 事情都过去了,陛下关心手足,盛怒之下判断失误也是有的。”   “好孩子,你总是处处替人着想!可惜如今我儿失了爵位,我空有大长公主食邑,你和陛下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了。”大长公主干枯的手颤抖着,嘴唇也颤抖起来,眼睛红红的,里面装的不是泪水,是恨。   “这次的事,父亲和我都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侯爷。”独孤若水往前膝行几步,来到大长公主面前,“大长公主可还记得,方才在马车中说话的那个女子?”   大长公主眯着眼皮耷拉的双眼想了想:“我只顾着要留住陛下,那个声音,我却没有听清楚……对了,就是那个人!那个女人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儿!”   “当时若水正好经过朱雀大道,可惜被金吾卫拦着,不然必定会与大长公主一起向陛下求情的。若水不放心大长公主,就一直看着,我听着,车中那人似乎是太后娘娘……”   “是她!”大长公主耷拉的眼皮拉了上去,老眼中骤然放出精光,“是那个毒妇!妖女!是她害我儿!全天下也只有她敢!”   “若水派人进宫打听了,姑母说,太后娘娘和陛下两夜未归,想来是太后娘娘从镇国公府出来后,在街上抛头露面,遇上了侯爷。太后娘娘那相貌您是知道的,进宫前多少郎君争破头也要娶她!她处心积虑一番设计,让侯爷入了圈套,又勾陛下过去,说侯爷轻薄她。不知陛下是碍于先帝情面还是什么……”她故意在这里顿了顿,让大长公主遐想连篇。   大长公主果然遐想连篇起来,恨得浑身哆嗦:“好一个妖女!不知廉耻!”   “总之陛下就是信了太后娘娘的话,所以要降罪侯爷,给侯爷安了这么个罪名!”   独孤若水说完这一番话,大长公主已经全然不顾自己儿子是否真的做过强抢百姓、霸占民宅的事了,满心恨的都是太后。   “那妖女!今日害了我儿,明日还会害谁!她是要把唐家江山都祸害了吗!”大长公主抖着声音吼起来,“不,我不能让妖女祸害苍生!”   失去理智的大长公主想要起身。   独孤若水忙又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大长公主莫要冲动!陛下已经处置了侯爷,定不肯收回成命的!大长公主进了宫与陛下理论,也只是白白受气罢了!”   大长公主这才冷静下来,缓缓坐回去,沉默半晌,忽然双眼放光,阴冷地笑起来:“是,陛下给不了我儿公正,那就让天下人惩罚那妖女!若水,我要去拜访你父亲,这事还需要你父亲出些力。”   独孤若水恭敬地把她扶起来,温柔地说:“莫说独孤家与大长公主同气连枝,就是不相干的两家,出了这么大的冤案,我父亲也不会坐视不管。”   大长公主又收拾一番,让阿夏准备了些礼,颤巍巍扶着独孤若水往外走。   正好院里薛纪抓着沈夫人的头发在暴打她,儿子薛检觉得吵闹,有些不耐烦,要往外赶。   独孤若水与薛检打了个照面。   若在以前,万花丛中过的薛检绝不会被那张清秀的脸吸引,可今日家中遭变,他见着个女人就想抓来发泄心中的欲.望,正好撞上独孤若水,不知怎么,觉得她美极了。   独孤若水很享受他痴迷的眼神,面上却落落大方,缓缓行了个女子平辈礼,道:“薛公子。”   大长公主见孙子这副模样,早把他的心思猜透,说:“你父亲想不开,和你母亲闹,快去劝一劝!”   薛检忙应下了,一路跑出去,还不忘回头看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扶着大长公主上马车,就回到自己车上,两辆马车一起往显国公府赶去,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独孤若水觉着,大长公主家与太后结下这么大的梁子,以薛检的性格,一定也会对太后怀恨在心,既然他对自己有意,不如好好利用,把姜家铲除了,好报往日的旧仇!   大长公主则谋划着,唐见渊既然说独孤若水德行有亏,就不可能会娶她,不如让宝贝孙儿娶了她。以前儿子是侯爷,孙儿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所以不拘着孙儿出去玩,如今不一样了,该给他挑一个媳妇,还得是他喜欢的。照方才的情形看来,独孤若水就很好。   大长公主来到独孤家,因为两家在同一个坊,宵禁后也不影响她回家,所以等到独孤崇义回来,一起用了晚饭,商量起对付太后的事。   独孤崇义对“妖后”两个字甚是满意,大义凛然地说:“陛下碍于先帝情面,必定不会对太后动手!不如我们帮陛下一把,便是为民除害!”   于是一拍手,一排黑衣蒙面武士出现在廊下。   独孤崇义低声道:“去各地出现灾荒的地方,散布一些歌谣。”   * *   凤仪宫中,即将被视为“狐妖附身”的姜玿华拗不过静王,亲自去膳房下厨,作为两日不见的安慰,做了一桌子红的绿的各种菜。   静王猴急地坐在案几边,偷偷用手捡自己盘子里的菜吃。   姜玿华见了说:“等你皇兄过来,又要训你不守规矩了!”   静王看了案几上的碗盘一眼:“这是我的,这是母后的,这个真是皇兄的?咦,母后怎么知道皇兄会来?”   姜玿华笑而不语,这还用说么,唐见渊知道静王如今是个小馋猫,自己回宫,小馋猫会缠着自己做好吃的!   而唐见渊是个大馋虫,肯定会以看望静王为由晃悠过来,实际上是来吃自己做的菜,毕竟自己师承四海酒楼的大厨,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比尚食局做的那些清淡菜肴美味多了!   果然,唐见渊在暮色中走来。   姜玿华与他同时落座,两人面对面,静王在她身边坐着。   静王接连不停地往嘴里塞菜,扭头对姜玿华说:“皇兄真的来了!”   姜玿华笑着嗔他:“食不言。”   “寝不语!”静王说着,脖子一缩,用小手捂住嘴巴。   唐见渊见姜玿华料到自己会来蹭晚膳,掩住尴尬说:“朕与母后商量静王读书之事。”   两人先不动筷,商量起来。姜玿华想推荐父亲这一派的人,奈何这边武将居多,偶有学识渊博的,脾气急躁。唐见渊那边提了几个人,都被姜玿华一一打下。   一个是静王的兄长,一个是抚养他的太后,都是他至关重要的人,却刚好是在政见上敌对的两方,谁也不让谁。   两人相互盯了许久,最后异口同声提出一个名字:“魏行之。”   魏行之是当代大儒,又精通书画,早就在家颐养天年,不属于任何一派,来教导静王很不错。   “朕明日就派人去请魏先生。”   姜玿华道:“不如等陛下过了诞辰宴再说。最近京中热闹,静王没心思读书,先让他玩厌倦了,好收心读书。”   说着看向静王,问:“静王说好不好?”   “好!”小家伙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就这么定了。”唐见渊说。   姜玿华刚拿起筷子就头大了:“静王,又挑食啦!”   “菠菜,吃不下!”说着,静王做了个要呕吐的动作,继续吃盘中仅剩的两粒玉米。   姜玿华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改了挑食的毛病。   唐见渊一本正经道:“只吃某样东西,静王就会变成那样东西。”   静王小手一抖,筷子落了地,他呆呆看着唐见渊:“我会变成玉米?”   唐见渊严肃地点头。   静王满脸悲伤,眼看要哭出来。   姜玿华忙打圆场:“如果静王什么都吃的话,就不会变成玉米啦!”   静王坚强地拿起筷子,噘着嘴去夹菠菜。   唐见渊望着姜玿华,还是她哄孩子有一套。   不知道以后两人有了孩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不由心情大好,嘴角带了笑意。   “不!不对!”静王忽然说,“我只有吃人,才能是个人!”   姜玿华呛了一下,忍不住咳起来。   “母后!”唐见渊下意识倒了水放入她手中,又伸出手去想要帮她顺气,看见飞鸾和灵犀过来,忙放下手。   “母后……”静王用小手给她拍着背。   唐见渊看向静王:“食不言,寝不语。”   静王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委屈地说:“是……”   姜玿华平静下来,说:“好了,没事了。”   三人继续吃着饭,仿佛亲密无间的一家三口。   唐见渊盼着成家的想法更强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两章更新,答应小可爱们的甜~   谢谢小可爱们浇灌营养液!作者菌目前还没摸索出来在哪里看浇灌的人,好蠢,哭泣。   * *   小剧场:   反派们:她就是个火锅妖后!   姜玿华:对,老娘还是麻辣锅底! 第42章 宫廷相亲大会   如今唐见渊只要来凤仪宫用膳, 就不喜欢师奉恩他们在身边伺候, 免得他们破坏气氛, 所以这时候他的随从们都在殿外候着。   崔守疆想看朱雀, 却又不敢看。   扭扭捏捏, 一来二去的, 被师奉恩看出端倪来了。   趁着崔守疆出恭,师奉恩跟上去低声道:“崔护卫这是对朱雀有意?”   崔守疆垂头丧气回他:“就算有意, 我也不能抢陛下喜欢的人啊!”说着, 把今日的经过说了一遍。   师奉恩满脸不解, 想了片刻, 说:“我倒觉得陛下是对太后娘娘有意……”   崔守疆震惊:“可太后是陛下的……”   师奉恩忙捂住他的嘴。   崔守疆皱眉往他腰下看去。   师奉恩这才收回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对不住,对不住,忘了手脏……”说着, 絮絮说起了唐见渊的种种表现。   崔守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陛下很有分寸,不可能对太后娘娘……况且他们两个在政见上敌对……”   “你忘了陛下还没当上太子时?”   那时候朝堂还没分成两派, 姜琼华也没成为太后, 名满帝京,真真是皇子妃的好人选。   崔守疆点头道:“师公公说得有道理, 也许陛下真在那之前就喜欢上了太后娘娘。不过后面发生了那些事, 太后成了太后, 陛下倒也没错。”   师奉恩点点头。   两人给唐见渊的这份不伦之情找出开脱理由后,心里安定不少。   而崔守疆情绪更是高涨——既然陛下喜欢的不是朱雀,自己就还有希望!至于陛下为什么撒谎说朱雀有了婚约, 那不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被拖到镇国公阵营里去么?!   回到殿外,他兴奋地看了朱雀一眼。   朱雀冷冷回他,觉得这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古怪!   唐见渊看见了崔守疆的异常,心生一计。等用完晚膳,静王睡下后,他对姜玿华道:“母后以前喜欢热闹,如今在宫中闷得无聊,不如明日召各家郎君、小姐入宫热闹热闹。”   “我怕太热闹了,又有人要嚼舌根。”   “不。最近不少大臣正为子女婚事烦恼,母后把五品以上官员子女,未婚配的都请进宫来,若是促成几对姻缘,朝臣们就能专心朝政,是善事一件。”唐见渊简直要对自己信口胡说的能力五体投地了。   毕竟在这个小机灵鬼面前,自己得变成大机灵鬼才般配啊!   姜玿华觉得有道理,点头应了下来。   “母后让他们用完晚膳再回去。”唐见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烛光底下,青年男女最容易被对方吸引,或许能让崔守疆转移对朱雀的痴心也说不定。   更何况,自己也想下了朝,过来与他的小姑娘一块儿玩耍。   从小到大,那些热闹的游戏都与他无关,他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可直到这小姑娘进宫来替代她姐姐,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站在她身边,去经历她所看见的、听见的一切。   他想知道,为何她能那么开心地笑,他渴望走进她的心,看看那是糖做的不成?   “放心,我给他们备些牌子,就不怕宵禁了。”姜玿华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灵犀,快去拿玫瑰糕和桂花梨汤来!”   灵犀应下,让玉落去膳房取。   唐见渊便起身道:“朕这就回去了,母后早些歇息。”   “等等,吃了再走,本就准备了你的份!”姜玿华差点伸手去拉他的袍子,又看见他的长腿翘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想起前两日在宫外时自己趴在他身上的种种。   唐见渊看见她一瞬间呆滞的目光,有些想笑,退回去坐下。   玉落拿了吃的给灵犀,灵犀捧来两人面前。   两人静静地吃了起来。   唐见渊似笑非笑:“静王要是知道我们吃独食,该闹了。”   姜玿华笑道:“就是不想让他吃太多糖,才留着晚上吃。陛下觉得怎么样?要是太甜,我下次少放些糖。”   她继续贯彻自己润物细无声的讨好方式,只要不断用吃的笼络他,这根大腿应该是稳的,日后姜家若是出事,他一定会留些情面!   “很好。”唐见渊说,真甜,真好吃,真幸福。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师奉恩担忧地往里望了一眼,动了心的陛下,把二十年来学的规矩都忘了个精光,从清心寡欲的帝王,变成了一个任太后摆布的普通人!   这不,吃完了东西,陛下又听太后娘娘说起了明天给他做什么,陛下虽然还是板着脸,可他心里的雀跃,自己闭着眼睛都看得出来!   看来朝堂上两派分庭抗礼的局势,要开始变了……   终于聊完,唐见渊说:“明晚朕也来赴宴。”   姜玿华怔了怔,看来明日自己是没法尽兴了。   “怎么,母后不欢迎朕?”唐见渊带着些微戏谑的语气,狭长鹰眼看着她。   姜玿华以为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看穿,强压住慌乱,镇定地笑道:“欢迎!祝陛下能在晚宴上找到心仪的女子,结下好姻缘!”   唐见渊素来冰冷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这傻姑娘,她什么也不懂。   姜玿华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以为自己的话惹到了他,就挺直脊背,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陛下请回吧,天不早了。”   毕竟这位帝王在婚姻方面颇多周折,几门即将谈成的亲事都莫名其妙吹了,导致年近二十五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这是他心里的坎,触碰不得。   唐见渊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凤仪宫。   * *   第二日一大早,姜玿华果然把帝都五品以上官员的未婚子女都召进了宫。   唐见渊特地放了崔守疆的假。崔守疆不用好友们拉,自己就跑来了凤仪宫,就为了见朱雀。   可他的好友们拉着他入席,摩拳擦掌要给他找个好姑娘。   “守疆,你不知道你父亲母亲都急成什么样了!特别是你母亲,来我家哪怕看见个年龄合适清秀些的婢女,就会拉着她问有没有成婚啊!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胡说八道!”崔守疆被气笑。   “谁胡说谁是王八!”   而同时,裴夫人把姜冽押进宫来:“你这破孩子不让人省心,天天不好好当班跑出去瞎玩!现在宫里有个好机会,你去给我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姑娘,好好收一收你的性子!”   姜玿华来到大殿坐下,看着两侧满满当当的同龄人。   镇国公一派的年轻人或交头接耳聊天的,或喝酒划拳的,她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裴灏、裴婉兄妹俩坐在一起。裴灏拉着姜冽喝酒,两个人还没喝多少,眼神就飘了起来,摇头晃脑的,不倒翁一般,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裴婉则紧张地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对她笑笑,从她脸上看出了对唐见渊的期待。   而显国公一派的年轻人稍微拘谨些,家中长辈早交待过了,小心别给太后抓住什么把柄来对付他们家族。   姜玿华看了一眼,发现杜锦瑟身旁赫然坐着独孤若水,她皱皱眉,让灵犀去传话。   灵犀下去,来到独孤若水面前道:“独孤小姐,陛下会来晚宴上,您……”   毕竟不久前唐见渊亲口下令——独孤若水不得踏入大明宫。   独孤若水便起身:“抱歉,锦瑟来约我,我就来了,倒是忘了陛下的禁令。”   杜锦瑟起身道:“我却不知道有这样的事。请禀报太后娘娘,独孤小姐既然来了……”   “锦瑟,我去向太后娘娘赔罪,然后出宫去吧。”说着,独孤若水来到姜玿华面前,跪坐下来,说明了原委,又说这就离开。   姜玿华淡淡道:“既然来了,留着也无妨,不过晚上陛下会来,你自己斟酌。”不等她回答,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谢太后娘娘提醒。”独孤若水恭敬说着,退回到自己席上。她忽然发现自己贱得慌,就为了看陛下一眼,甘愿来凤仪宫受气!   人都到齐了,姜玿华说:“今日请各位来,没别的意思,平日里两派见了面就要斗嘴打架,今日就当作是一家人,各位吃好喝好,陛下会来参加晚宴。”   众人兴致高涨,贵女们为的是唐见渊会来,少不得在心底默默思忖怎样才能让帝王多看自己两眼;而郎君们知道女孩的心思,便打定主意在白天好好表现。   宫人们鱼贯捧上瓜果糕点,乐师舞女来助兴,众人投壶赋诗,作画下棋,好不热闹。   下完棋,姜玿华索性让宇文瑾留下,坐到裴婉身边去。   用了午膳,去太液池散了步,公子哥们提出去打马球,文弱些的贵女便在球场边的棚里看着,活泼些的姑娘去一旁打步球。   崔守疆魂不守舍,总往朱雀这边看,奈何兄弟们抓得紧,他一刻也不得开溜。球传到他这里,他打了出去,正好被姜冽截住。   姜冽被对手围攻得慌了,下手太重,球飞出了球场。“小心!”他大喊一声。   球直直朝着宇文瑾飞来,宇文瑾在心中打棋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姜玿华慌了,朱雀轻松将球接住,扔回球场。   利落的动作把崔守疆迷得晕头转向。   姜冽策马过来,大喊:“那个爱发呆的坐远些,小心球砸了你!”   宇文瑾这才回过神来,被裴婉拉着坐后面去了。   裴婉掩嘴笑道:“好啊,我们坐这儿,二表兄可别再砸球过来!不然你可得好好练球技啦!”   大家哄笑着,继续打球。   转眼就到了晚间,凤仪宫里摆上灯架、案几,做好了晚宴准备。   贵女们都换装整齐,重新梳洗了,打扮得像花一般娇艳可人,正襟危坐等着帝王驾临,心中小鹿乱撞。   唯独宇文瑾还在发呆,满心里想的都是围棋。   上首处姜玿华则悠闲自若,派了飞鸾去议政殿看唐见渊的情况,自己与灵犀低声交谈着。   “你看今天能成几对?”   灵犀看了看,道:“婢子不敢妄议。不过热辣公子和秃发姑娘似乎能成,可惜热辣公子是显国公一派,秃发姑娘是我们这边的……”   热辣家族与秃发家族都是异族人,为大祁效忠。   姜玿华叹道:“只要他们两个有心,家族矛盾倒不是问题。”   正说着,飞鸾跑进来,在姜玿华身后跪坐下来,道:“陛下来了!”   所有人也知是唐见渊到了,都往殿门处望去。   就见唐见渊披着夜色星光走来,丰神俊朗,威严刚毅,身后如云的随从默然在门外立定。   在几十双眼睛的殷殷期盼中,他的目光穿过辉煌灯火,与姜玿华遥遥相望。   所有人都紧绷着,只有她,也没有刻意地笑,却如牡丹盛放,让整个凤仪宫的色彩愈加浓郁起来,晕染在他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热辣和秃发都是历史上少数民族的姓氏,或许有一天,作者菌会写一个姓热辣的男主,姓秃发的女主,画面太美不敢看……   下一章……男主……又要骚操作了,作者菌构思的时候心里直冒粉色泡泡。   * *   小剧场:   热辣公子:敢问姑娘贵姓?   秃发姑娘:免贵姓秃发。敢问公子贵姓?   热辣公子:热辣。   围观群众:刺、刺激…… 第43章 朕心悦你   姜玿华不由得呼吸一窒。   即便自己刻意压抑内心, 也不得不承认, 年轻的帝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好看到……一见到他, 自己心中就忍不住要冒泡泡……   他龙行虎步, 神态自若地上前来, 对自己微微颔首, 沉声道:“母后。”就在自己一丈以外的案几后坐了。   下面裴婉紧张得发抖,咬着下唇。   独孤若水不见了身影, 看来还是惧怕唐见渊的禁令, 先行离开了。   其余贵女都压制住心中激荡, 与郎君们一齐往这边行礼。   唐见渊话不多, 直接让众人开吃,一边留意着崔守疆的动作,见他似乎没有中意的女子,仍是爱往殿外看朱雀, 唐见渊头有些大。   用完了晚膳,姜玿华对唐见渊低声道:“陛下对这些孩子还有别的安排么?没有的话就让他们回家去吧?”   唐见渊听她说得老气横秋的, 她自己才多大, 还“孩子”?便说:“藏钩。”   说着,侧头示意师奉恩捧上一只碧玉戒指, 摆在姜玿华面前。   姜玿华想起小时候进宫, 大家一起藏钩, 连年长的先太子都会参与其中,唯独唐见渊冷冷坐在一旁,超然出尘, 对这些热闹的游戏一点兴趣也无。   “陛下怎么想起玩这个?”姜玿华问。   唐见渊淡淡道:“朕盼着他们今日能找到好姻缘。”   藏钩,需要把所有人分成两队,把某个小物件在其中一队传下去,鼓声停止时,由对方猜测小物件藏在何人手中。这游戏原本需要的是分辨与观察能力,但在传物过程中,你来我往,男女之间很容易生出情愫来。   姜玿华笑道:“不知道陛下有没有为自己留意好姻缘?”   唐见渊没有说话,深深地看她一眼。   姜玿华被看得浑身发毛,想给自己一嘴巴子,昨天刚犯了他的“忌讳”,今天怎么玩得忘了形,又提起了!   她掩下尴尬,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先歇息片刻,一会儿藏钩。”   众人酒足饭饱,连忙去出恭,一时间席上没剩多少人。   姜玿华也要去整理一番,就见唐见渊快速起身往偏殿走去,还不许师奉恩跟着。等她走进偏殿,早不见了唐见渊的身影,只有点着灯的长廊,两边都是供宾客休息的房间。   所有房门都关着,只有前方一个房间点着灯,姜玿华带着宫人们经过时,听见了唐见渊的声音。   “朕,心悦你……”   姜玿华的心悸动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无比温柔,像是暖融融的烛光,轻轻地照耀在她心间。   “朕心悦你,听见了吗?你不回答,朕就当你也心悦朕。”他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说得那么郑重,那么认真。   姜玿华不由放慢了脚步,扭头看着那紧闭的门。   没想到杀伐果断、威震四海的帝王,说起情话来竟比俳优戏中的花前月下还动人,虽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她却禁不住红了脸。   这番话实在太好听,她想,不管是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都会动心吧?   却不知道房间里的是谁家姑娘,得了帝王的青睐,让他说出这么深情的话来……   原来他早就有了心上人。   想到这里,姜玿华的心沉了下去,四肢百骸都没了力气,可看见飞鸾和灵犀的影子,她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在心里笑自己一阵——   姜玿华,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的!   这么一想,整个人像是被打足了气,脚底生风,“呼”地就走远了。   赶紧躲得远远的,可别坏了他的好事!她想。他与谁说什么话,和自己有什么相干!他不弄死自己都算不错了!   唐见渊料她走远了,镇定自若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回到殿上。   他忍不住,那些话如果继续藏在心里,他怕自己会发疯,所以用了这样的办法让她听见。   而如果当面说与她听,显然不合适,自己不能戳破她的身份,两人还是“母子”关系,她肯定会多想。   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独孤若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唐见渊进了那个房间,到太后经过时唐见渊的那一番话,再到唐见渊独自从房里出来。   许久之后,她趁着所有人都回到殿上的工夫,偷偷进了唐见渊待过的房间。   果然,从始至终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那番话,他是对太后说的!   姜琼华,她何德何能,竟然勾得皇帝用这种方式向她表露了心迹!一个寡妇而已,她也配?!   想到这里,独孤若水低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红了眼眶,像是一只无辜的白兔。   独孤若水,你哪一点不如她!可在君王眼中,你什么也不是!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气极反笑,面容狰狞,让她自己看着都害怕。   姜琼华,她活不了多久的!   正殿上人都到齐了,唐见渊和姜玿华也回来了。   为了方便藏钩,案几和褥垫都拼在了一起,分列成两队,众人紧挨着跪坐下来,男女相互交错,最后两边都多出几名郎君坐在末尾,只能相互打趣一番,“光棍光棍”地乱叫。   玉隐把碧玉戒指交到了镇国公这边的队伍中,显国公那边众人都转过身去,一名小太监在殿中急急敲起鼓来。   姜玿华眼巴巴看着大家挤眉弄眼地玩着,也心痒想玩,可唐见渊就在边上坐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想起方才他的那些情话,她忍不住偷偷看过去,他的侧脸真好看,鬼斧神工都雕不出这样的脸。   唐见渊也看过来,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问:“母后,何事?”   “没事。”姜玿华差点没忍住脸红,一本正经别开头,认真看着下面。   只见裴灏把戒指传给堂妹裴婉,裴婉给了姜冽,姜冽边上是宇文瑾,戒指到了面前她讷讷地伸手去接。   姜冽性子急,还没等她拿稳就放了手,戒指滚落下去,正好鼓声停了。   眼看显国公那边的年轻人就要转过身来,宇文瑾却还没反应过来,姜冽无奈地从席子上捡起戒指,就与众人齐齐握住拳头,伸出双臂去。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对方猜中戒指在姜冽手中。猜中的一方欢呼雀跃,分了奖励的宝物,这边却垂头丧气,逗得很。   姜玿华忍不住对宫人们笑道:“宇文宫师对围棋也太着迷了些,对这些游戏似乎一窍不通啊!”   唐见渊看她笑得眉眼弯弯,不禁暗暗叹一句可爱。   这小姑娘,她自己不也沉迷吃喝玩乐,对某些事一窍不通么?   下面热闹起来,姜冽拉着裴灏大声说:“我们俩换一换,这姑娘总是神游,不行的!”   裴灏笑着打开他的手,缩在裴婉后面,回他:“是你性子急,我和你换了,你肯定要怪婉妹接不住!”   裴婉吓得忙摆手:“那就不换了吧!二表兄放过我!”   灯火璀璨中,众人笑闹成一团,而热辣公子和秃发姑娘在两支队伍里眉目传情,有些无奈。   还有崔守疆,时不时往外面看一眼朱雀。   唐见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便开口了:“两队郎君换一换。”   这样崔守疆就看不见门外的朱雀了。   两队的人一开始都有些不乐意,平常见了不是相互讥讽,就是动手打架,简直是水火不容的状态。   坐在一起玩乐?   不可能的!   郎君们硬气地想着,脚却屈服于帝王威严,听话地往对面走去。   于是热辣公子和秃发姑娘坐在了一起,秃发姑娘脸一红,热辣公子笑笑。   崔守疆坐在了裴婉和宇文瑾中间。   裴婉隔着崔守疆,对宇文瑾说:“宇文宫师,先专心玩游戏,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宇文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边玩过一轮后,这回又是裴婉这一队藏钩。没想到这时候宇文瑾倒是专注起来了,崔守疆却神思不属。   “崔郎君!”裴婉低声叫他,“崔郎君!”   崔守疆回过神来,把戒指传了下去。   “崔郎君这是被宇文宫师传染了?”裴婉打趣道。   “我没心情,还是出去值守吧。”崔守疆说。   “可别!门外可不一定有崔郎君的位子!”裴婉笑道。   “挤挤不就有了么!”   裴婉想象着那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见渊在上面看得清楚,这两人还挺般配的,崔守疆父亲是御史大夫,裴婉父亲任国子监祭酒,都是家风清正的好身世。   于是就这样让他们坐着玩了好几轮才散,让小宫人给每人发了夜行的牌子。   姜玿华看着几对男女并肩离去,尤其是热辣公子和秃发姑娘,竟不顾两家是敌对关系,就这么勾着手指走了出去!   唐见渊在案几下勾了勾右手小指,心想哪天也让小姑娘这么勾着,一定有趣。   姜玿华不禁对唐见渊笑道:“陛下,果然成了几对!”   唐见渊面无表情,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真正想要的效果还没达到。   崔守疆那小子,平常不轻易动心,一动心就喜欢错了人!这不,出殿门的时候还偷偷看朱雀几眼!   罢了,朱雀的身份迟早会大白,崔守疆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之人,到时候再解决吧。   不过今日这一场自己不能白来,一会儿有个东西要送给小姑娘。   这么想着,他缓缓喝完了杯中的酒,装出醉意,让师奉恩扶着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裴婉连忙拉着裴灏过来,看着帝王醉醺醺地起身,她羞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对姜玿华行礼告辞。   姜玿华嘱咐兄妹俩路上小心,姜冽勾着裴灏的肩,三人一起离去了。   姜玿华便也起身,今日看大家玩乐,她眼馋得很,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葡萄酒,这时候头有些晕。她被宫人们扶着来到偏殿,看见唐见渊待过的那个房间依然亮着灯。   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不自觉往那边走去。   她想再听听他的那些情话,哪怕不是说给自己听,但也足够了,她听在耳中,藏在心里。   刚走到那房间外,门忽然开了,姜玿华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被人拉了进去,扑在对方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见渊:其实……那些话是说给你听的……   姜玿华:哪些话?   唐见渊:就是那些,你懂的……   姜玿华:不懂。   唐见渊:小瓜子。   姜玿华:你才是瓜子,你全家都瓜子!   唐见渊:将来你要嫁给朕的,就这么骂自己?   姜玿华:??? 第44章 定情信物   姜玿华抬头, 入眼就是唐见渊狭长深邃的一双鹰眼, 带着浓烈的醉意, 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   姜玿华怔了片刻, 旋即明白过来——   他喝醉了, 认错了人!   “陛下!”她慌忙出声, 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抓着手腕。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 即使人醉了, 也能轻易抓着她, 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太后娘娘!”灵犀等宫人们忙跟进来, 看见这样的情景,不知所措,“陛下……”   朱雀二话不说冲上来,想要从唐见渊手中救出姜玿华。   虽然自己与帝王如今是互助互利的关系, 可不代表自己能忍受心爱的女子被他这样欺负!   他先攻唐见渊搂着姜玿华腰的右手。唐见渊却将人搂得更紧,倏然后退, 左手放开了女子柔弱的手腕, 攻向朱雀,毫不客气地把他打了出去!   朱雀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还要冲进去, 却见唐见渊怒道:“都出去!”   吓得灵犀和飞鸾退了出来, 门被“嘭”地关上。   朱雀眼神冰冷——唐见渊没醉!他故意的!   他两眼要喷出火来,唐见渊的随身侍卫们早持了刀拦住门口,防止他对帝王不利。   姜玿华眼看屋中只剩了自己和唐见渊两人, 又想起他方才对某个姑娘时的那些温柔缱绻来,出了神,竟忘了自己被他搂着腰,只是怔怔看着他利落俊美的脸,和那双满是醉意的鹰眼。   唐见渊低垂着眼眸,深深地看她,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很满意。   左手持着个戒指,慢慢摸索到她的中指,葱根般细细长长的一截,戒指轻易就戴了进去,不大不小,再契合不过——他早就偷偷量过,特意为她定制的。   右手将她一提,一张震惊的小脸来到面前,她原本就饱满的胸脯被他胸膛压着,愈加臌胀,挤出一个勾人魂魄的形状。   姜玿华被他抱着,双脚离了地也没发觉。她看着他面带醉意和笑,那么好看,他就这么低下头来,微微斜着头。   “梦娘,朕心悦你很久了……”又是那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姜玿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想说他认错人了,他滚烫的唇就贴了上来。   带着好闻的葡萄酒味,那么醉人。   姜玿华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唐见渊闭上眼、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她看得呆了,忽然闻到他身上独属于男性的气味,不禁张开嘴,在他唇上轻轻一舔。   葡萄酒味的!好甜!   唐见渊这才知道,原来她也喜欢得很,便在她丁香小舌上轻咬了一口。   姜玿华微微一颤,可终究记着自己如今是太后,而他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就伸手推他。   唐见渊却抓住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放开了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前额,在她面前喘着粗气,沉声:“定情之物,不要丢了。”   “不是,你认……”   不等她把话说完,唐见渊又一次堵住她的唇,然而怕被她戳破,没等她做出反应就将人放下,醉醺醺地走了出去。   “陛下!”师奉恩紧张地迎上来,忙对身后小太监们说,“还不快备马车!”   两个小太监飞奔出去叫马车。   师奉恩和侍卫们紧紧扶着唐见渊。   师奉恩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什么。虽然知道陛下没醉,可还是得努力装出陛下醉得人畜不分的样子!这是奴仆应尽的职责!   唐见渊离去,姜玿华呆呆站在原地,右手摸着嘴唇,直到仆从们冲进来,她才回过神。   “太后娘娘,方才陛下……”灵犀见她没事,止住了话,低头看见她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惊道,“太后娘娘,这是?”   姜玿华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戒指。   银质鎏金镂花指环上嵌着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闪光,红宝石周围用红珊瑚雕成一朵牡丹花,精致,华贵,任谁看了都爱不释手。   这就是大祁当今天子送他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   可惜送错了人。   “陛下认错了人。”姜玿华低声说,“我们得把它还给陛下。不,送到该送的人手中。”   如果还回去,唐见渊那么好面子,一定不承认喝醉酒认错了人,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不肯收回戒指,也不会透露谁是梦娘。反而让他知道自己撞见了他不够威严的一面,白白让他记恨。   还不如自己悄悄地把那些贵女召来,问问谁的小名叫梦娘,事情不就解决了?   想到这里,她打算明天再让各家小姐进一趟宫。   飞鸾关切地问:“陛下有没有对太后娘娘做什么?”   姜玿华脑海中闪过方才的旖旎,定了定乱跳的心,说:“没有,陛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什么。走,就寝去。”   她摘下戒指,回到寝殿,亲自用帕子包了,小心翼翼放在妆台上。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她怎么也睡不着,不时掀开凤凰牡丹刺绣罗帐,看看那戒指是不是还在。到了夜半时分,她终究不放心,光着脚下床,踩着柔软的毯子,把戒指拿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在枕边,又看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想了吧。   唐见渊就寝前召来了天鹰,问他:“太后是何反应?”   “回陛下,太后娘娘很喜欢,抱着戒指就寝。”   “继续观察,有异常来禀报。”唐见渊说着,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嘴角带笑就寝了。   天鹰:……太后娘娘明明不叫梦娘啊!陛下明明是认错人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 *   第二天一早,姜玿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那戒指还在,天也还早,她又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已将近巳时。   她忙坐起来,由宫人们为她梳洗打扮,她还是忍不住打着哈欠,对灵犀和飞鸾道:“你们没有叫我么?”   飞鸾作出委屈的样子,低声说:“叫了,或许是婢子叫得太轻,太后娘娘没听见。”   姜玿华忍俊不禁,派人去召昨日进过宫的姑娘家,除了独孤若水。   午后众人都来了,姜玿华借口要她们陪着在太液池游玩,天色将晚众人要归家时,她终于开口:“谁是梦娘?”   镇国公这边的姑娘们四处张望,她们当中并没有叫梦娘的,姜玿华本来就知道,所以那人一定在显国公那一派中,可是单召显国公那一派,怕会引起各家族慌乱,所以索性把所有姑娘都叫了来。   果然见显国公那边好几个姑娘看向同一处,大家便让出条道来,走出个面容清秀的姑娘。   是兵部尚书、吕阴侯之女杜锦瑟。   姜玿华看了她一眼,又向众人道:“还有叫梦娘的吗?”   众人沉默不语,显然是没有。   “我有话与你说,其余人都回家去吧。”姜玿华说着,往飞来亭上走去。   小宫人们忙铺了锦垫,姜玿华款款坐下。   杜锦瑟是第一次被单独留下面见太后,而且她与独孤若水交好,独孤家却屡次为难太后,想来今日太后要拿自己开刀了。   想到这里,杜锦瑟不由瑟瑟发抖,要是独孤若水在还好些,可此时偏偏只有自己一人。   姜玿华想起她曾在自己父亲的寿宴上,与独孤若水一唱一和质问“二小姐怎么不回来贺寿”,又见她如今心虚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让灵犀捧上戒指。   杜锦瑟谨慎地看了一眼,那戒指华贵精美,是她喜欢却不敢戴的样式,便低头道:“太后娘娘,这是……”   “给你的。”姜玿华淡淡道。   “锦瑟不敢……”   姜玿华严肃地说:“不是我给你的,是有人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所以让我交给你,并说,这是定情信物,不可丢失。”   “是……”杜锦瑟颤巍巍接过戒指,正想问那人是谁,可是又惧怕太后发怒,只得低了头,屏息候着。   姜玿华看她怕成那样,以为她是惧怕自己对她下手,毕竟姜家与天子不对付,大概全天下都会以为姜家专爱对付天子看中的女人吧?   因为唐见渊曾经几次要订亲,那些姑娘家却都出了事,被贬到各地。当时有流言说,这是镇国公这边动了手脚,目的是为了削弱唐见渊的势力。不过显国公一派再怎么义愤填膺,被毁了亲事的唐见渊本人却什么也没说。   所以杜锦瑟害怕了。姜玿华这么想着。   “你不用担心,我姜家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会干涉陛下的婚事。我今日不过是帮陛下一个忙,没有别的意思。”说着,她款款起身,让灵犀和飞鸾扶着她的手,迤逦而去。   留下杜锦瑟立在原地,脑中噼里啪啦炸开无数炮竹,她拿着那戒指,死死盯着,久久移不开眼。   “小姐!小姐!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她身边的侍女比她还激动,忙拿了戒指往她手指上戴。   “是说陛下他……喜欢我?”杜锦瑟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为了攀附独孤家,从来都不敢表露自己对唐见渊的爱慕,可谁能想到,独孤若水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却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捂住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那是当今天子啊!在当上太子前就远比所有皇子都优秀的存在!是她偷偷爱慕了十年的人!   她忙伸出手去,侍女往中指上试了试,卡住了,又往她无名指上戴,勉强挤了进去。   虽然有些紧,可是,帝王送的定情信物,可真美啊!   她迎着夕阳看着那宝石,心神激荡。   “我要不要去向陛下谢恩?”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嗯!既然陛下送给小姐定情信物,他一定希望尽快看见小姐戴着!”侍女们说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在亭子里给她补了妆,化得花里胡哨的。   杜锦瑟壮着胆子来到议政殿外候着,等唐见渊出来时,她忙露出戒指,恭恭敬敬行礼。   哪想到唐见渊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从她面前走了过去,浑身散发的寒气让她抖了抖。   看着唐见渊远去,宫门就要落锁,杜锦瑟没办法,只好出了宫。   一定是他顾着帝王尊严,所以没有与自己说话。既然定情信物都送来了,还在意那些做什么呢?   她美滋滋地摸着戒指,对车夫道:“我要去独孤家!” 第45章 毁了她   唐见渊走远了, 想起方才那个女人手指上的一抹红。   怎么和送给小姑娘的定情信物那么相似?   难道是她戴着玩, 被那些人看见了, 立刻仿了出来?   他正想着, 回到九宸殿, 天鹰来报——   “陛下, 太后娘娘她、她把戒指给了杜小姐!”   唐见渊皱眉:“为何?”   “杜小姐小名梦娘。”   唐见渊怔住,顿时脑中出现一个小人, 一边“哐哐”敲他脑袋一边大喊——   “让你冲动!让你冲动!早说了把东西偷偷放她首饰盒里不就完了!非要当着她的面送她!”   “还编个名字叫梦娘!你个瓜子!作啊!”   瓜子!作!   唐见渊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一句, 就冷冷道:“把东西拿回来!”   “是!”   * *   昨晚唐见渊的那句“朕心悦你”, 让独孤若水在家气了整整一日。   所以当她听见杜锦瑟来访的消息时, 就对秋羽说:“就说我病了,没法见人。”   不一会儿秋羽来回:“杜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最好今日与小姐说。”   “那就让她进来,长话短说。”独孤若水皱皱眉, 拉下衣袖,遮住了昨晚因为痛苦而抠出血来的手腕。   杜锦瑟进来了, 开门见山地亮出了戒指, 差点亮瞎独孤若水的眼睛。   独孤若水没有心情摆出往日八面玲珑的态度,对她冷哼一声, 说:“我今日不舒服, 杜小姐请回吧。”   杜锦瑟看她傲慢的神态, 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情同姐妹,今日我有一件喜事与你说,好让你高兴高兴!”   “什么喜事?”   “这是陛下送我的定情信物!”杜锦瑟把戒指伸到独孤若水面前。   “你说什么!”独孤若水抬头看她, 眼里露出疯狂的光芒。   看那戒指的精细程度,除了宫廷,还有哪里能有这样的手艺?!   杜锦瑟笑道:“怎么样?独孤小姐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恭喜杜小姐了!”独孤若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立刻将人打发走。   杜锦瑟知道她那是气极了,而自己炫耀的目的也达到了,心满意足地告别。   独孤若水双手握拳,抖得不能自已:“秋蝉,给我毁了她!所有能入陛下眼的女子,都给我毁了她!”   “是!小姐!”秋蝉应得爽快。   这种毁陛下婚姻的事,独孤家又不是第一次做,之前那些差点与唐见渊订亲的女子都是被他们家拉下马来的。   杜锦瑟坐上马车不久,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她就觉左手一凉,一瞬间的麻木过后,低头看时,那戒指早没了踪影!   “我的戒指!”她大叫一声,连忙在车中摸索着寻找,找不着,又跳下车,一路找回到显国公府,还不罢休,找到独孤若水房间里去。   “我没拿你的戒指,那是陛下赐你的,我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拿!”   “可是只有你见过我的戒指,我刚坐上马车就发现不见了!八成是丢在了这里!”   独孤若水压下心中怒火,善解人意地说:“别是在马车中被人偷走了?会不会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   杜锦瑟怔了片刻,道:“我明白了,那根本不是陛下送我的什么定情信物!是她要挑拨我们两个!”   独孤若水点头道:“必然是那样!太后娘娘那样做,一来可以让我们反目成仇,二来让你在陛下面前丢脸,真是一举两得啊!”   杜锦瑟刚得了教训,这回再也不敢掺和独孤家和太后的事了,便喏喏应着,找了个理由回去了,暗暗发誓以后离独孤若水远一点,免得牵连了自己。   而独孤若水在房中暗自思忖,那戒指一定是唐见渊送给太后的,不过太后却产生了误会,给了杜锦瑟!自己一开始竟被杜锦瑟给气着了!可笑!   想到这里,她差点又气死过去!   秋蝉便问道:“小姐,我们还要对杜小姐下手吗?”   “为什么不呢?”独孤若水眯起眼睛笑,“所有对陛下有那种心思的人,见一个收拾一个!而且……要把蛛丝马迹对准姓姜的那个人……”   “是。”   * *   唐见渊看着案几上黑色绒布中的戒指,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这是他心上人戴过的戒指,可又被别的女人触碰过。   他想了想,对天鹰道:“把那套金钗悄悄送到凤仪宫。”   不对,她发现多出一套首饰,一定会猜到是自己送的,最后送回来。   “从凤仪宫拿出旧的那套,把新的金钗放进去。”   “是,陛下!”   于是当晚,姜玿华心血来潮要看看姐姐的首饰时,宫人们发现太后娘娘最隆重的那套首饰,竟然莫名其妙变得崭新崭新的,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华丽了!   首饰成精了?   飞鸾又惊又喜:“太后娘娘,您在陛下诞辰宴上戴这个一定漂亮!”   “真的?”姜玿华试了试,不由抚着自己的脸惊叹,“真美!是我让它们变得这么美,还是它们让我更美啦?”   “都有!都有!”飞鸾笑着说。   灵犀提醒道:“太后娘娘该就寝了,小心明日又起不来。”   “不,明日我一定能按时起!”姜玿华来了兴致,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傻乐呵。   九宸殿里,天鹰惟妙惟肖地模仿姜玿华摸脸,粗声粗气道:“真美!是我让它们变得这么美,还是它们让我更美啦?宫人说,都有,都有!”   唐见渊嘴角带起笑。   看来这办法可行,太后的首饰太多,宫人们根本没有细心留意过,时不时地让天鹰去换几套,她们发现不了。要送她东西,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然而跳上了房梁的天鹰很委屈,堂堂暗卫之首,居然在一天里偷了两次东西,还得学女子说话,苦啊……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陛下喜欢太后娘娘,喜欢到了骨子里去。   * *   一连三天,姜玿华总是梦见唐见渊搂着杜锦瑟,有时候他在她耳边说着情话,有时候两人在缠绵。   可是走近了看,发现杜锦瑟长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容,唐见渊温柔地唤他怀里的女子:“念念,朕心悦你。”   梦里的姜玿华总算得到一点安慰,喜滋滋地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宫人们来叫她,她脸上还带着痴笑。   起床用了早膳,裴夫人匆匆进宫来,对姜玿华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杜锦瑟在曲江池游玩时被人糟蹋了,而且正好被她的几位好友撞见,事情已经悄悄在贵女圈传开了,她想瞒都瞒不住。   姜玿华一惊:“歹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那人跑得快!这种人抓住了就该千刀万剐!白长了个东西,什么用也没有,竟然拿来害人!”裴夫人义愤填膺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恢复端庄的模样。   “杜家报官了吗?要是不赶紧抓着歹人,那歹人一定还会祸害别的姑娘!”   裴夫人摇摇头:“出了这种事,但凡是要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报官。事情要是宣扬出去,姑娘家没了声誉,一辈子就毁了!”   姜玿华虽然不喜欢杜锦瑟,但有一说一:“可这不是杜锦瑟的错,真毁了一辈子的,该是那歹人才对!我要是男子,心爱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更不可能让她毁了一辈子!”   裴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可你是女儿身,这世上少了一个绝世好男子咯!”   姜玿华忽然想起什么,心中“咯噔”一下——   又一个与唐见渊有牵连的姑娘出事了,一定是有人心思歹毒,不想让唐见渊娶妻。   或许是苦恋唐见渊的某个女子,比如独孤若水,或许是别的什么势力。   不过这种事更多的是家族间较量,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唐见渊要娶谁,本来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把杜锦瑟的事抛开了。   裴夫人见女儿在出神,就说起了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念念啊,你千万要小心,不能和男子走太近,要是被人算计就什么都晚了……”   姜玿华安慰道:“母亲放心,我在宫里见到的男人,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陛下是君子,静王是孩子,大哥是手足,不会有事的!”   裴夫人看着她大喇喇的模样,焦急地说:“母亲指的不是他们!是宁王!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你!”   “宁王?”姜玿华留上了心,“母亲几次提醒我要小心男人,原来是担心宁王?难道姐姐……”   裴夫人忽然把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这个味道不错,是你做的吧?”   姜玿华接过糕点:“母亲要是不说,我就把宁王召进宫来问个清楚。”   裴夫人低声道:“母亲只是想提醒你,宁王生性风流,宫外多少比你精明的姑娘为了他要死要活的,你不要去招惹。”   姜玿华点点头,宁王名声似乎不太好,以姐姐的性格,一定不会与他有什么,便问起姐姐的事。   裴夫人道:“你父亲还没找着她,不过她每隔几日会寄信报平安,她应当是出宫办事去了。你不用担心,愿愿没事的。”   “姐姐没事就好。”   * *   出了这么大的事,杜锦瑟在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吕阴侯夫妇吵翻了天,午后侍卫终于来报,说那个歹人似乎是镇国公府上的。   吕阴侯夫人要哭晕过去,大喊:“侯爷,快想办法去姜家拿人吧!”   “妇人之见!姜家会承认那是他家的人?不如……”   “不如怎么样?”   “哼!”吕阴侯夺门而出,径直往显国公府赶去。   姜家让他杜家丢尽了脸面,他咽不下这口气!显国公最近不是和大长公主在谋划对付太后么?自己去主动请缨,借着他们的势,狠狠出一口恶气!   他要让姜家和那群狐朋狗友都倒台,等陛下收回了他们的兵权,所有的兵力便会归入兵部,受益最大的可不是自己这个兵部尚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天鹰:苦啊……点烟.jpg   男主:念念戴过的戒指! 第46章 母后勿怪   独孤若水在大长公主家做客, 眼看天色要晚了, 她行礼道:“大长公主, 若水要回去了。”   “好, 好孩子, 怕母亲挂念吧?”大长公主慈祥地笑道, “最近外面不太平,我让检儿送你。”   独孤若水忙推辞道:“不, 不用麻烦薛公子特地跑一趟, 若水有带侍卫的。”   “你这孩子心眼实在, 还不知道有姑娘出事了吧?检儿闲着也是闲着, 让他走一趟,好让我放心!以后有事出门,都可以让检儿陪着!”大长公主没点明是杜锦瑟,毕竟独孤若水听到消息那是迟早的事。   大长公主嘴上客气, 心里却嘀咕开了——这吕阴侯真是太不会教导孩子了,好好的让女儿出门做什么, 被人糟蹋了, 哭都来不及!   独孤若水抿嘴笑了笑,点头道:“那若水就听大长公主的!”   大长公主叫来了薛检, 陪着独孤若水出门。独孤若水悄悄捏了捏袖中的香囊, 一股淡香直扑薛检的鼻子。   薛检对她的好感倍增。   其实说起来, 贵女们一直都有些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那些眼高于顶的女人,可最近才发现, 独孤家的小姐对谁都彬彬有礼,接触起来说不出地舒服,对薛家人更是客气。   薛检心思活络了起来——她一定是对自己有意思!毕竟自己的祖母是大长公主,皇家血脉,自己身份尊贵,人高马大,一表人才,性格奔放,她一定是对自己有意思!   这么想着,他伸手扶了独孤若水一把,把她送进马车中。   独孤若水受惊一般缩回手,红着脸没看他。   薛检一路送她回到显国公府,想跟着进去拜访显国公。   独孤若水笑道:“看来家父今日有客。”   门内的马厩里拴着客人的马匹。   薛检也不气馁:“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独孤若水行了个女子礼,施施然进门去了。   要抓薛检这种人的心容易得很,无非是欲擒故纵,别说是今天家里真的有客,就是父亲闲出花来,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让薛检进家门。   吊着他,日后有得是用处呢!   独孤若水往独孤崇义房中走去,正好遇上吕阴侯出来,她行了礼:“杜侯爷。”   吕阴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离去了。   独孤若水进门去,说:“父亲,是薛检送我回来的。”   “看来大长公主想让你做她的孙媳妇。”   “父亲!”独孤若水气得想跺脚。   “放心,就是薛纪还是侯爷,你嫁给薛检也是他高攀,如今更加不可能!”   独孤若水放下心来,问:“吕阴侯是来找父亲请缨的吧?”   独孤崇义点点头:“凡事都要给自己留退路,他既然要冲锋陷阵,就让他去对付太后和姜家!万一事败,我们能全身而退。对了,杜锦瑟的事是你做的?”   “是,女儿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挑起杜家对姜家的仇恨,希望父亲不要怪罪女儿。”   独孤崇义欣慰地笑道:“飞廉要是有你一半机灵,为父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 *   姜玿华是祸国妖后、狐妖俯身的谣言已经在大祁各地酝酿起来。   别有用心的朝臣们还没上报给唐见渊,分派在各地的暗卫就先向他传来消息——   全国多地爆发天灾,同时出了针对太后和姜家的民谣,甚至在江中打捞起几只巨龟,龟背上刻着字,什么“祸从江中来”、“女主祸国”。   “朕知道了。可曾抓住散布流言之人?”   “回陛下,那些人行事隐秘,臣等没有头绪。臣会夜以继日追查!”   “行了,退下。”唐见渊心中清楚,出了巨鹿侯的事,如今最想对付姜家的就是大长公主,再加上显国公这边的人,这事会愈演愈烈,自己正好趁着此事看清显国公一派中,哪些人趋炎附势、利欲熏心,哪些人忠义刚正、一心为国。   至于凤仪宫那边,暂时先不要透露消息过去,姜家人会想办法渡过这次危机,自己也会护着她。   这么想着,想起自己这几天政事繁忙,很久没有去看她,他专注处理完手头的事,一到傍晚就赶到了凤仪宫。   姜玿华正在膳房亲手做菜,膳房的宫人太监们围着她,马屁声连连。   姜玿华乐得合不拢嘴,绫罗袖子用锦带挽着,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手腕,做出一锅爆炒鸡丁来,馋得静王垫脚扒住灶台。   姜玿华打下他的手笑道:“快去洗手!”   “好!”静王脆声应着,流着口水飞奔走了。   姜玿华揉了揉酸痛的右臂,把锅铲交给宫人去盛菜,她在一旁的月牙凳上坐下,舒舒服服地让侍女给她揉胳膊。   烟熏火燎的膳房里,她仿佛九天仙女,集了世人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于一身。   唐见渊忍不住过去,沉声道:“没力气就多休息。”   姜玿华不假思索道:“自己做才有意思!”一抬头,看见是唐见渊,有些尴尬。   “母后。”唐见渊低头看着她。   “陛下突然驾临,没做陛下的晚膳。”他几天没来,她以为他想起了那日醉酒的事不好意思再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看来他真的不记得那件事了,不记得也好,否则自己夹在中间多尴尬!   “陛下,奴婢们这就给陛下做晚膳!”膳房的宫人们立刻忙开了。   唐见渊没好意思说,他想吃念念做的饭,不过小姑娘累着了,他将就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三人到殿上去用饭,都默默不说话。   姜玿华看着他正襟危坐,连夹菜都有一定的顺序,从左到右,这么自律的人,那日却说出那样温柔的话来……   不过杜锦瑟出了那样的事,不知道两人以后怎么相处……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他说:“朕对杜锦瑟无意。”   姜玿华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可那天陛下……”她忙住嘴,差点就提醒他那日对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朕怎么了?”他抬眸看着她,带着戏谑的微笑,细细观察她回忆那日情景时的表情。   “陛下没怎么……”姜玿华别过脸去。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   “师奉恩都告诉朕了。”唐见渊一本正经地说。   在殿外侍立的师奉恩:???这个锅奴婢不背!   “说朕……对母后行了逾矩之事。”唐见渊脸上笑意更深。   姜玿华脸上一片通红。   静王忽然出声:“啊?逾矩是什么意思啊?咦,母后脸红了!我知道啦,就是让母后羞羞的事!”   “静王和灵犀她们去玩会儿。”姜玿华忙把小屁孩子赶走,他听见什么都要向所有人扩散一遍,这种事可不能让他听了去。   静王下去后,其余宫人也退开,只剩了两人。   “其实那天的事我不记得了!”姜玿华灵机一动,机智地回答他。   “哦……那让师奉恩进来说说那日情景,朕再向母后解释?”   “不用!”姜玿华内心哀嚎不已——做错了事还非要揪着自己反复提起,这是什么恶趣味!难道他真是心理扭曲?   唐见渊沉默着,满心都是温柔和笑意,她明明也是喜欢的,可是她顾忌着两人的“母子”身份,不敢直面她的内心。   他缓缓说:“那日,朕抱住了母后……”   姜玿华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还能记得他有力的臂膀箍着自己,他坚硬的胸膛将自己挤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很热、很结实,他的气息仿佛要将她融化。   “然后朕……吻了母后,是吗?”   姜玿华回忆起醉人的葡萄酒味,和那独特的男性气息,忽然觉得今日他眼里的光芒分外撩人,嘴上却很硬气:“不是!没有!”   “母后否定得如此坚决,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我、我记得清楚,你没做那些!”   “不,朕突然记起来了,朕确实做了,所以这几日一直很不安。”   见他承认了那天做的事,姜玿华更不好意思,摇头道:“那就是我记不清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母后为何脸红?”   姜玿华忙用手捧住发烫的脸颊,眼珠子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   唐见渊微笑着将她看了许久,终于给两人找了个台阶下:“那日朕喝醉,分不清虚实,误打误撞遇上母后,做了逾矩之事,是朕失礼了,请母后不要怪罪。至于让母后误会的那个‘梦娘’,不过是梦里的一个女子,并非谁家姑娘。”   姜玿华听了,竟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没有心上人么?   她晕乎乎的,可惜没想起来藏钩前他在屋子里说的那些情话,自然就辨别不出这时候他在撒谎。   唐见渊看着她逐渐放松的表情,嘴角再度微微勾起——她不再误会自己喜欢谁就好,而那梦中的姑娘本来就是她。   姜玿华静下心来看他,自己方才轻易就被他绕晕,可见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为的是阻止他对姜家动手,如今自己却先陷了进去。   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以后坚决不犯这样的错误!   想到这里,她严肃起来,点点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是陛下无心之失,我怎么会怪罪。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吧。”   “朕,不会再提。”唐见渊说得一本正经。   不再提,但还可以做啊!   唐见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心口不一的机灵鬼。   “天晚了,陛下日理万机太辛苦,早些就寝吧。”姜玿华说着,看他的眼神不由温柔起来。   他还那么年轻,却要为大祁付出他的所有,日日夜夜,甚至连娶妻的时间都没有……   唐见渊看见她眼中的那一点变化,觉得甚是安慰:“母后也早些就寝。”离去前,他将大殿扫视一遍。   很快,她将会是这里真正的女主人!自己每次来这里,就可以留着不走,并且对她……为所欲为……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让小渊渊表白呜呜呜……   * *   唐见渊:朕心悦你。   姜玿华:我也中意你!   作者菌:全文完。   Hhhhh~ 第47章 天意   第二日在宣政殿上, 显国公一派的大臣们比往日更谨慎, 显然是有大事要禀报。   不出唐见渊所料, 各地闹灾荒的消息接二连三而来。   唐见渊冷冷道:“水灾、旱灾、蝗灾……此等大事, 早该有迹象, 为何今日才上报?!”   户部尚书颤抖着回答:“回陛下, 各州刺史正在全力治理,陛下诞辰在即, 刺史们本以为能将灾害压下来, 就没有上报。可如今灾害越来越严重, 是人力所不能及, 想来是上天……”   “人力所不能及?朕看是你们所不能及,那就换能及之人去治理。”唐见渊语气中没有波澜,却有肃杀之气。   兵部尚书、吕阴侯出列道:“陛下,出现天灾的各地都有异象。百姓们都在传唱, 说是妖后祸国啊!并非各州刺史治理不力,而是天意如此!妖后不除, 天灾不消啊陛下!”   唐见渊垂眼看他, 六位尚书中,数吕阴侯能力最低, 可脾气最冲动暴躁, 很容易被人当枪使。这一回, 不知道他杜家与姜家闹出了什么矛盾,他居然出头挑起这么个无稽之谈!   “妖后?朕至今未婚,尚没有皇后!”   “回陛下, 是太后!”   “太后?杜尚书,你倒是说说,太后如何‘妖’?”   镇国公一派官员们向吕阴侯投去凌厉的目光,妖后祸国,这样阴毒的法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吕阴侯狠狠剜镇国公一眼,便恭恭敬敬对着上面道:“回陛下,云州水灾,水中捞起巨龟,龟背上写着‘祸从江中来’,这‘江’就是那个‘姜’无疑了,龟腹上有赋文,字如芝麻大小,句句直指姜太后!珉州大旱,农田龟裂,夜间突然生出奇石,那奇石的纹理正是姜太后的模样!”   御史大夫崔明辉听不下去了,他作为御史台长官,行的是监督官员之责,向来不喜欢镇国公一派官员拥兵自重,所以与显国公一派走得近。可此时听见这些,再也顾不得立场,站出来道:“杜尚书,自古以来,这种种异象都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以制造舆论、控制民心。如今各地灾害,治理之人办事不力,却将罪责都推到太后头上,我以为……”   吕阴侯将他打断,手持笏板向唐见渊拱手道:“陛下,物证已经连夜送来帝都,此时在殿外候着,还有各地的人证也一并来了。那物证是不是人为,陛下一看便知。”   “呈上来。”唐见渊淡淡道,他的心早就偏向无辜的镇国公这一派,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很公正的样子,要先看了物证再作判决。   话音刚落,太监们搬来几只巨龟和一块与人等高的石头,还有几个颤巍巍的百姓,在大殿上跪了。   镇国公出列道:“陛下,容臣等查看物证的真伪!”   唐见渊点头默许。   就见镇国公把笏板放进腰带上挂着的囊袋中,来到奇石前,冷笑道:“这纹理是太后?各位摸着良心讲,太后长这样?”   唐见渊也觉得滑稽,这上面的女子可真够丑的,要牵强附会也该找个好点的画师来!   不过小姑娘的仙姿玉骨,当今画师恐怕没人能画出来。   “镇国公请看,这边上还有纹路!”吕阴侯用下巴指了指石头的右侧。   镇国公走过去一看,那些纹路汇成几十个字,写着女儿的籍贯、生辰和人生轨迹——姜氏琼华,帝都云阙人氏,盛德十五年五月二十日生人,十五而主中宫,十七而祸天下。   光这么看着,那些字确实像是自然生成,毫无人工痕迹。   镇国公不说话,握拳打了下去!   征战沙场的人不信鬼神之说!什么破石头,不过是用了什么手段染上一些纹路而已!打碎了,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镇国公一拳下去,他这一派的官员和唐见渊都以为石头会裂,显国公那边的官员却镇定自若。   石头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镇国公,既然这是向世人传达天意的奇石,我们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将它毁坏?石头没问题,镇国公不如来看看这些巨龟?”吕阴侯笑得阴险。   “陛下,让臣试试!”镇国公这边一名武将站出来,正是秃发姑娘的父亲,骁勇善战,力能扛鼎。然而他几拳下去,也没能耐那石头如何。   显国公等人冷笑连连,那石头是大长公主花了不少力气找来的,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令它质若玄铁,莽夫再怎么打也是没用!而上面的纹路染进石头里寸余,想要刮去上面一层来验证纹路的真假也是不可能!   镇国公一派都沉默不语,大家只得去看那几只巨龟,龟背、龟腹上的字像是用墨汁写就,然而当小太监们捧上湿布巾,他们擦拭了之后,墨汁没有褪色。   吕阴侯冷笑道:“这些龟是从水中捞起,这字迹是龟天生的纹路,岂是能擦拭下去的?”   唐见渊说:“看来果然是天意。”说着,他起身下来。   吕阴侯见他信了,众人放松警惕,分开一条路,坦荡荡请他来看。年轻的帝王生于深宫、长于深宫,对这些宫外的东西几乎没有辨别能力,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镇国公的眉头揪了起来,如果唐见渊想要铲除太后,今日是个好时机,可偏偏这几个物证都没有破绽!   帝王今日会怎么判定这件事,就看他对女儿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了。   镇国公脑中飞速转动,开始想后续对策。   唐见渊冷着脸,运起内力,抚了抚石头上女子的裙裾,又去看巨龟,接着望向一个老者:“这么大的龟实属罕见,司天监不来看一看?”   司天监长得精瘦,和蔼可亲,脸上带着笑走过去,弯腰看了一阵:“老臣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陆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抓住镇国公的手,吃力地喊:“老臣的病、又犯了,求陛下、赐老臣一杯醋!”   显国公皱眉看他,这小老儿,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什么病是一杯醋能压下去的?   唐见渊微微侧头,师奉恩忙让小太监去取了醋来,递到司天监手中。   镇国公稳稳扶着司天监,司天监手抖得厉害,不小心把醋洒在了巨龟背上。   “啊呀,灵龟,对不住对不住!”司天监满脸歉意,放开镇国公的手,弯腰用袖子去擦龟背,一边擦,一边又抖出更多的醋在龟背上,还一边咳嗽,一边道歉。   于是显国公那边的官员脸色一黑——   龟背上的字迹被擦掉了。   “怎么回事!”秃发将军上来一看,瓮声瓮气道,“陛下请看!这天意原来怕醋!字没了!”说着,他抢过司天监手中的醋,往别的巨龟背上一泼,让吕阴侯的脸都绿了。   “多厉害的醋!”鸿胪寺卿裴哲也来凑热闹。   唐见渊的内心极度舒适,他知道司天监是镇国公一派的人,当初先帝就是信了司天监的推算,才会选姜琼华入宫为后。   司天监不止在天文方面学识渊博,世间万物的知识他都精通。所以唐见渊故意让他去看那些巨龟,就是为了找到破解的办法。   没想到区区一杯醋就让那“天意”露了破绽!   唐见渊面无表情,看着镇国公一派的官员们争着去擦龟背,巨龟们却是受了惊吓,慢吞吞往吕阴侯那边爬去。   吕阴侯一个劲地躲,不防被巨龟抓住了衣袍,他慌得四下张望,入眼是一只只伸长了脖子的龟,正张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一脸无辜纯真的样子。吕阴侯不由火冒三丈。   “这些龟这么喜欢吕阴侯,看来中原的那句话说得好,物以什么聚来着?”秃发将军是蕃将,说话毫不遮拦,让吕阴侯差点冲过来揍他!   结果吕阴侯一动,紫袍被几只巨龟撕破,仪容不整,他只得先退下去补救。   他刚退下去,众人就听见“咔啦”一声,齐齐扭头看向那奇石,只见石头从“太后”裙裾处裂开,碎成几大块滚落下来。   “陛下!”师奉恩和崔守疆忙护着他后退。   官员们也纷纷避开。   等石头落定后,司天监当先小跑过去,捡起一块石头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这是哪里来的染料,竟能染进石头中一寸有余!”   这下子显国公一派的官员噤若寒蝉,冷汗涔涔。怎么回事,这石头不是打不破么?刚刚镇国公和秃发将军打完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唐见渊瞥了一眼被自己用内力震破的石头,缓缓看向几个跪着的人证:“你们有话要奏?”   几个百姓见物证出了破绽,吓得纷纷叩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小的只看见龟从江里捞上来,不知道它们被做了手脚!陛下饶命!”   “都撤下去!”唐见渊没有多说,拂袖回到龙座上,坐下时大殿上已经被收拾干净,百官也分别列好。   殿内一片寂静,威严肃穆。   “朕本不信鬼神之说,可既为君王,便要广开言路,杜尚书说得信誓旦旦,朕便准许他呈上人证物证,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出闹剧,差点让朕成了听信谗言之人!”唐见渊说得义正辞严,显然是在为降罪吕阴侯做铺垫,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要偏袒姜家的心。   吕阴侯知道躲不是办法,换了衣服便上殿来,以头叩地,痛哭着请求:“是臣担心陛下降罪于治理灾害的官员,乱了人心,所以误信了谣言!臣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请陛下恕罪!”   御史大夫正气凛然地说:“陛下,不可恕罪!官员不做好本职,治理灾害不力,便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还妖言惑众,一旦开此先河,便会助长歪风邪气,让官员不思进取、玩忽职守,祸害无穷啊!”   唐见渊在心中赞叹御史大夫刚正不阿。   显国公独孤崇义忙出列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治理好灾害,以免生灵涂炭!不如让吕阴侯戴罪立功!”   唐见渊淡淡看他一眼,装,继续装!   显国公忙给吕阴侯使眼色,吕阴侯便大声道:“陛下,臣举荐几个人去治灾!”说着,报出了几个名字。   唐见渊思索一阵,那几个人对治灾很有经验,就准了。不过好人恶人都让吕阴侯抢着做了,自己就不能治他的罪,至于显国公和大长公主,暂时还没有被他抓到实质性的把柄,他且把他们留着,日后有大用处。   但训斥还是不能少:“诸位位极人臣,手握天下大权,须以百姓民生为重。日后若再有妖言惑众、推卸责任之事,朕将从重处罚!”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唱道。   “各地流言一事,就由镇国公着手查探。”其实唐见渊的人也在查这件事,这时又委派了镇国公,便等于是给了吕阴侯等人一个警告,让他们不敢继续动作。   “谢陛下。”镇国公领命。   这件事暂时揭过了,官员们又奏了别的事,不过有方才的争议在前,接下来大家很难心平气和议事,大多在指责对方阵营的过错,唐见渊把事情一一处理了,正好受罚的都是镇国公这一派的官员。   显国公一派为没能扳倒太后而愤愤不已,却不敢表露不满。   而镇国公这边却觉得没什么,唐见渊与他们政见相对,处理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伤不了他们的元气。他要是真想动手,方才就会把太后当“妖后”给拔除了。   不过镇国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回家就把朝堂上的事告诉了裴夫人。   裴夫人听得惊心动魄,破口大骂吕阴侯,在镇国公劝导下才静下来。第二天就进宫找姜玿华去了,这事一定还没完,她得让女儿小心行事。 第48章 太后在行动   裴夫人带着小姜姝来到凤仪宫的时候, 姜玿华正和静王在长阶下, 看外教坊的百戏艺人在绳子上踩高跷蹦蹦跳跳。   静王看得手舞足蹈, 一看见姜姝就跑过去, 两个短胳膊短腿的孩子满地跑, “咯咯”的笑声让姜玿华恨不得飞出宫去撒欢。   裴夫人把昨天.朝堂上的事说了。   “什么?我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先把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给弄成傻子!”姜玿华大惊,历朝历代都有过被当做“妖后”的女子, 下场非常惨, 有的被活活烧死, 有的被生生勒死, 据说死后还要挫骨扬灰,使其魂魄不能投生!   裴夫人安慰道:“别担心,你父亲已经和大郎交待过了,大郎会让羽林卫多往这边来巡逻。你自己也警惕些, 别让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他们花了那么大力气在各地散布谣言,我总觉得, 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姜玿华顿时怂了:“我斗不过他们!”   “别怕, 朝堂上有你父亲呢。”   姜玿华点点头,心里盘算开了——   虽然朝堂上有父亲挡着, 宫里也有兄长的人护卫, 可是那些人要扳倒姜家的心不死, 他们的阴谋就能渗透到宫里来,更何况还有个能行走后宫的唐见渊,他要弄死自己, 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之前自己能对付几个太妃,那完全是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怕被她们质疑,可那些重臣和唐见渊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和太妃不同,他们手握大权,自己整个人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姐姐能扛得住他们打压,自己可不行!   不行!必须要尽快采取行动,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路暗暗转了几圈,就定下方案——一边继续讨好唐见渊,用美食贿赂之、迷惑之,一边拉拢显国公那一派的官员,至于怎么拉拢,只能通过他们的妻子儿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就帮他们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不怕他们不感激自己!   这就是明修暗度!简直是高啊!   想出办法后,姜玿华的心定了定。   裴夫人又劝道:“不过念念,外面既然有了流言,你自己须得谨慎,别让人抓住了把柄。比如这些艺人,鱼龙混杂,里面还有男子,你还是少召他们进宫为妙。”   “他们倒是不要紧,下个月是陛下生辰,我排些新鲜花样为陛下庆贺。”   正说着,一个艺人从绳子上摔了下来。   姜玿华坐直了身子:“灵犀,快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灵犀带着小宫人们过去,回来禀报:“回太后娘娘,没有人受伤。”   “和他们说,把绳子放低些,不要超过一人高,比这危险的节目一律取消,我另想别的花样,大家的性命要紧。”   灵犀忙过去传话。   艺人们到处行走表演,从没有人关心过他们的安危。他们感动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那两个胡人加亚、阿莎兄妹,偷偷把姜玿华当做神女来崇拜。   “哥哥,你听说了没有,外面有人说美丽的太后娘娘是妖女!”阿莎用火番语低声说。   “那些人一定是眼睛瞎了、心肠黑了!”   两人愤愤不平地议论着,很快大家都演完了,离开了宫殿,在回外教坊的路上,果然听见有人在悄悄散布流言。   兄妹俩从那人身边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对他施了幻术。   那人走着走着,掉进了大道边的臭水沟里,把兄妹两个笑得前仰后合。   * *   裴夫人一走,姜玿华就慌乱不已,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她开始施展“明修暗度”的计划,把显国公一派的官员们列在纸上,然后圈出一个名字——   李仙鹤。   李仙鹤是御史台台院的侍御史,在御史台有很大的话语权,更重要的是,他惧内,在家里只听妻子韩夫人的,而且儿子李之一不学无术。   李仙鹤想让李之一进国子监,奈何国子监祭酒是镇国公的妻弟,刚正的李仙鹤不屑与镇国公一派虚与委蛇,李之一读书一事就没了着落。   姜玿华立刻让人去李仙鹤家召韩夫人。   韩夫人一听是太后召自己,心里起疑——传说太后是妖女,难道是要对老娘我施什么妖术不成?   不怕,老娘我信佛,百鬼不侵!她要是施妖术,老娘先揍她!   这么想着,韩夫人梳洗好进了宫,看见姜玿华笑吟吟的,她心里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怒目金刚突然化成了慈眉善目的菩萨。   “太后娘娘。”面对这样一个水灵美人,韩夫人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姜玿华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母夜叉般的妇人态度挺好,于是笑得更加柔和,与她寒暄一阵后说:“听说李郎君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是个栋梁之才,怎么不见他去国子监读书?”   韩夫人有些窘迫,总不能说是李家不愿向裴家低头吧,只好说:“国子监名额有限,在读的郎君都比我家狗儿子,啊,犬子优秀,犬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姜玿华差点被她的话逗笑,一本正经道:“不妨,国子监祭酒是我二舅父,我听说国子监中空出了一员名额,不如就留给李郎君。李郎君这样的天资,如果不好好培养,是大祁的损失。”   姜玿华佩服自己瞎说八道的本事,其实那李之一资质平平,国子监也没有多余的名额,不过多收他一个旁听是没什么问题的。   韩夫人听了,差点喜极而泣。   姜玿华立刻让灵犀给宫外送信,安排了李之一读书的事。   国子监祭酒得到消息,和镇国公一商量,知道姜玿华在拉拢李家,于是把李之一收进了国子监,严加教导。李之一叫苦不迭,韩夫人却眉开眼笑,满意极了。李仙鹤对这件事很不满,想让儿子从国子监退学,然而迫于夫人淫.威,被她揍了几顿之后,慢慢接受了现实。   姜玿华又圈出一个名字——   热辣无私。   热辣无私是显国公一派中的猛将,只有一个儿子名叫热辣勇。热辣勇和秃发姑娘上次在凤仪宫看对眼之后,两人私定了终生,却遭到家人强烈反对,现在两人约好了绝食一起死,这么多天滴水不进,只剩一口气了。   热辣无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心疼归心疼,可是不肯松口让儿子娶秃发姑娘。眼看儿子就要丧命,热辣无私的夫人柳氏哭得天昏地暗,却想不出法子来,也躺在床上寻死觅活。   热辣无私想,就算娇妻爱子死了,自己也坚决不能和镇国公那边的人成为亲家,让家族蒙羞!   秃发家也很刚硬,不肯让女儿嫁给热辣家,但好吃好喝的不断往女儿房里送,秃发姑娘眼皮都不眨一下,天天躺着等死。   姜玿华把两家夫人召进宫来说:“想保住你们孩子的性命,就让他们成婚。”   “我儿怎么能娶秃发家的人!”   “小女不能嫁进热辣家!”   两位夫人相互看对方家族不顺眼,这两家在归顺大祁前,分别是两个敌对国家的勇将,在阵前没少交手,你杀过我家族兄弟,我杀过你家叔伯,如今一起上朝,不打起来都算不错了。   “那就给他们安排后事吧。”姜玿华淡淡说。   “不!求太后娘娘劝导劝导孩子们!”   “感情的事我们强扭也没有用。不如这样,把他们从族中除名,让他们成婚,这样既能救两个孩子,又不会影响你们两家的声誉。”   “除名?”柳夫人眼泪流个不停,柔柔弱弱的,惹人怜惜,“那勇儿没了依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热辣郎君命都快没了,有家族依靠又有什么用?”姜玿华说。   两位夫人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要救孩子的性命,只能让他们成婚,而要保住两家的名誉,只能把他们从族中除名。   两人欢天喜地地回家去,对着夫君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把孩子都除了名。俩孩子立刻活了过来,拿着母亲们偷偷给的钱财,找一处民宅,快速成亲,安顿下来。两家母亲记挂着孩子,不断帮扶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比婚前懂事了不少,一起回家串门,很快就讨了对方长辈的欢心。于是——   热辣将军:“好像秃发家没那么可恶了!”   秃发将军:“热辣无私看着还挺顺眼的!”   两位夫人:“亲家母!”   两家人眼泪汪汪。   不过几天工夫,那张纸条上小半部分的名字都被圈了起来。   不少朝臣嗅到了不祥的味道,朝堂上逐渐变得波诡云谲。   显国公去议政殿找唐见渊禀报:“陛下,太后娘娘在拉拢朝臣!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太后娘娘逾矩了!”   唐见渊眼皮也不抬一下:“太后不过是帮着处理一些家宅之事,家宅不平,何以平天下?后宫不得干预政事,显国公也别干涉后宫后宅之事。”   “不,陛下,许多大臣正在悄悄向镇国公示好!臣还听说,热辣将军与秃发将军已经称兄道弟了!这都是太后所为!陛下,太后此举会影响陛下的夺权大计啊!”   “朕知道。欲使其败,先骄其心。朕自有安排。”   独孤崇义退了下去,好,那就等着陛下动手,陛下不动手,他们动手!   “妖后”的事还没完,十一月初一就是他们行大计的好日子!   天黑了,今天是十月十五日,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上,唐见渊踏着皎洁的月光去凤仪宫。   这小姑娘,办事挺利索,才十多天的工夫,居然就把那么多朝臣给拉拢了过去。   不过他不生气,横竖以后她人都是他的!   可是这办法不可取,她这是在为她自己树敌!   这么想着,他踏进凤仪宫,姜玿华招呼他去用膳,笑得十分谄媚,显然是为了拉拢朝臣的事心虚!   他冷冷道:“听说母后在拉拢朝臣?”   姜玿华以为他兴师问罪来了,心一慌,脑海中的自己“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着求饶。   不行,不能那样!   于是她端起姐姐的架子,对唐见渊缓缓一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在沙雕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49章 又被绊倒   吃完饭, 姜玿华就让静王先去睡下。   唐见渊觉得有必要提醒她, 拉拢朝臣的动作不可太大, 否则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说:“朝臣都很精明, 朝中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看见, 母后最近与不少大臣走得近,瞒不过众人眼睛。”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姜玿华慌了。   “陛下多心了。我深居后宫, 年纪又轻, 不能为大祁做什么, 却享着百姓供养, 心中不安,只好尽我所能,安抚朝臣们的内宅,好让朝臣们安心辅佐陛下、治理国家不是?”说着, 她扭头对灵犀道,“快拿吃的来!”   灵犀忙让小宫人把甜汤捧上。   姜玿华想尽快把事情揭过去, 就笑道:“这是葡萄酒蜜梨, 安神助眠、滋阴润肺,对陛下身体有好处, 陛下尝尝?”   她狗腿地来到他身边, 亲自揭开唐见渊面前的盅盖, 絮絮叨叨说起了制作方法:“葡萄酒虽然是金面国进贡的最好,不过做这道甜汤还是得用乌发国的酒,不会太烈, 酿梨刚刚好。这梨得留着皮与核,不然功效就去了大半。”   唐见渊看她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起身,脸色沉了沉:“母后!”   姜玿华被他吓了一跳,心虚加上惧怕,双腿一软,径直就跪了下去。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心里窘迫得不行。   可自己拉拢他那一派官员的事情败露,他一定很生气,后果不堪设想!既然事情发生了,自己又不可能像姐姐那样强硬地与他对抗,那就示弱装怂吧!   于是双手背在背后,右手狠狠掐了左手一下,她立刻痛得红了眼眶,诉说起自己的辛酸:“陛下,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祁太后,知道自己不服人心,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对我下手!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我也贪生,我也怕死!以前为了自保,舌战群臣,惹得他们不快,也曾和陛下作对,让陛下记恨我!现在我知道错了,请陛下不要怪罪,我累了,我斗不过陛下和大臣们,我只想安安静静老死在宫里,死后有个葬身之地罢了!至于陛下说的拉拢大臣一事,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拉拢他们,我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我就不管那些事了!陛下,我现在后悔,非常后悔!请陛下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   说着,她怂兮兮地抱住他的腿,横竖比刚硬比不过他,那就卖惨,装得越没用越好!他堂堂帝王还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唐见渊见她突然抱上自己大腿,嘴角抽了抽,而她哭得越来越惨,把他的心都抽疼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她是装怂假哭,可正因为她怕得狠了,才会这样下跪求饶。   如果经历这些的是姜琼华,自然不会惧怕成这样,她能几句话把朝臣们说得想撞墙。   可被大半个朝廷当作妖后的是面前这个小姑娘,她乱了阵脚,慌不择路。   她本不该经历这些。   唐见渊想抽回大腿,她却抱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母后,这不成体统。”   “命都要没了,要体统何用?”姜玿华又挤出几滴眼泪,死死抱着他的腿,这么粗壮的大腿不用来抱,自己傻么?   姜玿华太过激动,膝下一软,往前扑去。   唐见渊被她抱着大腿,差点没稳住,身形一晃。   姜玿华更慌了,要是把唐见渊扑到地上去,他一定会震怒!慌乱之中为了稳住他,把他另一条大腿也抱了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放手,整个人开始摇晃起来。   “放手!”唐见渊终于站不住,往后倒去。   “不放!啊呀!陛下!”姜玿华惨叫一声,眼前一黑,自己的脸又埋在了唐见渊腿上。   唐见渊:……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胆敢这样对自己,如今却三番四次被她推倒!   这感觉真是……   太好了!   原来自己竟是这么喜欢被她推倒!   “母后、皇兄,你们在干什么啊?”角落里突然传来静王的声音。   姜玿华忙抬起头,脸上妆容花成了一团,在唐见渊的赤黄龙纹袍上印着她被压扁的一张脸。   两人忙起身。   姜玿华接过飞鸾递来的帕子擦了眼泪,说:“母后不小心绊着了,静王快去睡,小心着凉。”   唐见渊则任由师奉恩擦拭自己龙袍上的印痕,他有些怀疑她是故意的,否则为什么每次摔在自己身上,都是那最私密的部位。   师奉恩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兢兢业业专心致志只管擦。   静王揉揉眼睛,突然笑了:“我知道了,母后和皇兄成亲了对不对?”   “胡说!”姜玿华亲自去撵他。   “姜姝说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成亲了才能抱抱,她不让我抱!”   “小孩子家,成天说什么?朱雀也是女孩子,不也经常抱你么?”姜玿华看着静王被带下去,想起自己的危机还没解除,提着一颗心,磨磨蹭蹭走回来。   唐见渊静默了这么久,终于沉沉开口:“所有人都下去。”   仆婢们无声地退出。   姜玿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了。   自己会怎么死?   她脑袋中乱得厉害,妖后的事一直困扰着她,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拉拢朝臣,而且动作越来越大,最后惊动了唐见渊。这两件事,加上方才把他扑倒,她觉得唐见渊可能会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唐见渊却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她罩住。   姜玿华双手握拳藏在背后,看着他冰冷的眼眸,心想在自己死前或许该给他留个印记,在他眼睛上打一拳,好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不是白死的!   唐见渊低头看她,柔声道:“不要怕,一切有朕。那些事,母后不要再做。”   什、什么意思?姜玿华有些懵,一时间还不敢松开拳头。   “朕护着你,百年之后你也不会只有葬身之地,必定会以太后之礼安葬。”——总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皇后,然后是太后。   姜玿华一头雾水,这承诺听着太不真实,自己是和他作对的“后母”,怎么可能有他生母那样的待遇?   于是脱口就问:“为什么?”   “朕为天子,是天下人的表率,当遵守孝道。还有,在镇国公之事上,朕想要和解。”他顿了顿,认真地看她,“所以,朕,护着你。”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格外用心,也格外温柔。   姜玿华被妖后事件吓得不轻的心,终于得到了抚慰,握在背后的拳头缓缓松开。   一定是装可怜起到了作用,一定是。   姜玿华欣慰地想。   呆呆地站了片刻,她觉得要说些什么,就低声道了谢。   唐见渊为了让她更加安心,在席子上坐下,尝了一口梨汤,说:“母后手艺很好。”   姜玿华的心果然又定了定,这是为了笼络他做出来的,能不好么?看来用美食贿赂,也是有效果的。   她忙回到位子上,把自己的那份轻轻推到他面前:“既然陛下喜欢,这里还有。”   唐见渊看着她那在白玉盅前也毫不逊色的手指,说:“这么大的事,母后只用两只梨就想贿赂朕……”   “陛下还想吃什么?”   唐见渊看着她,吃你啊小傻瓜。   姜玿华见他不答,连忙起身往外赶,还不忘假装被门槛绊一下,屁颠屁颠去膳房又拿了许多吃的过来。   唐见渊把她努力讨好的样子看在眼里,把她的那份梨汤推回到她面前,说:“母后什么也不惧怕的时候,朕都无可奈何。”   姜玿华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被独孤太妃怀疑自己身份,揪出谋害静王生母的凶手,深入虎穴抓住巨鹿侯,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沉稳得多。   可如今自己面对的是朝臣,是大祁的栋梁,随便压下来一根,都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   虽然妖后的事还没掀起什么风浪,但也足够让她夜不能寐!   有他这句鼓励的话,恐惧和委屈化成泪水在眼中打转,她默默地不说话。   “别哭。”唐见渊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却含着丝丝温柔,“朕希望母后长命百岁,因为朕喜欢母后……的手艺。”   姜玿华忍着眼泪:“那我天天给陛下做菜,只要陛下不动我们姜家人!”   “好。不过母后不用天天做,愿意做就做,别累着自己,嗯?”   姜玿华慌乱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感受到他的温柔与耐心,终于不再为将来惧怕。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从心底害怕的帝王,并不单单会治国,还会哄姑娘家。   到后来唐见渊要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身心俱疲,只迷迷糊糊听见他说什么朝堂复杂,他在表面上不会对镇国公一派心慈手软,等到两派像鹬蚌一样争斗起来后,他要抓到那个想要得利的渔翁。   朝堂上的事她不太懂,只记得他在自己头顶承诺了一遍又一遍——不会真的对姜家动手,让她放心。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近在咫尺,春风一般吹起她心中的涟漪,让她恍惚觉得是梦。   那晚过后,朝堂上两派之间的摩擦都被唐见渊压了下去,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驾驭群臣,不偏不倚。   而姜玿华继续用吃的笼络唐见渊,私底下没有真的放松警惕,暗暗关注着宫外各家族的动静,让裴夫人继续和各家保持应有的联络,不越矩,但也不能让相互间的交情冷淡下去。   眼看着朝堂上的波澜平静了下去,大长公主坐不住了,来拜访独孤崇义。   独孤若水在隔壁屋子里听着,越听越气。   “虽然陛下表面上仍是公正,但我有预感,陛下的心已经偏向镇国公一派。”独孤崇义说。   “呵,那妖女的功力果然深厚!”大长公主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怨愤。   “大长公主放心,十一月初一那日……”独孤崇义的声音低了下去。   后面的话独孤若水没有听清,可她担心那日的事会失败,不如自己先布局一阵。   于是用簪子将自己的手腕刮花,让侍女们包扎了一下,就匆匆往门外走去。叫来几名家丁,让秋蝉传了几句话给他们,自己则坐上马车出门了。 第50章 有权了不起啊   独孤若水约的是薛检, 而且正好在流音阁对面的四海酒楼, 既能与薛检商量事, 又能顺便看一场流音阁上的好戏。   薛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每天都盼着见到独孤若水, 明明她长得不如自己见过的许多女人惊艳, 可就是想见她,想闻她身上的香味。今天一进包间, 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他觉得浑身舒畅, 对独孤若水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独孤若水从席子上起身行礼:“今日约薛公子来, 是想谢谢薛公子这些日子送若水回家。若水心中过意不去,就请薛公子来小酌几杯,略表谢意。”   薛检笑着坐下:“没事,这顿我请!”   独孤若水大大方方道:“既然是我约的薛公子, 就应该我做东。”   薛检就依了她的意思,在她点菜时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纱布, 便说:“你的手腕……”   独孤若水优雅地将衣袖拉了拉, 遮住纱布,说:“无妨, 不小心划伤的。”   薛检是情场老手, 立即作出怜香惜玉的表情:“要是留疤可怎么办?我家有雪肤玉肌膏, 专门治愈肌肤破损。阿贵,还不快回去拿!”   叫阿贵的奴仆立刻骑马离去。   薛检还不忘追问她受伤的原因。   独孤若水犹豫着不肯说,秋羽说:“小姐最近总是做噩梦, 昨晚更是吓得不轻,从床上翻滚下来,这才不小心划伤了手,幸好没有伤着脸。”   “秋羽。”独孤若水恰到好处地让侍女住嘴。   薛检更加怜惜:“独孤小姐梦见什么了?或许我能帮你开解开解。”   独孤若水咬着下唇,许久才说:“我梦见一只狐妖,总追着我不放,说既然独孤家害她,她就要找我寻仇!要是只梦见一次也就罢了,可最近每晚都如此,我心里不安,又不敢与父亲母亲说,怕白白惹他们担心。”   “狐妖?正巧我听说了一些流言,说太后是狐妖附身!”一提起让薛家失了爵位的太后,薛检就恨得牙痒痒,可太后的美貌又让他心里酥成一片,爱恨交织,最后归为一个想法——让姜家倒台,把姜家姐妹踩在脚底下,任他……   独孤若水立刻变了脸色:“薛公子快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面前小白兔受惊的样子让薛检保护欲大增,狠狠说:“这祸我就惹上了!要不是姜家,我薛家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可太后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令尊之前贵为侯爷,都被她……像我这样的,她不过动动手指,我就粉身碎骨了。”   “别怕!不把太后拉下来我就不姓薛!”酒上来了,薛检呲了一口,有些上头。   “可太后在宫里,薛公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动她。况且姜家实力雄厚,镇国公、裴夫人、姜世子都不是好惹的。”独孤若水装出一副担心薛检的样子,“薛公子,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别去招惹姜家人吧?”   薛检受到了启发:“他们三个不好惹,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姜二和太后的妹妹!”   一提起姜玿华,薛检的神魂又是一荡。   他记得一年前在曲江池边搂着两个歌女游玩,姜玿华身穿胡服、脚蹬黑靴,骑马从他身边走过。   少女的目光从别处而来,掠过他,没有停留,又往远处看去。   就这么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动作,把他的魂生生勾走了,七天后才跌跌撞撞回到薛家来。   事情过了一年多,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心动,还有在场所有男人和自己一样,久久回不过神的模样。   不过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肠子,见不到,也就丢开了手,只管找能得到手的女子去作乐。   看见薛检想姜玿华想出了神,独孤若水故意让醋意失了控,显露在脸上,不悦地说:“可是姜二小姐已经出门远游去了。”   “那就从姜二下手!”   正说着,两人被街对面传来的争吵声吸引住了。   透过窗子,正好看见流音阁二楼的大厅上宾客满堂,众人本该在听歌姬唱歌,此时注意力全在一个青年身上。   那青年正是从宫里逃班出来的姜冽,就为了来流音阁听雪娘唱歌,但他突然听到了不好的声音。   背后有人在说帝都最近的流言,说太后是狐妖,要勾引帝王,祸国殃民!   姜冽不满,转过身去让那两人闭嘴,哪想到他们一副“关你屁事”的欠揍表情,立刻逼得姜冽动起了手,将他们一拳一个招呼在地。   那两人却是有帮手的,一声喊,哗啦啦站起来五六个人,一齐围过来。他们是独孤若水派来的,故意来这里惹姜冽动手。   姜冽没有带武器,随手操起雪娘手中的琵琶,“咣”地砸在对方头顶。   那几人立刻吓怂了,拉拉扯扯就要跑。   姜冽大吼:“别怂啊!只敢对女人动嘴皮子,不敢和男人动手?”   流音阁的人见姜冽原来是这么尊大佛,转眼跑了个干净。   而姜冽对上雪娘幽怨的目光,再看看地上被自己砸碎的琵琶,不知所措。   雪娘从月牙凳上起身,让侍女抱了破琵琶,水杏眼将他一瞪,翩然下了楼。   亲自安排的这场大戏正好被薛检看见,独孤若水不失时机地叹道:“看来姜二公子十分中意那位歌姬。”   薛检想也不想,脱口就说:“雪娘我熟!”   对上独孤若水微笑的眼睛,他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然而要掩饰已经来不及,只好说:“可是一个歌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独孤若水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三日后,火番国使团抵达帝都,为首的是他们的王子。”   薛检向来是会造事的混账性子,一点就通:“那就让雪娘帮忙,把番邦王子牵扯进来!”   说着,薛检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计划,独孤若水偶尔问上几句,帮他补上不足之处,很快一个成熟的计划就出来了。   薛检二话不说往流音阁赶去,留下独孤若水在这边等他的消息。   赶到流音阁时,看见姜冽正追着雪娘。   “雪娘,你别气恼,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我有一把宝刀,用陨石打造,上面有不少宝物,我把它卖了,给你重新做一把琵琶肯定足够!”姜冽一步横在雪娘面前。   雪娘皱起秀眉,含着泪嗔道:“姜公子的宝刀是宝物,妾身的琵琶虽然不值那么多,却是妾身的命!”   “哎,那你说怎么办!”   “姜公子说该怎么办?”雪娘细声细气说着,转身就走,她不稀罕什么宝刀、琵琶,不过是想让姜冽着急几天。   男人呢,越是对一个女人付出得多,就越是没法放手。   能让国公家的公子对自己死心塌地,将会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用不着自己吹嘘,就能让全天下的歌姬舞娘看红了眼!   而自己往来的都是权贵子孙,便能水涨船高,等名声大噪之后,要找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傍身,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就是姜冽虽然没办法在自己身上花钱,自己却要钓着他的原因。   “只能这么办了!我这就去卖刀!你等着!”姜冽说完,飞一般往外跑。   薛检满脸不屑地上前,从侍从手里拿过一只紫檀木盒子,打开了递到雪娘面前:“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正好有几颗夜明珠,雪娘拿去卖了,做一把更好的琵琶!”   “薛公子,这……”雪娘一脸感激,又故作为难。   姜冽一看见他就来气。   薛家虽然失了爵位,可这么多年强取豪夺,敛财无数,在抄家时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所以现在薛检在外行走,出手依旧很大方。   哪像自己,父母管教得严,几乎不给零花钱,就是来听雪娘唱曲的钱也是自己从月俸里省下来的,除此之外,连额外赏她的钱都没有。   除了自己,所有爱慕雪娘的人都在她身上一掷千金,甚至有人把家产挥霍殆尽。   所以薛检一出现,他就升起一股无名火,冷冷说:“我弄坏的东西,用不着别人赔!”   薛检笑了:“镇国公和裴夫人管姜公子管得严,要是发现你和雪娘来往,还为她卖了刀,姜公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咯!”   “一把刀算什么!”   “姜公子还是别逞强了,我这里赔给雪娘,这事不就结了!”薛检的语气十分倨傲欠揍,把夜明珠塞进雪娘手中,还勾了勾她的下巴。   雪娘顿时满脸通红,娇羞地瞪他一眼。在她眼里,优先讨好哪个男人,全看谁在自己身上花的钱多,所以暂时不把姜冽放在眼里。   姜冽差点气炸,说:“有钱了不起?”   “啊,有钱就是这么了不起!”薛检的表情更欠揍了。   “呵,是啊,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也不想想你家爵位是怎么丢的,还敢大摇大摆用这些脏钱!”   薛检胖大的身子欺过去,姜冽一步躲开,挑衅地看他。他怒道:“你姜家就能一直富贵下去?有权了不起?”   “啊,有权就是这么了不起!”姜冽学着薛检的欠揍表情回他。   薛检大笑:“还不是连琵琶都赔不起!”   一旁来往的客人们:幼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动起手来,雪娘甩甩手帕要走。   姜冽见她不耐烦,干脆一把拎住薛检的衣领,狠狠说:“家世、钱财算得了什么,都是父母给的!要比,就比武功!”   薛检也不怕他:“好!雪娘做个见证!要是我赢了,雪娘以后再也不见你!要是你赢了,我也不会再来找雪娘!”   说完,他扭头看着秀眉微蹙的姑娘。   雪娘最会察言观色,看出他的意思,就点点头,樱唇微启:“就这么办吧,免得你们两个一见面就乌眼鸡一般,闹出去也不好听。”   姜冽一把把人推开:“好!出去打!”   “别急啊!这么重要的比试怎么能这么仓促!这样吧,三日后巳时在这里碰头,让雪娘决定怎么比试!”   “啧!这些话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鬼知道比试的办法会不会是你替雪娘决定的!不公平!”   “我们两个的比试,为什么我能替雪娘决定?难道姜公子还没比试,就认为雪娘更喜欢我?”   “放屁!”姜冽恼得不行,“就按你说的办!我会怕了你的花拳绣腿?!”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听见这话的客人们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等待三日后两人比武。   姜冽虽然不是很看得起薛检,也对自己的功夫够自信,但还是怕他耍花招,到时候自己丢了脸不说,从此还不能见喜欢的姑娘。   想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姜凌。   “哥,我们切磋切磋。”回到宫里,他立刻拉住姜凌。   “忙!”姜凌一把推开他的脸。   “哥,我改邪归正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练功,好好值守,你给我个机会!你要是不给我机会,我的一辈子就要废了!”   话音刚落,姜冽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原来姜凌一脚扫了过来,他却没有防备。   “起来!”姜凌向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挥,笑得温和。   姜冽头皮发麻,但为了雪娘,他咬咬牙跳起来。   姜凌以为游手好闲的弟弟真的长进了,心里欣慰不少,也就不再戏耍他,耐心地指导他功夫。   三天后,约定的日子到了。姜冽借口说浑身骨头痛,请假没去宫里。等姜凌一走,他就翻窗翻墙,径直来到了流音阁。   流音阁已人头攒动,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件大事要发生了,很快就能解决,男女主就能更高密度地甜啦~~ 第51章 王子挨打   姜冽几乎是和薛检同时到的。他看见薛检穿着与自己同色的胡服, “嗤”地一声笑出来:“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 那效果是不同的!”   薛检冷笑:“是你自愧不如, 故意学我穿衣服吧?”   很快, 雪娘在所有人的翘首盼望中现身了。她用面纱蒙脸, 秀眉轻蹙, 双眼水濛濛的,由两名侍女扶着, 从楼上一步步下来, 翩若惊鸿。   所有人都看呆了。   有人轻声道:“雪娘美则美, 不过和姜二小姐还是差得远。”   周围不少人点头。   姜冽听见了这话, 心中也是赞同。对于雪娘,他喜欢的是她的歌喉,但论美貌,天底下, 啊不,天上也没人能越过自己那对孪生妹妹去!   雪娘简单地说了比试规则, 一共分三场比试, 三局两胜,第一场比力量, 谁能举起更重的鼎谁就赢, 第二场角抵, 至于第三场,一会儿再说。   顿时人声鼎沸,大家在二楼大堂让出一大片地来, 不少壮汉扛上来大小不等的鼎,观看的人热热闹闹在席子上坐下,伙计们捧来茶水瓜果,光茶水钱就赚了不少。   第一场比试开始,姜冽不敌,他继承了姜家的高大体型,可薛检更威猛有力,也经常玩托举美人的游戏,险胜姜冽。   姜冽看着薛检脱力地靠在凭几上,他身边随从们不断撒钱,叫楼里的美人给他捶肩捏腿,那不把人看在眼里的表情让姜冽气得肝疼。   姜冽为了不让家里知道自己整天在鬼混些什么,连一个随从也没带,只能自己歇息了,暗自观察一会儿怎么打败他。不过终归是国公家的公子,很快就有楼里的伙计过来,给他端茶递水,殷勤得很。   一炷香之后,角抵开始,姜冽沉下气来,一步步上了场。   两人双手搭上对方肩膀的一刻,楼里再次沸腾,还吸引来不少在对面酒楼吃饭的食客,流音阁中顿时摩肩接踵,无立锥之地。   角抵比试的不仅是技巧,体重也很重要。姜冽从没有和这样体型的人交过手,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   而薛检显然低估了姜冽的实力,但不想输得太难看,就死死僵持着。   不一会儿,一个伙计从楼外飞奔而来,在雪娘耳边低语:“姑娘,火番国的队伍一炷香之后会经过这边。”   雪娘闻言,拿起茶杯,手一颤,“哎呀”一声,茶杯“嘭”地摔了个粉碎。   薛检收到信号,缓缓收力,被姜冽摔倒在地。   叫喊声顿时铺天盖地,震耳欲聋,这两人各赢了一场,那就是还有第三场比试可以看。   两人瘫坐在各自席位上,任由奴仆们捏腿捶肩,恢复了体力,听雪娘说起第三场比试——   “这块玉牌是妾身珍爱之物,一会儿妾身请人将它藏在帝都的某一处,二位公子,哪位先找着这玉牌,哪位就赢了。”   “这算什么比试!帝都那么大,我们找个三年五载也不一定找得出来!”姜冽说。   薛检抬着下巴说:“不如这样,这玉牌一出流音阁,我们两个就去抢夺,看谁先夺到!”   雪娘粲然一笑:“好,不过二位可要当心,妾身请来藏玉牌的人,轻功不在二位之下。”   说完,从她身后走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拿起碧玉链子,将玉牌垂下来让两人看。   那是一块白玉制成的方形玉牌,两寸多长,一寸半宽,显得有些笨拙,很少有姑娘会戴这么大的玉牌。   姜冽把玉牌的样子记在心中,卯足了力等着那女子动身。   这时候楼外传来更热闹的喧哗声。   不少看客往窗外望去,只见宽阔的大道上挤满了人,都被金吾卫持刀推到街道两旁,那些百姓多是高鼻深目,接连跪拜下去。   放眼往南望去,看见一支队伍浩荡而来,前面是大祁仪仗队开道,中间骑马的是鸿胪寺卿裴哲。后面便是身着胡服、骑着白马的番邦士兵,两旁有乐手。再后面,十余名白衣人手持火炬,其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那车子却不是车厢,没有车壁,宽阔非常,四根木柱上勾着白底金叶织锦帐子,当中坐着个衣衫华贵的青年,褐发蓝眼,金冠白袍。   那之后还有形形色色的士兵、马车,想来是好几个国家的使臣结伴抵达帝都,来为天子庆贺生辰。   车马浩浩荡荡过去,目所能及之处,竟看不见头尾。   这边众人正被番邦使节吸引,那边却是有人惊呼一声。   那个拿着玉牌的女子动身了,她如雨燕般掠过众人头顶,飞出窗子,弹射到对面四海酒楼斜出来的飞檐上,便一个转弯,踏着大道旁的屋顶往北飞奔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心惊。   姜冽与薛检便也不客气,下意识往同一个窗子冲去,结果撞在了一起。   别看薛检又高又胖,动作竟比姜冽快一步,半个人钻出了窗户外。   姜冽要将他拉回来,自己先出去,却拉不动他。   “放手!卡住了!”薛检大吼一声,进退不得。   姜冽忙撒了手,从边上窗子飞身出去,等他回头时,看见薛检被人推了出来,也往这边飞来,速度不在自己之下。   “胖子,轻功还不赖么!”姜冽嘲讽出声。   “过奖,比你三脚猫的功夫高那么一点!”   两人紧紧追着那娇小的身影,边上什么景物都看不见,喧天的乐声也听不见。   不知追了多久,只见那女子忽然飞到大街对面的屋顶上,返身往南跑去。   姜冽和薛检便也推推搡搡,拼了命追过去。   那女子忽然将手一甩,就有什么东西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薛检假意要去追赶。   姜冽见状想也不想,顺着那东西飞去的方向,径直冲向火番国王子的马车。   而薛检被那女子一拉,两人在屋顶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番国王子正接受着路人膜拜,突然被一块冰打中左肩,倒在车中。他忍着剧痛起身,看见一个身影往自己冲来,他低声念了句咒,一道火帘降落在他的车厢前。   姜冽差点被烧着,后退一步,在马车外站定,就见火帘消失,一个褐发蓝眼的青年向自己冲来。   有人用火番语大喊一声:“王子殿下遇袭了!”所有武士聚集过来。   姜冽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况,就被人围住了,他盯着对方,看见他脖子上赫然挂着那玉牌!   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玉牌用力拉扯。   王子大怒,一掌打在他身上。这人不但用暗器打自己,还要抢夺这代表圣火教教主身份的玉牌,罪该万死!   “保护王子殿下!”又是一声他听不懂的火番语,接着数支箭射来,眼前一亮,那些箭忽然燃起了火。   姜冽纵身跃起,几支箭撞在一处,迸射出一串火焰,瀑布般落下。   周围都是武士,姜冽无处可逃,迎上了火番国王子的攻击。   在大道两旁观看的百姓轰然。   大祁人只当是变戏法,一些来自外邦的胡人却看傻了眼——竟然有人敢袭击火番国王子!   火番国是大祁邻邦,疆土远远不及大祁辽阔,可是繁荣富强,又有国教圣火教在各国传播,所以周围一些小邦国都依附火番国。   火番国与大祁交好,就等于是为大祁在西面立了一道屏障,保大祁西疆平定、护大祁与外邦顺利通商。   百姓们还没回过神来,车队里的情况瞬息万变,各国武士为了保护火番国王子,都来帮忙抓“刺客”。   动静传到了前面,鸿胪寺卿、明河侯裴哲骑马赶来。   姜冽见了舅舅,这才知道这车队不是什么外国商人在炫富,也不是艺人炫技,而是来向天子进贺的使节!   天“轰”地塌下来,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为了一个歌女来抢东西,撒腿就跑。   “给我抓着他!”裴哲早就认出是外甥闯祸,而且他逃不出去,为了平息使节怒火,只能亲自把人抓住再说。   大祁的士兵出动,加上番邦武士,姜冽插翅难逃,很快就被擒拿住。   姜冽死命挣脱,裴哲亲自下马,狠狠按下他的头,怒道:“为什么袭击贵客!”   姜冽意识到舅舅不让自己抬头,应该是要救自己,便服了软,把头低得更低,说:“小民并没有要袭击贵客,只不过赶路匆忙,也不知里面坐的是贵客,不小心冲撞了,请贵客宽恕!”   裴哲面色涨紫,立刻让士兵来把他押下去,便向马车中的火番国王子一拱手,恭敬说道:“伊斯塔王子,这不过是个鲁莽的百姓,冲撞了您的车驾,请不要与他计较。我这就把他关押起来,上报陛下,请陛下亲自处理。”   译官把他的话传达给伊斯塔王子,他已经坐回车中,脸色沉郁,他的随从出来传话:“你们的天可汗陛下最好能尽快处理,否则本王子将会带着各国使臣原路返回!”   “是,我们陛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给王子殿下一个交代!”裴哲当了这么多年鸿胪寺卿,见过比这大的场面,今日这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只要没人能把姜冽认出来,一切都好办,事情也不至于上升到两个国家之间的高度!   鸿胪寺卿的心慢慢定下来。   忽然,人群中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天空——   “这人不就是当今太后的哥哥吗?!”   长街哗然。   听完译者传达过来的话,伊斯塔王子和其余国家的使节脸色非常不好,武士亲自过去,把姜冽押了过来。   鸿胪寺卿百口莫辩。   火炬上的火苗光焰大涨。伊斯塔王子冷冷说着火番语,同时,译者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一字一句地传达:“本王子远道而来,庆祝天可汗陛下的生辰。贵国的皇亲国戚,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袭击本王子!要么,交出这个人,要么,本王子立刻归国,由父王来问问天可汗陛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礼节?”   鸿胪寺卿冷汗涔涔,这话的意思是说,大义与亲人,他只能选一个。   姜冽忽然抬起头,大声说:“我没有袭击你!是你突然出来打我!”   “你没有袭击本王子?”译者传达着伊斯塔王子的话。   “没有!”姜冽斩钉截铁地说。   “闭嘴吧你!”鸿胪寺卿上前,直接用手捏住姜冽的嘴,把他捏成了一只鸭子。   “看来你有同伙?!”伊斯塔王子的译者说。   姜冽正要供出薛检,鸿胪寺卿怕他再惹祸,把他的嘴死死捏成鸭子状,说什么也不放。   而火番国人手中的火炬忽然又亮了亮,伊斯塔王子冷冷说:“在抓到你的同伙前,本王子无法安心见你们的天可汗陛下。抱歉,本王子要亲自搜索你们的国都!” 第52章 危机   火焰冲天的场景太过诡异, 连见多识广的云阙城百姓都不由害怕, 一哄而散。   番邦武士正要散开去找“刺客”, 鸿胪寺卿忙派人阻止:“王子殿下远道而来, 不如与我进宫面见陛下, 由陛下招待王子殿下和各位贵客, 至于‘刺客的同伙’,我们陛下一定会尽快将人抓到。”   “不, 本王子担心死在你们国家, 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事情闹成这样, 鸿胪寺卿对随行官员道:“快去禀报陛下!”   那官员正要离开队列, 就被番邦武士们拦住了。   伊斯塔王子让译者传话:“你们是去请更多的人来攻击我们吗?”   “不,是迎接王子殿下。”鸿胪寺卿恭敬地说。   “不用了!”   这边双方僵持着,那边散去的百姓七嘴八舌说开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镇国公府。   裴夫人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带上家将、仆婢们赶到出事的地方, 可番邦士兵将大道围住了,外面又有闻讯而来的金吾卫, 双方谁也不让谁。   裴夫人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在散去的人群中, 两个胡人用火番话低声交谈着:“哥哥,你听见了吗, 被抓的是太后娘娘的哥哥?”   “抢王子殿下的东西, 是很大的罪过啊!”   “我们快进宫去告诉太后娘娘!”   两人匆忙进宫, 把街上的事对姜玿华说了。   姜玿华惊得立刻起身,带翻了围棋盘,黑黑白白的棋子撒落满地。   她知道火番国在唐见渊心中的地位, 二哥闹出这样的事,会牵连到整个姜家!   “二哥为什么突然和你们的王子打起来?”   加亚想了想,说:“有东西砸在王子殿下身上,您的哥哥又正好冲过去,王子殿下就和他打了起来,您的哥哥还想抢王子殿下的牌!我们王子是圣火教教主,那牌不能抢的!”   “快,我要见陛下!”姜玿华匆忙赶往宣政殿,却扑了个空。   唐见渊这边早已经得到了金吾卫将领送来的消息,二话不说,摆出御驾亲自去迎接。   在街上僵持的番邦队伍听说天子亲自出宫迎接,也不好意思再停留,往北赶去。   姜冽意识到自己给姜家惹了天大的麻烦,心如死灰,抬头想把这帝都繁华再看一眼,不经意就看见街道旁二楼的窗子后,雪娘正抱着一把修好的琵琶,对他流泪不止。   姜凌觉得欣慰不少,原来自己出事,她会担心。   直到队伍走得看不见了,雪娘擦了眼泪,担忧地回头望薛检,说:“要是他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妾身就……”   薛检拍拍她的肩,说:“别怕,你那一哭,他连我都不会供出来!”   “是了,他怕连累妾身。”   “刚才乱成那样,谁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王子认定是被他打了,那就是被他打了!我根本没有现身!”薛检说这话,有几分安慰他自己的意思。   “薛公子说得是!”   那边双方车队接上了头。   大祁仪仗士兵缓缓分开一条道,旌旗遮天蔽日,唐见渊的车驾上前,两名宦官掀起车帘。他坐在车中,看着伊斯塔王子,鹰眸狭长,满是天.朝大国的威仪。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令人膜拜的力量:“伊斯塔王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番邦使臣见了天子尊容,对大祁的怒气烟消云散,都在心中激动不已——驾驭四海的大祁天子啊,他日理万机,他们这些小国的使臣就是见他一眼也是殊荣,更何况是他亲迎,那是多少国王都不曾有过的荣誉啊!   一个个激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于是没人敢提伊斯塔王子被打一事。武士们也乖乖把姜冽送回到了大祁士兵手中。   倒是唐见渊在车中沉沉说道:“朕会命人将他好好审问。”   伊斯塔王子闻言,简直要感激涕零,肩也不痛了。   浩荡的车队进了皇宫,径直来到麟德殿,眨眼间,宴会的饮食、舞乐都准备好,麟德殿热闹起来。   唐见渊命奉御们给伊斯塔王子看了肩膀,伤肿立刻消了不少,大家在殿上宴饮,气氛十分和谐。   姜玿华见情势暂时控制住了,与裴夫人汇合,两人一起去大理寺探望被关押的姜冽。   裴夫人一见到人,就隔着牢门揪住他耳朵大骂:“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大郎还说你改好了,你又去外面闹!你就闹吧,害死你自己,再把我们都害死了你才高兴!”说着放开他耳朵,不觉流下眼泪,痛心疾首,“这回干脆让陛下把你打断腿吧!免得全家替你日夜担心!”   姜冽垂头丧气坐在监牢一角:“我没打人!”   姜玿华上前一步问:“那是谁拿东西打了火番王子?”   姜冽欲言又止。   按照当时情景,自己与火番国王子交了手,还要抢夺他的东西,和打了他也没什么区别!要是供出薛检来,继续追查下去,到时候雪娘还能留住性命?   想了想,说:“有贼偷我东西,我追得紧,那贼用了声东击西的办法,把我引到王子的车里去,他趁机跑了!”   姜玿华说:“我这就和陛下说清楚!你是受了贼人暗算!”   “暗算”两个字还是没能点醒姜冽,他忙说:“算了,一个小贼,就是死了也不足以平息人家的怒火。我向火番王子好好道歉,他要把我怎么样我都没话说,只要不连累咱们家!”   话说到这份上,姜玿华哪里看不出来,姜冽是在为人隐瞒,她和姜冽一起出去玩耍的时间多,比裴夫人还要了解他。   于是她带裴夫人离开了大理寺,安抚裴夫人一番,就让她先回去,自己焦急地想解决办法。   姜凌听说姜冽出事,连忙赶来:“二郎怎么样了?”   姜玿华屏退左右,说:“他显然是受人暗算,有人要借着火番王子的手整垮我们姜家!”   “得把幕后之人找出来!”   “这中间可能牵涉到二哥想要保护的一个人。”   姜凌想了想,说出一个名字:“雪娘?”   “这从何说起?”   “我曾听他在梦中喊过这个名字。”   “流音阁的歌姬?”姜玿华常年四处乱逛,对帝都稍有名号的人都有所耳闻,那雪娘热衷于迷惑男子的心,原来二哥也不能免俗,着了她的道。   兄妹俩沉默片刻,姜玿华想通了其中利害,说:“大哥先派人查这件事是否与雪娘有关,就算有关,我们也不能把她供出来,否则二哥说不定会怨恨我们。”   姜凌点点头,对顽固不化的二弟,确实只能这样。   姜玿华凭着对火番国的了解分析一番:“二哥要抢王子的教主玉牌,这事才严重,所以谁打了王子不要紧,二哥是不是被人教唆了打他也不是他们关心的。等这风波过去,我们再处置幕后之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王子怒火,让他消除对二哥和大祁的仇恨。”   “我这就回去和父亲商量办法,把他们喜欢的宝物送过去。不,朝臣不能与外国使节私下往来……”姜凌头大如斗。   姜玿华想了想,说:“那就请父亲先稳住朝堂局势,与火番王子交涉的事交给我。”   “你是大祁太后,是女子,更不可能!”   “放心,我会求陛下带我见火番王子,不会私下见他。”   “好,你量力而行,如果办不到,还是交给我们。没道理二郎犯的事,要你替他擦……呃……”姜凌把不雅的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大哥放心!”姜玿华目送兄长离去,独自坐了许久,展开裴灏送她的《西疆列国志》,那上面用火番语记载了西疆各国的一切风土民情,她找到了火番国那一段,入定一般看了许久。   而伊斯塔王子一行人在离开皇宫、来到鸿胪寺驿馆下榻后,越想越气,觉得事情不该这么过去,否则各国的颜面何存?   他们开始动作起来,有的小国为了表示对火番国的忠诚,退出了鸿胪寺驿馆,有的则开始往回运送贡品,还有的明里暗里打听那“刺客”被就地正法了没有。   显国公一派的大臣们都摩拳擦掌,屡屡向唐见渊进言——斩杀姜冽,削去镇国公爵位,才能平息各国的怒火!   一时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唐见渊终于震怒,革了姜冽在羽林军中的职,对所有为姜冽说话的大臣甩了冷脸。   连着好几天,唐见渊冷眼看着。   看镇国公一派的官员竭力想挽回番邦使节,镇国公甚至亲自去负荆请罪。   看显国公一派各种落井下石,而御史台一些正直的大臣则奋力进谏,认为两派应该先停止内斗,努力留住番邦使节才是正事。   显国公一派的官员如跳蚤一般,越跳越高越跳越高,简直要蹦到天上去,还有意无意让番邦使臣认为,唐见渊这是要庇护“刺客”。   伊斯塔王子对大祁的印象越来越差,动了与大祁断交的心,准备撤离大祁。   姜家人焦头烂额,出了影响边疆安危的事,这时候只要唐见渊愿意,姜家一推就能倒,那道“只要姜琼华是太后就不能动姜家”的遗诏,在国家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唐见渊每天都会匆忙来一趟凤仪宫,告诉姜玿华不要担心,可局势一天天恶化下去,她开始怀疑前些天唐见渊的那些话来。   他说他会护着她,他想要与姜家和解。   可是凭什么呢?他凭什么对政敌心慈手软?   正在姜玿华心急如焚的时候,唐见渊再次来到凤仪宫。他不是没有挽回的办法,不过不能用姜冽的性命去换。他想,是时候让这小姑娘显显身手了。   而他特意等了这么多天才来,就是要磨一磨所有人的性子,尤其是姜冽。   姜玿华见他进来并且打算久留,她忙拿了丰盛的晚膳过来,惨兮兮地哭着向他赔不是:“陛下,都是我二哥的错!这些天我听说外面闹得不成样子,不如陛下准许我宴请番邦使节,我会火番语,我帮二哥向王子道歉,我做小伏低、死缠烂打,直到他原谅二哥、重新与大祁交好为止!就算失败,我想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吧?请陛下给姜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姜家为了挽回大祁和火番国的关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番话正中唐见渊下怀,不过他有一点不满意:“大祁的太后,岂可做小伏低、死缠烂打?”   姜玿华谦虚地纠正:“陛下说得对,是我说错了话!”   “也不可用美人计!”   “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可能用那种办法?”   唐见渊的剑眉几不可查地一挑:“哦?大庭广众之下不用?”   姜玿华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说:“私底下更不会用啊!”   唐见渊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姜玿华见他果然没有摧毁姜家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道:“请陛下帮我一个忙,把贵族之中所有会火番语的人都召来赴宴,火番使节会很高兴的!”   唐见渊点点头,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照做。   在准备宴会的过程中,消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显国公等一帮大臣以太后会激怒伊斯塔王子为由,坚决反对举办宴会。   而唐见渊的态度很坚决,给显国公他们的回复总结起来就是——不听!滚蛋!关你们屁事!   居心叵测的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心里又酸又苦。   很快,在火番王子一行准备撤出帝都云阙城时,鸿胪寺卿裴哲带着儿子裴灏去阻拦他们。   裴灏一口流利的火番语,加上鸿胪寺卿、明河侯之子的贵族身份,直接把震惊的使节们忽悠进了麟德殿。 第53章 被她征服   麟德殿上, 年龄各异的十余个大祁贵族操着熟练的火番语, 把火番使臣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在天.朝上国, 遇见自己故乡的人说故乡话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阶层, 竟然有这么多人会说故乡话, 还谦虚地向他们了解火番国的人与事!   伊斯塔王子的愤怒总算收敛了一些,其他国家的使节便也跟着缓和下来。   心平气和之后, 他们觉得要重新审视这次的事件。   正在这时, 唐见渊和姜玿华分别从两边的偏殿里出来, 在上首的席位上各自跪坐下去。   唐见渊大家已经见过了, 驾驭四海的最高统治者,华贵俊朗,不怒自威,当时让正在气头上的伊斯塔王子差点下跪。   而姜玿华的出场让所有人几乎忘了呼吸。先帝在世的时候, 各国重臣都听说过大祁有了一个新的皇后,美貌绝伦而且年轻, 如今见了, 没想到是美丽到这个程度——   皮肤如羊脂一般白嫩匀净,脸颊饱满光滑, 两弯柳叶眉已足够动人心魄, 那双微微上翘的凤眼更让人心荡神迷, 嘴唇如被雾气露水滋润了一整晚的花瓣,殷红、鲜嫩,脖颈修长, 身形窈窕。美好到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却又舍不得移开眼。   她梳着最能展现大祁女子风姿的高发髻,金钗玉梳、水晶步摇,穿着金线织锦大袖衫,对下面众人微微一笑,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不由在心底拷问自己的灵魂——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这是被仙女眷顾了吗?   所有人都坐定后,唐见渊发话了:“今日朕与母后在此设宴,不为别的,只想向诸位了解各国的风土人情,也想让诸位了解你们的国人在大祁如何生活。”   众人点头,天子发话,他们能说一个“不”字么?   姜玿华紧接着用火番语说:“王子殿下、各位贵客,你们穿越沙漠和戈壁来到云阙城,一定很不容易,就让我们这些好奇的主人,听一听尊贵的客人们的经历吧?”   她的话音落下,伊斯塔王子等人更加震惊,这个美丽的女子会火番话!会这么标准的火番话!   震惊之余,更觉得她可爱,因为她的口音与火番国贵族相去甚远,而是……商贩们的口音!   这原本有些不入耳的口音,如今从一个大国贵族少女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俏皮生动。   伊斯塔王子想也不想,起身行了个晚辈礼,说:“尊敬的太后娘娘,我乐意为您讲述我们的经历。在经过沙漠时我们遇到了沙暴……”   出于礼貌,他缓慢地诉说着,姜玿华和大祁贵族们静静聆听,不时露出或喜悦或震惊的表情,唐见渊则听译官给他传达。   姜玿华不失时机地向伊斯塔等人问起了各国的问题,这些问题之深刻,只有对各国极有兴趣的人才能问出来。   而跟着伊斯塔王子来的小国使臣大多会火番语,与姜玿华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最后姜玿华笑道:“我喜欢你们所有国家,如果我不是太后,我一定要去火番国、金面国、乌发国,去遍每一个美丽的地方。可我只能在宫廷里,通过学习你们的语言去了解你们的一切,但这并没有减少我对你们国家的向往。”说着,她举起水晶杯,向众人敬酒,优雅而高贵。   这些话她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努力学火番语,一有空就去西市坐着,看火番国商人做买卖了。她的心是自由的,天南海北都想去走一走。   众人忙回敬唐见渊和姜玿华,此时对两人除了敬重,还有说不出的喜爱。   姜玿华继续说:“我们的先帝与皇帝陛下重视圣火教,在先帝即位前,大祁只有四座圣火庙,如今经过陛下的努力,大祁有了五十多座圣火寺庙,有来自各国和我们本国的圣火教徒将近一万人,陛下允许他们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们的言行符合大祁律法,大祁的官员从不干涉他们。不止是圣火教,大祁人早已经接受了你们的许多东西,各位请看,这大殿上的水晶杯、金器、地毯,都是出自火番国!”   使臣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同时所有人都明白,正是大祁人对他们出产物资的喜爱,各个国家才能繁荣昌盛。如果与大祁断绝关系,那后果他们不敢想下去。   想到这里,伊斯塔王子忙举起酒杯敬唐见渊和姜玿华:“多谢天.朝对火番国的喜爱!我们的贵族和百姓也很喜欢大祁的丝绸和茶叶!能与天可汗陛下、太后娘娘喝同样的茶叶、用同样的丝绸,是火番国人的荣幸!”   于是宾客间推杯换盏,相互吹捧,都把对方吹得晕头转向。   宴会开始,大家一动筷,姜玿华就让乐工舞姬出场,弹的是胡琵琶、竖头箜篌,跳的是火番国的火神曲,而桌上的菜式是各国最美味的佳肴,原汁原味,让使臣们感受到大祁十足的诚意。   宴会结束,外国使节们已感动得稀里哗啦,完全把唐见渊和姜玿华当作了自己人。   至于伊斯塔王子遇袭一事,连伊斯塔本人想起来,也觉得才屁大点事,至于追究么?被打了就哭闹着要回家,那是小孩子干的事!   他们不能追究,他们是成熟的成年人!   姜玿华却不想把事情混过去,在伊斯塔向自己敬酒时说:“虽然今日的宴会令我很满足,但我兄长犯的错误让我无法忘怀。”说着,她对灵犀点点头,灵犀就去偏殿叫人。   姜冽被人带了出来,他衣着整洁,脸上气色不太好,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得很惨。   伊斯塔王子见状,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简直太过分了!  姜冽过来行礼,正要跪下去,被伊斯塔扶住。   姜玿华心中一笑,事情已经成了,不过还是假装没看见,对姜冽严肃地说:“二哥,向王子殿下道歉。”   姜冽诚恳地说:“王子殿下,那天我在追赶人,所以冲到您的车驾前,我想抢夺您的教主玉牌,是因为我也有一个相似的牌子,我以为那是我的。我知道我冒犯了您,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与大祁无关。”   姜玿华将他的话传达给伊斯塔王子。   伊斯塔王子早已生不起气来,拍了拍他的肩,哈哈大笑:“我不生气!大祁有一句古话叫‘不知者不罪’!”   姜冽见他原谅了自己最严重的错,又说:“我还失手打伤了您……”   姜玿华面不改色地把这话传达过去,心中却暗暗记下了,二哥是想替那些人扛罪!而这些天他也一直对大理寺官员说,袭击伊斯塔的冰块是他打出去的,几乎所有人都信了打伊斯塔的没有第二个人!   “啊,不要紧!”伊斯塔王子把脸转向姜玿华,心情大好,“我练武的时候没少受伤!”   姜玿华传译过来,话音落下,姜冽终于放松下来,出了一身冷汗。   唐见渊则对着她的侧影微笑,他的小姑娘,很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伊斯塔王子继续说:“你们大祁还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一会儿我想与你比一比!等我们成了朋友,火番国一定能与大祁建立起更长远的合作!我会派人教授我们的国人有关大祁的一切,就像太后娘娘对我们火番国的了解一样!”   姜玿华听得粲然一笑,不等译官开口,她就把伊斯塔的话传给了唐见渊。   唐见渊郑重地对伊斯塔点点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没有姜冽这件事,也就不会有姜玿华亲自宴请各国使节,各国对大祁就只有不甘心地臣服,而不是发自肺腑地喜爱。   双方又交谈了一会儿,伊斯塔果然要和姜冽比武,姜冽不是伊斯塔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不过两人却打出了感情,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地一起喝酒。   宴会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有的使臣不小心喝醉了,叽里咕噜说着姜玿华听不懂的喜庆话,在各自的侍卫搀扶下告辞了。   大祁贵族们也都离去,大殿上剩下唐见渊、姜玿华、姜冽几人。   姜冽这次化险为夷,喜出望外,不过看着面前的两人,还是有些愧疚:“陛下,臣知错了,臣恳请陛下不要怪罪姜家!”   “朕许你戴罪立功,往后与伊斯塔王子好好相处。”   “是!陛下、太后娘娘,臣告辞。”   “天这么晚,二哥还是去羽林军睡一晚吧,小心又出事!”姜玿华说。   “说得是!”姜冽乖乖告退,去找姜凌。   姜玿华和唐见渊也准备离开,一走出殿门,夜风扑面,姜玿华不禁拢了拢披风。   唐见渊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披在她肩上,顺手帮她扶了扶步摇。   姜玿华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在宴会上传译花了她太多体力。   朱雀见唐见渊还想扶她上马车,便一步上前,伸出胳膊让姜玿华扶了,姜玿华有气无力地踏上马车,不妨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去。   唐见渊比风还快,冲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住,让两个宫人把她送进车里。   他和朱雀的目光对视一眼。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但在争取姜玿华这件事上,都视对方为敌人。   崔守疆看见朱雀的动作,不由好奇——她怎么怪怪的?   姜玿华坐下后,迷迷糊糊看着唐见渊,忽然想起披风还在自己身上,亲自解下,让灵犀递了出去。   唐见渊在车外低声说:“母后今日盛装,很为大祁长脸。不知你做皇后装扮会是怎样?”   姜玿华眼皮撑不住,缓缓合上,嘴里咕哝着:“先帝册封我的时候,你不是见过么?”   唐见渊后退一步,示意灵犀放下车帘,免得风灌进车中。马车辚辚远去,他想象着少女在车中安睡的倩影,温柔地握起拳,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   可那不是你,朕想看你成为皇后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几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把几卷奏章呈在师奉恩手中。   师奉恩忙把奏章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显国公:会外语了不起啊?   唐见渊:我媳妇儿会外语就是这么了不起!谁不服揍谁! 第54章 不想   唐见渊一一展开看了, 直接扔进师奉恩怀里。   “老匹夫!”他冷冷说着, 大步进了马车。   奏章是显国公等人写的, 大说特说太后招待番邦使节的坏处, 还说万一失败了, 他们就在皇城外候着, 陛下可以随时传召他们去救场!他们就是死也要为大祁挽回火番国!   这些人为了扳倒姜家,居然不惜让火番国和大祁翻脸!   着实可恶!   回到九宸殿就寝后, 唐见渊梦到姜玿华在麟德殿叽里咕噜地说火番话, 说着说着就要跟着使节们去番邦游玩。   他愤怒, 他不许, 她就偷偷出宫,打扮成一个胡人少年,躲在骆驼驮着的木箱里。   他把她抓回来,给她穿戴上皇后的装扮, 让她接受百官朝拜,她却化作一只鸟, 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唐见渊猛然惊醒, 睁眼看着殿内幽暗的烛光。   在遇到她以前,他的生活是冷清而寂寥的, 他也从没有想象过热闹欢快的活法。直到她来了, 越是接近, 他越是难以接受自己的生活一直这么冰冷下去。   他很想让她来到自己枕畔,将他的一生温暖起来。   可是她一定不愿意在宫廷里久留。   唐见渊合上双眼,逼迫自己尽快入睡。每日都有无数政事要他过目, 他不能花太多时间在这些心事上。   * *   姜玿华也梦见自己回到了麟德殿上,面对那些外邦使节,两眼一抹黑,几句最简单的火番话都说不清楚,磕磕巴巴的。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伊斯塔王子甩手走人,而唐见渊一挥手,士兵把她抓了,把姜家人都抓了,一个个砍头,大家的头骨碌碌地在地毯上滚。   她吓得大喊:“我不要再待在宫里了!我要回家!”   一不小心就喊出了梦话。   飞鸾和灵犀披衣过来:“太后娘娘,做噩梦了?”   朱雀也从屋顶下来,持着刀站在殿门外,随时准备冲进来。   “我没事,你们都去睡吧。”姜玿华把大家赶走,自己躺着想事情。   除非唐见渊彻底打消夺取兵权的想法,与姜家和解,否则自己和姐姐,总要有一个人在宫里当着这“太后”。   不过现在横竖出不去,得过且过吧。   她昏沉沉睡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醒来,她想起姜冽攻击伊斯塔王子的事还没处理完,就派人去找了大哥姜凌过来。   姜凌一进凤仪宫就说:“二郎又出宫去了。”   “找那个叫雪娘的?”   “应该是。那天的事我没让母亲知道,我偷偷派人查的。据说是前些天薛检激怒二郎和他比试,输的人不能见雪娘。雪娘拿了玉牌让他们两个抢,二郎才会冲撞了火番王子。”   姜玿华点头道:“看来是薛家恨我让他们丢了爵位,就想借火番王子来扳倒我们!”   姜凌脸黑了黑,他行事光明磊落,一时间竟想不出报复薛家的办法。   姜玿华看出他的心思,想了想,说:“大哥,不如我们这样……”说着,低语几句。   姜凌忍不住笑起来,低声说:“不行!太坏了!”   “这就叫恶人有恶报!我们姜家是任他们欺负的不成?我姜玿华是睚眦必报,不双倍奉还都不错了!”   “好,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安排人!办完就来通知你!”姜凌急忙走了。   姜玿华立刻带上一帮随从,在姜凌掩护下偷偷出了宫,回到镇国公府,她换上一套胡服,又叫来朱雀和青鸟。   “你们谁愿意帮我一个忙?”她问两名“女武士”。   两人同时说:“请太后吩咐!”   “谁愿意扮成男人,去让那个雪娘现原形?”她说。   按照二哥的性子,这时候一定还不悔改,对雪娘痴心一片呢!除非二哥能亲眼看见雪娘的真面目!   朱雀默默往后退一步,他暂时不想被她看出自己的男子身份,否则一定会被赶出宫去。于是感激地看青鸟往前一步自告奋勇。   “回太后娘娘!”青鸟高声道,“朱雀长得比较像男子,她扮男人不会有破绽!”   朱雀,不,罗慎用手抚住胸口,压下差点吐出来的一口老血,假装淡定地看姜玿华。   姜玿华早忘了他长什么样,索性让两人同时摘了面罩,看了会儿,点头道:“是朱雀扮男子比较合适。”   青鸟是五大三粗的女子长相,而朱雀是俊美的男人相,风月场中的女子应该更喜欢后者?   姜玿华是这么猜测的。   于是朱雀硬着头皮穿上了唐伽蓝送过来的姜凌的衣服,出来后果然玉树临风,惊倒众人。   姜玿华拉着大家啧啧赞道:“朱雀啊朱雀,你长了这么好的相貌,不应该整天蒙着脸!不对!更应该蒙着脸了,要不然让多少姑娘家对你芳心暗许啊,可你又是女儿身!”   朱雀见她两眼放光,忍不住用压抑了许久的原声说:“太后说得是。”   姜玿华更乐了:“你行啊朱雀!不止功夫好,没想到扮男子这么在行呢!连声音都能改!”   朱雀忍俊不禁。在罗家没有灭亡时,他还是罗慎的时候,他是平易近人的都护公子,不用端架子就受到草原百姓的尊敬,那时的他多快乐。   三年一晃而过,他很久没这样笑了。   姜玿华看见人笑,也忍不住要笑,心想唐见渊什么时候也能这样笑一笑……   飞鸾笑着问:“朱雀护卫脖子上为什么围块布?”   姜玿华笑了:“男人有喉结,朱雀没有,不能让人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啊!”   朱雀忍笑点点头,是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一直在男扮女装才对。   话不多说,姜玿华带人出门,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她带了两个从没有在外露面的女武士出门,与骑马的朱雀同时来到流音阁。   镇国公府的管家也跟来了,按照姜玿华的指示,进去找姜冽。   姜冽果然在见雪娘,经历那么大的事,他非但不怪雪娘,反而安慰她:“你没事就好,我就担心会连累到你!这些天你是不是吓坏了?是我对不住你!”   雪娘躲着他,装出无奈的样子说:“姜公子快别说了,您输了比试,照道理不该再来的!”   欲拒还迎,是楼里其他姑娘永远学不来的本事。   “我……那天的比试不算数!我和他再比一场!”   “姜公子,可别!您出了那么大的事,您以为妾身就不担心你?”打个巴掌再给颗糖,雪娘掌握得炉火纯青。   “雪娘,你心里当真有我?”   “怎么会没有呢,姜公子为妾身做的那些,妾身粉身碎骨也不会忘!只可惜妾身与姜公子身份悬殊,我们……”   “好,有你这句话,我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了!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回去禀报父亲,我要娶你!”   这番话听得管家要吐老血,直接进去叫人:“二公子,夫人在家找您。”   姜冽垂头丧气跟着管家出来,就看见姜玿华穿着胡服,笑眯眯看着他。   “二哥!”姜玿华这时候擦了眼角的泪痣,惊喜地往他这边冲过来,“听说你出事了,我连忙赶回来!我猜你是不是为了楼里的哪个姑娘才出的事?”   “没有!”姜冽见了“久别重逢”的妹妹,也有很多话要说,“回去和你仔细说!”   “就在这里说吧,回家被父亲母亲撞见我,肯定不许我再出门了!要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只好让汪叔带我来!”说着兄妹俩进了流音阁。   朱雀早在两人交谈时就带“随从”进了楼,他面容俊美,身形高大,有着与生俱来的放浪不羁,往楼里那么一站,就有伙计来招呼。   “这位郎君,听曲啊喝茶啊?”   “听曲!”朱雀目中无人地往二楼走去,“把雪娘叫出来。”   “郎、郎郎君,您第一次来,雪娘要价贵,不如您先听听别的姑娘的曲?”流音阁的头牌,随便来个人就能把她叫出来,流音阁的颜面往哪里搁?   朱雀微微转身,冰冷的杀气在整座楼里荡开:“老子赶了一千里路,只听雪娘唱曲!”说着,他伸手要把伙计捉住往楼下扔。   那伙计吓得屁滚尿流,直奔楼上去找雪娘。   雪娘倚在榻上,听完伙计的话,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长得怎么样?”   “很好看!”   “什么身份?”   “看着是塞北那边的王公贵族,专门为了姑娘来的。”伙计话音刚落,一抬头,方才慵懒高傲的女子立刻变得娇弱动人,由两名侍女扶着,身后还跟着个抱琵琶的侍女,众星捧月般下楼去了。   朱雀在包间里忍着恶心等雪娘出现,当她娇怯怯出场后,他更恶心了,论容貌,不及姜玿华万分之一,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手段,把姜冽勾得五迷三道的。   这时候隔壁包间里,姜玿华拉着姜冽喝茶闲聊,姜冽一听隔壁响起雪娘的声音,顿时不说话了。   两人都静静听着。   朱雀取出一支金簪,拍在案几上:“唱你最拿手的曲子。”   雪娘见了朱雀通身的气派和那相貌,不管他来者善不善,就存了要攀附的心。   平日里见的那些贵客,不是薛检那样的纨绔,又丑又肥,就是姜冽那样的,家教严格,自己捞不着钱财,也没法托付终身。   这个就不一样了,一看就是家世不凡,而且没有父母管束的!   她眼含春水,柔柔弱弱地跪坐在席子上,抱起琵琶:“那就唱《一江春》吧?”   便弹起琵琶,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山萦楼,水萦楼,一场相思几番秋。   风也愁,雨也愁,日日盼君何曾休!   ……   花开后,叶开后,一怀愁绪逐波流。   星满头,霜满头,夜夜梦破终白首!   “还不错,和塞北的姑娘不一样。”朱雀淡淡说,“休息休息,一会儿再唱,今日一整日我包了。”   雪娘有些慌,她见多了只听一日曲子就腻了自己、往后再也不来的客人,于是又施展欲擒故纵的技巧:“公子有所不知,妾身一日只唱一曲。”   隔壁姜冽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一天只唱一曲了?薛检他们钱砸下去,砸得多了,她唱个五首六首也是有的。   朱雀也不答话,直接起身:“有缘无分!”   雪娘听这话中有意思,忙往他要经过的路上一歪,笑道:“妾身刚刚瞧着,妾身与公子有缘,那便破例为公子连唱一整日,如何?” 第55章 整死他们   朱雀上过战场, 对敌厮杀都不怕, 却差点被她婊里婊气的话吓吐。   而隔壁姜冽听得目瞪口呆。   姜玿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朱雀的话都是姜玿华精心想出来的, 她也曾来流音阁听过雪娘唱曲, 当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在把控男人心方面很有手腕。朱雀要套她话一定不容易, 所以她花了好多心血设计几条路,让朱雀一针见血地逼迫她露出原形。   朱雀则欣慰地坐下, 又听她唱了几曲, 随从们不断取出宝物来赏赐给雪娘。不一会儿他就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 胡乱将自己介绍一番, 接着说:“我在塞北就曾听说姑娘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果姑娘愿意, 十日后你与我一起北上如何?”   雪娘思忖了许多,自己帮着薛家对付姜家, 帝都是不能久留了, 这郎君看着果真有缘,真是天赐的良人……   沉默半晌, 盈盈叩拜:“这是妾身的福分。”   “听说追捧你的人很多, 这些日子你与他们告个别, 断了前缘,我便不会计较。”   “不,木公子, 妾身未曾与人有前缘!”   朱雀一副大度的模样:“我说了,我不会计较。有些人若不见上最后一面,你到了塞北,说不定会日夜思念、抱憾终身。”   “妾身的缘分在木公子处,其余人见不见,妾身都不会记在心上。”   姜冽听得如坠冰窟,平日对自己爱理不理的雪娘,竟然能对人说出这么情真意切的话来……   朱雀道:“有意思,听说不少人曾为你出过事,你真不去道别?”   “木公子说笑了,那些公子出事是他们一厢情愿,用不着妾身记着他们的情。”   朱雀看着她,笑了。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那是草原上的清风蓝天洗涤出来的一双眼,澄澈有力,有别于帝都风花雪月的贵族子弟。   雪娘见惯了风月,仍不由自主陷了进去,忙不迭赌咒发誓:“妾身沦落贱籍,是情非得已,往日的应酬都是虚与委蛇!直到今日见了木公子,妾身才……”   “嘭!”   包间门被踢开。   姜冽冷着脸走进来,从胸口取出一缕用红绳扎着的青丝,抛在空中,抽出刀来,一刀斩断!   断发散落下来,雪娘一怔,看着他离去,却也不觉得可惜,自己本来就没妄想过踏进镇国公府的门!   而当她转身,那“木公子”也已经起身,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姜玿华由几名随从簇拥着进来,在方才朱雀坐的位子上坐下,背着光,隐隐有威严,看得雪娘颤抖不止。   姜玿华并没有因为她的娇弱而心生怜悯,她微微昂着头睥睨她:“我二哥没有供出他是被你和某些人暗算的,也担下了袭击火番王子的责任。这次的事化险为夷,我姜家就不追究你,要是以后你还想使手段迷惑我二哥……”   说着,漂亮的凤眼缓缓下垂,看着地上被斩断的青丝,在警告着雪娘的下场。   “二哥单纯,可姜家其他人不单纯!二哥与你有旧,我们与你,没有!”姜玿华缓缓笑开,让雪娘毛骨悚然。   姜玿华不等她说话,就径自起身,往门外走去。   雪娘惊得眼冒金星,她曾听说姜二小姐活泼可人,可为何今日见了,竟比许多权贵还可怕?   她跟着姜玿华的步伐转过身去,将头叩在地上,颤声说:“雪娘记住了……雪娘、恭送姜二小姐……”   姜玿华停住脚步,微微侧头:“适可而止,到时别害了别人又葬送了自己。”   “多谢姜二小姐教诲。”   姜玿华离去了,雪娘颤颤起身,看一眼侍女手中揣的“木公子”的赏赐,盘算起来。   帝都是不能留了,先给自己赎身,然后走得远远的!   姜玿华带人下楼梯时,正好看见一个高大胖子上楼来。   她猜是薛检,虽然不记得薛检长什么样,可他看自己的眼神比薛纪还猥.琐几万倍!   姜玿华微微皱眉,厌恶地靠边下楼,不想和他接触。   而薛检眼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由回头看她,失了神魂,脚下绊着,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还带下来几个仆从,轰然摔在地上,撞得整个流音阁差点散了架。   朱雀怕波及姜玿华,护着她往门外走。   来到门外,姜玿华轻哼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总是见着恶心人,这不,迎头就看见独孤若水从马车上下来。   独孤若水与薛检约在这里见面,她抬头看见姜玿华,差点双膝一软要行礼。   姜玿华对她视而不见,让她气得脸色涨红。   独孤若水愤愤地捏拳,发现她眼角没有泪痣,原来不是宫中那妖后!   姜家这对贱人好本事!大的勾着陛下,小的不知从哪里勾来这么个俊俏郎君!她们迟早不得好死!   她恨恨看着朱雀扶姜玿华上马车,才扭头进楼去找薛检,待看见那高大胖子躺在地上起不来,像是被翻过来的乌龟一般,她厌恶至极,对姜家姐妹的嫉恨更深了。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只能和薛检这样的人来往!   姜玿华进了马车,就见姜冽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我以为只要我做个真男人,一直对她好,她会明白的……”   “二哥以为这样就是真男人吗?”姜玿华正色道,“真正的男人,不是明知道有人要害他,还一味地护着她哄着她!真正的男人,是能分辨谁对你好,而且不辜负对你好的人!”   “我知道了……我对不起父亲母亲和大哥,这次的事,愿愿和你都帮了我很多……”   “二哥要是真知道我们的好,就该振作起来。”   “振作,有用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只是姜家的二公子,不像大哥,生来就能继承爵位!”   “二哥!你这是为你的懒散找借口!大哥要是和你换个位子,他会像你这样成天玩乐吗?不会!他只会更加努力,站到和他能力相匹配的位子上去!且不说大哥,你看看从各地来的学子,他们难道有天生的爵位要继承?还不是从寒门一步步考上来的?那些西市的胡商,他们天生是富商吗?都是白手起家,从西疆到中原,从中原到西疆,一趟一趟靠性命走出来的!”   一口气骂完,觉得很解气,却突然发现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懒散不思进取。   姜冽被骂醒,尴尬片刻,笑着说:“你这口气和愿愿似的!”   姜玿华仰头傲娇状:“我和姐姐心有灵犀嘛!”   “好,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去宫里见一见愿愿吧?”   “不不不!我还有事要办,二哥要跟来看吗?”   “有热闹不看,不是我性格!是什么热闹?”   姜玿华让车夫把车停到远处,看着流音阁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就见薛检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显然是在找姜玿华。   独孤若水柔柔弱弱地追出来,问他:“薛公子在找何人?”   “她呢?”   “谁?”   “姜二小姐!”   “我不曾看见……”   薛检简直要气炸:“你在我后面进来的,怎么会没看见!”   “薛公子……”   “滚,别跟着我!”薛检吼完,招呼上家仆,大家骑了马,四处寻找姜玿华。   被吼了一顿的独孤若水觉得自己也要气炸了。就为了姜家的小贱人,薛检居然对她这么失态!   那边马车中,姜冽看不懂了:“念念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找他麻烦用不着你亲自上场,让这种色中饿鬼记挂!”   姜玿华一脸无辜:“这是一场意外!谁知道他会突然来这里!好戏在后头呢!大哥安排的人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几个姜家家兵窜了出来,往路边一指,“看那边!”   两人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百姓装扮的姜家士兵骑着马,直接把薛检撞在了地上。   双方秉持着办事高效的风格,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很快,那士兵脱身往西飞奔。   薛检咽不下这口气,对家仆们高呼:“把人抓住了往死里揍!”一行人风风火火去追人。   姜玿华和姜冽兴冲冲跟着。   薛检追着那士兵进了一片林子。   姜玿华和姜冽就听林中传来几声怪叫,两人争相往外看去。   只见薛检和仆人们连人带马被绊倒,滚在地上,不消片刻滚进陷阱,眨眼就被网吊了起来,一个个挂在树枝上,滑稽极了。尤其是薛检,生得又大又胖,肉从网眼里挤出来,一坨一坨的。   “真恶心!”兄妹俩在车中面面相觑,同时感叹。   这网做得很小,薛家人在里面动弹不得,根本没法伸手去掏匕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玿华的马车出现,纷纷呼救。   “观音菩萨,神仙姐姐,大罗神仙,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一个薛家家奴大喊。   姜玿华在车里乐不可支,捂着肚子说:“哇,外面挂着好多人,好可怜,我们去救一救吧?”   薛检一听,立刻口不择言,把能想到的好话都夸了个遍,马车越是靠近,他越是夸得来劲。   眼看马车就要来到树下,没想到突然停住不走了。   薛检慌了:“请好心人高抬贵手救救我们吧!祝你们长命百岁、飞黄腾达!”   姜冽对姜玿华道:“不救!那些是山匪!他们罪有应得!”   “哦,山匪啊?那就让他们挂着吧!不对,万一有人经过,不知道他们是山匪把他们给救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救他们的人杀了灭口啊?”   “这好办!”说着,姜冽派士兵过去,捡根枝条,沾了湿润的泥土在树干上写上“山匪”、“强盗”、“恶人”等字眼,那士兵是个有文采的,十几个词都不带重复的。   “是误会!误会!我们不是什么山匪啊!也不会杀人!”   “放屁!”姜玿华大骂,“你长成那样,不是山匪能是什么!”   “不不不!神仙姐姐!您不能以貌取人!求求你发发慈悲!”薛检简直要崩溃了!   “对不起我就爱以貌取人!”姜玿华说完,让车夫驾车离开。   兄妹俩在车里一边吃着瓜,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挂他个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哪里够!我在大理寺关了那么多天!”   “那饿死薛检算了!”   “他那体型,没有一个月饿不死!”   “那真有些残忍……”   他们还没出去多远,就见独孤若水坐着马车追来。   今天薛检让她丢尽了脸,她本来不想管,可薛家是她对付太后的一把利刃,又久等不见薛检回来,她只好赶来看看。   独孤若水下了车,恨恨看了姜玿华的车驾一眼,才望向林中人:“薛公子,是你吗?”   “是是是,独孤小姐,帮帮忙!”薛检忙说。   独孤若水嫌弃地走进林子,“哎呀”一声,天旋地转,睁开眼时发现天在脚下,地在头上,边上还有薛检一张被网绳勒变形的脸,在她面前晃啊晃。而她自己眼睛鼻子嘴也被勒着,想来一定丑得吓人。 第56章 名为爱她的病   姜冽掀着帘子一角往外看, “噗”地一口把西瓜汁喷了出来:“坏水姑娘也挂上去了!”   姜玿华一听他给独孤若水起的歪名, 也忍不住“噗”地一声, 把嘴里的西瓜汁都喷了出来。   姜冽忙拉过自己心爱的衣袍, 发现被姜玿华喷满了西瓜汁, 悲伤地嚎:“念念!我的亲妹妹诶!”   “哎, 我的亲二哥!”姜玿华又咬了一口瓜,笑嘻嘻应他。   朱雀骑在马上听两人孩子般的嬉笑, 心情极好。   他的二小姐, 只有在宫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笑。   一行人远去了, 那边挂着的人都恨得牙痒痒!看见有人经过就大喊救命, 然而想要施救的人一见树上的字,不听大家的解释,直接溜了个没影,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独孤若水再也忍不住, 咬牙切齿说:“是姜二小姐命人做了这些陷阱!”   “独孤小姐胡乱猜测什么?!”薛检冷笑道。   “那马车就是姜二小姐的,去流音阁时我见过!”   “独孤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气急败坏?难道你在吃醋?”   独孤若水简直想一个白眼翻死他!   * *   姜玿华把姜冽载回到镇国公府门前, 想要开溜。   姜冽拦着她的马车说:“又要走啊?”   姜玿华说:“我很快会回来的!”   “哎, 好吧,女大不中留!”姜冽顿时有些沧桑。   姜玿华笑笑:“二哥, 走啦!”   姜冽目送一行人拐个弯, 才回到家中去, 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此脱胎换骨。   姜玿华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不想这么快就回宫去, 索性戴上帷帽,骑上马,和朱雀并肩走在街上。   姜玿华看着行人们或高兴或匆忙的神色,还有不少姑娘看朱雀看得呆了,她不由笑道:“忘了让你换装了!”   朱雀看着她,微笑着:“这样挺好。”   “对了,刚才听你说,你从塞北来?那边的草原真的无边无际吗?”   “是。”他的眼神深沉起来,“不管你朝着哪个方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天空笼盖着大地,草原连接着天空。不过也有城邦,是历代镇北大都护修建起来的。”   “一定很美吧?和帝都很不一样?”   “太后如果想去,以后我带你去。”朱雀将她帷帽下向往的神情尽收眼底。   姜玿华看他一眼,苦笑道:“等我能离开皇宫,我跟你去,还有很多地方我都……”   她忙止住,再说下去,就要在这个“女武士”面前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朱雀温柔而缓慢地说:“我陪你去,你想去哪里,我保护你。”   姜玿华一怔,随后笑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   朱雀笑着看她:“只要你开心。”   姜玿华带着一行人在街上乱逛,因为自己又恢复了“太后”身份,所以总是借口说“这是以前念念带我来过的”、“我记得念念说这里的东西好吃,去尝尝”……   除了朱雀、灵犀、飞鸾三人,其他不明真相的随从都不疑有他。   * *   天色将晚,唐见渊一直记挂着昨晚的梦,今天特地早早处理完了政事,赶来凤仪宫看姜玿华。   然而宫中只有静王在百无聊赖地吃晚膳,那小姑娘和姜家带来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身影。   唐见渊不由浑身一冷,沉沉发问:“她、去了哪里?”   玉落等宫人忙上前来行礼:“回陛下,太后娘娘说去太液池游玩,可能会晚些回来。”   撒谎!   唐见渊看着冷清的凤仪宫,不由苦笑——   她出去了!这里没有半点值得她留恋的!   小静王看唐见渊脸色不太好,连忙安慰:“母后说她会回来的!皇兄不要生气!”   唐见渊缓缓冷静下来,独自去偏殿,遣退了随从们,叫来暗卫:“找到太后,立刻回来禀报!”   “是!”   “等等,想个办法,让姜家两名武士暂时失去武功。”   暗卫内心:哦嚯,陛下又要搞什么骚操作了!   唐见渊满意地召来姜凌,让他没法去宫门接应姜玿华,又让师奉恩给监门卫传令,今日提早关宫门。   姜玿华在赶到皇城外时还不忘买几碗豆花,豆花早被暗卫们下了药,大家一人一碗吃了,暂时没什么异样,兴冲冲翻墙进了皇城。   穿过皇城来到皇宫外,原本约定来接他们的姜凌没有出现,而皇宫门正在缓缓关上。   “等等!”姜玿华让马车加快速度冲过去,“时辰还没到,为什么提前关门?!”   监门卫冷酷地问:“来者何人!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   姜玿华哑口无言,除非宫外有重要的事,否则太后、太妃、皇妃之类的内命妇是不许轻易出宫的。   她一犹豫,宫门“轰”地关上了,有士兵过来要赶他们。   “换个门试试?”姜玿华向随从们提议。   大家一连找了几个门都进不去。   朱雀对青鸟道:“你翻墙进去找世子来接应!”   “好!”青鸟跳起来,还没到宫墙一半高就掉了下来,“不好了,吃坏东西了!青鸟现在是一只青鸡了!”   朱雀也试着跳起来,没什么力气:“我更惨,连鸡都不如。”   姜玿华看着两人,欲哭无泪。正在惆怅,往前走着,忽然看见墙上立着个梯子。   姜玿华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卷起袖子要去爬。   “太后娘娘,我背你。”朱雀已经换回女武士装扮,否则穿着男装进宫,不知道看见的人又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去。   “没事,我自己来!”姜玿华说着,任由宫人们给自己绑好衣裙下摆,便小心翼翼爬上去,然后在墙头坐了,脸上除了紧张,更多的是新奇。   这可是大明宫诶,居然被自己翻进来了,嘻嘻嘻!   唐见渊坐在亭子里远远看着她,觉得好笑。   既然她贪玩,他就让她知道,宫里好玩之处多得很,比如这宫墙。   姜玿华扭头看着随从们一个个爬上来,果然觉得有趣。灵犀过后是飞鸾和青鸟,四个人在墙头一字排开。   朱雀把梯子往一旁没人的地方移开,梯子太高,没了力气的朱雀移动起来有些困难。   姜玿华见了,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往边上挪一挪!”说着,当先在墙头上往一旁挪啊挪,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手抖个不停。   灵犀和飞鸾两个侍女从小伺候听话的姜琼华,哪里这样淘气过,两个人心里怕得要死,低声说:“要是摔下去,得摔成肉饼!”   姜玿华安慰她们:“不会,最多断个腿!要是掉下去,千万记得不要头着地啊,会脑袋开花的!”   两人抖得更厉害了:“太、太后娘娘这是安慰还是吓唬我们呢?”   姜玿华不敢看下面,低声说:“我怎么会吓唬你们!”   那边朱雀终于爬了上来,和青鸟两个人废了老大力气把梯子弄进来架好。   姜玿华听见一阵脚步声,那领头的穿着铠甲骑着马,不是独孤飞廉是谁!   “趴下!”她低声对几人说,下意识用手去捂脸。   于是一个没坐稳,直接摔了下去,摔下去前出于本能一通乱扯,把飞鸾也拉了下去。   接着飞鸾拉灵犀,灵犀拉青鸟,青鸟拉朱雀,墙上五个人,下饺子一般落下来。   姜玿华欲哭无泪,闭着眼睛等死——完了完了,真要摔成肉饼了,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忽然觉得周围一暖,像是摔进了暖好的被窝一般,又轻飘飘落了地。   抬头见是唐见渊,她心里“咯噔”一下!   唐见渊在看见她上墙头之后就带人过来,守在下面,看见她掉下来就飞身将人接住,崔守疆在另一边接到朱雀,差点断了手,其余人也都安全落地。   “什么人!”独孤飞廉听见动静,带人赶过来,众人的武器铮然出鞘。   唐见渊已经被他看见,索性用披风把姜玿华一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冷冷看过去。   “陛下!恕臣无礼!”独孤飞廉下马行礼,“臣听见有动静,可是有刺客?”   “没有!”   独孤飞廉只看见搂着个女子的唐见渊,其余人都躲进了树影里去,又见墙上立着架梯子,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陛下在这里私会宫外的女子!   和家人不同,独孤飞廉兢兢业业,不想给自己惹太多事,于是告退了,还不忘提醒那梯子:“陛下,梯子立在墙边,容易让贼人进入,不如臣……”   唐见渊淡淡:“拿走。”   于是右羽林卫扛着无比高的梯子离开了,在远处一扇门内耽搁了许久,那梯子横着进不去,竖着进不去,前后拿着过门,后面还没过去,前头已经顶在了外面一层宫墙上。   独孤飞廉只好把梯子砍成几段搬出去,属下们纷纷夸他聪明。   这边姜玿华挣扎起来,唐见渊用手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低声道:“再等等。”   姜玿华只是拿手推他,用脚踩他。他一手按她脑袋,一手箍住她的腰,不动如山。   直到羽林卫都不见了身影,唐见渊终于把她放开,就看见少女从自己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的凤眼含嗔带怒看着他。   姜玿华把他推开,满脸通红,大口吸着气说:“我私自出宫、是我不对……陛下却要、闷杀我……”   唐见渊一怔,说:“朕并非有意。”   姜玿华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在某些方面特别蠢,就不与他计较。恢复了呼吸,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危险,忙换上委屈脸:“午后我在太液池游玩,一时兴起出了宫门,在皇城内逛了逛……没想到今日宫门关得早……”   唐见渊听她瞎扯着,早已用眼神示意崔守疆去传话,打开宫门,把宫外无处可去的马车给接进来。等她说完,他像是抓着孩子犯错的长辈,认真地看她:“真的是在皇城里逛?”   “真的!”她一边往凤仪宫赶,一边信誓旦旦。   “方才爬墙,有趣吗?”   “还、还行。”还挺刺激的!姜玿华想。   “日后可在宫里办些赛事,爬墙赛、爬梯子赛,倒也有趣。”   姜玿华以为他在揶揄自己,不解地看他。   “让宫人强身健体。”唐见渊一本正经地解释。   朱雀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被下药、宫门被关、姜凌没来接应,都是唐见渊安排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二小姐觉得宫里也好玩得很!   这……堂堂帝王,真是幼稚得可以!   崔守疆低声问朱雀:“有没有摔着?”   “没有!”   “没想到你、你还挺沉的!”崔守疆不觉搓了搓手。   朱雀怕他看穿自己男子身份,就瞪他一眼,不说话。   崔守疆恍然大悟,怎么能说姑娘家沉!自己这张嘴哟!   姜玿华想起什么,问:“陛下方才心跳得那样快,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唐见渊没有答话,是,自己得病了,得了一种一靠近她就不受控制、名为爱她的病。   姜玿华柔声道:“请奉御们给陛下看看吧?”   唐见渊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说:“不用。”   得到小姑娘的关心,他心情十分愉悦,不过怕被她窥破自己的秘密,他沉声道:“母后不许再听朕的心跳。”   “那刚才是谁把我按在他……”姜玿华说着,忽然红了脸,想起方才他怀里独有的男性气息,和那炽热触感,她沉默下来,加快脚步赶往凤仪宫。   唐见渊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眼神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回到凤仪宫,姜玿华被簇拥着去梳洗整理完,出来时案几上摆满了美味珍馐,是唐见渊去接她前让膳房备下的。   姜玿华为出宫的事心虚得不行,讨好地笑道:“陛下也没用晚膳呢?”   唐见渊一把抓住她递来象牙筷的手腕,严肃地看她。   姜玿华微微往后一缩,他这是又怎么了? 第57章 幸福的烦恼   “以后出宫, 先告诉朕。”唐见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以后不出宫了……”姜玿华挣了挣他的手, 他不肯放开, 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 就说, “好, 母后答应陛下,以后做什么都先通报陛下!”   唐见渊轻轻放开她的手, 接过象牙筷:“朕只是担心母后在宫外出意外, 若是朕与镇国公斗起来, 会伤天下元气。”   原来是这样……姜玿华出宫前倒没想到这些, 只想去找雪娘和薛检把事情解决了。   用完饭,静王来缠着两人玩了会儿就要睡了,睡前又紧紧拉着两人的手不肯放:“母后、皇兄,我昨天梦见妖怪要吃掉我!你们陪我睡好不好嘛!”   “静王乖, 世上没有妖怪,静王也不会被吃掉。”姜玿华笑着安慰他。   “为什么没有妖怪呀?我梦见是有的!”   “梦是梦, 现实是现实, 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呀?”静王拉着她的手扭啊扭,“母后, 求你啦, 你和皇兄一起陪我睡嘛!”   姜玿华不好意思地看唐见渊一眼, 想起那次自己睡着后唐见渊居然“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嘴唇”,于是说什么也不依。   “母后不疼我了!呜呜呜!”静王捂住脸假哭,从手指头缝里往外偷看姜玿华的反应。   “母后疼你的, 静王乖。”   “姜姝的母亲也疼她,她经常和她父亲母亲一起睡!母后和皇兄不陪我睡,呜呜呜!”   “可是、这不一样啊!”   “一样的!姜姝四岁,我也四岁!我要和母后、皇兄一起睡!”静王哭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我知道啦,皇兄和母后没有成婚对不对?成婚了就能一起睡对不对?姜姝说的!”   唐见渊和姜玿华:……   “那什么是成婚啊?你们现在就成婚好不好?”   唐见渊的手一动,碰到姜玿华的手指。   姜玿华忙缩了缩手,克制住冲往她心底的酥麻,在床边坐下安慰静王。   过了许久,静王终于止住哭,听着姜玿华说的故事睡了过去。   唐见渊听她安慰孩子时温柔的话语,自己的心跟着软成一片。   等姜玿华出来时,他说:“番邦王子一事,母后也看见了,朕不会伤害姜家人,想与镇国公和解。”   他又说起这些,是不想她总是担惊受怕。   姜玿华的心定了定,笑着看他:“陛下是英明之主,凡事都以天下大局为重。我父亲知道陛下的打算吗?”   “镇国公身负几大家族重任,行事谨慎,一时抛不开旧想法。”   “父亲会想通的。”姜玿华说,朝堂的事她不好插手,但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父亲肯定不会困惑太久。   如果真能和解……   如果真能和解,那自己就能回去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唐见渊知道她在笑什么,竭力让自己装作视而不见,沉默片刻,让师奉恩去一趟尚工局,拿了一套狮子国进贡的红宝石首饰来,发钗、发梳、璎珞、手钏,一应俱全,美得惊心动魄。   “好端端的,陛下拿这些过来做什么?”   “火番王子的事让母后受惊,朕心中过意不去。”   “不用,首饰够多了,戴不过来。”   “无妨,母后可以一日换三次。”   姜玿华懒散惯了,对他的提议毫无波澜。   “陛下若真的过意不去,不如让我二哥回到羽林卫?”她小心翼翼地看他表情,如果他不答应,就是还在意,那他与姜家和解的心愿就值得怀疑了。   唐见渊低头看她,面露严肃:“朕日理万机,不管这等小事。”   姜玿华顿时泄了气。   又听他道:“左羽林卫的事,由羽林大将军定夺。”   这弯转得姜玿华猝不及防,等她回过神来时,唐见渊已经带着随从们离开了,那套首饰放在案几上,熠熠闪光。   姜凌终于抽出身赶来,看见妹妹好好地回了宫,放下心来,问:“你从哪个门进来的?”   “翻墙……”   姜凌惊得咳了一声,平静下来:“可有让人看见?”   “呵呵、没有……对了,我方才试探了陛下的口风,他说二哥回羽林卫的事由大哥做主!”   姜凌欣慰地点点头:“过几日我会把他招回来,这两天不行,会让陛下没面子。希望二郎回来能好好干!”   姜凌走后,姜玿华捧着那套红宝石首饰,把它放在几十套首饰盒中间,一一看过去,怔怔地出神。   灵犀思忖着:“好奇怪,这些首饰以前不长这样啊……飞鸾,你来看看。”   飞鸾摇头:“我看不出来!太后娘娘,再过几日就是陛下诞辰,您在宴会上戴哪套首饰?”   姜玿华正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首饰在她脑海里化成无数小人儿,她戴了这套,别的小人大喊大叫,跳着脚要她戴它们,换一套,其他的又不满,一堆漂亮的首饰争先恐后往她身上爬。   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唐见渊回到九宸殿,对天鹰道:“太后出宫见了什么人?”   天鹰说:“回陛下,除了姜家人,还有薛检。太后把薛检挂在了树林里。”   唐见渊差点为姜玿华的做法笑出声来,接着垂睫看自己的拳头,沉声道:“为推翻姜家,薛检竟不惜让大祁失去火番国这个盟友。天鹰,去给薛检一个教训。”   “是!”   * *   帝都西部的一片林子里,又黑又冷,一个巨大影子疯狂地晃着,终于压断了树枝,“咚”地掉在地上。   窸窸窣窣了好久,一个胖子从网中挣脱出来,拔出腰带上匕首,把边上几个网割破。   “该死的姜家!”薛检狠狠咒骂一句,扶起独孤若水,问她,“独孤小姐没事吧?”   独孤若水还记得他白日里见到姜玿华时那副嘴脸,忍着愤怒对他微笑摇头。夜里寒冷,她打了个喷嚏。   “快去车上坐着,我们回去!”薛检招呼上所有仆从,与独孤若水主仆几个一齐往东赶去。   众人又冷又饿,被倒挂了一天,形容狼狈,正好撞见了巡夜的金吾卫。   “什么人!”金吾卫将士们立刻追了过来,“有贼人,抓住他们!”   “快、快走!”独孤若水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让马车夫奔入了黑暗之中。走不了几步,又是一队金吾卫过来。   天子诞辰即将到来,帝都来了不少外国使臣,涌入数不清的客商,夜间的巡逻变得十分密集,几乎是五步一岗,令赶路人寸步不得行。   一行人远离了金吾卫,偷偷前行,突然不知从哪里弹过来一颗石子,金吾卫们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该死!”薛检低声咒骂一句,带着大家拼命奔逃。   一行人被金吾卫追着跑了整整一晚,几乎把整个帝都大街都跑遍了。他们恨得牙痒痒,大概是在树林里沾染了什么臭味,吸引了流浪猫狗,那些畜生老跟着他们,把他们的行踪暴露给金吾卫!简直可恶!   天终于亮了,薛检撑不住,累成一只狗,死死趴在地上,还是仆人们把他抬回去的,他浑身酸痛得几天下不来床,生不如死。   独孤若水虽然坐在马车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冻了一整晚,人都懵了。回到家中,她被母亲迎进去。   “若水,你怎么一晚上不回来啊,可把我急死了啊!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的关切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划在她心口。   都是姜家小贱人害得她!   她甩开情绪激动的莫夫人,去找独孤崇义:“父亲,姜二打了火番王子,这么大的事都没能扳倒姜家!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垮他们?!陛下如今这么堂而皇之地偏袒姜家了么?”   独孤崇义穿戴好了朝服,面无表情地看女儿一眼。   独孤若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跪坐端正,行了个礼,甜甜地说:“请父亲指教。”   “一切到明日就能见分晓。”   “明日?十一月初一?”独孤若水想不明白,“难道是哪个太妃会在拜见太后时刺杀她?”   独孤崇义笑而不语。   见父亲一脸神秘不肯回答,独孤若水只好退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遇到了独孤飞廉,他刚从宫里下值回来。   独孤若水不想见到这个兄长,他身为世子,却从来不为独孤家去争取,反而总是劝自己远离宫廷,远离那些是非。她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想要从廊下绕过去。   独孤飞廉往她面前站住,说:“我方才看见你与薛检一起回来。”   “大哥在宫里值守了一整晚,太过劳累,看花眼了。”   “我没看错。薛家人什么样你应该清楚,不要和他们走太近。”   “我知道了,大哥,我不过是和大长公主交好,所以少不得与薛公子见上几面,没有别的。”   “你明白就好。薛检这人放纵惯了,我怕他伤到你。”   “我心中有数,以后尽量避着他。”   “说起来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陛下。”独孤飞廉看着妹妹憔悴的脸,温和劝慰,“你不要再痴情了,陛下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独孤若水骤然抬起头,双眼通红,噙满泪水:“你看见了?”   “是,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既然陛下从来没有动过要娶你的念头,你又何必做那些?姑娘家爱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独孤若水听得流下泪来:“可是我……喜欢陛下那么多年……”   “陛下如果对你有意,早就迎你做皇后了。若水,你那么聪明,如果在这件事上能放开,你会过得比谁都好。”   “大哥,你不会明白的,你又没有爱过人!”独孤若水愤愤说着,挥泪冲回房间。   留下独孤飞廉呆立当场。   他怎么会没有爱过。他把生命奉献给皇宫,而皇宫里住着那个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每一次经过那里,他都……   * *   十月三十日傍晚,所有官员办完事务,纷纷骑马回家。   大门依次关上,偌大的皇城寂静无声。   分布在其中的各个机构,白日里繁忙运作,载着大祁帝国飞速前行,在夜幕降临时陷入沉睡,一片安宁。   司天台的长官司天监,人称孟老,一回到家就发现家中院子里多了一个奇怪东西,他问管家:“哪里来的这奇怪玩意?”   “是一个商人送来的,那人走南闯北无所不知,说是在很远的番邦,有人用这个看星星看太阳。”   “看太阳?”孟老大笑道,“好,明天一早你去温少监家,让他替我向陛下告个假,我要去看太阳!”   夜深了,巡逻的金吾卫们屡屡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一晃而过,一转身,却什么也没有。   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汉们毛骨悚然起来,这时候也没月亮,黑漆漆的,该不会,闹鬼吧?   兵部尚书杜府上,杜锦瑟激动得睡不着,拿起那个代表太后的小布偶,又往上面扎了一针,自言自语道:“妖后,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你会死得很惨、很惨!”   想到自己已失了贞,与唐见渊再也没有可能,她疯了一样扯下布偶的头,自己手上被针扎出血来也没有察觉。 第58章 异象   十一月初一, 太阳从薄雾后磅礴升起, 将帝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商人开始了一天的买卖, 士兵上街巡逻, 贵女们相约游玩, 百官早早进宫上朝, 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帝都宛如棋盘,被纵横交错的大道划分出一百零八坊, 姜冽和裴灏正带着伊斯塔王子在各处闲逛。   原本贵族是不能与外国使臣私下交往的, 不过唐见渊把陪伴伊斯塔游玩也纳入外交之列, 所以允许姜冽、裴灏与他见面。   伊斯塔王子看见帝都富庶繁华, 光一条街上就有相貌不同的许多客商、居民来往,有黑皮肤的南洋人,金发蓝眼的冰国人,卷头发的胡人, 还有和中原人相貌相似但瘦小的桑林浪人,贩卖物品之多, 让生于商人之国的伊斯塔王子都目不暇接。   伊斯塔王子笑道:“看来继续与大祁往来, 似乎对我们火番国更有利啊!”   裴灏给姜冽译完,也笑着吹捧:“两国交好, 对我大祁的好处也是源源不断的啊!”   双方都把马屁拍得震天响, 乐得不行, 在街边挑起了新鲜玩意,一个说这把匕首好,一个说那件银器美。   远处忽然传来呼喝声, 行人们惊慌地跑开去,原来是薛检从这里经过,虽然已经不是小侯爷,但他外出行走的派头十足,每次都要家仆在前面为他开路。   姜冽不乐意了,从随从手里牵过马,让裴灏招待伊斯塔王子,自己就骑上马往路中间一站。   “让开!”薛家奴仆跋扈惯了,也不看来人就挥起马鞭。   姜冽抓了马鞭把人拉下马,瞥着薛检道:“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是陛下从这里经过,原来是这么个玩意!”   薛检毫不示弱:“你又是什么玩意?惹了事在大理寺哭爹喊娘,最后还是靠太后对人陪笑喝酒,才免了你的罪!”   “把你的狗嘴给我放干净些!要是我捅出那件事来,你还能在这里满口喷粪?!”姜冽怒了,“我们与火番国化敌为友,是让陛下乐意见到的喜事,你再说三道四,小心你的舌头!”   “什么事?你捅什么事?”薛检一副无赖的嘴脸,姜二就算要把自己供出去,他有证据么?   伊斯塔王子见两人吵闹不休,问裴灏:“他们在吵什么?”   裴灏看热闹不嫌事大,把姜冽的话原模原样译了过去,还不忘说:“他们一见面就吵架,是因为早就有过节。王子殿下来到帝都那天,他们正好在比试抢东西。薛检怕输,他的帮手用冰块砸了王子殿下,我表哥把那冰块认成了他要抢的东西,才会冲到王子殿下的车驾前面,还差点抢了殿下的玉牌!”   伊斯塔王子震惊:“姜冽从没有说起过!你们天可汗陛下也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我表哥想一个人把罪扛下来,所以我们陛下根本不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哎哟,那胖子好不要脸,在说王子殿下是不是对我们太后有意思……他的胆怎么这么肥……”裴灏话没说完,就见伊斯塔王子往薛检那边冲了过去。   只听百姓们轰然,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就见薛检大叫着摔下马去,脸烧得漆黑,身前的衣服也被烧出几个洞,肥胖的肚子露了出来,在焦黑的衣服衬托下格外惹眼。   “哈哈哈哈!”姜冽笑得差点摔下去,“老天爷都看不惯你,降下天火要烧了你!”   薛检从地上起来,明知道是伊斯塔王子对自己动的手,却不敢冲他发火,只指着姜冽大骂:“你等着,那天把我骗进树林子里的事,还有今天的事,以后一并算!”   姜冽大笑:“啊,对!还有那件事呢!大家都来听听是怎么回事啊!那天这位尊贵的薛公子撞了人,追着人家不放,结果掉进了别人设的陷阱里,据说挂了一晚上呢!这叫恶人有恶报,活该啊!”   帝都百姓素知道薛家人恶名,最近也受了薛检不少气,听见这话,反而都拍手称快起来。   薛检披了随从递来的裘衣,遮住肚子,一边上马一边说:“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老天自有分晓!”   “老天爷又不眼瞎,不会向着你薛家!”姜冽冷笑道。   双方还要争吵,忽然听见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看哪!天狗吃太阳啦!”   所有人闻声,齐齐仰头望去。   果然看见一片黑色缓缓遮住了太阳,大地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薛检露出无比阴冷的笑:“这是天意!你们姜家从此好自为之吧!”   姜冽见薛检似乎话中有话,冲过去拦住他:“薛家要搞什么鬼?!”   “薛家无权无势,能搞什么鬼!是老天爷看你们姜家不顺眼!”说着,薛检带上奴仆大摇大摆走了。   “天狗食日!是天狗食日!”百姓们终于回过神来,冲回家中,有的拿上锅碗瓢盆,有的拿锣鼓,纷纷上街敲起来,想要吓走天狗。   一时间锣鼓喧天,帝都乱成了一团。   * *   大明宫宣政殿里,唐见渊冷静地听着官员奏报,不时分析几句。他发现显国公一派的官员不太对,今日他们特别谨慎,而恰恰是这种谨慎,让他觉得有什么大事在酝酿。   天忽地暗了下来,唐见渊抬手止住了官员的进言,皱眉走出宣政殿。   “天狗食日!”唐见渊猛然转身,望向大殿,“司天监!”   司天台负责监测、推算天文气象,预测到任何异象都要上报天子,天狗食日是可以推算的,唐见渊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是司天监失职!   司天监没有现身,他的下属温少监出列:“回陛下,司天监今日告假在家中。”   “为何不上报今日异象?!”   “回陛下,司天监不曾推算出今日有天狗食日!”   唐见渊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生长在腥风血雨之中,对危险的嗅觉格外灵敏。于是压下对司天监失职的怒意,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拳,对崔守疆低声道:“去让姜凌守住凤仪宫!”   “是!”崔守疆大步离去。   唐见渊又对着虚空下令:“天鹰,速带人保护太后!”   “是!”虚空中传来一声回应。   * *   同时,皇宫之外的大道上,姜冽和裴灏护送着伊斯塔王子匆忙往鸿胪寺驿馆赶去。   前面的百姓忽然乱了起来,喊叫着四散奔逃,连撞上几人的车驾也顾不得。裴灏不擅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被伊斯塔王子拉到自己车上。   “发生什么事了?”姜冽逆着人流策马过去,只见十几只白色狐狸在街上流窜,见人就咬。   更可怕的是,那些狐狸会说话——   “大祁三百年,亡祁必姜氏!”   “妖后祸国,大祁将亡!”   “姜家有女,祸国殃民!”   “大祁亡,姜氏旺!”   “妖后不除,天狗不去!”   “哪里来的妖物!”姜冽扭头对裴灏等人道,“你们先走,我去看看!”说着,他从马上跃起,飞上街边的屋顶,取了一片瓦,猛地朝一只白狐砸去。   那狐狸机灵得很,轻易就躲了过去。   伊斯塔王子跳下车,右手掌中骤然亮起一团火,打向那狐狸。   狐狸躲避不及,当即被烧着,倒在地上,从它胸口飞出什么东西,眨眼就飞远了。   其他狐狸忌惮几人,都躲着他们走,一行人赶了一圈,一无所获,只见到处都有百姓大喊——   “狐狸咬死人了!”   “我家的鸡都被咬死了!”   “妖后!真的是妖后啊!”   “该死的姜家!走,找他们算账去!”   “对,找他们算账去!”   百姓从不同街道汇过来,形成一股洪流往姜家涌去。   姜冽想了想,这次的事显然是有预谋的,光凭他们几个没法解决,于是他在屋顶上对下面喊话:“我回家找母亲想办法,你们回驿馆!”   “好,千万小心!”裴灏带着伊斯塔王子离开了。   姜冽踏着屋顶一路飞奔,赶到家时看见家门口围了许多百姓,都在大嚷:“我家鸡鸭被咬死了!赔钱!赔钱!”   “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就被狐狸给咬死了!你们家造孽啊!要天打雷劈的!”   “开门!快开门哪!给我们一个交代!”   百姓越聚越多,开始疯狂地撞门。愤怒最容易相互传染,连毫无损失的路人也跟着叫嚷起来。   里面管家大喊:“夫人,顶不住了,让飞鸿军来护卫吧!”   飞鸿军本是大祁的精锐之师,几十年前所有权落入姜家手中,一直是姜家出钱招募、训练,几乎成了姜家的私兵。但凡哪里有动乱,他们就跟随镇国公出征,战无不胜,威震四海。   “不可以!出动军队必定会和百姓冲突,就会落人口实!”裴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姜冽正要跳进家中去,就见远处几名武士护着辆马车,辚辚而来。   其中一个骑马武士拿出个布袋,高声喊:“要钱的跟我来!”说着,他一边撒铜钱,一边往远离镇国公府的方向赶去。   闹事的百姓一番抉择,立刻趋之若鹜,追着去抢钱,镇国公府门前冷清下来。   赶来的马车急急从侧门进了府,姜冽料想是小妹妹回来了,从房顶跳下去,掀开马车帘子。   就见姜玿华坐在车中,不施粉黛,目光凛冽。   他一怔,这眼神怎么这么像愿愿?明明前两天见到她还不是这样!   姜冽见性情大变的小妹妹从车厢内起身,由侍卫扶着下了车,身上披着银白狐皮斗篷,从颈到脚,看不清身形。   柔软的白毛衬着她的脸,清透水润,唇不点而红,眉眼干净利落,目不斜视,步子又快又稳。   “念念,外面出事了,你不许再出门!我去找母亲商议,你乖乖呆着!”说着,姜冽大步走向裴夫人。   没想到裴夫人忙迎上女儿,脸色更慌乱了,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不得不来。”她言简意赅说完,甚至来不及与姜冽打招呼说话,便与裴夫人一起赶到父母房中。   裴夫人忙让侍女把女儿扶上榻去,一边看着侍女在她身边垫靠垫,一边向姜冽道:“外面什么情况?”   姜冽口干舌燥,吞了一口茶,竭力顺了呼吸,把外面的情况简单地说了:“有狐狸咬人、咬鸡鸭,它们还会说话,说愿愿是妖后,所以天狗来吃了太阳惩罚我们!百姓们都疯了!”   裴夫人皱眉看向女儿。   姜冽也看着妹妹,觉得她就是愿愿,可左眼角差颗泪痣。   她面色平静,用低哑的嗓音说:“他们会分成两边同时下手,一边针对咱们府上,另一边,在凤仪宫。”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出场。   正反双方的大型表演现场即将开始!   唐见渊:天天看演戏,好累,真的好累。 第59章 反击   “凤仪宫……”裴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凤仪宫外, 姜凌一刻也不怠慢, 带上得力部下赶了来。他也觉得今日气氛怪异, 就暗暗提高警惕。   看看远处, 并没有伏兵刺客什么的, 而凤仪宫里只有来拜见太后的太妃们。   此时已进入冬季, 凤仪宫里通了热气,熏得姜玿华懒洋洋的。   姜玿华还没察觉到殿外的异常, 天色黑下来, 她只当是天转阴了, 对太妃们淡淡道:“天冷了, 往后还要下雪,此后初一、十五,大家不必过来拜见。”   这时还能来拜见她的太妃都是软弱安分的,至少表面如此, 一个个急忙推辞道:“初一、十五拜见太后是惯例,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来的。”   姜玿华道:“只是惯例, 并不是成文的律法, 在我这里就免了,彼此都可省去许多时间。”   我好多睡会儿啊!   众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近来越发慵懒散漫, 以前不这样啊!难道真的换了个人?   只有郑太妃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模样, 微笑不语。   天越来越暗,玉落等宫人忙贴墙穿梭着,点亮各处的凤凰烛台。   “好了, 这天色恐怕要下雨,大家先回去。”   太妃们恭恭敬敬行礼告退,一出宫门,脸色大变:“天狗食日!这是不祥之兆!”   人们向来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象心怀敬畏,认为是上天在警醒世人将有大灾难发生。   太妃们自然也不例外,回头看一眼姜玿华,见她正在起身往这边走来,忙心惊胆战地散去。   走得远了,有大胆的太妃顾不得太阳,拉着郑太妃悄声议论:“郑太妃,您看太后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虽说她找了借口,说什么之前为先帝驾崩太过悲痛,往后要好好过日子,可心情能改变,本性总不会变,她如今那懒散样,哪有以前的样子?”   另一个太妃凑上来低声道:“是啊,听说太后娘娘是越来越懒散了,她要真是个懒散的人,以前是怎么做到衣不解带连续为先帝侍药一个多月的?先帝去了这么久,她可是每日早起早睡。现在可不一样咯……”   郑太妃缓缓转着念珠道:“阿弥陀佛,太后娘娘是身体有恙,才会如此。”   “有恙?有什么恙?”几人更来劲了,伸长了脖子想听郑太妃的话。   正在激动时,空中仅剩的一丝光明也被遮盖,天彻底黑了下来。   面前一团什么东西晃过,太妃们骤然升起恐惧,看着那东西往凤仪宫奔去。   是一只白狐!一只将近女子胸口高的巨大白狐!   姜玿华正由灵犀和飞鸾扶着,走出殿门来看天狗食日,身后跟着提灯的宫人,照得廊下一片昏黄。   “娘娘小心脚下。”灵犀提醒道。   姜凌见她出来,说:“太后快进去。”   “不要紧。”姜玿华笑道,“这是难得的奇观。”   正说着,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奔上长阶,轻巧敏捷,甚至听不见脚步声!   姜冽凭借武者的敏感,骤然拔刀,带人冲了下去。   便在这时,“唰唰”声破空而来,无数羽箭射来!   “保护太后!”姜凌高吼一声,铮然挡住了周身的箭。   姜玿华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朱雀抱着冲进大殿,殿门“嘭”地关上。   几支箭“笃笃”地射在门窗上,让姜玿华脑中一片空白,飞鸾、灵犀等宫人围在她身边,朱雀、青鸟召来所有姜家武士,将她团团围住。   很快厮杀声传进殿中,姜玿华惊魂未定,抬头只能看见女武士们的背影。她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朱雀说:“刚才一只白狐冲过来,世子带人去阻拦,有人向我们放暗箭!现在世子在和对方交战!”   姜玿华不寒而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朱雀微微侧头:“请娘娘放心,我们誓死保卫娘娘!”   所有人屏住呼吸,全身绷紧,以便应对随时会冲进来的敌人。   外面响起了姜凌的声音:“什么人敢在宫中动武!”   “右羽林卫将军冯武、金寒林,奉陛下口谕捉拿妖后!”   “放肆!”姜凌温润的声音中满是肃杀,“左羽林卫奉陛下之命保护太后!陛下怎么会再命人来捉拿太后!你们是要造反?!”   “上!捉拿妖后!”   姜玿华咬着下唇,想要看门外的动静,却被朱雀的背挡得严严实实。   她想,一定不是唐见渊!他如果想杀自己,有很多机会,不会这么大动干戈。一定不是他!   “那就来吧!”姜凌横刀在面前,毫不手软,一连斩杀了三个士兵,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杀到了冯武面前,低吼,“同僚一场,非要你死我活?”   “陛下圣令不可违抗!”   “好!”姜凌把冯武砍倒在地,冲到金寒林身边,轻易就扼住了他的咽喉。   杀红了眼的金寒林顿时动弹不得,听见姜凌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里带着阴冷:“要杀太后?我这就派人杀出去,向你夫人和两个女儿问好!”   姜凌的声音像是一条毒蛇,钻进金寒林心里狠狠咬了一口。金寒林斗志全无,立刻下令:“都住手!”   打斗停止,左羽林卫点起火把,廊下、阶上躺了不少死伤的士兵,那只冲上来的白狐中了很多箭,身上还有右羽林卫砍的致命几刀,正躺在血泊中,惨不忍睹。   姜凌让人把为首的几名军官押住,送进凤仪宫来。   姜玿华听见打斗声停了,一颗心才缓缓定下来,宫人们搬了月牙凳,灵犀、飞鸾扶着她缓缓坐下。   她喝了口茶压惊,先看一眼姜凌和他的部下,大家都没有受伤,她放下心来,又看向被押在地上的右羽林卫将领们,沉沉出声:“说出你们的计划。”   金寒林壮着胆子抬头看一眼姜玿华,心头猛地一跳,后悔参与到这次行动中来,定下心,说:“兵部尚书让我们杀了太后,再抬出外面那只白狐的尸体送到宣政殿,告诉陛下太后是狐妖!”   姜玿华冷冷一笑,好恶毒的计谋!   “那就把白狐抬过去,告诉陛下,妖后伏诛了。”姜玿华说完,扭头对飞鸾她们低语几句。   飞鸾忙带着玉落和玉离下去,拿了一套她的衣裳来,盖在白狐身上。   准备妥当后,金寒林招呼上属下,抬着白狐尸体准备离开。   姜凌按着刀提醒他:“我已经派人去了你家。你,好自为之。”   金寒林被很好地威胁住,恭顺地低头:“请太后娘娘、姜世子放心,属下一定会好好办!”   姜玿华看着众人退出去,忽然说:“等等!”又让灵犀去取出一个鹅黄色宝相花纹锦囊来,递给金寒林。   “太后娘娘,这……”   “戴上它,让陛下和我父亲看见。”姜玿华说。   金寒林不知道她是什么意图,却不敢质疑,只好把锦囊挂在了腰带上。   姜玿华看着众人离去,怔怔地坐着,说:“既然这边动起手来,父亲和母亲那边会不会也……”   “宣政殿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守着,至于家里……有二郎。”   “万一二哥没法赶回去……”   “外面一定乱得不行,京兆尹会帮母亲的。”   “万一京兆尹也……”姜玿华心急不已。   “放心,放心……”姜凌说,就算他们都不行,还有能与当今天子相抗衡的——大祁太后!   有她在,家中就不会有事,除非唐见渊亲自出马!   * *   在凤仪宫乱起来的同时,整个帝都乱成一团,百姓奔逃,盗贼趁火打劫。   镇国公府遭到了围攻,姜家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武者,扮作百姓的样子,爬墙的爬墙、撞门的撞门,顺带号召了不少经过的百姓,一起要往里冲,大有把姜家人都赶尽杀绝的气势。   姜琼华沉沉道:“真是好计谋,故意扮作百姓,等血洗了姜家,向上面汇报说是百姓过于激愤才对我们动的手,上面根本无从追究,随便杀几个百姓就能交代过去!”   姜冽握紧了刀:“让他们来!来一个我杀一个!”   唐伽蓝害怕得不行,牵着一对儿女来找裴夫人,两个孩子吓得哭成了泪人。   裴夫人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对管家下令:“叫上家将堵住门,有人进来一律杀了!抢下尸体,留作证据!”   “是,夫人!”   “我也去!”姜冽提了刀要往外赶。   “二哥!”姜琼华沉声叫住他,“你去带司天监进宫!”   “他不在宫里么?”   “一定不在!贼人既然在天狗食日上做文章,怎么可能让司天监入宫?”   “那他会去哪里?”   姜琼华略一思索,道:“他一定不在家。他喜欢做什么?这种时候他会做什么?”   姜冽恍然大悟:“他在看太阳!太虚山那么高,最适合看太阳!去太虚山!”于是带上十几名会武的家将,准备翻墙杀出去,“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人!”   姜冽砍了几个跳下来的人,不太放心家中的老弱妇孺,家里本来就顶不住了,自己还要带人离开,他们怎么办?   正在这时外面又起了喧哗声:“京兆尹在此,谁敢造次!”   “父亲!”唐伽蓝热泪盈眶,与裴夫人、姜琼华对视一眼,又去抱孩子们,“别怕,外祖父来了!别怕!”   “把作乱的人都拿下!”唐铸骑在马上洪声说着,京兆府的衙吏们持着棍棒冲上去殴打作乱的人。   “我家就交给你了!”姜冽见局势有所缓解,带人翻墙杀了出去,直奔太虚山。   “母亲,请出动飞鸿军!”府内,姜琼华面沉如水,无比镇定,“兵分三路:一路镇住外面作乱的歹人,一路查找那些会说话的狐狸来源,第三路以陛下名义安抚受惊百姓。做完这些事,母亲带着所有证据进宫面见陛下!”   “好,我亲自去!”飞鸿军只忠于镇国公一人,如今镇国公在宫中,只能裴夫人亲自出马!   她让侍女们给她绑好袖子和衣裙,由家将们护着,奋不顾身地冲杀出去,又在京兆尹处借了几匹马,飞奔向城外飞鸿军的驻扎处。   家中只剩姜琼华、唐伽蓝和两个孩子。   姜琼华弯腰给姜姝擦了眼泪,又拍拍小姜朔的脑袋,笑道:“别怕,相信你们的祖母和外祖父!”   唐伽蓝抱起姜姝,顿时不那么害怕了,她看着姜琼华,说:“府中有你坐镇,一定不会有事,可念念……”   “放心,她那么机灵,还有大哥护着,没人动得了她!”   “可如果是陛下对她动的手……”   姜琼华斩钉截铁地说:“不,他不会。”   “为什么?”唐伽蓝半信半疑。如果唐见渊有心,这绝对是铲除姜家的好机会,一个从兄弟中厮杀出来成为天子的人,会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天下。” 第60章 打脸   宣政殿前的广场上一片漆黑, 无数小太监提着灯在周围站定, 才有了些许光亮。   唐见渊收回看天空的目光, 冷冷听着金吾卫将领禀报:“陛下, 宫外乱了, 白狐伤人, 而且会说话!它们说是妖后作乱,才会导致天狗食日!外面伤了不少百姓, 民情激愤, 都在请求陛下处置太后!”   镇国公握紧了笏板, 妖后的事果然还没完!大意了!可自己困在朝堂上, 竟没法安排人去保护女儿和府邸!   “荒唐!”唐见渊冷冷说,“骁骑出动,抓捕狐狸、安抚百姓,有散播流言者, 以谋反罪论处!”   今日果然有大事发生,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凤仪宫去看看情况。   户部尚书忽然大声道:“陛下, 最近的异象不止这些!前往各州治理灾害的官员尚无法顺利抵达各地, 他们在途中或遭山匪劫掠,或遇到大雨无法前行, 这恐怕也是上天的预警!”   唐见渊冷冷打断他的话:“那是他们失职!此后日夜兼程赶上, 否则朕从重处罚!”   兵部尚书吕阴侯凛然道:“陛下, 最近的事太蹊跷,陛下千万不可轻视!自古以来天有异象,都是在提醒为政者国中有奸佞, 为政者若不警觉,上天一定会降下更大的灾难!”   镇国公面色青黑,愤然起身,指着吕阴侯大骂:“阴险的东西,陛下圣明,怎会被你们的伎俩迷惑!这明明是你们设计好的!”   “就是!”秃发将军瓮声瓮气附和,“别搞这些来吓唬人!臣等上战场杀过敌,要是信了这些妖魔鬼怪,早就吓死了!”   镇国公一派的官员纷纷道:“请陛下明察!”   眼看镇国公一派官员气焰嚣张,独孤崇义忙跪地叩首道:“陛下,如此异象,人力怎么可能谋划?天狗食日,是人力能谋划的吗?白狐说人言,是人力能谋划的吗?这种种迹象,实在太过蹊跷!”   “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啊!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顺应天意,处罚太后!”吕阴侯如丧考妣,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上气不接下气,“如果陛下袒护太后,就寒了臣等的心,臣等只能、只能辞官归田!臣等忠心耿耿,实在不愿看见大祁被妖女祸害啊!”   一时间大半官员附和着要辞官。   “那就辞!让朕看看你们的忠心!”唐见渊俯视着众人,声音低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吕阴侯不作声了,显国公一派的官员都不作声了,广场上落针可闻。   镇国公一派的所有官员死死盯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嘲讽——要辞官?快辞啊!光说不做,没胆的怂货!   吕阴侯脑中一片空白,冷汗涔涔,正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时,看见独孤崇义给他使眼色——   摘帽子!摘!   他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好抬起双手,准备摘下官帽。   独孤崇义便扑了过来,死死按住他不让他摘,情真意切地对唐见渊说:“兵部尚书辞不得!辞不得啊陛下!请陛下以天下为重!”   “来人!”唐见渊挥手招呼上侍卫,侍卫们哗啦上前去,要摘吕阴侯的官帽。   独孤崇义慌了,玩飞了!他忙给同伙使眼色,所有人都扑了过来,死死护着兵部尚书,将他拖进人群中。   众人纷纷跪下恳求:“陛下不可意气用事!兵部尚书辞官事小,以后慢慢计议,如今天灾才是大事,请陛下秉公处理!”   唐见渊冷哼一声:“意气用事的是你们!定是你们不满朕,才会玩忽职守、推卸责任,今日又闹出这些,一个个争着辞官来威胁朕!朕可是何处做得不好,让你们如此不满!”   唐见渊说到最后,已有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独孤崇义等人忙道:“陛下,臣等并没有对陛下有丝毫不满,更不敢为难陛下!臣等不过是顺应天意,提醒陛下铲除奸佞!请陛下息怒!”   “天意?!”唐见渊冷笑,“把司天监找来!”   师奉恩恭敬地鞠躬领命,就让小太监们去找人。   司天监的下属温少监忙跪下道:“陛下,今日异象司天台确实不曾推算出来,这是上天降下的示警,非臣等肉眼凡胎所能推算的!”   “一派胡言。”唐见渊语气毫无波澜,横竖在他眼中,温少监已经是个死人了。   温少监听出他语气中的杀意,一时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已经忍无可忍,再也不顾天子在场,直接冲向兵部尚书,扬起拳头正要砸下去,忽然看见右羽林卫肃然而来,后面扛着什么东西。   “陛下!妖后想趁天狗食日在宫中谋逆,臣等拼死厮杀,终于让妖后伏诛!”金寒林单膝跪地禀报完,身后的士兵把架子抬了上来。   吕阴侯喜上眉梢——“狐妖”现形,计谋成了!姜家倒台近在眼前!   唐见渊的心猛地一勒,他往那架子望过去。   他认得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光彩熠熠,夺人心魄,此时穿着它的却是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狐!   他当然不信鬼神之说,这绝不会是她!可她呢!为什么会有白狐从凤仪宫抬出来?她出事了?   镇国公也看着白狐,饶是他身经百战,沉稳如铁,在听见“妖后伏诛”时仍是心悸了一下。   “陛下,这就是妖后!”金寒林说着,微微退开一步,好让天子来查看白狐。   唐见渊和镇国公都看见他腰间的锦囊,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锦囊是姜玿华用来装她心爱的小银锁的,但她最近不会随身携带。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被人拿出来佩戴在身上,明显就是她给他们的暗号——她没事。   一只狐狸的尸体,愿意信它是太后,它就是太后,不愿信的人,自然不信!   唐见渊明白了她的计划,决定将计就计,怒道:“谁允许你们在宫中动武?!”   没人敢回答,天地一片寂静。   吕阴侯大声道:“恭喜陛下,妖后伏诛,天怒已消!天狗把太阳还回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太阳从黑暗中挣脱而出,一缕缕阳光从天际倾泻下来。   镇国公虽然知道儿女都没事,但还是疯了一般冲过去,一拳将吕阴侯打倒在地。   双方立刻厮打起来,唐见渊命人分开双方,道:“这当真是太后?”   金寒林忙道:“回陛下,是臣亲手将太后斩杀,太后伏诛后便成了这样!”   “荒谬!”镇国公低吼一声,又要冲过来,被身边的同伴按住。   唐见渊侧头给师奉恩一个眼神,师奉恩会意,派人飞马请来离大明宫最近的道士。   显国公一派官员都悠然自得,这道士早收了他们的好处,一口咬定那就是太后不假。   道士很快就赶到。   正好去外面镇乱的骁骑将领进来禀报:“回陛下,臣等赶到宫外时,白狐已经不见了踪影,百姓也被安抚下来。”   那道士忙说:“恭喜陛下,妖后已除,乱象皆止,大祁必定会河清海晏!”   显国公一派的大臣连连附和。   唐见渊看着他们演戏,心中了然——他们派人在凤仪宫动手,要杀了太后,然后抬出这狐狸尸体来,同时在宫外派人收拾乱局,再让人进来禀报,好制造这一副“太后死、天下定”的假象!那么就算自己会为太后之死震怒,也无法公然处置他们,因为百姓们都信了太后是狐妖!自己如果为太后说话,就会激起民愤!   这些人,何其歹毒!   那自己索性就陪着他们演戏,把幕后主谋抓出来!于是对众人道:“朕本不信鬼神之说!可事已至此,才知今日乱象果然与妖后有关!乱象已定,看来国中的妖邪都已除去。”   吕阴侯见唐见渊终于承认了“妖后”一说,兴奋极了,上前道:“陛下,妖后虽然已经伏诛,可镇国公……”说着,他期待地看向唐见渊,忽然变了脸色。   他看见年轻的太后正匆忙赶来,她衣着朴素,楚楚可怜。他不由得看呆了。   姜玿华由姜凌等人护卫着,她特意除去了华服首饰,把脸色涂得苍白,仆从和姜凌等人则伪装出不少伤势,令人触目惊心。   镇国公忽然明白,女儿这些年没有白白在外面玩耍,这机灵劲!   姜玿华在大臣们震惊的目光中跪下,哭得无比可怜:“陛下!我不是妖后!天狗食日已经过去,宫外的乱象也已消失,说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是妖后!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这几年来我侍奉先帝,统率太妃,战战兢兢,一步不敢踏错,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国之栋梁,要动这么大的干戈来杀我!”   显国公等人听见“战战兢兢,一步不敢踏错”,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当年的太后何其威风,哪里有半点战战兢兢的影子?   不对?威风凛凛的太后,今日怎么性情大变,跪在地上哭泣?   唐见渊缓缓看向吕阴侯。   吕阴侯仿佛被人当场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怎么也没想到右羽林卫非但没能杀了太后,反而被太后所利用,给自己设了个套!   而眼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他竭力保持住沉静,继续撒谎:“陛下!原来这妖后功力这么深厚,还能化出狐狸分.身来!请陛下明察!”   姜玿华眼泪哗哗流个不停:“陛下,要证明我的清白,只有请大家当场验证我是不是狐妖了!刚才不是来了位道法高深的道士,请他对我作法,看我会不会变成狐妖!”   唐见渊让师奉恩把道士去追回来。   那道士一听是要让人变成狐狸,也不惊慌,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就说:“回陛下,此狐妖道行高深,小道要找几个帮手。”   唐见渊冷冷看他,师奉恩便说:“道长快去快回。”   姜玿华由宫人们扶着,擦了眼泪,还是可怜兮兮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忘给镇国公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正在使眼色,不小心遇上唐见渊冰冷如寒潭的双眼,姜玿华心一跳,忙用帕子捂住脸,眼泪滚得更厉害了。   真不该抹那么多大蒜在眼底下。   眼泪停不住了! 第61章 哭得他们头大   面对泪流不止的美貌少女, 显国公一派不少官员都受到了强烈的良心谴责, 这姑娘不过和他们的女儿那般大小, 他们这样对付一个弱女子, 真是不应该!   姜玿华从帕子后偷偷看众人的神色, 仍是抽抽搭搭个不停。   既然没法像姐姐那样以气势震慑群臣, 那就装可怜,让他们放松警惕, 好给自己争取机会!   那道士很快就找来两个帮手。   姜玿华继续哭哭啼啼:“道长的这两位帮手看着好生眼熟, 像是街头的幻术艺人!”   道士强作镇定:“太后娘娘认错人了, 他们是小道的师弟。”   姜玿华捏紧了帕子, 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时候要是加亚和阿莎在就好了,他们一定有办法!   正这么想着,唐见渊对师奉恩低声交待几句, 师奉恩匆忙离去,不一会儿就带来一队士兵。   姜玿华看过去, 那其中有两个胡人士兵, 不是阿莎兄妹是谁!她心中惊喜,偷偷用余光去看唐见渊。他果然是向着姜家的!   唐见渊向她这边微微侧过头, 表示让她放心。   师奉恩笑眯眯对几位道士说:“既然几位要在宫内作法, 就先让卫兵们验一验身, 以免伤及陛下。”   道士们支支吾吾地想要拒绝,然而看见唐见渊冰冷的表情,只好低头任由士兵们搜身, 看见阿莎兄妹俩也不疑有他,毕竟大祁国力强盛、四海来朝,军中有胡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很快搜完了身,师奉恩向唐见渊禀报:“陛下,可以开始了。”   唐见渊岿然不动,小太监们搬来龙座让他坐下,他脸色仍是冷得可怕,直到师奉恩让人给姜玿华搬来了月牙凳,他冰冷肃杀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三名道士立刻作起法来,念念有词,手中拂尘甩个不停。   秃发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大喇喇说道:“哪里来的假道士,拂尘脏兮兮的,都是灰!”   吕阴侯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番邦蛮夷,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莎来到姜玿华身后,低声说:“太后娘娘放心,他们的药粉被我们换了!”   姜玿华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原来幻术艺人是用药粉使人产生幻觉,那拂尘能不都是“灰”么?不过现在那药粉能有多少效力就不好说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道士们围着姜玿华喊一句:“狐妖,还不快现原形!陛下请看!”   说着,三人让开去。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小姑娘眨着水汪汪无辜的一双眼正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吕阴侯见太后好端端坐着,道士们的药粉显然没让自己产生狐妖的幻觉,他有些心慌,但他们本来就离道士们远,药效不够大也是正常!镇国公那些人离得近,铁定是中了药的!   于是大喊:“狐妖!果然是狐妖!陛下小心!”这药粉的神奇之处在于,哪怕中毒不深,如果旁边有人不断暗示,也能产生相应的幻觉。   显国公一派其余官员都作震惊恐惧状,附和道:“好大的一只狐妖!”   “哪来的狐妖,太后娘娘不是好好地坐着?”秃发将军大声说,“让你们少吃什么长生不老丹,一个个把脑子都吃坏了!”   姜玿华哪里忍得住,用帕子捂着嘴,狠狠捏着拳才没有笑出声来。身后姜凌、朱雀等人也都辛苦忍笑。   镇国公拱手道:“陛下,臣没有看见狐妖,太后还是太后!”   鸿胪寺卿紧跟着说:“陛下,吕阴侯胡言乱语,精神不太好,不适合统领兵部!”   这一派的其他官员也纷纷表示没有看见狐妖。   唐见渊沉着脸对吕阴侯等人说:“朕没有看见狐妖,诸位有什么话说?!”   显国公等人大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照道理那道士请来的两个幻术艺人不会失手!可是他们也没有在药粉作用下看见狐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个道士见施法不成,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唐见渊盯着他们:“这三人构陷太后,押下去。”   士兵把三人拖了下去,拖出去好远还能听见他们喊“饶命”的声音。   姜玿华又嘤嘤哭了起来:“陛下明鉴!我既是上天选中为先帝冲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狐妖!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屡次三番有人要陷害我!请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还我一个公道!不然我哪日被人害死,早早见了先帝英灵,先帝定会震怒!”   显国公一派官员听着她的话,脑瓜子剧痛无比,这样哭泣不止的太后,简直比她当初雄辩滔滔的样子还要可怕!   正在这时,远处又有吵闹声响起,是姜冽扛着司天监跑了进来,后面还追着一串监门卫。   司天监大喊:“慢一点!老夫要散架了!”   姜冽就将人从肩上扯下来,改成了横抱的姿势赶到这边,将老人放下。他跪地向唐见渊道:“陛下,臣擅闯皇宫,请陛下恕罪!”   “无妨。”唐见渊看向司天监,“司天监为何不上报今日异象!”   司天监跪在地上,抚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陛下,老臣在半个月前就测算出今日天象,并写了奏疏让温少监呈给陛下!”   温少监竭力反驳:“陛下,司天监年老体衰,糊涂了,臣并没有接到司天监的奏疏!”   司天监气得又抚了抚胸口:“老臣写奏疏,会向秘书省调用印章,请陛下查看秘书省的记录!老臣在十月总共只写了一份奏疏,就是为了上报天狗食日!”   不等唐见渊作出反应,温少监直接晕了过去,姜是老的辣,他在阻断消息时根本没想到秘书省会有使用印章的记录!   显国公暗暗瞪了吕阴侯一眼,怪他办事不利,应该早点杀了司天监才是。   唐见渊看过秘书省的印章记录后,脸色铁青:“审问温少监,查出是何人指使他隐瞒消息!”   司天监终于顺了气,说:“陛下,其实天狗食日不是不祥之兆,而是太阴星遮住了太阳,是正常的天象。”   吕阴侯见事情节节败露,丧失了理智,大喊:“这是无稽之谈!”   司天监笑眯眯看着他:“哦?那不如请吕阴侯来做司天监?”   吕阴侯哑口无言,谁不知道司天监学识渊博,知道许多世人闻所未闻的事。   司天监解释起来:“天狗食日的道理说简单也简单,不过陛下与各位对太阳星、太阴星的了解甚少,老臣就不过多解释了。但从历史记载来看,天狗食日与灾祸毫不相干。离朝曾经发生天狗食日十几次,却太平了五百年;圣明的金朝文帝诞生时,正好遇上天狗食日;再有宣朝高宗在位时,曾发生两次天狗食日,宣高宗命人给帝都百姓发放灯火,带领百官一起观看天狗食日,成为宣朝美谈。古人都知道的道理,我们怎么能比他们还愚昧?”   唐见渊点头道:“原来如此。朕也不愿今日出现祸乱,可有人居心叵测,在宫内宫外策划这等卑劣之事!吕阴侯,你怎么看?”   吕阴侯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伏在地上,已经无话可说。   显国公也没了原先的气势,一言不发。   姜玿华第一次看见百官在唐见渊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解气得很,于是侧过头问金寒林:“金将军,你是受什么人指使要杀我?”   “是、是吕阴侯……”   “他血口喷人!”吕阴侯暴跳如雷,“陛下,金寒林一定是被姜家收买了!陛下,臣冤枉!”   “冤枉吗?!”远处忽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是裴夫人来了,身后跟着一队士兵,军纪肃然。   姜玿华见了母亲,热泪盈眶,她扭头欣慰地与姜凌对视一眼,母亲能赶来,说明家中的危机已经解除。   镇国公也与裴夫人对视,夫妻俩隔着许多人,向对方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儿女成群,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好在每次都能有惊无险,保得姜家人人平安。   所有人都是一怔,大祁最精锐的飞鸿军出动了!他们押着不少百姓打扮的人,还有一些受伤的白狐,在广场上排开。   吕阴侯两腿打哆嗦,按照计划,宫里这边杀了太后之后,宫外有自己人把作乱的白狐清理干净,好让人相信只有太后死了才能消除灾害。可万万没想到,白狐之乱竟然是被飞鸿军给平定的!   光凭裴夫人,怎么可能突出姜家重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飞鸿军完成这些?!   裴夫人跪下去:“姜家没有得到陛下允许,私自出动飞鸿军,请陛下恕罪!”   吕阴侯抓住这个机会,疯狂大喊:“陛下,姜家私自出兵是要造反!请陛下当机立断处置姜家!否则以后有人随意出兵,将陛下置于何地!”   姜玿华赶忙哭起来,在唐见渊面前跪下:“请陛下理解母亲疼爱子女的心!各位都已经为人父,如果你们的子女在宫中有性命之忧,你们是袖手旁观,还是拼了命要护着他们?请各位将心比心!如果陛下要惩罚父亲、母亲和各位将军,我愿意替他们受罚!陛下一片孝心为天下人表率,今日请陛下成全我的孝心!”   唐见渊把姜玿华扶起,显国公等人暗恨——太后还是太后,狡猾得很,知道用孝心压着陛下!   飞鸿军将领纷纷跪地道:“陛下,臣等为大祁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保护大祁百姓!姜家也是大祁臣民,臣等怎么能冷眼旁观姜家遭难!”   “不!你们就是要造反!”吕阴侯高声说,忽然灵机一动,“陛下,臣知道了,今日的一切都是姜家一手策划的!这是姜家演的一出苦肉计,然后出动飞鸿军闯入皇宫!请陛下明鉴!”   秃发将军大吼:“陛下,千万不能相信精神错乱的人!”   “你才精神错乱!”   “是你!”   双方又争吵开。   “好!吕阴侯既然要颠倒黑白,我就把证据都呈上来,让陛下裁决!”裴夫人挺直了脊背,铮然昂头。   飞鸿军把几只有气无力的白狐抬上来,掀起狐狸胸口长毛,从上面解下一只只银白色锦囊,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在扑腾乱跳,还传出声音——   “大祁三百年,亡祁必姜氏!”   “姜家有女,祸国殃民!”   “妖后不除,天狗不去!”   吕阴侯脸色大变,贼喊捉贼:“姜家竟有这等妖物!”   飞鸿军不理他,从锦囊里抓出什么东西来,大家定睛看去,原来是比麻雀还小的几只鹩哥,一边喊着话,一边从士兵们手中飞走了。   裴夫人又道:“飞鸿军顺着城中狐狸的足迹,查出狐狸是昨日从延平门进来的,延平门的监门卫、购买狐狸的人我们都带来了。”   说着,士兵们押上两排人。在帝王的威压下,那些人证开始一五一十交待起来。   唐见渊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诉说,心中了然——   宫外的动乱这么快就被平定下来,除了姜琼华出手,还能有谁! 第62章 引起舒适   眼看情势一步步恶化下去, 到了吕阴侯无力收拾的局面, 显国公说:“陛下, 此事事关重大, 不如交由大理寺卿好好审查, 臣有别的要事禀报。”   唐见渊鹰眸中闪过冰冷杀意, 他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利用天象妖言惑众,残害百姓, 逼得姜家出动飞鸿军, 此事非同小可, 朕要亲自审查!”   显国公无话可说。吕阴侯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一派的官员只能听之任之, 毫无反抗之力。   裴夫人不断叫上人证来。   买了狐狸和鹩哥的人交待了谁指使他们这么干的,监门卫也交待出他们受了谁的好处放进这些狐狸来,证词都指向吕阴侯府上的管家。   那些扮作百姓想要冲入镇国公府的武士,架不住唐见渊冷厉的眼神, 还没用刑就直接招供,是吕阴侯派他们去闹事。   那边温少监也已经醒来, 看见这情形, 不用审问就说出了幕后主谋;金寒林等羽林卫将领也纷纷招供,以求从轻发落。   吕阴侯面色惨白, 觉得自己仿佛正被唐见渊的目光活剐。   显国公道:“陛下, 虽然证据充足, 但有些细节仍有疑点,如果此事不是镇国公精心策划,飞鸿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出动?况且姜世子私自在宫中动兵刃也是大罪!请陛下三……”   静默了许久的镇国公突然开口:“陛下!姜家世代效忠大祁, 二十年前几位叔父在塞北战死,下葬时尸骨不全!臣的弟兄还没成家就为国捐躯,到现在姜家只剩臣这一脉!”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不禁动容,姜家辉煌几百年,是中原大地上战神一般的存在,当年先镇国公带着兄弟几人尸骨回朝,帝都万人空巷,百姓身披孝衣主动迎接。   唐见渊当年幼小,可到现在也忘不了那时举国哀痛的情形。   姜玿华脸色肃然,这是祖父去世时无法弥补的遗憾。   镇国公的语气却像冰一样淡漠:“想必是天要亡我姜家,才会令姜家人丁凋零。也是臣行为不谨慎,得罪了显国公、吕阴侯等人,竟让他们精心设计,要杀害臣的妻儿!臣的妻儿迫于无奈,才会私自出动飞鸿军,才会在宫中与同僚交手!是臣之过!臣甘愿受罚!”   镇国公缓缓叩首,两个女儿在宫内宫外合力织了一张网,自己是时候收网了。   姜玿华十分配合地,又用帕子捂住脸,眼泪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姜家何罪之有!”唐见渊冰冷的目光扫过显国公一派的官员,让想要反驳的人都闭上了嘴,“吕阴侯蛊惑民心,残害百姓,命人在宫中动兵刃,罪同谋反!朕念其功劳,免其死罪,流放北疆,家人没入贱籍!”   这番话如霹雳一般劈向吕阴侯,劈得他差点昏死过去。   “陛下!”显国公还想再替自己的臂膀抢救一下。   “为其求情之人,罪同帮凶!”   “陛下圣明!”显国公立刻改口,咬着牙叩拜下去。   一时间侍卫们上前,摘下吕阴侯的官帽,脱去他的官服,给他套上枷锁。   “嘭”地一声,原来是姜冽忍不住,冲过去把他一拳打倒在地,还要再打,被士兵们拉开了。   姜玿华心情极度舒适,这种祸国殃民的人不当场打死,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要不是得顾着姐姐端庄高贵的形象,自己也想去打上几拳!   唐见渊则假装没看见姜冽揍人。   显国公痛失臂膀,连忙抓着这点不放:“陛下,镇国公家人殴打朝廷命官,有违大祁律法!”   其余官员附和。   唐见渊冷冷看他,看来显国公对今日推翻姜家抱有很大的期待,不然也不会在事败后这么气急败坏。   不等自己说话,御史大夫崔明辉说:“陛下,姜二公子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实职,乃是一介百姓。杜峻此时也是百姓。这不过是普通百姓间的斗殴!陛下日理万机,不可在这等小事上花费心思。”   显国公要气疯了:“御史大夫,你竟然为姜家说话,你是何居心!”   “嘭!”又是一声响,这回却是镇国公打了显国公一拳。   显国公半边脸肿了起来,瞪着崔明辉:“御史大夫,镇国公殴打朝廷官员!”   崔明辉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陛下,臣不曾看见镇国公殴打显国公!”   崔守疆站在唐见渊身边,简直要为自己父亲鼓掌。父亲这回站队明显,帮着姜家说话,也许朱雀会对自己有好印象?   他偷偷向朱雀看去,却看见朱雀蒙着脸,漂亮的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姜玿华。   没关系。崔守疆安慰自己。还好她是在看自家主人而不是男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显国公控制不住内心悲愤,挥拳揍向镇国公。然而看见帝王冷着脸上前一步,他忙收回拳头,暗恨不已。   唐见渊沉声道:“今日之事已查明,不必再争执。骁骑带上金钱布帛,去安抚受惊百姓。”   骁骑将领跪地禀报:“回陛下,飞鸿军已经以陛下名义将百姓安抚住了。”   唐见渊不语,不愧是与自己斗了两年的人,姜琼华做事果然周密。   杜峻被押了下去,所有牵连进来的人都受了惩罚,迫于唐见渊的威严,没人敢再替他们求情。   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不知不觉见太阳早已大亮,阳光照在众人身上,有的人觉得温暖舒适,有人却被晒得头昏脑涨。   “母后受惊了,”唐见渊看着姜玿华,“母后请回凤仪宫歇息,其余的事朕会处理。”   “那就有劳陛下费心了。”姜玿华说完,毫不客气地看了显国公一眼,在众人护卫下转身走了。   裴夫人让飞鸿军退出宫去,然后带上姜冽赶往凤仪宫。   接下来唐见渊狠狠训斥了显国公一派的官员,却没法处置显国公。   独孤崇义是一只老狐狸,所有事都是让杜峻经手,还特地把独孤飞廉绊在了家里,没有给唐见渊抓住独孤家任何把柄。   而唐见渊打算先留着他,日后他要利用两位国公的“争斗”,来引出那个想要趁乱谋取皇位的人!如今的显国公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鱼饵而已。   镇国公一派的官员心中本来不平,可一看见显国公脸上肿得馒头似的,没有十天半个月消不下来,就觉得他们这边并不亏!   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唐见渊起身回到宣政殿,继续处理朝政,百官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像没事人一般上报各自手中的事。   宫外百姓得到飞鸿军的抚恤,感激涕零,嘴上称赞唐见渊是贤明君主,心里大骂姜家人。   而很快宫里来了人,把事情真相昭告帝都,百姓们立刻消了对姜家的愤怒,不少人纠集起来,往吕阴侯府赶去。   侯府中,杜锦瑟正和闺中好友们喝茶聊天。今日一早她就把她们请了来,就是为了在听到姜家倒台后大家一起庆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独孤若水放下手中茶杯,说:“看来外面的祸乱已经平了。”   杜锦瑟笑得阴冷:“狐妖伏诛,因她而起的祸乱当然就消失了!”   其余贵女有些不可思议:“太后娘娘当真是……是那个吗?”   “她不是狐妖还能是什么!”杜锦瑟恨恨说。   贵女们忌惮“狐妖”二字,都沉默不语,屋内一片寂静,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杜锦瑟一扫脸上阴狠的表情,眉飞色舞地出门去,对着来人问:“姜家怎么样了?”   独孤若水也起身跟过来,随即皱眉,不对,这人不是侯府家将,是从宫里来的!   “奉陛下旨意,杜峻流放北疆,其家人贬入贱籍,送入小雁宫为奴!”   “不!”这个晴天霹雳砸下来,杜锦瑟凄厉地大叫一声,“不可能!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将领冷着脸不说话,一挥手,身后士兵便分散开去在府上抓人。   侯府上顿时一片哭声,所有人被抓到一起,独孤若水等客人被士兵们无情地驱赶。   “这位将军,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问道。   “陛下的旨意,我们怎么敢误解!”那将领说着,不理会她,带人去查抄杜家家产。   独孤若水走出杜家大门,外面已经围了一些百姓,冷不防一块石头砸在她胳膊上,贵女们成了百姓泄愤的对象。   “杜家人去死!砸死她们!砸啊!”百姓们破口大骂。   而杜府里传来杜锦瑟悲惨的嚎叫:“独孤小姐,救救我!救救杜家!求你了!看在我父亲为显国公做了那么多的份上!”   独孤若水厌恶地皱眉,在侍女保护下上了马车,竭力让自己不去理会外面的叫喊,有气无力地靠在马车车厢上。   又失败了!   为什么又失败了!   这样的计策都没能扳倒姜家,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死!   她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自己是狐妖,把那个妖精给生吞活剥了!   车子忽然停住。   “独孤小姐。”是薛检的声音。   独孤若水正心烦,不想看见他,他却驱马赶上前来。她强忍住对他的厌恶,挤出柔和的表情,掀帘说:“薛公子,我要拜访大长公主。”   “独孤小姐请。”   一行人匆匆来到大长公主府上,独孤若水把事败的消息说出来后,大长公主皱巴巴的脸顿时变得无比狰狞。   她再也忍不住,把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溅起无数瓷片和茶水,伺候的仆婢无一人敢出声。   独孤若水知道自己不能再留,连忙告辞:“大长公主,若水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大长公主闭目,没有回答。   薛检说:“独孤小姐走好,今天就不送了。”他要留下安慰祖母。   独孤若水点头离去。   大长公主好不容易顺了气,睁开浑浊的老眼,说:“把沈氏给我叫来!”   阿夏一脸严肃地出门去叫人。   其余仆婢眼观鼻鼻观心,可怜的夫人,不知道这回又要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第63章 不许她走   沈夫人听见大长公主传唤自己, 脸色变了变, 那毒妇叫自己去一定没好事, 不管谁惹得她不高兴, 她总要找自己出气。   身边的侍女柳莺扶着她颤抖的手, 低声说:“夫人, 要不您装病吧?”   阿夏在门外冷冷道:“请夫人快过去,莫要让大长公主久等。”   沈夫人把心一横, 摇头起身, 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那包毒.药。来到大长公主房中, 见薛检也在, 她有些失望,还不是下手的时候。   薛检冷冷看着母亲在祖母面前跪下,被劈头盖脸地痛骂也不反抗。   “听说昨日纪郎又出门去了!你是瞎的,他出门你也不管他!万一他今日也出门, 被狐狸伤到了,你有几条命能赔他的命!以后纪郎再出门乱逛, 我先找你!”   沈夫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以前大长公主说这些话,她会顶嘴、会瞪她, 不过换来的是更严厉的惩罚。现在她全受着, 只当是这老毒妇死前的哀嚎罢了。   “怎么, 做错了事还不认?!”大长公主怒道。   阿夏就要上前去打沈夫人。   大长公主吼道:“让她自己动手!”   阿夏只好退回来。   “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再重些!”   “啪!”沈夫人卯足了劲,将自己打得眼冒金星。   柳莺揪着心,低下头不敢流泪, 怕惹得大长公主变本加厉。   大长公主身边年轻些的侍女都看不下去,屏住呼吸。   这时管家过来:“大长公主,宫中有人拜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瞪一眼沈夫人,沈夫人闷头退了下去。   无关人等也退出去,一个中年宫人进来行了礼。   大长公主冷眼看过去,原来是郑太妃的贴身宫人。   “大长公主,郑太妃邀您五日后一起品茶。”   “她不是念佛就是诵经,怎么有心情邀我品茶?”   那宫人恭敬笑道:“太妃娘娘得了专能让大长公主消气的好茶,大长公主喝了,一定能心情愉悦、通体舒畅。”   大长公主见她话中有话,说:“知道了,五日后我会赴约。”   宫人离开后,大长公主心情好了不少,她有预感,那所谓的茶,是一张能让姜家倒台的好牌!   只是五日时间,实在是让她好等。   这么一想,心情又不好了:“把沈氏叫来!”   沈夫人低着头回来了。   * *   帝都城郊外,寒风凛冽。杜家人相互告别一番,杜锦瑟看着父亲戴枷锁离开,悲痛欲绝,而她和家人也将被押往小雁宫充当奴隶。   过往的繁华被打破,如一地碎瓷片,刺在她的心上,曾经对唐见渊有多爱慕,如今就有多痛苦。   她流干眼泪,闭上眼睛,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睁眼时满是疯狂。她对押解家人的狱吏说:“郎君,求你帮我一个忙,我想和朋友们告别,能不能把我的朋友们叫来?”   “哼,就你,现在还有朋友?”狱吏鄙夷地打量她。   杜锦瑟恨得颤抖不止,咬咬牙,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簪递给他:“这是我的谢礼,请你把独孤小姐找来,好歹我们姐妹一场。”   “等着!”   不出杜锦瑟所料,八面玲珑的独孤若水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跟着狱吏来了。杜锦瑟和她单独走到远处,低声说:“我有一个杀了姜太后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   “附耳过来。”   独孤若水果然靠了过去,不防脸上一阵剧痛,火辣辣的。她下意识伸手一抹,满手鲜血,抬头看见杜锦瑟通红的双眼,她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   “是你让人毁了我!还栽赃给姜家!”杜锦瑟疯了一样挥着手中簪子追过去,“你毁了杜家!我杀了你!”   “不是我!”   狱吏和独孤家家仆冲过来将两人分开,独孤若水血流不止,杜锦瑟被狱吏推倒在地。   “是你恨我爱慕陛下!所以你毁了我!我错怪了姜家,父亲才会冒头做这件事!是我蠢!我心计不如你!”杜锦瑟忽然狂笑起来,“我活着算计不过你,那就死了,化成厉鬼找你算账!”   说完,她骤然将银簪狠狠扎在自己脖子上,鲜血喷涌,杜家人都惊叫起来,七手八脚跑过去抱她。   “独孤若水,你记着!我会来找你!”杜锦瑟满脸是血,满是恨意的双眼逐渐空洞起来,最后凝为呆滞的黑。   独孤若水被侍女们护着,匆忙坐上马车。“快走!”她近乎疯狂地大喊,“快!”   马车快速奔驰起来,侍女们给她擦拭伤口。   她总觉得杜锦瑟跟着马车,不停地催促车夫再快一些。车轮不防碾过一块石头,马车一阵剧烈颠簸,天旋地转中,她摔了出去,脸上的伤口狠狠撞在泥沙地上。   “小姐!”秋羽和秋蝉慌忙把她扶起来。   独孤若水用手捂着伤口,哭着自言自语:“为什么!他要是看我一眼,对我笑一笑也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秋羽和秋蝉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脸上泥沙。   她丝毫不觉得痛,忽然笑开:“无极派的陈大侠快到帝都了吧?把会面地点改在杜峻北上的途中,让他和杜峻来一次偶遇。”   两个侍女对主人的心思一清二楚,那陈大侠武术造诣非常深,自诩为人正义,爱干杀富济贫的勾当。妖后传言四起,他就存了要杀妖后为民除害的心,等他见了被流放的杜峻,他铁定是要进宫刺杀太后的!   * *   姜玿华回到凤仪宫,太监、宫人们正忙着清理宫殿。静王胆子小,跑过来奶声奶气地求她安慰。   姜玿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妃们赶来问姜玿华安。姜玿华草草应付了她们,与家人用完中饭,转眼就到了傍晚。   天色暗得很快,镇国公赶来,一家人围坐在案几旁用晚饭。   “这宫里不能再待了。”镇国公没心思吃饭,正色道。   姜玿华惊喜地看着他:“父亲,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可是我走后陛下会不会对我们家……”   裴夫人在一旁道:“这事不用你操心,当初我们就不该让你入宫……”说着,裴夫人红了眼眶。   姜冽已经拿了筷子开动了,他这一趟上太虚山消耗不少,吃了中饭还是饿,说道:“保护姜家的事以后就由我们男人来!有父亲、大哥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在宫里受苦!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就回家,这什么太后,咱们不干了!”   裴夫人嗔他:“你这孩子,太后是说不干就不干的么?得想个办法才能离开这里!”   静王闻言,大喊起来:“母后,你要离开这里?你不要我啦?呜呜呜,母妃离开我,母后也不要我!我好可怜啊!呜呜呜!”   众人这才想起边上还坐着个小家伙,忙拿吃的让他停止叫嚷。   静王一边啜泣,一边努力地吃东西,还不忘伸出小短手抓一把果子递进姜玿华手中:“母后,不要离开我!我把好吃的都给你!都给你好不好?”   姜玿华看着小家伙抓来的几颗果子,犹豫了。   大家用完了饭,静王被朱雀带下去玩耍,大殿里继续商量起来。   姜冽说:“今天的事还好有惊无险,外面乱成那样,要不是念……”   话没说完,裴夫人往他嘴里塞了半个橘子,说:“这橘子味道不错!”   姜冽一口吞下去,说:“是挺不错!今天还好家里有念……”   “二郎!”姜凌忙打断他,“明天开始你回到羽林卫来,以后好好干。”   “知道了!”姜冽被姜凌这么一打岔,把方才要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姜玿华拈着茶杯盖,缓缓刮茶杯口,说:“我要是走了,静王怎么办?”   裴夫人说:“你都自身难保了,静王是天家血脉,谁敢动他。我看他跟着你才危险呢!”   姜玿华想了想,说:“也是,我再想想。”   “别想了,有家不回,在这里受气?”姜冽说着,一口气剥出好多橘子分给大家吃,“你要是再想不通,我找人把你绑回家去!”   “傻小子说什么呢!成天说蠢话!”裴夫人笑着戳他额头。   姜玿华看得直笑,亲自给父母和两位兄长分了糕点。   一家人有说有笑,烛光暖融融的。   正好唐见渊从夜色寒风中赶来,随从们在门外站定,他独自进殿,暖气扑面而来,便看见姜家人笑成一片。   而姜玿华面若桃花,一缕青丝从发髻上落下,宫人们围上来为她梳上去,如众星拱月。   她抬头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收敛几分,变得端庄得体:“陛下来了。”   姜家人立刻肃静下来,转身对他行礼,殿内一片寂静。   见融洽的气氛突然冰冷下来,唐见渊心中一沉,自己从小以帝王的规格教养长大,天生有破坏好气氛的本事,这些天伦之乐也与他无缘。   姜家人都起身,为唐见渊让位子。   “不用了,朕来看望静王。”说着,他往偏殿赶去,却没有去看望孩子,而是独自进了一间小屋,在窗边坐着。   他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一定不会再留在这里的。   果然,镇国公跟了过来,关上房门,点起灯。   “镇国公有何事要报?”   “回陛下,是一件私事。臣愿意交出飞鸿军,只求陛下允许太后离宫,日后陛下不为难姜家。”   唐见渊深邃狭长的双眼看着烛火,缓缓望向镇国公,他的声音冰冷:“镇国公为了保住兵权送女儿入宫,如今却为了令爱甘愿交出兵权,真是匪夷所思。”   镇国公斩钉截铁说道:“朝堂的纷争,不该牵涉到太后性命。”   “可朕改变主意了。”唐见渊直直看着镇国公。   他的目光仿佛有千钧重,即使镇国公久经沙场,叱咤风云,一时间也难以承受。   “令爱不能走,朕不要姜家兵权。”唐见渊的语气无比郑重,令人难以抗拒。 第64章 大饱眼福   镇国公一怔, 比起自己好不容易作出的抉择, 帝王的改变才更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如今的情况, 是从抢夺兵权, 变成抢夺小女儿了?   镇国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用坚定的语气说:“太后如果继续留在宫里, 会有性命之忧,请陛下看在太后曾为先帝侍药的情面上, 允许太后离宫。”   唐见渊微微仰起头, 俯视着镇国公:“朕想知道令爱的决定。”   “臣的决定就是太后的决定。”   “朕要听见令爱亲口说。”   镇国公只好回到大殿上。   裴夫人问:“怎么样?陛下同意了吗?”   镇国公摇摇头, 对姜玿华道:“陛下要听你的想法。你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用顾虑家里,家里自然是为你撑腰的。”   姜玿华点点头,起身去找唐见渊,只见长廊上一片漆黑, 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她缓缓往前走去。   “朕在这里。”唐见渊出声。   方才镇国公一走,他就剪断了灯芯, 从没有用过剪刀, 他绞了几次才剪断。屋子里黑暗冰冷,正是他此时的心境。   灵犀和飞鸾推门, 姜玿华进去, 吩咐两人:“点灯。”   “不用了。”唐见渊说, “母后真要走?”   姜玿华摸索着在锦褥上跪坐下来,坚决地说:“是。既然陛下想要与姜家和解,我就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   屋里静了许久, 唐见渊才说:“看来大明宫对母后是可有可无。那静王呢?”   “我是众矢之的,静王由我抚养不是好事。甚至徐太妃之死,或许也和我有关。”   “朕会多派侍卫在凤仪宫。”   “不,我虽然曾力战群臣,与陛下分庭抗礼,可我终归只是个普通人,不想一辈子留在宫里担惊受怕,被人当做妖物说杀就杀。”   她说完,他久久没有答话,屋子里静得可怕。姜玿华几乎要以为唐见渊睡着了。   许久之后,唐见渊说出一个“好”字,手上窸窸窣窣动作起来。   姜玿华猜测他是要点烛火,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我来。”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   男子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触感光滑温热。   姜玿华想,自己离开后一定会想他的,毕竟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看的相貌。不如今晚多看他几眼,饱一饱眼福。   于是接过火折子,摸到了蜡烛,摸了半晌,哭笑不得地说:“灯芯都没了,怎么点火?!谁剪的灯芯?”   “不知。”唐见渊庆幸屋里漆黑一片,否则自己一定能看见她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姜玿华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陛下还知道怎么用剪子剪灯芯呢?”   唐见渊想象着她此时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灵犀摸索着递过来一只灯台,点起了烛火。   屋子里亮起光芒的一刻,姜玿华看着对面恢复冰冷的帝王。   他抬眼看过来,轮廓分明,华美俊朗。姜玿华有些失神。   唐见渊目光锐利,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心中欣慰。   看来这小姑娘也不是没心没肺,只要她有那么一丝留恋就够了,等她出了宫,摆脱了太后身份,以后的事就容易了。   火焰在蜡烛上跳跃着,屋子里光芒摇曳,像是一尾鱼搅活了一池冰冷的水。   “兵权一事暂时不急,飞鸿军仍由镇国公统领。母后挑个日子,朕会将母后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母后便能出宫了。”   “越快越好,明日吧。”姜玿华说着,缓缓起身,“多谢陛下对姜家的照顾。”   她说得干脆,让他的面色又冷了几分,他没法接受她那么快就要离开。   姜玿华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时不禁回头看他。   年轻的帝王一动不动坐着,被烛火映照的侧脸利落俊朗,让他如天神一般超然出尘   姜玿华不由心头一跳。   不,他不是超然出尘,他明明也会关心人,也爱吃街头的板栗,也想食人间烟火,只不过天生尊贵的身份将他与喜怒哀乐隔绝开来,围绕着他的永远只有政事与阴谋。   姜玿华骤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说:“要不,还是等陛下诞辰宴过后再办我的事吧。”   “为何?”   “太后薨逝,陛下的诞辰宴就没法办。”那可怜孩子,给他办个有趣的诞辰宴,好让他开心开心。   “过不过诞辰宴,朕无所谓。”   “那也不能让各国使臣千里迢迢赶来,本来开开心心给陛下祝贺,突然就改成为我送葬吧?”   “有道理。”唐见渊的语气有所缓和。就是说,还有九天时间,可以让她对自己更喜欢一点、更留恋一点。   姜玿华笑着点头,转身回到大殿。   裴夫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问:“怎么样?”   “陛下同意了,等他的诞辰过了,我就回家。陛下说兵权的事过段时间再议。”   “那就再好不过了!”裴夫人差点喜极而泣。   镇国公严肃地点头。   姜冽忙拿起酒杯给大家斟酒:“真是天大的好事!得好好庆祝庆祝!”   姜凌笑道:“小点声,陛下还在里面。”   正说着,唐见渊走了出来,他所过之处又是一片寂静,大殿里仿佛冰火两重天。   姜玿华看着他,说:“陛下能否赏脸与我家人小酌几杯?”   横竖要和解的,不如让双方多相处相处。   裴夫人惊得捏紧了酒杯,给女儿使眼色说不可,万一谁说错了话,惹得天威震怒可不是玩的。   姜冽则冷汗涔涔,在心里求神告菩萨,希望唐见渊拒绝。   没想到唐见渊淡淡说了句:“好。”就走了过来。   宫人们忙给他铺设锦褥,送上暖酒果点。   唐见渊在姜玿华对面坐下,让镇国公和姜凌都捏了把汗。他让所有宫人退出去,接过镇国公斟的酒。   师奉恩在外面看见了,急得直跺脚,拉了拉崔守疆说:“陛下睡前从不喝酒!崔护卫去劝一劝陛下!”   崔守疆往里看去,唐见渊仰头把酒喝了,镇国公又给他斟酒。“还是不劝了吧,陛下和姜家商量事呢!”   镇国公说:“姜家在兵权一事上与陛下相对,实在是出于无奈,这些年没少让陛下费心,臣给陛下赔不是,请陛下不要怪罪。”   唐见渊又仰头,喉结一动喝完酒。   姜玿华偷偷看见,又垂眼看他握着墨翠酒杯的手,手指白皙修长,她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手,总能勾着她的魂。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只顾着治理天下,却不找个姑娘谈情说爱,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姑娘能嫁给他。   “唐家与姜家是一家人,镇国公又是朕的长辈,朕怎么会怪罪。”   “噗!”姜冽吓得把酒喷了出来,陛下和姜家什么时候这么热络了?还一家人?   这么说他承认自己是他二舅舅?天子的舅父?这头衔真够吓人的!   裴夫人又想戳他额头,想起唐见渊在场,只得说:“快去更衣!”   “诶!”姜冽用布巾胡乱抹了把脸,对唐见渊行礼,“陛下,臣先下去了。”   姜凌干脆也跟着告辞,怕姜冽一会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于是看着他换好衣服,两人就赶去羽林卫。   大殿里只剩下唐见渊和姜家三人。   镇国公把该说的都说了,唐见渊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夫人有些尴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姜玿华忙给唐见渊斟酒,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陛下愿意与姜家和解,是姜家之幸,也是大祁百姓之幸。陛下是圣明之主。”   唐见渊第一次接受她敬酒,虽然她说的不过是场面话,不过他欣然接受,举起酒杯:“今日母后受惊了,朕向母后赔不是。”   说完,缓缓把杯子在她的酒杯上碰了碰,一仰头喝了酒。   碰上杯的一瞬间,镇国公夫妇惊呆了,陛下怎么和往常冰冷的举止不太一样?难道他也换人了?   两人暗暗观察他,发现他的气派却没有变,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谨慎应对。   姜玿华则心情大好,觉得是自己的漂亮话讨好了唐见渊,于是对双方和解抱了更大的希望。   在三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唐见渊给自己酒杯满上,向镇国公夫妇敬酒:“今日的事让镇国公、裴夫人受累了。朕心中有愧。”   唐见渊这一连串的举动让老夫妻俩更震惊,不对劲!那么尊贵高傲的陛下,怎么会向人敬酒!   曾经他可是连外邦国王亲自敬酒,他都不正眼看人的!   “父亲!母亲!”姜玿华见两人在出神,给他们斟上酒。   夫妻俩怔怔拿起酒杯,懵懵地说:“不敢不敢。”   唐见渊喝了酒,看着他们也喝下去,心情极度舒畅——   镇国公夫妇肯喝自己敬的酒就好,说明他们是认可自己的,日后向姜家提亲,丈人这一关应该不是问题!   镇国公夫妇哪里能想到唐见渊心里的小算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确定了在他诞辰宴后如何把女儿接出宫去,直到无话可说,唐见渊还是不走。   “朕与母后有事商量,镇国公与裴夫人先回府。”唐见渊说。   两人担忧地看女儿一眼,姜玿华回了他们一个调皮的眼神,两人才放心离去。   大殿内只剩两人相对而坐,唐见渊深深地看向姜玿华,说:“朕允许母后离宫,且不要姜家兵权,母后如何感谢朕?”   姜玿华有些哭笑不得,他酒量不行啊,喝了几杯就像孩子讨糖吃似的,连语气都变了。她正色道:“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我能送给陛下的,陛下轻易就能得到。”   “番邦带来的贡品,朕也能得到,不过番邦使臣送来,意味就不一样。”   “看来陛下是想要诞辰的礼物。”   “不,谢礼和诞辰礼,是两回事。”   姜玿华脑袋“轰”地一下,他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不过兵权这件事上,确实是他做了退让。那送什么给他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唐见渊:喝了朕敬的酒,就等于承认朕是他们的女婿!   镇国公:大意了!   姜玿华:???   * *   小剧场2:   姜玿华:这么好看的皮囊,不谈情说爱可惜了。   唐见渊:朕难道不想谈情说爱吗?是某人太迟钝!掀桌!(╯‵□′)╯︵┻━┻   姜玿华:??? 第65章 只求她一笑   姜玿华看了看殿内, 说:“凤仪宫的东西都是先帝和陛下赏赐的, 送陛下显得没诚意。”   唐见渊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样子, 心情愉悦。   “对了, 听母亲说姜家庄园里挖出一株千年老参, 我明日就让人去取来, 陛下别嫌弃。”   “参不能乱吃。”   “那,佛骨舍利怎么样?价值千万。”   “无用。”   “天麓山的血玉床?延年益寿。”   “不喜。”   姜玿华把能想到的好东西都说了一遍,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泄了气, 说:“我想不出来, 陛下想要什么告诉我, 我给陛下找来!”   唐见渊“善解人意”地接受了她的提议,说:“母后装锁的那个锦囊。”   原来是那个,横竖不是祖父留的东西,而且让别人戴过了, 怪恶心的,正准备扔掉。她就让灵犀去取了来, 递给他:“陛下似乎对我那把锁相关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唐见渊喝了口茶, 正色道:“记得小时候母后送朕一把锁,也是用这样的锦囊装着, 可是它们不久就丢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之前他要拿自己的锁, 原来是要纪念先皇后。   唐见渊拿起锦囊起身:“母后仓促之间拿不出谢礼, 那么诞辰礼,请母后好好考虑。”他深邃的眼中盛着微微笑意,看着姜玿华。   姜玿华被谢礼的事折腾得精疲力尽, 说:“陛下已经不是孩子了,怎么还向母后要东西?”   唐见渊眼神暗了暗,似乎有些委屈:“先皇后在世时每年都给朕准备诞辰礼。”   姜玿华见他神情落寞,说:“好,我会好好想就是了。陛下乖,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就差伸手摸他脑袋了。   唐见渊差点被逗笑:“今日母后受惊了,请母后尽早歇息。”   姜玿华点点头:“陛下也早些歇息。”   唐见渊出门去。   姜玿华看着他即使被一大波随从簇拥着也依旧落寞的背影,快步赶到门口,笑着说:“陛下,谢谢你!”   要谢的事太多,从自己进宫以来,他没少帮自己,虽然他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持朝堂平静,可最终的结果总是对自己和姜家有利,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道一声谢。   唐见渊脚步顿了顿,淡淡道:“既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就登上了马车。   他这一辈子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大祁江山,可唯独为她做的那些,他不计后果,也不求回报。   只求她会心一笑罢了。   回到九宸殿,唐见渊把锦囊交给师奉恩:“今晚清洗干净。”   师奉恩连忙接过,让小太监们打足了水来,给唐见渊好好洗手。那锦囊被金寒林佩戴过,陛下一定嫌弃它脏,却因为是太后娘娘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掉。   陛下对太后娘娘的那份感情,真让人动容。   师奉恩伺候好唐见渊,亲自去把锦囊清洗干净,放在熏笼上,明日唐见渊就能佩戴了。   * *   镇国公夫妇在马车里说起唐见渊今晚的异常。   “难道陛下真的喜欢念念?”裴夫人低声说。   “喜欢,很喜欢。念念是什么想法?”镇国公说。   “我看着,念念似乎也有些喜欢陛下。可她对陛下的喜欢,比不上她对皇宫的抗拒。”   镇国公沉默片刻,说:“那就等念念回来,以后的事她自己做主。她如果不想进宫,就算陛下要压垮姜家,我们也要护着她!让女儿保护家族这样的事,在姜家决不许发生第二次!”   裴夫人握住镇国公紧握的拳头,叹道:“你别自责了,当年是愿愿坚持要进宫。”   正说着,马车进了镇国公府,两人去找姜琼华。   唐伽蓝赶来说:“愿愿在午后就出城去了,让父亲母亲不要挂念。”   裴夫人又红了眼眶,说:“我们怎么能不挂念!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从来都不让我们操心!”   镇国公沉声道:“不如,尽早向陛下说清楚愿愿的事。”   裴夫人慌得拉住他胳膊:“不!不能让陛下知道!愿愿会没命的!”   “我好好考虑。”镇国公紧锁着眉,对唐伽蓝道,“愿愿的事只有你和大郎知道,千万不能泄露给二郎。”   “是,父亲。”唐伽蓝说完,下去了。   * *   又是新的一天,帝王生辰更近了。帝都迎来了不计其数的外国使臣,城中气氛更加热闹起来。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经历了昨日的事,显国公一派的官员终于认定,皇帝对太后娘娘有情意,早就流传在坊间的那些猜测原来不是谣言。   他们对这个发现震惊不已,彼此间却不敢说出口。   独孤若水是被昨晚噩梦吓醒的,她梦见杜锦瑟用簪子扎进自己脖子里,自己鲜血喷涌,向面前的唐见渊求救,唐见渊却搂着姜太后,满是嫌恶地看着自己。   她不安、焦躁,魂不守舍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盼来了独孤崇义。她忙迎出去,低声问:“父亲,咱们就这样放过了姜家?”   独孤崇义不说话。   独孤若水没有再纠缠,她知道,父亲这是在思索更艰难的计划。   * *   天色阴沉,到了准备晚膳的时间。   姜玿华让飞鸾去议政殿看看情况,如果唐见渊来,她就亲自下厨,做几道他爱吃的菜。自己很快就要离宫,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飞鸾很快就回来禀报:“太后娘娘,陛下已经回九宸殿了,师公公说陛下已用过晚膳,今日不来看静王。”   “我明白了,让膳房做晚饭吧。”姜玿华说着,心里思忖开了,不应该啊,如果他早早处理完政事,一定会来凤仪宫用晚膳,就算是来得晚,没赶上饭点,也会来看一眼静王再走。   自己在宫里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看不见他真是可惜。   姜玿华想不出所以然来,用了晚饭,闲着无聊,派人把宇文瑾叫了过来。   “宇文瑾拜见太后娘娘。”宇文瑾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毕竟和太后对弈几次,她的棋艺就能突飞猛进,这对她来说比赏赐官衔和财宝更让人开心。   姜玿华见了她的表情,笑道:“棋痴来了!快别耽搁了,一刻值千金呢!”就招手让她过去。   宇文瑾在榻上坐了,玉落、玉离捧来两盏茶,玉沉、玉隐取了棋具过来摆放好。   两人喝了茶,就开始对弈,宇文瑾先落下一颗白子。   姜玿华用食指和中指拈了颗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棋盘上。   宇文瑾慌了:“太后娘娘,容宇文瑾好好想一想……”   “你不用照着棋谱来。”姜玿华笑道。   “嗯。”宇文瑾想了好久,才落下第二子。   姜玿华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该下在哪儿,怕宇文瑾紧张,便笑道:“宇文师父最近身子可好?等我有机会一定去拜访师父。”   “祖父身子很好,要是能和太后娘娘对弈,祖父会很高兴的。祖父还说我最近棋艺进步很大,我说都是托太后娘娘的福。”宇文瑾低头腼腆地一笑,“所以宇文瑾天天盼着太后娘娘传召。”   姜玿华笑着落下黑子,忽然听见外面簌簌下起了雪子,便说:“不方便回去的话,今晚就住凤仪宫吧。”   “谢太后娘娘。”   正说着,雪子越下越大,殿门口忽然大开,寒风猛地灌进来。   姜玿华变了脸色,她看见许多黑衣人在门外与朱雀他们交战,还有不少人往这边冲来!   “小心!”她高呼一声就要起身。   而宇文瑾直接扑向棋盘,死死护住棋局。   姜玿华被灵犀和飞鸾、玉落等人护着,黑衣人却射来一把匕首!   “太后娘娘!”宫人们吓得反应不及,只能大喊起来。   一个身影冲进来,姜玿华眼前一暗,是朱雀挡住了匕首。   “保护太后!”朱雀高呼一声,持刀与黑衣人激战。   “啊——”静王跑出来看见厮杀的双方,放声尖叫。   姜玿华忙抱起受惊的孩子,捂住他的嘴往后退。   那些黑衣人的功夫高到可怕,如果只有一个两个,朱雀、青鸟尚能应付,可他们有二十多人,不要命地试图冲进来。   青鸟受了重伤,朱雀浑身是血,硬是不肯退让一步,其余侍卫都在苦苦支撑。   “退出去!”朱雀沉沉吼着,疯了一般抓住一个往这边冲来的黑衣人,将他砍杀了,不防背后受了重击。   殿外响起杂乱而急促的靴子声,是姜冽带着羽林卫来了。   黑衣人很快被制服,押在地上。   姜玿华定下心神,让宫人们把静王带下去,又让朱雀和青鸟等武士尽快去包扎,自己来到黑衣人面前。   姜冽摘下黑衣人脸上的布,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狠狠道:“妖后祸国,残害忠良,死有余辜!”   姜冽让人把他们押着跪起来,一脚踹在那人腹部,怒吼:“别废话,老实交代!”   另一个黑衣人咬牙切齿说:“你们姜家人,人人得而诛之!”   姜冽收起刀,笑了,走过去,一脚踹在那人两腿间。他一个一个踹过去,那些人嘴硬得很,就是不交代。“不说是吧?刺杀太后是重罪!”   “士可杀不可辱!”   姜冽冷笑:“你们是士吗?你们是屁的士!江湖豪杰约起来比武,都要先下战书,你们呢偷偷摸摸杀一个没功夫的弱女子!你们连娘们都不如!”   姜玿华点头道:“那就把多出来的东西给切了,看他们还喊打喊杀!”   杀手们破口大骂:“妖后!”   “毒妇!”   姜冽正要把人押下去处理,姜凌赶来了。   和奔放的姜冽不同,姜凌面色温和,但此时眼中也盛满了冰冷的杀气。他看见杀手们裆部疼痛,扭头看向姜冽:“二郎,你怎么能这样?”   杀手们心中暗叹——这人还算是个好人!要是一会儿杀出去,留这人一个全尸!   “大哥,你嫌我下手重了?”   姜凌不说话,默默拔了刀,所有人都惨叫一声,接着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飞鸾忙捂住了姜玿华的眼睛。   姜冽叹道:“大哥,你、你比我还狠!”   姜玿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吸一口冷气问道:“大哥把他们给……阉了?”   灵犀说:“世子砍了他们的手。”   “干得漂亮……”姜玿华颤抖着说,没想到大哥平日里温柔和蔼,狠起来这么狠!   “陛下来了!”飞鸾轻声提醒着,放开了姜玿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唐见渊:既是一家人,就不用客气。   姜玿华:哦呵呵呵对哦,我是你母后!   唐见渊:你是朕的皇后。   姜玿华:???   * *   小剧场2:   姜玿华:原来大哥是好狠一男的。   姜世子:要害我家念念,没把他们剁成肉酱算好的! 第66章 他病了   唐见渊看见一地尸体, 杀手武功造诣着实很高, 死的大多是凤仪宫的侍卫和羽林卫。   满地血腥, 而姜玿华被人重重护着, 缓缓睁开的凤眼里还有些惊慌。   唐见渊对她微微颔首, 让她放心, 今天的事自己一定会追究到底。   姜玿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姜冽也受伤了, 而宇文瑾早被这阵势吓坏了, 抱着棋盘在发愣。   姜玿华吩咐灵犀:“带二哥去包扎, 给宇文宫师安排住处。”   离开了大殿, 宇文瑾还有些后怕,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对姜冽说:“姜公子,我觉得您不该歧视姑娘家。”   “我什么时候歧视姑娘家了?”   “您刚刚说, 那些杀手娘们都不如,就是歧视姑娘家不如男子有用, 还称姑娘家是娘们。”   “看你一直在发呆, 原来你都听着呢!”   “姑娘家也不比男子差,比如太后娘娘琴棋书画都是顶尖的, 还照顾过先帝, 在朝堂上也很了不起。”   姜冽听见她夸自家妹妹, 心情好了不少:“呵,我还以为你只会下棋,没想到知道得还挺多!太后那不是一般姑娘家!”   正得意着, 不小心撕扯到手臂上的伤口,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宇文瑾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伤,忙道歉:“对不住,姜公子,我不该说这些!对不住!”   “没事!”姜冽用衣服遮住了伤口,和她分道扬镳,自己包扎去了,对宇文瑾的呆头呆脑有了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改观。   大殿上,那些杀手的断臂被黑布遮了起来,以免吓着姜玿华。   唐见渊缓缓踱步过去。   姜凌提醒他:“陛下小心,这些人武功很高。”   唐见渊不说话,抬起右手。   师奉恩会意,拿过一块赤黄色龙纹锦帕递到他手中。   姜玿华有些不解,就见唐见渊拿着锦帕按在其中一个杀手肩头,那杀手痛苦地闷哼一声,挺直的腰板软了下去,一身武功被废得一干二净。   边上几个杀手眼中满是惊恐和愤恨,他们练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却被皇帝说废武功就废武功!这小子简直太可怕了!   “谁指使你们刺杀太后?”唐见渊盯着那人,声音冰冷得令人胆寒。   姜玿华听出他的嗓音比往日更深沉低哑,还带着鼻音。   杀手们纷纷咬牙说:“没人指使!妖后祸国,残害忠良,我们为民除害!”   唐见渊又废了一个杀手的武功,缓缓合上狭长的双眼,说:“听口音,是珉州人。”   朝中官员来自全国各地,带着不同的口音,让唐见渊练就了分辨口音的能力。   姜玿华看向姜凌,问:“珉州有哪些江湖门派?”   “无极派。”   唐见渊冷冷说:“命骁骑去无极派查探,若真与无极派有关,铲平无极派!”   说着,他又垂眸看杀手们:“说太后残害忠良,是哪一位忠良?”   杀手们额头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一个个咬紧牙关再不肯说话。   唐见渊收回目光,看着虚空。   最近被处置的朝中官员只有杜峻,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杜峻和这些人在郊外义愤填膺骂“妖后”的画面。   “江湖草莽,藐视皇权,随意进入宫廷行刺,这回是太后,下回是不是要杀朕!这些人以谋反罪砍头示众!若杜峻与此事有关,师奉恩,你派人处理。”   “是,陛下。”   杀手们很快被押下去,到处都被清理干净,一桶桶水泼在廊外,太监们用布快速推过去,宫人们在殿内燃起沉香,凤仪宫转眼就恢复了富丽堂皇。   姜凌看一眼惊魂未定的妹妹,毅然跪下去,向唐见渊拱手请求:“请陛下允许臣明日接太后出宫!今日如果不是羽林卫及时赶来,恐怕太后……”   “准。”唐见渊淡淡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姜玿华看见他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脸色微红,呼吸也比平日急促些。   在殿门打开时,师奉恩忙取了狐皮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外面雪子依旧下个不停,小太监们为唐见渊打起伞。   姜玿华听见他隐忍地低咳一声,接着是掩藏不住的一连几声剧咳。   “陛下这是怎么了?”姜玿华上前问。   师奉恩想要回答,被唐见渊抬手阻住了。   那边崔守疆忙说:“陛下昨晚着了凉,半夜开始发热咳嗽。”   又一阵冷风吹来,唐见渊头重脚轻,眼前晃得厉害,他下意识扶住师奉恩的手。   “陛下不能再受风了!”师奉恩乞求他,“陛下在凤仪宫歇一晚吧?”   姜玿华忙让他们回来,又对飞鸾道:“快为陛下备好寝殿!”   “是!”飞鸾忙带着小宫人们去办。   唐见渊被扶着回到大殿中来,姜玿华对姜凌轻声说:“大哥,我先不回家了,还是按照原来商量的,等过了陛下诞辰宴再说。”   姜凌无奈:“今晚我就带人在这边巡逻,你小心些。”   “大哥自己也小心。外面冷,大哥带上伞和暖炉。”   姜凌笑笑:“不用了,走动起来不会冷。”他带领羽林卫撤出去,顺便关上殿门。   姜玿华快步赶上唐见渊他们,一起来到为唐见渊准备的寝殿,一切都已经备好,唐见渊被师奉恩伺候着躺下了。   唐见渊已陷入半昏迷之中,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格外遥远,姜玿华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平时身子不错,怎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   师奉恩看着小太监给唐见渊盖好被子,向姜玿华恭敬说道:“陛下昨日在太后娘娘这里喝了酒,回去时受寒,半夜就病得厉害。一早陛下还要去上朝,奴婢怎么劝都不听,今日陛下在宣政殿和议政殿忙得停不下来,奴婢提醒了三次,陛下才愿意回九宸殿。”   师奉恩伺候唐见渊二十年,向来沉稳老练,这时候说话却带了些哭腔。其实他知道,主上身体硬朗,哪里是这么容易受寒的,是有别的缘故,大概是心病。   姜玿华不由想象着,天地辽阔,大明宫巍峨,唐见渊带着病,像没事人一般穿梭于殿宇之间,官员、奏章不断来到他面前,他面不改色地处理着。   怪不得他今日早早回到了九宸殿,原来病得这么重……   姜玿华心疼地看唐见渊一眼,他的脸上带了潮红,眉飞入鬓,薄唇紧抿,连重病时都带着威严。   师奉恩继续说:“陛下为了不耽误明日上朝,方才已经歇下了,听说太后娘娘这里有刺客,就赶了过来,又受了冷风,只怕病得更重了。”   “我知道了。”姜玿华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陛下烧得厉害,快宣两位奉御!”   奉御们赶来,开出药方,马上去熬制。   姜玿华把锦被往下拉了拉,又吩咐师奉恩:“把门窗打开一些,不能让屋中太热。”   “陛下不能再受凉了。”   “听我的,不能让陛下捂着。”姜玿华说。   看来唐见渊从没有这样病过,居然连贴身太监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发热病人。   师奉恩只好去照做,回来时看见太后竟然在解陛下的衣服!   姜玿华小心翼翼拉开唐见渊的衣襟,就见他的脖子、胸口都热成了粉色。“快烧水给陛下擦身。”   “是!谢和,快去!”   叫谢和的小太监飞跑下去,很快打来温水,众人忙开。   姜玿华带着宫人退出来在隔壁等候,不一会儿她看见奉御们捧了药过来,就跟过去。   帝王生病,汤药都要由各级官员尝过,最后太子亲尝,才能奉给君王。   可今日事出紧急,只有两位奉御有资格尝药。   两人各倒出一小碗汤药喝了下去。   姜玿华不放心,对师奉恩说:“给我倒一碗。”   “这……”   “按规矩,帝王喝汤药,是不是要至少三人尝药?快给我。”   奉御们看着姜玿华也喝了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含热泪对视一眼,低声说:“太后娘娘对先帝、对陛下真是太好了!”   “太感人了!应该载入史册!”   唐见渊喝了药,很快就开始发汗。   “发了汗就好了!”林奉御喜道。   姜玿华让他们下去,又探唐见渊的额头,对师奉恩说:“再给陛下擦一次身,小心别受凉了。”   说完,她准备站起身时,手被人捉住了。   那手滚烫,紧紧裹着她的手,就往他胸口放去。   师奉恩见状,带着仆婢们退了出去。   唐见渊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姜玿华的手冰凉柔软,抓着它下意识按在自己胸口,不肯放开。   姜玿华知道他贪凉,屋内横竖也没有别人,索性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捧住他发红的脸,问:“觉得好些了吗?”   唐见渊察觉到脸上舒服,只是醒不过来,又将她这只手按住。   于是姜玿华动弹不得,也无法直起身子,被迫低头看他的脸。   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嘴角终于微微勾起,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姜玿华自言自语般:“这样就对了,不要总是那么严肃。”   “嗯……”唐见渊费力地低哼一声。   倒让姜玿华一惊,忙抽回手。   唐见渊的手跟了过来,重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   姜玿华有些尴尬,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就说:“陛下快放手,该擦身了。”   唐见渊就是不放。   姜玿华无奈,一只手拧了布巾给他轻轻擦脸,再是脖子和胸口。   他仿佛真是天之子,独具上天宠爱,每一处都好看得不像话,肤色白净均匀,肌理分明,健壮而不魁梧。   姜玿华有一瞬间的失神,而被他拉着的手上传来炽热,她不得不专心给他擦拭,无暇顾及其他。   不知不觉中,他将她的手松开,姜玿华索性放开手脚给他擦身,当她终于擦完他肌肉紧致的腰腹后抬起头时,看见他正睁眼看她。 第67章 发烧   姜玿华下意识尖叫一声, 差点就要跑——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可不比诈尸还吓人么!   宫人们和师奉恩等太监连忙赶进来, 看见唐见渊醒了, 都松了口气。   姜玿华把布巾往盆里一放, 对仆婢们说:“水凉了, 换盆水给陛下擦身。”   “不用,已经有人为朕擦过了。”唐见渊的声音带了些慵懒, 低沉好听, 与往日威严的语气截然不同。   师奉恩疑惑地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扭头看唐见渊, 他带着一脸满意的笑看向自己, 像是从大人那里骗到了糖吃的孩子。她立刻反驳:“不是我!陛下说胡话呢!”   唐见渊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胸口。   他宽肩细腰,从胸口到腹部的线条十分利落好看。   姜玿华刚才没留意,这时将他身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想起刚才是自己将他上半身擦了个遍,脸上一阵通红, 扭头对师奉恩说:“多擦几遍, 热退得快。”就匆匆走出房门。   师奉恩哪里不明白,陛下刚才昏迷着, 要不是有太后动手, 衣服怎么会自己解开?   于是默默上前, 指挥小太监们伺候唐见渊,严肃地吩咐:“都仔细着,不可触碰龙体!”   “是。”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领命。陛下有爱洁之癖, 不喜欢随意被人触碰。   唐见渊有气无力地躺着,回想起小姑娘刚才毛手毛脚的动作,细长冰凉的手指触碰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他真不该这么快睁开眼,要不然她说不定会给自己擦全身……   第一次生病,没经验,下回再战……咳咳。   夜已经深了,姜玿华去看了静王,还好孩子已经被安抚下来,正睡得香甜。又去看姜家派来的女武士们。   青鸟等人受了重伤,都已经被包扎好睡下了,四处静悄悄的。   姜玿华往朱雀房中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朱雀一直单独睡,值守时还好,其他时候显得格外不合群。   她在房门外看见了崔守疆。   崔守疆背对着她,还没注意到来人。   “朱雀,我是陛下身边的崔护卫。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人给你包扎?”崔守疆在门外紧张地走来走去,“我去拿伤药。”   “不用。”房里传来朱雀冷淡的声音,“不要管我!”   崔守疆徘徊片刻,失落地离去了。   姜玿华看明白了,原来崔守疆对朱雀有意。   她走过去,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宫人焦急地说:“太后娘娘,朱雀护卫伤得厉害,可是不许我们进去!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包扎!”   姜玿华敲门:“朱雀,我进来了。”   “我已经睡下了,太后娘娘请回!”朱雀吹灭了蜡烛。   “你还没处理伤口!”姜玿华什么也不顾,推门进去,点起烛火。   朱雀趴在床上,长发凌乱地散开,背后将近十寸长的刀口触目惊心,还有不计其数的小伤。   灵犀和飞鸾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但还是为之一惊,对视一眼垂下头去。   朱雀别过脸去不想看来人。   姜玿华让随从们去拿伤药,自己在朱雀床边坐了,低声安慰:“朱雀,谢谢你保护我,你伤得最重,得好好包扎。”   “我自己来。”朱雀闷声说,他浑身都是伤,让人包扎就会被识破自己的身份。   “可你伤成这样……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宫里?这样吧,等你养好了伤,你就出宫去,也可以不回姜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姜玿华看着自己面前闹脾气的“姑娘”,柔声说。   “不,我要保护太后娘娘。”   “那就先把伤治好。”   灵犀和飞鸾捧了托盘进来,剪刀、白布、滚烫的酒一应俱全。   “好,灵犀和飞鸾出去。”朱雀沉声说。   两名宫人犹豫,让二小姐处理这么可怕的伤口,她行吗?   姜玿华咬咬牙,让两人退出去,房门关上,她开始裁布,沾上热酒准备给朱雀擦拭血迹。   而朱雀强撑着,缓缓坐了起来,一双澄澈有力的眼睛看着她。横竖是躲不过了,那就让她知道吧,再说她不可能对一个女武士动心。   姜玿华抬头,看见他的喉结和平坦宽阔的胸口,一时间脑袋发懵:“你、你是男的?!”   她吓得不轻,连忙转过身去,快速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男扮女装混入后宫?!”   “我姓罗,镇北大都护罗惧的罗。”朱雀沉声回答。   “你是罗惧的儿子?”她对国事了解不多,但不时会从父母口中听见罗家覆灭的事,父亲以前总说,姜家如果交出飞鸿军,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罗家。   “我叫罗慎。”   姜玿华呼吸一窒:“我知道了,你想刺杀陛下!你不要命了?!”   罗慎艰难地拿起一片沾酒的布,擦拭左臂上的伤口,低声问:“太后是担心我,还是担心陛下?”   “都有。你我主仆一场,我不想看着你白白送死。陛下是一国之君,要是出了意外,国家会动荡!朱……罗公子,请你尽快离开大明宫,你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我不走,我要保护太后。”   “你!”姜玿华气得转身瞪他。   他索性张开受伤的双臂,作出痛苦状:“太后娘娘,我没法给自己包扎,怎么办?”   姜玿华被他满身伤口吓得背过身,说:“要是被人发现你是男人,你不但没法保护我,反而会害了我,牵连到姜家!”   罗慎笑了:“陛下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真的么?”   “这样吧,明天太后把我的事告诉陛下,看陛下怎么说?”   “这么说来,你不会刺杀陛下?”   “不会。我要留着命,等太后娘娘出宫后,带你走遍天南地北。”罗慎看着她的背影,笑着说。   草原上的人不会弯弯绕绕,有什么说什么。   “我要是真去天南地北,也不会带上你。”   “啊,我记得太后说出宫后会跟我去很多地方,我当真了。草原的男人一旦得到姑娘的承诺就不会忘记。”罗慎作出失落状。   “男女有别,我不能和你出去!”   “太后与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是男人。”   “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女子!”   “我明明穿着男装!”罗慎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认真,“天底下有很多险恶的事,太后要出门,不可能只带女武士。”   姜玿华在宫中待得久了,越发向往帝都以外的世界,怔了怔,说:“现在先不说那些,你好好养伤。你身份的事,我会找时间和陛下对质,毕竟这事关系到姜家的安危。”   说着,她叫来灵犀和飞鸾,虽然两人不会包扎伤口,但罗慎的身份不能让其他宫人知道,只好让她们硬着头皮上。   两人给他处理完,默默退出去。   姜玿华准备离开时,罗慎趴在床上柔声说:“太后娘娘,不要担心,我不会做任何牵连到你和姜家的事。如果可以,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想立刻就送你走。”   罗慎“嘶”地一声,让姜玿华想起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心软下来,说:“好好养伤。”   她离开房间,去看完姜冽后,又去看了唐见渊。   他沉沉睡着,热度退了不少,呼吸依旧粗重。   明明是天之子,凛然不可侵犯,却也会受到病痛的折磨。   姜玿华收回放在他额上的手,调了不少侍卫过来,分别守住他和罗慎的屋子,以免发生重伤武士夜刺重病皇帝的惨案。   * *   姜玿华勉强睡了一晚,醒来时天刚刚亮,因为记挂着满宫的人,受惊的受惊、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她没心思睡懒觉,起床梳洗好,先去看静王。   伺候的宫人们说:“回太后娘娘,静王殿下醒来听说陛下生病,看望陛下去了。”   唐见渊那边伺候的人多,姜玿华决定去看二哥。   正好姜冽打开门匆匆往外赶,宇文瑾住他对面,一出门两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姜冽捂住胳膊,“你不会又在脑子里下棋吧?走路看着点啊!”   宇文瑾回过神来,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姜公子的伤要不要紧?”   “哼哼,大人不记小人过!好男不和女斗!”姜冽说着,要往外走。   姜玿华忍不住笑了,远远地说:“二哥你的急性子也该改一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二哥!”   “好!我改!我改!”说着,姜冽放慢脚步离开了。   宇文瑾来行了礼,知道姜玿华今天忙碌,也没有久留。   姜玿华去看了青鸟她们,经过朱雀房门前时又看见了崔守疆。   “朱雀,起了吗?早饭吃了吗?你的伤怎么样了?朱雀,我挺担心你的。”   房里没人答话。   姜玿华有些不忍心,很想上去拍崔守疆的肩告诉他,哥们,你喜欢的人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快收手吧。   但是事关重大,她没有出声,见崔守疆失望而去,她怜悯地摇摇头。   姜家所有武士都吃了早饭和汤药,姜玿华准备去看唐见渊时,玉落赶来说:“太后娘娘,镇国公和裴夫人来了。”   姜玿华就先回到大殿,看见父母在殿内端坐着,下面跪坐着一排身穿银衣的蒙面武士。   镇国公夫妇脸色不太好,镇国公说:“这一批八个武士是军中新训练的,暂时接替朱雀和青鸟她们。这是队长白泽。”   姜玿华看向离镇国公最近的女武士,光看对方眼神就知道是个狠的。一家人用了早饭,镇国公夫妇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姜玿华多了个心眼,特地让八名武士摘下面罩,看过脖子,确认都是女子才放心。   一个假朱雀已经够让人头大的,要是再混进来个男人,这凤仪宫还不乱了套。   姜玿华收拾妥当,往唐见渊那边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静王一张小嘴说个不停。   “皇兄,你昨天睡在这里的?你和母后睡的吗?你是不是天天睡在这里啊?你要和母后成婚了?”   姜玿华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脑子里成天只有“成婚”、“睡觉”之类不该他这个年龄关心的问题啊?   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想过会儿再来,没想到唐见渊看见了她,把她叫住了。 第68章 争风吃醋   “母后。”他的鼻音还是很重, 从向来冰冷高傲的帝王口中说出来, 倒像是在撒娇。   姜玿华不得不转身进去, 见他正站在床前张开双臂, 任由小太监们给他穿戴。   静王见了姜玿华, 更来劲了:“母后来啦!母后和皇兄一起睡觉吗?”   姜玿华满脸黑线, 抚着静王的小脑袋说:“静王,母后说了很多次, 不可以再说这些。”   静王拉着姜玿华的手, 笑嘻嘻歪头问:“不可以说哪些啊, 母后?”   姜玿华简直要无语凝噎, 有时候她甚至要以为小家伙是故意的,不过想起姜姝也是这样,就耐心地说:“方才你和皇兄说的那些,以后不可以再说, 对任何人都不可以。”   “好,我以后不说母后和皇兄睡觉的事了!”   姜玿华扶额。   “母后, 朱雀呢?”静王望了望门外。   “朱雀受伤了, 要静养很久。你如果去看他,小心别被他的伤吓着, 你也别吵着他, 不要碰他。”   “好!我这就去看他!”静王从小凳子上起来, 跑到门外时转过身,笑着说,“皇兄、母后, 你们要好好睡……”   “静王!”姜玿华要去捂他的嘴,小家伙却自己捂着嘴跑了。   唐见渊嘴角带笑,对上姜玿华的目光。   姜玿华有些尴尬:“陛下勿怪,这个年纪的孩子嘴闲不住,想到什么就说,都不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我会好好教导静王。”   “可母后马上就要出宫了。”唐见渊眼中有些失落。   姜玿华点头道:“过不久静王就该读书了,魏先生的教导会比我有用得多。”   她看着穿戴整齐的唐见渊,顿了顿说:“陛下病还没痊愈,这就要去上朝了?”   唐见渊抿着薄唇不说话。   师奉恩焦急地说:“太后娘娘,您快劝一劝陛下吧,奴婢们怎么劝,陛下都不听。”   姜玿华心疼地看着唐见渊,明明还病着,他却要摆出威严的样子,驾驭偌大的帝国,一步都错不得。“陛下不如先将病养好,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朝堂的事一日都不能耽误,否则天下容易乱起来。”   “要是陛下晕倒在宣政殿,天下更加要大乱了!”   唐见渊思忖片刻,终于对师奉恩道:“今日罢朝一日,让百官将政务写成奏疏呈上来。”   “陛下,一日恐怕不够。”师奉恩有些为难,“奉御们说陛下病得厉害,至少要修养五日。”   姜玿华道:“那就先罢朝三日,百官实在有要紧的事,请师公公引进来面见陛下。”   师奉恩闻言,期待地看向唐见渊,这是个好主意,可惜是太后出的,陛下未必肯采用。陛下何其严厉,从来都不许不相干的人干预朝政。太后出这个主意,就是在干涉政事。   “就按太后的意思办。”唐见渊淡淡说。   师奉恩又惊又喜,忙去传令。   唐见渊让小太监们抬来一张案几,在锦垫上盘腿而坐,准备处理朝政。   姜玿华说:“陛下先回床上歇着。”   唐见渊没有答她,说:“昨晚的事查清楚了,那些人师从无极派,确实是受了杜峻的挑唆来刺杀母后。朕已经派人出兵无极派,杜峻那边也作了安排。”   “有劳陛下了。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请教陛下,关于我姜家的一名女武士。”   唐见渊正要拿笔写字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了日夜陪伴在身边的武士是个爱慕她的男人,也知道了那个男人能带她去任何地方!   喉咙里一阵腥甜,唐见渊咽下差点吐出的血,左手握拳掩住嘴,轻轻咳嗽两声。   果然听见姜玿华对灵犀说:“去把朱雀请来。”   不一会儿,朱雀被几名宫人扶了过来,他伤得很严重,每走一步都强忍着不肯皱眉。   姜玿华说:“怎么不让人连床抬过来?”   朱雀昂了昂头,笑道:“走几步、锻炼锻炼……”   唐见渊看他一眼,心道:逞能!   不过要是换了自己,也会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多多表现。   崔守疆早心疼坏了,又不好意思去扶朱雀,只能默默拿了几个坐褥垒在一处,让朱雀坐下。   这下不止姜玿华怜悯崔守疆了,连灵犀和飞鸾也替他心疼。   “所有人都退下。”姜玿华说。   众人鱼贯退出,屋里只剩姜玿华和两个行动不便的男人。   姜玿华看一眼朱雀,他一副坦荡的样子,姜玿华就对唐见渊说:“陛下,朱雀有一个秘密,他说陛下已经知道了。此事关系到姜家,我不得不向陛下求证。”   “母后请讲。”唐见渊有意不自己说出来,万一她说的另有其事,自己白白把朱雀是男人的事告诉了她,那么朱雀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自己拥有的,她都不在乎,而她最想要的,偏偏自己没有。   姜玿华却犹豫了,如果唐见渊不知道朱雀是男人,而自己捅破了朱雀的身份,那朱雀的性命和姜家的未来就岌岌可危了。   朱雀见两人都不说,索性就说了:“太后,我是男人,陛下早就知道了。”   姜玿华又看唐见渊的神色,他的眼中似乎毫无波澜,看来确实是早就知道了,她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看来你们之间也有什么秘密?”   “没有。”唐见渊和朱雀异口同声。   “真的没有?”姜玿华在月牙凳上坐下,想了想,“难道你们要做什么对姜家不利的事?”   正说着,外面响起师奉恩的声音:“陛下,百官的奏疏已经呈上来了,请陛下过目。”   “先等着。”唐见渊说着,看向姜玿华,“有人盼着朕与姜家斗起来,他趁机得利。朕要引出那人,自然要有个由头与姜家翻脸。翻脸的理由,就是罗家后人混入姜家,来刺杀朕。”   唐见渊说得风轻云淡,姜玿华却听得惊心动魄,姜家与皇家斗起来,必定是血流成河!这也是姐姐和自己不得不先后进宫,稳住太后之位的原因!   “这么大的事,陛下与我父亲商量过了吗?”   “镇国公行事谨慎,暂时不同意与朕联手。朕等着他改变主意。”   姜玿华心中有什么在翻腾,她将最近各种蹊跷的事联系起来,忽然觉得这事或许与姐姐失踪有关。   没想到除了镇国公与显国公两派的争斗,暗处还潜伏着一个更大更阴险的敌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皱眉问:“陛下可知道那人是谁?”   “那人潜伏得很深,朕没有头绪。”   姜玿华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说:“如果陛下真要实行计划,能不能保证不伤害姜家?”   唐见渊看着她,耐心地说出承诺了一遍又一遍的话:“朕不会伤害姜家任何人,母后放心。”   他的声音温柔,眉眼间似乎带着笑。   姜玿华不由勾起嘴角:“希望陛下说到做到。”   “朕一言九鼎。”   朱雀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不禁“嘶”地一声。   姜玿华看向朱雀:“怎么了?又牵动伤口了?”就忙前忙后查看有没有血迹。   “没、没事,就是这里痛……”朱雀用手按着胸口,皱眉痛苦状。   “胸口没伤啊。”姜玿华不解。   “伤了,伤得很深。”   姜玿华急了,她本来就爱关心身边人,朱雀又是为自己受伤的,于是心里很不好受,皱眉说:“走,我找人给你看看!”   唐见渊见姜玿华这么容易就被朱雀骗走,忍不了了,低咳一声,接着咳得越来越剧烈。   “陛下!要不要紧?”姜玿华忙给他递去茶杯。   唐见渊假装咳得四肢无力,靠在了凭几上。   姜玿华只好亲自过去喂他喝茶。   这边朱雀又“啊”地一声,姜玿华又是一慌。   外面伺候的众人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师奉恩忙高声说:“陛下您怎么了?陛下要不要紧?”   崔守疆想要推门进去,毕竟里面不止有他的主上兼好友,还有心上人,把他急得焦头烂额,将方才灵犀和飞鸾劝他的话都忘了个精光。   刚才两人悄悄劝他:“崔郎君,朱雀是不可能对崔郎君动心的,崔郎君不要对他用情太深了。”   他不解:“为什么?”   “他、他不喜欢男人!”飞鸾说。   崔守疆如五雷轰顶,好久才缓过来,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现在听见里面的发展似乎不太好,他紧张不已。   “陛下!”师奉恩急得满头大汗。   “别进来!”唐见渊冷冷说。   “进来!都进来!”是姜玿华的声音。   大家忙进去,只见姜玿华夹在唐见渊和朱雀中间,两个人一个重病一个重伤,惨得像是随时会死过去,姜玿华忙得两边跑。   师奉恩忙把奏疏扔进小太监怀里,过去给唐见渊顺气:“陛下,您昨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话没说话,察觉到唐见渊冷厉的眼神,他忙闭上嘴。   姜玿华觉得蹊跷,看完唐见渊,又向伺候朱雀的宫人问道:“朱雀昨晚怎么样?”   “回太后娘娘,朱雀护卫昨晚没有喊疼。”   姜玿华闻言,低头看朱雀。   “这不是刚刚扯开了伤口么……”朱雀无力地替自己辩解。   姜玿华看着继续装惨的两人,仿佛看见了两只梁间乳燕,谁脖子伸得长、嘴张得大,谁就能最先得到父母哺喂。   幼稚!   她款款往外走,边走边说:“看来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冲撞了陛下和朱雀,我这就离开,二位好好休养!”   “太后,别……”朱雀缓缓坐直了,“其实没那么痛。”   案几对面,唐见渊也不咳了:“母后请留步。”   姜玿华笑道:“等你们好了我才敢留步。”   “朕并无大碍。”   朱雀不甘示弱:“我也没事了!”   姜玿华只好转身回去,远远坐着,看大家照顾两人。   崔守疆看不明白了,方才陛下和朱雀,像是在争风吃醋?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帝王一个武士,这吃的哪门子醋? 第69章 登对   姜玿华亲眼看着唐见渊和朱雀被宫人们收拾好, 两人的脸色比前一晚好, 她才放下心来。   “好了, 你们忙你们的。”她起身就要离开。   唐见渊脸色冷了冷, 紧抿薄唇, 低下头看一份奏疏。   朱雀撑着要起身:“我送太后。”   “不用了, 你好好养伤。”她回头看唐见渊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解释说, “静王昨晚受了惊吓, 我得好好陪陪他。”   唐见渊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又对朱雀道:“朱雀留下, 其余人退下。”   姜玿华离开屋子,崔守疆追上来,紧张地问:“太后娘娘,陛下和朱雀发生了什么?难道陛下真的对朱雀……”   姜玿华看着他真诚而又焦急的眼神, 很想把真相告诉他,可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 对朱雀, 对自己,对姜家都不是好事。   有多少人对姜家吹毛求疵,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那些人发酵成大事, 用来向姜家发难, 更何况自己身边有一个男扮女装的人。   往轻了说,他们会攻击自己和他有染;往重了说,就是姜家有意安排刺客在宫里, 要对唐见渊动手。   通.奸和弑君,都是不轻的罪名。   或许唐见渊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对姜家不利的事,可时间久了,姜家终究会失去人心。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她微笑道:“你别多想,陛下对朱雀没有那种心思,不过朱雀说过他不嫁人,你……还是换一个喜欢的女子吧。”   崔守疆怪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笑道:“我对朱雀有意,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姜玿华忍俊不禁:“还不够明显吗?崔护卫,天底下有很多好女子,朱雀不打算嫁人,你该早早放手才是啊。”   “可朱雀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姜玿华见他执着,叹口气道:“他……确实和姑娘们不一样。他只对当武士有兴趣,不会和崔护卫成婚的。”   “啊,我更喜欢她了!她不喜欢我不要紧,我会等她到喜欢我的那一天!”   姜玿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紧紧扶着两名宫人的手,怎么自己越劝,他越来劲了?   谈话没法继续下去了,她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转身就走。   玉隐赶来禀报:“太后娘娘,裴小姐得知昨晚的事,来看望太后娘娘。”   姜玿华不知怎么,回头看了崔守疆一眼。   崔守疆和裴婉,两个人都痴心不改,在这方面倒是挺登对的。   姜玿华往大殿上去了。   崔守疆留在房外,留意着屋内的动静,可是屋中没有任何声响。   屋子里,唐见渊将一个小纸卷递了过去。   朱雀展开来看了,眉头皱起:“果然不是苍狼国对罗家下的手,那就是慕容英!”   唐见渊面容冷厉,淡淡道:“要查出真凶还须确凿的证据。时隔太久,查起来需要时间。”   朱雀缓缓将眼中的愤恨压下去,把纸条扔进香炉里:“陛下放心,臣不会打草惊蛇。”   唐见渊在面前奏章上写下一行字,将它放在一边,又拿出一份奏章,一边看一边道:“太后既已知道你是男子,以后你须与她保持距离。”   “臣是姜家武士,要时刻保护太后。”   唐见渊抬眼看他,冷冷道:“姜家派了新武士来。”   朱雀点头道:“镇国公不放心二小姐,所以加派了人手,等臣和青鸟她们养好伤之后,还是要保护太后的。”   唐见渊撞上他的目光,冷冷一笑:“那也无妨。太后已经知道你是男子,自然会与你保持距离。”   朱雀起身道:“陛下说得是,臣告退。”眼下不能莽撞,要是惹怒了天子,自己可就没有机会了。   唐见渊听出他话语中的从容与得意,等他离开屋子,他气得搁下笔,许久看不进奏章。   是啊,罗慎有资格得意!   当她离开了皇宫,能陪她到处游玩的是罗慎,而不是自己!   正在生着闷气,师奉恩进来禀报:“陛下,显国公有要事求见。”   “宣!”   独孤崇义上报了塞北军情,苍狼国最近对大祁的骚扰越来越严重,慕容英不能南下庆贺天子诞辰。   唐见渊冷着脸听完,对塞北兵力做了部署,在防范外敌的同时,也做了防止内奸作乱的准备。他部署得隐秘,不能让慕容英看出自己对他起了疑心。   * *   姜玿华来到大殿上。   裴婉见到她,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还好有朱雀他们,还有二哥及时赶来。”   “原来是二表兄救了太后娘娘,我还以为是大表兄先赶来呢。”   姜玿华笑道:“二哥认真起来也不是玩的。”   两人聊了一阵,正好崔守疆值守结束往这边走来。   裴婉惊讶地看着他走过去,问姜玿华:“陛下在、在太后娘娘这里?”   “没有。”姜玿华不得不撒谎。   要是唐见渊对裴婉有意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永远对她视而不见。姜玿华索性少让她遇上唐见渊,以免多生事端。   “那为什么崔郎君会在这里?”裴婉低声问。   姜玿华继续撒谎:“陛下不放心静王,派崔护卫过来看看。是吧,崔护卫?”   崔守疆满心想的是朱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说:“啊,是!”   裴婉有些失落:“这样啊……”   姜玿华看两人都是一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干脆让裴婉和崔守疆去逛逛,说不定两个人玩着玩着就动了心。   于是各自有心事的两人……   “崔护卫,陛下有意中人吗?”   “裴小姐,你们姑娘家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请崔护卫先回答我,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说不准……对了,如果你武功很高,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看咱们是同病相怜。”   “哎……”   两个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姜玿华远远听见,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我还是多关心关心静王吧。”   静王被宫人们带上来,一蹦一跳的,看来已经忘了昨晚血腥的一幕。   姜玿华陪他玩了半日,亲自去膳房给伤员病号们准备午膳。   朱雀他们要吃滋补的,唐见渊得吃清淡的,还有在一旁摩拳擦掌流口水等着午膳的小家伙静王,要吃软烂美味的。   姜玿华指挥宫人们做出将近二十道菜,分别送到唐见渊和朱雀他们房中。   静王吃了中饭,和姜玿华玩了一下午,然而夜色降临时,他瑟瑟缩缩,藏到姜玿华身后大喊:“关门!关门!有坏人!”   姜玿华让宫人们照做,安抚他吃了晚饭,送他到寝殿。   小家伙窝在床上大哭:“母后不要走!有坏人要杀母后!”   “不会的,静王睡吧,母后不会有事。”   “我怕!坏人要杀我!”静王哭得涕泗横流,“坏人杀我和母妃,还要杀母后!我怕!”   静王瘦小的身子抖个不停,两只小手还不够拉姜玿华一只手。   姜玿华看得心疼,用帕子擦去他的眼泪,说:“那母后陪着你好不好?”   静王摇头:“不够!不够!还要皇兄!还要朱雀!”   “你皇兄很忙,母后让朱雀过来好不好?”   小家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姜玿华对灵犀道:“去把朱雀抬过来。”   “是。”   朱雀很快就来了,这回依旧是走来的。   姜玿华不由蹙眉:“你的腿不想要了?”   朱雀让太监们扶着坐在静王床榻边,抬头笑着看她。   姜玿华看着他的笑容,顿时消了气:“静王一直很喜欢你,今晚辛苦你陪他一晚。”   “太后娘娘下令,朱雀在所不辞。”他柔声说。   其余宫人只当这位女武士忠心耿耿,只有灵犀和飞鸾知道,朱雀在对二小姐表露心迹呢。   再看一眼姜玿华,她似乎还不懂朱雀的心。   也是,二小姐大大咧咧的,在某些方面的敏感度是有点先天不足。   静王见了朱雀,安静下来,拉起他的手说:“朱雀,你教我武功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保护母后!”   “可以,不过要等我伤好了以后。”   “你不能动了吗?”静王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一圈,“那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嗯。我给殿下说我小时候的故事。”   静王激动地点点头,对昨晚刺客的恐惧一扫而光。   姜玿华欣慰极了,就听朱雀说起了他在塞北的日子。   “塞北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骑上最快的马走上一天一夜,也没法走到尽头。那时候我十二岁,带着伙伴们想要去看看草原外是什么,可是我们迷路了。”   “什么是迷路?”   “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在草原上过夜,升起篝火,可是狼来了……”   “什么是狼?”静王歪着脑袋问。   姜玿华解释道:“长得像狗,但是非常凶猛,就像太液池仙洲岛上的那些老虎。”   静王目瞪口呆,扭头看着朱雀,听他的故事听得入了迷。   姜玿华也听出了神,不知不觉间静王睡了过去   朱雀见静王睡了,向姜玿华道:“太后,如果你想去看草原,我会为你引路,还有江南水乡、西疆沙漠、南疆丛林,我都会带你去。”   姜玿华看着他光芒灼灼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记得大哥看大嫂时就是这样的神情。   她想了想,起身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是大祁太后,即使出了宫,也不会与你四处游走。罗公子,我的心里只能装着先帝。”   “我明白了。”他明白,其实她心里装的是唐见渊。   可唐见渊注定要一辈子住在深宫之中,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   想到这里,朱雀定下心来,一切等到她出宫后再说。   他有耐心,可以等,草原上的狼那么凶猛,但也会伺机而动。   “今晚静王就拜托你了。”姜玿华说着,离开静王的寝殿,去看唐见渊。 第70章 心疼   姜玿华来到唐见渊的寝殿外, 见里外伺候的人都肃然站着, 以为唐见渊还没睡。   这都亥时了, 他还不睡, 除了在处理政事还能是什么。   姜玿华板起小脸进门去, 拿出十足的威严, 准备对病号好好说教一通。   师奉恩忙对她鞠躬行礼,默不作声。   姜玿华满屋子找唐见渊的身影, 最终在床上看见了他。   他靠在床头, 手上拿着一卷奏疏, 却已经睡着了。   “睡了?”姜玿华问师奉恩。   师奉恩弯腰点头:“陛下刚睡着。”   “快让陛下躺下, 小心又着凉。”   师奉恩苦笑道:“奴婢没用,连奏疏都拿不下来。”说着,上去演示了一遍。   唐见渊紧紧攥着奏疏。   小太监们都试了个遍,大家一筹莫展。   “要不, 太后娘娘试试?”师奉恩低声提议。   姜玿华没有多想,过去抽纸张, 他果然攥得紧。她快速扫他一眼。   他生得高大, 两人都坐着,他仍比她高出将近一头。虽然是在病中, 又忙着处理朝政, 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 在头顶挽成一个髻,用玉冠束着,白玉温润, 柔和了他锋利高贵的面庞。   细看去,似乎带着别样的柔情。   紧握着奏疏的手垂落在腿上,手臂修长,肩宽,腰细。   这个男人,扛着的是整个大祁帝国,是大祁和邻邦所有百姓的安宁富足。   姜玿华的心柔软下来,低声说:“陛下,该休息了。”   说完,手上一用力,就把奏疏抽了出来。   唐见渊却仿佛受惊一般,伸出手,抓到了姜玿华的手腕,重新放回自己腿上,面容才平静下来。   姜玿华有些尴尬,把奏疏递给师奉恩。   师奉恩双手接过,在案几上放了,那里的纸卷堆成一座小山。   为了缓解尴尬,姜玿华一边试图抽出手,一边低声问:“今天怎么这么多奏疏?”   师奉恩低声道:“这只是陛下晚膳后处理的,之前处理的分了好几批送出去了。”   “陛下龙体抱恙,有些小事可让大臣们商量着办。”   “太后娘娘说得是,奴婢也是这样劝陛下的,不过陛下总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姜玿华不由低声道:“陛下真好。”   师奉恩几乎要泪流满面,这话要是在陛下醒着的时候说该多好!   “好了,我该走了,你们好好伺候陛下。”姜玿华说着,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挣不开。   “母后!”唐见渊低呼一声,握紧了她的手腕。   细而白的一段手腕,握在他宽大的手中,像是孩子的手。   姜玿华觉得这样不妥当,试着去掰唐见渊手指。   师奉恩也来帮忙,一边找下手处,一边说:“陛下喊的是先皇后。”   “陛下很思念先皇后。”姜玿华说。   “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和先皇后在世时,陛下从没有体会过父母天伦之爱。”   “怎么说?”   “先皇后只生了先太子和陛下两位。”师奉恩开始回忆过往,眼神渺远起来。   姜玿华想起唐见渊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徐太妃刚遇害,他为了给静王讨公道,亲自去听雨榭找线索。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淡漠得像是在说毫无干系的人,可眼中的光芒又满是不舍。   姜玿华在心中笑自己,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自己怎么还记着他的神色?   “先帝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在所有子嗣中,先帝最疼爱陛下,可帝王的疼爱与寻常百姓家的疼爱不一样。”   姜玿华看着唐见渊冰冷的表情,道:“看出来了。”   “陛下像静王殿下这么大的时候,先帝以为先皇后太过宠爱陛下,要让陛下早早懂事起来,就在冬夜里命人把陛下从床上抬出来,用画舫载着陛下,将陛下一个人留在了仙洲岛上。”   姜玿华一惊:“四岁都不到么?后来呢?”   “先帝下令,以后陛下每晚都要留在仙洲岛上,如果他啼哭一次,就多留三晚,直到陛下再也不哭为止。”   姜玿华听得揪心。   四岁,那么小的孩子,连饭都不能好好吃,又是最依恋母亲的时候,居然就被先帝这样无情地锤炼。   她难以想象如果是静王或者姜姝被扔到孤岛上过夜,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陛下在岛上哭,先皇后在宫里哭,先太子也不忍心,想接陛下回来。可是先帝斥责先皇后溺爱陛下,又认为先太子过于慈悲……”师奉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徐徐说着,“那时候奴婢刚进宫伺候陛下,急得不行,站在殿门口等,风吹得奴婢们很冷,陛下一个人在仙洲岛上怎么撑得下去。第二天天刚亮,先皇后就去接陛下,陛下已经晕厥了过去,万幸的是没有生病。”   姜玿华能想象到那画面有多悲惨。   自己小时候磕着碰着一点,母亲就会惊慌得不行,哪怕自己笑嘻嘻反过来安慰母亲,她还是放心不下,得亲自看着自己。   更何况当年唐见渊那么小,还在孤岛上冻了一整晚。   “先帝还是觉得先皇后溺爱陛下,甚为不悦,先皇后怕先帝再罚陛下,此后对陛下的关爱慢慢淡了,只敢在无人处关心陛下。”   “可先帝与先皇后感情一直很好,怎么忍心这样对待陛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先帝说,陛下先是大祁的皇子,再是先皇后的儿子。先帝对大祁的未来太过忧心,除了自己勤于政务,对皇子们,尤其是陛下格外严苛。陛下到了第三晚就不哭了,可之前两晚得罚六天,所以陛下一共在岛上过了九晚。从那之后,陛下再也不向先皇后撒娇,也没有再笑过。”   姜玿华听得心惊,好久才回过神来:“其他亲王有被送到仙洲岛上吗?”   “没有,只有陛下,连先太子也不曾被送去仙洲岛。这是先帝对陛下的偏爱。”   “这偏爱也太可怕了。”   师奉恩点头道:“陛下渐渐大了,与年龄相仿的恒王、泰王、宣王走得还算近,可是因为先帝对陛下的偏爱,几位亲王也慢慢与陛下疏远了。只有先太子像往常一样待陛下,可也不敢与陛下太过亲近,生怕先帝动怒。陛下从小以帝王规格教养,无人敢亲近陛下,陛下心中也很少有亲近的人。这么多年了,能与陛下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姜世子、崔护卫,和已故的辅国大将军之子叶公子。”   “原来是这样。”姜玿华低吟着,抬头看唐见渊。   每个孩子在三四岁时都活泼而多话,他却在先帝的锤炼下逐渐走向孤寂,心中除了政事再无其他。   他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   “陛下辛苦了。”姜玿华用左手拍了拍他紧握住自己的手。   仿佛听见了她的话一般,唐见渊的手终于松开。   姜玿华抽回手起身:“快给陛下洗漱。”   “是。”师奉恩让谢和等小太监端了水来。   大家忙开。   师奉恩低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平日里无法表达对先皇后的思念,所以只能在梦里追思了。”   姜玿华有些心疼,看着他被伺候着躺下,她亲自上前去给他掖好被子。   怪不得总觉得他对自己有特别的感情,原来是他把孺慕之情转移到了后母身上,这可怜孩子。   师奉恩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恭敬地说:“如果太后娘娘能时常来看望陛下,定能弥补陛下从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的遗憾。”   姜玿华温和地一笑:“好,我会的。”   师奉恩低声道:“多谢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早些歇息。”   姜玿华点头离去,第二天也是早早醒来,看望了静王、朱雀和青鸟等人,大家都还没起,凤仪宫   里一片静悄悄。   她赶往唐见渊那边。   没想到天还没亮,这边已经灯火通明,唐见渊装束整齐坐在案几前,将一份奏疏扔在了地上,面带愠色。   他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人看出怒意,看来是气极了。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师奉恩忙走向那份奏疏,“不如陛下先用早膳?”   “不许捡!”唐见渊冷冷说。   师奉恩吓得又把奏疏扔回了地上。   姜玿华进去,师奉恩见了正要行礼,她竖起食指在嘴前,作出噤声的手势。   师奉恩松了口气,太后来了就好了。   姜玿华缓缓跨过门槛,小宫人们趁机脱去她的牡丹云纹锦鞋,她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   她弯腰捡起那份奏疏,没有刻意去看,但“江南水患”、“妖后”等字眼还是跃入眼帘。   她已经猜着了大概:江南水患未除,派去治灾的官员又开始推诿责任,说自己是祸国妖后!   唐见渊终于用余光看见了她,怕她看见奏疏上的内容,向她伸出手来,装作若无其事:“母后今日起得早。”   姜玿华把奏疏递过去:“没有陛下早。”   “朕习惯了。”他的鼻音还是很重,“母后再去睡一觉。”   姜玿华闻言,又是敬佩他,又是不好意思。自己在家时,每到冬日就格外爱赖床,将近午时起床是常事,偶尔巳时起,母亲都会惊慌,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却带着病这么早起,想来也是从小习惯了,所以这场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仅驭下严厉,对他自己也不会有丝毫放松。   姜玿华笑笑,说:“听人说早睡早起精神好,回笼觉就不睡了。”   唐见渊让师奉恩过来,把奏疏递给他:“烧了。”   师奉恩接过去,投进香炉中。   姜玿华见他面色严肃、还在为奏疏生气,便说:“陛下为政事生气,不值当,政事是处理不完的,难道陛下要生一辈子气?”   唐见渊收敛了怒色,淡淡道:“江南水患再起,朕已经派人去治理。”   “既然已经派了人去,陛下为什么还生气?”   唐见渊不答,抬头看她,却见她笑得眉眼弯弯。   “陛下气他们骂我?说我是妖后,那是他们嫉妒我长得美、有权势!要是我长得丑,他们还好意思说我是妖后么?所以他们是在夸我呢!”她在他对面缓缓跪坐下来。   “咳!”唐见渊笑得咳了起来。 第71章 身强力壮   唐见渊消了怒意, 满屋伺候的人都松口气。   姜玿华扭头示意师奉恩呈上早膳来。   用过早膳, 唐见渊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问:“母后有何事?”   “没事。”姜玿华看了看不断往里送奏疏的小太监们,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事, 所以过来看着陛下, 每隔半个时辰就提醒陛下休息一炷香时间。”   唐见渊眼中不禁染上些微笑意:“恐怕母后得在这里无聊一整日。”   “不会,我到隔壁屋子干自己的事, 时间到了就过来。”   “别, 母后就在这里。”唐见渊看着她, 那眼神活像静王向她讨糖葫芦吃的时候。只要她在, 自己偶尔看上一眼,心情就能好上不少。   姜玿华笑了:“我在这里,看见那些朝廷机密可就不好了。”   “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母后不在这里看见, 也能从别处知道。”   “好。真有什么机密,我回避就是了。”   唐见渊勾了勾嘴角, 继续看奏疏。   姜玿华让小宫人搬来一个香钟, 将香点燃,开始计时。   黄金制成的莲花底座上放置一个白玉石板, 刻着十二个时辰和番邦文字、天神天女, 精美绝伦。一条圆形香线将十二个时辰连接起来, 点燃后就能读出时辰。   莲花灿烂,香烟袅袅,两人在案几边相对而坐, 一个处理朝政,一个低头看书,静谧而美好。   到了唐见渊用药时间,师奉恩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是一式四碗汤药,三碗本该是试药官员品尝,此时官员们不在,但师奉恩还是命人端过来,有备无患。   姜玿华见了,二话不说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这药方母后已经尝过了,不必再试。”唐见渊有些恼恨自己没来得及阻止她喝药,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对她没好处。   “试试也没什么,万一中间出什么差错。再说陛下又没有太子、皇妃为你试药。”   “那也不该是母后替朕尝药。”   姜玿华见他有些不开心,就用手撑在案几上,揉着太阳穴,懒懒地笑:“正好今天有点头晕脑热,我喝一碗压一压,陛下这是舍不得药啊?”   唐见渊忙向师奉恩道:“快请林奉御给母后看诊。”   姜玿华放开撑在案几上的手,坐得笔直:“不用!这药对我还挺灵验,我这就好了!”   唐见渊抿着唇微微摇头,像是教育孩子一般语重心长地说:“药不能乱喝。”   姜玿华笑道:“都是风寒的症状,用同一个药方也没什么嘛。”   “朕是男子,母后是女子,母后体弱,不能与朕用同一个药方。”   “嗯?我弱?”姜玿华微微歪起头笑道,自己可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赛马、爬墙什么事没干过,她弱?   那全天下恐怕没几个能正常走路的女子了。   灵犀站在墙角低咳一声,让姜玿华回过神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在扮演姐姐——端庄的太后,于是让神色严肃起来。   不过姐姐也不弱,她和自己打小就学骑马,身子不差,意志更是强大,敢于舌战群臣,和唐见渊叫板。   也是挺彪悍一女子!   而唐见渊居然说她弱?   “不弱么?”唐见渊淡淡说着,就伸手过来,食指戳上她的额头。   也没见他怎么使劲,姜玿华就被一股大力推在了地上。   姜玿华尴尬地爬起来,坐直身子,看着上方的藻井阿谀奉承:“不是母后弱,是陛下武力超群天下无敌,龙体抱恙还能废了无极派高手的武功。陛下身强力壮,是大祁之福,百姓之福!”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想笑,这马屁他应该会喜欢。   唐见渊勾起嘴角,从奏疏上抬起眼睛望她。   嗯,身强力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以后还会是念念之福。   姜玿华见他表情奇怪,忙打住话题,低头看自己的书。   好像马屁拍错地方了?   姜玿华不再说话,继续看书,一目十行。   唐见渊把药喝了,处理奏章,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听姜玿华说休息时间到。   姜玿华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唐见渊则闭目休息,让师奉恩给他揉太阳穴。   姜玿华吩咐谢和:“打一盆热水来给陛下敷眼睛。”   师奉恩笑道:“陛下是该歇一歇眼睛。”   热水打来了,唐见渊敷完眼睛,下意识又拿起奏疏要处理。   姜玿华按下奏疏,向香钟努努嘴说:“还没休息够一刻钟呢。”   外面却又有小太监送奏疏进来。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脸上似乎有些委屈,像是在说,朕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   姜玿华想了想,说:“那我念给陛下听,陛下说该怎么处理,师公公来书写?”   唐见渊点头。   姜玿华拿过他面前的奏疏,快速看一遍,将奏疏递给师奉恩,言简意赅地说:“去治理灾害的官员已经抵达各地,不过百姓受灾太久,都有些不满,有些百姓开始闹事,向官府索要银钱。”   唐见渊靠在凭几上看着她,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说:“命各地刺史、司马安抚受灾百姓,组织百姓治灾,给予百姓丰厚报酬。治灾情况一日一报。”   师奉恩一边听,一边下笔如飞。   同时,姜玿华已经看完下一份奏疏,说:“南疆王平定了几个夷族的小动乱,想来帝都邀功,并送女儿入宫。”   唐见渊沉下脸:“按照旧例赏赐,不必入都,更不许送女儿来。”   “陛下年纪不小了,该……”   唐见渊打断她:“母后不得干政。”   “这是陛下家事,母后有责任提醒陛下。”姜玿华看着他,发现自己言不由衷。明明是喜欢他的,可是两人之间没什么可能,不如趁早劝他娶妻。   唐见渊看着她,看出她眼里的别扭,满意地勾唇一笑。   姜玿华看出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柔和起来,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有心仪的姑娘?”   “远在天边。”唐见渊从她娇艳的脸上移开目光。   那该死的帝王尊严,让自己无法向她坦白心迹,而多少次她怀疑自己对她有意的时候,自己总能以天下为借口遮掩过去。   “我知道了,是梦里那个姑娘。”姜玿华点头沉吟,“可梦里的人没法给陛下生子嗣啊。”   唐见渊重新将目光落回她脸上,几不可查地挑眉:“母后,这样处理政事是不是太慢了?”   “也是哦……”姜玿华忙拿起下一份奏疏,“这份是骂我的……这份也是……这么多人骂我……他们是有多嫉妒我!”   唐见渊拿过去一一看了,在心里咒骂一句“老匹夫”,说:“这几个人官职降三等。”   “是。”师奉恩飞速在奏疏上写着。   姜玿华心情大好,又连着展开几分奏章,说:“这些都是各地官员上报天气情况,这些是秃发将军和热辣将军问候陛下龙体的,全是废……我是说,全是费了他们很多心思写的。”   “不用理会。”   “嗯,这份是……”   案几上的奏疏快速减少下去,两人全神贯注,配合默契,该休息时休息,天还没黑,案几就空了。   姜玿华抬头看向师奉恩:“再没有奏疏了?”   “回太后娘娘,再没有了。”   姜玿华笑道:“陛下,我说吧,磨刀不误砍柴工,适当休息休息,处理政事反而更快!”   唐见渊嘴角微微上扬:“多亏有母后帮忙。”   一屋子小太监们听出他语气中的喜悦,都偷偷抬头看他。咦,陛下居然会笑?莫不是他们眼花了?   “以后还请母后多帮忙。”   “后宫不得干政啊陛下。今天我接触奏疏,那是迫不得已,为陛下龙体着想。”   “不,母后了解百姓,比朝中官员更甚,母后的许多主意都甚好。”   “那是!”姜玿华得意地一笑,自己这些年在街坊游玩,那可不是白玩的,平民百姓最喜欢什么、最关心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提了几个建议。   灵犀又在墙角低咳一声。   姜玿华收起得意的神色,正色道:“是因为我常听念念说起百姓的事,所以了解得不少。”   正说着,听见外面有宫人在低语:“下雪了!”   “外面下雪了么?”姜玿华长跪起来,扭头看向窗户。   飞鸾忙推开窗户,笑道:“是的,太后娘娘。”   姜玿华喜上眉梢,对唐见渊说:“陛下,既然这边没事,我先走了,陛下用完晚膳早些休息。”说完,由宫人们扶着站起来。   跪坐太久,两腿麻木,她晃了晃。   唐见渊伸手将她扶住,两人对视片刻,他说:“母后陪朕走走。”   “好。”她很欣慰唐见渊有这份闲情,而不是一心扑在政务上。   宫人们取来两件狐裘斗篷,一黑一白,分别给两人披上。   仆婢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两人来到廊下。   寒风扑面,两人也不觉得冷,顿时神清气爽。   雪花纷纷扬扬落进长廊里,师奉恩忙对小太监们说:“快给陛下打伞!”   “不用。”唐见渊淡淡说。自己是天子,万物都不得侵犯,可今天就想做会儿普通人,尝尝雪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陛下,看!”姜玿华抬起他的左手,指着狐裘上的雪花。   唐见渊低头细看,鹅毛般的雪竟然是由一片片雪花组成的,六个角十分规整,晶莹剔透。   只是转瞬间就被他的呼吸融化了。   唐见渊不由舒展开眉头,快速看了面前人一眼,心里也有什么化开,柔软如水。   “陛下不能靠那么近,来,我接雪花给陛下看!”姜玿华说着,伸出胳膊去,接了一袖子雪花进来,屏住呼吸,抬起胳膊给他看。   “好看。”唐见渊看着她说,“下去走走?”   “好!”姜玿华顿时像脱缰的野马,当先迈下长阶,一步一步走进雪中去。   “不许跟着。”唐见渊对随从们下完令,也走进大雪中。   小太监们哆哆嗦嗦看向师奉恩,生怕陛下被大雪淋出什么事来。   师奉恩也替唐见渊担心,不过看着雪中越走越远的两人,他渐渐露出欣慰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从明天起,日更一章啦哈,晚上9点更新,字数3000-4000字。   7.1-7.5每天更新一万字,都是高甜章节哟~ 第72章 雪中   雪越下越大, 两人走了片刻, 不知不觉白了头。   姜玿华踮起脚给唐见渊拉上帽子, 说:“陛下, 我们回去吧?”   唐见渊拂去她头顶的雪花, 也给她戴上帽子, 缓缓往回走。   雪地路滑,姜玿华走三步, 滑一滑, 心想真够刺激的, 干脆一路滑回到凤仪宫才好呢。   唐见渊将她扶住, 说:“朕在前面走,母后踩着朕的脚印,不容易滑倒。”   姜玿华点头,忽然笑道:“陛下不食人间烟火, 居然还懂这个?”   唐见渊缓缓放开扶着她的手,转身往凤仪宫走去:“朕猜的。”   姜玿华笑得更灿烂了:“陛下还真猜对了!”说着, 她小心翼翼踩在他的脚印上, 站得稳稳当当。   他的脚印很大,她踩上去, 穿着锦鞋的脚小得可爱。   那是他的脚, 一步, 两步……   就是腿太长,步子太大……   她走得慢,他回头看她辛苦地跨出大步, 就减小了步子。   姜玿华发现他脚步的变化,不禁抬头看他背影。他生得高大,她高高地仰着头,雪花落进眼睛,脚步慢了下来。   唐见渊便停下脚步等她。   姜玿华看见他忽然转过身,不由一怔,红了脸说:“我没事,陛下先走。”   唐见渊不说话,默然等她。风雪中她的身影朦胧,然而每一个动作都直透进他的心里去。   姜玿华眨眨眼睛,继续往前走,两人间只差一步时,唐见渊才迈起步子。   两人在宫人们屏息等待中回到廊下,就听见静王叽叽喳喳叫着跑过来:“皇兄、母后,你们陪我下去玩好不好!”   朱雀跟在他身后,看着姜玿华被白狐毛映衬的脸,小巧艳丽,柔软可爱。又看看她身边的帝王,他的心沉了沉。   姜玿华说:“皇兄还病着,不能再下去了,母后陪你下去。”   “好!好诶!”小家伙拍起巴掌,拉上朱雀说,“那我们三个一起去!”   唐见渊见状,忙对姜玿华道:“朕忽然想起一事要请教母后。”   “什么事?”姜玿华看他。   “进殿说。”   “好。”姜玿华又向静王道,“朱雀受着伤,不能下去,让其他人陪你。”   “好吧。”静王撅起小嘴,不情愿地拉上两个宫人下去了。   姜玿华多派了几个侍卫跟上,又交待朱雀:“廊下也滑,你去屋里歇着,静王有人看着,不会出事。”就跟着唐见渊进了殿。   朱雀心里苦……   姜玿华跟着唐见渊来到他的住处,宫人们早得了他的命令,鱼贯捧上许多东西,只见三个托盘上是各式宝石、珍珠镶嵌而成的黄金发冠、项圈、手镯,六个托盘上叠着从里到外一整套太后礼服,最后一名宫人托着一双珍宝鞋,精工细作,赏心悦目。   “这是尚服局为母后新做的礼服。”   “我已经有礼服了。”姜玿华说。姐姐当太后一年多,各式各样的礼服一应俱全。   “宴会上各国使臣都看着,母后穿新的比较合适。”唐见渊说。旧的都是姜琼华穿过的,这一套却是自己让尚服局为小姑娘做的。   姜玿华点头道:“也好。”   她过去粗略看了一眼,好奇道:“好像和以前的不一样?”   看上去更接近皇后礼服?   前几天灵犀和飞鸾带她试穿了姐姐的太后礼服,她看见一旁的皇后服,出于好奇问了两者的不同,原来是太后礼服上的花纹颜色更厚重,每一个图案都更大些。   两人这么一解释,她就看出不同来了,太后礼服就像个行动不便的慈祥老太太,而皇后礼服像是青春尚存的少妇。   当时她悄悄对两人说:“姐姐那么年轻,怎么给她做这么老气的衣服!亏得姐姐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我见犹怜,要不然被这衣服衬成老太太了!”   “二小姐,太后礼服是有规制的,不能随便改动。”灵犀低声说。   “那也太丑了!”   而现在看见改动过的太后礼服,姜玿华很满意,带人回到自己寝殿去试穿一番,果然漂亮,就让灵犀去向唐见渊道谢。   唐见渊想了想,觉得这套礼服不够衬托她的美貌,又让师奉恩去尚服局让宫人们重做一套。   第二日姜玿华又收到新的礼服,更满意了。   唐见渊得到回复,还是觉得不够,让师奉恩再跑一趟尚服局。   ……   最后姜玿华看着四套新礼服,双手撑着下巴,一筹莫展。   她是脸盲,对衣服也盲,这四套衣服在她眼里看来都长一样。   她在心里默默哀嚎——十一月初十快来吧!自己可经不起折腾啦!   * *   唐见渊在凤仪宫养了几天病的消息不知不觉在显国公圈子里扩散开。   独孤若水简直要疯了,砸完东西掐自己,掐完自己又砸东西,家里没人劝得了她。   独孤崇义冷着脸踏进她的卧室。   独孤若水忙把手中的花瓶放回原位,细声细气叫了声“父亲”。   “想嫁天子,就要注重仪表言行,不可再这样下去!”   独孤若水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可思议:“父亲是说,我能嫁给陛下?”   独孤崇义冷冷一笑,没有直接答她,而是说:“要做皇后,就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你看着办。”   “是,父亲。”独孤若水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柔和。   “此事先不要泄露出去。”   “是。”独孤若水忍得嘴角直抽抽,差点憋出内伤来。   独孤崇义一言不发踏出女儿闺房。   独孤家出了位太妃,这不够,他要家族中再出一位皇后!   而让唐见渊娶女儿,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坐在皇位上的换个人呢?   经过这么多事,他想通了,唐见渊既然中意姜家女,自然就不再是独孤家的靠山!   所以他接受了来自远方使者的提议,他要搅乱朝堂,拥立新帝!   * *   与此同时,另一只隐藏在暗处的手也开始动作起来。   十一月初六,是郑太妃与大长公主相约品茶的日子。   大长公主怀着激动的心情坐马车来到郑太妃宫中,浑身发着抖,终于见到了郑太妃。   郑太妃屏退所有人,单刀直入切入主题:“大长公主知道太后为何会性情大变吗?”   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她在先帝面前的端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装不下去了,露了原形!”   “不!因为太后被人毁了清白,甚至、已有了身孕!”   “怀了身孕?有没有证据?”大长公主像是饿了许久后突然闻到猎物气味的猛兽,两眼放射出炯炯精光,让郑太妃都不由生出自己要被她吃掉的错觉。   “证据?她的改变便是最大的证据,这几个月来,凤仪宫的膳房比以前忙碌不少。”   “可她言行举止,不像是有身孕的样子。”   “若是真有身孕,这时候有四个月左右,冬日衣着宽大,看不出来也正常。便是没有身孕,到时候一验便知已非完璧之身。先帝册封她时已缠绵病榻,两人从未圆房,所以……”郑太妃止住了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激动半晌,终于冷静下来,看向郑太妃:“我以为郑太妃一心向佛,原来一直盼着天下大乱呢!”   郑太妃念一句佛,柔声道:“我不过是对太后淫.乱看不过眼,替先帝出口气罢了。”   “不,你和姜家从来都没有冲突,你更恨的是陛下,你在为寿王的死记恨他!所以你找到我,要我戳破太后的丑闻,让姜家和陛下两相争斗!”大长公主喝了口茶,缓缓放下茶杯,“连姜琼华都能算计,说吧,你背后的人是谁?”   郑太妃捻着佛珠,说:“阿弥陀佛,大长公主误会我了。”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要不是亲耳听见郑太妃说出这件事,自己还真以为她潜心向佛、心怀慈悲呢!   大长公主喝着茶,阴笑道:“不过,你找对人了。”   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渴望、也更有资格扳倒那个妖女的?   “那便先恭祝大长公主旗开得胜。”郑太妃微微一笑,将身后佛像的笑容模仿了八.九分像。   大长公主不禁想象起太后被唐见渊严刑折磨的狼狈样,然后才问:“那个坏了太后身子的人,是谁?”   郑太妃双手握着佛珠,微笑道:“宁王。”   * *   “宁王的贴身随从都离奇死了,线索断了!”姜家别庄里,裴夫人愁眉不展,“不如派人逼问宁王,到底是谁指使的他!”   姜琼华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放下手中暖炉,说:“不,宁王也不知道。母亲,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他们要行动了。”   “真该把念念接回来!愿愿,你说呢?”   “念念是清白之身,不怕他们对付,反而能让他们乱了阵脚!”   “他们一旦动起手来,难道陛下会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们动手!”   “所以我要尽快见陛下,告诉他我发生了什么,让他和念念一起把幕后主使者抓出来!”   “不,你不能去冒险!”   “母亲,让我好好想想。”姜琼华用手撑着头,闭目沉思。   * *   大长公主得知了这么个惊天秘闻,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刻离开皇宫回到公主府上。   “妖女,是你自己不知检点,天要亡你!”她一边在心里畅快地咒骂着,一边让马车再快些。   她急吼吼地赶到家里,正要去拿出能让姜家倒台的杀手锏,却被儿子薛纪绊住了脚。   薛纪一瘸一拐地过来,皱眉说:“母亲,过几天就是陛下诞辰,咱们家的贺礼还没准备。”   “你看着办吧。”大长公主没心思理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那混账小子恨我恨得跟什么似的,要是我准备的贺礼他不满意,儿子还有命吗!”   大长公主只好坐下,先和他商量起贺礼的事。   沈夫人早看见大长公主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猜想她又要对谁作恶,就从侍女手中接过茶,趁人不备,把毒.药倒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琼华:妹妹夸我倾国倾城我见犹怜?是在夸我还是夸她自己?   姜玿华:夸你!夸你啊! 第73章 姜琼华   沈夫人好不容易让颤抖的手平稳下来, 深吸一口气, 端着托盘进屋, 在两人面前跪下, 恭恭敬敬捧上茶杯。   大长公主习惯性地盯着她, 眼里满是戒备。   沈夫人会意, 从两人的茶杯中分别倒出一些来,一气喝了下去。   一命换两命, 死了也值!   大长公主和薛纪不疑有他, 一边聊着, 一边把茶喝完了。   事情商议完, 大长公主让薛纪派人去办诞辰礼的事,自己匆匆回到房中,说:“阿夏,把……”   话没说完, 她脸色剧变,痛苦地蜷缩下去, 不断地吐出黑血来。   而在薛纪房中, 沈夫人早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薛纪骂着骂着, 也毒发昏死过去。   整个公主府炸开了锅, 奴仆们尖叫奔逃, 乱成一团。   薛检揪住管家领子,大吼:“跑什么!叫大夫去!”就往大长公主房中奔去。   大夫很快被叫了来,大长公主和薛纪身边奴仆成群, 由两名大夫给他们施银针吊着命。沈夫人床   前却只有几个侍女伺候着,呜呜地哭,毫无主意。   两个大夫商量片刻,对薛检说:“二位中的毒叫勾魂夺命散,刁钻无比,就是治好了也会留余毒在体内,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毒发……”   薛检大吼:“别废话,有没有解药!”   “有!有的!”年老些的大夫从匣子里取出一卷书,抖着手展开来说,“不过药材不好找……”   薛检把书夺过去扔在管家脸上:“快去配药!缺什么药材,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   这时沈夫人的侍女柳莺跑来求薛检:“公子,让大夫给夫人看看吧!”   薛检瞪向柳莺:“我听说是她给祖母和父亲上的茶?”   柳莺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吓得面色惨白,一个劲说:“夫人只是递了茶杯过去!夫人是无辜的!求公子给夫人一剂解药!”   薛检一脚把她踹开:“我忙着,别烦我!来人,把挑水的、烧水的、管茶叶的、沏茶的、端茶的人都拖出去打死!”   一时间府上闹翻了天,七八个奴仆被打得血肉模糊,没了气。   外面管家办事效率倒是极高,很快就找齐了药材,煎好送到大长公主和薛纪房中,两人喝了,缓缓睁开眼睛。   薛检听说大长公主醒了,冲过去看她。   大长公主痛苦地说:“去、找独孤、若水……要紧……”   “祖母要找独孤小姐?”   大长公主艰难地点头。   薛检不敢耽搁,亲自把独孤若水请了来。   沈夫人终于转醒过来,她喝下的茶水少,中毒不如大长公主和薛纪深,不过也去了大半条命。她叫过柳莺:“去看看、她死了没有……”   柳莺哭着低声说:“夫人,婢子去外面给您找大夫吧!”   “不、我、解了毒也活不成了……快去看她、死了没有……”说着,又一口乌黑的血吐出来。   其余侍女忙给她擦拭,她只是吐个不停。   柳莺知道主人这是一心求死,心如刀绞,为了不让她留遗憾,就偷偷往大长公主房间赶去。   屋外站满了人,她绕到屋后窗下,屋中一片静悄悄,只有大长公主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   接着传来她沙哑的声音,像是毒蛇爬过肌肤,令人毛骨悚然:“我有、先帝遗诏……扳倒、妖后……初九那天……”   再接下来的话,柳莺就听不清了,屋里似乎有人往窗边走来,她忙冲回沈夫人房中。   “怎么样了?”沈夫人睁着无法聚焦的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自己从床上半撑起来,“死了吗?”   柳莺泪如雨下,坚定地点头:“死了!死得很痛苦!”   “死得好!死得好!”沈夫人常年忧愁的脸上终于露出痛快的笑,有回光返照的迹象,“那毒妇、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毒妇”两个字提醒了柳莺,她脱口就说:“她死前说什么先帝遗诏,扳倒妖后……”   沈夫人忍着痛苦,脑袋乱糟糟的,想了一会儿说:“去姜家、告诉裴夫人!快去!”   “婢子不去,婢子要陪着夫人!”   “去!多救一个、是一个……”沈夫人费力地说着,气若游丝。   “是,夫人!”柳莺泪水决堤,跪在她床前认真磕了个头,就在其余侍女的哭声中冲了出去。   来到姜家,主人们都不在,管家一听她有要紧事要报,忙让人备好车马,亲自把她送到了姜家在城外的别庄上。   裴夫人听完她的禀报,说:“好孩子,你就留在这里,回去会没命的!”   “不,我要回去送夫人一程!”   裴夫人无奈,让几个家丁护送她回去,便来到姜琼华房中,说:“愿愿,大长公主手中有先帝遗诏,说是能扳倒你,今天她找了独孤若水商量,初九动手!”   姜琼华的脸色一点一点冰冷下去,黑白分明的凤眼望着墙,许久,爆发出一道寒光。她冷冷一笑:“我明白了,原来先帝也想铲除我、铲除姜家。”   裴夫人闻言,给侍女一个眼神,所有无关的人都退出去,关上房门。   姜琼华沉沉说道:“我以为先帝驾崩前一直都是神智模糊,却没想到他还能有这样的算计。他故意趁着殿中只有我和宁王时,喊出了凤仪宫有密道的梦话。若我及时封了密道还好,可偏偏我没有,这才被宁王……”   “愿愿!”裴夫人心疼地抱住女儿的肩。   “他巴不得我与宁王出事,所以给了大长公主一道密诏!大长公主是什么人,只要女子犯一点小错,她就恨不得将人家拆骨扒皮!”姜琼华缓缓闭上漂亮而威严的凤眼,“看来她已经知道我的事了。”   裴夫人顿时如五雷轰顶,大长公主专盯着自家女儿,又有密诏在手,看来女儿们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她说:“我去把念念接出来,一了百了!”   “不,除非大长公主知道太后已死,否则我和念念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她也会追着我们!可是陛下诞辰在即,四海来朝,太后不能死。这一劫念念躲不过。我要见陛下,把事情说清楚。”   裴夫人按住她的肩,阻止她起身:“不能去!我派人去公主府取出密诏!”说完,裴夫人叫来两名身形瘦小的武士,交待一番。   姜琼华没有反对她的这个安排,如果真能取出遗诏,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说不定能想出应对之策。   如果取不出……   她微微蹙眉,对裴夫人说:“母亲,如果取不出遗诏,千万不可惊动薛家人,我另想办法。”   裴夫人默然不语,她方才打算偷不出的话,明日再派人扮成强盗混混,闯进薛家去打砸抢,暗暗把遗诏拿出来。堂堂镇国公府,怎么能对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老妖婆忍气吞声!   姜琼华看出她心中所想,正色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就算抢出了遗诏,他们或许还会想别的法子。我们的胜算就在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慢慢把敌人逼到明面上来。”   裴夫人觉得有道理,就去嘱咐两位武士,行动千万要隐秘。   当晚镇国公听说了遗诏的事,和裴夫人彻夜不眠,等着武士们归来。   寅时正,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不容易察觉的石头落地声,镇国公亲自去开门,迎进来两名武士。   “国公,属下们办事不力,翻遍整个公主府也没能找到遗诏!”   裴夫人的心猛地一跳。   镇国公沉思片刻,说:“不怪你们,遗诏已经出了公主府,恐怕在显国公府上。”   裴夫人道:“怪不得她特地把独孤若水叫去,是怕自己中毒死了,没人能办这事!大意了!你们这就去显国公府把东西取来!”   “不,独孤家防卫森严,不用去了。”镇国公挥手让两人退下,在床边坐了良久,望着窗外幽深暗夜,正色道,“明日我们三个去见陛下。”   “三个?”   “你、我,还有愿愿。”   裴夫人握住镇国公放在膝上的拳头,说:“不,愿愿不能去!不能去!”   “愿愿必须去!先帝算计得很好,先除掉愿愿,再除掉姜家,收回飞鸿军。他眼里没有姜家对他的恩情,只有他的大祁江山,所以他为陛下铺了路。还记得他给愿愿的那道遗诏吗?”   裴夫人用帕子擦去眼泪,说:“只要愿愿是太后一日,陛下就不能对姜家动手。”   镇国公沉重地点头:“就是说,如果愿愿不再是太后,姜家就完了,大郎、二郎、愿愿、念念,都不能活了。哪怕陛下不对我们动手,其他人也会扑上来。”   “可、可也不能让陛下知道愿愿怀了宁王那混账的孩子啊!”裴夫人泪流不止,心里又是痛,又是恨。   “经过这么多事你该明白,陛下对念念有情意,所以不会对愿愿怎么样。先帝既然要扳倒姜家,或许还做了别的安排,如今我们能相信的只有陛下。”   “好,那就试试……”裴夫人魂不守舍地点头。   两人睡了一个时辰就起床梳洗,镇国公先进宫去上朝,裴夫人则去别庄接姜琼华。   姜琼华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此时正端坐在案几后看书。她梳着简单的螺髻,粉黛未施,只在左眼角下擦了厚厚的粉,将泪痣完全遮住。   她和姜玿华都是人间绝色,帝都多少贵女费尽心思装扮,或浓艳、或淡雅,都比不过她们素面朝天的模样。别的女子靠华服首饰来增加丽色,她们却正好相反,是她们的容颜令珠宝衣裳熠熠生辉。   裴夫人满脸疼爱地看着女儿,屏退了侍女,说:“愿愿,你准备准备,我们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比起裴夫人的紧张,姜琼华十分镇定,微笑着说“好”,就缓缓起身,换上姜家侍女的衣裳,与她一道进宫去了。   马车悄悄来到皇宫,没有惊动姜玿华。这时唐见渊已经下朝,镇国公一家三口汇合,踏进议政殿去。   唐见渊正在看奏疏,余光看见镇国公夫妇缓缓而来,身后跟着个身形修长的侍女。   他抬起头,看清对方的面容,让所有仆婢退出殿去,淡淡道:“母后,别来无恙?” 第74章 可爱   听了唐见渊的问候, 镇国公夫妇对视一眼——他果然眼光毒辣, 早就看出两个女儿对换了身份, 且心思坚定, 哪怕姜家再三否认, 他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姜琼华款款在案几前的锦垫上跪坐下来, 镇国公夫妇分别坐在她两边。   姜琼华不卑不亢回他:“有劳陛下关心。陛下龙体可康复了?听说陛下在凤仪宫住了几日。”   唐见渊想到那段美好的养病日子,神情不再冰冷, 将奏疏放在一边, 往后靠在凭几上:“母后能说一说为何离宫?”   姜琼华微微仰头, 摆出毫不弱于唐见渊的气势:“可以。”   裴夫人担忧地看女儿一眼。镇国公给她一个眼神, 两人退到偏殿去。   裴夫人没好气地说:“你这老头,留愿愿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   镇国公沉声道:“愿愿和陛下交锋多次,这时候要好好谈谈,有外人反倒不好。”   “我们不是外人!”   “别担心, 不会有事的。”镇国公拍拍她紧握在一起的手。   裴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努力听正殿上的声音。   “陛下, 我身为大祁太后, 行为不轨。陛下如果要处罚,请处罚我一人, 不可牵连我的家人。妹妹进宫顶替我, 是迫不得已, 请陛下念在她改善了大祁和火番国关系的份上,不要怪罪她。”姜琼华说得缓慢而郑重,虽然是请求的话语, 可是没有丝毫谦卑。   唐见渊冷笑一声,却不是为她过于嚣张的态度,而是她替妹妹求情的话。   这两个姑娘不愧是双生的亲姐妹,在男女感情之事上一样迟钝无知,她聪明一世,竟然不知道自己对念念的那份感情。   他说:“母后离开皇宫日久,今日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小事?”   姜琼华知道他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便开始切入正题:“是,我来是为了告诉陛下,大长公主手中有一道能扳倒我的遗诏,而扳倒我的理由,是我怀了身孕。”   唐见渊听后面色平静,他早就设想过这个可能。他淡淡看她一眼,实在看不出她已经有孕在身,不过自己在日常琐事上的经验少得可怜,看不出来也正常。   “怪不得母后甘愿让家人犯欺君之罪,也要偷偷离开皇宫。”   “不错。害我的人是宁王。”   唐见渊想起宁王看姜玿华时的眼神,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朕猜,他是受人挑唆来害母后,如此一来,朕就会与姜家争斗起来。”   姜琼华点头:“他们又选定大长公主来揭发我,更巧的是,先帝给了大长公主扳倒我的特权——她手上有一道遗诏。”   唐见渊沉默了,原来先帝在病中还不忘帮自己对付姜家。可是自己在发现太后换成了姜家小女儿时,将夺取飞鸿军的计划做了改动,如今自己想要的是和解,而不是争斗,所以先帝为自己搭起的梯子反而成了障碍。   “想来母后已经命人去取过遗诏,然后失败了。”   “我想一定是大长公主把遗诏交给了独孤家,因为她已身中剧毒,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初九那天。”   独孤家?唐见渊留上了心。   “母后有什么打算?”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朕明白了,朕会做安排。”   两人敌对了那么久,对付彼此的招式都凌厉而简洁,哪怕对方只是眨眨眼,就能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敌对时尚且如此,要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更是心有灵犀一般,只需几句话就达成默契。   姜琼华知道无须自己多言,起身要离开。   唐见渊拿起方才未看完的奏疏,头也不抬问她:“母后不去看看令妹?看得出来,她很担心母后。”   “不用了。”   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被宁王害得怀上了身孕,还有什么脸面见念念?   “母后对宁王,可还有情意?”   姜琼华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外走去:“他令我失望。”   镇国公夫妇知道事情已经谈完,一起出来,对唐见渊道:“初九宴会上,还请陛下替小女多多费心。”   “镇国公放心,朕如今与姜家在一条船上,朕会护着令爱。”   镇国公听出他语气中发自肺腑的温柔,便行礼告退,带上妻女离去。   唐见渊道:“天鹰。”   一个黑影从梁上落下来:“陛下,臣在。”   “去显国公府把遗诏取来。”   “是!”   天鹰很快就带了遗诏回来。   唐见渊展开看了,面色冰冷。   遗诏上写着,若姜琼华非完璧之身,则证明她与别的男人有染,大长公主作为皇室中辈分最高的人,有权将她赶出皇宫、贬为庶民。   原来父皇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唐见渊这么想着,拿起笔墨,不一会儿卷起遗诏,对天鹰道:“放回原位。”   天鹰从案几上拿过遗诏,一边往显国公府飞奔,一边不解地想,陛下让自己去拿这道事关重大的遗诏,可是为什么看了一会儿就要放回去?   只是为了好玩吗?   帝王心,海底针。   * *   凤仪宫里,姜玿华还没起。寝殿中热气充足,香气怡人,她穿着单薄的中衣,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趴在床上,露出一对细长洁白的小腿来。   她贪图凉快,把胳膊伸出床帐,发现外面和床帐里一样热。她咂咂嘴,又翻了个身,索性把蚕丝锦被踢了,抱着枕头继续做梦。   恍惚间觉得床前有人,她睁开眼,看见姐姐弯腰看着自己。   “念念,快起来练字!”   姜玿华惊醒过来,床前并没有人,原来是做梦呢。   她坐起来,宫人们看见床中动静,连忙过来服侍。   瀑布般的长发被拢在背后,灵犀和飞鸾取来衣裳,先给她穿上上襦,她脖颈修长,削肩细腰,看上去弱不胜衣。葱根似的十指从袖中穿出,莹白细长。   玉落等小宫人将绣凤下襦整理完毕,灵犀和飞鸾接过,轻轻围在她胸前,绕一圈,系带在她高耸的胸口打结。   灵犀和飞鸾也都是出挑的美人,肤若凝脂,然而面对姜玿华时仍不免自惭形秽。   “你们两个发什么呆?难道是有中意的郎君了?”姜玿华觉得好笑,扶着她们的手起身,往梳妆台走去。   两人默默笑着不说话。她们伺候姜琼华时小心谨慎,看见她的身子也不会多想,如今换了活泼的姜玿华,她们恨不能生成男子,要不然抢破脑袋也要把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娶回家!   姜玿华在梳妆台前坐下,看见墙角放着几只镶嵌珍珠宝石的檀木箱子,眉头一蹙:“陛下再送东西来,凤仪宫就住不下人了!难道陛下是把凤仪宫当成库房了?”   飞鸾捂着嘴笑。   灵犀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解释:“陛下说这是对太后娘娘尽孝。陛下诞辰将近,那日正是先皇后受苦受难的日子,陛下思念先皇后,派人去皇陵祭祀还不够,要对太后娘娘也尽孝呢。”   “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姜玿华指向一套珍珠珊瑚发钗,“今天戴那个。”   飞鸾笑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后比陛下还小七岁呢!”   “差七岁……”姜玿华掰起手指,“原来他是龙……”   果然是尊贵的,连生肖都那么尊贵。   而自己是猪,就爱吃喝玩乐睡懒觉,倒也自在。   想到这里,姜玿华笑了。   唐见渊在门外听见,也勾起嘴角,原来是个小猪。他看了守在门外的凤仪宫宫人一眼。   那小宫人就碎步进去通报:“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姜玿华望向铜镜中披散着头发的自己,不小心又把自己给迷到,就多看了两眼。   回过神,说:“让陛下去正殿等着,我梳好头就过去。”   “是。”   唐见渊被引到正殿,不一会儿姜玿华过来,她头戴珍珠珊瑚发钗,水佩风裳,款款而来。   “陛下早早过来,今天政事这么少?”   “朕有要事告诉母后。”唐见渊抬头看着她坐下。   刚睡醒的少女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香甜饱满,让人想咬上一口。   唐见渊连忙移开目光,发现自己最近愈发放肆了。   宫人们端上早膳,小小一碗黑米八宝饭,配着菌菇鸡蓉浓汤,并一小碟烤羊排,切得细细的,一小盅燕窝雪梨汤,撒了各色果干在上面,杨梅酱、草莓酱的糕点各一块。   虽然不可能是她亲手做的,但一定是她交给膳房宫人的方子,才能做出这些花色、口味各异的早点来。   唐见渊不由食指大动。   姜玿华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说:“快给陛下上一份!”   “是。”玉落、玉离忙往门外赶去。   “分量足一些。”姜玿华不忘交待。   “朕已用过早膳。”唐见渊被她看出自己嘴馋,有些尴尬,嘴硬.起来。   “没关系,这是膳房给陛下准备的午膳!我的早膳和陛下的午膳正好凑一块儿去了!”姜玿华说着,忍俊不禁。   唐见渊忍着笑。   姜玿华收敛了笑容,低声:“是母后不对,这几日睡不好,今天不小心起晚了。”   她懊悔的语气,在他听来像是撒娇。   他回:“无妨。”   姜玿华想,明天一定要早起!一定能早起的!   总之起床后再怎么信誓旦旦豪气冲天,真到了要起床时又是一滩烂泥,恨不得在床上躺一天。   她有时候好奇,是只有自己这样呢,还是很多人都这样,或许这是一种病,得治?   玉落和玉离回来,端上了饭菜,分量足足有姜玿华的两倍多。   按规矩,帝王不能贪口腹之欲,这饭菜明显有些多,唐见渊却想也不想,拿起象牙镶金筷,细细品味起来。   啊,果然,和她有关的一切才是美好的,这才叫膳食。   唐见渊克制地吃着,搁下银勺的时候,每道菜恰好都剩了一两口。   姜玿华见了,说:“陛下,你我情同母子,亲得不能再亲了,就不要再守那所谓的做客之道啦,喜欢就吃完。”   “是真的够了。”唐见渊一本正经撒谎。   姜玿华笑道:“那下次给陛下少装一些,农民伯伯种菜辛苦,倒了浪费。”   唐见渊心里苦,他明明能吃完的!   碗筷都被收下去,两人洗手漱口完毕,姜玿华问他:“陛下说的要事,是什么?” 第75章 睡前陪伴   “初九的宴会上, 有人要向母后发难。”唐见渊说。   姜玿华心中比被雷劈了还惊慌, 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沉声说:“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后, 如今是大祁太后,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敢当着各国使节的面给皇室抹黑?”   “母后觉得会是谁?”   姜玿华垂眸沉思片刻,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大长公主?”   唐见渊微微颔首。   “那陛下是允许她进宫赴宴呢, 还是找个理由把她拦在宫外?”   “让她来。”   姜玿华刚享用完美食, 思维敏捷, 料想他要将计就计, 把对皇室不利的人给引出来!   唐见渊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说:“初九宴席持续半日,他们定会在母后中途离席时下手。不过母后不必担心,他们无法伤到母后, 朕会安排暗卫保护母后。”   姜玿华点点头,她总觉得这事与姐姐失踪有关, 如果真是那样, 那到了初九那天,自己或许就能知道姐姐的下落了!   想到这里, 她又是紧张, 又是期待, 还不忘和唐见渊拉拉关系:“多谢陛下记挂着我。那天要是真能顺利渡过这一关,想来对陛下、对大祁也是有好处的。”   唐见渊点头:“正因为如此,朕绝不会让母后受他们欺侮。”   姜玿华灿然笑开, 是呢,再退一万步讲,就是看在自己一手好厨艺的份上,他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大长公主?她要来就来吧!自己有的是大耳刮子等她呢!而且是双倍奉还!   “朕还有事要处理,母后不必为那日的事担忧。”唐见渊温声说。   姜玿华发现他有些啰嗦,安慰的话一连说了三遍,心想:果真是个孝子。   看着他起身,她想起一件事来:“陛下的孝心我心领了,以后不用再送首饰衣裳过来,留着日后赏给陛下的后妃们吧。”   唐见渊眼中有笑意,将来自己只会有她一个皇后,晚送不如早送。不过他还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是尚服局特意为母后定制的,赏其他人不妥。”   “原来是这样,那不用再做了。”姜玿华笑着说,“要是再送来,宫里放不下,我只能睡走廊了!”   唐见渊一边打量凤仪宫,一边往外走,说:“朕命工部来扩建凤仪宫。”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请听我解释!”姜玿华想要追出去,冷风把她吓了回来。   她琢磨着,陛下最近的思路好像有点清奇。   坐了会儿,她去看望受伤的女武士们,又带上静王,着手检查自己为唐见渊诞辰宴准备的几个表演。   初九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宴会,初十才是唐见渊诞辰宴,一连两天的热闹,宫里可有得忙了。   * *   公主府上,大长公主和薛纪一连两日喝解药,勾魂夺命散已经去了大半。   大长公主坐在床头,冷笑着说:“快把沈氏这蛇蝎心肠的贱人给我带来!儿媳毒杀婆母,她要反了天了!”   阿夏说声“是”,立刻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婢女闯入沈氏房间。   沈氏被剧毒折磨了一日一夜,恨不能立刻死去,可听说大长公主被救了回来,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看见阿夏等人进来,她目光闪了闪,喘着气问:“大长公主、安好?”她猜阿夏气成这样,八成是那老毒妇死了。   阿夏板着脸,一挥手,身后婢女们上前将沈夫人抬起。   柳莺见状不妙,跪在阿夏面前苦苦哀求:“阿夏娘子,夫人中了毒痛得厉害,到了大长公主跟前只会白白惹大长公主生气,求阿夏娘子向大长公主求个情,等夫人熬过这一劫,身上好了,再向大长公主赔不是!”   阿夏二话不说,一脚将柳莺踹开,带着人大步赶往大长公主房间。   薛检见了生母狼狈不堪的样子,心生厌恶,对大长公主道:“祖母,您要怎么处置她,让孙儿去办就是了,何必把她抬过来让您不舒服?”   大长公主死死盯着沈夫人:“给我掌她的嘴!”   阿夏过去,一把揪起沈夫人发髻,“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她口鼻流血。   大长公主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嫁进我们薛家是你高攀,你有什么不满的,要毒杀我和纪郎!”   沈夫人看着她满脸横肉颤抖的模样,冷笑着说:“我不过、替天行道,早早、送你这个、毒妇去死罢了……你早些死、少作些孽、下地狱少受苦……该、感激我……”   阿夏又是两个耳光下去,让沈夫人昏厥了过去。   大长公主被她一番话气得浑身抽搐起来,伺候的仆婢吓得手忙脚乱。   “祖母毒发了!快拿解药!”薛检对她们喊道。大夫说过中了这毒,就算吃药治好了,也会有余毒在体内,气极了就会毒发。他的生母果然恶毒,居然想气死祖母!   他厌恶地瞪一眼昏迷的沈夫人,亲自接了解药给大长公主服下。   大长公主缓过气来,颤抖着大喊:“给我打杀了这贱人!”   侍卫就要进门把沈夫人拖下去,薛检想起什么,说:“不可,祖母!她要是死了,您就不能进宫参加宴会了!”   “哼!那就让她多活几天!来人!给她灌药!”   侍女们捧来汤药,钳着沈夫人的嘴灌下去。   沈夫人悠悠转醒过来。   “好好看着她,三天内她要是死了,我饶不了你们!”大长公主指着自己的一干仆婢怒道。   沈夫人恢复了些体力,猜到了自己被灌药的原因,冷笑道:“天打雷劈的、老毒妇,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完,用上所有力气往墙边一撞,剧烈的动作牵动余毒,沈夫人当即毒发断了气。   “贱人!”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   阿夏给她顺气,低声说:“大长公主,这可怎么办?家里死了人就不能进宫了……要是陛下知道了……”   大长公主气喘个不停,皱眉说:“拿个席子把她卷了,扔到城外乱葬岗去!这事谁敢声张,我把他千刀万剐!”   仆婢们连忙领命。   薛检说:“等等,她房里伺候的人也都杀了,一并拉出去扔了。”   “是。”   房中所有人面不改色,为了让大长公主开心,一个个卯足了劲给她讲笑话,至于要死的那些婢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几只蝼蚁罢了,谁有心思关心她们啊。   很快,一辆装满稻草的车从后门往城外赶去,里面藏了沈夫人主仆几个的尸体。   马车一出去,姜家派来蹲守的武士就径直奔往镇国公府,找到裴夫人。   裴夫人听完禀报,义愤填膺:“果然是个老毒妇!你带人跟着那辆车,到时候找块墓地,好好安葬沈夫人她们。”   武士领命退下去。   裴夫人又让人进宫给保护女儿的女武士们带话,到了初九那日,可别对大长公主客气!   于是姜玿华看见白泽她们有事没事就躲着擦刀,雄赳赳气昂昂的。   姜玿华忍不住劝她们:“别紧张,瞧你们的样子,就是上战场,对方有千军万马,看见你们这样,也给吓跑了。”   宫人们都忍着笑,白泽等人依然面容冷酷。   朱雀察觉到凤仪宫中气氛不大对,赶过来见姜玿华。   姜玿华忙让他坐好,说:“你怎么又下地走路了?”   “我总觉得初九、初十两场宴会上,会发生大事。白泽她们刚进宫,不熟悉宫里的情况,太后让我也跟着,以防万一。”   “不用,你跟着,我还得找人专门保护你。”   朱雀感动,温柔地看着她:“多谢太后关心我。”   姜玿华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忙说:“你不要误会,换做青鸟,我也会这样对她。”   “我明白。”朱雀说,“不如先带白泽她们走一趟,把麟德殿逛熟,如果真出什么事,方便应对。”   “说得也是。不过你伤得重,就不用去了。”姜玿华笑着起身。   “太后娘娘,我逛一圈麟德殿不成问题!”朱雀一激动,背上的伤口迸开了,眉头一皱,忍着没有出声。   “你看你,快去躺着,再下床我把你赶出宫去!”   朱雀委屈巴巴地下去了。   姜玿华带着灵犀、飞鸾和白泽等几位女武士,以及一大群随从,浩浩荡荡地来到麟德殿,正好遇到唐见渊带领百官在这里查看。   姜玿华也不躲避,该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众星拱月般来到唐见渊等人面前。   显国公那一派的官员见了她,脸色不太好。   姜玿华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自己,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那简直比唐见渊对自己笑还开心几倍!   这些老匹夫也真够有意思的,朝堂上那么多要紧事不去解决,专和自己这么个小姑娘过不去,羞不羞啊!   姜玿华享受完他们脸上的愠色后,对唐见渊道:“陛下亲自来看宴会的安排?”   “御史大夫建议朕来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御史大夫崔明辉:胡说!陛下胡说!是陛下自己要来的!八成是为了偶遇太后!   不过这么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耿直的御史大夫没有戳破,选择了缄默。   唐见渊说:“母后既精通西疆各国风情,不妨与朕一起看看,以免哪处冲撞了番邦使节。”   群臣:胡说!陛下胡说!陛下才不怕得罪外邦人!他只是想和太后一起瞎逛!   姜玿华没有拒绝,和唐见渊并肩走在前面,百官在后面跟着,一起逛完了麟德殿的里里外外,众人都提出一些不足之处,宫人太监们忙下去改进。   时间过得飞快,众人各司其职,或准备宴席诸事,或接待外国使节,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转眼到了初八晚上,整座大明宫已装扮完毕,喜气洋洋。   姜玿华虽然知道唐见渊和姜凌都在麟德殿安排了不少人保护自己,但对明天未知的情况还是有些紧张。好不容易躺下了,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这时听见外面有动静,似乎是白泽她们在和人交手。她忙掀起床帐往殿门看去。   “是朕。”隐约传来唐见渊冰冷的声音。   白泽回:“陛下,太后娘娘已经睡下。”   “朕有事要交待母后。”唐见渊说着,殿门打开,他走了进来。   姜玿华来不及放下床帐,看见他龙行虎步,缓缓而来。她忙闭上帐幔,说:“陛下,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唐见渊在她床前坐下,隔着床帐低声道:“明日宴会事关重大,母后不可出差错,朕来监督母后入睡。”   姜玿华“嗤”地笑了:“看来陛下比我还紧张。放心,他们不是我对手,谁让我是响当当一……”   “什么?”   “响、响当当的大祁太后!”这么说着,心里不再紧张,在被窝里躺好,隔着帐子看唐见渊的轮廓,“我这就睡了,陛下请回吧。”   “等母后睡着朕再走。”   “陛下这样,我怎么能安心?”   “朕想尽一尽孝道。”   “好。”姜玿华总算放开帐幔,面朝里缓缓躺下了。   唐见渊听她躺下的窸窣声,内心宁静又柔软,殿中没有人,他不禁伸手轻轻抚着床帐,就当是抚在了她身上。嘴角不由勾起满足的微笑。   床外坐着唐见渊,姜玿华睡得无比安稳,连梦都是温柔的。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男主很快要表白了,真的。   表白完就全程撩撩撩啦。 第76章 万国来朝   神绩元年十一月初九, 威震四海的大祁天子唐见渊接受八方使臣朝拜。   帝都所有主干道上都有士兵警卫, 庄严肃穆;全城草木经过专人精心养育, 在寒冬里也郁郁葱葱, 生机盎然;朱雀大道两旁的亭台楼宇装扮亮丽, 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富丽堂皇。   一眼望去, 好一派天.朝上国之势!   各国使臣或坐车或骑马,数不清的车辆拉着珍奇贡品, 在鸿胪寺官员带领下浩浩荡荡北上。来到朱雀门下, 由士兵检查过所有人马和贡品, 放过门去。展现在众人眼前的, 是作为大祁权力中心的皇城,大道直通皇宫,两侧高楼殿宇,气派非凡, 让各国使臣暗暗心惊。   队伍前排已经抵达大明宫的丹凤门,最后一批使臣却还没进皇城, 虽然等得焦急, 但无人敢作声。   碧蓝天空下,宫墙高得望不到尽头, 丹凤门五扇大门同时开启, 士兵森然而立, 最中间的大门外有礼仪官高唱各国国名,使臣们耐着性子接受第二遍检查,舍弃车马, 带着贡品步行进入皇宫。   骤然间,一片无比宽阔的天地呈现在眼前,饶是各国使节训练有素,也忍不住四下张望,都生出自卑渺小之感。在震撼中缓缓行了很久,终于来到含元殿。   这是历来举办大朝会的宫殿,与左右的栖凤、翔鸾两座楼阁一齐屹立在五丈高台之上,中间以飞廊相连。高台前有龙尾道曲折而上。   被唱到国名的使臣们接受完第三遍检查,依次踏上龙尾道,往前仰视大殿,往后俯瞰大地,宛若身在云端,步步往九天宫阙迈去,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然而走完龙尾道后,使臣们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大殿前的广场上列着天子车驾、舆辇、伞扇,旌旗飞扬,遮天蔽日。恭恭敬敬绕过这些陈列,来到含元殿外,长阶上立着三排仪仗队,卫兵头戴鹖冠,身穿绣野马绯衣,腰佩宝刀,个个颀长健壮、面若刀削,在各色彩旗映衬下恍如天兵天将。   虽然是严冬,不少使臣见了这阵仗,还是忍不住用衣袖去擦额头的汗,众人看向曾受过唐见渊接待的火番国王子伊斯塔,想从他身上沾一些镇定过来。   可伊斯塔也镇定不了,殿内礼官唱起火番国国名时,他屏住呼吸带领下属进殿。   上一回唐见渊的友好会面已然让伊斯塔等人忍不住要俯首称臣,这次的正式朝见,直让众人觉得自己是一颗仰望神明的尘埃。   阳光落进大殿,地上铺设席子,大殿深处立一尊巨大的博山式香炉,香烟袅袅,只能依稀看见高台上帝王的身形。   天子身侧有无数士兵护卫,凛然不可侵犯。隐隐看见他头戴冕旒,上着红衣,下穿绛裳,明明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觉有千钧的重量压在使臣们身上。   伊斯塔率领使臣们在席子上跪拜下去,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高声道:“火番国王子伊斯塔谨贺天可汗陛下圣诞!”   上面的神明一动不动,按照礼仪,伊斯塔王子又说:“伊斯塔敢献壤奠。”   下属们便呈上贡品,宝刀铠甲、香料锦缎、美酒美食、医书典籍无数,又有金雕、狮子、骏马等珍奇禽兽候在殿外。   唐见渊终于出声:“嘉其乃诚,宜有褒赐。”   根据大祁与各国远近关系不同,所赐之物也不同,或为外邦国王封官,或准使臣进入国子监就读,或赏下大祁书籍、各式珍宝,不一而足。不过比起各国献上来的宝物,他们从大祁得到的赏赐只多不少。   见完所有使臣,已将近正午,唐见渊赐宴麟德殿。   使臣们暂时松一口气,列队往麟德殿去的时候,又渐渐紧绷起来。   唐见渊坐着马车来到麟德殿,大殿上宾客陆续赶到,他来到偏殿等姜玿华。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师奉恩低声道。   唐见渊起身从窗外望去,看见姜凌和姜冽亲自护送姜玿华过来。   车帘被掀起,姜玿华扶着灵犀的手款款下车。   她头戴十二支黄金花钗,妆容端庄典雅,深青衣裙,蔽膝、大带、白玉佩一应俱全,脚穿青舄,上有黄金珠宝,雍容华贵。   她抬头看见唐见渊,快步走上台阶,来到偏殿,任由宫人们为自己整理衣裳,微微喘着气,说:“我来晚了。”   唐见渊看着她一身太后礼服,仿佛看见将来她封后的模样,柔声道:“无妨。母后不用紧张,宴会上没人敢对母后如何。”   姜玿华点头,倒不是怕人发难,而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毁了姐姐名声。最近做自己做得太久,直到这套礼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她才重新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责任。   唐见渊看她还是紧张,故意与崔守疆闲聊起来:“方才火番国进贡的金雕,你喜欢就拿去。”   崔守疆笑道:“臣要多了也没用,一只就够了。”   “得了空自己去挑。”   “多谢陛下!”   “再挑一头狮子去。”   “不不不,会吓着父亲母亲的。”崔守疆笑着摆手。   姜玿华看着他们朋友般的交谈,心中紧张消散不少,又想起出门前灵犀和飞鸾交待的话来——   二小姐不用怕,越是这种大场面,底下的人越是紧张,都不敢抬头看二小姐的,您就当是一场普通宴会。上次陛下宴请火番国王子殿下您都能扭转局势,更何况今日您只要坐着吃就行了。   想到这里,姜玿华挺直了被礼服压着的腰背,面露微笑,说:“陛下,我们该出席了。”   唐见渊知道她已经准备好,点点头,与她并肩走上正殿。   大殿里坐得满满当当,一侧是各国使臣两百余人,一侧是所有能出席的皇室成员,包括大长公主、从各地赶回来的亲王、太妃、宫中的太妃公主们,再往下才是文武百官,都穿着礼服,一片肃然。中间留出一片空地,供表演用。   一见到两人出现,所有人起身,齐齐叩拜行礼。   “免礼!”师奉恩高唱。   所有人起身归座,面色恭敬,令人看着舒坦,除了大长公主。   她一双耷拉的眼睛盯着姜玿华,满是皱纹的脸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冷笑。   姜玿华肆无忌惮地给她一个白眼,就移开目光。   大长公主看她翻白眼的娇俏样,差点没气晕过去。   唐见渊举起酒杯道:“各国遣使远道而来,朕甚感欣慰。愿大祁与各国之交往,永世不衰。”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使臣们忙向他敬酒,说着“得见天可汗陛下尊容,实乃天恩”等拍马屁的话,另一侧大祁的宾客也向唐见渊举起酒杯。   姜玿华默默看着下面,那些使臣就不必说了,她只能分得清高矮、肤色,更可怕的是连这一边的陌生亲王、太妃,在她眼里都成了一个样,连见过几次的宁王她都分辨不出来了。   管他呢!横竖不相干!   她缓缓举起酒杯,喝了杯中酒。   宴会正式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捧上菜肴,乐师舞姬来殿中助兴。   因为是大祁招待各国使臣的宴会,所以歌舞都是中原风格,有歌女吟唱当今诗人填写的词曲,温柔缱绻,有士兵表演军舞《破天关》,豪气冲天,有艺人表演剑舞,酣畅淋漓,让各国使臣连连叫好。   菜式也很丰富,除去宫廷菜,另做了各国使臣的家乡菜,一道一道送上来,竟丝毫没有出错的。这些都是姜玿华提出并且亲自检查的,有些番邦不吃猪肉,有些不碰姜蒜,有些爱吃生食,都让尚食局好生记着。   姜玿华知道在大殿上自己是安全的,于是安心享受美食歌舞,并礼貌性地往下面看一眼,不时碰上一道炽热的目光。   她好不容易认出那人,是宁王。   他也穿着礼服,本该比平时庄重些,可不知怎么的,今日看上去反而更显风流,他斜靠在凭几上,趁众人向唐见渊敬酒时,唯独他举杯对着自己,醉眼朦胧,嘴角含笑,饮完了酒,面露春色。   姜玿华假装没看见,用袖子遮住脸,仰头喝酒,顺便在袖子后扭头看唐见渊。   他似乎没发现宁王的怪异举动。   奇怪,自己都发现了,他目光那么毒辣,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正诧异着,灵犀上来斟酒,在她耳边低声说:“太后娘娘,最后一场舞出了点意外,可能没法演了。”   “发生什么事了?”   “乐师阿孜力身子不适,没法上场。”   姜玿华微微蹙眉,所有歌舞中,最后这一场才是至关重要的,她安排乐师舞姬学了不同国家的歌舞,同台表演,为的是让使臣们看见双方文化的交融。而这么多乐曲同台演奏必然杂乱,所以需要有一个主心骨演奏出主乐律,那就是阿孜力用琵琶弹奏《江山曲》。   这场歌舞不可或缺,那就必须再找一个琵琶好手来。   姜玿华咬咬下唇,对唐见渊说:“陛下,《江山曲》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   唐见渊道:“别去,万一他们动手。”   “没事,我去去就来!”   “朕也去。”   “我带着白泽她们,不会有事。陛下要是离席,使臣们会心慌的。”姜玿华说着,起身去往乐师们休息的偏殿,一进去就看见阿孜力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原来是吃坏了东西。   她向阿孜力道:“师父,有没有人可以代替您?”   阿孜力摇头。   “灵犀、飞鸾,给我梳妆换衣,我来弹《江山曲》。”姜玿华说着,在一张月牙凳上坐下,扭头看一脸为难的两人,说,“快,没时间耽搁了。”   “好、好……”两人忙上前去。   唐见渊一边心不在焉应付下面的敬酒,一边等姜玿华回来,他正要起身去找时,殿前忽然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琵琶声。   一个身形修长的蒙面女子抱着把紫檀木琵琶进来,流畅的乐声如风般在她身侧回旋,披帛衣裙飘飞,翩若惊鸿。   她身后跟着两队服饰各异的乐师舞者,在她的琵琶声中缓缓进殿来。   所有使臣在一瞬间的惊艳过后,立刻心潮澎湃起来——那看似杂乱的队伍,忽然在女子周身围成一个圈,缓缓旋转起来,各自表演不同国家的歌舞。   而琵琶曲《江山行》始终没有停,如同一匹长长的画卷,将各国歌舞和谐地画在上面,美轮美奂,壮阔非常。   所有人已酒足饭饱,被《江山曲》激起豪情壮志,男子们不禁拍掌附和,不知不觉一炷香时间过去,歌舞到了尾声,乐师舞者们戛然停住,定格出他们最美的姿势,如梦似幻。   各国使臣早已热泪盈眶,不由跪下去,山呼:“天可汗陛下万岁!”   大祁这一侧的官员们也跪地叩拜:“陛下万岁!”   唐见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心潮澎湃,又看向大殿正中央仍在弹奏《江山曲》的女子,柔情无限。   江山、美人,都在眼前,此生足矣。   而姜玿华越弹越快,越弹越急。   唐见渊忍不住用表情问她:“怎么了?”   姜玿华来不及回答他,连最后一个音也没弹出来,直接抱着琵琶,如雨燕般冲出了大殿!   唐见渊紧张得长跪起来,差点就要追出去。   师奉恩上前来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只是……酒水喝多了……需要、呃……”师奉恩不敢再说下去,捂住嘴,小拇指微微翘着。   唐见渊默默松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姜玿华往左一个猛拐不见了身影,而一群乐师舞者如群魔乱舞,在后面紧紧跟随。   她怎么这么可爱,这可如何是好……   大殿里落针可闻,唯有铿锵的琵琶声犹在耳畔。   作者有话要说:  唐见渊:咦嘻嘻嘻嘻,霸气了一整章!   姜玿华:陛下,注意形象!   唐见渊:朕听皇后的。   姜玿华:尾巴翘到天上去,开始胡言乱语了。 第77章 互吹   姜玿华解决完毕, 换回了太后装扮, 回到大殿上。   宴会暂时告一段落, 师奉恩传唐见渊的意思, 让大家活动活动筋骨, 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   姜玿华先后给唐见渊和镇国公一个眼神, 表示自己要出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她想早早把大长公主的事给解决了。   唐见渊与她一前一后离开大殿, 看着她去麟德殿后的花园里散步, 他让天鹰他们跟上。   园子里花草繁茂, 小径弯曲,路旁堆一些假山,凿几条小渠,从太液池引来活水, 风景别致,所以不少人选了这里散步。   姜玿华索性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就等着让大长公主抓住自己把柄, 尽快来发难。   正好经过一座假山,她听见了熟悉的火番语对话, 其中一人是伊斯塔王子无疑了, 另一个人却口音生涩, 应当是别国的使臣。   伊斯塔王子说:“毗湿罗亲王不用担心,天可汗陛下只是看着冷淡,其实很愿意与周边国家建立友好的往来。梵珈国也是大国, 天可汗陛下很看重与贵国的联络。”   毗湿罗亲王语气中满是羡慕:“听说天可汗陛下曾单独宴请过王子殿下。”   伊斯塔王子自豪地说:“是的,我们来得早,所以得到了这份殊荣。”   “那明年我们一定要早早来到天都!”   姜玿华听着他们对大祁的仰慕,微微一笑,迈着端庄的步子从假山前走过去。   伊斯塔王子先看见了她,带着毗湿罗亲王出来行礼。两人不是第一次见她,却仍被她的美貌震惊,又见她被随从们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都不由想起各自信仰的女神。   姜玿华见他们久久回不过神,便用火番语微笑着问候:“伊斯塔王子、毗湿罗亲王,宴会的菜式合二位的口味吗?在帝都的日子,鸿胪寺的人招待得可还周到?”   “天.朝的一切都很好。”毗湿罗亲王说,“太后娘娘居然会火番语?”   “是偶然间学的,献丑了。”   “太后娘娘谦虚了,您的口音非常标准。”伊斯塔王子笑着说,不过她操的是商人口音,从一个美貌女子口中说出来,显得十分活泼翘屁。   毗湿罗亲王羡慕地看伊斯塔王子一眼,又向姜玿华道:“太后娘娘会梵珈语吗?”   姜玿华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精力有限,至今还没有机会学习,不过我对贵国的风俗也十分感兴趣,贵国的国教也有大智慧,贵国的歌舞十分热烈好看。对了,亲王可带了乐队来?”她故意加上“也”,等于同时称赞梵珈国和火番国。   听了她的话,伊斯塔王子心里果然也是开心的。   “有的!”毗湿罗见她对自己国家感兴趣,激动极了,“明天我们将会给天可汗陛下和美丽的太后娘娘献上歌舞。”   “我真是太期待了,先替陛下谢谢毗湿罗亲王。”她和煦地微笑点头,又向伊斯塔王子笑道,“也感谢伊斯塔王子费心准备的节目。”   “能为天可汗陛下献歌舞,是我们的荣幸!”两人说。   一番互吹,说得三人都飘飘然,不过大长公主始终没有出现,姜玿华就告别了两人,继续往前走。   毗湿罗亲王和伊斯塔王子也分别了,伊斯塔王子先离开花园,毗湿罗亲王却在桥上一边看鱼,一边和属下们说话,叽里咕噜的,姜玿华听不懂。   正好裴灏和姜冽走过来,姜玿华问裴灏:“你看毗湿罗亲王在说什么呢?”   裴灏说:“他很羡慕伊斯塔王子提前得到陛下招待……他在和属下们商量……为了能让咱们陛下另眼相看,他、也想找人打他一顿……”   姜玿华:“这、恐怕不太妥当……”   姜冽哭笑不得:“想找人打他也行,反正别找我就是了!你们聊,我去巡逻!”   “太后娘娘,我也还有事,先告退了。”裴灏说着,去找父亲鸿胪寺卿。   姜玿华继续逛着,没事也想找出事来,可就是遇不上事。走上木桥时,就见大长公主在四名侍女簇拥下走了过来。   正主终于来了!她内心激动极了。   桥窄人多,两方不能同时过去,势必有一方要作出退让。   姜玿华毫不停留,袅袅娜娜走上桥去,一副睥睨一切的神情。   大长公主只好后退,胸口起伏得厉害。   姜玿华经过她身边,听她阴阳怪气地说:“这里男人多,太后娘娘很喜欢在这里抛头露面吗?”   “你不也在这里瞎逛么?”姜玿华瞥她一眼,发现她背后那个年轻些的侍女居然是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与她目光对视,迸发出怨恨,一瞬间后又湮灭下去,她低下头。   姜玿华瞥她一眼,看着远处假山,说:“我怎么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孤独小姐不能再踏入大明宫?”   独孤若水在心中暗骂:狐狸精,你活不过今天了!往后你的凤仪宫就是我的!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是我让她来的,若水照顾我,比我府上的人还贴心。”   “怪不得这副打扮,原来是做侍女去了。”姜玿华笑着从她们身边走开。   “你!”独孤若水气结,想说什么,被大长公主的眼神制止住了。   姜玿华一边缓缓走着,一边盼大长公主来发难,结果直到自己回到凤仪宫,什么事也没发生。   难道是那老妖婆糊涂了,把事情给忘了?   不能这样啊!既然已经知道她要对付自己了,她却忘了,这不是让自己不好过么!   一会儿得提醒提醒她!   大殿上案几都被收拾干净,重新摆放整齐,宾客们陆续回来。   姜玿华在偏殿和唐见渊聊起来:“刚刚和大长公主碰面了,她却没做什么,不会是忘了吧?”   “不会。”   姜玿华又说起方才伊斯塔王子和毗湿罗亲王的对话,两人聊了会儿,就回到大殿上。   接下来是各国使臣向大祁讨教的时间。有的国家提出治国疑问,唐见渊为他们解答;有的国家想与大祁人才比试,或比辩论,或比下棋,或比马球,应有尽有,为的是赢过大祁,好为自己国家增加光彩。   唐见渊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先安排辩论。大祁人才济济,辩论起来旁征博引,把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心甘情愿认输。   接下来是桑林人要求的棋艺比拼。   “桑林人真是执着,记得上一次来朝,他们也是要比围棋?”姜玿华说。   唐见渊看一眼下方的战况,回她:“那是桑林国太子,棋艺较之前精进不少。”   果然,桑林太子一连战胜了三名国手,连宇文瑾也败下阵来。   桑林使臣都面露喜色,忙向唐见渊跪地请求:“请皇帝陛下赏赐天.朝的书籍!”   唐见渊冷冷喝酒,不说话。   姜玿华忙悄悄问灵犀是怎么回事。   灵犀说:“上次桑林国来朝时,先帝曾答应他们,等到他们下棋赢过大祁的时候,大祁就要把治国、农耕之类的书籍抄录出来赠送给桑林人。不过这几年有不少桑林人在江南沿海烧杀抢掠,陛下不想赐书。陛下不怕得罪桑林国,可一旦他当着这么多人食言,其他国家的使臣心里……”   “明白了。”姜玿华说着,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桑林太子面前,说,“我来领教太子棋艺!”   “可我连胜三局,战局已定……”   姜玿华笑了:“这比试不公平。太子是贵国棋艺最高的人吧?”   “是。”   “可我大祁方才出动的,却不是最厉害的人。”   “最厉害的人难道是太后娘娘您?”   “不敢当,我的师父,也就是这位宇文宫师的祖父,才是大祁棋艺最高的人,不过他在家颐养天年,这时候不便请他入宫。不如我代师父与太子殿下对弈一局?殿下既然已经下了三局,我也先与人下三局,消耗些体力,再与太子殿下对弈,这样才公平!”   桑林人见她好大的口气,都有些慌,想要拒绝她的挑战。   唐见渊冷冷对桑林太子说:“请。”   这是明显的赶鸭子上架了。桑林太子无奈,只好挑出棋艺最高的三名使臣与姜玿华对弈。   姜玿华为了节省时间,下手毫不留情,每个人都在她手底下走不过半柱香时间,全都惨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敬佩,有嫉妒,有爱慕。   只有几个心怀叵测的人在心里冷笑——让她狂!这时候越是狂,一会儿丢的脸越是大,死得也就越惨!让她狂!   姜玿华抬头看桑林太子,对方已面色苍白,但还是硬着头皮上。   姜玿华如有神助,落子迅速无比,杀伐果断,一局比一局胜得快。   郑太妃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皱起眉头,怀了身孕的人通常思维缓慢,她却能如此敏捷,看来并没有身孕,可她被宁王毁了身子是真的,一会儿验出来就知道了!   她悄悄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桑林太子不断擦着汗,最后手抖得握不住白子,只得起身。   姜玿华笑道:“这一局未完,太子如果不服,可以继续下。”   “不,胜负已经定了。我认输……”说着,桑林太子面向唐见渊而跪,无比谦卑,“皇帝陛下,桑林输了。”   唐见渊睥睨着他:“可要比刀剑?”   桑林王子浑身一颤,知道他指的是国内浪人来到大祁杀人的事,颤声说:“皇帝陛下放心,父皇一定会处置贼寇!”   唐见渊冷着脸颔首:“若你们不处置,朕会亲自处理。”   桑林人一行脸色灰白,失魂落魄地归位。   各国使臣都被唐见渊的威严震慑,同时对太后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是一番冗长的拍马屁过后,吐孙台国的使者提出比试马球。   马匹和器具很快准备完毕,场地就在麟德殿前,双方派出士兵比试,战况激烈,不过结果自不必说,又是大祁胜了。   姜玿华和唐见渊再次接受使臣们的跪拜,在众人的山呼声中,连大长公主和独孤若水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上面坐着的,真是两位神明。   眼看天色要黑下来,姜玿华说:“他们也该动手了吧?”   唐见渊微微点头,又让大家各自休息片刻。   姜玿华带上仆婢们,左逛右逛,迤逦来到花园,倚着栏杆看鱼。   很快,她看见水渠上映出一张俊朗的脸来。   姜玿华的心一跳。 第78章 私奔   姜玿华假装没有看见对方, 只是指着水里的鱼说:“看那鱼傻乎乎的, 总是被人抢走它的鱼食!”   主仆几个正在谈笑, 忽然听见男子温润柔和的声音:“母后。”   姜玿华扭头看去, 居然是宁王!   他面含春色, 满眼都是渴望, 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姜玿华想:大长公主该不会是从他下手来对付我吧?   便让随从们都先退开,侧过身子看鱼抢食, 淡淡问道:“有什么事么?”   “我……”宁王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潮湿, 像极了靠在她耳边低语。   姜玿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是在平时, 自己说不定会把人踹下去!   “我也不知怎么了,你说过我不许再来找你,可、可我忍不住……特别是最近,我对你日思夜想……愿愿!”宁王忽然上前一步, 要来抓她的手。   姜玿华警觉地后退,将手藏在身后, 瞪着他。   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对姐姐心怀不轨?   姐姐和他之间,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玿华心跳加速,集中精力分析着各种可能。   “愿愿, 你就真的甘心在宫里孤独终老?你一直都不容易, 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和我走吧, 我不做这亲王,你也不做太后,我们远走他乡, 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宁王说着,脸色潮红,往她扑过来。   姜玿华连忙后退,转身往随从们那边跑去。   “好啊!”一个沙哑而高亢的女声突然爆发出来,“我说是谁在这里互诉衷肠!原来是太后娘娘和宁王!”   姜玿华听出是大长公主的声音,心想果然来了。于是止住脚步,转身冷笑着看她。   大长公主由独孤若水和阿夏等侍女扶着过来,脸上非但没有撞见自家人丑事时应有的恼怒,反而是发现财宝一般的兴奋。   宁王脸色一沉,大步往姜玿华赶去,要把她带离这里,然而大长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好几位太妃和她们的侍卫。   侍卫们迅速拦在宁王和姜玿华中间,让两人无法走脱。   “太后娘娘!”灵犀和飞鸾终于带着女武士们赶来,担忧地望着她。   姜玿华镇定地对她们点点头,让她们先别行动。   大长公主扭头看着太妃们:“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听见宁王叫太后娘娘的小名,还说太后娘娘心里有他,他要带太后娘娘私奔?!”   没有太妃敢答话。除了郑太妃,她们根本不知道会在花园里发生这样的事,早知道会这样,打死她们也不敢撞上来。   大长公主便盯着其中一个太妃,冷冷道:“关太妃,你听见了吗?”   关太妃哆哆嗦嗦道:“这里风大,我听得并不真切。”   “四十出头,你耳朵就聋了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是的……”关太妃含糊其辞。   姜玿华微微仰头睥睨大长公主:“我记得大长公主耳朵不太好,怎么那么远都能听见我说话?该不会,是你故意安排了宁王来陷害我?”   “胡说!是你平日里不知检点,进宫前就与这小子情投意合,伺候着先帝,却变成了伺候这小子了!”   宁王脸上潮红得更厉害,盯着大长公主说:“姑母,你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证据?我亲耳听见你的话,还需要什么证据?你堂堂亲王,敢说不敢承认吗?!”   这边动静太大,不少番邦使臣都闻声赶来。   大长公主见来了这么多人,十分得意,高声说:“让各位使节见笑了,亲王与太后娘娘苟且,这本该是唐家的私事,不小心扰了你们的兴致,真是对不住!”   姜玿华心乱如麻,如果光听大长公主的一面之词,她或许会以为真是她在陷害宁王和姐姐,可方才宁王的那番话和他看自己的表情,分明在告诉自己,他们两个之间有过什么!   “闭嘴!”宁王一拳打翻一个侍卫,朝姜玿华这边冲来,想把她救出去。   姜玿华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到,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到底对姐姐做了什么。   “太后娘娘!”白泽忍无可忍,带着属下们冲进来。   “抓住他们!”大长公主高吼道。   “一个外命妇,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姜玿华沉声质问,气势凛然,不少侍卫吓得停住脚步。   “我有先帝遗诏,先帝准许我监督太后品行!抓住他们!”   独孤若水忙从袖中取出遗诏,递到大长公主手中。   遗诏被高高举起,侍卫们如得了圣令,拼了命地将两人围住。   姜玿华给白泽她们眼色,让她们卖个破绽,于是一群人就被团团围住。   而宁王是孤身一人过来的,已被侍卫们押在地上,冷汗涔涔。   大长公主笑起来,满是皱纹的脸更皱了:“太后、宁王,你们做下的好事,要敢作敢当!”   姜玿华看着大长公主令人作呕的得意神色,说:“你倒是说说,我们做了什么好事!那遗诏又写的什么?!”   大长公主将遗诏展开,让阿夏高举着,所有人都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外邦来的译者将话翻译给各自的主人听,使节们听完,又是想看热闹,又是想回避这一场风波,犹豫不定。   姜玿华看完,已经猜到姐姐大概发生了什么,狠狠瞪了宁王一眼。   宁王对她微微摇头,脸上满是愧色。   大长公主和郑太妃见了两人表情,笑而不语。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起了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姜玿华听懂了,是伊斯塔王子在给自己辩解。   他说:“太后还年轻,有她的权力追求幸福,不能因为先皇帝的一张命令就浪费她一辈子!在我们的国家,就算是王后,在国王去世后,她如果爱上别的男人,可以另外嫁人,而不是受到惩罚!”   这番话被译者译过来,在场的大祁人都有些诧异。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那是你们蛮夷之国!我们大祁是礼仪之邦,太后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太妃们到吸一口冷气,大长公主这是要惹怒番邦王子啊!   裴灏正好赶过来,听见大长公主的话,来到伊斯塔王子面前,抢在译者前面把话给翻译了:“她说,我们国家与火番国情况不同,从来没有贵国那样的先例。”   姜玿华看见裴灏,说:“表兄,请把各国使节先带进麟德殿去,别让陛下久等。”   “都不许走!”大长公主怕裴灏去通风报信,用眼神示意侍卫们拦人。   伊斯塔王子手中忽然亮起火来,大长公主变了脸色,只好放他们离去。   裴灏把使节们往大殿上带,向他们解释道:“那一定是一场误会……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火番国、梵珈国等国度民风开放,自然不认为太后的事有什么,然而桑林国等规矩森严的国家,几个使节在看见这场争执后,对大祁的好印象顿减,面上恭敬,心里都有些鄙夷。   而这就是大长公主选在这一天揭发的原因,在使臣们对大祁的尊敬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在唐见渊的自尊心被捧到最高的时候,突然揭露这个最大的丑闻,身为大祁天子的他怎么能不动怒,怎么能不处罚那妖精?!   这种时候,就算是十分的罪,在他唐见渊眼中也会变成十二分!   姜玿华见众人走远去,紧盯着大长公主道:“既然是先帝给你的遗诏,你要拿我怎么样?!”   “简单,验身!”   宁王抬头道:“姑母,不可!是我的错!和母后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   “闭嘴!”姜玿华怒喝一声,扭头瞪向大长公主,“那就验!”   大长公主歪嘴冷笑,心想不愧是妖精,都这时候了都不带怕的!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郑太妃也捻着佛珠,一边默念佛,一边偷偷看姜玿华。   阿夏等三名年老侍女上前来,板着脸说:“太后娘娘,请吧。”   “我要带上我的侍女和武士,否则你们趁机掐死我,我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长公主阴笑着点头:“那就带上。”   “还有关太妃、张太妃的两名宫人也一并带上,免得大长公主的人黑白颠倒,坏了我的名声!”她说。   这二位太妃是老实的,有她们的宫人在,大长公主的人就无法随意捏造谎言。   “好!”   这狐狸精,她就是带上一百个人,也改变不了她和宁王苟且的事实!   姜玿华便带着随从们,昂然往麟德殿右侧的郁仪楼走去。   “母后!”宁王绝望地喊。   姜玿华没有回头看他。   进了郁仪楼,早有小宫人去准备好一间屋子。   姜玿华与众人进去,门被关上,她由众人伺候着在床上躺下。   几名老宫人围上来,灵犀和飞鸾不满地看着她们,白泽等女武士站在门内远远看着。   阿夏看了一眼,顿时气得头昏眼花,她与大长公主其余两名侍女对视片刻,眼中闪过寒光,她忽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向着姜玿华腿间快速探去!   开弓哪有回头箭!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飞鸾一眼看见,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看见老妇狰狞的表情,她惊得大叫起来:“你干什么!”   * *   裴灏带领使节们回到麟德殿后,就匆忙去找唐见渊帮忙。   然而唐见渊被独孤崇义带领着几个使臣“绊住”了。   裴灏看见此景,确定是大长公主的阴谋。   个老妖婆!真会作妖!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在一旁走来走去,想引起唐见渊的注意,唐见渊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专心与众人对答。   好一会儿,唐见渊终于起身,也不顾使节们的话没有说完,带上随从便往殿外赶去。   裴灏跟上去低声说:“陛下,太后娘娘出事了。”   “她在何处?”   “花园。”裴灏带他匆忙赶到花园,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却看见姜冽从假山后出来,他说:“在郁仪楼。”   唐见渊便踏进郁仪楼,大步来到二楼,听见一阵凄惨的嚎哭声。   他以为是姜玿华不敌大长公主她们,被处置了,忙加快脚步,然而细听那嚎哭声,却是几个中年女人的。   她没事!   唐见渊放下心来,登上二楼,当先看见左边屋子里坐着大长公主与几位太妃,一群侍卫押着宁王,而右手的屋门打开,明艳动人的少女笑容冷冽,像极了那天的雪。   唐见渊对她微笑点头,看来来得正是时候! 第79章 清白   姜玿华看见唐见渊, 眼含微笑对他点头, 身后跟着自己人和阿夏等宫人。   宁王见了少女脸上的笑容, 心中苦涩不已, 恨恨看一眼唐见渊。   而大长公主身后的独孤若水看见唐见渊, 想起独孤崇义说, 她总有一天能嫁给他,她不由笑弯了双眼。   姜玿华站在廊上, 微扬着头说:“阿夏是吧?说一说你看见的!”   阿夏等宫人从她身后走出来。   大长公主震惊地发现, 阿夏脸色苍白, 左手捂着右胳膊, 染了半身的血!而那右胳膊上,已经不见了她的手!   “阿夏!”   “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是、清白……”阿夏昏死过去。   唐见渊厌恶地皱眉。   师奉恩对楼内的小太监们说:“还不把人拖出去,脏了陛下的眼!”   小太监们立刻照办。   宁王先是有一瞬间的惊喜,接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姜玿华。很快他明白了什么, 一言不发地挣脱了押着他的侍卫,来到门外站定。   大长公主和郑太妃如遭雷击, 独孤若水也没了看唐见渊的心情, 三人浑身冰冷,眼前一片漆黑。   大长公主恨恨瞪了郑太妃一眼。自己被她骗了!太后明明是清白的!该死的郑太妃!自己为什么那么蠢, 居然就信了太后和宁王有染?!   而郑太妃更加不敢相信这个结果。这怎么可能!她得到消息, 宁王确实毁了太后的身子, 才会找到大长公主来揭发他们!可又说太后是清白之身,怎么可能呢!难道……太后是姜玿华?这更不可能!姜玿华是草包,可太后方才还下棋赢了桑林王子!一个草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思索良久,大长公主看郑太妃的表情,明白过来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郑太妃那么希望唐见渊和太后斗起来,所以不可能诓骗自己!   她一言不发,在袖中捏紧了先帝遗诏。   而同时,独孤崇义为了宣扬皇室的丑事,故意打着找唐见渊的借口,带上一些官员和番邦使节赶到郁仪楼来。众人在楼梯下静静听着。   大长公主等人缓过来,才起身对唐见渊行礼。   唐见渊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望向姜玿华,明知故问:“母后,发生了什么事?”   姜玿华还没开口,大长公主就鼓足中气高喊:“不过是一场口角,太后娘娘就让人砍了阿夏的手!明日是陛下诞辰,今日见了血腥,太后是成心咒陛下!”   姜玿华冷笑:“我咒陛下?是谁拦住我和宁王,说我们两个有染?又是谁拿出先帝遗诏,说要验我的清白!验出了我的清白,是谁的婢女心狠手辣,想要用手毁我身子!大长公主,你说说,是谁!是我吗?”   大长公主气得眼前发黑,艰难地说:“我不过替先帝多操心罢了!这也有错?太后既然是清白之身,事情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动手?”   楼下独孤崇义听见“清白之身”,知道事情失败,忙要带使节们离开。就算陛下没法处置太后,可让使节们误会太后是个不要脸的人,以后就还有文章可做!   镇国公“好巧不巧”地赶来,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笑着对众人道:“陛下在上面?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候陛下。”   使节们便继续听楼上的动静。   却听姜玿华笑道:“你的人先动手,我难道要跪下求她高抬贵手吗?!”   大长公主一名侍女说:“阿夏并不是要毁太后娘娘身子!阿夏只是、只是……”   姜玿华沉声质问:“只是把手伸过来为了好玩是吗?!”   那侍女怔了片刻,辩解道:“阿夏只是刚好手有些不舒服,要舒展舒展筋骨,而太后娘娘刚好躺在那里,所以才会产生误会……”   白泽一步上前,双手抱胸,傲然道:“陛下,白泽没想过砍人家手,白泽只是刚好要舒展舒展筋骨,那个人的手又刚好在那里,这才产生误会。”   “你胡说!”年长的侍女大喊道,丝毫不顾天子就在眼前,方才那一幕太可怕了,她们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个银衣女武士就拔刀冲过来,像鬼魂一般斩下了阿夏的手!   阿夏那么威风的一个人,顿时痛苦地嚎叫起来,让她们也跟着撕心裂肺。   幸亏她们躲得快,否则她们说不定也会丢只手!   姜家人,太可怕了!   大长公主义正言辞道:“不过太后娘娘认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姜家武士却实实在在砍了我侍女的手!陛下,阿夏跟了我这么多年,请陛下给阿夏一个公道!”   唐见渊闭上眼,冷冷道:“后宫之事,为何姑母要插手?”   大长公主看出他的不耐烦,知道再拿下人做文章已经不合适了,只得说:“先帝驾崩前曾给我一道遗诏,我有权监督太后的清白。”   唐见渊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投在老妇身上:“朕从没听过父皇有这样一道遗诏。”   大长公主把遗诏交给侍女,侍女恭敬呈上去。   唐见渊展开看了,直接摔在大长公主脚下:“姑母好大胆子,竟敢伪造父皇遗诏!”   “伪造?”大长公主再次如遭雷击,侍女捡起遗诏递过来。她睁大眼睛竭力分辨。   “父皇去世已一年有余,这遗诏墨迹却是崭新,玉玺印也不完整。”   大长公主颤抖得厉害,果然!果然!遗诏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躲在暗处的天鹰终于明白,原来那日自己偷出了真遗诏,送回去的却是假的!这份假遗诏出自陛下之手,乍一眼看去和真的没什么两样,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出端倪来。也难怪大长公主没有发现!   “陛下!遗诏被人换了!”她声嘶力竭地解释,“我再大胆,也不敢拿假遗诏欺君!”   “哦?姑母说说,是谁换走了遗诏?”唐见渊看着她,微微眯起双眼。   大长公主看着独孤若水,枯瘦的手抓着她胳膊,像是鹰爪一般,抓得她生疼。   独孤若水委屈得不行,双眼含泪对她轻轻摇头。   大长公主终于明白过来,不可能是独孤家动的手脚,而是姜家,或者是唐见渊!   她只是看着帝王,一句话也说不出。   偌大的郁仪楼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等着帝王的裁决。   唐见渊沉沉说道:“玄真大长公主造谣生事,诽谤姜太后,纵容婢女伤害太后,此罪一;伪造先帝遗诏假传圣令,此罪二。二罪并罚,押入大理寺牢房,审问清楚,贬为庶民!”   这就是他偷梁换柱放一份假遗诏进去的目的,因为第一条罪名只能算是后宫女子争斗,而有了第二条,才能将她关押审问,查清楚那个想要天下大乱的人是谁。   大长公主气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主仆几个被大理寺官员带了下去。   唐见渊看向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心怀一丝希望,面含娇羞看向他,却被他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来——   “要朕派人把你丢出去?”   他说得丝毫不留情面,独孤若水摇摇晃晃,强忍着没有晕过去,屈膝行礼,柔声道:“陛下,独孤若水告退……”便忍着泪,步步艰难走下楼去。   她看见人群前面的父亲,更大的绝望扑面而来,她用帕子捂着脸,独自冲出了皇宫。   镇国公见事情圆满解决,便对身后众人笑道:“晚宴时间到,请各位去麟德殿等候陛下。”   大家走出郁仪楼,一些语言相通的使节轻声议论起来:“太后是清白的,真是太好了!”   “人长得美,就是容易遭人嫉妒!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有些人就是蠢笨无知,做好自己就行了,干什么去害别人!”   这么说着,大家来到麟德殿正殿。   独孤崇义心有不甘,大长公主和郑太妃的这个计划竟然没能成功!好在自己行事向来谨慎,早就告诫女儿只要拿着遗诏就可以,千万不要出声,否则事败就脱不了身了。   既然郑太妃的计划失败,那就只能启用自己的计划了!   他对一个随从耳语几句,那随从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了大殿上,悄悄往浣衣局奔去。   郁仪楼里,唐见渊看了郑太妃等人一眼,她们连忙告退,这些人都是看热闹的,自己没理由处置她们。   楼里一时间只剩了唐见渊、姜玿华和宁王。   宁王看着太后,即使知道她已经换了人,身体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燥热。他控制住身体的异常反应,哑着声说:“母后受惊了。多谢陛下裁决。”   姜玿华看着这个让姐姐失去清白、不得不出宫躲避的男人,恨不得扇他几百个耳光!   不,几百个耳光怎么够!   今天如果是姐姐站在这里,她还有命么!   就算保住性命,她的名誉也毁了,日后谁都能因为这事踩她一脚!   她目光凶狠,隐隐有威严流露。   宁王看着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以为看见了姜琼华,想上前说什么,忽然听见了唐见渊的声音。   “今日之事,与宁王不修言行不无关系,还连累母后受惊。朕不罚你,你好自为之。”他看了兄长一眼,与姜玿华转身离去。   宁王似被抽走了三魂六魄,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可能与她相见了。   他回忆起和她共度的为数不多的时光,那晚密道里她不省人事、任自己享受的模样,还有她醒来后那句饱含杀气的“你滚,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晚以后,他以为自己能放下,于是更加放浪形骸,花天酒地,想用其他女子的身体来遮掩对她的思念。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眼里、心里、醒着时、睡梦中,都是她。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来到她面前,没想到被人揭发了丑事。   却只是虚惊一场,而眼前的人已不是那个人。   他怔怔地走下楼梯,看着姜玿华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虽然不是她,就当作,是她吧。   * *   唐见渊带着姜玿华来到偏殿修整。   姜玿华担心姐姐,心里乱得厉害,说:“陛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唐见渊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烦乱,就去自己的屋子,叫来暗卫:“跟着宁王,若有人对他动手,活捉刺客。”   “是。”   夜色四合,宁王带上侍卫策马冲出皇宫,往府邸冲去。   暗卫们在屋顶上紧紧跟随,随时防备着刺客出现。   然而宁王坐骑忽然往前翻去,宁王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转瞬间便没了动静。   暗卫们悄悄过去,发现大道上拦着根极细的绳子,杀人于无形。他们来晚了。 第80章 幽会   姜玿华独自沉思良久, 说:“灵犀和飞鸾留下, 其他人先退出去。”   大家无声地撤出屋子, 关上房门。   姜玿华看着两人, 说:“姐姐出了这样的事, 你们都瞒着我!”   两人吓得跪下:“回二小姐, 婢子们也是今日才猜到太后娘娘发生了什么!”   姜玿华默默看两人片刻,知道她们没有撒谎。   这事非同小可, 姐姐做得隐秘, 没让旁人知道也是有可能的。而她突然失踪, 一定是有了身孕。   想到这里, 她更加烦乱,沉声问道:“姐姐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灵犀说:“婢子们只知道中秋节前几日,太后娘娘身子不太好, 就请夫人进宫商量换二小姐的事。”   姜玿华稍稍振作起来:“这么说来,姐姐没有失踪, 而是被母亲接出宫去了?”   “是。二小姐进宫那日, 太后娘娘在偏殿里,婢子们趁着二小姐不注意, 把衣裳拿到偏殿中去, 让太后娘娘换上, 提前坐进马车中,跟着夫人出了宫……婢子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再没有别的了。”灵犀一边说, 一边观察姜玿华的神色,生怕她会因为受到欺骗而动怒。   飞鸾忙补充道:“二小姐千万不要生气,太后娘娘是迫不得已!”   姜玿华点头道:“都起来,姐姐在家就好!”   这时有宫人在门外禀报:“太后娘娘,裴夫人来了。”   飞鸾忙去开门。   裴夫人把侍女们留在门外,匆匆进来,拉住女儿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问:“那毒妇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姜玿华摇头道:“阿夏想毁我清白,被白泽砍了手!陛下让大理寺抓了大长公主,害姐姐的幕后之人很快就能查出来!”   裴夫人叹口气:“愿愿的事,你都知道了?”   姜玿华看了灵犀和飞鸾一眼,两人忙退出去。她点头道:“姐姐是怀了身孕?”   裴夫人眼中闪起泪光:“当初就不该放愿愿进宫……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宁王真不是个东西!”   裴夫人缓缓说起了事情经过。   原来风流不羁的宁王早就心仪姜琼华,在她进宫后,宁王借着探望先帝的机会与她碰面。一个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一个是背负家族重任、情窦未开的少女,才见上几面,姜琼华就对宁王动了心。   宁王的一个眼神、不经意的微笑,都成了她黯淡前途的一道光。   先帝虽然病重,但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可念着姜琼华为他试药差点丢了性命,没有揭穿两人。   他想了一个办法——把凤仪宫中有密道的事单独告诉两人。如果姜琼华安分守己,定会早早封了密道,让宁王无机可趁,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可她一日一日地沦陷,哪里会想到封了那条密道。   先帝驾崩后,宁王终于通过密道来到凤仪宫,两人在密道里幽会,他说要带她走。   姜琼华自然是不同意。   宁王执着,一次次地劝她,未果,在最后一次幽会时,他用药把姜琼华迷晕了,对她为所欲为,还给她吃下安胎药。   姜琼华醒来后怒斥宁王,冷静下来发现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宁王也是受人挑唆,才会胆大包天做出违背纲常的事。她威胁他不许再相见,偷偷瞒住了这件事,让家里派人把密道给封了。   她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可二十多天后她发现怀了身孕,只好让妹妹进宫顶替。   说到这里,裴夫人忍不住泪流满面,用帕子拭泪,看着小女儿:“念念,不要怪愿愿,愿愿本来想把孩子给药下来,在家休养一个月就回来,可、可孩子没下来,她还差点丢了命!”   姜玿华也听得滚下泪来,骂道:“宁王这个王八蛋!早知道刚才我就揍他一顿!”   裴夫人点头:“我何尝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可他背后的人在暗处,我们如果对宁王动手,不就坐实了愿愿怀上身孕的事?我只好忍着,你父亲派人偷偷查宁王和什么人有往来。”   “查出来了吗?”   裴夫人摇头:“那以后再没有可疑的人联系他,他的随从也一个接一个死了。”   姜玿华皱眉:“所以要从宁王这边查下去是不可能了……母亲放心,陛下既然抓了大长公主,相信很快就能查出那个人!”   “也只能这样了。”   母女俩正聊着,忽然听见外面廊上似乎有人匆匆赶来,接着师奉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太后娘娘,陛下派奴婢来传两个消息。”   “进来说。”姜玿华说。   师奉恩进来,对两人分别行礼,说:“宁王殿下策马回王府的路上,马匹被绳子绊倒,殿下摔下马背。”   “可是死了?!”裴夫人问。   师奉恩微微摇头:“殿下正在昏迷中,无性命之忧,却也醒不过来。”   姜玿华与裴夫人对视一眼,在心中暗叹:报应!   师奉恩又道:“大长公主在押往大理寺途中,毒发身亡。”   “什么?”姜玿华震惊,“是那个人杀人灭口?”   裴夫人道:“大长公主早就中过毒,应该是没治好,这才会毒发。”   师奉恩无奈地躬身道:“两条线索都断了。”   姜玿华说:“好,我知道了。”   师奉恩退出去。   姜玿华向裴夫人道:“母亲,我要留在宫里,查出那个幕后主使!”   “不可以!明日一过,你就回家来!”   “可事情总要解决的。”姜玿华目光坚定,“他们还会继续害人,继续闹事,直到天下大乱。也许他们接下来要害的,是回家后的我,是咱们姜家每一个人!我不如留在宫里,等着他们出手!”   “念念,你可想好了?”裴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哪怕一丝犹豫。   姜玿华斩钉截铁道:“想好了,我睚眦必报,更何况他们把姐姐害成这样!”   “但愿你只是为了愿愿。”裴夫人低声道。   姜玿华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去。   确实,自己决定留下来,不止是为了亲手替姐姐复仇,也是为了唐见渊。   宫里不安全,自己尚可以回家,可他呢,这里是他唯一的家,大祁安定是他唯一的追求。   所以,她不忍心他独自面对。   姜玿华点头道:“当然,我只是为了姐姐。”   正说着,殿上的宫人来禀报:“太后娘娘,晚宴就要开始了,请太后娘娘入席。”   “好,这就来。”姜玿华说着,拍拍母亲的手背,就让宫人们进来给自己重新梳妆。   梳妆完毕,她又是雍容华贵、光彩熠熠的一朵盛世牡丹,目光所过之处,宫人、太监都觉得何其有幸能目睹这样的容颜。   晚宴分两个大殿举办,大殿上由唐见渊招待外国使节、亲王、大臣,而女眷们在偏殿举办宴会,由姜玿华主持。   姜玿华与裴夫人来到殿上,晚宴正式开始。   大明宫灯火辉煌,麟德殿里鼓乐喧天,宾主尽欢,一派热闹繁荣景象。   而在皇城之外,只有冷风和过往巡逻的金吾卫。   独孤若水绝望地流着泪,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可能了!她想。一切都不可能了!   曾经有那么多贵女殷勤讨好他,他都视而不见,从未动心。更何况如今自己被他深深地厌恶!   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后之位,只要能嫁给他,哪怕做个小小的才人也可以!   可一切都不可能了!   正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黑。   她抬头看去,那人又高又胖,像一座山一般拦在她面前。惊吓之余,她定下心神,甜甜地和对方打招呼:“薛公子。”   薛检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捏成拳头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   独孤若水痛哭起来:“大长公主她……她被太后反咬一口,被陛下关进了大理寺!”   “我已经知道了。”薛检沉声说,双手不由再度握成拳,“祖母是太过气愤才会毒发!是谁,是谁把遗诏换了?!”   独孤若水借着月光看见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忙后退一步,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一定是姜太后!是她!”   薛检上前一步钳住她的胳膊,低吼:“她在宫里,怎么可能知道遗诏的事!只有你知道!只有你知道!是你害死了祖母!”说完,他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   独孤若水被扇得天昏地暗,跌在坊墙角下。她强撑着抬起头,看见薛检一步步走来。   薛检一只手将她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不!薛公子,不要!大长公主不是我害死的!是姜太后!薛公子、啊——”她死死护住胸口,痛哭流涕。   不知怎么,眼前男人扭曲的脸忽然变成了杜锦瑟。   死了的女子像是在哭,又像在笑,她的眼睛通红,脖子上有一个用簪子扎出来的窟窿。   “独孤若水,你也有今天!”杜锦瑟怒吼着。   独孤若水再也无力挣扎,薛检压着她,咬住她的耳垂。   “什么人!”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是一队金吾卫巡逻经过。   “救命、救……”独孤若水拼命呼救,被薛检捂住了嘴,接着被他扛起来跳上马,一路狂奔。   “快追!”金吾卫们奋力追赶。   薛检发了疯一般冲回到大长公主府上,扛着独孤若水往房间冲去。   管家跟在后面问:“公子,大长公主怎么样了?”   薛检没有说话,“砰”地关上房门,把独孤若水扔在床上,一个耳光重重将人打晕过去,撕开她的衣服,又撩起自己长袍,压在女子身上,狠狠一挺身。   他一边用力动作着,一边捏住女子的脸,冷笑:“祖母、祖母死了,就用你自己来偿还吧!”   一阵畅快过后,他扔开她的脸,嫌弃地打量她。   真丑!给姜家姐妹提鞋都不配! 第81章 抱起   麟德殿偏殿温暖舒适, 姜玿华用完了晚宴, 心中怒气减少许多。   她问候了几位从封地赶来的太妃, 又与镇国公一派的夫人贵女们闲聊一会儿, 就向飞鸾道:“去看看大殿那边散了没有, 如果散了, 这边也散了。”   “是。”飞鸾派了玉落去大殿看情况。   玉落一回来,就听郑太妃笑着与裴夫人说话。   “裴夫人, 明日就是陛下诞辰宴, 按照往年规矩, 三品以上官员的女眷无事一概不得缺席, 您家二小姐……”   姜玿华看向郑太妃,淡淡道:“郑太妃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难道佛祖还教你这个?”   郑太妃脸色一白,温和笑道:“阿弥陀佛,我只是多嘴提醒裴夫人一句罢了。我想起这事, 却不提醒,万一陛下怪罪姜家, 岂不是我的罪过?”   裴夫人笑道:“小女到各处游历后, 玩性大发,恐怕到明年都不一定能回来。”   “哦?裴夫人这么放心二小姐出游?若是长平外出, 一日不归我都会替她担心。裴夫人不愧是嫁入将门之家, 放心让女儿外出数月。”   裴夫人淡淡笑道:“儿女大了, 总不能用绳子将他们捆在家里。”   郑太妃笑了:“听说二小姐是与慧焰女高僧云游去了?”她看向身边几位太妃,继续道,“能与慧焰高僧同行, 真是二小姐莫大的造化啊。”   几位太妃都听过这个传闻,点头称是。   姜玿华见情况不妙,说:“今日早早散了,明日还有陛下的诞辰宴!”   话音未落,郑太妃就起身,双手合十道:“太后娘娘,我很替令妹担心,因为慧焰女僧已经进京,她说她从未见过姜二小姐,中秋节前也未曾来过帝都,所以带走二小姐的,一定不是慧焰女僧。”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已明白,姜家对姜玿华的去向说了谎!再联系方才发生的宁王一事,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太后的巨大转变,还有谁不明白的呢。   住在宫中的几位太妃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姜玿华,心中暗想:之前独孤太妃对姜太后的怀疑果然没错!面前这人不是姜琼华,而是姜玿华!   可、可这草包怎么可能在琴棋书画上有这么高的造诣,甚至能连下六局棋,把桑林国的国手打得落花流水?   她又是为什么,明明才艺卓绝,却自甘堕落那么多年,还耽误了大好的姻缘?   姜玿华坦然接受大家的目光,回她们一个冷艳的笑:“那就多谢郑太妃操心了。明日是陛下诞辰宴,各位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分心,要是出了差错,你们自己看着办。”   郑太妃了然一笑,谦逊地低头称“是”。   其余太妃都是一凛,心中明了,看来太后果然是假太后,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拿陛下压着她们!   “都散了。”姜玿华说着,起身退出偏殿。   郑太妃一脸高深,低着头不断念“阿弥陀佛”。   自己说这番话,并不一定能逼这位“太后”露原形,可到底在大家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都说三人成虎,到时候找个机会告姜玿华欺君,再把姜琼华找出来,判个通奸,要推倒姜家还不容易?   只是可恨自己太过自负,一直以来都认为太后是有了身孕才会变成这样,而对独孤太妃揭穿太后身份的行为嗤之以鼻!   如果早些加入独孤太妃她们,事情何以会到这么被动的局面?!   这么乱糟糟想着,她在宫人们簇拥下回到宫中,宫人璇玑奉上茶水,顺便塞了一张字条在她手里。   她让其余人退出去,展开字条。   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若揭发太后事败,勿再行动。   她皱眉,问璇玑:“何人传来的消息?”   “婢子不认识那人,想来是那边选了新的人来办大事。”   郑太妃将字条扔进香炉中烧了,说:“也是,我方才一时性急暴露了,不可再与那边联络。”   * *   麟德殿里,裴夫人看着女儿:“念念,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吗?”   姜玿华笑了:“我会回家的,等我把那些人抓出来!”   “刚才郑太妃的话,恐怕太妃们都起了疑心,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难你。”   “她们敢!也不想想独孤太妃和吴太妃的下场。”姜玿华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母女俩又闲聊一会儿,裴夫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大明宫。   姜玿华上了马车,往凤仪宫赶去,隐隐听见唐见渊的车驾在靠近。   想起郑太妃的怀疑,她害怕唐见渊也有相同的想法,不由心慌,对灵犀说:“让马车再快些,别让陛下追上来!”   “好!”   马车加快了速度,姜玿华掀起帘子偷偷往外面看去,正好对上唐见渊的脸。   两驾马车并驾齐驱,而且靠得极近,正好是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距离。   姜玿华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竟然看见帝王眉眼含着笑。   “朕送母后回去。”他缓慢而温和地说。   “不用了。明日是陛下诞辰,还有得累,陛下早些歇息吧。”说完,姜玿华把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心跳不已。   他眼光那么毒辣,朱雀一直蒙着脸都能被他看出是男人,他能看不出自己是冒牌的?   要是真被他发现了……   呜呜呜呜……   姜玿华在马车上缩成一团,抖个不停,完全没了应对大长公主时的沉静。   “太后娘娘,别怕,没事的!”灵犀和飞鸾无力地安慰她。   “我、我没怕,就是吃太撑了难受!”   姜玿华要哭出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怕,怎么可能不怕!   那是唐见渊啊!大祁皇帝啊!   现在他敬自己是他母后,可他要是知道自己是假的……   太吓人了,呜呜呜呜……   马车一到凤仪宫,姜玿华就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扭头就看见唐见渊追了上来。   “母后何事这么急?”   “内、内急!”姜玿华想也不想撒谎,她现在只想甩脱这个人,把凤仪宫关得死死的,让他再也不要和自己讲话!说不定过几天他一忙就忘了对自己的怀疑!   可唐见渊腿长,轻松地追着她,说:“朕带母后上去。”   “不用了!”姜玿华冲上凤仪宫,大口喘着气,不敢看他,故意转移话题,“我去看静王,没让他参加宴会,他会不会生气啊?”   唐见渊更来劲了:“朕也去。”   姜玿华欲哭无泪。   来到静王寝殿,他已经睡着了,朱雀躺在一旁的榻上休息,还没睡。   “太后娘娘,听说大长公主为难您,您没事吧?”朱雀关切地问。   姜玿华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没事。”说到这里,想起唐见渊就在身后,她不愿多提这件事。   “等我养好伤就能保护太后了。”   “没关系,你不用急。”姜玿华说着,往自己寝殿走去。   唐见渊追上去:“母后请留步。”   姜玿华看他认真的神色,料想他要质疑自己身份,就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说:“陛下,我实在困得厉害,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说完,扶着宫人们,眯着眼,摇摇晃晃离去。   唐见渊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微笑,这小姑娘,古灵精怪的。   忽然察觉到殿外一个宫人正探头探脑,他一扭头,那人就躲了出去。   他微微皱眉,师奉恩会意,把那宫人叫了进来,看所穿的衣服,还是个品级不小的女官。   “何事鬼鬼祟祟?”唐见渊冷声问。   那女官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紧抿着嘴不说话。   “找太后?”   女官颤抖着点头。   唐见渊让师奉恩把人带进去。   女官来到姜玿华寝殿外,才觉得活了过来。帝王无情,是她们这等宫人惧怕的神明,太后曾经也那样,事事严厉,最近却越来越和善,而今天出了件大事,禀报太后或许还有救。   姜玿华正在梳洗,听见有人求见,就让带进来。   灵犀问:“你是哪个局的?深夜见太后娘娘有什么事要禀报?”   女官哽咽着说:“太后娘娘,婢子是浣衣局掌事,深夜求见,确实是出了大事,求太后娘娘开恩,宽恕婢子的罪责!”   姜玿华见人吓成那样,安慰道:“除非是杀人、谋反之类的大罪,否则都是小事。你先说了听听。”   女官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陛下昨日换下的常服不见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整套都不见了,整个浣衣局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踪影。”   姜玿华听完,皱起了眉:“是被人偷了?”   大祁对所有人的服色都有规定,什么地位的人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而唐见渊的常服是赤黄色,上面绣有龙纹,只有帝王穿得。那人偷走一套不能穿的衣服做什么?   好玩么?   “是。吃晚膳前婢子还亲眼看见过,用了晚膳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哪个宫人私藏了陛下的衣服?”姜玿华问。   这样的事她没少从俳优戏里看见,比如男子遇到心仪女子在河里洗澡,就把她衣服给偷走,逼女子以身相许才还衣服。当时男看客们看得津津有味,她却骂一句“恶心”,然后带着仆婢离开了,此后再也没进过那家戏园。   而唐见渊尊贵俊朗,是多少女子的意中人,说不定有人就是起了类似的心思。   那名掌事摇头道:“回太后娘娘,整个浣衣局都找遍了,没人敢私藏陛下的衣服。我们不敢声张,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来找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救救我们!”   姜玿华说:“不要紧,我会派人暗暗查找,你先回去,别声张。不过是一套衣服,就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伤你们性命,别怕。”   掌事听了最后两个字,泪如雨下,哭着叩头:“谢太后娘娘!”太后果然是个心善的!   “快回去吧。”   “是,婢子告退。”   姜玿华坐着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偷唐见渊衣服能做什么,犯下这等大罪,只是为了偷偷在家穿着过瘾?还是有别的用途?   别的用途?什么用途?   她忽然觉得不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灵犀和飞鸾缓缓为她卸下发饰,拆下头发,正要为她卸妆时,她忽地起身。   “太后娘娘?”飞鸾不解地看她。   “不行,得把这件事告诉陛下!”说着,她来不及披上衣服,光着脚冲出了寝殿,高声大喊,“陛下!陛下先别走!”   “太后娘娘,派个人去吧?”飞鸾等人赶忙去追。   姜玿华充耳不闻,一路狂奔。   唐见渊一直都没走,他怕那女官是刺客乔装的,所以一直候在走廊上,此时看见姜玿华披散着头发冲出来,忙上前去:“朕在。”   低头一看,小姑娘穿得单薄,连鞋袜也没穿,脸上满是担忧,正抬头看着自己。   明明刚才还躲着自己,不敢和自己说话,现在却不管不顾地冲出来。   他想也不想,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姜玿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睁眼时发现自己被他抱着,低声说:“放我下来!”   “母后有话,回寝殿说,小心着凉。”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第82章 颤抖   姜玿华被他近在耳边的低沉嗓音一激, 忍不住在他怀里颤了颤, 看见周围的宫人, 忙说:“放我下来!”   “母后冷。”唐见渊低声说。   看见如此暧昧的情景, 师奉恩和崔守疆等随从识趣地低下头, 与两人拉开距离。   崔守疆用眼神向师奉恩讨教:陛下这样不是乱了纲常伦理么?朝堂要大乱的!   师奉恩微微摇头, 用眼神回他:陛下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飞鸾和灵犀连忙上前, 飞鸾把白狐裘披风盖在姜玿华身上, 灵犀忙着为她套上袜子。   姜玿华推唐见渊:“现在不冷了, 放我下来。”   “寝殿到了。”唐见渊说着, 踏进门去。   姜玿华被他微微一晃,忙伸手搂住他脖子,不敢看地上:“我怕高!”   “宫墙比朕高多了。”   姜玿华睁开一只眼看他戏谑的神情,又闭回去, 一本正经道:“宫墙不会倒,陛下会倒!”   唐见渊把人抱得更近些, 在她耳边道:“放心, 朕力气大得很,不会摔着母后。嗯?”   姜玿华又颤了颤, 不由想起少儿不宜的画面, 红了脸, 接着在心中骂自己:“呸呸呸,想什么呢,人家把你当母后看, 你却觉得人家不正经!姜玿华,你还是不是人啊!”   又想起他很有可能已经怀疑上自己身份,她脸色又严肃几分。   唐见渊把她放在床上,拉起被子将她裹住,自己才在一旁的月牙凳上坐下,问:“母后有何要紧事?”   姜玿华坐在床上,只露出个小脑袋,板着小脸认真地说:“刚才浣衣局的人来报,说陛下昨天换下的一整套衣服被人偷了。”   唐见渊陷入了沉思。   “陛下别怪罪她们,从来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们也是不小心没防住。”   “她们防不住。”唐见渊说。   “这么说,陛下知道是谁偷的了?”   “不知。”   姜玿华想了想,说:“陛下快派人把衣服找回来!就怕他们拿陛下的衣服做妖法!”   唐见渊看着她严肃的一张小脸,面色不禁柔和起来:“朕不信鬼神。”   姜玿华打量他,也是,他一身冷气,恐怕连鬼都要怕他几分!他会怕那些邪魔外道?   “可陛下还是留个心眼才好,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用老母亲一般的语气说。   唐见渊忽然往前微微倾身,带笑看着她:“母后真的很关心朕。”   姜玿华被他勾起的嘴角吸引住目光,好不容易移开眼睛,说:“我是你母后,自然该关心你。”   唐见渊看着她饱满的侧脸,眉目精致,眸光一闪一闪的,很想将她逗弄一番。   姜玿华察觉到他的目光,担心身份暴露,脸颊不由红了起来,便说:“陛下请回,时候不早了。龙袍的事陛下小心为妙。”   “朕会留意。”唐见渊说着,站起身,正准备走,又低头看她,“朕听说晚宴上郑太妃……”   话未说完,就见姜玿华闭着眼垂下头,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摇头,其实他想说,郑太妃说了不该说的话,和今日的事一定有关系,他已经派人盯着郑太妃,让她放心。   可没想到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唐见渊默默将她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凤仪宫。   姜玿华听见宫人们送走唐见渊,索性倒头继续装睡,过了好一会儿,猜想唐见渊是真的走了,才睁开眼,让宫人给自己洗脸。   灵犀忍俊不禁:“原来娘娘是装睡呢!”   姜玿华低声道:“郑太妃怀疑我,他提起郑太妃,肯定是问这事呢!”   飞鸾轻柔地擦去她脸上妆容,说:“婢子觉得,如果陛下真怀疑娘娘身份,娘娘这样躲避不是办法。”   姜玿华慌了,看看飞鸾,又看看灵犀:“难道你们也觉得陛下在怀疑我?”   两人郑重点点头。   姜玿华顿时泄了气,歪着脑袋嘟囔:“姐姐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你们就不能说点好的安慰安慰我?”   灵犀在掌中倒了玫瑰花水,轻轻拍在姜玿华的脸上、颈上,笑道:“以前陛下与太后娘娘水火不相容,陛下都没有对娘娘下狠手,更何况如今陛下对二小姐越来越好?陛下要与姜家和解,知道了二小姐的身份,以后双方之间就再也没有秘密,这样岂不好?”   飞鸾用丝绸松松系住姜玿华的头发,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嵌宝石玉盒递给灵犀。   灵犀用玉勺挖了一块玉肌膏,点在姜玿华脸上,缓缓抹开。   飞鸾则在一旁为她细细地擦手、修剪指甲。   姜玿华望着藻井,说:“就怕陛下一时想不通,怪罪我们欺君。啊,我好怕死,一想到死了就没法吃喝玩乐,还会连累家人没法吃好的、喝好的,我就痛不欲生!”   两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可躲避不是办法,娘娘得找个机会自己说出来。”灵犀说。   “让我再想想……”姜玿华低声说。   坦白自己的身份,这是姜玿华从没有想过的,这后面会牵扯到多少事,她一时间也想不清楚,所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   显国公府上,莫夫人见独孤崇义是一个人回来的,忙问他:“若水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独孤崇义一怔,反问:“她不是先回来了?”   “没有!若水到底怎么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慌了,忙派人出去找。   独孤若水曾被唐见渊明令禁止踏入大明宫,这回是以大长公主婢女的身份进去,所以她没有带任何随从。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两人心中升起,他们忙派出人去,却遇上了金吾卫将领。   那将领道:“显国公,夜这么深了,明日又是陛下诞辰,显国公为何派人外出行走?陛下要是怪罪下来,受罪的是属下们。”   独孤崇义想说女儿不见了,可顾及她的名声,只好保持沉默。   那将领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显国公,属下方才似乎看见薛家郎君把独孤小姐掳走了。”   独孤崇义正色道:“你看错了,她人正在府上。”说完,命仆从关上门。   那将领挠了挠头,可能真是他们看错了,毕竟只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也不知道那人骑着马逃到了哪里,这种事没什么证据,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为了家族脸面,独孤崇义等到金吾卫走远了,才派人去大长公主府打探,不过一炷香时间,派去的人回来了。   莫夫人焦急地站起来问:“找到若水了吗?”   武士单膝跪在地上,点点头。   “还不快把人带回来!”莫夫人急得不行。   独孤崇义盯着地上的人:“出了什么事?!”   那武士只是不答。   独孤崇义怒火中烧:“多派些人去,把小姐带回来!少了一根头发,你们看着办!”   大长公主府上,薛纪在床上搂着两个美人喝酒,而薛检在自己房中,狠狠压着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是被他猛烈的动作惊醒的,眼睛还没睁开,身体就传来一阵剧痛,她迷迷糊糊以为是在做梦,身上的人是唐见渊。   “笑?祖母死了,你还笑得出来!很舒服是吗?来!还有更舒服的!”薛检恶狠狠说着,加快了动作。   独孤若水骇然睁眼,看见了和唐见渊迥然不同的肥胖身体,忍着剧痛推他。   薛检抓住她双手,按在她头顶,下了死力地一撞,才把她的手甩开。   独孤若水整个人被劈开一般疼,万箭穿心不过如此,恍惚间似乎听见杜锦瑟在大笑。   “报应!这是你的报应!”杜锦瑟的声音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房门被一脚踢开,十余名武士冲进来,将光着身子的两人一览无余。   独孤若水羞愤欲死,扯了件衣裳就要往墙上撞,被秋蝉和秋羽死死拉住。   薛检无力抵抗,直接被拖了出去。   独孤若水穿好衣裳走出房门时,看见薛检已经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团布。   秋蝉在她身后低声说:“小姐放心,国公不会放过他的。明日一过,就是他的死期。”   独孤若水没有答她,更无力关心薛检的下场,想起唐见渊就心如刀绞。   这时候的自己,不就是当初的杜锦瑟么?   不,不一样!杜锦瑟有个愚蠢的父亲,而自己背后站着的,是显国公独孤家!   自己一定能嫁给唐见渊的!一定能的!自己这么温柔,这么爱他,又是高贵的国公之女,成婚后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她这么想着,顿时有了力气,缓缓登上马车。   薛家奴仆眼睁睁看着薛检被独孤家的人拖走,吓得肝胆欲裂,一声不吭,不远处还传来薛纪作乐的笑声。   * *   第二日又是晴朗温暖的一天,正是帝王生辰,喜庆气氛比昨日更甚。   唐见渊在含元殿接受百官和外邦使节朝贺,收进稀世珍宝、奇兽土玩无数。   还有进贡美人的,唐见渊脸色很不好,让师奉恩传下自己的旨意:“陛下有令,不得进贡女子,违者重罚!”   进贡美人的几个刺史碰了一鼻子灰,唯唯诺诺称是。   朝贺结束,到了午膳时间,依然是在麟德殿设宴,不过今天的安排和昨日正好相反,午膳时男女分开设宴,到了晚宴才是众人一起在正殿庆贺。   唐见渊来到麟德殿,想先看看姜玿华,宫人们却说:“回陛下,太后娘娘已经在偏殿里入席了。”   唐见渊知道她躲着自己,就没去打扰,自己带了人往正殿上来。   偏殿里,姜玿华往下看了一眼,该来的夫人、贵女都到齐了,只是不见姜家人的身影。   她看着裴婉,裴婉对她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在担心时,郑太妃笑道:“太后娘娘已入席,裴夫人还未到,太后娘娘,这……”说着,她向周围众人看了一眼。   大家都有些不满,有人相互用眼神交流,说太后身份可疑,所以姜家人不敢露面了。   姜玿华冷冷道:“各位若是急了,动筷就是了。”   众人肃然,太后不动筷,她们没有资格动。   姜玿华又说:“今日陛下诞辰,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各位,不该说的话就先憋着,否则害人害己,我可没心思替你们担待!”   郑太妃狠狠捏住佛珠,面色更加柔和,笑着道一声“太后娘娘说得是”,便正襟危坐。   宫中的太妃们都领教过她的厉害,不敢再多言。   倒是封地上的几位太妃、长公主,颇有些不平,不过想起昨日那一幕幕,也只能默默遵守“不服憋着”的准则,看着姜太后在上面耀武扬威。   姜玿华懒得看她们缩头缩脑的样子,这群蠢人,明知道自己有刺还要撞上来,不狠狠扎她们几下,她们不会老实!   这么想着,看见殿外几个身影匆匆赶来,为首的是裴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唐伽蓝。   另一个,姜玿华逆着光仔细看去,不是姐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玿华:他把我当母后,我却认为他不正经,我太不是人了!   唐见渊:不,母后没有想错。   姜玿华:???   唐见渊:还有,朕的力气,母后将会在床上领教到。   姜玿华: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第83章 身孕   姜玿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身后的灵犀、飞鸾, 下面的太妃们也都难以置信, 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们。   却见宫人给她们三个摘下斗篷, 裴夫人对她颔首, 身后两人微微屈膝行礼。   姜琼华穿着姜玿华最隆重的一套襦裙, 外穿牡丹大袖衫, 繁复讲究,发髻上簪几支宝石花簪, 额上描绿钿, 愈发显得肤色白皙、吹弹可破。   这样的装扮, 正是姜玿华往日的风格, 简单,又活泼俏丽。   姜琼华在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中盈盈下拜,用清脆的嗓音笑道:“我们来迟了,太后娘娘不要怪母亲, 要怪就怪我懒散晚起!”   说着,抬头看她, 目光炯炯, 笑容明艳。   姜玿华不得不感叹,姐姐扮自己, 比自己扮她更像。于是端出姐姐该有的样子, 缓缓点头, 用低哑的嗓音说:“无妨,请归座。”   人都到齐,宫人们鱼贯捧上热菜。   姜玿华一边拿起玉箸吃着焦溜驼峰, 一边观察下面情况。   只见姜琼华学着自己以往的样子,旁若无人、猴急地开动了,还故意呛了口酒。   至于她的肚子,因为穿着襦裙,暂时看不出来怀了身孕。   姜玿华担心她,又看看郑太妃等人,果然看见她们在挤眉弄眼,似乎看出了什么。   郑太妃对上姜玿华的目光,笑道:“太后娘娘,我们幽居深宫多年,不知外面成了什么样,何不让二小姐说一说她外出游玩的见闻?”   姜玿华在心底暗骂:吃的都堵不住你那张大嘴!   却听姜琼华说:“我走的地方太多,今天一天也说不清。既然是陛下的生辰宴,我怎么能喧宾夺主?”   她说得急,语气活泼,像极了姜玿华的口吻。   姜玿华便在上面点头道:“日后有机会再说给各位太妃听也不迟。”   说完,举起酒杯道:“陛下就在正殿,我们先遥祝陛下龙体康健,福寿无疆。”   郑太妃等人举杯庆贺,可依旧不甘心,盯着姜琼华一举一动看。盯了许久,终于发现了破绽。   “姜二小姐为何不喝酒?”郑太妃问道。   姜玿华这才发现,姐姐只有刚开宴的时候喝了一口,还呛住吐了出来,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碰酒杯。有身孕的人不能喝酒,自己大意了,忘记让宫人们别端酒给她。   姜琼华用帕子掩住嘴咳了几声,说:“昨晚快马加鞭回到帝都,不小心着了凉,喉咙正难受呢!”   “我看着,二小姐坐着似乎不太舒服,莫不是、莫不是有身孕了?”郑太妃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她表面上向佛多年,可早就憋坏了,内心越来越自负好强,眼看通过扳倒姜玿华来制造大乱的计划行不通,她的脑袋就乱了,不见着姜家姐妹还好,见了两人就忍不住疯狂起来,完全忘了昨天字条上让她不要再行动的嘱咐。   姜琼华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长睫下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接着笑弯了眼睛,毫不客气地说:“郑太妃这么口无遮拦,真的好么?”   “你……”郑太妃将她方才的杀气尽收眼底,却不知怎么,舌头打结,没法说出她的身份,只能坐着干生气。   太妃们都逼视着姜琼华,姜琼华只当看不见,该吃吃该喝喝,自在极了。   就听上面“啪”地一声,是姜玿华放下了酒杯。   “最近是怎么了,陛下诞辰,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一个个地要找事?是想给陛下添堵吗?”姜玿华冷冷看向郑太妃,“昨日是大长公主说我与宁王有染,今日郑太妃不顾前车之鉴,空口毁我妹妹清白。郑太妃!”   她骤然提高嗓音。   郑太妃浑身绷紧,握紧了佛珠,屏气看着上首的太后。   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明明比自己女儿还小一岁,却有那样的威严!   如果寿王不死,或许,或许坐在太后之位上的就是自己!哪轮得到姜家女当这太后!   郑太妃脑中嗡嗡地响,忽然理解了之前独孤太妃、吴太妃等人前仆后继要揭穿太后的心情。   那是无与伦比的嫉妒,像烈火一般炙烤着她们,逼着她们不顾一切也要撕碎太后。   可经历了这么多,姜太后依然高高在上,随时对她们颐指气使!   姜玿华顿了顿,怒气更甚:“要不你也找人把我和妹妹押下去,给我们验一验身!”   太妃们不由想起昨日大长公主的下场——贴身宫人被砍了手,她自己在押往大理寺途中暴毙,曾经那么风光的大长公主,连先帝都要看她脸色的大长公主,就因为触怒了太后,落得如此下场!   太后好手段!   郑太妃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了,知道自己无法抵抗太后,只得服软:“太后娘娘息怒,是我见着二小姐,心生欢喜,一时间说错了话。”   姜玿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狠狠把方才想要幸灾乐祸的人都扫了一眼。   姜琼华却丝毫不客气,学着姜玿华平日里不肯吃亏的性子,冷笑一声说:“郑太妃喜欢人的方式真让人害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置我于死地呢!母亲,我看我还是继续去外面游玩好了,帝都里有些人说话做事,我真是没法理解!”   裴夫人没好气地看一眼郑太妃,就拍拍女儿的手安慰她。   姜玿华笑道:“妹妹是聪明人,不用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姜琼华转怒为喜,爽朗一笑,说:“太后娘娘说得是!”说着,开开心心吃起了美味佳肴。   郑太妃与其他太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着气吃东西。   郑太妃想,既然这样,那就找人盯着姜家,等到她生孩子那天,姜家兴师动众也好,偷偷摸摸也好,总能露出些痕迹,未出嫁的姑娘生下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都贵族圈能不明白么!   这么想着,她不由露出高深而得意的笑,给身边几位太妃使了眼色,大家心领神会。   唐伽蓝忽然撑着案几,想要站起来。   裴夫人忙招呼侍女来扶她。   所有投在姜琼华身上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唐伽蓝那里去,大家吃惊地发现,唐伽蓝的腹部隆起,看上去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   而她桌上的酒一动未动。   唐伽蓝向姜玿华道:“太后娘娘,容我离席一会儿。”   郑太妃等人看得皱起了眉——唐伽蓝这是有身孕了?   不一会儿想明白了——不,她根本没有身孕,这是为了掩护姜琼华而设的障眼法!   可她们有什么办法,指着人家肚子说她是装的?想也不用想,人家会反咬一口说她们咒她!   可恨!太可恨了!姜家一家子都是狐狸精变的,不,比狐狸精还狡猾!   于是被骂作狐狸精的姜家人,喜滋滋地看着郑太妃她们生闷气。裴夫人陪唐伽蓝离席,很快就回来,又扶着她慢慢坐下。   姜琼华却像没怀孕的人一般,自在地坐着,吃吃喝喝,时不时与裴婉母女聊上几句,让太妃们眼睛都气红了。   可恶的姜家人啊!妹妹代替姐姐当太后,大嫂为了小姑假怀孕,亏他们想得出来!   太妃们忍着要吐血的冲动,无比煎熬地度过了一场宴席。   姜玿华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宴会,自己先离席,等着姜琼华过来。   裴夫人很快带着姜琼华和唐伽蓝来见她。   房门一关上,姜玿华就抱住姜琼华,热泪盈眶:“姐姐,你没事就好!”   姜琼华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哑声道:“让你在宫里受苦了,念念。”   姜玿华忙说:“没什么!宫里其实挺好玩的!太妃们天天耍猴戏给我看,多有趣啊!”   “你啊……”姜琼华忍俊不禁。   裴夫人带上唐伽蓝,说:“你们姐妹俩先聊着。”   姜玿华看向唐伽蓝,问:“大嫂又怀上了?”   唐伽蓝摇头。   姜玿华明白了,没有多说,看着她和裴夫人离开。   屋中就剩下姐妹俩。   姜玿华拉着姐姐在一张月牙凳上坐下。   姜琼华苦笑:“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可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这是奇耻大辱。”   姜玿华摇头:“不是姐姐的错,都是宁王那个混蛋!昨天我不该放他走,我应该让白泽把他从楼上摔下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我对宁王动心,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接受了事实,你不必替我难过,也不要贸然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姜玿华点点头,比起之前猜测姐姐被人掳走,如今她安全在家,是更好的结果,虽然宁王做的事令人发指,可自己如果过于愤慨,反倒让她担心。   两人相互劝慰一会儿,就把这件事丢开去。   姜琼华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被太妃们揭穿,没想到你的琴棋书画都没落下!你说你,明明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假装什么都学不进去?”   姜玿华尴尬地笑笑:“这不是怕师父们把我抓太紧,我就没时间玩了么?姐姐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好玩!”   “那为什么天天出去玩,各样才艺反而精进了?”   姜玿华一本正经道:“咳……这是玩得无聊,就偷偷练一练,也算是对得起师父们的辛苦教导了。”   姜琼华看着她,摇头道:“你瞒不了我,琴棋书画你本来就在我之上,你是怕我难过,才故意那样。念念,你这是何苦,你要是还像原来那样,这时候已经有了好姻缘。”   姜玿华发现自己在姐姐面前无处遁形,笑笑说:“我这样子挺好的啊,这些年挺开心的。”   “真的吗?”   “我们两个总能心灵相通,我开不开心,姐姐知道的啊。”   姜琼华点头。   姜玿华拿过装着樱桃的水晶盘,递到姜琼华面前。   姜琼华一贯地克制,不吃。   “没关系,没人看见,刚才的菜怪油腻的。”姜玿华说着,拿起樱桃,一颗接一颗吃个不停。   姜琼华忍俊不禁:“是你自己想吃,还非拉上我,假公济私!”说着,也拿起樱桃吃起来。   “你也想吃,还说不吃,口是心非!”   两人许久不见,笑闹一阵,把一盘樱桃吃了个精光。   “太后娘娘,二小姐,”灵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外面已经准备就绪,要开始表演节目了。”   姜玿华拉起姜琼华的手:“走,看看去,我让外教坊的艺人表演百戏,很热闹的。”   姜琼华抽出手说:“我得走了,这趟出来是为了让郑太妃她们不再为难你,她们以后不会再多嘴多舌了。”   姜玿华有些不舍,拉着姐姐的手乱扭。   姜琼华微笑道:“好啦,以后我会经常进宫来,但是今天不行,那么多人看着,我不能露出破绽。你就说,我染了风寒,大嫂怀着身孕,都不舒服,先告退了。”   姜玿华只好派人送她和唐伽蓝离宫,自己便与裴夫人出了麟德殿,在仆婢们簇拥下一步步下了长阶。   午后阳光正好,麟德殿前的广场上列满仪仗兵,铺着火番国地毯,陈设金银平脱紫檀木案几,金杯银盘,山珍海味,四海之内最有权势的人盛装而坐,好一幅盛世景象。   所有人仰头看着她从长阶上下来,衣袂翻飞、光彩熠熠。他们心里或嫉妒,或仰慕,但都不得不承认,九天仙女的容貌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在妹妹面前会稍微小孩子气一点点,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镜子一样,不可能完全冷漠霸气,有的时候会教育妹妹,算是做姐姐的责任所在吧。在其他人面前是霸气的太后形象。   * *   小剧场:   姜玿华:吃的都堵不住郑太妃那张大嘴!   姜琼华:我这里有针线。   姜玿华:好嘞!来嘞! 第84章 突袭   金光灿灿、宛若天女的姜玿华一步步走下长阶。   微风扑面, 方才又吃得有些多, 她不小心打了个嗝, 忙用帕子虚掩住嘴, 若无其事地往下走。   众人看着她肩膀一颤一颤地下来, 有人想看她笑话, 不过更多人在心里感叹:太后娘娘真美!真可爱!打嗝都能打出仙气来,天底下有谁能做到?!   伊斯塔王子、毗湿罗亲王等人看得心里直冒粉色泡泡。   唐见渊往下面扫了一眼, 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偷偷用余光看姜玿华。   姜玿华来到自己的席位上, 依旧是在唐见渊身边, 她有些窘迫,正要说话,又是“呃”地一声,偷偷看唐见渊, 他正看着自己。   “真不是时候,给大祁丢脸了, 呃!”又是一声, 姜玿华红了脸。   少女装扮精致,冬日阳光洒在她脸上, 泛出淡淡金光, 双颊带了红晕, 嘴唇红润润的。   唐见渊想起不久前尝过她的唇,软软的,暖暖的, 还有些香甜。他不禁抿了抿唇,道:“母后打败桑林人,很为大祁长脸。”   姜玿华微微一笑,和他同时在各自位子上跪坐下去。   宫人奉上一盏茉莉香茶,姜玿华抿了两口,问唐见渊:“陛下,被偷走的衣服找着了吗?”   唐见渊微微点头。   姜玿华快速打量他一眼,他没事就好。   唐见渊知道她关心自己,心情很好。   使节和大臣们看见两人神色,不得不承认,大祁皇帝与太后在容貌上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表演开始了,有各地刺史请专人编写的歌颂帝王的乐曲,有异族人独特的庆贺生辰的舞蹈,还有姜玿华编排的百戏,或华美大气,或新鲜有趣,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最后是每年惯有的战马舞,大祁尚武,战马几乎成了大祁的象征。   一百零八匹黑色骏马装饰亮丽,个高腿长,身形流畅,齐齐来到场中,随着鼓声踏起步子,时而跪地叩拜,时而变幻队形,在越来越急的鼓声中一步也不错乱,令人人慷慨激昂。   最后所有战马都跪拜下去,一名太监捧上鎏金酒具一套,放在战马面前,最高大的战马出列,用嘴叼起酒壶,往酒杯里斟满酒,就衔起酒杯来到唐见渊面前,屈膝跪下。   唐见渊接过酒杯,战马退下,所有人同时举杯向唐见渊庆贺:“祝陛下福寿无疆!”   唐见渊却没有喝酒,马衔来的,怪恶心的。师奉恩忙接过酒杯,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   鼓声再次响起,马匹分成两列有序地退下,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六头雄狮,这是火番国进献的贡品,身形巨大,与成年男子等高,身长一丈,鬃毛浓密,威风凛凛。   在场不少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巨兽,都倒吸一口冷气,在心中猜测它们要表演什么,这一看就是凶兽,难道是表演捕捉猎物?   伊斯塔王子起身说了什么,译者说:“尊贵的天可汗陛下,贵国的战马能跳舞,我们的雄狮也会跳舞,请陛下、太后娘娘观赏。”   于是有火番国乐师上场,奏起了火番乐曲。   众人拭目以待,就见六头狮子默默上前。   姜玿华好奇地抬头打量它们,忽然心中一惊——最中间那头狮子的眼神!   她下意识就大叫一声:“陛下小心!”   话音未落,那狮子高吼着向唐见渊冲了过来!吼声震耳欲聋,跳起时带起一阵风,那是何等的力量和速度!   “陛下!”师奉恩大叫着要去拉人。崔守疆等护卫铮然拔刀冲上去。   “太后娘娘!”白泽等女武士当先把姜玿华从席位上拉起。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尖叫,有的远远逃开,有的回头高吼:“保护陛下!”   火番国乐师早就丢下乐器跑开了,场上只有乱糟糟的叫喊声。   唐见渊已经起身,看着那头雄狮冲破崔守疆他们的拦截,继续向自己冲来。   “驯兽师!驯兽师!”姜玿华听见伊斯塔王子在高喊。   几个高鼻蓝眼的火番国年轻人赶来,试着控制狮子,那狮子却已经冲到了唐见渊面前,暗卫们现身,直接被狮子撞飞。   伊斯塔王子亲自出手,几团火飞向狮子,都被它躲了过去。   “陛下!”姜玿华撕心裂肺地高喊一声,以为会看到唐见渊被狮子扑倒的画面。   所有人也都心惊,还有人在心底暗暗冷笑,对唐见渊之死怀着无比期望。   却看见大祁的帝王迎风而立,缓缓踏出一步,直接冲了过去!   “陛下!”姜玿华大叫着,快速抓起酒杯砸在狮子脑袋上,立刻被白泽她们拉了回去。   小小酒杯没能阻止狮子的冲击。   唐见渊猛地跃起,左手抓住狮子鬃毛,右手握拳,狠狠砸了下去!接着在空中一个翻身,骑在狮子背上。   狮子痛得高吼一声,让人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   崔守疆捂着肩伤从地上起来,大喊:“羽林卫!”   姜凌和独孤飞廉带着羽林卫同时赶来,弓箭手将场中围住,准备射杀狮子。   独孤飞廉道:“开弓!”   “不!”姜凌抬手阻住了弓箭手。   “你不想救陛下?!”   “会误伤陛下!”姜凌说,“我们上!”   独孤飞廉往唐见渊那边望过去。   却见那狮子也不往其他人处扑,只是翻腾跳跃不已,想把唐见渊甩下来。羽林卫冲上去,都被它的爪子抓伤。一人一狮难解难分,贸然射箭确实会伤着天子。   唐见渊死死抓着鬃毛,又是一拳打下去,同时夹紧双腿,那狮子被扼住喉咙,只能呼呼地喘气,剧烈挣扎一番,轰然倒在地上。   唐见渊已提前跳下狮子背,狮子没了束缚,想要起身再次攻击。唐见渊冲到它面前,左手按住狮头。   狮子的力量非同小可,通红的眼睛盯着唐见渊,大吼着要站起来。   唐见渊面色冰冷,左手下沉,几个呼吸间便将它狠狠压在地上,右手砸下第三拳!   场中一片寂静,只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和狮子响彻云霄的痛苦哀嚎。   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揪着,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其余五头雄狮躁动不安,看见这一幕,顿时安静下来,软软趴在地上,表示臣服。   微风吹动满场的旌旗,猎猎作响。   唐见渊反手抽出崔守疆的佩刀,也不见他低头,那刀就斩在雄狮的脖子上,鲜血喷涌。   雄狮痛苦挣扎片刻,终于没了动静。   姜玿华双腿瘫软,要是没有随从们扶着,恐怕已经跌坐在地上。   乱跑的宾客都已归位,压制住心中的无限恐惧,齐齐向唐见渊跪拜:“陛下神力盖世,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见渊面色阴冷,鹰一般的锐利眼神将众人扫视一遍,一言不发,转身往长阶上走去。   师奉恩等人连忙跟上。   姜玿华竭力让自己不再颤抖,沉声道:“把狮子关押起来!看住伊斯塔王子和所有驯兽师!”   说完,她也转身上麟德殿去,留下众人不安地坐在各自席位上。   独孤崇义在心中冷笑:没想到狮子都没能咬死唐见渊!不过火番国狮子犯了错,伊斯塔王子在劫难逃,与他交好的姜家便大难临头了!   斗吧,斗起来,自己才能扶植新帝!   驯兽坊太监们忙拉来笼子,把五头雄狮关好拉下去。那头被打死的狮子也被太监们抬下去,血迹迅速被清理干净。   独孤飞廉让人控制住了火番国的驯兽师。   姜凌则亲自来到伊斯塔王子面前,严肃地一拱手,说:“王子殿下,对不住了。”就挥手让属下将他请到了广场中央,等待唐见渊发落。   伊斯塔王子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火番国本来就珍惜和大祁的联络,那些狮子从出生起就被驯了又驯,今天却突然暴起,还差点杀了大祁的皇帝!   是有人对狮子动了手脚!   伊斯塔王子沉思起来,那人要么是想杀死大祁皇帝,要么是想挑起两国的战争!   是谁?是谁这么大胆?   他发现从小在宫廷长大的自己,来到大祁这片土地后,脑子似乎不够用了。   * *   姜玿华双腿打颤,强撑着追上唐见渊,问:“陛下有没有伤着?”   唐见渊进了自己休息的屋子,小太监们正要关门。   姜玿华急得推住门,大声问:“陛下!你怎么样?”   唐见渊转身看着她,眼中的杀气才缓缓散去,用低沉的嗓音道:“朕先更衣,母后不用担心。”   姜玿华这才看见他左臂上的衣裳被划出了几道口子,露出他白皙的手臂,分明在流着血!   唐见渊不想她担心,转身遮住左臂,说:“朕无妨。”   姜玿华想起方才狮子冲过来时的气势,不由替唐见渊心疼,说:“嘴硬!师公公,快去请奉御们来!被猛兽抓伤不能掉以轻心!”   “是!”师奉恩脚下生风,迅速退了出去。   她继续说:“谢和,你去烧一壶酒,烧沸拿过来!”   “是!”   姜玿华轻轻扶唐见渊一把:“陛下快去坐下!”自己便跟进去,手脚利落地卷起衣袖。   唐见渊乖乖坐下,看见她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她额头光洁白皙,睫毛长长,鼻梁高而小巧。她的目光闪避了几次,显然是害怕,最后还是坚定地落在自己伤口上。   这小姑娘……   姜玿华下意识里觉得唐见渊从没受过这种伤,太监们一定照顾不来,就亲自动手,用手掌轻轻罩住他的伤口,帮他脱下衣服来。她左顾右看,对墙角一名胡服宫人道:“腰带给我!”   那宫人连忙解下腰带递上。   姜玿华一把抓过,就要往唐见渊伤口上方绑。   唐见渊皱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你的洁癖?”姜玿华又气又急,把腰带凑上去。   唐见渊本能地躲开,其他女人的东西,他不想碰。   姜玿华无法,拿剪刀剪了他的衣袖,给他绑好胳膊,正好谢和烧了酒回来。   灵犀与飞鸾早拿了干净的白布过来,裁成一片一片。   姜玿华把布浸了热酒,看着唐见渊刚毅的侧脸,揪起心说:“会很疼,陛下忍一忍。”   唐见渊微微点头。   姜玿华不忍看他的伤口,移开目光,把布盖了上去,轻轻擦拭伤处。   他伤得这么深,她光想着都疼。   唐见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姜玿华的心更疼了。   想起他不到四岁时就被先帝扔在孤岛上过夜,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了喜怒哀乐,过早地练就了一颗冷硬如铁的心。   心肠冷硬还不要紧,没想到连身体受伤也不皱眉,难道他连身子都是铁打的?   姜玿华忍不住落下泪来,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帮他处理了伤口。   唐见渊抬头看见她的泪水,低声道:“怎么了?”   姜玿华别过脸去,说:“伤口太吓人。”   唐见渊低头道歉:“吓着母后,都是朕的错。”   姜玿华破涕为笑:“说什么呢!”   两名奉御赶来了,看见那不算小的伤口,心中大惊,接着拿出药粉,开始有条不紊地给唐见渊包扎。   两人离去后,师奉恩捧来新的一套礼服。   姜玿华见了,说:“陛下还是歇会儿吧,外面的事先放着。”   唐见渊豁然起身,他生得高大,屋子里顿时一暗。他在太监们伺候下穿好礼服,一边洗手一边道:“今日之事必须解决,否则,有人该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玿华:难道他身子是铁打的?   唐见渊:是,不信你摸摸,很硬。   姜玿华:是挺硬的……咳咳…… 第85章 长寿面   姜玿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问:“那狮子伤陛下, 是有人设计的?”   唐见渊看她:“否则朕的衣服为何会失窃一晚?”   姜玿华不由想象起前因后果——   唐见渊的整套衣服失窃, 被人穿在身上, 那人半夜溜进兽坊对狮子痛下狠手。狮子记住了唐见渊的气味, 怀恨在心, 所以今天见了他,疯了一般要杀他, 而不是攻击其他人!   原来是这样!   好歹毒的计谋!今天他要是一个不慎, 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明面上将计就计。”   姜玿华点头, 就是说,暗地里还是要查幕后指使者的。   “伊斯塔王子与姜家交好,朕会借机问责姜家,这是那些人想要的。”唐见渊看着她, 说得认真。   姜玿华一怔,只能点头。看唐见渊往外走, 她忍不住追上去问:“真的不用休息吗?还疼不疼?”   唐见渊止步, 低头看她,认真地说:“真的不疼, 母后放心。”   姜玿华对上他的目光, 欣慰地一笑。   两人回到广场上, 原本就紧张的气氛顿时更加令人窒息。   尤其是外邦使节们,生怕被唐见渊迁怒,身死他乡事小, 要是引来灭国之灾,那就要遗臭万年了。   唐见渊冷着脸在自己席位上坐下,沉声道:“火番国试图以凶兽谋弑朕,将火番使节关押,明日朕亲自审问。”   “是。”姜凌把人押住。   同时,几十名骁骑得了圣令,从皇城出发,直冲鸿胪寺客馆,去捉拿没有进宫的火番国使者。   依附火番国的几个小国使节冷汗涔涔,都觉得唐见渊这个决定下得太过草率,可没人敢出声求情。   伊斯塔王子也没有辩驳,毕竟是自己上贡的狮子要谋杀帝王,他没有当场让人斩杀自己都算轻的!   可还是担心,万一天可汗震怒,要夷平火番国……火番国在西疆一带是强国,可两方开战,吃亏的一定是火番国!   他看着主位上高高在上的两人,看见姜玿华平静的面容,心里的担忧忽然消散。   他想,大祁的天可汗和太后娘娘都不是蠢人,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火番国驯兽师和其余使臣都被带了下去,暂时关押在麟德殿偏殿。   唐见渊眼中仍有怒气,看着镇国公。   众人知道,陛下要迁怒姜家了。   果然,他冷冷说:“镇国公,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镇国公起身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事很蹊跷,须慢慢审查。如果火番使节真要对陛下不利,应当不会用他们的贡品下手。”   唐见渊瞥他一眼,冷笑:“即使如此,火番国也有不可饶恕之罪!朕决定,出兵火番国!”   “陛下!”姜玿华扭头看他,作出焦急的样子,“火番国国力不弱,请陛下三思!”   唐见渊不理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镇国公。   镇国公忙离席,来到场中,跪地道:“臣愿领兵西征!”   这话正中独孤崇义等人的下怀,果然,镇国公急于撇清和火番国的关系,主动请求出战,而一旦他带领飞鸿军离开帝都,有利局面就会向自己这一方倾斜。   显国公一派众人心中雀跃,镇国公那边却阴云密布,盼着唐见渊拒绝镇国公的请求。   唐见渊却微微颔首:“准!”   裴夫人担忧地看看镇国公,又望向姜玿华。   姜玿华假装焦急,皱眉对她摇摇头。   而依附于火番国的小国使臣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是一场表演,转眼间天地就变了色,友好往来变成兵戎相见,或许他们的国家也将会毁于战火!   天子之怒,着实可怕!   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浑浑噩噩过了一下午,各自散步过后,又是热闹的晚宴时间。   姜玿华早已得了唐见渊亲手书写的出征计划,通过裴夫人交给镇国公,裴夫人知道出征不过是演戏给一些人看,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姜家人还是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让独孤崇义、郑太妃等人心中暗爽。   晚宴作为庆祝唐见渊诞辰的正式宴会,比之前几场更隆重,各地刺史、亲王进献长篇的颂歌,也有大臣当场作诗,不少人心中惧怕唐见渊为白天的事再次动怒,都卯足了劲让气氛欢快起来。   玉露琼浆、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上来,丝竹声不绝于耳。   姜玿华有些腻味,吃了八分饱就停筷,看宾客们吃喝。   一个时辰后,宴会终于结束。   外邦使节如蒙大赦,纷纷告退;独孤崇义等大臣兴冲冲回去,做起了镇国公倒台的美梦;而镇国公夫妇故意留下,上演一出和伊斯塔王子划清界限的戏码。   为了让独孤崇义彻底相信唐见渊迁怒姜家,裴夫人要求见姜玿华,却被唐见渊严词拒绝,她只好与镇国公匆匆回府去了。   所有人都散去,唐见渊看姜玿华面露疲惫,说:“母后先回去歇息,朕去审问火番使节。”   “陛下受了伤,明日再审不迟。”   “事关重大,有些事应尽快说清楚。”说完,唐见渊往关押着伊斯塔王子等人的屋子走去。   姜玿华追过去:“那我等着陛下。”   “不如母后与朕一起审。”毕竟这场戏要镇国公配合着演,让她在一旁看清自己的打算会比较好。   姜玿华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就与他一起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关着伊斯塔王子,其余使臣和驯兽师们也都分开关押,派了许多士兵看守。   唐见渊让士兵、宫人们退下,屋子里只剩三人。   伊斯塔王子行了个隆重的火番国大礼,说:“天可汗陛下,我为那头狮子的事向您道歉,可这件事与火番国、与我父王没有直接的联系,那些狮子在今天以前从来不会伤人。”   姜玿华把话译给唐见渊,伊斯塔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唐见渊将他虚扶一把,说:“朕知道,是有人想杀朕,嫁祸给火番国和姜家,一箭三雕。”   伊斯塔闻言,义愤填膺道:“是谁这么卑鄙无耻?我愿为天可汗陛下代劳,杀了那个可恶的凶手,来抵消我今天的过失!”   “那人如此大胆,必然隐藏得深,无法轻易查出。朕欲引出那人,须分成几步,第一步想向伊斯塔王子借一物。”   “借什么?只要我有,一定为天可汗陛下献上。”   “你的人头。”   姜玿华将唐见渊的话译过去,伊斯塔王子脸色骤变,双手握拳,里面隐隐有火光。   伊斯塔王子在心中思忖,以唐见渊今日三拳打死雄狮的实力,自己不是他对手,可他要杀自己,自己怎么能束手就擒!   姜玿华见状,忙说:“请王子殿下听陛下解释。”   唐见渊道:“狮子发狂,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查出那人,将他斩首,由镇国公派兵送往火番国,并宣称是王子首级。大军压境,爱子被杀,贵国国王定会向大祁宣战……”   唐见渊说一句,姜玿华译一句,男女低沉的声音交缠,慢慢在伊斯塔王子脑海里织出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   唐见渊把计划和盘托出后,伊斯塔王子忍不住行礼:“火番国愿意配合天可汗陛下的计划!”   不用姜玿华传译,唐见渊就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那便请伊斯塔王子委屈一段时间。”   伊斯塔王子大笑道:“能在天.朝多停留那么久,是大大的好事!”   三人又聊了会儿,唐见渊和姜玿华就告别了伊斯塔王子,去往凤仪宫。   一连参加两日宴会,姜玿华困得迷迷糊糊,差点在车上睡过去,下车后发现唐见渊又跟着过来了。   “陛下还不快去歇息?”她一边往阶上走,一边忍着没打哈欠。   唐见渊看着她,真诚而委屈地说:“母后答应朕的诞辰礼,母后没忘吧?”   “嗯……没忘……”其实姜玿华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他这么一说,她少不得要想一想送他什么好。   回到宫里,两人一起看完静王,姜玿华说:“陛下去正殿等着,我这就去准备陛下的诞辰礼。”   说完,她去换下太后礼服,做寻常打扮,快步往膳房赶去。   唐见渊坐在案几后喝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寻常姑娘家给丈夫洗手作汤羹,应该就是这幅光景。   这么一想,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饿,起身往膳房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灵犀和飞鸾在给姜玿华挽袖子。   膳房宫人忙上前说:“太后娘娘,这么晚了,您想要什么吩咐我们做,您回殿上等着。”   姜玿华在玉落端来的盆里洗了手,笑道:“今天是陛下诞辰,我做点陛下没吃过的。”   宫人们忙说:“婢子们再做些酒菜吧?”   “不用,夜深了,吃多了对陛下身子不好。拿面粉、青菜和鸡蛋来。”话音刚落,材料就送到了她面前。   姜玿华驾轻就熟地和面、切面,锅里烧滚了水,她下了面,打入一个蛋,撒进青菜。不一会儿捞出面,用筷子挑了块猪油在面里,调好味,亲自把碗放在托盘上。   唐见渊忙回到正殿坐好,抬头看见姜玿华款款进来,面让膳房宫人端着,仿佛她自己不曾动手。   面端到唐见渊面前。   “这是……”唐见渊不认识面条。   “长寿面。”姜玿华有些想笑,真不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五之尊,连面条都不认识,“寻常百姓家过生日就是吃这个。父亲、我们兄妹几个生日,母亲也会亲手给我们做一碗长寿面。小时候我们最爱吃这个,每吃一次就长大一岁,我们可高兴了!”   唐见渊静静看着她亲手做的这碗面,没有说话。   姜玿华看他脸色有些阴沉,就止住了话,默默看他。   她知道,他想起了他冰冷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要不认识“面”这个字了,hhh~   下章男主表白。 第86章 念念   看见帝王沉默不语, 师奉恩识趣地给崔守疆他们使眼色, 大家一齐退出殿去, 把姜玿华的仆婢也带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两人。   唐见渊沉声道:“长寿面, 甚好。”   姜玿华笑着说:“快尝尝, 一会儿糊了就不好吃了。”   唐见渊拿起筷子, 面条滑溜溜的,他好不容易夹起两根, 正要往嘴里送, 面条又“哧溜”滑了回去。   他皱眉, 自己居然对付不了面条!   堂堂大祁君王, 居然!败给了面条!   不能忍!   他满脸认真地再次尝试。   皇室中人,尤其是帝王,最重要的是威严,是脸面, 所以面条之类的食物从来不会出现在皇宫,毕竟呼哧呼哧吸面条的样子, 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姜玿华明白过来, 说:“算了,我去给陛下做别的。”   “不用。”唐见渊一脸严肃, 和面条杠上了, 再说这么冷, 不忍心让她再往外跑。   姜玿华忍着笑,伸出食指和中指,给他示范怎么卷面条:“这样, 转筷子,把面卷起来,很简单的,多练练就会了。”   唐见渊默默学着做。   那面条却有它们自己的想法,不听他使唤。   姜玿华默默叹口气,起身来到他旁边坐下,说:“我来。”   便接过筷子,轻松卷起面条,发现太大一口,唐见渊吃起来不好看,就把面散开,从中间夹断,卷起一半面条,把筷子往唐见渊手中递过去。   唐见渊却把嘴凑上去,一口把面吃了进去。   姜玿华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吃面还要人喂!你该管静王叫兄长了!”   唐见渊眼角眉梢都是笑。   姜玿华一怔,原来冷漠惯了的人偶尔笑一笑,杀伤力这么巨大。   不过她是个懒的,自己吃东西还要看心情,怎么可能被他一个笑收买,就放下碗筷,说:“乖,自己吃。”   唐见渊立刻作出为难状:“手臂带伤,吃不动……”   “陛下伤的是左臂。”姜玿华无语,十分无语,这个在所有人眼中如神明一般存在的帝王,居然有这么幼稚无赖的一面!   他抬起右手,微微皱眉。   姜玿华才想起,白日里他三拳打死了一头猛兽,说不定右手也受了伤,心一揪,脱口就问:“疼吗?”   唐见渊见她关心,便不说话,努力去拿筷子。   “我来吧,谁让我心地善良,最是疼爱孩子的。”姜玿华拿起碗筷,全然把面前的人当成了三岁孩子,耐心地喂他。   不过这个“三岁孩子”实在太高大,姜玿华忍不住去按他的肩,按不下去,只好自己长跪起来。   一个喂,一个吃,配合十分默契,很快就吃完了面。   唐见渊冰冷双眸中闪着些许奇异光芒。   姜玿华还要拿布巾给他擦嘴,一边拿,一边学着老母亲的口吻笑嘻嘻地说:“我儿,以后可要记着为娘怎么把你拉扯大,等为娘老了,要好好孝顺娘啊!”   唐见渊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拿了布巾自己擦嘴,忍不住在布巾下笑了。   姜玿华强忍着没让自己脸红,挣开他的手,让玉落进来收拾碗筷,师奉恩带着太监们服侍唐见渊漱口洗手。   唐见渊又让人都退出去。   姜玿华笑道:“陛下还要什么诞辰礼?再多的母后想不出来了。”   “已经够了。”唐见渊沉声道,“朕很满足。”   姜玿华点头道:“好孩子,真容易满足。”   又想起师奉恩说的他的过往,也难怪他容易满足。   他缺少的不是权势地位,不是万国朝拜,只是家人的关爱而已。   唐见渊起身,来到一面云母嵌紫檀木屏风前,上面画着个正在荡秋千的美人,笑容满面,像极了姜玿华的神情,这画本就出自她之手。   他看着那屏风,缓缓说:“一直以来,朕的诞辰礼都是宝马名刀、治国书籍,或是教导朕的名师大儒……而父皇每年要朕送他的寿礼,便是朕对治国的看法。朕经历过的所有生辰,从来都与政事脱不开干系。”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除了自己,天底下许多人在诞辰时会吃家人亲手做的面。   可今天吃到了,还是她做的。   他的心不禁柔软起来,伸出手去抚摩屏风上女子的脸。   姜玿华起身,笑着说:“都过去了,陛下,以后你想要什么,母后给你什么,只要我办得到!”   唐见渊将手指从美人脸上缓缓移到颈上,又轻轻勾勒着她的肩,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朕,不想母后给,想要念念给。”   姜玿华听见自己的小名从帝王口中说出来,顿时如五雷轰顶,脑中噼里啪啦炸开各种颜色,简直要把她炸晕过去。怔了许久,她没骨气地拔腿就跑。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等于知道了姐姐是怀孕出宫!   姐姐是先帝亲封的皇后,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会震怒的!   完了完了!全完了!   还没跑出几步,她被他拉住。   “念念!”唐见渊柔声唤她。   姜玿华闭上眼狠命地要往前跑,却挣脱不开,只得说:“陛下,念念是我妹妹的乳名,陛下这样称呼自己长辈的名字,恐怕不妥!”   “念念!”唐见渊偏不听,念念念念念念,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在梦里,早就叫过无数次!如今当着她的面叫出来,心中满是喜悦。   姜玿华被他拉回去,在锦垫上坐下。她无比恐惧地看着他坐在自己面前。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朕早就知道你是念念。”唐见渊看着烛光中她的脸,说得十分认真,“朕已见过母后,她怀了身孕,朕会把宁王背后之人查出来。”   他的每一个字,姜玿华都听得惊心动魄,一时间难以接受他知道了姜家所有的秘密。她微微颤抖着,双手在袖中握成拳,不敢看他。   唐见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朕既决定与姜家和解,不会因母后的事改变。念念不用害怕。”   姜玿华缓缓定下心神。   也是,从一开始的独孤太妃,到现在的郑太妃,她们都怀疑自己身份,难道唐见渊能看不出来自己是冒牌的?   自己和他的智力,从来就不是一个水平!   可恨他早看穿了自己,自己却以为他没有传说中那么精明敏锐,原来自己才是傻的那个!   真是傻透了!傻透了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中泪流满面,羞愧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进宫第二日。”他淡淡说着,喝了口茶,深邃的双眼一错不错盯着她。   姜玿华要吐血,进宫第二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进宫都知道!   第二日,中秋宴?那天自己吓得要死,灵犀、飞鸾她们还劝自己他没发现呢!   姜玿华后怕不已,忙拍马屁:“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是大祁之幸,百姓之幸!”   唐见渊:“……”   两人尴尬对视片刻,气氛凝滞。   姜玿华宛如犯错被抓了个正着的孩子,坐在唐见渊面前,一动不敢动。   唐见渊却像是查看珍宝一般,缓缓说起了她每一个令人生疑的细节:“父皇陵墓里,你想不出办法,撞在了这里。”说着,他指在自己胸口,微笑。   姜玿华脸一红,急忙认错:“我冒犯陛下,罪该万死!”说着,就要向他叩拜下去。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   姜玿华被迫看他。   “秋猎时你被昊阳泼酒,原形毕露。”   姜玿华尴尬地笑,果然,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还是留意到了那颗泪痣。   “还有那把锁。母后早已不戴,你却很喜欢。”   姜玿华能说什么,只能继续拍马屁:“陛下慧眼如炬,不愧是大祁帝王,威震四海!”   唐见渊强忍住笑意。   姜玿华知道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慢慢放松下来,接着一怔,问:“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随身带那把锁?”   唐见渊笑了:“五年前,鸿业寺。”   “鸿业寺?听着耳熟……”姜玿华开动小脑筋,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馒头。”唐见渊提示。   姜玿华恍然大悟,那年姜家跟随先皇、先皇后一行北上避暑,某个晚上歇在鸿业寺,姐姐饿得不行,两人偷偷去厨房找吃的。姐姐怕被人撞见想要回去,自己就把锁摘下来给她,让她扮成自己在厨房里吃些东西,结果发现菩提树下站着个同样来觅食的少年。   第二天她去找昨晚的少年,又给了他几个馒头,怕他饿着。   原来,竟是当今天子么?   “不,不对。”姜玿华说,“吃了我馒头的人不是陛下,我听见大哥叫他名字呢。”   否则她也不敢偷偷给人家馒头。   唐见渊看着她,差点失笑:“第二日你认错了人,前一晚遇见的却是朕。”   姜玿华顿时觉得有些丢脸,这该死的脸盲症!   唐见渊收敛笑意,沉声:“那人叫叶承,与你大哥一样,自小是朕的伴读。”   “叶承?已逝的辅国大将军之子?”   唐见渊点头。   姜玿华怕他伤感,继续回到正题上来:“原来陛下从小就嘴馋!”   唐见渊不说话,兀自拿起案几上的布巾,沾了杯中茶水,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后退,却像上回那般,被他捉住双手,然后擦去了脸上泪痣。   唐见渊垂眸将她看了许久,仿佛看见一件渴望已久的绝世珍宝,眼中闪起光芒。   姜玿华更加无地自容,原来自己被独孤太妃她们质疑身份的那一晚,他就用擦去泪痣提醒过自己,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只会牵强地蒙骗他,并且再次为“骗过”他而沾沾自喜!   他不但替自己隐瞒了那么久,还屡次为自己解围。   “怎么谢朕?”唐见渊沉声道,将她的双手捉到自己胸前,两人靠得极近。   “什么啊?”   “朕帮你良多。”   “嗯……是……”姜玿华真心实意地点头,“陛下先放开我,我这就报答陛下!”   唐见渊缓缓松开她的手腕,盼着她说以身相许之类的话,结果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留下他独自在殿内茫然。   姜玿华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托着两盅汤,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看他脸色有些黑,轻声说:“仓促了些,不成敬意,请陛下不要怪罪……明天、明天我再给陛下做别的……陛下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入宫为奴,为陛下做一辈子膳食报答陛下!”   说着,她揭开盖子,一盅昆布鱼翅汤,一盅笋干腊肉老鸭汤,都是刚才离开膳房时让宫人准备的。   唐见渊的脸色更黑了,看她一眼,低头尝汤。   这小姑娘,为何这么迟钝!   自己要的根本不是吃的!   她怎么还不明白!   唐见渊越想越气。   “陛下,不好吃吗?您告诉我,我一定改,改到陛下满意为止!”姜玿华轻声细语问他。   唐见渊被她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还是没达成……下一章一定安排! 第87章 朕爱念念   姜玿华头一次看见他笑成这样, 不知他是开心还是气极了。她微微弯腰去偷看他。   高高的眉骨下能看见浓密的睫毛, 鼻梁挺直, 嘴唇紧抿, 宽肩细腰, 拿着白玉勺的手格外白皙干净。   大祁的天子, 生得真好看啊。她想。   “过来。”唐见渊忽然看向她,抬眼的一瞬间让姜玿华惊艳不已。   姜玿华理智尚存, 没有被美色所迷惑。他刚才还黑着脸, 这会儿叫自己过去, 能有好事?   为了防止自己被他弄死, 她往后挪了挪,做好随时起身逃跑的准备。   “念念,过来。”   姜玿华看着他,咽了口口水, 半是惊艳半是惊吓:“姐姐是陛下的母后,我、我就是陛下长辈, 陛下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我、很没面子的……”   “朕是天子。”   姜玿华似乎听出他话中的威胁,面子也不要了, 起身慢吞吞过去。   唐见渊趁她过来的工夫, 用布巾擦了嘴, 喝两口茶,放下茶杯,用眼神催促她。   姜玿华一慌, 快步绕过案几向他走去,不防被案几一绊,她七手八脚向着他倒下去!   唐见渊眼疾手快,一边起身一边将人接住,站起来时,人正好挂在了自己身上。   姜玿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他的脸越来越近,他炽热干燥的唇贴了上来,在她唇上缓缓厮磨。   姜玿华才明白自己被他抱着,怕掉下去,忙搂住他脖子,双腿下意识围住他的腰。   唐见渊内心:身体倒是很诚实。   他索性一手托着她,一手将她按在自己身上,两人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心跳。   他撬开她的唇,给她带去满口茶香,不等她反应过来,又低头在她颈上落下深深一吻。   姜玿华“唰”地红了脸,却又怕自己掉下去,不敢推他,只能任由他摆布。   唐见渊快速舔一口她的唇,来到她耳边低声说:“朕,爱念念……”   姜玿华被炽热的气流和低沉嗓音激得直打颤,那一个郑重的“爱”字更是如千军万马直冲她心房,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静王没有看错,那日朕亲吻你,是心悦你;朕梦中之人,就是念念。”说着,他靠在她的额头上。   姜玿华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心软成一片,许久之后柔声说:“正好,我也喜欢陛下。”   唐见渊笑了,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将她放下。   虽然两情相悦,可这时候说要娶她的话显然不合适,一切等她出了宫再说。   姜玿华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从他脖子上松开,忽然右手摸到了一片温热,一看,是他左臂上的血迹。   “啊呀,师公公!陛下又流血了!”姜玿华高声道。   “无妨。朕回去处理。夜深了,念念快睡。”   姜玿华急得皱眉:“伤成这样,不该、不该使力气的。”说到后面,脸又红了。   唐见渊微微一笑:“念念自己送上来,朕岂可错过?”   “是我不好!”   “念念很好。”唐见渊摸摸她的脸,拿起布巾擦去她手上血迹,才把她的宫人们唤进来。   姜玿华看着他走出殿门,他回头看她一眼,嘴角带笑。   “记得梦见朕。”唐见渊低声说。   姜玿华脸一红,想起自己屡次梦见与他……就别过脸去,说:“能不能梦见陛下,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唐见渊缓缓踱回来,俯身在她耳边吹气般说:“朕每晚都梦见念念。”   姜玿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见他久久不走,搜肠刮肚,只说出一句:“陛下梦见我做什么?”   “你说呢?”唐见渊忍住没咬她洁白小巧的耳垂,趁着她面红耳赤,忽然起身,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殿门关上。   姜玿华呆呆想着方才的一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深呼吸几口,压下脸颊上的潮红,来到梳妆台前梳洗,对灵犀和飞鸾说:“陛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们两个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了。”   飞鸾笑着说:“其实、婢子们早就不怕了。”   “你们早就知道陛下看穿了我的身份?都瞒着我?”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笑得神秘。   姜玿华笑道:“好,以后有什么秘密,你们都瞒着我吧!看我哪天把你们撵出去!”   飞鸾笑着在她面前跪下去,说:“二小姐饶命!婢子实话实说就是了,是婢子们早就看出陛下对二小姐有意,所以……”   姜玿华羞得满脸通红,假装要去拧她的嘴:“你们就继续瞒着我吧!等我把你们带回家去,让姐姐罚你们!”   飞鸾抱着她小腿笑道:“二小姐人美心善,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罚婢子们呢?”   姜玿华“嗤”地笑出来:“以前你们跟着姐姐时也这么油嘴滑舌的么?”   灵犀把飞鸾拉起来,继续给姜玿华卸除装扮,说:“不是的,是和二小姐学的!”   “二小姐聪明活泼人见人爱,婢子们不学着点,可不是浪费了二小姐的天资么?”   “那你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姜玿华被两人笑倒。   洗漱完毕后,她穿着柔软的丝绸寝衣躺下,因为她从内心里惧怕的天子并不打算追究自己和姜家的罪责,所以这一晚睡得特别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她做起了梦,梦见唐见渊带着自己在草原上纵马奔跑。   他扬鞭指着无垠天地,笑着对她说:“念念,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然而四周忽然有高墙拔地而起,她想骑马跃出去,宫墙却越来越高,快速往中间聚拢,抬头只能看见一小方天空。   她着急,焦虑,想要离开,唐见渊过来安慰她:“别怕,这是朕和念念的家。”   姜玿华惊醒,望着承尘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欢庆的气氛还没散去,不少人整理行囊离开了帝都,各地亲王刺史、各国使节,从不同方向离去,又是万人空巷的盛大场面。   从送别仪式上回来,唐见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审问火番国驯兽师,让一批训练有素的犬只将几人嗅上一嗅,再让大理寺卿审问,他在一旁看着,作案之人迫于他冰冷的目光,不打自招。   唐见渊让大理寺一干官员和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亲自审问幕后主使。   不久后外面就有了消息,说驯兽师也不知道指使他扮成皇帝去折磨狮子的人是谁,于是天子震怒,果然迁怒了火番国所有使节,将他们秘密处斩,包括王子伊斯塔。   御史大夫等正直的官员们听到消息后,拼死进谏,哭着说火番国定会与大祁开战,大祁的灾难降临了。   唐见渊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对外说:“朕恶火番国已久,宜踏平此国,收其财富,为大祁所用!”   于是命镇国公整顿飞鸿军,十日内西征,并把伊斯塔王子的人头带过去,让西疆各国看看,惹怒天子是什么下场!   显国公独孤崇义听见这个消息,激动得简直要晕过去,飞鸿军一旦离开帝都,镇国公一派实力大大减弱,帝都的局势就把握在他的手中了!   到时候找点什么事,让唐见渊和镇国公一派斗起来,自己就做那螳螂后面的黄雀,大事可成!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独孤若水再也不可能嫁给新帝!   独孤崇义想到这里就窝火,召来武士问:“薛家那畜生怎么样了?”   “回国公,属下已经把他处理了,做成遭到悍匪抢劫后灭口的样子。”   “薛纪呢?”   “属下派人把薛检死讯报进薛家,薛纪一着急,摔坏了脑袋。”   独孤崇义脸色阴冷,目光闪烁。   武士立刻道:“属下明白,先取了薛家财产,再把薛纪处理了。”说完,他退了下去。   独孤崇义把帝都的情况写成信件,派人送出城去,正在默默分析将来的局势时,隐隐听见独孤若水和莫夫人争吵的声音。   他赶过去,只见独孤若水哭得不成样子。   “父亲是一品国公!我不嫁给陛下,还能嫁给谁?所有国公们没出嫁的女儿中,还有谁、还有谁比我更配得上陛下?”   “若水!”独孤崇义皱眉过去。   独孤若水披头散发冲过来跪在地上,扯着独孤崇义的衣角,哭道:“父亲,你说过我能成为皇后的!我不嫁什么兵部侍郎!我只嫁陛下!”   独孤崇义头大无比,用眼神示意秋羽、秋蝉把女儿扶起来,怒斥道:“你清醒清醒!出了这样的事,还想让天子娶你?!就是那耿侍郎肯娶你,也是他还不知道你的事!”   独孤若水泪流满面,无力地被扶进屋中。   莫夫人苦口婆心劝她:“若水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那耿侍郎也是一表人才,家境虽然平常了些,可年纪轻轻能做上兵部侍郎,是个聪明人!你嫁过去,他连妾室都不置,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是想攀附咱们家!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嫁!母亲,我哪里不如姜家狐狸精,为什么陛下……”   “不要说了!”莫夫人满脸忧愁地制止她。   独孤若水心碎欲绝,但和耿家定亲的事还是慢慢展开了。   * *   镇国公府姜家,裴夫人亲自为镇国公整理好行囊,夫妻俩要进宫看女儿,算是镇国公出征前的辞行。   在进宫门时,监门卫队长说:“请镇国公与夫人稍候,容属下去向陛下禀报!”   其余监门卫心知肚明,出了火番国狮子攻击陛下的事,陛下对姜家心有戒备,而派镇国公去西征,是要惩罚姜家。   镇国公夫妇等了两盏茶工夫才被放进门去,但很快就离宫。   一些“知情人士”透露,陛下不允许太后与其父母直接见面,隔了屏风聊上几句就下令赶客,镇国公夫妇怎么求情,陛下都不肯开恩。太后十分恼火,与陛下剑拔弩张,双方侍卫差点没打起来!   监门卫们津津有味地聊着不知道第几手的消息,镇国公夫妇也在马车里聊开了。   裴夫人问:“不清楚的地方都向陛下问明白了吗?万一火番国那边误会我们,真的交战怎么办?”   镇国公淡然一笑:“放心,陛下让火番王子写了书信给国王,还有灏儿跟着,解释清楚王子还活着,双方交战只是做个样子。”   “该死的,到底是谁想要篡位,有胆子就直接杀到云阙来,让我们好好和他干一架!”裴夫人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去撸袖子。   镇国公哭笑不得地看她:“夫人,要文雅。”   “文雅不了!淡定不了!烂了心肝的王八蛋,害愿愿出事,念念困在宫里,你也要跑那么远!那死王八羔子我抓到他有他好看!”   镇国公正一派威严地捋胡子,听见夫人骂个不停,他也忍俊不禁,把人搂进怀里:“我这趟出去,帝都必定会出大事,是时候锻炼锻炼孩子们了。”   裴夫人顿时转怒为悲,含泪点头:“你要好好地回来,把灏儿也带回来!”   “不用担心。”   马车越行越远。 第88章 一起就寝   凤仪宫里, 姜玿华“骂”唐见渊“骂”得口干舌燥, 坐下喝口茶, 休息一会儿, 对唐见渊说:“火番王子他们留在宫里不是办法, 得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要不然迟早被人撞见。”   唐见渊道:“朕正准备将他们送往太虚山,派些人手伺候。”   姜玿华沉思片刻说:“从宫里派出人去, 很容易让人怀疑, 不如在宫外找人吧?”   “那便派姜家武士, 一来嘴紧, 二来能护卫火番使节。”   “好,我让大哥往家里带个信。”   两人各自派人去安排妥当。   姜玿华以为唐见渊忙完就会走,没想到他又过来坐下了。   姜玿华笑道:“陛下,外面都在传您很生姜家的气, 您在这里用晚膳恐怕不妥。”   唐见渊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凤仪宫的膳食强过尚食局做的。”   “宫里人多口杂, 万一被人看见传了出去……”   “是该清理宫中仆婢了。”   师奉恩闻言, 让谢和去内侍省传话,找几个心腹太监立刻去办。   内侍省办事效率极高, 姜玿华和唐见渊、静王还在用晚膳, 他们就抓了个形迹可疑的小宫人上来。   太监们押着小宫人在廊下候了许久, 大气不敢出,等着帝王和太后用完晚膳。   吃完饭,唐见渊让姜玿华和静王去玩耍, 自己召来那小宫人。   师奉恩低声道:“陛下,此人是凤仪宫的洒扫宫人,鬼鬼祟祟的,被抓到前她正在和一名右羽林卫说悄悄话。”   又是右羽林卫!   唐见渊的目光落在小宫人身上,小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只会一个劲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婢子什么也没做!那郎君是婢子同乡,婢子才会和他多说几句话!”   唐见渊面色愈发冰冷:“朕让显国公操心了。”   小宫人面无血色,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婢子不认识显国公!陛下饶命!”   唐见渊厌恶地皱眉。   师奉恩斥道:“如果不是受了显国公指使,往外传递消息,为何陛下一提起显国公,你吓成这样?!不说实话,你的户籍在掖庭局一查便知,你家人与你同罪!”   小宫人趴在地上泪流满面:“陛下恕罪!婢子、是受了显国公指使,来、来留意陛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对太后和镇国公一家生气!婢子是迫不得已,请陛下饶命!”   唐见渊沉声道:“放她回去,派人盯着。仍让她往外传递消息。”   小宫人疑惑不解,偷偷抬眼看唐见渊,只能看见他坐在锦垫上,身后放着凭几,黄金腰带上的龙威压赫赫,令她不敢再往上看。   “是。”师奉恩领命。   “传出什么,须由朕来定。”   “是。”   小宫人被带下去,之后又抓出几个,都是这样处置,连右羽林卫都没发现动静。   姜玿华那边,静王没心思玩,心事重重地拉着她的手说:“母后和皇兄吵架了?”   “没有啊。”姜玿华知道他说的是父母进宫时,自己和唐见渊故意争吵的事。   “吃晚膳前我听见了,你们还想打架呢!”静王越说越伤心,“我喜欢母后,喜欢皇兄,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姜玿华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笑道:“我们只是在商量事情。”   “可是你们好凶,我好怕……”小家伙满脸委屈,眼泪汪汪的。   “以后不这样了,母后保证!”   静王点点头:“嗯!母后和皇兄要相亲相爱!”   姜玿华哭笑不得,以后两人在这孩子面前得保持和谐,对外却要作出势同水火的样子,心好累。   静王很快就睡下了,姜玿华催唐见渊回九宸殿去。   “陛下以后还是少来凤仪宫吧,今天抓了这些宫人,明天说不定又出来那些,防不胜防。再说静王还小,说不定就说漏了嘴,刚才他还问我下午我们为何争吵。”   唐见渊见她又开始苦口婆心,说:“日后朕等静王睡下再来。”   姜玿华不由焦急:“外人都知道陛下来凤仪宫是为了看静王。静王睡下了,陛下还来,他们肯定起疑。”   “朕看念念,关他们何事。”   姜玿华被他少有的深情款款肉麻到,咬了咬下唇,决定把该说的话说了:“我明白陛下的心意,我也喜欢陛下,可……可我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等抓住了害姐姐和陛下的人,我就回家,从那以后我不会再来宫里。陛下是一国之君,日后要娶妻的。我与陛下将来不会走到一起。”   唐见渊没想到她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但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倒是没有特别心痛,只是淡淡道:“朕知道,朕不逼你。”   对心爱的姑娘,当然不能用硬的,到时候得用软的,让她心甘情愿地回来。   姜玿华笑笑:“多谢陛下理解。”   “你若回来,依旧是凤仪宫之主。”   姜玿华怔住,凤仪宫是大祁历代皇后住所,姐姐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后,先帝驾崩后,她作为太后本该移出凤仪宫,不过唐见渊并未娶妻,所以移宫一事就搁置下了。   总之入住凤仪宫,是皇后才有的资格。   他却说,自己以后还是凤仪宫之主?   她忙摇头:“我常看戏曲、话本子上写,多少两情相悦的人成了婚,时间久了,有的形同陌路,有的反目成仇,所以还不如不成婚的好!”   唐见渊蹙眉,等忙完这阵子,要好好收拾那些乱写戏本子的人,把他的小姑娘给教成什么样了!还没懂什么是情爱,就要看破红尘了!   “戏本都是胡诌。”他说。   “陛下从来没看过戏本,怎么知道是胡诌?”   唐见渊被噎住,强行辩解:“朕说是胡诌,便是胡诌。”   “不止戏本里有那些!”姜玿华一本正经,“我认识一个娘子,两年前成婚时,她夫君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可才过了一年……算了,不说了,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王公贵族,这样的夫妻数都数不过来!”   唐见渊看她一脸惋惜的样子,捉住她的手腕在掌中缓缓摩挲,沉声:“日后之事,朕不强求。”   姜玿华抬头看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他的双眼,深邃狭长,目光坚定而缱绻。   她低声道:“本来我还担心,以后我出了宫不肯回来,陛下会伤心呢,陛下能看开就好。既然我不会再回来,这些日子该怎么对我,请陛下三思,陛下若是要趁早斩断我们之间的……情意,也是应该的。”   “朕意已定,来日不会伤感。但你既在朕眼前,朕、只想对你好。”这么说着,他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   姜玿华松了口气,他能有这样的胸怀,甚好。否则的话,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抽身。   在感情一事上,自己虽然懂得少,但绝不拖泥带水、和人多作纠缠。   唐见渊却抬起她的脸,低头吻在她唇上。   姜玿华红了脸,想要后退,被他抱住。   唐见渊勾住她小巧的下巴,沉沉下令:“念念也应珍惜眼前。”   姜玿华觉得有道理,横竖以后两人都能放开手,现在就不必苦兮兮的,那不符合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格!   于是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见渊狭长的双眼弯了弯。   姜玿华踮起脚,仰头,在他脸颊上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唐见渊面上不显,内里早就心花怒放。   小姑娘亲自己了,孺子可教,未来可期!   一高兴,又低头将她吻住,轻轻咬着她的唇。   姜玿华忙推他,在他口中呜呜地说:“会肿起来的!”   “嗯……”唐见渊又一口叼住,双手将她抱得更紧。他是男人,是猛兽,哪有捕到猎物就轻易松口的道理。   姜玿华慌了:“肿起来很丑!”   唐见渊这才将她放开,低头审视片刻,沉沉道:“念念真美。”   姜玿华脸上唇上火辣辣的,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自己的嘴莫名其妙肿了起来,难道……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唐见渊,他却不见了人影。   不一会儿他拿了面铜镜从她寝殿出来,递到她面前,说:“念念看。”   姜玿华看见自己的样子,脸更红了,忙把嘴唇抿住,水汪汪的凤眼瞪着唐见渊。   唐见渊似笑非笑。   姜玿华想捶他,以前自己居然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哪想到也会这样动手动脚,完事了还笑得那么风骚!   不过,自己还蛮喜欢的……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正在四目相对,外面小太监在向师奉恩说着什么。   唐见渊听见动静,说:“何事?”   师奉恩少不得进来禀报:“回陛下,大长公主府上薛公子被贼人害了。”   唐见渊淡淡道:“让京兆尹追查凶手。”   姜玿华明白,他没让大理寺和刑部接手案子,是把薛家当成普通百姓看待,平常案件向来由京兆尹等地方官员审查,真正涉及到朝堂和皇族的大案才会由大理寺查探。   也是薛家人作恶太多,对上,让帝王心寒厌弃,对下,惹得民怨沸腾。出了事还能被唐见渊交待一句,已经是帝王最大的仁慈。   “那些贼人也太大胆了,薛家人都敢动。”姜玿华说。   “让京兆尹见好就收,不用细查。”   师奉恩领命:“是。”他知道,陛下这是爱屋及乌,不止姜家人,连姜家的姻亲京兆尹也受到了关照,再者,实在是薛家太过可恶,陛下不想花费精力在薛家人身上。   姜玿华看着师奉恩出去传话,对唐见渊道:“夜深了,陛下还不去就寝?”   唐见渊望着她的寝殿门,一动不动。   姜玿华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不理他,径自往寝殿走去。走到殿门前,见他还站着,说:“陛下请回吧。”   唐见渊道:“你先睡。”   “还是陛下先回。”   “你先睡。”   “好。陛下早些歇息,别再看奏疏了。”   唐见渊微微勾起嘴角。   姜玿华仿佛听见他在对自己说:“你和朕一起就寝,朕就不看那些。”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进了寝殿。   唐见渊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没想多。他心满意足地回到九宸殿,看着她亲手画的屏风,又看看木匣里两人一起做的糖葫芦,这一夜睡得无比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模式正式开启。女主对男主说清楚了出宫就结束恋爱,应该不算渣吧?   * *   小剧场:   姜玿华:陛下笑得如此风骚。   唐见渊:不喜欢么?   姜玿华:喜欢,还可以再骚一点!   唐见渊:!!!念念喜欢骚的!!!   姜玿华:我喜欢陛下! 第89章 叶三郎   这是崔守疆第四十九次关心朱雀被拒, 他不服输, 明天虽然是休沐, 陛下放他今日回家, 但他决定明日一早就进宫去, 给朱雀带些伤药, 送把宝刀,持之以恒, 总能把那姑娘的心扭转过来的, 就算她是铁石心肠, 也该感动了吧?   这么想着, 崔守疆回到家中,去见父母。   母亲卢夫人一见到他就唠叨开了:“守疆啊,你怎么想的,你看看姜世子, 孩子都两个了,第三个就要出生了, 你们一起长大, 你怎么不向他学学啊!”   崔守疆耳朵都要起老茧了,无奈之下老实交代:“母亲, 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正在努力呢。”   “谁家姑娘啊?”卢夫人两眼发亮, 御史大夫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动声色地伸长了脖子。   “太后身边一个女武士。”   御史大夫夫妻俩先是一怔,接着崔明辉点头道:“也好, 也好。姜家是武将世家,训练出来的武士品性不会差。不管她地位怎么样,品性好就成了。”   卢夫人笑道:“是啊,那……差不多就去姜家提亲吧?”   崔守疆苦笑道:“人家姑娘还没看上我呢。”   “哎呀,这不成啊!你得找个肯嫁你的呀!只要肯嫁你,母亲什么要求都没有,哪怕是个男的……”   “母亲!”崔守疆哭笑不得。   “夫人,说什么疯话!”崔明辉又好气又好笑,夫人这是被儿子的亲事急疯了。   三人正在闲聊,后门忽然被人拍响。管家急急去开门,入眼就是个高大狼狈的身影。   那人开口:“这是……崔家?”却是纯正的帝都贵族口音,沙哑而无力。   管家一愣,哪家贵族半夜蓬头垢面出门访客的?可他不敢怠慢,问道:“这位郎君夜访崔府,是为何事?”   那人有气无力地靠在门边,看见几个身影匆忙赶来,吐出最后两个字:“守疆!”   崔守疆大步上前,将人扶住,仔细辨认他。   来人面容消瘦,肤色略深,一看就知道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身上穿着破败的麻衣,里面才是羊皮袄,显然不想让人看出他从哪里来。   崔守疆心中忽然大痛,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往房里冲去。   御史大夫和卢夫人目瞪口呆跟进去。   卢夫人低声道:“莫不是我眼花了,那是叶家三郎?!”   御史大夫点头。   传说中已死的先辅国大将军叶恒之子,叶三郎叶承,从塞北修罗场活着回来了!   卢夫人忙让仆婢去烧热水:“多叫些人,要快!”   御史大夫阻止她:“不要急,这事不宜声张!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个乞丐,半夜倒在后门口,咱们收留他做奴仆。”   在场众人默默点头。   第二日一早,崔守疆带着扮成随从的叶承,穿过皇城来到皇宫。   唐见渊正在议政殿看堪舆图,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进来,头也不抬说道:“为了朱雀,连父母也不陪了?”   崔守疆默默不说话,往旁边挪开几步。   唐见渊察觉到他身后还跟着个人,抬起头来,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松动。   叶承虚弱地跪拜下去:“臣叶承,拜见陛下!”   唐见渊紧抿着唇,静默许久,终于说道:“三郎归来,是上天给朕的诞辰礼,甚好!”他声音低沉,有些波澜,在贴身随从们看来却是激动极了的表现。   崔守疆把叶承扶起来,师奉恩让小太监们搬去凭几给他倚靠。   叶承身体虚弱,却依旧坐得端正,略显沧桑的眼中满是愧疚:“八万人出征,如今只有臣一人回来,臣愧对陛下!”   唐见渊用眼神遣退仆婢,缓缓道:“三郎不必自责。时隔三年,你能归来已经是万幸。”   叶承远远看着唐见渊,眼含泪水:“是啊,三年了。臣出征时陛下还是太子,如今陛下是四海来朝的天子。臣在塞外听说陛下登基,日夜盼着回来,只可惜身陷苍狼国不得脱身。”   他简单的几句话,让唐见渊和崔守疆听得心潮澎湃。三人一起长大,学文习武同进同出,情同手足,当年叶家随八万大军在塞北覆灭,对唐见渊是莫大的打击。   不过还好,上天给了他心爱的姑娘,又在不经意间把好兄弟送了回来。   唐见渊道:“三郎受苦了。”   叶承哽咽不语。   崔守疆问:“你怎么会被抓到苍狼国?以你的身手,不用一年时间就能回到大祁的!”   叶承目光渺远,眼神亮了又暗,静默许久,终于沉沉说出一句话:“我在找害死叶家的凶手!”   这话如一声惊雷打下来,崔守疆目瞪口呆,害死叶家的不就是苍狼国大军么,难道还有别人?   唐见渊料到他这些年有隐情,心中也有了“凶手”人选,却不说破,问他:“可有线索?”   叶承闭上含泪的双眼,沉沉点头:“害死叶家和八万将士的,是我们自己,也是慕容英!”   唐见渊微微皱眉,果然!   崔守疆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量的信息,怔了一怔,问:“怎么说?”   “当年慕容英被罗大都护派来迎接我们,表面上殷勤,却处处煽风点火,不是说大都护无法提供足够物资,就是不时流露出大都护对父亲的不满,我们曾听大都护说帝都派去的军队不是去打仗的,是去游玩赏乐的。我们都受了慕容英挑唆,厌恶罗大都护为人,大都护那边也对我们颇为不满,种种大事小事堆积在一起,还没开战,双方就交恶了。”或许是过往太过让人伤心,叶承说得十分无力。   殿里没有伺候的人,崔守疆去倒了茶水给他,顺便给唐见渊斟了茶。   叶承喝了口茶,恢复一些体力,继续说:“我们看不惯塞北军鲁莽,塞北军嘲笑我们金贵,因此无法一起作战。白狼谷之战前,双方定好兵分两路,夺取苍狼国南方八部,罗大都护提前得到消息说白狼谷有敌国伏兵,要与我们一起从塞其草原行军。父亲傲慢,又不想与塞北军同行,所以选了从白狼谷走……父亲想证明我们比塞北军更能作战,可没想到白狼谷敌军多得超出预计!”   说着,叶承眼中满是悔恨。   唐见渊沉思道:“是有人私通外敌,送了许多敌军进来。”   叶承缓慢而郑重地点头道:“那日遭到伏击,父亲让臣换上普通兵将的衣裳,突围出去找援军,可臣被俘虏了,北上途中发现苍狼国与大祁人暗中往来,臣决定留在苍狼国,查出那人是谁。”   唐见渊点头,看来害死叶家的是慕容英不假,包括之后罗家夺回飞龙城,被两千士兵灭了五万人,想必也是出自慕容英之手!   如此老谋深算之人,以十余万将士性命做踏脚石,他的野心会止步于区区镇北大都护?   叶承缓过气来,继续说:“大祁的俘虏会被处死,没法查真相,臣就带人跑了出来,扮作大祁流民,再次被苍狼人俘虏,作为奴隶混入苍狼王庭。苍狼人做事隐秘,但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在秘密议事时提起慕容英的名字。臣还看见大祁使者给苍狼贵族送礼,他们正是慕容英的副手,当年负责接待我们的便是那几人,向我们传递大都护不满的也是他们。”   “慕容英。”唐见渊的声音冰冷如利剑,仿佛能把千里之外的一方领主击杀,“一边与苍狼国频频开战,一边派人出使苍狼国……他在蓄私兵!”   “是!”叶承恨恨道,“每次交战,慕容英都会多上报死伤人数,进而招兵,这些年他蓄养的私兵不可小觑!”   唐见渊右手缓缓握拳,拇指摩挲着食指。   蓄养私兵,暗通外敌,看来慕容英图谋的是皇位!   那么陷害太后、指使大长公主揭穿太后、火番国狮子突袭自己,恐怕也是出自慕容英之手!   既然他要皇位,那就让他来取!   唐见渊微微眯起双眼,透出凛冽杀气。   崔守疆握紧腰间佩刀,说:“如果慕容英真的有异心,陛下不如派人把他暗杀了。”   唐见渊道:“此人谨慎狡猾,连暗卫都无法近他身。”   “那就把他召来,在这里杀了他!”   “他有许多理由推脱。”   “也是,陛下诞辰他就没来。”崔守疆忧愁不已,“那假装派兵出征苍狼国,去围剿他呢?”   唐见渊摇头不语。   叶承说:“恐怕被围剿的是我们。”   唐见渊看着对面两人愁眉不展,说:“朕自有安排。三郎好生休养。”   说完,他心中开始排兵布阵。如果太后一事也是慕容英做的,自己该如何应对,如果太后之事另有其人,自己又该怎样将所有人打尽。   三人又聊一会儿,到了午膳时间,三人一起进食,气氛轻松不少。   崔守疆异想天开地问:“三郎,你在那边,他们有没有给你娶妻什么的?”   “这话从何说起?”   “各朝各代和苍狼国交战,不时有猛将被俘虏过去,被安排娶妻生子。”   叶承不屑地摇头:“我扮成奴隶,无人给我安排。再说我只想回大祁,对敌国女子不感兴趣。真被强迫娶妻也就罢了,生子也能被强迫?”   崔守疆表面上点头说是,心中却想,要是遇到朱雀那样的女子,说不定生子这事还真能被强迫。   唐见渊一眼将崔守疆看穿,沉默不语。   叶承缓缓吃着久违的故乡饭菜,体力恢复不少,看着崔守疆:“今日和你匆忙出门,也不知你娶妻没有。”   崔守疆笑笑:“没有,我看上的姑娘很特别……是太后身边的女武士,和你我差不多高。她还没看上我。”   叶承点头,那是有些特别,又向唐见渊道:“臣听说先帝立了姜皇后,如今成了太后,常与陛下作对。”   唐见渊默然,片刻后脸色慢慢柔和下来。   崔守疆笑道:“没有的事!陛下和太后娘娘好得很!好得很!”   叶承听得莫名其妙的。   崔守疆给他一个眼神,告诉他等回到家再把这段时间的事给他细细说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或说起塞外情况,或回忆过往岁月,不知不觉一天过去,用完晚膳,崔守疆带着叶承回到家里,唐见渊去看姜玿华。 第90章 逗趣   天渐渐冷下来, 到了唐见渊定的十日之期, 镇国公率领飞鸿军出征了。   据说天子还在迁怒姜家, 所以没有办送别宴, 只有与姜家交好的一些官员去送行。   姜家这一派的官员都愁眉紧锁, 显国公那边却恨不得举办宴会庆祝三天三夜。   连百姓都看出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在街头巷尾,闲着没事就议论——   “火番国那么有钱, 这仗啊一定不好打!”酒楼里, 一个中年人摇头晃脑地叹息。   “是啊, 送别宴也没办, 是不是有点不吉利啊?”另一个人凑过来说。   “嗨,你们懂什么!这场仗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打不赢……”一个年轻人喝了口酒,没有继续说。   之前两个中年人不由叹息:“姜家要倒大霉了?”   年轻人道:“扳倒姜家才是陛下的目的啊!什么和火番国开战, 陛下只想和姜家开战!”   中年人摇头道:“不至于吧?前段时间还听说陛下和太后娘娘关系好得很。”   “现在不行咯!镇国公出征前去看太后娘娘,被陛下赶出来, 太后娘娘差点和陛下的人打起来!”年轻人为自己消息灵通骄傲不已。   百姓们一边倒地认为姜家要倒霉, 更让显国公一派沾沾自喜。   只有独孤若水开心不起来,她和耿侍郎的婚事已经定下, 那人她见了, 也是个英挺端正的好儿郎, 不过和唐见渊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耿侍郎对她的那股殷勤劲儿, 更让她厌恶。   她在马车中这么想着,马车忽然往一旁偏离,她差点没坐稳,歪在了秋蝉身上。   她一改往日温柔的好脾气,恨恨道:“是谁走路不长眼,敢让我们给他让路?!”   秋蝉掀开帘子往外看,是镇国公家的马车迎面驶来。她正要放下帘子,被独孤若水一眼看见。   如同屋檐般飞翘的车顶,四角悬挂着铃铛,车厢上饰以螺钿珠宝、金银平脱,连车夫和马都比别家神气些,这么华贵的出行派头,除了镇国公姜家还能有谁!   独孤若水忍不住气血上涌,也不顾大家闺秀的脸面,直接冲下车子,逼停了姜家马车。   对面马车的帘子掀起,车中坐了两个婢女,护着姜琼华和姜姝,美貌一个赛过一个,仙子般光华璀璨。   独孤若水一想起太后在宫中的那猖狂样,顿时妒火攻心,对着车中人冷笑道:“姜二小姐这是进宫去?”   姜琼华听她阴阳怪气的,反而笑得十分舒心,学着妹妹的语气说:“你管得着么?”   独孤若水看见她勾人心魄的笑,气得脸都扭曲了:“陛下还在生姜家的气,我好心劝一句二小姐,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上回镇国公与裴夫人见太后娘娘,不就被陛下下了逐客令么?”说着,她觉得解气,脸色好了很多。   姜琼华突然觉得这姑娘挺可怜的,满脑子装着唐见渊,八成是疯了。她学着姜玿华的语气,笑道:“啊,没关系,总比有些人三番两次被陛下禁止去大明宫要好。”   独孤若水脸都气绿了,正想说你们姜家要大难临头了,可对面的人根本就没心思与她斗嘴,帘子放下,马车绕过她越行越远。   留下她站在寒风中被人指指点点,还隐约听见行人们对姜家姑娘的惊艳。   “姜家二小姐果然是人世间少有的美人啊!”   “我要是陛下,打死也不会生姜家的气!”   “听说姜家可能要倒大霉了!要不,我们去求一求陛下?”   “我有门路!我小姨父他姐夫的侄子的朋友在监门卫!托他想想办法!”   ……   姜琼华对百姓的话充耳不闻,一切尽在帝王的掌握之中,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马车进了皇宫,不出所料,遭到了一些为难,不过都是唐见渊让下面的人做给外面看的。   来到凤仪宫,见到姜玿华,姜琼华先让姜姝和静王去玩。   静王第一次同时看见两姐妹,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姜姝说:“有两个母后!”   姜姝拉着他的小手解释:“祖母说这是两个姑姑,她们生下来就长一样!”   “为什么会长一样啊?我和你就长不一样!”   “是啊,为什么呢?”姜姝歪起小脑袋,很快就和静王在一旁玩开了。   姜玿华看着两个孩子走远,说:“也不知道父亲要去多久。记得父亲上次出征是去南疆,正好是最热的时候,这回却是冬天,每次出征都遇上最艰苦的时候。”这么说着,皱起眉,连宫人们呈上来的杏仁酪和燕窝粥也没心思吃。   姜琼华劝她:“放心,父亲身体硬朗,不会有事的。现在连百姓都知道姜家处境艰难,我想那人快按捺不住了。”   姜玿华点点头,终于吃起了零嘴,还不忘让姐姐也吃。   姜琼华向来克制,对面前的美食视而不见。   一旁姜姝正在和小静王玩得开心,两个小家伙都是大眼睛,高鼻子,小小嘴,姜姝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弯成一个勾勾,去刮静王的鼻梁,然后嘻嘻笑开。   静王忽然捂住鼻子,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我的鼻子!你刮走了我的鼻子!呜呜!母妃说过鼻子不能刮,会掉的!”   姜玿华姐妹俩看得哭笑不得。   “我没有!”姜姝奶声奶气说着,扒下静王的手,指指他的鼻子,“鼻子还在的!”   静王半信半疑看向姜玿华,眨着乌黑的大眼睛:“母后,真的吗?”   姜玿华笑着点头。   静王还是半信半疑,眼泪汪汪地看姜姝。   姜姝说:“真的还在!”   静王不信,学着姜姝的样子,勾起手指小心翼翼去刮姜姝鼻子。   于是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刮得开心,咯咯笑个不停。   正好唐见渊过来,看见孩子们两小无猜的一幕。   姜姝低声说:“我父亲和母亲也喜欢这样!”   唐见渊闻言,不禁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知道他的来意,让宫人们把两个孩子带走,就大声说:“陛下这是来赶我妹妹来了?火番国狮子一事本来就与姜家无关,父亲也西征去了,陛下英明,不该再迁怒我家人!”   “此事是否与姜家有关,就看镇国公战况如何。”唐见渊冷冷说着,察觉到宫外一队右羽林卫经过,这番话被他们听了去,他才远远离两人坐下。   姜琼华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圆筒:“伊斯塔王子给火番国王的信件。”   宫人呈过去,师奉恩接了,奉给唐见渊。   唐见渊接过看一眼,递给师奉恩,让他立刻派人送到镇国公手中。   为了让火番国王能配合演戏,大祁这边要向他证明伊斯塔王子还活着,因此要定期寄出王子亲笔书信去。   而之所以不让王子跟着镇国公去前线,是怕王子跑了,国王不愿安心演戏。   将伊斯塔王子留在帝都,也算是对他没有看管好下属的一种惩罚,伊斯塔王子却很喜欢这样的惩罚。   唐见渊道:“此后朕派暗卫去取信件。”   姜琼华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定期进宫太引人注目,难免会让人起疑,还是让暗卫来取信比较安全。   姜玿华说:“天要黑了,姐姐留下用晚饭吧?”   姜琼华起身道:“不方便。”自己身子越来越明显,而宫里人多口杂的。   姜玿华便叫来姜姝,亲自把姐姐和姜姝送到殿门口,看着她们离去。   天沉沉地下起了雪,马车离去,在浅薄雪地上留下两行马蹄印和车轮印。   晚膳摆了上来,静王趁开吃前凑到姜玿华身边,笑眯眯地要去刮她鼻梁。   唐见渊低咳一声。   静王听出他似乎不太高兴,忙坐回位子上。   “用饭。”唐见渊看着他,淡淡说。虽然静王和小姑娘名义上是母子,可日后是叔嫂,这样不妥。   现在他连看静王和小姑娘牵手都看不得,看见了就要阻止。可更多时候自己看不见静王会对他的念念做什么。   他想着这件事,吃完晚饭,静王去睡下,他对姜玿华说:“你迟早要离宫,不如趁早给静王择一位太妃抚养他。”   姜玿华猜他是为刚才静王要刮自己鼻梁不高兴,说:“择定了太妃也不能急着把静王送过去,要慢慢来,不然他会怎么想?没了母妃,母后又不要他,他会伤心的。”   唐见渊垂眸,表示默认她的说法,不过不高兴还是透过眼神流露出来。   姜玿华看他孩子般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左手拉住右手袖子,右手伸出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地,轻轻地刮了一下。   他的鼻梁高挺笔直,皮肤极好,她却觉得手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直痒到心里去。她停不下来,又刮了一次。   唐见渊倏地抬起眼眸,抓住她的手,在她食指背上轻轻吮吸一口。接着他伸出右手来,在她鼻梁上也轻轻一刮,笑着看她。   姜玿华红起脸,觉得热气烧得太足了些,而被他握着的手腕处源源不断传来热感。“陛下,热!”她动动手腕,想挣脱出来。   唐见渊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穿太多?”   姜玿华脸更红了,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伸出左手去挠他痒痒。   唐见渊纹丝不动,反而把她左手也抓了起来,定定看她。   姜玿华知道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立刻怂了,自己最怕痒,胳膊上被人轻轻触碰,就能笑得停不下来,于是板起脸,坚决不让自己胆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唐见渊把她双手抓在左手中,右手伸过去,犹豫起来。他不知道她方才挠自己胳膊是什么意思,不过学着她做就对了。于是笨拙地弯起手指,去挠她胳膊。   姜玿华看见他的动作,当先笑了起来,等他狗刨一般挠上来时,她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哈哈哈哈放开!求你了!哈哈哈哈!要、要死了哈哈哈哈!”   唐见渊看她笑得泪光闪闪,忙放开手。   姜玿华好不容易止住笑,心中不服气,就快速伸出手,想要挠他的腰。   结果一个不慎,又被他抓住了手,在自己胳膊上挠啊挠,还是狗刨般的笨拙手势。   姜玿华笑软,撞进他怀里。   他立刻停手,把人箍了起来。少女柔软的身子,让他的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去温泉宫谈恋爱吧,总是困在同一个宫殿好无聊。   * *   小剧场:   唐见渊:泡温泉?朕同意。   小静王:哇哦!和母后泡温泉咯!   唐见渊:小孩子不能去。 第91章 酥山   姜玿华伸手推唐见渊。   他却箍得更紧, 宽阔坚硬的胸膛挤压着她的柔软, 炽热的唇撬开她的唇, 攻城略地, 一往无前。   连呼吸都似乎带着火, 姜玿华热得香汗淋漓, 挣脱不开,只能戳戳他的腰。   唐见渊终于放开她, 双眼潮湿而深邃, 定定看着她, 仿佛要把娇小的人儿吞吃入腹。   姜玿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他怀中退出来,说:“我让膳房做了好吃的!”   她让宫人们端上来,是用鎏金花鸟葡萄纹银盘装着的两份点心,只见雪白的乳酪堆成小山, 上面浇了樱桃酱,还撒上各色果干, 正冒着丝丝寒气。   “酥山。”唐见渊认得这个, 是王公贵族之家解暑必备的美食,不过他从小铁石心肠, 很少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所以酥山这种太过刺激的东西从来不沾。   姜玿华笑着说:“尝尝看?”   “夏日饮冰尚且伤身, 冬日更不宜食酥山。”   姜玿华有些心疼他,年纪轻轻的,和老人似的, 于是自己拿了小金勺吃起来,说:“偶尔吃几回也没事,殿里这么热,和夏天没有区别。陛下要是不吃就化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咯!”   唐见渊不为所动,看着她吃,比起好吃的,还是小姑娘更吸引他。   姜玿华吃得急,一口接着一口。   唐见渊耐心地劝:“慢点,伤胃。”   小时候他贪凉喝冷茶,师奉恩就在一旁唠叨:“殿下慢点,小心伤胃。奴婢给殿下换热茶。”   唐见渊骑马回来,浑身是汗,看师奉恩一眼,继续喝冷茶。   师奉恩关切地说:“要是陛下知道了,会怪殿下放纵。”   才七八岁的唐见渊皱眉,把冷茶递给了师奉恩,一言不发。   “不要紧!到胃里早就热了!”姜玿华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吃着吃着,一点酥酪沾在嘴边,白的酪,红的唇,相映成趣,十分诱人。   她还没来得及拿布巾擦去,唐见渊就凑过来,把酥酪快速舔了去,在她唇齿间留下自己的茶香。   嗯,甜的,凉丝丝的。   好吃。   唐见渊这才拿起勺子开吃,他第一次发现甜食也挺美味的。他严肃地吃着,还没吃到一半,小姑娘已经把一大盘给吃完了。   姜玿华满足地用布巾擦拭嘴唇,忽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唐见渊忙把她的手拢在掌心:“瓜子。”明明语气很冷,听上去却是宠溺的。   姜玿华噘嘴:“给陛下吃好吃的还要被骂,我的心都凉咯!”   “朕替你焐热。”唐见渊说着,作势要伸手捂她胸口。   姜玿华笑嘻嘻往后挪两步,说:“多谢陛下,它感激陛下恩情,激动得又热了!”   唐见渊哑然失笑,盘里的酥山却化了,他觉得有些可惜。   姜玿华下腹忽然一痛,浑身直冒冷汗,不由缩成一团,往地上倒去。   唐见渊一惊,忙把人抱入怀中,说:“怎么了?”   姜玿华捂着肚子,痛苦地皱眉:“陛下说得对,我不该吃太快!”   唐见渊把案几上热茶捧来。   姜玿华摇头:“会拉肚子的。哎哟……”下腹又是一阵绞痛,接着传来温热感。   坏了!坏了坏了!原来是来事了!   姜玿华面色一僵,痛得更厉害,顿时脸色煞白,连红润的嘴唇也没了血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唐见渊大惊,沉沉召唤殿外的人:“快宣两位奉御!”   “不用!其实是……那个……睡一觉就好了……”姜玿华有气无力地说着,让灵犀和飞鸾来扶她进寝殿去,走到一半,她直接晕厥了过去。   唐见渊大步上前,把她抱到床上。   不一会儿两位奉御赶来,竟也查不出所以然来,还是两位贴身宫人悄悄说是太后娘娘身上来事了,两人才明白。   唐见渊并不懂,在一旁听着。   只听孙奉御问:“太后娘娘每月如此?”   灵犀答:“以往只是有些不舒服,太后娘娘不想兴师动众,就没有请女医们看。今日怕是吃了酥山,受寒了。”   孙奉御向唐见渊道:“陛下,这是宫寒之症。”   宫寒,听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眉头紧皱缩在床上,自己也不由皱眉揪心,问奉御:“要紧么?”   “不要紧。老臣给太后娘娘开两剂药祛宫寒。平日里注意保养,来症候时勿食生冷,勿着凉,尤其是冬日里不能受寒气。”   唐见渊想,不能受寒气,就要成日在凤仪宫里,她是个闲不住的,下了雪就爱跑出去,怎么可能不受寒气。   想了想,问:“可以泡温泉么?”   孙奉御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唐见渊点头。   姜玿华躺了会儿,缓缓转醒过来,脸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冷。   两位奉御退下了,宫人们捧着药上来。   唐见渊看了托盘一眼,道:“为何只有一碗?”   小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还是姜玿华先明白过来,哼哼唧唧地说:“一点小毛病……这点药、不用找人试……”   唐见渊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又向那小宫人道:“还有汤药么?”   “回陛下,有的。”小宫人连忙把药放下,赶去煎药房把余下的汤药都端来。   唐见渊二话不说,端起药就喝。   把师奉恩吓了一跳:“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   “按规矩,并没有天子为人尝药的先例啊!”   “那就从朕开始。”   姜玿华缩在被子里,吃力地睁开眼睛说:“女子的药,陛下吃了,小心、小心也像我这样……血流、成河……”   唐见渊充耳不闻,仰头把药喝了。   姜玿华虚弱地皱皱眉,抱着被子昏昏沉沉。   一干太监、宫人为唐见渊的举动吓坏了。   师奉恩尤其紧张,忙前忙后问他:“陛下,可有不适?”   唐见渊淡淡看着他:“出去,莫要惊扰母后。”   师奉恩缩缩脖子,忙闭上嘴,站到墙边观察唐见渊的反应。   崔守疆低声劝他:“不会有事。上回太后娘娘吃了陛下的药都没事,女子的药比男子药效弱些。就凭陛下的身子,喝一缸药都不会有事。”   师奉恩翻他白眼:“陛下要真有事,你担着?”   一屋子人战战兢兢等了一炷香时间,唐见渊没什么不适,端过药碗,说:“母后,喝药。”   姜玿华由灵犀和飞鸾扶起来,就着唐见渊的手,缓缓把药喝了,躺回被窝中,精神好了许多。   唐见渊道:“母后不可再受寒,不如明日就去离山月宫避寒。”   离山到处是温泉,温暖如春,景色也好。   姜玿华点点头,看见他坐在床边的月牙凳上,双手虚握成拳放在膝上,那手大而有力,美而尊贵,近在眼前。   那双手的主人总是令她无比安心,不管是家族遭人暗算,还是自己生病这样的小事,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都能安然渡过。   唐见渊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便伸出右手去,刮了刮她的鼻梁。   姜玿华半眯着眼睛笑,低声问他:“陛下也去吗?”   唐见渊被她问住了,过两天就是冬至,要举行大朝会,况且慕容英的事还要作安排。于是说:“母后先去,朕很快过去。”   姜玿华掩住心中的失望,笑道:“好。”   唐见渊明白她的情绪,心中有一丝欣慰。   至少在这宫廷里,她需要自己。不过等她离开皇宫,外面才是属于她的世界,自己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形势有些严峻,一刻不能松懈。   唐见渊低声道:“母后早些歇息,不可再吃生冷。”说完,严厉的目光看向灵犀、飞鸾,又把玉落等四人扫过一遍,让她们看着姜玿华,不许她再嘴馋乱吃东西。   姜玿华看他严肃,忙说:“知道啦!”   然后躲进被窝,回忆起方才酥山的味道,想,应该再加点花生碎、胡桃碎,夹在樱桃酱和果干之中,吃起来不会那么甜腻。等这阵子过了,试试新配方。   唐见渊看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便问灵犀:“母后的身子,几日能好?”   灵犀知道他指的什么,忙回:“回陛下,六七日。”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缓缓说:“朕五日后去离山。”   姜玿华在被窝里绞着手指,啊呀,被他看穿了,没法偷吃酥山了!   唐见渊赢了这一场,满意地起身离开。   姜玿华看着他的长腿翘臀,在被窝里咽了口口水。   咦?为什么要咽口水?   一定是又想吃酥山了,一定是的。   第二日姜玿华懒洋洋起床,外面下了一夜雪,这时太阳出来,到处银装素裹,让人心旷神怡。   姜玿华兴冲冲起床,梳洗好,灵犀早指挥宫人们把行李、车马准备妥当。   姜玿华问:“怎么不见静王?”   灵犀说:“陛下没让静王跟着。”   姜玿华不放心静王在宫里,去把他接了来。   朱雀见她要去离山,忙让宫人给他穿戴了,赶来说:“太后娘娘,请允许朱雀护送您去离山。”   “不用了,有白泽她们跟着足够了。”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朱雀殷切地看着她。   姜玿华有些为难,对于不可能的人,她向来不给对方任何希望,便说:“我是你主上,你应该听我命令,和青鸟她们几个留在这里养好伤再说,我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   朱雀还要再说,静王发话了:“母后,我们就带上朱雀吧?她说的故事可好听了!求你啦求你啦母后!”   姜玿华失了一晚上血,脑袋发懵,经不住缠,就要答应时,师奉恩赶来了。   “陛下召朱雀护卫。”   朱雀知道有大事要商量,无奈地向师奉恩点头。   师奉恩向姜玿华恭敬笑道:“奴婢代陛下恭送太后娘娘。”   姜玿华在众人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朱雀看着车队辚辚远去,才与师奉恩赶往议政殿。   朱雀一进议政殿,唐见渊就屏退了所有奴仆,递过来一卷纸。他展开看了,眉头慢慢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冰淇淋不小心写了这么多,下一章一定去温泉宫! 第92章 温泉宫   信件是唐见渊派去塞北的暗卫们送回来的, 上面记载着慕容英在飞龙城屠杀罗家和五万将士的证据。   原来三年前, 慕容英偷偷找铁匠打造了两千副帝都军常用的明光铠, 还配备了兵器, 在罗家夺下飞龙城来不及喘口气时, 慕容英让自己人扮成帝都军, 将五万塞北军悄无声息地屠杀殆尽。   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万一这五万人中有漏网之鱼, 一定会怨恨天子, 日后好为他所用。   只是他没想到, 唯一一个生还者已经来到了天子脚下, 并且知道了真相。   而暗卫们查探三年前的真相也是举步维艰,小心翼翼查出打造兵甲的铁匠,千方百计套取找他们的人是何相貌特征,最后锁定了慕容英最信赖的几名属下, 又偷偷求证,终于确认了当年的一切是慕容英所为。   这些证据与叶承在苍狼国的所见所闻吻合。   唐见渊决定不再客气, 是时候动手了!   他看向罗慎, 对方眼中熊熊燃烧着怒火。   “慕容英、是父亲亲手提拔起来的,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罗慎咬牙切齿地说, 恨不能立刻回到塞北, 将慕容英碎尸万段。   “他筹谋多年, 所图的必定是皇位。太后被害出宫,或许也与他有关。”唐见渊目光冷冽,一瞬之间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气势, “你便助朕与姜家相斗,引他南下,便是你报血仇的时候。”   罗慎沉重地点头。   唐见渊把自己的计划缓缓道来。   罗慎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他:“臣刺杀陛下后,陛下真的不会怪罪姜家?”   唐见渊看着他:“你说呢?”   罗慎终于放下心来,回到自己住处,稍作安排,就离开了宫殿,没入帝都的茫茫人海中。   * *   姜玿华抵达离山时,看守月宫的太监、宫人们早把整座宫殿打扫得一尘不染。   月宫已有好几年没有使用。先帝在世的最后几年病重,本想每年来这里疗养,但身体虚弱不宜颠簸,所以一直没来这里。而唐见渊年富力强,也不会特意来月宫。   与外面的一片银白不同,这里温暖宜人,树木苍翠,重重宫门大开,车队有序地进去,在宫外长阶前停下。   驻守这里的仆婢们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迎接太后驾临,一个个紧张得手心冒汗。   姜玿华正要出去,灵犀给她披上白狐裘披风。   姜玿华笑道:“这里暖和,用不着那个。”   飞鸾和灵犀一边一个,合力把披风裹在她身上,笑道:“二小姐还是当心些,要是再生病,陛下说不定要拿我们问罪呢!”   “好,我穿就是了!”姜玿华笑着裹住披风,下了车。   静王早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母后!”静王想要牵姜玿华的手,忽然缩了回去。   姜玿华问:“怎么了?皇兄吓唬你了?”   静王摇摇头:“皇兄说,我要是乖乖听话,皇兄就送我汗血马、蝴蝶犬,要是能不牵母后的手,皇兄每天给我吃好吃的!还有……要是牵了,我会被送回去!”   姜玿华哭笑不得,静王转身就往长阶上跑,她忙追上去,道:“慢点儿!别摔着!”   照顾静王的太监宫人们也急急跟上。   欢快的谈笑声打破月宫的沉寂,在这里驻守的人偷偷看姜玿华,都不由倒吸冷气。   太后长得,实在是太美了!不过听说对下面是极严厉的!可这么看着,又不像是会苛待人的。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谨慎些为妙。   这么想着,他们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跟着。   姜玿华抓住了静王,回头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说:“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事传召的时候能及时来人就行。”   众人以为太后在考验他们,都不敢动弹。   飞鸾说:“都散了。”   大家才退下去,松一口气。   静王乍一来到鸟语花香的地方,十分好奇,在宫里跑了一圈,回来找姜玿华:“母后,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   姜玿华也想出门,可惜身子不方便,只得躺在床上,说:“母后病了,过几天再带你出门。”   静王失望地垂下头,又抬头看她:“母后哪里不舒服呀?我给母后讲故事,母后就能好得快对吗?”   姜玿华看着小家伙一脸懂事的样子,笑道:“母后看见你就好了不少。这样吧,先让白泽带你去附近逛逛,回来后学凫水怎么样?”   “哦太好咯!”静王高兴地拍起巴掌,就由仆婢们簇拥着去外面玩了。   姜玿华看着静王像脱缰的小野马一般跑出去,羡慕地叹口气,就吃了点零嘴,趴在床上看书。   三天后,血流成河的日子早就过去,姜玿华已经能正常走动了,不过每天不是看静王学凫水,就是外出看漫山的花,实在无聊,就让太监们在一大片桃花树下架两个秋千。   寻常的秋千都是站着荡,偏偏她是个懒的,让太监们做成能坐能躺的样式。   太监们为难了:“太后娘娘,奴婢们愚钝,不知道能坐能躺的秋千长什么样,请太后娘娘示下。”   姜玿华让宫人拿上纸笔来,寥寥几笔画出一个带扶手的木板,把纸交给太监们。   于是一个下午坐着看他们做秋千,一群人乱糟糟的,又是锯木头又是连接卯榫,花了好久才做成,一个胖太监坐上去试了试。   大家已经熟悉了姜玿华的好脾气,就不再拘谨,笑嘻嘻催促胖太监下来。   胖太监笑道:“太后娘娘,容奴婢再试试牢不牢固。哎、哎哟!”胖太监没坐稳,直接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沾了一脸花瓣。   姜玿华“噗嗤”一声就笑了,其余人也笑得前仰后合。她放下团扇,从地毯上起身过去,说:“罢了,你们看着怎么玩。”   说完,她坐上去,双手抓着绳子,轻轻荡起来,裙裾飞扬。   山中温暖,错乱了季节,桃花开得正盛,在她头顶织成一片粉色云霞,微微风过,下起一阵花雨。   姜玿华笑得灿烂极了。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远处桃树后看着,嘴角勾了起来。不过三天时间,唐见渊就处理完了政事,提前赶来离山。   姜玿华说:“这里太空旷,放上些活物才有趣!”   一名管事太监出列,恭敬地说:“回太后娘娘,月宫里没有珍禽,如果去山中捕野鸡野鸟,恐怕伤了太后娘娘。”   姜玿华爽利地说:“那就算了。”   唐见渊远远听见,对师奉恩说:“记得宫中有绿孔雀?”   “是。”   “送两只过来。”   “陛下,是两只雄的,还是一雄一雌?”师奉恩不忘发挥他细心的品格。   “一雄一雌。”唐见渊想也不想就说。   师奉恩点头记下,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姜玿华玩了会儿,让大家各自散去,只留几名贴身宫人在一旁服侍。她坐在秋千上,悠闲地吃着糕点瓜果,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绿孔雀,安置在她面前的空地上。   姜玿华看着雄孔雀给雌孔雀梳理羽毛,还不时开屏逗雌孔雀,觉得有趣。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灵犀:“刚刚送孔雀来的那几个太监,好像是大明宫的?”   灵犀说:“婢子看着也是。”   姜玿华忙四下张望:“陛下怎么知道我随口说的话?难道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成?”   飞鸾忙解释:“婢子们不知情。或许是陛下和您心有灵犀!”   姜玿华笑着嗔她:“别胡说,灵犀可不在我和陛下心里,灵犀在你面前站着呢!”   三人有说有笑,眼看天色要暗下来,灵犀和飞鸾催促她回宫。   姜玿华没有反应,原来是倚在秋千上睡着了。   周围静谧,女武士们远远护卫着,桃树下只有她们三人。   灵犀、飞鸾不出声,静静看着姜玿华沉睡。   桃花瓣斜斜飞落下来,落在她的云髻粉腮上,又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削肩、细腰、修长腿儿,美得惊心动魄。小小一点朱唇,在睡梦中咂了咂。   “酥山、乳酪……明天就吃!蛋黄炒香菇、鲈鱼羹……要不要?”姜玿华说起了梦话,再次咂嘴。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忍着笑。她们的两位小姐真是太不同了,大小姐绝不在早中晚三餐以外的时间胡乱进食,哪怕饿了也会忍着;而二小姐,一整天不是在吃饭,就是在想该吃什么、该玩什么。   大小姐让人敬佩,二小姐招人疼爱。   天色愈发暗了,姜玿华却怎么也叫不醒,灵犀只好取来薄薄一床锦被给她盖上。   她皱皱眉,推开被子,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   灵犀又盖,她又推。   反复几次,灵犀察觉到被子被人接了过去。一抬头,看见是唐见渊。   两人忙无声地行礼,悄悄退开。   唐见渊帮姜玿华拉下衣袖,把锦被盖在她腰腹上,伸出拇指轻轻抚摩她柔软的唇。   姜玿华下意识就张嘴要吃他的手。   唐见渊在她鼻尖上点了点,向两名宫人道:“让膳房备晚膳,蛋黄炒香菇、鲈鱼羹、牛乳蒸羊排、松茸鸽子汤。”   “是。”   “先别让她知道朕来了。”唐见渊又交待。   两人忙领命。   唐见渊在霞光中看了她一眼,就去月宫自行用膳,避着姜玿华和静王的人,其余见着他的宫人、太监也都得了他的命令,不敢把帝王驾临的事声张出去。   姜玿华终于醒了,回去与静王吃了晚膳。   静王扭着小屁股耍赖皮,想让姜玿华给他讲睡前故事。   姜玿华这几日有意转移静王的注意力,让他适应没有自己的生活,这时候当然不能妥协,安慰他几句,让他自己去睡了。   安顿好静王后,她准备去看看月宫里的温泉,今日挑好,明天就能泡了。   “露天的温泉不错,能一边泡着,一边赏花。”她说。   灵犀紧张地劝她:“太后娘娘,露天温泉虽好,可出浴时容易受凉。”   “可殿里的温泉没意思,怪闷的。”   这时跟在身后一名负责看管温泉的宫人说话了:“回太后娘娘,甘泉殿的温泉极好,殿门多,打开门能观景,娘娘出浴前关上门窗,不会着凉。”   “那就去看看?”姜玿华兴冲冲往甘泉殿赶去。   甘泉殿灯火辉煌,姜玿华以为是宫人们得知自己要来的消息,早早点起了烛火,就没有多想,然而等她踏上石阶、走进门去时,她一怔,手中的团扇掉了,在地上弹两下,落进池中。   池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不是唐见渊是谁!   要命的是,他发髻整洁,神情冷淡,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一双深邃眼睛却带着笑意看她,额头上一层薄汗,白皙宽阔的胸膛微微泛着粉色,诱人极了。 第93章 约会   姜玿华生怕自己的心跳出嗓子眼, 忙闭紧了嘴, 准备退出去。   “母后。”唐见渊叫住她, “明日还吃酥山么?”   姜玿华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怔了片刻, 想起方才梦见一桌桌各种口味的酥山, 忙看向飞鸾:“我在秋千那里说梦话了?”   飞鸾无奈地点头。   姜玿华满脸被抓包的尴尬,缓缓看向唐见渊, 正色道:“就是梦里随口说说, 不是真的要吃。”   唐见渊勾唇笑。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 不敢随意看帝王龙体, 只有姜玿华看见他令人沉醉的模样。   姜玿华咽了咽口水,竭力让自己严肃起来:“陛下怎么提早来月宫了?”   唐见渊面容平静,眼里含着笑意。   姜玿华明白他的意图,是来监视自己每日饮食来了!   看来酥山是真的吃不成了!   “朕不放心静王。”唐见渊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静王很懂事, 这几日学会了凫水。不过因为徐太妃的事,一开始他不敢下水, 后来习惯了就好了, 小孩子学什么都快。”   唐见渊只是看着她,不语。   姜玿华没什么可说的, 就说:“陛下劳累了一天, 好好泡着, 早些歇息。”便转身准备离开。   唐见渊低咳一声。   姜玿华扭头看他,他用眼神示意她下水。   她脸一红,努力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虽然酥山吃不成了,不过看见他,还是挺开心的。   姜玿华回到自己寝殿,在宫人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上宽松柔软的寝衣,趴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色。   她在心中盘算着,明日正好是休沐,他应该有空闲,就带他在山中逛逛,秋千架那里有趣,山谷那边也好玩,一个水潭里有几窝鱼卵,明日应该能孵出小鱼了,给他看看刚出生小鱼的样子。   想着想着,眼前不禁浮现出他光着身子泡在水中的模样。   真是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   姜玿华发现自己可耻地……饿了!   灵犀心细,过来问:“二小姐想吃点什么?婢子这就让膳房去做。”   “不用了。”姜玿华想了想,忽然笑开,“等陛下来了再说。”   话音刚落,唐见渊踏进寝殿。   夜风微凉,他轻袍缓带,微微露出一点胸膛,依然有淡粉色尚未褪去。   “朕来了。”他说,一贯冰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懒散和闲适。   姜玿华笑着说:“陛下饿吗?”   看着少女灿烂的笑容,唐见渊就是不饿也得说饿,并真诚地问她:“想吃什么?”   “馄饨怎么样?又快又省事!”   唐见渊点头。   姜玿华便去换了衣裳,并吩咐随从们不许跟着。   大家都有些不放心,师奉恩巴巴地看向唐见渊,盼着他发话带上他们。   唐见渊却说:“留在此处。”   崔守疆忙问:“陛下不需要护卫吗?”   “不用。”   崔守疆心想也是,和帝王比起来,他们这些护卫都只是花架子。这么多人都不能靠近狮子,他却三拳把那家伙打死了。   两人来到膳房,姜玿华先指挥宫人们揉面、擀馄饨皮,自己则取了肉,开始做肉馅。   唐见渊看她“笃笃笃”地剁肉,怕她累着,就说:“朕来。”   于是驻守在月宫的宫人们震惊地看着天子从太后娘娘手中接过菜刀,一本正经想要剁肉!   姜玿华刚来时种种和蔼的言行已经让她们脑袋发懵,看见唐见渊的动作,她们更是在心中发出感叹——大明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陛下和太后娘娘……居然会……亲自做菜了?大明宫的日子,这么苦的吗?   她们正偷偷用眼神相互交流,忽然听见“咚”的一声。   只见世上最尊贵的天子……   活生生,把菜刀剁进了砧板里……   唐见渊的脸僵住,姜玿华却忍笑忍得辛苦。   唐见渊想要把菜刀拔.出.来,姜玿华忙按住他的手说:“这板不能用了,换一块使。”   唐见渊看了立在砧板上的菜刀一眼,明明自己没怎么用力,怎么就剁了进去?   宫人们忙拿来一套新的菜刀、砧板,小心翼翼问:“陛下,要不让婢子们来吧?”   姜玿华干脆让她们来做,反正两人已经体验过做馅料的乐趣了。   唐见渊十分郁闷,居然又在小姑娘面前丢脸了。   姜玿华安慰他:“陛下擅长统领天下,有人擅长做菜烧饭,每个人的职责不同,陛下不用在意。”   唐见渊这才宽慰许多。   很快馅料准备好,唐见渊往那边看一眼。   姜玿华看出他心中的好奇,问:“陛下想学包馄饨?”   唐见渊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姜玿华把他带过去,拿了筷子示范起来,眨眼工夫包出一只玲珑可爱的馄饨,放在她的掌心,白白的手和馄饨,相映成趣。   唐见渊有样学样,在宫人们呆滞的目光中包出了人生第一个馄饨,也是整个大祁第一个由天子包成的馄饨!   这绝对是全天下地位最高的馄饨!宫人们激动得眼含热泪,简直想把这馄饨用金子裹着供起来!   唐见渊小心翼翼地把馄饨和姜玿华包的放在一起,姜玿华已经包好第三只。他观察一眼,发现自己包的实在是丑不堪言。   姜玿华“嗤”地一声笑了。   唐见渊不服气,紧抿薄唇,认真地包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月宫宫人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自小就尊贵的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竟然做着连普通男人都不屑沾手的事!然而从他看太后的眼神中,宫人们明白,他只是享受和太后在一起的时光罢了。   可太后终究是太后,是帝王的嫡母,可惜了……   膳房里一片寂静,唐见渊状况百出。   拿不起馄饨皮,姜玿华就把自己手中的给他。   馅料放得太多,把馄饨皮撑破了,姜玿华帮着捏好。   还有怎么也捏不住的,还有用力太猛直接捏成一团的……   姜玿华要笑得瘫倒过去。   唐见渊看着两人风格迥异的馄饨夹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情无比舒畅。   全部包好后,馄饨下了锅,很快就煮好,两人吃了,心满意足。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双眼亮晶晶的,自己心中一点点温暖起来。   两人往寝殿走去,唐见渊拉住她的手。   姜玿华任由他牵着,说:“明天带陛下在离山中逛逛?”   “朕来过许多次,应该是朕带你。”   姜玿华笑了:“陛下小时候来这里,恐怕只顾着读书骑马练武,还没好好逛过吧?陛下知道秋千架那片桃树林后面是什么吗?”   “不知。”   “那里是个山谷,下面有一个水潭,明天我带陛下去看看。”   “好。”   这么说着,两人来到姜玿华的寝殿外。   唐见渊手中一紧,把她拉住:“念念。”   “嗯?”姜玿华抬头看他。   “有你在,朕才觉得自己活着。”   姜玿华笑着看他:“陛下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以后还会活很久很久。”   “你知道朕在说什么。”他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挲。   “我明白。”姜玿华柔声说。   “朕不想你走。”   姜玿华抬起左手,轻轻刮他的鼻梁,说:“我也舍不得陛下。可我还不知道我对陛下的喜欢,是不是因为对大明宫太过惧怕,才会依赖陛下。等我出宫把一切都想明白,再给陛下答复。”   唐见渊沉默不语,眼眸清亮。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改变,比起上次,这回她愿意在出宫后好好考虑。   未来一片光明。   就算满是黑暗,他也要徒手开辟出一片光来!   他心情很好,眉眼含笑,在她手指上落下一吻。   姜玿华在心中暗暗吃惊,自己居然做了让步。   “朕等着。”说完,他把人送入寝殿,两人依依不舍,十八相送,扭捏了许久才分开。   第二天姜玿华早早醒来,梳洗好后还不见唐见渊来,就问灵犀:“陛下还没起么?”   灵犀说:“陛下派人来说,等二小姐准备好了陛下再来,不然会吵着二小姐。二小姐要是还想睡,可以多睡会儿,陛下会等着。”   “去和陛下说,我准备好了。”   “是。”灵犀忙派了玉落去唐见渊寝殿通报。   唐见渊很快过来,姜玿华问他:“用过早饭了吗?”   唐见渊与她面对面坐下,显然是没有用过,等着和她一起用呢。   早膳呈上来,是唐见渊吩咐下去的几道养胃粥菜,也是姜玿华最爱吃的。   两人快速吃完,就背着静王悄悄出宫去了。   今天阳光很好,温暖不刺眼,离山一派柔和。   姜玿华带他经过秋千架,走进桃树林,回头说:“前面有一条路通往山谷,那下面的花更多更好看,水潭里的鱼……陛下小心!”   姜玿华正说得高兴,冷不防看见唐见渊的发髻撞在一根桃树枝上。   唐见渊被树枝勾住,而两人都没有带随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空气凝固片刻,姜玿华说:“我去叫崔护卫来帮忙!”   “不可。”唐见渊冰冷着脸说。   “现在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   “今日朕不是天子,没有随从。”   姜玿华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勾住他的桃树枝,说:“我爬上去把树枝折断。”   “危险。”   “也是,我不会爬树……”姜玿华仰头看着树枝,愁眉不展。   唐见渊对她伸出手:“过来。”   姜玿华过去,不解地看他。   “上来。”   “好……”姜玿华明白了,是让她爬到他身上去折树枝,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冒犯了。”   唐见渊表情舒展开,嘴角似乎带着笑,说:“已不是第一次。”   姜玿华想起之前几次鬼使神差的摔跤,都是摔在他身上,于是更不好意思,只能清清嗓子,伸手搂住他脖子。然而他长得高大,她爬不上去。   唐见渊将她抱住,轻轻往上一托。   姜玿华便来到他头顶,小心地开始折勾住他的树枝,问:“疼吗?”   “不疼。”唐见渊一动不敢动,尽管他努力将背挺得笔直,可她饱满的胸脯依然近在眼前,她却还没发觉,胸口缓缓起伏着,危险的距离,让帝王的呼吸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试着闭上眼,可是身体太过诚实,不允许他维持理智,只能定定看着少女柔软的那处。   “陛下头发乱了,我给陛下重新梳。”头顶传来姜玿华的声音。   唐见渊将她慢慢放低,微微抬头,在她雪白的颈上轻轻咬一口。   “念念。”他的声音低哑缱绻,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   姜玿华的脸倏地泛红,她意识到向来冷酷禁欲的帝王即将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问一句,男主是不是崩了啊?   作者菌又想写得撩,又怕把男主写崩,谈恋爱的章节都写得特别特别慢。 第94章 温泉   姜玿华看着他迷醉的眼神, 不禁心潮澎湃。   他很好, 可是大明宫不好。   自己不想一辈子困在那里。   她想要遮住他勾人的眼睛, 却被他抓住了手。   他欺过来, 抱着她抵在桃树上, 正要下嘴, 忽然听见头顶“哗啦”一声响。   落下一阵粉色花雨,星星点点之间, 看见一只绿孔雀飞了过去。   唐见渊被这么一扰, 冷静下来, 把怀中人轻轻放下。   姜玿华为了平复心情, 忙转移话题:“那两只孔雀,是陛下派人送来的?”   唐见渊点头。   “我给陛下重新梳头。”   唐见渊便撩起衣袍,在满地花瓣上盘腿而坐。   姜玿华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角,正要跪下去, 他却扭头把衣裳在身后铺开。   “地上凉。”他的声音低沉柔和。   姜玿华便不客气,在他衣袍上跪下, 解开他的发髻。   长发披散下来, 黑而浓密,带着卷曲, 垂到他背的中部。   姜玿华把勾在他头发上的桃树枝清理完毕, 用手指轻轻梳理顺, 将头发盘到他头顶,看了看,又散开, 重新盘上去,不断反复着。   唐见渊问:“怎么了?”   “没有梳子,梳不整齐。”姜玿华叹气道,“这样吧,我给陛下梳胡人的发髻,横竖没有别人看见。”   唐见渊微微颔首。   姜玿华便将他的头发往脑后拢。   唐见渊忽然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姜玿华问。   “舒服。”唐见渊低声说。   姜玿华便不忙着束发,用手指给他轻轻按揉头上的穴位,说:“陛下每天那么辛苦,得抽空让人给你多按按。”   唐见渊淡淡道:“笨手笨脚之人,不用他们。念念让朕很舒服。”   “胡说。”姜玿华忍不住笑了,“我这是胡乱学的。陛下找几个精通按摩之道的人试试就知道他们的妙处了。”   “不试,朕只要念念。”   姜玿华不由勾起嘴角,缓缓给他按着,低头看他眉目舒展开,才继续为他束发。   长发被拢到脑后,她只取上面一半,用丝绸带系住,把簪导插上去。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背后,配合着他刚毅俊美的脸,说不出地风流好看。   姜玿华欣赏完毕,拍去他肩头的桃花瓣,用胡人的语调笑道:“走吧,尊贵的天可汗陛下!”   唐见渊也起身,两人穿过花雨,终于来到山崖边。   “路在那边!”姜玿华望着远处的灌木丛,“就是不太好走。”   唐见渊往下望一眼,这里说是山谷,其实并不深,不过七八丈的高度,中间还有山石突出来。两人所站的正下方就是一汪水潭,池水清澈,池面上落了不少桃花瓣,斑驳好看。   姜玿华拉起他的手说:“走,我们从那里下去!”   唐见渊把她拉回来,二话不说将人抱起,纵身跃了下去。   姜玿华惊呼一声,搂住他脖子,说:“会摔死的!”   “别怕。”唐见渊嘴角带笑,右脚在一块山石上一点,便来到水潭上方。   “要死了要死了!”姜玿华不敢往下看,紧紧闭着双眼,两人衣袍被吹得往上扬。   唐见渊却说:“念念,看着。”   姜玿华哆哆嗦嗦睁开眼,就见池水已近在眼前,而两人下降的速度慢了许多。   接着身子一重,是唐见渊落在了潭中一块石头上。   阳光刚刚落进山谷,潭水边薄雾缭绕,有鸟鸣,还有姜玿华极快的心跳声。   姜玿华无力地抱紧唐见渊脖子,看着四周美景,差点哭出来:“下次这样,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还想来一次?”   “先、先不用了……”姜玿华在他怀中抖个不停。   “不喜欢?”他以为她会喜欢的。   “喜欢……刺、刺激……”姜玿华笑着把脸埋进他颈中,瑟瑟发抖。   唐见渊轻松一跃,抱着她在水潭边翩然落下。   姜玿华双脚颤巍巍落了地,紧紧抓着他胳膊,深呼吸几口,站稳了才敢放开,说:“还以为陛下不爱玩,原来一玩就玩大的!”   “念念喜欢,朕就喜欢。”   姜玿华深深看过他的眉眼和嘴角,不由牵起他的手轻声说:“陛下快看,那里的浮萍下面,小鱼就要出生了。”   唐见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透明的小泡是鱼卵,里面的小黑点就是鱼。看,那里出来了一条!”姜玿华兴奋地说着,满脸通红。   唐见渊对上她的目光,不禁失笑:“第一次看鱼?”   姜玿华摇头:“我是为陛下高兴,以前陛下可不会看这些。”   “朕很高兴。”唐见渊脸上的笑意更深。   姜玿华灿然一笑。   两人看完了鱼,又去看鸟巢,看山泉水。   遇见认识的花草,姜玿华会向唐见渊解释一通,不过大部分她也不认识,两人就边走边猜,胡乱给它们起名,更多时候是唐见渊看着姜玿华为各种名字笑得前仰后合。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两人没法在山中吃午膳,不得不回了一趟月宫。   这时候天已擦黑,两人往回赶,又经过那片水潭,姜玿华抬头看唐见渊,两眼放光,想让他抱着跳上去。   唐见渊故意说:“朕体力不支,得吃点东西……”便盯住她的唇。   姜玿华明白他的意思,说:“幼稚!那我走山路上去!”   唐见渊拉住她,将人抱起,往水潭里轻轻一跃,点在石头上,两人就往上冲去。   姜玿华乐得不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两人回到桃林,唐见渊把人抱着不肯放下,问:“朕幼稚?”   姜玿华赶紧求饶:“我错了!陛下不幼稚,陛下很成熟,熟透了!”   “何处熟透?嗯?”   姜玿华在暮色中将他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朱唇微启,柔声说:“饿了……”   唐见渊等来这么个答案,哭笑不得,大步往月宫赶去。   “我自己走。”姜玿华说,这么亲密的举动,被人看见不好。   唐见渊反而脚下如飞,抱着她穿过桃林。远远察觉到远处有人在靠近,他料想是被某些人收买了的宫人,便伸手折下一根桃树枝,往那边射.了出去!   那宫人正匆匆赶来偷窥,冷不防被桃树枝打在脸上,痛得捂住脸,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唐见渊就抱着姜玿华风一般过去,回到了月宫。   两人的仆婢们早等得焦急万分,见他们平安无事回来,都松了口气,一步不停为他们准备晚膳。   姜玿华游玩了一整天,心情和胃口都特别好,用完了晚膳,准备泡温泉,就问唐见渊:“陛下今晚还去甘泉殿么?”   唐见渊剑眉微微一挑,在她耳边低声:“一起泡?”   姜玿华烧红了脸,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陛下去那里我就不去了!”   “朕换一处。”   “好!”姜玿华兴冲冲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他,“泡完温泉,陛下想吃点什么?”   唐见渊看她的小脸上有倦意,便说:“不用。念念早点歇息。”   姜玿华就在宫人们簇拥下赶到甘泉宫,卸了妆容和发饰,来到温泉池边,由灵犀和飞鸾脱下衣裳。   宫人们屏着呼吸偷偷看她下水。   刚洗过的及腰长发用两根金簪盘在头顶,细长白皙的一段脖颈,身形玲珑有致,双腿修长笔直。   这身段本就勾人心魄,加上雪一般的肌肤,在氤氲水汽中,让几名宫人羞得低下头去。   姜玿华一步步走下台阶,泡在泉水中,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伸手趴在池边,眼皮越来越沉。   似乎睡了很久,耳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念念。”   她半睁开眼,看见唐见渊身穿寝衣,长发松松地拢在脑后,勾着她下巴。她想叫他,只是困得没法张嘴。   而他也不说话,兀自脱了寝衣下水,将她抱起,按着她贴在他身上,轻轻咬着她的唇。   “痛……”姜玿华被唇上的痛感惊醒,睁眼看看四周,只有几名宫人在墙边伺候,而嘴上的痛是自己咬出来的。   “娘娘。”灵犀和飞鸾一齐过来。   “刚才没人进来吧?”她忍着没让自己脸红,心“咚咚”跳得快极了。   “没有。”灵犀小声说。   “没事了,我再待会儿。”姜玿华说着,又懒懒趴在池边,想起白日里的一幕幕,漂亮的凤眼中慢慢笼上一层水汽。   怎么突然觉得他变得有趣起来了?是自己被美色迷昏了头?   * *   一连十天,唐见渊都留在月宫中,让大臣们把政务写成奏疏送过来。   姜玿华又像上回那样,帮唐见渊看奏疏。   这样一来,处理政务的时间大大减少,唐见渊每天都能陪她在山中走走,有时候带上静王。   而月宫之外的人虽然不知道山中情况,却猜测纷纷。   都知道太后带着静王去离山避寒,三日后陛下也迫不及待地过去了。有人说是陛下不放心静王,亲自去看着,以防太后对静王下手;也有人说是陛下被太后迷惑,忘了对姜家的怒气了。   不管外面怎么说,光是唐见渊和姜玿华一起待在离山,就足够让独孤若水气得发狂。   明天又是休沐,也是她出阁的日子。   嫁妆都已经备好,婚礼一应事务也准备妥当。   莫夫人见她房里还亮着灯,过来劝她:“若水啊,明天是你的好日子,早点歇息,养养精神吧。”   “好日子?母亲真觉得我只能嫁给耿侍郎了吗?”独孤若水看着母亲,双眼通红。   莫夫人无奈地叹口气:“耿侍郎看上去不错。若水,你该知足了。”   “我该知足?可那是我的错吗?!”独孤若水恨恨说着,忽然从地毯上起身,双手握拳冲出房门。   “若水!”莫夫人追出去。   独孤若水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守门奴仆,往大门冲去。   她要去大明宫!   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他一定是对自己有误会!都是那妖后挑唆的!   去和他说清楚,他会明白的!   自己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早在姜家姐妹还没出名前,早在先帝还没给他考虑婚事之前!   该嫁给他的人只能是自己!所以独孤家一次又一次地搅了他的婚事,所有即将与他订婚的女子都跟随家族被贬出帝都。   是她们痴心妄想,她们活该!   自己费尽心机,又怎么能让那妖后趁虚而入!   天子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   独孤若水恨恨想着,来到大门下。门口紧闭,她没法出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看见兄长独孤飞廉沉着脸追来。 第95章 出阁   独孤若水看着独孤飞廉, 泪流不止:“大哥, 你帮帮我好不好!父亲母亲只想让我嫁进耿家!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独孤飞廉在寒风中静静俯视着妹妹, 无声地叹口气, 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强硬而无情:“你想被绑着出嫁么?”   “大哥!”独孤若水绝望极了, 见独孤飞廉无动于衷, 只好低下头,由秋羽、秋蝉搀扶着回到家中, 又被带去见独孤崇义。   独孤若水不敢看父亲的眼神, 从小到大, 自己很少犯错, 即使犯错也不会受皮肉之苦,父亲只会用冰冷的眼神看她,这就是最可怕的惩罚,仿佛直接把她的心揪出来鞭打。   “父亲, 我不想嫁给耿侍郎,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求父亲不要把女儿嫁出去!我想留在家里孝敬父亲母亲!只要父亲不让我出嫁, 父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独孤崇义看着她趴在地上哭泣求情, 一言不发,直到她哭得脱了力, 才说:“别让家族蒙羞。”   独孤若水颤了颤, 被侍女们扶着回房去。   别让家族蒙羞?出了那样的事, 是自己的错么?自己的存在,就这么可耻?   藏在屋里的武士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对独孤崇义行礼道:“国公, 小姐闹成这样,会不会出什么事?”   “让她出嫁是为了她好。”独孤崇义淡淡说。   武士明白,显国公正在秘密联合慕容英谋大事,就算事成,小姐也没法成为皇后,而一旦事败,独孤家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只有让小姐尽早出嫁才能保全她。   而耿侍郎家,只要小姐肯惜福,确实是不错的归宿。   独孤崇义不想在女儿婚事上再花费时间,看着武士,问:“查出来了?”   “是,国公。那人操着塞北口音,这些天故意接近两位兵部侍郎,是罗家人不假。从那人年纪上看,是罗家五郎,罗慎。”   “他是来查探罗家覆灭的真相来了。那我们就给他一个真相。”独孤崇义眼中闪起狐狸般狡猾的光芒,“告诉韦何、曹丰,如果罗慎问起当年罗家战死一事,就这样说……”   武士凝神听着独孤崇义的嘱咐,最后说声“是”,便出门消失在夜色中,先后去了韦何、曹丰家,让两人统一口径。   两人都暗暗心惊,原来这几天结识的小友竟然是罗家后人!不过显国公既然给了指示,他们少不得要好好应对。   次日一早,罗慎先去了韦何家。   按照唐见渊的说法,既然诞辰宴上能发生狮子发狂的事,就说明帝都有慕容英的棋子,而自己故意暴露出来,那枚棋子一定会把自己磨锋利了,去刺杀唐见渊。   罗慎与韦何见上面,两人相谈甚欢。   韦何不动声色地引出话题:“说起来,当年我北上监军时,几乎走遍了塞北,竟然没能遇到木小郎君,真是遗憾啊!”   罗慎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便冷冷一笑,捏紧了酒杯说:“韦侍郎怎么会没有遇见过我?你可看仔细,我是什么人!”   韦何假装被他凶狠的语气吓着,将他打量片刻说:“木小郎君有话好好说,我眼拙,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小郎君!”   罗慎将屋内仆婢扫视一眼,对韦何道:“我有一件关乎韦侍郎前途的大事,不知韦侍郎愿不愿意听……”   韦何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关上门窗,假装期待地转身。   罗慎脸色铁青,直接将佩刀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抬眼看他:“韦侍郎还记得三年前飞龙城发生了什么?”   韦何故意露出做贼心虚的表情,给罗慎斟酒:“这事大祁人人皆知啊,罗家为了从苍狼人手中夺下飞龙城,全军覆没。哎……这些年我心里有愧,如果当初我能及时调兵过去救援,罗家也不会……”   罗慎拿刀把酒杯扫在地上,愤然起身,拔刀对准韦何,低吼:“既然是苍狼人杀了罗家,为什么他们是帝都军打扮?!你要是有一句谎话,有如此案!”   说着,罗慎挥刀把案几劈成两半。   韦何吓得要死,哆嗦着嘴唇问:“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当年飞龙城的事?”   “不该问的话别问!”罗慎将刀压了压。   韦何连忙告饶:“小郎君别动手!我要是说了,只求小郎君放过我,放过韦家!”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罗慎手腕微动,刀刃擦破韦何颈上的皮肤。   “好!我说!我说!”韦何面色如土,“当年陛下派我们北上监军,其实下了密令,让我们在罗家夺回飞龙城后,想办法处决罗家和塞北军!”   “他以为是我们害死了叶家?”   “是……陛下认为是罗家勾通外敌,叶家才会在白狼谷覆灭!”韦何战战兢兢说着,暗暗观察对方的神色。   罗慎低垂着双眸,眼中风起云涌,面色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   韦何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房前屋后藏了几名护卫高手,是他特意向独孤崇义要的,为的就是防止罗慎被激怒要杀自己。   韦何的心定了定,但面上还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说:“小郎君息怒!您要是一时冲动杀了我,您的身份就闹开了,对您不利。再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好一个迫不得已!”罗慎死死盯着他,像是野狼看着到手的猎物。   “我有证据!小郎君跟我来!”韦何说着,缓缓推开自己脖子上的刀,带他来到卧室,从衣箱最底下取出一个小圆筒递过去。   罗慎打开圆筒,里面是一张盖了太子符印的密信,上面的蝇头小字写得仓促有力——   罗家勾通苍狼,残害忠良,令韦何、曹丰择时歼灭罗家,勿留活口,违者斩!   “小郎君,我没有说谎,我们也是被逼的!”   罗慎把密令丢进韦何怀里:“这事是你和曹丰干的?”   “是。当年一起去监军的还有御史中丞萧元,不过御史台的人都是硬骨头,陛下没让他知道,只命我和曹丰动手……”   罗慎收了刀,阴冷一笑:“那就请韦侍郎与我去曹侍郎家走一趟,对质对质!”   韦何忙不迭带他来到曹家,两家口径一致,矛头直指唐见渊。两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表达了当年的不忍心,以及对罗家的愧疚之情。   曹丰说:“小郎君如果是罗家后人,请受我们一拜!当年我们没能为罗家求情,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小郎君!今天的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否则陛下一定会追杀小郎君!”   罗慎冷冷看着两人,说:“我不会蠢到暴露自己!可你们两个,说不定会把我供出去!”他冷哼一声,继续说,“不如我就住在你们两家,你们要是敢走漏风声,我就说是你们窝藏我,你们也逃不了干系!”   “是,是!”两人忙应下,“不过小郎君千万不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小郎君的冤屈,要想个办法慢慢让陛下承认才是。”   罗慎冷笑着睥睨两人:“那是当然!”脸上写满了对帝王的恨意。   两人看见他随时要杀人的表情,心里暗喜,显国公说过,知道了“真相”的罗慎是一把利刃,必须要好好控制住,将他放到合适的地方,刺杀帝王时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而只有让他留在两家府上,才方便控制他。   罗慎今天先留在曹家,曹丰、韦何假装与他谈心,一边表达愧疚,一边暗暗透露唐见渊对罗家的恨意。   罗慎很配合地越来越恨唐见渊,最后冲动地跑出曹家,到四海酒楼找塞北人聊天。   曹丰、韦何见了,对独孤崇义派来的武士说:“请转告显国公,罗慎打算刺杀陛下,正在找人谋划。”   武士回到显国公府,这时已过午后,到了黄昏,耿侍郎就该来迎亲了,家中一片喜庆景象,仆人们忙前忙后,井然有序。   而独孤崇义显然没有心思忙女儿的事,在屋中看密信,听见武士回来,马上让他进去。   武士传达了曹、韦两人的话。   独孤崇义笑了:“塞北人果然头脑简单,罗慎更是年轻冲动。只有那慕容英是个异类,心思复杂。”   武士默默听着不说话。   独孤崇义仔细看着手中密信,说:“罗慎要刺杀陛下,那就如他的愿,把他送到姜太后身边去。”   武士不解:“姜太后身边全是女人,连阉人都没有,罗慎如何能混进去?”   独孤崇义把密信扔下来,武士捡起看了,上面写着姜太后身边所有女武士的籍贯、外貌,其中“朱雀”一条引起了他的主意——   朱雀,原名琪琪格,塞北人氏,身长八尺,武力高强,深得太后信任。十一月初二日负重伤,于凤仪宫中养伤至今。   武士明白了:“把朱雀换成罗慎?”   两人口音相同,身高相近,而武士们又一直蒙着脸,把罗慎换进去,只要他有心,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独孤崇义点头:“让曹丰他们想办法把消息泄露给罗慎,罗慎必然有所行动,必要时我们帮他一把。”   武士点头,立刻去传递消息。   趁着还有时间,独孤崇义给慕容英写了封信,告诉他箭已在弦上,请他做好准备,这边一旦射出箭,他就可以率军南下。   写完信,家门外终于传来喧哗声,迎亲队伍到了。   外面耿侍郎和傧相们又是叫门,又是作诗,终于被放进门来,经过重重阻碍来到独孤若水房门前。   独孤若水穿着深青色婚服,金银花钗插满发髻,妆容亮丽,用团扇遮着脸,就是不肯看耿侍郎。   独孤飞廉过来,低声说:“若水,要好好珍惜啊。”   独孤若水充耳不闻,在团扇后翻着白眼,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下面傧相们低声对耿侍郎说:“二郎快看,新娘害羞了!”   耿侍郎有些局促,与她一起来到堂屋,拜别了独孤崇义夫妇,就往家赶去。   耿侍郎与傧相们在前面骑马,乐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独孤若水坐在马车中,泪如雨下。   “我们这是在往南走?”独孤若水问。   秋蝉点头道:“是的,小姐。”   帝都一百零八坊,越富贵的家族越靠近皇城。而耿侍郎家境一般,住在东市以南。   独孤若水闻言,眉头一皱。   往南?那不是离大明宫更远了吗?   不!不可以!   她把心一横,提起裙子,径直跳下了马车! 第96章 新婚   “小姐!”秋羽、秋蝉急忙去追。   然而看上去柔弱的独孤若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路往北冲去。   迎亲的人都是一怔, 耿侍郎喜气洋洋的脸顿时绿了。   “二郎, 怎么办?”一个傧相问。   “追!”耿侍郎率先骑马冲出去。   独孤若水七弯八拐, 眼看甩脱了耿侍郎, 忽然看见前面一队人马说说笑笑赶来。   “什么人!喂、停下!停停停!”马背上的年轻人被伙伴们簇拥着, 没法后退也没法给她让路,眼睁睁看着她撞了上来。   独孤若水撞得头昏眼花。   这边动静太大, 耿侍郎他们追了过来。   独孤若水双手握拳, 抬头恨恨看马上的人, 又是该死的姜家人!   姜冽也看清了地上的女子, 笑道:“呵,这不是独孤家的小姐么?要嫁人了还满大街跑,这是干什么啊?”   耿侍郎黑着脸过来,对姜冽抱拳行礼, 然后下马扶起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心情差到极点,毫不留情地甩开耿侍郎的手, 自顾自提着裙子大步坐上马车。   姜冽见耿侍郎脸色不好, 连忙解释:“是她自己乱跑撞上来的,和我无关啊!”   耿侍郎忍着满腔的怒火, 可自己娶的是国公家小姐, 不能发作, 只能对姜冽赔笑道:“让姜二公子见笑了。”   姜冽虽然讨厌独孤若水,不过和耿侍郎没有过节,就说:“恭喜耿侍郎。”   耿侍郎再次抱拳行礼, 说:“多谢姜二公子,我先告辞了。”便带着队伍退出去,一路往南赶。   被独孤若水闹了这一出,耿侍郎再也笑不出来,傧相们都小心翼翼,就算对独孤若水有各种猜测,也不好在大喜的日子里说出来。   气氛诡异的队伍回到耿侍郎府上,仆妇们兴高采烈把独孤若水迎进去。   独孤若水看着比自家小上许多的院落,和耿家勉强撑出来的气派,只想把面前的笑脸一个挨着一个耳光扇过去!   一整套礼仪下来,天已经黑了,耿家招待宾客们用晚宴。   耿侍郎母亲张夫人悄悄拉过儿子,说:“若水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是不是你伺候得不好?”   耿侍郎掩住心中怒火,笑道:“母亲,她害羞呢,过几天就好了。”   张夫人点头道:“好好对她,我们耿家能娶到国公家的小姐,是我们高攀了。”   “儿子知道。”   晚宴结束,耿侍郎来到新房,推门推不开,他连喊了几声,独孤若水就是不开门。   “小姐,这样不行啊……”秋羽说着,用眼神暗示秋蝉去开门。   独孤若水厉声说:“谁敢去开门试试!”   耿侍郎在外面听见,白日里一肚子气没处撒,一脚踹开门。   独孤若水吓了一跳。   “都出去!”他皱眉对两名侍女说。   两人唯唯诺诺退下去,独孤崇义交待过她们,让独孤若水好好和耿侍郎相处,所以独孤若水今天闹出这些,她们都觉得理亏。   房门“嘭”地一声被关上,耿侍郎带着醉意看独孤若水。   显国公家的小姐,地位自然是尊贵的,听说品行也不错,配他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侍郎是绰绰有余。   所以他想过把人捧在手心里,却没想到在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里,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耿侍郎怒火中烧,想起母亲的话,也只得咬咬牙,过去说:“若水,该就寝了。”   独孤若水冷冷乜斜着他。   她向来爱钓着男人的心,比如薛检,这些人都能为她所用。可耿侍郎不一样,是他让她失去了有嫁给唐见渊的可能!   一股厌恶升起,她冷笑道:“这门亲事我一直都不同意,是我父亲看你前途无量,才让我嫁给你!在我接受你以前,你还是叫我独孤小姐比较好!”   耿侍郎一怔,心里烧着火,脸上带着笑,为了那句“我父亲看你前途无量”,点头道:“独孤小姐说得是。”   独孤若水见他一副软骨头的样子,心中更加瞧不起他。“给我准备一间房。”语气傲慢极了。   耿侍郎出门去,让随从去清理出一间房。   随从们不可置信的表情又一次深深伤害了他赤诚的心灵。   他咬牙看着独孤若水搬出去住。   第二日,新妇拜见公婆,耿侍郎父亲早逝,只有张夫人坐在堂屋上。   独孤若水丝毫没有好脸色,跪在垫子上,面无表情叩了头,把张夫人吓得头晕。   张夫人强撑着问独孤若水:“家中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和二郎说,耿家虽然小门小户,却不会亏待你。”   “嗯。”独孤若水淡淡说着,一脸不耐烦。   张夫人默默看她,怎么国公家的姑娘这么没教养?   同是出身国公府,那姜二小姐听说性子混了些,天天在外面疯玩,可听说她对人是最周到的,别说是耿家这样的寻常官员,就是街边流民,她也好声好气和人说话,从来不会摆架子。   而这传说中八面玲珑的独孤若水……   罢了,谁让人家是国公府出来的呢?   张夫人让人把独孤若水送走,又把儿子叫进来,问他:“是不是你昨天做错了什么,惹若水不高兴了?”   耿侍郎说:“若水累了一天,身子不太舒服,母亲不要见怪。她刚离了父母,可能会不痛快一阵子。”   张夫人叹息着点头:“哎,我们多让着她就是了。你也要好好上进,别辜负了显国公对你的看重,以后高升了,若水脸上也有光不是?”   耿侍郎忙说:“母亲说得是。”   一天天过去了,独孤若水对耿家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爱理不理,一有闲暇就出门找好友们相聚,顺便打听大明宫里的情况。   “陛下该从离山回来了吧?”韦何的女儿韦芙蓉说。   “再过大半个月就过年了,是该回来了。”另一名贵女点头道。   韦芙蓉想了想,摇头说:“也不一定,毕竟月宫里有那一位呢……”   贵女们眼中闪过嫉妒的光,早知道如此,当年先帝病重时她们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宫,既得了皇后之位,又能接近当今天子!   韦芙蓉叹息一声:“要是孟家没出事,婉娘嫁给陛下就好了。婉娘当了皇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当个贵妃什么的……现在有姜太后拦在那里,我们哪……哎……”   贵女们也都叹可惜。   独孤若水低下头,右手狠狠握了握。   孟婉娘是前尚书令孟集贤的女儿。当时孟集贤也是炽手可热的一品国公,孟婉娘被先帝看中,正准备和唐见渊订婚,独孤若水气得发狂,就去求独孤崇义扳倒孟家。   独孤崇义正好觊觎尚书令之位,就使了点手段,让孟集贤触怒先帝,先帝将孟集贤贬到西南边陲,孟婉娘和唐见渊的婚事就再也没了下文。   说起孟婉娘,独孤若水心中更加沉闷。她的姿容才华稍逊于姜家姐妹,可因为是待嫁的年纪,所以比年幼的姜家姐妹还受人追捧。   先帝偏爱唐见渊,要为两人定下婚事,当时还是太子的唐见渊并不积极,甚至在孟家被贬后他也没有开口为孟家求情。   可见他对孟婉娘没有任何情意。   想到这里,独孤若水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可是放眼帝都,能和姜太后抗衡的女子,除了孟婉娘,再也没有别人了。   自己已经嫁人,与唐见渊再也没有可能,但要看着太后和他你侬我侬,独孤若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说,婉娘还能回来么?”韦芙蓉问道。   一个贵女神神秘秘地说:“我托人打听了,孟伯伯在西南政绩还不错,要是再立一大功,回帝都不是问题!”   独孤若水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说完了唐见渊,贵女们又聊起时下新出的脂粉衣裳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独孤若水不情不愿地回到耿家,正要躺下歇息。   秋羽忽然问:“小姐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么?”   独孤若水不说话。   秋蝉说:“或许是小姐心事太多。小姐,不是婢子多嘴,您少为陛下的事生气吧?气大伤身,您这些日子都瘦了不少。”   独孤若水默默在床上躺下,闭目皱眉。   秋羽说:“小姐,不如婢子去请大夫来给小姐看一看?”   独孤若水点头。   大夫请来了,月白床帐里伸出一只手来,大夫诊过脉,便问:“夫人最近精神如何?”   秋羽说:“时常心烦气躁,夜里睡得也不太.安稳。”   “胃口可有异常?”   “前些日子胃口不错,这两日不爱吃东西。”   大夫忙起来,隔着床帐对独孤若水行礼道:“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独孤若水强撑着没晕倒过去。   秋羽和秋蝉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拿了银钱把大夫打发了,还特意交代不许大夫宣扬出去。   独孤若水面色苍白,对两名侍女道:“我要沐浴更衣,搬回新房去住。”   秋羽和秋蝉默默点头,小姐怀上了薛检的孩子,只有和耿侍郎同房才能隐瞒过去。   那大夫刚出门就遇上了回家来的耿侍郎。   耿侍郎以为是张夫人生病了,拦住大夫问:“母亲病了?”   大夫一看是这家主人,料想就是刚才那位夫人的丈夫,要是把夫人有孕的事告诉他,自己说不定还能得一份赏钱,于是财迷心窍,脱口就说:“恭喜郎君,是夫人有喜了!”   耿侍郎看着中年人笑成一朵花的脸,差点没把他踹死!   大夫笑眯眯等着他给赏钱,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大夫似乎明白了什么,识趣地打算离开。   “等等!”耿侍郎意识到不妥,忙把人叫住,命随从去取了几颗碎银给他。   大夫欢天喜地去了。   耿侍郎回到房中,看见独孤若水的衣裳首饰都搬进来了,他的脸色更黑了。   晚饭时他一言不发,独孤若水却热情起来。   张夫人看见独孤若水的变化,十分欣慰,还不断用眼神指责儿子不懂事。   吃完晚饭,耿侍郎回到房中,独孤若水跟了进去,笑吟吟看着他。 第97章 有孕   耿侍郎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人, 只留两人相互对视。   独孤若水强忍住心中的不甘和厌恶, 笑靥如花, 缓缓过去, 说:“郎君, 今日我回了一趟家, 听母亲说了许多,我知道往日是我不好。郎君是男子, 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谅我好不好?”   独孤若水说着, 声音里带了哭腔, 眼中闪起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耿侍郎兀自转身去洗脸脱衣。   独孤若水忙跟过去,柔声说:“这些日子我确实无礼了些,不过是因为一时难以接受突然间离开父母嫁到这里来。可我知道郎君和母亲都是知书达理识大体的人, 郎君对我的包容,在母亲面前为我说的那些好话, 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感激郎君, 也心悦郎君,郎君不要生气, 好不好?”   耿侍郎听得浑身恶寒。   这番话如果是她进门后几天里说, 他或许会感激涕零, 用心爱护她一辈子!   可成婚那日她跳车逃跑,让他丢尽脸面,成婚近一个月以来她无声地鄙视耿家, 早把他心中感情磨得一丝不剩!   更何况,她竟然是怀着身孕进的耿家!   他受到莫大的屈辱,莫大的欺骗!   独孤家根本不是看他前途无量、品貌出众,而是骗他接手了一个没人要的女儿!   耿侍郎缓缓睁开双眼,转身看她,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独孤若水见自己的话没让他消气,就过去抱住他,偷偷将自己衣襟敞开一些,飘出身上熏的香来,低声哭泣着:“郎君,我已进了耿家的门,就是郎君的人,日后能依靠的只有郎君。郎君就原谅我吧?”   耿侍郎把她从自己身上掰下去,淡淡说:“独孤小姐,孩子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独孤若水怔住。   耿侍郎把布巾往盆边一扔,走向床榻,说:“独孤小姐请回。”   独孤若水冷静地擦去眼泪。   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鄙夷地笑笑,懒得再演戏,退了出去。   自己身靠国公府,他还敢把自己的事捅出去不成?   这些所谓的屈辱,他都得受着,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要娶自己!   独孤若水继续我行我素,耿侍郎当她不存在,眼不见心不烦,张夫人慢慢地也在心中对她厌弃起来,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转眼就到了年关。   唐见渊和姜玿华先后从月宫回来了,这天大雪满城。   回来后第一件事,姜玿华想让家人进宫见上一面,唐见渊又是不许,于是两人免不了一番“争论”。   连宫外都听见消息,说太后气得带人回镇国公府,亲自看望家人。   随行的几名女武士,正好是刚康复的朱雀、青鸟等人。   罗慎已经出宫,这朱雀自然是唐见渊另外找人假扮的。   姜玿华在往家赶去的路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罗慎一身劲装混在街上的人群中,看着太后的车驾靠近,周围人都避开去,他却握紧佩刀迎了上去,正好撞在假朱雀身上。   蒙面的女武士顿时警觉起来,低吼:“让开!”   罗慎二话不说拔刀,气势汹汹。   青鸟大喊:“保护太后!”   其余女武士围住姜玿华车驾,青鸟带着两名女武士去围攻罗慎。   罗慎和假朱雀默契地打到一旁的岔路里去,很快就甩开了青鸟等人。   一直在跟踪罗慎的显国公府武士,远远看见罗慎把朱雀杀死,手脚麻利地换上朱雀衣服、蒙好脸。   等青鸟她们赶到时,罗慎已经做了朱雀打扮,蒙着脸,对青鸟她们说:“只是个贼人,不是刺客,走,保护太后要紧!”   一行人回到姜玿华车驾边。   姜玿华听见车外动静,隔着车帘问:“朱雀,没伤着吧?”   “没有,谢太后娘娘关心。”罗慎心潮澎湃,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   姜玿华明白是罗慎回来了,而远处一定有人看见了这一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正盼着罗慎找机会刺杀唐见渊呢!   显国公府的武士找到假朱雀“尸体”,刚才罗慎行事匆忙,他们少不得要帮罗慎处理这些。他们把假朱雀运出城去,扔进乱葬岗就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假朱雀才起身,把藏在身上的几包假血扔了,潇洒离去。   姜玿华回到家里,今天家人聚得额外齐,除了镇国公去西疆“出征”火番国。   裴夫人身边坐着姜冽和姜琼华,姜凌与唐伽蓝、姜姝、姜朔另坐在一张案几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午饭。   姜冽看着姜琼华说:“念念,屋里热,你怎么还穿那么厚。”   “好看呗!”姜琼华学着姜玿华调皮的语气说。   “没关系,都是一家人,难看也不会嫌弃你!”说着,他自己“噗嗤”笑了起来。   姜玿华也笑了:“二哥真不会说话,念念怎么会难看!”   姜琼华把厚重的披风拢了拢,屋子里除了姜姝姐弟还小,就只有姜冽还不知道姐妹俩对换的事,更不知道她有了身孕,他性格大大咧咧,暂时还是不知道为好。   姜凌忽然说:“前几日看见二郎和一个姑娘在街上逛,那姑娘看着有些面熟。”   裴夫人关切地看向姜冽:“谁家姑娘?”   姜冽红着脸不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家世、相貌都不要紧,只要能让你好好过日子就行!”   姜冽清了清嗓子,说:“你们都误会了,我只是在向人家讨教那个……”   “哪个?”姜玿华说。   “围棋……”   “我明白了,原来是她!”姜玿华神秘一笑。   这下大家都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姜玿华只是笑着摇头,不肯说出那姑娘的名字。   裴夫人笑道:“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会卖关子!”   大家说笑一阵,用完午饭,士兵传来西疆的战况。   打开信,见落款是裴灏,就知道这封信是迷惑外人的假消息。   上面说火番国国王收到伊斯塔王子头颅,怒不可遏,已陈兵西疆。镇国公带飞鸿军出战,每次都有伤亡,战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火番国实力比想象中要强很多。   要不是知道这是假消息,一家人准会看得心惊肉跳。   送信士兵脱了靴子,从夹缝里又取出一封信呈上来。   姜冽屏住呼吸接了信,说:“快去洗澡!下次记得在信外面多裹几层牛皮!这气味!”   说着,捏住鼻子,自己打开看了起来。   裴夫人等人忙凑过来看。   姜冽剧烈咳了一阵,说:“你们听我念就是了,别熏着你们!”就念起了信。   这封信是镇国公亲笔书写,上面说火番国国王为狮子发疯一事感到十分愧疚,并且感激天子原谅伊斯塔王子,王子在大祁多留一段时间挺好的。火番国很愿意配合大祁假装开战。每次“战死”的飞鸿军都已经做了安排。大家放心。   众人欣慰。   姜冽正准备把信投进香炉中,姜玿华连忙出声阻止:“拿到外面去烧!”   姜冽才想起信的气味不好闻,笑呵呵出去把信处理了。   一家人聊完,姜琼华带着姜玿华去房间,说:“今天我就要去别庄上住了,要不然这身子迟早被人看出来。”   姜玿华拉住她的手说:“姐姐万事小心,让母亲多派些武士看守。”   姜琼华点头,忽然眉心一皱,又舒展开。   “怎么了?”姜玿华问。   “好像是孩子在动……”   姜玿华看不出姐姐此时是悲是喜,没有轻易接话。   姜琼华幽幽说:“听说宁王一直没醒来,府上的姬妾都走了。”   “要是醒来,说不定又会遭暗算呢。”姜玿华说。   姐妹俩聊了很多,天色很快黑下来,姜玿华不得不回宫。   姜冽说:“连晚饭都不吃吗?这么大雪,在家住一晚再回去吧?”   姜玿华摇头,正要登上马车时姜姝跑过来抱住她。   “姑母,母亲说,等不下雪了,我就可以经常进宫看姑母啦!”   姜玿华轻轻拍她的脑袋。   小姑娘顿时眼泪汪汪的:“姑母也要常回家啊,祖母总是很想姑母!”   姜玿华点头,不舍地与家人对视一眼,就坐上马车往皇宫赶。   不一会儿听见后面有马蹄声传来。   “我和二郎送你。”是姜凌的声音。   姜玿华在车中笑了:“谢大哥、二哥。”   “一家人客气什么!”姜冽大大咧咧说。   雪下得很大,进了宫,正好独孤飞廉赶来,他想把姜玿华的车马迎进去。姜家兄弟不放心,亲自把她送到凤仪宫才回家。   姜玿华走上长阶,在发生了无数次杀戮的宫门外俯瞰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她又扭头看重新扮回朱雀的罗慎,不知道那场大战什么时候爆发,会怎样结尾。   等到一切都落定之后,自己就能离开这里了。   似是解脱,又有牵挂。   罗慎送她走进正殿,低声说:“太后娘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玿华自言自语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毕竟一切都在他们这一方掌握之中,掉入陷阱的是那些幕后黑手。   皇城里,下值回家的官员们三五成群,显国公一派的人聚在一起议论西疆战况。   韦何低声说:“西疆那边不大乐观,镇国公毕竟是年纪大了……”   独孤崇义冷笑道:“那边拖得越久越好,这边罗慎刺杀陛下,乱起来,我们才能办大事!”   韦何听得有些心慌,显国公的野心也太大了些,都是一品国公了,四海之内权势超过他的人总共才那么几个,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去给人争夺帝位?   还把自己和曹丰给拉下水,搅进罗家的事里去!   可一旦踏上了贼船,没法抽身,也只好跟着他们做了。   他觉得显国公脑子里进了水,自己脑子里也进了水,都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好久没有男女主互动了,接下来互动几章,最后的高潮就要展开啦。 第98章 百年好合   今天是除夕, 大明宫早洒扫干净, 除了值守的卫兵和麟德殿伺候的仆婢, 其余宫人、太监一律不用当班, 宫里气氛活泼不少。   往年除夕, 都是百官陪天子守夜。今年发生了太多事, 唐见渊不许百官进宫,只晚上在麟德殿设家宴, 让宫里的太妃、长公主、小亲王们来赴宴。   姜玿华赶到麟德殿, 往正殿看了一眼, 见只有寥寥十名太妃带着几个小公主、小亲王, 想起自己进宫后第一次宴会多热闹,好几个太妃争着抢着为难自己。   于是想起了独孤太妃,说:“前些日子经过独孤太妃宫前,听说她病了, 宫人们懒散,连热水也不烧。”   唐见渊怕她同情独孤太妃, 便问:“你去教训宫人了?”   姜玿华摇头道:“没有。天下可怜人那么多, 我同情不过来,又怎么会同情她!”   唐见渊点头道:“不必理会她。”   姜玿华点点头, 转身准备去正殿。   唐见渊拉住她, 捏捏她的胳膊:“穿得这么单薄。”   “没关系, 殿上热气比这里还足呢。”说完,鼻子一酸,她努力把喷嚏憋了回去, 憋得两眼泪汪汪。   唐见渊不语,用眼神示意宫人们给她披上白狐裘,亲自给她系好,说:“不许脱。”   “吃东西不方便!”   “让人伺候。”   “会弄脏狐裘的!”   唐见渊一本正经道:“狐裘比念念要紧?”   姜玿华“嗤”地笑了,说:“好,我穿着就是了。”   正好看见案几上摆放着几碟果脯,她打算先吃几个,一会儿到了众人面前要维持姐姐的形象,不能吃太多,现在得先填填肚子。   她拿了颗梅子递到唐见渊嘴边:“陛下吃么?”   “不。”唐见渊一贯地冷漠克制。   姜玿华就把梅子往自己嘴里送。   哪想到唐见渊忽然凑过来,把她送进嘴里的梅子一口叼住。   姜玿华不肯放开到嘴的东西,也快速咬住。   于是两人都咬着一颗梅子,四个眼睛都要对到一起去,谁也不松口。   一旁伺候的师奉恩、崔守疆、灵犀、飞鸾等人:没眼看!幼稚!太幼稚了!   唐见渊把人拦腰搂住,吻在她唇上。   姜玿华无力抵抗,眼睁睁看着他伸出舌头把梅子抢了过去。   “好吃。”唐见渊鹰眸含笑,认真地看她,不知是说梅子还是说她。   姜玿华咂咂嘴,说:“甜的?之前最酸的那种呢?”   灵犀指指最边上的一碟果子。   “嗯,以后不用给我那种。”姜玿华说。   “念念怕酸。”唐见渊低声说。   “才不是,我以前最能吃酸的。”姜玿华嘴硬。   唐见渊失笑:“中秋宴上吃到酸果脯,脸都皱了。”   姜玿华不服气:“我没有皱脸。”说着,拿起最酸的果干吃起来。   “唔!”她的脸突然皱成一团,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灵犀忙过来用金盂接着,让她吐出来,唐见渊立刻往她口中送了颗甜梅子。   姜玿华尴尬地揉揉脸,给自己辩解:“这个比那次的酸太多了!”   唐见渊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微笑:“是念念如今吃不得酸。”   “才不是。”姜玿华看着他富有深意的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中秋宴时自己怕他怕得要死,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被酸到,而如今已时过境迁,所以吃到酸果子,敢在他面前皱脸吐果子。   被他以这样的方式点出自己心境,姜玿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微微扬起下巴说:“晚宴时间到啦,别让大家久等。”就从唐见渊身边走过去。   唐见渊也带上随从们,两步就追上她,低声:“那天念念怕朕。”   “没有。”姜玿华心虚。   “还吓晕过去。”   “没有的事!”   “朕亲眼所见。”   姜玿华扭头看他,知道自己辩解不了,说:“其实是吃太少饿晕的!”   唐见渊安然一笑:“那日朕并未去过凤仪宫,方才只是猜测,原来念念果真晕倒了。”   姜玿华被他诓去一个秘密,而且是被他吓晕这种丢脸的事,就跺跺脚:“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被陛下吓着了!”   “嗯。”唐见渊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留下一声慵懒而暧昧的鼻音,“朕从不吓你,爱都来不及。”   这么说着,两人来到正殿,姜玿华捂了捂发红的脸,若无其事地与他并肩上前。   下面的人看见他们同时从一侧出来,都有些错愕。大多数太妃不敢招惹姜玿华,规规矩矩低下头去。   郑太妃却把两人都剜了一眼,尤其是唐见渊,若不是他的存在,寿王也不会死!   她表面信佛,面前放着素食果点,此时却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凭什么寿王年纪轻轻就被处死,而唐见渊却高坐在帝王之位上!   不过很快,慕容英就会来替她报此血海深仇!她会看着慕容英将唐见渊踩在脚下!   姜玿华见郑太妃盯着唐见渊,不悦地皱眉。   唐见渊原本不理会郑太妃,但看见姜玿华细微的表情,他对师奉恩说:“让郑太妃出去。”   “是。”师奉恩屏着呼吸,放慢脚步,竭力思考该怎样处理这个难题。来到郑太妃面前,他满脸堆笑:“郑太妃,一会儿宴会上有许多荤腥,陛下担心郑太妃信佛之人不能见荤腥,请郑太妃移驾偏殿。”   郑太妃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却又不敢说什么,微笑道:“多谢陛下体恤。”便起身对唐见渊和姜玿华这边行礼,带上女儿和随从们,也没去偏殿,径直回到自己宫中,怒火中烧。   忍!忍着!他唐见渊笑不了多久了!   有了郑太妃的先例,大殿上没人敢触霉头,一个个老老实实吃饭。   只有静王不断抬头张望。   他正坐在一个年老太妃身边。那是秦太妃,年纪比先皇后还大些,从来深居简出,不管宫中任何争斗,也很少在姜玿华面前露脸。   她抚养静王,挺让人放心的。   静王找来找去找不到徐太妃,有些失望,又看向上面的姜玿华,想去她身边坐着,只是不敢开口。   姜玿华爱怜地对他一笑,就让灵犀和飞鸾捧着压岁礼下去,分发给所有晚辈。   晚宴快要结束,宫人们捧上饺子。   唐见渊看着饺子怔了片刻。   姜玿华知道他在研究饺子是怎么做的,想起在月宫他做的馄饨,不由抿嘴笑。   唐见渊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也忍不住勾唇笑笑。   姜玿华见下面没人看着自己,就对他用嘴型说:“有时间教陛下包饺子。”   唐见渊微微颔首,用眼神说:“一言为定。”   姜玿华点点头。   晚宴结束,大家纷纷告辞,秦太妃带着静王离去,静王几次回头看姜玿华。   姜玿华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可自己很快就要出宫,还不如趁早断了静王的依赖,就狠心看着他走远。   人都散了,唐见渊送姜玿华回凤仪宫。   到了宫里,唐见渊忽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姜玿华见了,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故意不理他。   唐见渊就各种堵她的路,站在她面前,黑着脸不说话。   姜玿华忍不住就笑了:“陛下干什么呢,孩子似的?有话就说啊。”   “压岁礼。”   “陛下不小了,要什么压岁礼!”   “朕是晚辈。”   “也行,那我给封地上的亲王们也送压岁礼去!”   “已婚之人不收压岁礼。”   姜玿华看着他,思忖起来,这么多未婚“晚辈”中,还真的只有他没有收到压岁礼,不过……“我又不是姐姐,陛下想要压岁礼,向姐姐要去!”   “朕要的不多。”他一步上前,将她笼在自己的身影中。   姜玿华看他眸光闪烁,结结巴巴说:“陛下要什么……我让灵犀去取来……我身上、没、没有压岁礼!”   “有……”唐见渊说着,挥手让众人退下,把她逼到墙角,缓缓俯下.身来,两人的呼吸交缠。他伸出手去解她的白狐裘。   狐裘披风落地,姜玿华口干舌燥,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是假的,但就是懵懵的,好久才说出一句:“别、别这样!”   “念念想多了。”唐见渊寒冰一般的双眼忽然盛了温暖笑意,食指拨开她颈上衣襟,却没有触碰到她,小指一勾,勾出一把小锁来。   姜玿华忙伸手去护小锁。   唐见渊快速将锁解下,握在掌中,上面还留着她的体温,在他手里却有些凉。   “我的锁!”姜玿华很委屈,双手掰住唐见渊的拳头。   唐见渊用左手从胸口掏出一只锦囊,拿出一把更大更精致的锁来,为她戴上。   这锁带着他身上的温度,烫着姜玿华胸口。   “那是我祖父给我的。”姜玿华眼巴巴看着唐见渊把她的锁放进锦囊、又藏在他胸前。   “借朕一用,日后还你。”   “日后是什么时候?”   “处理完那些人之后。”   姜玿华看他说得认真,以为是他要用这锁去对付人,只好点头说:“可别弄丢了!”   “嗯。”   见四下里无人,姜玿华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让罗公子行动?”   “春猎。”   “二月底?”   “嫌快?”唐见渊故意说,“那改成端午?”   “不、不用了。二月底……挺好……”姜玿华也说不出来自己是嫌早还是晚,不过真要面对姜家和天子“反目”的那一天,自己还是挺心慌的。   唐见渊觉得,这两个月时间正好可以在后宫办一些事,让她开心开心,要是她不舍得离开大明宫就更好了。   殿里温暖,姜玿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沉。   唐见渊放开她,站直身子说:“去睡吧。不必担心,朕不会让姜家受委屈。”   姜玿华点点头。   等洗漱完毕躺下后,她才想起看一眼唐见渊给自己的锁。   只见鎏金银锁上刻着葡萄鸳鸯纹,金灿灿的晃瞎人眼睛,上面四个大字——永结同心!   反面也是同样四个肉麻兮兮的字——百年好合!   姜玿华:……   作者有话要说:  姜玿华:陛下什么时候还我锁?   唐见渊:日后还你,日、后。   姜玿华:某人最近怪怪的。 第99章 九哥身子弱   大明宫里规矩多, 帝王既然歇下了, 太后、太妃们也都睡了, 宫人、太监便不敢大肆庆祝, 关起门来偷偷喝酒赌博。   宫外各个里坊却很热闹, 百姓们在自家门前放炮竹, 家家户户亮着灯守岁,整个帝都灯火辉煌。无人的街道上不时有巡夜士兵经过。   姜家在云阙城外的某一处别庄也人声鼎沸, 姜凌、姜冽正在和火番国的使节们过年。   大家坐在火番国特产的地毯上, 喝金面国的葡萄酒, 吃孔雀国的水果, 看梵珈国舞姬跳舞,其乐融融。   伊斯塔王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译者对姜家兄弟说:“能在天.朝过年是我们的荣幸!”   “能招待王子殿下也是我们的荣幸!”姜冽说。   伊斯塔大笑:“不过我们更想知道贵国的百姓是怎么过年的,你们招待得实在太丰盛了!”   “王子殿下过奖!让王子殿下一直待在这里, 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如这样, 半个月后是元宵节, 帝都不宵禁,街上会挂彩灯, 我到时带王子殿下去逛逛怎么样?”   “那真是太好了!”   姜凌谨慎地说:“王子殿下勿怪, 元宵那天街上人多, 为了以防万一,我得先向陛下禀报。”   伊斯塔王子很喜欢和姜家人相处,一口答应下来, 还说:“我要把贵国过年的盛况写信给父王,让父王领略贵国的盛况!”   侍女们忙捧上笔墨纸砚,他一边写,译者一边译成中原话读出来,又是好大一通马屁,姜冽听得乐颠颠的。   伊斯塔王子的信件由暗卫送进宫里,唐见渊立刻安排人送往西疆。   此时的西疆,中原人也在热热闹闹过年,不过年的异族人便跟着大吃大喝,仿佛边境的战争根本不存在似的。   其实两国战争确实不存在。   镇国公以出战为由,在一片戈壁滩上和火番国将领把酒言欢。   那火番将领举杯敬镇国公:“贵国过年了,国公还在外面打仗,真是辛苦了。”   镇国公畅快地大笑:“能结识贵国的勇士,是我之幸!”   双方互相吹捧得高兴,又开始商量接下来的“战况”——   镇国公说:“明日我进军贵国骆驼城,攻打十天左右,贵国派军队来救援,我方损失两千士兵,如何?”   那将领点头。   这时,伊斯塔王子在十天前寄出的信到了,火番将领忙派人送到火番国王宫去,国王特意叮嘱,给镇国公和远在帝都的天可汗陛下送去诚挚的新年祝福。   喜庆气氛到元宵节都没有散去。   元宵这天,帝都张灯结彩,在朱雀大道上更是立了无数高耸入云的灯轮,盛装少女在灯轮下又唱又跳,百姓上街观看,摩肩接踵。   姜冽果然带了火番国王子一行人,大家乔装打扮了,都贴了满脸络腮胡子,扮成地道的胡商出门瞎逛。   凤仪宫里,姜玿华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说:“大哥一定带着大嫂和姝儿他们去玩了,二哥也是闲不住的……裴婉表妹也该出门了吧?只有我在这里,好惨哦……”   “念念也去。”   姜玿华忽然听见唐见渊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他走了进来,却穿了件极普通的圆领袍,脸上粘了胡子。   姜玿华“噗嗤”一下笑出来,说:“哪来的莽夫,快打出去!”   “好,朕这就走。”唐见渊转身。   姜玿华知道他这身打扮,是来带自己出宫玩的,于是从床上跳起来,去里间换了装,她和灵犀、飞鸾都粘了胡子,清一色穿着翻领胡服,外套貂皮长袍,头戴小胡帽,脚踏黑皮靴,俏皮可爱。   跟着的几名女武士倒是不用换装,都是劲装、蒙面。   一行人二话不说上街去。   街上人挤人,唐见渊索性对随从们说:“各自散去,亥时于朱雀门下会合。”   “亥时?要不子时吧?”姜玿华眼巴巴看着唐见渊,亮晶晶的凤眼眨呀眨。   唐见渊对她可爱的表情毫无招架之力,便向师奉恩等人说:“那便子时。”   师奉恩急了:“陛下,这里人多,万一陛下遇上什么……”   看见天子冰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陛下陛下的,这是巴不得有人来行刺天子么?!   “无妨,各自散去。”说着,唐见渊拉上姜玿华跟随人流而去。   师奉恩还想追上去,崔守疆把他拉住:“陛下只想和太后娘娘两个人呆着。”   “哎……”师奉恩无奈地叹气。   崔守疆拍拍他的肩:“我也去了,师公公好好玩!”说完,他一溜烟去追朱雀。   朱雀自然是努力跟着姜玿华,为了将自己“刺客”身份扮演得更逼真,他几次想要拔刀行刺唐见渊,不过都被人流挤到了远处。   姜玿华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巨胜奴!我们去吃巨胜奴!”   “吃人,犯法。”唐见渊说。   “不是人,是好吃的!”说着,姜玿华拦住一个边吃芝麻饼边看灯的少女,“请问巨胜奴在哪儿买?”   少女往右后方指了指。   姜玿华忙拉着唐见渊往那边走,无奈人太多,她挤不过去。   唐见渊说:“朕背你。”   “不用了,挤一挤挺有趣的。”   唐见渊却皱皱眉,人多,一股臭味。但是有姜玿华在身边,他心情不错。   于是两人随着人流慢吞吞走了一段路,姜玿华指着路边说:“巨胜奴在那里!”   唐见渊护着她挤过去。   姜玿华要了十多个巨胜奴,回宫后带给师公公他们吃,他们保准没吃过!   她和唐见渊一边吃一边逛,边上一个老人忽然朝这边打了几个喷嚏。   唐见渊的眉头又皱起来。   姜玿华夺过来正准备扔,一个小乞丐看见,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   唐见渊不解,他们不要的东西,这人要去做什么?   姜玿华从囊.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巨胜奴递过去:“刚才那个脏了,不要它,你吃这个!”   那小乞丐满眼感激说:“姐姐,没事的,把脏的给我就行!”   姜玿华想也不想,把两人手中所有巨胜奴都给了他,自己和唐见渊再去买新的。   两人逛了好久,朱雀时不时追上去护着姜玿华,唐见渊就不动声色把他甩开。   不一会儿两人遇到姜冽和伊斯塔王子一行人,大家都贴着胡子,一开始没认出对方来。等认出来后都笑个不停,只有唐见渊绷着没笑。   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喊,姜玿华望向那边说:“那边干什么呢?”   姜冽说:“猜灯谜呢。婉表妹也在那边。”   姜玿华说:“过去看看。”   大家挤过去,就见一个高台四角撑着高高的竹竿,竹竿间拉起绳子,挂了许多灯笼,裴婉一盏一盏看过去,别人还在拧眉沉思,她却把答案脱口而出。   说对了答案的人有奖励,裴婉身边已经堆了不少小彩灯,两个侍女手上也提着一只。   姜玿华笑道:“婉表妹才华横溢,陛下你看着,一会儿她还能作灯谜呢!”   唐见渊对台上的事不是很感兴趣,身后众人却推推搡搡的,他伸手搂住姜玿华,那些人再怎么推搡,他的胳膊纹丝不动。   朱雀追着过来,崔守疆自然也来了。   崔守疆拿了盏兔子灯递到朱雀面前:“你看看,喜不喜欢?”   朱雀冷冷看向裴婉,说:“你送给那姑娘,她一定喜欢!”   “可、可我不喜欢她啊!”   朱雀不理他。   姜玿华正等着裴婉把所有灯谜猜完,然后大展才华。   台下一起猜灯谜的人却不满地叫嚷起来:“喂,她怎么猜得那么快,你们别是一伙的吧?”   “就是!收了我们的钱,让我们一个都猜不到!骗子!”   “骗子!”   大家喊起来。   姜玿华和姜冽忙向上面喊:“婉表妹快下来!”   猜灯谜的店家被骂,也是不满,就去推裴婉。   裴婉气得满脸通红,也不和他们争论,对侍女们说:“把灯还回去!”自己便走下台来。台下人多,她又气又急,一脚踩了空,往下摔来。   “婉表妹!”姜玿华急得大喊。   崔守疆眼疾手快,冲过去把人接住,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流露出昔日同病相怜的情谊。   姜玿华松了口气,拉住要上去骂人的姜冽,对不满的众人说:“你们这么多人不如一个小姑娘,不害臊也就罢了,还有脸骂人!婉表妹,我们走,不稀罕这些灯!”   众人羞愧难当,假装没听见这番话,自顾自交谈起来。   裴婉认出姜玿华他们,又看见唐见渊一直守在姜玿华身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在两人身后跟着。   大家边聊边逛,眼看时间不早了,是时候回家了。   姜冽带伊斯塔王子他们先走。裴婉也该回去了。   姜玿华说:“得找人送你。”她觉得崔守疆不错,不过他是唐见渊的人,自己不好做主。   唐见渊看崔守疆一眼。   崔守疆看看朱雀,见她不理自己,只好领命送裴婉回家。   姜玿华和唐见渊继续逛,朱雀跟在后面。唐见渊始终用胳膊护着姜玿华,街上女子大多被挤得狼狈,只有姜玿华在他臂弯里安心地吃东西。   “风见消要么?”姜玿华把一只纸袋递到他面前。   唐见渊见是油炸的甜物,吃了一个就不要了。   “雪婴儿呢?”姜玿华又问,拿出小小一个雪白的东西来,长得活像一个婴儿。   “这是何物?”   “里面是青蛙,好吃的。”   唐见渊低头吃进去,吃完了问:“青蛙是何物?”   姜玿华也没见过活青蛙,随口说:“听说是水里生的,长大后在田里跑,专吃蚊子苍蝇。”   唐见渊闻言,脸色一变。   “怎么了?别吐!哎、别别!”姜玿华哭笑不得地看他吐在地上,忙带他到路边一个茶摊上坐下。   姜玿华让摊主泡茶来,看一眼唐见渊微微皱起的眉,对店主说:“把水壶、茶杯好好涮涮,这位郎君身子弱,吃不得不干净的东西。这些是赏钱。”   摊主笑呵呵拿了钱就去忙开,很快捧上来两杯茶。   姜玿华闻了闻,还行,就喝了一口,抬头看唐见渊,他早已站在墙边,又吐了起来。   姜玿华忙用帕子给他擦干净,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还未到子时。”唐见渊直起身子,努力恢复脸色。   “我玩累了。”姜玿华找了个借口,拉上他的胳膊就走。   “去哪里?”唐见渊问。   “回宫啊。”   “走反了。”唐见渊忍住笑。   姜玿华皱眉看看四周,想要找出方向,最后叹息一声,无奈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真的不多玩会儿?”唐见渊问。   姜玿华不动声色地把他扶住,怕他撑不住倒下,说:“不玩了。”   “过了今日,又不能出宫了。”   “真的不玩了,累!”其实自己玩到半夜都不是问题,不过唐见渊尊贵,不适合在这里人挤人,还是早些回去好。   人群熙攘,迎面都是牵着手的少年情侣,脸上带着纯粹灿烂的笑。   唐见渊不知怎么,再也端不起高贵冷漠的架子,忽然伸出胳膊把姜玿华往自己身上一箍:“说朕身子弱?”   姜玿华顿时双脚离地,被他带着往前走,腰上痒得难受,她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您身子最强,哈哈哈哈天下第一强!什么狮子啊、大象啊、老虎啊哈哈哈哈,也不是您的对手!是不是、哈哈哈哈、可以放我下来了?”   唐见渊不说话。   “我错了!哈哈哈!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下来!哈哈哈!九哥!放我下来!”   唐见渊听见“九哥”,心一软,找个人少处把她放下,继续护着她往北走去。   姜玿华在心里默默叫他:九哥,九哥九哥九哥!   脸上满是花痴的笑,被唐见渊尽收眼底都没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写了一章日常,是不是日常写太多了啊……   * *   小剧场1:   唐见渊:念念本来就那么可爱,再卖萌朕受不了。   姜玿华:我没有卖萌啊!   * *   小剧场2:   姜玿华:他身子弱不能吃不干净的东西。   唐见渊:朕,身子弱?   一年后。   姜玿华(捂腰):不愧是能三拳打死狮子的人啊啊啊啊! 第100章 看腻   过完元宵, 年味才慢慢散去。   唐见渊早派人把魏行之从江南请来教导静王, 静王乖巧, 除了定时来问候姜玿华, 其他时候都安心读书。   后宫一片宁静。   而大家突然发现, 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帝王, 忽然对后宫仆婢关心起来,他下令所有宫人、太监除了休沐日之外, 每月有四天时间自行结社玩耍, 这四日时间不扣除俸禄, 但玩耍要有章法, 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太后。   于是姜玿华忙开了,一会儿看宫人们种花,一会儿教她们怎么荡秋千,一会儿看蹴鞠, 一会儿看跑马,还有宫中原本就有的歌舞、百戏, 把姜玿华乐得不行。   这日朝堂休沐, 唐见渊去凤仪宫找姜玿华,宫里静悄悄的。   小宫人忙过来禀报:“陛下, 太后娘娘去太液池游湖了。”   唐见渊就往太液池赶去。   这小姑娘, 平日里总是晚起, 一有好玩的就跑得比谁都快。   他嘴角带上笑。   赶到太液池,没看见姜玿华,应该是游船驶远了, 他就在飞来亭召来尚宫局尹尚宫。   师奉恩代他向尹尚宫发话:“宫人们二月的假日都安排好了?”   尹尚宫低头称是,递上去一张纸,师奉恩接了呈给唐见渊。   唐见渊看一眼,修长的食指在几行字上略点了点。   师奉恩立刻拿过纸还给尹尚宫,说:“二月十日马球换下,换成拔河,危险的游戏不能玩。二月一共有三次步球,想些新鲜花样替换上去。”   尹尚宫点头领命,心中却纳闷,陛下日理万机,怎么管起宫人们每日玩什么来了?   不过面上不显,恭恭敬敬地躬身,正要退下。   姜玿华正好带人过来,看见尹尚宫缓缓卷起的纸,一眼就看明白了写着什么,再看唐见渊。   他正若无其事地喝茶。   又看师奉恩,他对自己讨好地笑。   尹尚宫退下后,姜玿华走进亭子,在唐见渊面前跪坐下来。   “母后不游湖?”   “太液池角角落落都玩遍了,怪腻的。”   “朕正打算扩建太液池,母后有何建议?”   姜玿华看着他,笑道:“去船上说。”   一行人坐上两艘画舫,姜玿华和唐见渊一艘,随从们在另一艘,紧紧跟着。   姜玿华坐在船舱中,望着窗外的天光水色,说:“多谢陛下让大明宫一天天有趣起来。”   唐见渊看着她侧身趴在窗上,沉默许久,问:“喜欢么?”   姜玿华扭过头来看他:“喜欢。可大明宫的宫墙那么高。”   唐见渊明白她的意思,她还是不愿嫁给自己,就转移话题:“太液池如何扩建,念念有主意么?”   “陛下不用这样,不久后我就要出宫,如果不回来,太液池不就白改了?”   “这一个月能让念念游玩,便已足够。”   姜玿华笑了:“我能看见陛下就很开心了。”   “叫朕什么?”   姜玿华一顿,咬咬下唇,柔柔开口:“九哥……”   唐见渊点头微笑:“那就多看看。”   “看了快半年,腻了。”   “朕去换脸。”   “我天天看腻,陛下天天换脸么?”   唐见渊微微点头。   “陛下可不成妖怪了?”   他眉眼含笑看她。   姜玿华笑着别过脸去,初春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 *   又是一个月过去,春猎的日子到了。   姜玿华很紧张,姜家其他人却很镇定。而预料到将有大事发生的显国公等人暗暗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所有人各怀心思,浩荡的车马开出帝都城去,来到北面的皇家猎场。   天地辽阔,仪仗队陈列在原野上,旌旗猎猎飞扬,伴随着振奋人心的鼓声,官员、贵族依次下了车马,屏声等候天子和太后下车。   姜玿华被宫人们搀扶出来,下意识看向唐见渊,他几不可查地往这边看过来,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又向家人那边看过去,父亲出征,姐姐不在,两位兄长在当值,只有裴夫人带着唐伽蓝和两个孩子,远远站着。   百官垂手站立,华衣如云。   大家在设好的席位上坐下,洗了手,小酌片刻,唐见渊就带领官员去狩猎。   按照规矩,这只是第一天的热身,所以没有繁杂的仪式。   姜玿华望了望下面,添了不少新面孔,都是先前官员们犯了事,新填补的官员家眷,不过就算这些人不是新人,在她看来也是记不住。   她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就毫不客气地看过去,是独孤若水。   一段时间没见,没想到她已经出嫁了,还怀着身孕。   姜玿华皱皱眉,这人是脑子有毛病么,都要当母亲的人了,还因为天子而憎恨自己,要是她夫君知道了,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姜玿华懒得为她分神,大家坐着实在无趣,她说:“去那边空地上竖起秋千,大家玩去吧。各位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也不用在这里坐着。”   宫人们领命,不一会儿秋千做好了,不少年轻贵女过去玩,传来阵阵笑声。春暖花开,万物萌生,不少人希望引起心仪郎君的注意。   姜玿华让家人过来自己身边坐着,聊起家常。   姜姝往四处看了看,问:“姑母,静王殿下为什么没来?”   姜玿华说:“静王已经开始念书了,再说他不会骑马,等他大一些再来。”   “嗯,原来是这样。”姜姝懂事地说,眼里还是流露出些许失落。   “大嫂最近睡眠怎么样?”姜玿华特意问候挺着假肚子的唐伽蓝。   唐伽蓝笑道:“谢太后娘娘关心,这孩子让我很省心,我吃得好、睡得好。”   姜玿华笑着点头,与家人又聊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罗慎在和青鸟、白泽她们说话。   “我有点不舒服,先离开一下。”罗慎说。   女武士们都没有多想,就让他去了。   姜玿华看一眼罗慎离开的背影,握着酒杯的手心满是汗。   他是去“刺杀”唐见渊的,猎场形势千变万化,万一一个不慎,天子重伤,甚至、甚至被……   姜玿华不敢想下去,想起了昨晚彻夜难眠,自己和罗慎的交谈。   夜凉如水,也没有月光,她问:“罗公子行刺,是真的要刺伤陛下吗?”   “陛下的意思,是越重越好,以陛下能醒着处理政务为底线。”   姜玿华看着他,皱眉:“罗公子能把握好分寸吗?陛下统御四海,万一有疏漏,天下就会大乱!请罗公子手下留情,做出个样子给人看见就停手,好吗?”   “我尽力……”罗慎的目光很真诚,“请二小姐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应该让他们两个演练几遍才是……   正出着神,手中酒杯歪了也没有察觉,葡萄酒流到了案几上。她忽然听见林子里爆发出一阵呼喊声。   姜玿华顿时如坠冰窟,酒杯铮然落地,她豁地起身,想也不想往林子冲去。   裴夫人去追女儿,还不忘回头对唐伽蓝和孩子们说:“别跟来!”   唐伽蓝只能小心翼翼守着两个孩子,其余贵妇、贵女都跟了过去。   姜玿华跑到林中,就见唐见渊已经下马,由侍卫、官员们簇拥着,左臂上流着血,道路两旁站满了羽林卫,剑拔弩张,以防再有刺客出现。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姜玿华不忍看他的伤口,假装大骇的样子,“快召奉御们来!”   唐见渊脸色沉得可怕,往不远处灌木丛那边看去。   赶来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边,就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倒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姜家人故意又惊又骇,变了脸色不说话。   两位奉御立刻赶到,默默给唐见渊处理伤口。   独孤崇义说:“陛下,这刺客衣着与太后娘娘身边女武士的打扮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姜家人身上。镇国公一派的官员发现太后身边果真少了个蒙面女武士,都默不作声;显国公一派的人一个个幸灾乐祸,满脸鄙夷。   显国公让随身武士去揭开刺客面罩。   崔守疆看见是朱雀,心中悲痛不已。   姜玿华高声说:“陛下,我从没见过此人!”   裴夫人也辩解道:“姜家送入宫的女武士都由我们过目过,这人不是姜家武士!看他的相貌,是个男人!”   唐见渊微微扭头,示意崔守疆去检查那人。   崔守疆走过去,脑袋发懵,这人明明就是朱雀,而且去年有人刺杀太后,她为太后受了重伤,躺着休养那么久,太后怎么可能没见过她?   到底怎么回事?   崔守疆伸手探向“朱雀”颈部,不由睁大双眼,有喉结。又在他胸口探心跳,起身时背上如压了千钧,费力地回到唐见渊面前,抱拳禀报:“陛下,是个男子,已经死了。”   面对能三拳打死一头雄狮的帝王,那么近距离的赤手搏斗,能不死的是怪物。方才这刺客冲出来一刀砍在唐见渊左臂,唐见渊一掌打在他胸口,看来这刺客死得非常痛苦。   唐见渊冰冷如刀锋的目光压在姜玿华身上,沉沉说:“崔守疆、独孤飞廉,把姜家人带来!”   “是!”   独孤飞廉就近控制住了姜凌,崔守疆带人去抓来姜冽。   而同时,留在林子外的唐伽蓝和两个孩子也被几名贵妇带人押了过来。   姜玿华瞪着那几名贵妇,其中就有独孤若水,两人目光交锋。   姜玿华凤目灼灼,即使在这样的险境中也丝毫没有惧色,把独孤若水脸上的一丝得意都压了下去。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姜姝被吓哭起来,奶声奶气地喊“父亲”、“母亲”。姜朔还小,也跟着大哭,挣扎着想要躲到唐伽蓝怀里。   韦家的仆妇死死按着母子三人,不让他们聚在一处。   姜凌不再风度翩翩,盯着几个仆妇低吼:“放开他们!”   几个仆妇充耳不闻。   姜玿华向那几人看过去,腰背挺得越发直,艳丽的脸庞如高山冰雪,红唇轻启,仿佛刺杀帝王的人与姜家毫无关系一般,让所有人不由为她的气势震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玿华:又要演戏了心好累。   唐见渊:朕和念念拼演技。   裴夫人:好久没演戏了,开心。   唐伽蓝:又要装孕妇,又要演戏,双倍的累。   姜世子:心好累。   姜二郎: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在喊累?明明挺好玩的啊!   显国公:这些人表情不大对,莫非有诈? 第101章 猖狂   只听姜玿华用略微低哑的嗓音道:“刺客刺杀陛下, 身份尚未明确, 陛下还没发话!你们是哪里来的乡野粗妇, 也配私自对我姜家人动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陛下!”   说完, 她微微侧头, 白衣蒙面的白泽便无声上前, 将那几个仆妇一人一掌打得满地转。   裴夫人拉过唐伽蓝和两个孩子,默默安抚他们。   姜凌浓眉紧皱, 一字一句向唐见渊道:“陛下, 姜家忠于大祁, 忠于陛下, 从没有动过对陛下不利的念头!陛下英明,请查明刺客来历!这刺客扮成姜家武士,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姜家!”   独孤崇义大声反驳道:“刺客以姜家武士身份刺杀陛下,是姜家监管下属失职, 姜家难逃干系!如果是小事,或许陛下不会追究姜家, 可这是关系到陛下性命的大事!天下之大, 还有什么事能大过陛下的安危?!”   说到这里,独孤崇义向唐见渊行了个隆重的叩拜礼。   唐见渊伤口已经包扎好, 他挥手让两名奉御退下, 脸色比之前更阴沉, 薄唇紧抿,一派刚毅尊贵。   独孤若水在远处看得心中乱跳,只盼着他能当场杀了姜太后。   独孤崇义一派的不少官员纷纷附和:“陛下, 如果此事不从重处理,日后定会有更多居心叵测之人对陛下不利啊!前有火番雄狮伤陛下,火番王子监管属下不力,陛下斩杀火番王子,与火番开战,陛下气魄撼天动地!如今刺客行刺陛下,陛下不可不重视,不可不立威四海!”   看着一小半官员哗啦啦跪地请求唐见渊处置姜家,姜冽忍不住骂道:“闭嘴吧你们!”   唐见渊皱眉看向姜家兄弟,冷冷出声:“姜凌、姜冽,送入大理寺关押。”   “陛下!”姜玿华拦在两位兄长跟前,沉沉看着唐见渊,“先帝曾下遗诏,只要我是太后一日,陛下就不得对姜家动手。如今先帝驾崩不到两年,陛下就忘记先帝遗诏了吗?!况且陛下总说以孝治天下,哪怕是做给天下人看陛下的孝心,也不该在这里草率做决定!”   唐见渊声音冰冷得可怕:“按照太后之意,姜家弑君谋反,朕也不得动姜家?”   “我姜家对陛下赤胆忠心,不会做这等犯上的事!请陛下先查明刺客身份再决定如何处置姜家!”姜玿华顿了顿,说,“父亲在西疆与火番国交锋,陛下若随意处置,会让父亲分心,对大祁安定不利。”   唐见渊缓缓闭目,说:“你,在威胁朕?”   “我在提醒陛下以天下为重。”   独孤崇义说:“陛下一直以天下为重!姜家是大祁之祸害,勾连火番国用狮子伤陛下不成,又派刺客刺杀陛下!姜家不除,谈何天下安定!”说着,他再次叩拜下去。   他这一派的官员纷纷附和:“是啊,陛下!姜家这等祸害不除,会遗患无穷!”   姜玿华冷笑道:“姜家是天下之祸害,这话从何说起?倒是不少人为了扳倒我、扳倒姜家,使尽了浑身解数,不知道做了多少危害百姓的事,最终身败名裂!陛下,谁忠谁奸,不是在这里能争辩出来的,请陛下下令彻查刺客身份再做定论!”   镇国公一派的官员也跪下来,为姜家求情。   鸿胪寺卿裴哲说:“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保持中立的御史大夫崔明辉附和道。   一浪又一浪的求情声过后,猎场上一片寂静。   唐见渊深邃冰冷的眼睛扫过所有人,脸色阴沉。   官员们都忐忑不已,有人盼着姜家就此倒台,有人希望姜家能转危为安。   连姜姝和姜朔都不敢出声,靠在大人怀中颤抖不停。   猎猎旌旗声犹如翻滚的沸水,煎熬着每个人的心。   眼看唐见渊的面色就要平静下来,兵部侍郎韦何突然出声了:“陛下,那刺客看着眼熟,臣觉得……像是塞北罗家人!”   唐见渊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独孤崇义嘴角带上一抹冷笑。   所有人都往刺客那边看过去。   曹丰说:“陛下,经韦侍郎提醒,臣想起来了,这确实是罗家五郎罗慎!”   “罗家。”简单的两个字,从唐见渊嘴里说出来,带上无尽的杀气和怒意。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当年是罗家害死了叶家,害得还是太子的唐见渊承受巨大压力,再次派兵北征,更可恶的是,罗家又一次犯错,跟着五万塞北军覆灭在了飞龙城!   罗家,这两个字是不能在天子面前提起的禁忌!   姜玿华打断了死寂:“不管刺客是何人,姜家没人认得他!他胆大包天行刺陛下,并非姜家指使!”   “并非姜家指使?”独孤崇义定定看着姜玿华,眼中闪着猎取食物般的光芒,“镇国公一直把持着飞鸿军,不肯交出兵权,不就是怕步罗家的后尘,因为镇国公一直以为,当年是陛下记恨罗家害了叶家,是陛下派人灭了罗家!”   听见这么大胆的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偷偷观察天子神色。   唐见渊的脸色如铁。这表情若是在寻常人脸上,只是可怕,偏偏他是驾驭庞大帝国的天子,让人看一眼,便觉得万劫不复。   “你说是罗家人就是罗家人吗?”姜冽忍不住对独孤崇义吼道。   韦何畏畏缩缩地说:“当年一同北上的还有御史中丞,刺客是不是罗慎,御史中丞应该有印象。”   大家的目光投向御史中丞萧元。   萧元无奈地点头,说:“陛下,此人是罗家五郎不假。可是他刺杀陛下,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是否与姜家有关,仍须细查。”   “陛下,对居心叵测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独孤崇义说,“臣斗胆猜测,姜家惧怕陛下夺取他们兵权,所以联络了罗家后人,把当年罗家在飞龙城惨败一事都推脱给陛下,罗慎才会来刺杀陛下!姜家用心,何其险恶!陛下若是放过姜家,日后说不定还会来更多刺客!”   “你……”姜冽正要骂独孤崇义,被右羽林卫的人捂住了嘴。   唐见渊缓缓把姜家人都看过去,从姜玿华,到姜凌、姜冽,再到裴夫人、唐伽蓝母子。   独孤若水跪在人群最后方,大着胆子看过去,看见唐见渊修长有力的右手在腹部握成拳,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   帝王在思考,而且在做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独孤若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再偷偷看一眼姜玿华。   姜玿华却昂然立在唐见渊面前,盯着天子,尽显威仪。   似乎过了许久,唐见渊终于开口:“姜凌、姜冽,押至大理寺审问!骁骑守住姜家,有可疑人等一并抓获!”   “陛下!”姜玿华和裴夫人、唐伽蓝同时出声。镇国公在外出征,姜家兄弟被囚,镇国公府只剩下几个女子,从此谁都可以踩姜家一脚!   镇国公一派不少官员连忙求情,崔明辉等中立官员也说不妥。   唐见渊看向裴夫人:“交出飞鸿军兵符,朕便释放姜凌、姜冽。”   裴夫人皱眉叩首:“飞鸿军虽由姜家训练,却忠心为国。可陛下不分青红皂白惩治姜家,飞鸿军绝不会服从陛下!”   “那就看裴夫人能否舍得姜凌、姜冽性命了!”唐见渊冷冷一笑。   裴夫人抬头看他,瘫软下去。   “母亲!”唐伽蓝忙扶住她。   “祖母!”姜姝又哭起来。   不等姜玿华再次阻止,大理寺官员就把姜家兄弟押下去,左羽林卫稍有动作,右羽林卫就刀剑相向。裴夫人几个也被骁骑送上马车,押回了姜家。   所有人的目光落回到姜玿华身上,只见她带着冷笑睥睨独孤崇义等人,身后少了几名女武士。   “陛下!太后让人通风报信去了!”独孤崇义指着远处几人高声提醒。   “追。”唐见渊一声令下,独孤飞廉带人冲出去,追上跑远的白泽等人,一番厮杀后把她们抓了回来。   姜玿华的眼神顿时暗了暗。   独孤崇义轻蔑地看她,她休想趁乱派人去通报镇国公!   唐见渊又给崔守疆一个眼神,姜玿华身边仅剩的女武士也被押了下去。   姜玿华承受着所有人或鄙夷或担忧的目光,微微扬起下巴,对唐见渊说:“我明白了,前些日子陛下对姜家的亲近都是假的!是为了迷惑姜家!我早该知道,从火番国狮子的事开始,陛下调开我父亲,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或许这些事就是陛下亲手安排,演一出苦肉计,就为了夺取飞鸿军!”   她这番话听得所有人心惊肉跳,这么直白地指责帝王,姜太后何等猖狂!不过她会不会血溅当场,就不好说了。   唐见渊面无表情,淡淡道:“摆驾,回宫。”   所有人立刻动起来,独孤飞廉来到姜玿华面前,行礼道:“太后娘娘,请上车。”   姜玿华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转身,又停住,目光缓缓滑到唐见渊身上:“陛下,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我要看看,安排这一切的人能笑到什么时候!”   说完,又看向独孤崇义:“各位最好好好约束家人仆婢,从此以后让他们不犯一点错,免得、牵连了你们!”   独孤崇义不由浑身一冷,想起两年前先帝驾崩,大家提议送太后去感业寺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这样的语气说——   各位最好长生不死,不然你们百年之后,妻子也会被送往佛寺了此残生!   当时他们就知道,姜太后是他们无法斗下去的!   而今天……剪除了太后身边的武士,囚禁了姜家的男人,姜家,大概是真的要完了。   姜玿华回到车中,灵犀和飞鸾紧紧护着她,三人沉默不语。   大家各自去忙着收拾,只有独孤飞廉守着姜玿华的车。   守了许久,独孤飞廉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就转身,掀开姜玿华的车帘。 第102章 倾慕   掀开车帘, 看见太后艳若桃李、冷如霜雪的脸, 独孤飞廉反倒局促起来。   姜玿华看着他, 淡淡问:“独孤世子, 有什么事么?”   “太后娘娘, 我……”独孤飞廉看着她面容沉静, 心中更加不忍,“请太后娘娘放心, 右羽林卫会护送太后娘娘安全回宫。”   “嗯。”姜玿华面无表情, 和他对视片刻,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问,“独孤世子还有事么?”   独孤飞廉让属下拿来一只水囊,递给守在车外的玉落,对姜玿华说:“太后娘娘受惊了, 这是温水,水囊不曾被人用过, 请太后娘娘放心饮用。需要什么, 太后娘娘尽管吩咐。”   姜玿华终于有些动容,脸上带了一抹苦笑:“独孤世子倒是与显国公不同。”   独孤飞廉尴尬地一顿, 说:“父亲也是为大祁着想, 相信这其中有些误会, 等查明了刺客,陛下一定会做出公正的决断。”   “公正的决断?”姜玿华忽然将睫毛一敛,眼里隐隐有泪光, “看来是不能了。我与陛下斗了这些年,陛下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独孤世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独孤飞廉看着太后泫然欲泣,心一阵阵地疼,只想软语安慰她一番,可这么多人在场,他竭力保持着理智,点头道:“太后娘娘请吩咐。”   “如果陛下不肯放过姜家,请独孤世子帮忙求个情,保住大哥的两个孩子,他们还小,无论如何也不该卷进这件事里来。”姜玿华说着,滚下两行眼泪。   灵犀忙帮她擦去,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美人落泪,这景象极美,让独孤飞廉又是心疼又是愤慨。   “太后娘娘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他这么说着,心中想的却是该怎么保全太后,或许自己可以趁乱救出太后,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没有争斗缠身,只守着她一人,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大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来了都没看见?”是独孤若水,她笑容灿烂,尤其在看向姜玿华时眼神里流露出痛快,“太后娘娘不必担心,清者自清,父亲一定会还太后娘娘清白的。所以您交待大哥的那些话,应该是白交待了。”   她看似说得恭敬,可眼角眉梢全是得意,是在奚落姜玿华竟然也有求独孤家的一天!   姜玿华瞥她一眼,让飞鸾放下车帘,冷冷一笑。   自己不过是为了把戏演足,故意做出走投无路的样子,求独孤飞廉一求罢了!就算姜家真的落难,独孤飞廉也不可能瞒过独孤崇义那老狐狸为姜家做什么!   独孤若水那蠢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看自己笑话,这人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看来这些日子她受的刺激不小。   独孤若水低声对兄长说:“大哥,你怎么能答应她?你看那边!”   独孤飞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鸿胪寺卿等人在跪求唐见渊对姜家手下留情,唐见渊冷冷训斥了他们,几人无奈地告退。   “光是为姜家说话就被陛下训斥,大哥要是为姜家出手,一定会招来灾祸的!”   “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如果陛下真对他们动手,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独孤若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来大哥不肯谈亲事,竟然是被那妖后迷了心窍!独孤若水气得头晕,摇摇欲坠。   “快回车上坐着,都要当母亲了,不要想太多。”独孤飞廉说着,让她的侍女把她扶住。   “我要告诉父亲!我不许你害了独孤家!”独孤若水往独孤崇义那边赶去。   独孤飞廉大步上前,抓住妹妹手腕,略一用力,独孤若水就晕了过去。他淡淡说:“带小姐回去,别让耿侍郎久等。”   “是。”秋羽、秋蝉忙叫来马车,把独孤若水搬回了车中。   姜玿华在车里一边悠闲地吃糕点,一边听车外的好戏,皱起眉头。   独孤飞廉是独孤家难得的好人,可没想到他也对姐姐……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的事说明独孤崇义八成就是慕容英的棋子。独孤家协助谋逆是大罪,独孤飞廉如果足够清醒,向唐见渊告发独孤崇义,就能保住性命,如果他也跟着谋反,那就是他活该,如果他还不知道这件事,那就另说了。   所以独孤飞廉的事,用不着自己管。   用不了多久,车队启程了。   姜玿华在车中打了个哈欠,今日起得早,实在有些困,她对宫人们说:“我先睡一觉,快到的时候叫我。”   灵犀在她背后和脑后垫了锦垫,她睡了过去,精致姣好的脸庞如同清晨初绽的牡丹。   而在她前面的车驾中,唐见渊沉着脸。虽然忙着训斥求情官员,不过他一直留意着姜玿华这边的动静,独孤飞廉与她交谈的一幕被他看见。   他觉得独孤家没一个好人,老子要帮着逆贼谋反,小子觊觎太后,连姑娘都是个让人恶心的!   等引出了慕容英,他要让独孤家死得透透的!   回到宫里,姜玿华被牢牢看守住,除了右羽林卫,还有唐见渊派来的谢和等小太监。   谢和对独孤飞廉说:“陛下派奴婢过来看着太后娘娘,以防独孤世子碍于太后威慑,不小心让太后往宫外传出消息去。”   右羽林卫们觉得没毛病,毕竟姜太后连皇帝都不怕,更不会把他们大将军放在眼里,要是大将军一个扛不住,责任可都在右羽林卫身上!   独孤飞廉没法拒绝,点头道:“多谢陛下为臣考虑。”   谢和微笑着点头,颇有点师父师奉恩的派头。   姜玿华在殿里看见谢和来了,和灵犀、飞鸾低声笑道:“这里有暗卫还不够,又派了谢和过来,现在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   飞鸾笑道:“陛下是怕独孤家的人对二小姐不利,特地让谢公公来守着!”   “我知道。”   姜玿华吃完手中的樱桃饼,有了力气,用眼神对两名宫人说:“来来来,又要演戏了啊,打起精神来!不许偷懒!”   唐见渊在议政殿,刚训斥走一批为姜家求情的官员,就收到凤仪宫的消息说,太后卯足了劲在演戏,一会儿要去宫外看裴夫人,一会儿装病想让宫人去请女医看病,为的就是往外送消息,让人帮姜家。   唐见渊听了,对师奉恩说:“让她慢着来,别累坏了。”   “是。”师奉恩让小太监去凤仪宫给谢和传话。   正要进殿,看见刚被骂走的那些官员又回来了,他忙进去禀报:“陛下,鸿胪寺卿又带人来了,跪在殿外,请求宽恕姜家。”   唐见渊说:“这些人,官降三等。”   师奉恩出去传话,殿里只剩唐见渊和崔守疆。   崔守疆终于忍不住问:“陛下,请允许臣斗胆多嘴几句。”   “说。”   “陛下向来英明,怎、怎么今日出了刺客的事,就对镇国公一派的人……难道真像太后说的那样,陛下对姜家的好都是假的?”   唐见渊展开一份奏疏,边看边说:“你为姜家说话,就因为朱雀?”   崔守疆心中一痛,沉默片刻说:“并非因为朱雀。臣只是担心陛下今天的处理方式,再这样下去,朝堂会大乱的。”   “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唐见渊说,“罗慎。”   崔守疆不解地抬起头。   罗慎?他不是方才行刺陛下被杀了么?   就见那个曾经让他倾心的人从偏殿走了出来,一身黑衣,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此时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不仅如此,他还从猎场活着回来了!   崔守疆单纯的心灵有些难以接受这双重冲击,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崔护卫。”罗慎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一起面对唐见渊,低沉的声音又给了崔守疆一击。   崔守疆尴尬不已,想起唐见渊和姜玿华曾经对自己的劝解,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通了这一点,他没有过多纠结,问起了今天的事:“你明明早就混进了宫里,太后也见过你,为什么她说不认得你?你刺杀陛下是假的?你们、你们在演戏?”   罗慎默默点头,把自己与唐见渊如何化解误会,如何筹划引出幕后黑手,一一说给崔守疆。   崔守疆听完,看向唐见渊说:“陛下,这么复杂的事,臣果然不适合知道,陛下一直瞒着臣,是有道理的。”   唐见渊微微皱眉,差点笑出来,说:“如今让你知道,是有任务派给你。你去西疆取镇国公性命。”   “啊?”崔守疆愣了愣,随即说,“臣明白了,不是真的取镇国公性命,是悄悄把他带回来?”   唐见渊点头:“至于与火番国的战事,朕派御史大夫为使者,与火番国和解。”   崔守疆点点头,横竖战事是假的,父亲这趟任务不会很难。   “记住,不可暴露镇国公行踪。”   “是,臣一定不负使命!”崔守疆说着,心潮澎湃,自己跟着唐见渊多年,如今终于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而且是有关大祁王朝安危的任务!   唐见渊派人去杀镇国公的消息在显国公一派中悄悄传开,向来沉稳的独孤崇义都忍不住要乐晕过去。   平静下来后,他亲自给慕容英写信——   大厦将倾,大权将落入某之手,公可整备兵马,寻觅良机挥师南下。   整座皇城表面上出奇地平静,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暗流汹涌。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次罗慎的刺杀,将会引起天翻地覆的剧变!   皇城以外,帝都的百姓也知道了猎场发生的事,聚在一处交头接耳。   “姜家位高权重,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惜了,威风了这么多年,陛下一翻脸,还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说起来,也是陛下处理得太过,据说陛下什么都听不进去,认定了刺客是姜家派来的……哎……”   “风水轮流转,看着吧,镇国公这边是没救了,以后显国公那边一家独大,陛下年轻,不一定驾驭得住……”   “要变天咯,该躲雨的躲雨去吧!”   话音刚落,天色忽然一暗,滚滚乌云遮住太阳,天边响起了阵阵雷声。 第103章 独孤飞廉   大雨下了三天, 越下越大, 雷声隆隆, 叫人心惊。   听说天子在等待裴夫人交出兵符, 可裴夫人始终不出现。   天子的耐心有限, 那些进宫去求情的官员, 有的被革了职,而有的, 据说直接被送进了大理寺, 和姜凌兄弟一并当做重犯关押着。   一时间朝堂上风声鹤唳。   有曾经与镇国公是同一个阵营的, 开始向唐见渊进言, 撇清与姜家的关系,暗暗向显国公一派靠拢,小人之态暴露无遗。   有显国公阵营的,看天子这架势, 觉得不妥,与御史台的一帮官员中立起来, 拼了性命要劝谏唐见渊。结局可想而知。   第四天的大雨中, 裴夫人带着兵符和留在帝都的一名飞鸿军将领步行进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裴夫人独自出来, 面无血色。   很快姜凌兄弟被送回了家, 据说两兄弟体无完肤,只剩一口气了。   姜家人连放声痛哭都不敢,一些与姜家交好的人要去探望, 也是被守在门外的骁骑冷冷挡了回去。   不少人暗暗在心中惋惜,姜家彻底从云端跌进了泥潭,姜太后毕竟年轻,其手段对上冷酷无情的帝王,简直是以卵击石!   而这两年姜家之所以能保持风光,不过是唐见渊最后的一点仁慈。   这就是天子威严,翻手为云覆手雨,令人不得不敬畏!   唐见渊看着飞鸿军的兵符,立刻召来显国公。   师奉恩捧着托盘来到独孤崇义面前。   独孤崇义心中狂喜,却假装不解,跪地叩头:“陛下,这是……”   “从今以后,飞鸿军由兵部掌管。”   作为兵部上司的独孤崇义得意到忘了形,丝毫没有察觉帝王和飞鸿军将领眼中冷厉的光芒。他深深地叩首:“臣这就带宗将军去兵部!臣告退!”   两人离开议政殿,天慢慢止住了雨,云开日出。   独孤崇义亢奋不已,对身后宗将军说:“这天看上去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宗将军没有答他。   独孤崇义看出他心中的不满,笑道:“宗将军不用见外,我是为了大祁社稷着想,宗将军不管在镇国公手中,还是在兵部,都是一样。”   “显国公说得是。”宗将军瓮声瓮气道。   独孤崇义低声说:“刺客一事已经有些眉目了,我看很有可能是陛下误会了姜家。宗将军不要着急,我会找机会向陛下说清楚的。”   宗将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片刻,双手抱拳行礼道:“宗某先谢过显国公!请显国公一定要为姜家讨回公道!”   “只要是利于社稷的事,我义不容辞!”   这么一番下来,宗将军似乎对独孤崇义没了敌意,反而开始交心起来。   眼看已经把镇国公一派的大权尽数夺了过来,独孤崇义更有干劲了,快速处理好尚书省的事,时间一到就下值回家去。   难得遇到独孤飞廉从宫里回家,却看他脸色不太好。   独孤飞廉跟着父亲进入他的房间,说:“我不小心替父亲看了一封信!”说完,他把信扔在独孤崇义面前的案几上,没了往日的恭敬。   独孤崇义拿起信件扫了一眼,是慕容英的回信,不过是他寥寥几句的回复,真正有用的内容是看不见的,需要在信上喷洒一种特殊的药水,字才会显形,为的就是防止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泄露计划。   不过那几行字,也足够独孤飞廉怀疑了,上面写着——一切准备就绪,公可放心。   “父亲,这是什么人的信件,写得这么隐晦,父亲在密谋什么?”独孤飞廉问。   “你既然已经猜到,就不用问我。”   看着独孤崇义坚定的目光,独孤飞廉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可所有规劝的话都无法说出口,最后只是说:“原来父亲要置姜家于死地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夺取皇位的手段!”   “是。如果我放任陛下偏袒姜家,对独孤家有什么好处?得不到兵权,也没有帝王庇护!既然这样,独孤家大可以拥立新帝!新帝登基,独孤家将会是他最倚重的功臣!”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正好经过的独孤若水身上。   独孤若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匆匆往回跑,不小心扭了脚。   秋蝉惊呼:“小姐!”   屋里两人听见动静,忙噤声,起身往门口赶来。   独孤若水知道自己被发现,脑中乱成一团,忙遣秋羽回耿家去:“让赵春去青州找刺史孟集贤的女儿,就说帝都有变,请孟刺史速来救援!”说着褪下腕上手钏作为信物。   赵春是耿家家仆,这几个月来为独孤若水所收买,对她死心塌地。   秋羽来不及多问,飞快跑出门去。   直到她不见了人影,独孤崇义才出门来,看见女儿在远处站着,对自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父亲。”独孤若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独孤崇义问。   “大哥难得回家来,我回来看看大哥,走得太急,不小心扭了脚。”   独孤崇义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胡乱把她打发走,又派人紧紧盯着她,不许她和外人传递消息。自己进屋继续和独孤飞廉商量事。   独孤若水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呆了半晌,因为怀着身孕,想起事情来很是吃力。   知道了父亲要谋反,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心仪的男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去向唐见渊告发父亲显然不可能,所以她第一反应是找人帮唐见渊。   找谁帮?怎么帮?   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选了远在天边的孟婉娘,那个差点与唐见渊订立婚约的人。   她没法细想会有什么后果,只知道如果唐见渊被杀,自己不会原谅父亲,而如果孟家在这场叛乱中出了力,自己就能跟着孟婉娘得道飞升!   而独孤崇义房里,独孤飞廉为家族亲情所累,终于答应保守秘密。   独孤崇义很了解自己儿子,他宁愿少一事也不要多一事,所以他一定不会去告密。   “好了,你下去,过几日我把部署告诉你,我们需要右羽林卫的力量。”独孤崇义说。   独孤飞廉低头道:“是,父亲。”   “事成之后,独孤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世子之位只会比如今更高贵。飞廉,你是聪明人。”   “飞廉明白。”独孤飞廉说着,从房间里退出来。   他慢慢从父亲要谋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很快心中升起喜悦。   是,也只有这样,太后才能离开宫廷!必须要想个办法,提前把太后救出来!   * *   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朝堂局势剧变,连百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西疆打仗的镇国公被陛下派人杀了!   姜家人被赶出镇国公府,可怜两位公子昏迷不醒,世子夫人怀着身孕,眼看就要分娩,还有那两个丁点大的孩子……一家人都被天子派人看守住,已然沦为阶下囚。   国公府被查抄,姜家的庄园田产都被没收。   许多与姜家交好的家族被驱逐。   据说还有人提出,让天子废了姜太后,和姜家人一起铲除!   这个建议被提出来后,独孤崇义为首的一帮官员恨不得举双脚赞成。   只有一帮中立的官员竭力阻拦唐见渊:“陛下,姜太后乃是先帝亲封的皇后,代表着先帝,不可对太后动手!”   “姜家派人弑杀陛下,难道太后就没有这样的心?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独孤崇义说。这些天他把两面三刀演绎得炉火纯青,在唐见渊面前铲除异己,在宗将军等新接手的势力面前又说唐见渊的不是,挑起宗将军等人对唐见渊的不满,只有他占尽了好处。   热辣无私出列说:“陛下,太后是皇家人!按照大祁律法,出嫁女子与娘家已无瓜葛,姜家的事,不该牵涉到太后!”   接着又有御史台的人言辞铮铮,唐见渊表面上恨得牙痒痒,暗地里不断派人怂恿他们继续顶着独孤崇义那帮老狐狸。   于是朝堂上为了是否要废太后的事僵持许久。   姜玿华在凤仪宫待了整整二十多天,不时演一场要向外求助的戏,其余时候百无聊赖。   不过还好,有暗卫来往于宫廷内外,帮姜玿华和家人传递消息,有时候暗卫会传来姐姐的一些主意,她就照着演,让独孤崇义等人都捏一把汗。   这时候姜玿华拿了把剪刀抵在颈上,打开殿门说:“我要见陛下!”   飞鸾和灵犀哭着追出来,不敢近她的身。   谢和变了脸色,说:“太后娘娘,陛下政事繁忙,这时候无法见您。”   姜玿华冷冷一笑:“是么?陛下是忙着拉拢父亲的人吧?去给陛下传话,否则我死在这里,传了出去,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为了兵权害死姜家满门忠烈,害死先帝亲封的皇后!陛下会遗臭万年、失尽民心!”   谢和犹豫一会儿,向独孤飞廉求助:“独孤世子,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独孤飞廉看得心惊,然而他一动作,姜玿华就把剪刀顶在脖子上。   雪白纤细的脖子,被鎏金剪子顶出小小一个凹洞。雪白的手,指甲许久未染,只有指尖上红红的一截,愈发衬得她粉面桃腮。   独孤飞廉不敢轻举妄动,柔声说:“太后娘娘,我有镇国公和姜家的消息,太后娘娘莫要激动。”   姜玿华冷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是好消息,请太后娘娘放下剪子,让我慢慢说给太后娘娘听。”   姜玿华不过是演戏给大家看,听见他这话,乐得放下剪刀,说:“进来。”   独孤飞廉进殿去,让侍卫们收了剪子,示意所有人退下,只留自己和姜玿华在殿内。   灵犀和飞鸾本来有些不放心,不过殿内有暗卫,料独孤飞廉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独孤飞廉跪地说:“太后娘娘,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崔护卫去了一趟西疆,奉陛下之命,杀了镇国公!”   姜玿华一颤,脸色煞白:“你是说父亲他……”   独孤飞廉点头:“姜世子和二公子情况也不太好。还有镇国公府……已经被陛下查抄了,姜家的田产庄园也都被没收。”   姜玿华作出痛心疾首状。这些本来就在计划之中,她早就知道,不过自己一直被“幽禁”着,少不得要演出刚知道消息的悲痛。   “唐见渊……好狠的心!”姜玿华摇摇欲坠,扶住自己画的美人秋千屏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太后娘娘。”独孤飞廉伸手要扶她。   “走开!”姜玿华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他,“你父亲好手段!”   “太后娘娘,父亲并没有做什么……”独孤飞廉违心地撒谎,“都是陛下的主意,陛下是要对姜家赶尽杀绝,听说最近在想办法对太后下手!”   “独孤世子答应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姜玿华瘫坐在地上,冷冷盯着他。   “我……无能为力……太后的家人已经被陛下派人看守住,我没法救人……可太后这里都是我的人,我有办法救太后!”   姜玿华偷偷掐一把自己的胳膊,滚下泪来:“没用的……没用的……我父亲的人,都被他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出去有什么用?!”   “太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独孤飞廉上前一步,从腰上解下一只锦囊,里面装着个瓷瓶,“这是龟息丸,太后娘娘服下,就能假死三日。三日时间,我一定把太后娘娘救出去!”   姜玿华流着泪,冷笑着看他:“你们独孤家安的什么心?你父亲扳倒了我姜家,你却要救我,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娘娘,我想让你活着,活到嫁人生子,活到子孙满堂!”独孤飞廉说着,一步欺过去,将龟息丸往她嘴里送。   姜玿华看着他自作多情的模样,和独孤崇义那虚伪的老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觉得厌恶。   独孤家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   老的使计陷害姜家,小的挑拨自己和唐见渊关系。他们一家,想得倒美!   然而独孤飞廉身手矫健,不容许她躲闪,一手拿着药丸,另一只手来捏她下巴。   姜玿华浑身发毛,自己不能落入独孤家手中! 第104章 放肆一次   就在姜玿华反抗不得时,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唐见渊带着一众奴仆站在门外。   他逆着光, 身形颀长, 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威严。   独孤飞廉连忙转过身对他行礼。   姜玿华缓缓起身。   唐见渊知道独孤飞廉在做什么, 眼里闪过杀气:“在做什么?”   独孤飞廉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皇帝曾和太后如胶似漆,而如今翻起脸来又如此无情。可不管怎样, 自己的意图不能暴露, 就说:“回陛下, 太后娘娘一时想不开, 想要自戕,被臣拦下了。”   他不担心谎言会被揭穿,太后是聪明人,面对自己这个唯一能帮她的人, 她一定不会供出自己给她吃龟息丸的事。   唐见渊冷冷看向姜玿华。   果然,姜玿华一言不发, 沉默一会儿, 冷笑着说:“听说陛下正忙着处理姜家人,居然有时间来见我?”   唐见渊脸色冰冷, 看了独孤飞廉一眼。   独孤飞廉忙退出去。自从接受了父亲要谋反的事实后, 他觉得自己曾经对唐见渊的忠诚都是个笑话!   不过谋反是周密的计划, 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动手,只能等,耐心地等。   至于太后……还是得找个机会把她带走。   殿门被关上, 唐见渊淡淡说:“找朕何事?”就递过去一个字条。   姜玿华展开看了,写着“晚膳”,她对他笑笑,知道是在问自己晚膳想吃什么,就展开纸,一边写菜,一边大声说:“我想请陛下放过姝儿和朔儿!我任由陛下处置!”   唐见渊接过她写好的字条一看,上面写了七八道菜。他把字条放好,说:“如何处置,是朕的事!太后还是少惹事为妙!”   说完,他又递过来一个字条。   上面写着宫外的情况——   镇国公已归来。姜家安置妥当。部署完成。   姜玿华一眼扫过,把字条还回去,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知道姜家有没有做过那些事!陛下真不想彻查清楚?”   “朕不信鬼神!”   独孤飞廉在外面听了会儿两人吵架,为姜玿华心痛不已。   这么美好的女子,那么年轻,本该顺顺利利地嫁人,有丈夫呵护、长辈疼爱,而不是过这样的日子!   不过快了,慕容英马上就要抵达帝都了!到时候帝都乱起来,没人会管落难的姜太后,自己正好可以救她出去!   唐见渊很快出来,对独孤飞廉说:“崔守疆替你守半日,你去歇息。”   独孤飞廉恭敬领命,全然不知道在帝都云阙城外,最深的暗处流动着一股股本不该存在的势力。   * *   二月底,帝都正在回暖。   今天却是乌云密布的天气,唐见渊正在宣政殿上朝,看着大臣们为怎样废掉姜太后吵得不可开交。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战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   不同于每一日开关城门时的信号,这一阵鼓声无比急促,是城外有战况!   终于来了!   唐见渊冷冷瞥了下方众人一眼,如今的朝堂乌烟瘴气,除了御史台为中心的中立一派,其余都是独孤崇义的人。而独孤崇义低垂的眼中有些许得意,或许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天子的眼睛。   立刻有士兵疾驰来报:“陛下,都城四周被叛军包围,北面四万叛军由慕容英率领!东、南、西三面分别有两万余叛军!”   独孤崇义慌道:“这怎么可能!十余万人马从塞北赶来,沿途怎么会无人发觉?莫非是你们玩忽职守,故意欺骗陛下?”   唐见渊冷眼看他演戏。   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叛军的行踪,这十万人马兵分几路,扮成百姓,昼伏夜出,只在夜晚从郊外行军,无心之人不容易发现。   可从塞北到帝都几千里路途,十几万人怎么可能一点行迹也不露!有几位地方官发现异常,不敢妄动,曾偷偷往帝都上报过情况,却被独孤崇义一手遮天,将消息拦了下来。   所以除了他的心腹,朝堂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叛军行踪!   这一切消息都在唐见渊掌握之中,他沉默片刻,开始调兵遣将:“显国公带领飞鸿军守住北三门,曹丰率左右骁卫守西门,韦何率左右武卫守东门,热辣无私率左右威卫守南门。三日之内败退者,斩!师奉恩,传令独孤飞廉,率羽林卫守住皇宫!”   天子的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为之一肃。   也有人在心中暗叹时运不济,才刚跟着显国公揽了朝中大权,就遇上这等事!八万飞鸿军出征西疆,如今只剩两万在帝都,加上各个卫府士兵,整个都城的兵力总共不过六万!养尊处优的帝都军,对上常年作战的塞北军,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独孤崇义等人领命而去。   有胆小怕事的官员颤巍巍建议道:“陛下,大军兵临城下非同小可,臣请求陛下更衣装扮,先逃离皇宫为妙!”   “朕,从未怕过谁!”唐见渊说着,起身离开了宣政殿,往后宫赶去。   姜玿华也听见了鼓声,从北面隐隐传来塞北将士骂战的声音,让她这个在歌舞升平中成长起来的贵族娇女既无力又害怕。   虽然唐见渊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姜家不会有任何人遇险,可她从没有想过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战争。   “二小姐,不要害怕……”灵犀颤巍巍扶住她的手。   姜玿华扭头强颜欢笑:“我才不怕,是你们在害怕吧?走,出去看看。”她在宫人们簇拥下来到殿门外。   廊下依然守着谢和与右羽林卫,警觉地看她,不让她离开。   远处已经有宫人、太监乱了起来,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跑。   而一个人影正带着几名宫人匆匆走上台阶,来到姜玿华面前,是郑太妃。   姜玿华知道她来这里肯定没好事,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要回殿内去。   郑太妃手持佛珠,念一声佛,笑得也像一尊佛,柔声说:“太后可知叛军是为何而来?”   姜玿华不理她。   郑太妃对右羽林卫们使了个眼色,几名队长立刻拦住姜玿华去路。郑太妃和独孤崇义早已知道对方是慕容英的人,于是在暗中结盟,商量好姜太后由郑太妃处理,此处羽林卫自然也听她安排。   谢和慌了,忙拖住其中一个士兵,却被远远地甩开去。   姜玿华转身看着郑太妃,脸上毫无惧色。   郑太妃忽然想起整个后宫被太后支配的恐惧,当时自己“置身事外”,没能很好地感受太后威严,如今孤身面对她,不由猛地一颤。   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失了家族依靠的小丫头,连贴身侍卫都没有,能把自己怎么样!   郑太妃脸色一厉,洪声说:“叛军是为镇国公报仇而来,声称要讨伐陛下!陛下动怒,下令将太后带过去!羽林卫,还不动手?!”   羽林卫们正要围上去,却见姜玿华气定神闲地说:“慢着!”   面对这样一个艳丽精致的少女,士兵们果然停住脚步,却不知道这些天不停哭泣咒骂的太后怎么突然恢复了威严。   不应该啊……   姜玿华带着鄙夷的笑,把郑太妃和士兵们扫一眼:“陛下与郑太妃私底下水火不容,他怎么会让郑太妃来办事?我猜,郑太妃和叛军才是一伙的吧?还有你们!只可惜我如今没了臂膀,否则该提头去见陛下的,是你们!”   意图不轨的众人打个寒颤,不过她那句“没了臂膀”让他们挺直了腰背。   郑太妃笑道:“阿弥陀佛,可惜太后能想通之事,陛下没法想通。太后与我走一趟,我好让陛下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何许滋味。”   姜玿华不由地眯眼冷笑,像极了姐姐动怒时的样子:“看来郑太妃是唯恐天下不乱!那么大长公主要验我身,也是郑太妃挑唆的?”   郑太妃笑而不语,持着佛珠的手微微一抬,羽林卫们再也不客气,把姜玿华团团围住。   “好!”姜玿华点头,既然郑太妃默认了,自己就不客气了。   头顶斗拱里藏着姜家的十几名武士,杀了这些人绝不是问题!   然而白泽等人正要落下时,忽然看见郑太妃胸口刺出一把血淋淋的刀。   “怎、怎么、回事……”郑太妃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忍着痛想要转身,而脖子上传来一阵更剧烈的痛,她瘫倒在地,看见一双玄色长靴从自己身上跨过去。   姜玿华解气地看着要害死姐姐的人倒下,抬头看来人,是独孤飞廉。   “太后娘娘,宫里危险,请跟我走。”独孤飞廉大步上前,想要拉上魂牵梦萦了许久的女子。   姜玿华后退一步,头顶落下十多名白衣蒙面的女武士将她护住,个个高大不亚于独孤飞廉。   独孤飞廉似是明白了什么。   这些本该被关押的姜家武士竟然还在凤仪宫!独孤家中了天子和姜家的计!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一边拔刀一边低吼:“上!抢出太后!”   廊下顿时刀光剑影。   “二小姐,我们快走!”飞鸾低声说着,和灵犀一起护住姜玿华准备离开。   “太后!”独孤飞廉疯了一般杀出来,大步去追赶她。   顾不得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当年看着她被行将就木的先帝封为皇后,他惋惜;之后一次次经过凤仪宫,偶然间看见她的身影,他念念不忘;再后来,这姑娘忽然变得开朗爱笑、贪吃贪玩,他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在心中将她当作天女一般默默供奉。   而一旦知道父亲要谋反,自己忽然着了魔一般肖想她!   可谁能想到,独孤家竟然一步步走进了她的陷阱。   走到这一步,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自己循规蹈矩一辈子,只想放肆这么一次!   只想……   就在要追上姜玿华时,独孤飞廉忽然一顿,右肩被横刀砍中,他眼睁睁看着太后撞进一个男人怀里。 第105章 开战   姜玿华脸上撞得生疼, 她被一双手扶起来, 抬头:“陛下!你怎么来了?”   唐见渊轻轻揉她发红的鼻子, 问:“有没有受伤?”   姜玿华摇头, 扭头看独孤飞廉。   独孤飞廉看见这一幕已是震惊, 接着看向砍自己的人, 他又是一震——砍他的正是传说中躺在家里等死的姜凌!   姜凌从他肩上抽出刀,一挥手, 身后的左羽林卫便过去把他押住。   紧接着姜冽上前, 直接从他身上搜走了鱼符, 向殿外的右羽林卫高喊:“陛下驾临!鱼符在此!还不跪拜!”   正在厮杀的右羽林卫看见下面的情形, 尤其是看见生龙活虎的姜家兄弟,顿时明白谋反的事泄露了,纷纷下来谢罪,不管心里有多么不甘, 在天子面前也只得屈膝行礼:“陛下,臣等罪该万死!”   唐见渊没有说话, 左羽林卫把人都捆了, 姜冽忙着去召集其余的右羽林卫。   按照独孤崇义的计划,右羽林卫应该看住唐见渊, 以免他潜逃出宫, 可独孤飞廉把大部分人安排在了凤仪宫附近, 专门用来解救姜太后。   姜玿华看一眼被押住的独孤飞廉。   独孤飞廉抬头对她凄凉一笑。   姜玿华皱眉不去看他。照道理,春猎那天自己“落难”,他肯关心自己, 自己该感恩才是,可是他一步步走错,自己实在无法对他有更多的好感。   唐见渊不满他看姜玿华,面色冷冽,沉声道:“押下去!”接着勾住少女的下巴,让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姜玿华看着他清冷如雪山的脸,问:“陛下要亲自去见叛军?”   “是手刃反贼。”   “可是万一……”姜玿华不由轻轻触碰他手臂,他一个月前才受过伤。   “不要紧。”唐见渊把她双手握在掌心,微微弯腰在她耳旁低声道,“等朕回来。”   姜玿华点头。   唐见渊轻轻捏一把她的手腕,便缓缓放开,直起身子,正色道:“左羽林卫,随朕去玄武门迎敌!右羽林卫镇守皇宫,不得有误!”   “是!”姜凌和刚回来的姜冽同时领命。   “陛下小心。”姜玿华低头拉住他的食指。   “嗯。”唐见渊柔声答她,就带上左羽林卫快步离去了。   姜玿华和姜冽立刻调兵遣将,把皇宫守卫住,宫里人却乱得不行,看见太后也不行礼,抱着财物一个劲瞎跑。   “我们去接静王!”姜玿华说着,和姜冽一起往秦太妃住处赶去。   路上看见一个女官两手空空,走得极慢,和周围慌张的宫人截然相反。   姜冽忍不住上前去,一边把人拉过来,一边说:“还要不要命了?”快步把人带过来。   原来是宇文瑾,她过来见过姜玿华,说:“她们都跑了,我不知道能去哪里。”   “宇文宫师跟着我们,别走丢了!”姜玿华说。   一行人快速去接了静王和秦太妃,又派出人去把各处不肯离开的宫人都接来,一起安置在凤仪宫。   帝都北面的叫骂声越来越响,叛军似乎要准备攻城,宫里的人听了都不由害怕。   姜玿华安慰大家:“不要怕!陛下不会输的!”   大家看着她,天气阴沉,殿里一片黑暗,看不清她的脸。忽然有小宫人点起蜡烛,金灿灿的仙鹤烛台照亮了大殿,太后正坐在大殿上首,平静地对她们微笑。   “是,陛下不会输的!而且有太后娘娘在,我们什么也不怕!”说话的是上回来见过姜玿华的浣衣局女官。   大家纷纷镇定下来,听着城外的动静。   * *   帝都北面的平原上,四万兵力排成方阵,作出要进攻的架势,前面几名将领在大声喊话。   “城里的人都听好了!我们是来替天行道!暴.君当政,三年前残害五万塞北军,害死先镇北大都护一家!如今又残害姜家!或许下一个,就是你们!不如和我们一起推翻暴.君,为民除害!”   “推翻暴.君,为民除害?”宗将军低声回味着这句话,脸色变得愤愤。   下面继续喊话:“你们想为虎作伥、遗臭万年、子孙被人唾弃,还是顺应民意、流芳千古、福泽子孙?!”   以宗将军为首的飞鸿军将领们面色都有所松动,在犹豫良久后,终于看向独孤崇义,说:“显国公,我们不如反了,替镇国公报仇!”   独孤崇义等的就是这句话,故意跌足长叹:“你们害我!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众将听令,给塞北军开门,迎慕容大都护进城,我们去杀暴.君!”   有士兵领命,转身准备下去,然而看见来人,顿时肝胆俱裂,直接跪倒在地:“陛、陛下!”   “杀朕?”唐见渊穿着一身赤黄龙纹常服,脚踏黑靴,与全副武装的将士们比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让人遍体生寒。他双手负在背后,龙行虎步而来,身后跟着姜凌和左羽林卫。   独孤崇义这才知道中计,不过开弓哪有回头箭,他屏气低吼道:“上!杀了暴.君!”   “显国公这是铁了心要谋反?”姜凌在唐见渊身后高声质问。   独孤崇义不答话。   唐见渊眼神一暗,从他身后队伍里走出几人。   独孤崇义看见羽林卫们押着独孤飞廉,咬牙笑道:“陛下果然好手段!不过帝都军以少敌多,胜算不大啊!”   唐见渊不和他废话,左羽林卫直接冲向独孤崇义。   独孤崇义连连后退,向宗将军等人大喊:“还不快替镇国公报仇?!”   宗将军假装惧怕,说:“显国公,恕属下无能,谋反是大罪!属下要为家人考虑!”   独孤崇义见他这么快变脸,恨铁不成钢:“怕什么!我筹谋了这么久,不会输!上!”   羽林卫快速上前,把独孤崇义和宗将军等人围住。   宗将军终于拔出横刀,对飞鸿军高喊:“好,今日就为姜家报仇!”   “为姜家报仇!”两万飞鸿军义愤填膺,在城墙上高吼,气势震天。   独孤崇义向唐见渊冷冷笑开,别说是飞鸿军如今把唐见渊恨到了骨子里去,就算这两万飞鸿军都倒戈,也不是城外四万塞北军的对手!   唐见渊他死定了!   然而脖子上忽然一凉,独孤崇义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宗将军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其余飞鸿军将领都鄙夷地看着他。   独孤崇义彻底懵了,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泥潭,却仍是不相信自己的处境,以为是在做梦。   城外塞北军没看清城墙上发生了什么,还在可笑地喊话:“快开城门!杀暴.君,立贤君!”   唐见渊也不说话,伸手接了崔守疆递来的弓箭,一口气连射三箭,箭无虚发,把喊话的叛军将领都射死在地。   叛军哗然,这才看见天子立在城墙后,被无数将领簇拥着,众星拱月,帝王威严浩浩荡荡铺展开。   “进攻!”慕容英在叛军阵中一挥手,战鼓响起,四万大军嘶吼着冲过来,攻城车轰然撞击城门,步兵们快速架起云梯往上攀爬。   城墙上飞鸿军迅速投入战斗,流矢、火炬不断往下扔。   崔守疆忙护着唐见渊后退:“陛下,前线危险,请去宫里坐镇!”   “不,朕为天子,当在此处鼓舞士气!”   飞鸿军受到鼓舞,更加奋力地作战,战鼓愈发急促有力,令人热血沸腾。   很快有士兵来报其他三面的消息——   东门和西门那边,韦何、曹丰想要开城门迎接叛军,正好杀出两名年轻将军把他们擒拿住,正死死守着城门,叛军在努力攻城。南门的热辣无私始终没有被蛊惑,叛军一喊话他就朝下面扔了块石头,喊话的人正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砸了个脑袋开花,双方早交上了手。   唐见渊听完禀报,目光冰冷,望向遥远的天际,淡淡道:“慕容英南下,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独孤崇义听了,冷笑:“陛下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些。”他还留了一手。   北门这边双方旗鼓相当,东西两面却不容乐观,慕容英安排最擅长攻城的将领在这两边,试图攻进去后直捣皇城,那么就算北面飞鸿军不肯开城门,皇帝依旧是腹背受敌、在劫难逃。   更可怕的是,东西两面的将领发现无数百姓涌上来,都拿着菜刀、铁锹,闹着要开城门迎接大军。   罗慎守的是西门,看见百姓们气势汹汹和将士们交手,大吼:“都退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百姓们更加愤慨:“暴.君的走狗!只会杀人!我们上啊,打开城门,让义军进来!”   “冲啊!打开城门!推翻暴.君!”   百姓们死命往前冲,把守城士兵打得头破血流。   罗慎正在犯愁,要是真的下手,更加会激起民愤,可不下手,大军被两面夹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他看着百姓们前仆后继、大义凛然的样子,忽然一皱眉,对身旁几名将领说:“这些人是反贼安排的!不是百姓!杀了他们!”   众人恍然大悟,帝都百姓怎么可能对天子有这么深的积怨!于是安排弓箭手往下射箭。   可“百姓”越来越多,越来越激愤,甚至有人去煽动不明就里的无辜百姓:“快看!义军在城外他们就敢杀老百姓!要是把义军打退了,我们还有活路吗!快来帮忙开城门,迎接义军!”   更多百姓加入进来,把士兵死死围住,打杀声震耳欲聋。   罗慎恨不得有个大锤子,把作乱的百姓一锤子打死了才好。而外面叛军开始往上攀爬,已经有人杀了上来。   正在一筹莫展时,下面忽然有人喊起来:“看!暴.君在那里!”   就有人看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往东飞奔而去。   那人又喊:“捉拿暴.君,赏黄金千两!快追!”   顿时一股人流紧追而去,那马车却越跑越快,很快就引走不少人。   罗慎明白,是有人在帮他,而那些存心要打开城门的“百姓”却没有走,不过这边压力骤然小了许多。   “高将军,你下去守住城门,再有作乱者,杀!”罗慎大声下令,“上面的交给我!”   “是!”高将军带了五百骁骑下去,很快镇住场面。   而罗慎攀上城墙,不顾其他将士阻拦,一脚踹下一个叛军,飞身而下,把整个云梯上的人都踹下去,径直落在了叛军阵前,高吼:“都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说着,他摘了头盔,一刀砍死冲上来的一个叛军,从他手中夺了弯刀,迎风而立,几根散落的长发缓缓飘扬。   正在冲锋的将领勒住马,滚滚尘沙中,看见了独自屹立在城门前的青年,忽然老泪纵横,洪声问道:“那是罗家五公子?!”   罗慎冷笑道:“亏严叔还认得我!父亲战死,你就认贼做主,干起了谋反的勾当!”   老将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五公子!你还活着!”   “托天子的福,我不但活着,还查出了害我罗家的人是慕容英!你们如果还念着与父亲的情分,就与我一起作战!如果非要谋反,就别怪我不客气!”他带着纯正的塞北贵族口音,又从小跟着罗惧长大,语气与他相差无几,让几名老将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枉死多年的旧主。   一番心潮澎湃之后,将领们纷纷来到他身后,严朗命人牵来自己的备马让罗慎骑上,说:“老将带五公子去为大都护报仇!”   “走!”罗慎一抖缰绳,纵马往北狂奔,热血激昂。   两万塞北军跟在他身后,大地隆隆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叛军们:城里的人都听好了!我们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很好骗!   帝都军:看出来了…… 第106章 巾帼不让须眉   帝都被叛军包围, 一片水深火热, 其中又数东、西两面的形势最为严峻。   如今罗慎解决了西面, 东面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守东城墙的是叶承和左右武卫。   下面叛军将领非但与叶承没有从属关系, 反而带了不少苍狼国骑兵来, 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苍狼人被打得缺胳膊少腿还能继续杀敌。偏偏城里又有独孤崇义安排的“百姓”闹着要开城门。   一万兵力被前后夹击,叶承只觉得火烧眉毛, 硬着头皮拼死抵抗。   “叶将军受伤了!请先去休息!”武卫的将领们说。   “不要紧!先把叛军击退再说!下面那些百姓是反贼安排的, 把他们杀了!”   “是!”将领们下去处理, 却很棘手。   和西城门情况相同, 百姓们正闹得厉害,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有人高喊“暴.君在里面,抓住暴.君有重赏”引开了百姓。   叶承看着“帝王马车”辚辚远去, 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心里不禁敬佩起为自己解围的人。   然而因为疾驰了太久, 马车车轮出了问题, 马车慢下来,很快被百姓们围住了。   “快抓住暴.君!”百姓疯了一般攀爬上去, 被人杀了出来, 几个高大的女武士现身, 把马车重重护住。   “里面不是暴.君!是姜家人!”有人大喊一声,不少人想要离去。   叶承不由回头看马车。   车中响起一个略微低哑的少女声音:“怎么,我堂堂太后也该值五百黄金, 你们不想要?”   一听有五百两黄金,百姓们再次疯狂,往马车围拢过去。   风吹起车帘,叶承看见少女衣着宽大,盘腿坐在车中,目光冷静。   “去为太后解围!”叶承想也不想对身边将士说。   “叶将军,太后恐怕还在宫中,那是姜家二小姐!”   “不管是谁,速去解围!”叶承正色道。   将领正准备下去,就见几团火焰飞过来,打在百姓身上,众人一哄而散,紧接着长街远处驶来一队外邦车马,车中坐着个褐发蓝眼的年轻人。   “火番国王子,他不是早就被陛下……”城墙上看见这一幕的将领都不由错愕,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天子早在处理狮子一事上就开始布局了,假装杀了火番王子,却把人藏了起来。可见这回对付叛军,天子手中应该还有别的筹码!   想到这里,大家斗志昂扬,奋力对抗爬上来的叛军。   而伊斯塔王子的车驾在姜琼华马车前停了停,就往城墙这边来,几团烈火把作乱的歹人烧得焦头烂额。   歹人们有重任在身,顾不上找伊斯塔算账,继续和士兵厮杀,想要打开城门。   姜琼华的马车驶过来,她学着姜玿华的样子笑吟吟说:“真是一群猪啊,收了独孤家几个臭钱,就心甘情愿地来卖命,烧成烤猪都不在意!就算叛军进来,猪还是猪,就你们那蠢样,还妄想飞黄腾达?”   众人被姜琼华这话一激,都愤愤转身,想要教训她一顿。   姜琼华二话不说让马车快跑,自己仍在车里不停地骂,一会儿猪一会儿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骂的都骂了个遍。   歹人们丧失了理智,发疯一般追上去,然后被伊斯塔王子一行人烧成了烤猪。   城门的危机很快解除,叶承在上面看着姜琼华,低声叹道:“姜二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正说着,又一座云梯搭上来,叶承亲自抄起一根木棍,把云梯推开,正往上爬的苍狼国士兵都摔了个血肉模糊。   姜琼华的马车又往南赶去,她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侍女善善忙说:“太后娘娘,要不我们回去歇着吧?您这样太危险了!”   “不要紧,继续!伊斯塔王子都来帮我们,我们哪有退却的道理!”   “可您的身子……”   “我撑得住……”姜琼华忍着剧痛,面上依旧淡淡的。   * *   凤仪宫里,姜玿华安抚住所有人,大明宫暂时平静下来。   不过她的心却更慌了,这不是她内心的慌乱,而是来自姐姐,姐姐似乎在承受着非同寻常的痛苦和紧张,难道是宫外出事了?   她皱眉思索片刻,对姜冽说:“二哥,我们去皇城外看看!”   姜冽看她说得严肃,说:“我带人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   “白泽和青鸟她们很能打,一起去多几个帮手!”说着,她当先冲出凤仪宫。   姜冽忙嘱咐属下好好看守,又看了宇文瑾一眼。   宇文瑾这回总算没有发呆,担忧地看着姜冽,缓缓用嘴型说:“小心。”   姜冽点点头,追上姜玿华的步子。   兄妹俩骑马飞奔出大明宫,一路来到皇城的朱雀门。   外面果然出事了!   独孤崇义一派的官员正在带人打开朱雀门,一群凶悍的“百姓”涌进来,准备对皇城打砸抢,顺便去大明宫捞些宝物,趁乱杀了皇帝、太后、太妃什么的,到时候弑君作乱的罪名就不用落到独孤崇义和慕容英头上了。   姜冽破口大骂:“贼人,还不住手!”便挥手让士兵们冲上去。   那些人都是独孤崇义偷偷招来的流浪汉,个个是亡命之徒,立刻和右羽林卫拼杀上了,也有人看见姜玿华,神魂一荡,就往她面前冲去。   白泽人狠话不多,砍人像砍白菜,杀出一条血路去,把作乱的歹人吓住了。   眼看着独孤崇义安排的“百姓”被处理完,居心叵测的官员们拔腿就想跑。   姜玿华骑在马上,冷冷笑道:“各位要往哪里跑?到城外去给叛军送人头吗?”   众人脸色一变,被羽林卫们围住了,跑也跑不得。   姜玿华冷下脸来,驱马来到一个官员面前,这人以前是镇国公一派的,在罗慎刺杀一事后,他立刻和姜家撇清关系,极力讨好显国公,轻易就钻进了他的阵营里去,上蹿下跳,害得不少忠臣丢了官。   姜玿华看着他,挥起马鞭,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她没学过武,不过从小娇养着,又爱四处乱跑,力量比寻常女子还大些。   那中年官员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捂住脸低头求饶:“太后娘娘饶命,我、我不该背叛姜家!”   姜玿华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打在他手背上,她在马上昂首挺胸道:“你不该背叛大祁!”   说完,冷冷扫了边上所有官员一眼,纵马往朱雀门赶去。   姜冽一脚一个把所有人踹得跪在地上,让人把他们捆了,自己策马追上姜玿华。   昔日繁华喧闹的帝都,在今天忽然有些萧条,百姓们闭门不出,贼寇横行,干起了入室抢劫的勾当。   姜玿华皱眉:“去金吾卫大将军家!他该护住帝都安宁!”   兄妹俩二话不说去找到金吾卫大将军,中年人正在家里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帮哪一边,看见姜太后亲自驾临,一时间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谢罪。   “少废话!”姜玿华骑着马在堂屋前的院子里,居高临下看他,“快带人补救,将功折罪,陛下会放你们一马!”   “是……太后娘娘说得是……”   “你看到我和二哥好好站在这里,就该知道之前的那些都是陛下安排,陛下不会败!你不要心存侥幸!”   “是……”   姜玿华便纵马冲出大门,和姜冽先去处理横行的贼寇,抓了几拨人后,金吾卫们果然来了。   帝都慢慢安定下来。   姜玿华在朱雀大道上,皱眉四处眺望。   “怎么了?”姜冽过来问。   姜玿华默然不语,她似乎察觉到姐姐要生产了,可她不能说。她在马背上闭目,耳边忽然起了嘈杂的声音。   “快回家!回家!”是姜琼华在说话。   “愿愿,先忍着点!到了!让人抬你进去!”   “我自己走,抬大嫂进去,别让人起疑!”姜琼华说。姜玿华甚至能感受到她忍着剧痛,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子。   “稳婆呢?快叫稳婆!”裴夫人焦急地说。   “稳婆来了!”一名侍女匆匆进来,虽然距离生产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不过姜家早就备好了一群最有经验的稳婆。   裴夫人又发话了:“武士们去外面守着!”   唐伽蓝回:“母亲放心,外面已经不乱了!伊斯塔王子殿下在堂屋里坐镇,不会有事!”   “好!开始吧!”姜琼华虚弱地说。   “用帕子盖上脸!伽蓝在屋里躲着!”裴夫人说,“让稳婆进来!”   门口打开,几个中年妇人匆忙赶来:“见过裴夫人,我们来为世子夫人接生。”   “别废话,开始吧!”裴夫人说。   姜玿华在马背上皱起眉,听见姐姐对她说:“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这时有士兵匆匆从南面而来,沿着朱雀大道要去玄武门报信。   姜冽远远大喊:“南面怎么样!”   士兵见是姜家人,知道不必隐瞒,在马背上大喊:“镇国公已发兵,守住南面后即刻救援东面!”说着,士兵从两人面前绝尘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姜冽看向姜玿华:“父亲出动了,不会有问题!我们先回宫去!”   姜玿华点头,自己暂时不知道家人在哪里,贸然带人去找也不好,不如回宫守着,免得宫里出什么乱子。于是北上回到凤仪宫中。   提心吊胆了好久的宫人们见她光华熠熠,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大家慢慢安定下来。还有一些曾经看不起太后年纪轻轻攀附皇权的宫人,在看见她气定神闲进来后,也都五体投地。   她们不禁在心中暗想:如果这样的女子不母仪天下,那什么样的女子配呢?   而南面,镇国公率领飞鸿军击溃了叛军,与热辣无私汇合,派人牢牢守住南城墙,便往东而去,为叶承解了围,两军继续北上,加入到难解难分的北面战局中去。 第107章 制敌   战鼓和厮杀声愈发震耳欲聋, 姜玿华在凤仪宫里再也坐不住, 想去玄武门看看情况。   姜冽说:“父亲很快就会过去, 到时候叛军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可如果父亲赶到那里之前, 叛军就打进玄武门来怎么办?我问过母亲宗将军有什么弱点, 母亲说他骁勇可是易怒, 叛军一定会先对付他!要是宗将军忍不住下去,开了城门, 叛军就能进来!”   姜冽想了想, 说:“好!我们去看看!”   两人带上近千名羽林卫赶往玄武门, 正好看见宗将军疯了一样冲下来, 姜凌拉都拉不住,转眼就被他开了城门冲杀出去。   “怎么了?”姜冽过去说。   “慕容英让人喊话说,父亲已经被他杀了,还拿了个人头出来, 宗将军信以为真,冲出去和他决战。”   姜冽慌了:“难道父亲真的被慕容英……”   姜凌摇头:“八成是假的, 这是叛军的激将之法!”   “八成?那就是还有两成是真的?”姜冽有些急。   姜凌也有些无奈:“下面的人说得真切,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先顶着再说!”   于是两兄弟带羽林卫死死顶住城门。   姜玿华在女武士护卫下来到城墙上,原本她害怕听见作战的声音, 可在街上一趟跑下来, 她义愤填膺, 便也顾不得怕,想要看看战况。   唐见渊正和其余将领研究作战方案。姜玿华没打扰他,走得远远的, 径自往下望去。   罗慎在西面攻叛军右翼,厮杀得惨烈。而玄武门前宗将军和叛军杀在一起,死了许多飞鸿军。   叛军阵中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坐在马上,是慕容英无疑了。他手中红缨枪上挑着颗人头,姜玿华远远看去,简直和镇国公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一阵寒颤,又是怕,又是恨,想也不想,随手扯过一根木棍,狠狠朝慕容英扔下去!   正好一支箭射上来,被她打了下去,要是没有这一棍,射中的就是边上一名将领。   被救的将领忙向她行礼,高声道谢:“多谢太后娘娘出手相救!”   一直盯着沙盘的唐见渊这才留意到这边动静,忙过来说:“这里危险,快回宫里去!”   姜玿华指着下面那颗人头说:“那是我父亲?”   “不是。八万飞鸿军出征,陆续回来了四万,慕容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四万人中取镇国公首级而不被人知道!”唐见渊十分冷静,护着姜玿华往里边走去。   姜玿华还是担心。   正好有士兵从东城墙那边赶来,跪地禀报:“陛下,镇国公与叶将军来了!”   姜玿华转悲为喜,对上唐见渊的目光。   “没事了,你快回去。”唐见渊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姜玿华说:“父兄都在这里,我回去只会不安心!你们不会骂战吧?”   唐见渊一怔,确实不会。飞鸿军向来战无不胜,从不骂战;而其余帝都军缺少作战经验,更不会骂战那一套。   “骂人我在行!我说一句,士兵们往下面骂一句,让敌方乱了阵脚,把宗将军救回来!”   唐见渊知道她固执,就找了人少处让她坐着,派士兵把她重重护住,又选了嗓门额外大的强壮士兵在她身边。   姜玿华喝了口茶,说:“慕容龟孙,陛下待你不薄,你是屎汤喝上了头,坏了脑子!还不赶紧滚回塞北抱女人孩子去!”   负责骂战的士兵闻言,都是一怔,看着太后坐得端庄,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快说啊!”姜玿华看着他们,又喝一口茶。   众人一鼓作气,大声往下面喊话。   下面叛军一听,来劲了,往上面骂:“昏君的走狗,等我们打进来,剥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玩你们的女人!”   姜玿华见他们出言不逊,“嘭”地放下茶杯,柳眉一挑,说:“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穿的破铜烂铁,用的三脚猫功夫,还打进来?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再不回去,女人孩子该跑了!”   这番话喊下去,不少叛军都松动了,他们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秘密行军一月有余,不沾荤腥,身体里邪火烧得正旺。   这么一犹豫,姜凌兄弟开了城门,把宗将军等人救了回来。   而罗慎得到启发,对严朗等人说:“唱曲子!唱雄鹰!”   于是身后的士兵列队,唱起了悠扬的塞北民谣。罗慎骑在马上,由严朗等老将护送着,一边唱着从小熟悉的曲调,一边走向叛军右翼。   不少叛军听见故乡歌谣时就握不住武器,有将领看见罗慎,更是心生愧疚,正要向着他跪拜下去。   慕容英见状,高喊:“够了!打进去,抢了皇位!把女人孩子接过来,让她们享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向来有着无限的魔力,让动情的将士们冷静下来,忽然操起武器冲向罗慎和城门。   喊杀声再次震天动地,这一回比之前的更响亮,更令人惊骇。   因为镇国公率领三万多飞鸿军从东面杀来了。   “镇国公来了!陛下,镇国公来了!”有士兵兴冲冲赶来,甚至忘了下跪行礼。   唐见渊挥手让他退下。   姜玿华终于坐不住,来到城墙前踮脚往下看,果然看见“姜”字大旗迎风飞扬,乌压压的大军围住叛军左翼和后方,与罗慎形成合围。   眼见已经没有退路,慕容英扔了红缨枪,拔出腰间弯刀高吼:“冲上去!杀唐见渊者,封王!打开城门者,封侯!”   叛军个个热血沸腾,高吼着爬云梯、撞城门,唐见渊这边滚下巨石,他们视死如归,竟没有一人后退。   “放箭!”慕容英指着唐见渊大吼。   一时间箭雨射来,帝都军纷纷举起盾牌护卫唐见渊。   唐见渊冷冷看着慕容英,伸手接过一把弓。   然而慕容英站得远,唐见渊拉满弓也没法射到他,反而把弓崩坏了。   “取射日弓来!”唐见渊对师奉恩说。   “陛下,那射日弓、没人能拉开!”师奉恩恭敬地弯着腰提醒他。   射日弓是皇室收藏的宝物,据说是上古天神和敌人大战时所用,一箭可毁一城。   传说是真是假无人关心,可那弓却需要五人才能抬得动,弓身是寻常弓的两倍大小,就是一支箭也要一个人拿,这样的弓,怎么可能拉得开?   唐见渊微微侧头,瞥了师奉恩一眼。   师奉恩一缩脖子,只好带了几名太监去。   唐见渊额外指了五名士兵跟上。   下面战况愈加胶着。飞鸿军骁勇善战,无奈塞北军走投无路,做起了困兽之斗,让镇国公等人一步不能上前。   天色逐渐暗下来,空中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   姜玿华厌倦了厮杀声,只想亲自去骂慕容英脑子坏了,好好的塞北不呆,非要带这么多人来送死,是塞北的酒不好喝?还是塞北的风光不够好?   灵犀低声说:“太后娘娘,我们回去吧,免得陛下和国公、世子他们为太后担心。”   姜玿华觉得有道理,起身去和唐见渊告别。   唐见渊说:“朕派人送你。”就让崔守疆等护卫跟着她去。   姜玿华点点头,柔声说:“我等着陛下和父兄安全归来。”   就要转身离去,师奉恩取了射日弓回来,五名士兵合力把弓竖在城墙后,一名士兵双手捧着将近一人高的铁箭艰难奉上。   姜玿华看唐见渊站在箭雨之中,不免有些担心,在后方驻足看他。   就见他一手接过箭,一手持弓,仿佛没花什么力气,就把巨弓拉了开!   把弓箭抬来的士兵们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方才偷偷试过这弓,硬是没能拉开,而陛下竟能亲自拿着弓拉开弦!   唐见渊将准头对在慕容英上方,忽然看见罗慎和叶承杀入阵中,都往慕容英冲去。   两人都被他害了整个家族,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此时卯足了劲要抢先杀了他!   慕容英却不慌不忙,冷眼看着两人冲来。   唐见渊剑眉一皱。   不对!慕容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左右三丈处无人近身,他身边显然有陷阱!   这么想着,唐见渊将箭往左一偏,直直射了出去!   巨大的铁箭轰然落地,在慕容英身侧砸出了一道壕沟,木板翻飞,沟里竟藏着数十名叛军!   罗慎急急勒住马,看一眼救了自己的唐见渊,立刻绕过壕沟,继续往慕容英冲杀。   慕容英却向着另一边的叶承发动进攻,他跃马而起,杀向叶承。   唐见渊快速接过第二支箭,开弓,时间紧迫,不容他去仔细瞄准,他屏住呼吸,又是一箭射出。   在即将交锋的一瞬间,慕容英不防被一股大力贯穿,他从马上飞了出去,钉在地上!   “大都护!”叛军将领们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天子竟能射出这样的箭,轻易就把他们筹谋了许久的美梦打了个支离破碎!   罗慎和叶承策马追过去,罗慎什么也顾不得,跳下马,弯刀挥下,接着直起身子,高举起慕容英的人头,大喊:“慕容英已死!”   雄浑的声音让所有人一震,塞北来的将士顿时没了斗志,在夜色中面朝南方,依次跪拜下去,犹如狂暴的黑色波涛终于屈服,变成一片死水。   姜玿华看不见战况,只听满场寂静,便望着唐见渊,柔声问:“陛下,我们赢了?”   唐见渊持着弓和箭,在夜幕下与她遥遥对望,微微颔首。   姜玿华过来,下面已经点起火炬,玄武门大开,姜凌兄弟带出羽林卫去帮忙收拾叛军将领,其余叛军都放下武器被捆好,被带离了战场。   “都结束了。”唐见渊俯视她略带疲惫的美丽眼睛,说得缓慢而温柔,“谢谢你,念念。”   姜玿华看着他一丝不乱的发髻,笑道:“陛下谢我什么?”   “如果不是念念,朕拉不开射日弓。”他低声说。   “我不信,我可没有帮着陛下拉弓。”   唐见渊微笑着不说话,拉起她的手:“手这么凉,快添衣服,回去用晚膳。”   “嗯。”姜玿华点点头,转了身,又回来,抬起眼睛,双眸中闪着晶莹的光芒,“陛下,你射箭的样子真好看!”说完,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唐见渊对着她的背影点头,在心底笑:念念看人的眼光真不错! 第108章 孟婉娘   姜玿华下了城墙, 在城门后等父亲和兄长们进来。   即使打了胜仗, 飞鸿军上下都面色冷静, 镇国公率领将士们进门来, 下马对姜玿华行礼。   姜玿华忙把镇国公扶起来, 激动地说:“父亲辛苦了!大哥、二哥辛苦了!对了, 大嫂可能在生产!”   姜冽看着姜凌,拍拍他的肩大笑:“大哥, 又要当父亲了!”   姜凌知道要生产的是姜琼华, 没有回应姜冽的话, 只是说:“快派人回去打听情况, 我们见过陛下就回去。”   姜玿华也担心姐姐的情况,就让青鸟回一趟家。   没想到正好从家里派了个家丁来,找到几人,跪下禀报:“回太后娘娘, 回国公、世子、二公子,世子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姜玿华忙问:“姐……大嫂情况怎么样?可是母子平安?”   “回太后娘娘, 母子平安, 府上一切都好!”   一家人总算放下心来。镇国公这就带着儿子们上城墙去汇报战况,姜玿华先回大明宫去安排庆功宴。   镇国公来到唐见渊面前, 又要行礼。   唐见渊连忙伸出手去将他扶住, 让周围人都是一愣。   师奉恩等人:陛下真是好陛下!在功臣面前不摆架子!   然而姜家人行事谨慎, 镇国公非要跪下去,唐见渊死死托着他胳膊不许他跪。   唐见渊:怎么能让岳父给自己行礼!   镇国公这才作罢,抱拳行礼, 说了在各城门俘获多少敌军,杀敌多少。   唐见渊点头道:“辛苦镇国公与飞鸿军。经此一役,姜家的忠心天地可鉴,飞鸿军仍由镇国公掌管。独孤崇义谋反,尚书令一职,就请镇国公来领。”   “谢陛下!”镇国公说着,又习惯性要下跪,再次被唐见渊托住胳膊。   说起来,唐见渊不是第一次提起不夺兵权的事,不过镇国公对他的信任始终有所保留,而今日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说起,镇国公心中的石头才真的落了地。   君臣相视,长久以来的嫌隙彻底瓦解。   罗慎和叶承也分别上来见过唐见渊。   大家正要回宫去,忽然看见远方又有一支兵马闯过来,人数不多,两千多人而已,匆匆来到玄武门外。   姜凌向下面喊话:“来者何人?!”   一个中年人回:“青州刺史孟集贤特来救驾!”   唐见渊对孟集贤贸然离开辖地很不满,不过还是把人叫上来,想问一问是谁通知他来帝都的。   孟集贤上来了,身后跟着个装扮简单的姑娘,姿容艳丽,令在场不少年轻将领暗暗心惊。   这是孟集贤的独女孟婉娘,当年比姜氏姐妹更炙手可热的名门淑女,差点与唐见渊订立婚约,也就是说,只差一步,她就能母仪天下。   唐见渊看见孟婉娘,似乎明白了孟集贤的来意,冷冷道:“身为一方刺史,贸然领兵进京,孟刺史可知罪?”   孟氏父女忙跪下道:“臣救驾心切,顾不得许多。”   “青州到帝都,日夜不停行军,至少要五六日。孟刺史神通广大,竟能提前知道帝都有难。”   孟集贤以头叩地,说得无比殷切:“是臣在数日前收到北方来的消息,说有大军正向帝都秘密行军,或许是要谋反,臣收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往帝都给陛下报信。又听说朝政被显国公把持,臣怕消息无法上达天听,只好擅自率兵前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信筒呈给唐见渊。   师奉恩接过,给唐见渊看了。   唐见渊淡淡说:“叛军已除,孟刺史速回青州。”   孟集贤慌了,他这趟来,本就是想留在帝都,最好能让女儿嫁给唐见渊!可没想到昼夜行军,还是来晚了一步,叛军居然这么快就被镇压,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立功,反倒惹了天子起疑!   于是心思如电,给自己想了个留下来的理由:“陛下,青州最近来了许多异族百姓,与中原人屡屡冲突,又生了许多事端,臣想与陛下商议治理异族人一事。”   唐见渊瞥他一眼,青州的形势确实复杂,那就先把他留下,至于孟婉娘,自己不会让她如愿的。   便对镇国公说:“派飞鸿军看住青州军,明日遣返。孟刺史自行找客馆居住,青州政事择日再议。”   “是。”孟集贤舒了口气,只要能留下来就好。   而孟婉娘低头看着那双玄色长靴从自己面前走过,片刻也没有停留,她不由皱起了眉。   “父亲,我们先找客馆歇息吧?”唐见渊走后,孟婉娘扶着孟集贤起身。   孟集贤点头道:“今晚街上不会太平。”   父女俩下了城墙,绕过大明宫,匆匆去找客馆,所过之处都是士兵,他们忙让开路,就见士兵们破开一座朱漆大门,鱼贯而入。   “独孤家……”孟婉娘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显国公府”四个大字,心里升起一股悲凉,天子无情。   父女俩远远站着,看府上武士丝毫不敢抵抗,看乱跑的仆婢被士兵捆绑起来,连衣着华贵的主人们也被绑住了手脚,府上一片凄哀。   从大道尽头来了辆马车,在门口停住,独孤若水下了车,想要冲进府去,却被士兵们拦住。   “郎君们,让我见一见母亲!求你们!就一面好不好?”独孤若水哭得撕心裂肺。   士兵们不耐烦地喊:“陛下有令,你再要纠缠,和独孤家一起贬入奴籍!”   独孤若水两腿一软,死死扶着秋蝉和秋羽,后退两步,总算看到家人被押出来。她哭着要去见莫夫人,又被士兵冷冷挡住。   士兵们快速把人押走,独孤家的财物统统锁在木箱里抬出来,放在骡车上。整条街上不少贵族被查抄,哭嚎声震天。   哭声让士兵们都不由感叹,一个家族跻身贵族圈需要几十年,然而倒塌只需要一瞬间,从此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过这些家族的存在。   独孤若水追不上家人,怔怔地回来,看着贴了封条的朱红大门,院墙内几颗梧桐树飘下落叶,街上萧瑟异常。   怔了会儿,她才看见远处的孟婉娘,双眼亮了亮。   孟婉娘之所以没走,是因为曾经与独孤若水有过不错的交情,而且当时父亲要去青州赴任,独孤若水带人来给自己送行。而这回帝都有难的消息也是独孤若水送出来的,自己怎么也得和她见一见。   孟婉娘和父亲走过去,她看一眼独孤若水隆起的小腹,说:“若水,快回家去吧,别的事明天再说。”   独孤若水摇头,笑着问:“孟伯伯,您立功了对不对?陛下答应您回帝都了?”   孟集贤叹息一声。   独孤若水差点没站稳,自己的计划都落了空,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是姜家逼父亲走到了这一步,是他们害了独孤家!孟伯伯,婉娘,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孟婉娘不知道独孤若水的心思,孟集贤也不知道当初自己被贬青州是独孤崇义做了手脚,都有些同情独孤若水,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独孤若水见他们沉默不语,冷冷笑道:“姜家人个个都不要脸,你们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扳倒独孤家么?因为太后!太后在勾引陛下!陛下对她言听计从!婉娘,你该劝一劝陛下,不能让他做出有违纲常的事,让天下人耻笑!”   孟婉娘一惊:“你说姜太后?那个小姑娘?”她不禁想起多年前对姜家女儿的印象,大女儿姜琼华性情沉稳,可到底是比她小了两三岁,还是个孩子模样,纵使帝都再多人爱慕姜家女,她也从不把姜家姑娘放在眼里。   独孤若水近乎疯狂地抓住她胳膊,大声说:“不,她是狐狸精!她是妖后!陛下为她毁了杜家,毁了独孤家,毁了大长公主家!婉娘,你该做陛下的皇后,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皇后之位本来就是你的!这些年你不该在青州受苦的!父亲说过,孟伯伯被贬到青州,都是姜家使的手段!”   孟婉娘静静听着,终于点头,说:“我明白了。”   独孤若水缓缓平静下来,笑着说:“好、好。我给孟伯伯和婉娘说一说,这些年来姜家都做了什么。”   孟婉娘看她精神不太好,递过去帕子,说:“一会儿金吾卫要来清理街道,今晚不方便。你先回去休息,等明日我去看你。”   “不,我要现在说……姜家的罪状罄竹难书!”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耿侍郎带人来找独孤若水。   人走得近了,独孤若水脸色一变。   耿侍郎对不认识的孟氏父女微微点头,面色严肃地看着独孤若水,下人就过来将她请上了马车。   独孤若水纵使心里不愿意回到耿家,可不好当着孟婉娘的面撒泼,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孟集贤摇头叹道:“独孤家这姑娘,以前挺乖巧,竟然变成这样……”   孟婉娘道:“家破人亡,换作谁都受不了吧……”   独孤若水回到家中,看也不看迎出来的张夫人一眼,径自回到自己房中。   耿侍郎对张夫人道:“母亲,夜里风大,您去睡吧。”   张夫人担忧地说:“若水怎么哭成那样?是不是独孤家出事了?”   耿侍郎点头道:“独孤崇义勾通叛军,谋反败了,独孤家已经被查抄了。”   张夫人一惊:“不会连累咱们家吧?咱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按照大祁律法,出嫁的女儿与娘家没有瓜葛,我们清清白白,不会受牵连。”   “这就好……这就好……若水怀着身子,你还是要像从前那样待她!”   耿侍郎轻轻一笑,让仆婢们退下,低声说:“母亲,我和她没有圆房。”   张夫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晕得厉害,差点没站住,好久才睁开眼,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109章 想着朕   “孩子不能留。”耿侍郎说着, 先陪张夫人回她的卧房, 自己去找出准备了许久的落胎药, 让随从煎了捧过来。   独孤若水还没睡下, 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帮孟家在帝都稳住脚跟, 怎么让孟婉娘走到唐见渊面前。   没想到兜兜转转, 当初独孤家坏了孟家的事,如今还是得自己为两人婚事操心。   门口突然被打开, 耿侍郎面色铁青, 捧着一碗药进来。   秋蝉和秋羽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护住独孤若水:“小姐……”   独孤若水看着耿侍郎, 冷笑一声,说:“变脸变得可真快啊。”   耿侍郎没有答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可怪不了他!当初他真心待她, 是她一直把耿家人的脸面踩在脚下践踏!   她活该!   独孤若水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对侍女们说:“起开!”   两人犹豫着, 在她第二次下令后, 终于站起身,让耿侍郎来到独孤若水面前。   独孤若水伸手去接药碗, 耿侍郎却不想给她尊严, 一手掐住她下巴, 一手把药灌了下去!   喝完了药,独孤若水不顾喉咙被烫得发痛,用通红的双眼盯着他, 冷笑道:“正好,这孩子我也不想要!”   耿侍郎依旧没有说话,大步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外的两名家仆说:“看住她,她要是死了,对耿家名声不好。”   “是。”   独孤家刚倒台,独孤若水就被休弃或者死掉,怎么说都会让人嚼耿家的舌头。不过独孤若水肚子里的孩子,耿侍郎自有他的说法——独孤若水悲伤过度,忧郁成疾,孩子小产了。   这倒是很说得过去,对耿家的名声也没有任何影响。   很快,独孤若水腹部一阵阵地坠痛,浑身冰冷,似有温热的血流出来,把秋蝉、秋羽吓得忙去叫人。   “去找夫人吧?”秋蝉说。   秋羽点头:“我去找夫人,你去找大夫!”   两人兵分两路,然而张夫人门前守着的侍女说她已经睡下,不要打扰她,耿家大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回去看独孤若水脸色发白,她们一咬牙,去找耿侍郎。   耿侍郎不疾不徐拿出一包止血药剂丢给两人,就面向里侧继续看书。   忙乱了许久,独孤若水的血总算止住了,她皱眉看着哭个不停的侍女,说:“不许哭!”就睡了过去。   * *   比起耿家和各个获罪家族的冷清寂寥,大明宫里一片辉煌。   庆功宴已经结束,将士们陆续告退。   镇国公和姜凌兄弟急着回家看孩子,也起身行礼。   姜玿华见大殿里没了外人,下来说:“父亲,我也回家一趟。”   镇国公说:“太后娘娘,夜深了,太后娘娘出宫不方便。”   “我好久没见母亲啦!”姜玿华微微嘟着嘴,像是在撒娇。   镇国公看唐见渊一眼。   唐见渊点头表示允许:“母后早去早回。”   一家四口就出宫往镇国公府赶去。   沿途经过不少被查抄的府邸,很快到了家。   姜玿华当先进门去,对迎面而来的裴夫人说:“母亲,父亲回来了!”   裴夫人亲自抱着小婴儿,热泪盈眶迎上镇国公,两人温存几句,让镇国公看过孩子,她就把孩子抱给姜凌看。   姜凌看着这个不属于他们夫妇的孩子,也心生喜爱,笑道:“像他母亲。”   姜冽凑过来一看,说:“我看更像大哥!大哥刚出生时也长这样吧!”   姜玿华“噗嗤”一下笑开了:“二哥见过大哥刚出生的样子?”   “这不是母亲说朔儿刚出生时和大哥一模一样么,我没见过大哥出生,还没见过朔儿是什么样?”   大家都笑。   姜冽忽然看向姜玿华,说:“愿愿刚才说话怎么那么像念念!还有在玄武门,听说是愿愿教士兵骂战,这不是念念会干的事么?”   裴夫人苦于抱着孩子,没法找东西塞住姜冽的嘴,她忙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却觉得事情已经落定,自己也不用隐瞒身份,然而转念一想,要是说出了真相,二哥肯定要追问为什么是自己在宫里,而姐姐却要出宫躲着,到时候他肯定要找宁王麻烦,姐姐的事反而藏不住了。   于是说:“大嫂需要休息,二哥先出去吧?”   镇国公和姜冽先退出来。   裴夫人把孩子递给姜凌,说:“以后你和伽蓝辛苦几天,装装样子。”   “是,母亲。”姜凌说着,把孩子送到唐伽蓝怀中。   唐伽蓝看着孩子巴掌大小的脸,柔声说:“母亲放心,从此以后这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裴夫人点点头,对姜玿华道:“愿愿在里面。”   姜玿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床边有一幅画。   侍女卷起画,画后是一扇锁着的门,她拿出钥匙打开门。   姜玿华和裴夫人进去,里面是一间干净透气的屋子,姜琼华正闭目养神。   姜玿华扭头让侍女们放轻脚步。   姜琼华却睁开眼睛,看着姜玿华:“念念来了?”   姜玿华在她床边坐下,笑道:“姐姐辛苦了。”   “你今天怕是对不少人说了辛苦吧?”   “当然,大家都辛苦了!”姜玿华简单说了叛军的情况,又说起孩子,拿着孩子的衣物爱不释手,双眼中星光点点,“这衣裳真好看,孩子真可爱,小小的一个,真惹人疼!”   裴夫人笑着看她那高兴劲,说:“这孩子傻了不成,之前伽蓝生孩子,她也是这几句话!”   姜琼华笑道:“念念想嫁人了。”   “才没有!”姜玿华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掌和小衣裳比划起来。   裴夫人看着她,不说话,女儿的心思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她和天子两情相悦,可是她不喜欢困于宫廷,恐怕她心中正苦恼着。   姜琼华问她:“听说这些日子,你与陛下走得近,是真的么?你是怎么想的?”   姜玿华说:“那不过是我想他给我撑腰,不得不讨好他!我可不想一直留在大明宫。姐姐,等你休养好了,你还回去当太后么?”   “不。”姜琼华淡淡说。   “嗯,我和陛下商量过了,过段时间我就假装病死,这样咱们都不用留在宫里!”   姜琼华点头。   姜玿华见她有些疲惫,就说:“姐姐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你也早些歇息,一看就知道你今天没少到处跑。”姜琼华道。   “啊,谁让我是大祁的好子民,为了大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姜玿华说着,起身和裴夫人告辞。   裴夫人把她送出门。   姜玿华坐上马车往宫里赶,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她问:“怎么了?”   灵犀往外看了一眼说:“是陛下来了。”   果然,姜玿华听见师奉恩过来传话:“陛下请太后娘娘移步陛下车驾。”   姜玿华刚和家人否认了自己喜欢唐见渊的事实,此时不想砸自己的脚,就说:“等回去再说吧。”   师奉恩忙回去传话。   不一会儿姜玿华车子一动,前面帘子被掀开,露出唐见渊俊朗刚毅的脸来。   灵犀和飞鸾见状,识趣地下车去。   唐见渊大步上了马车,盘腿坐在一侧,挺直腰板不说话。   姜玿华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就问他:“陛下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在马车里说?”   唐见渊沉默片刻,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想你。”   “肉麻!”姜玿华说。   唐见渊不说话,忽然伸手将她揽了过来。   姜玿华一惊,低声说:“干、干什么?”   唐见渊把人抱到自己腿上,两人贴身坐着,她挺翘的柔软紧紧贴在他胸口。   “陛下,这样不雅!”   “朕觉得雅。”说完,将她箍得更紧,吻在她唇上。   姜玿华被他压得无法呼吸,伸手推他,他却坚实得像一堵墙。胸口、背后都是他炽热的体温,让她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脸颊烧起红云。   唐见渊抱着头脑昏沉的少女,将她平放在马车上,俯上身去,哑声道:“念念,做朕的皇后。”   “不……”   “朕不许你离宫!”唐见渊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一口,少女的耳垂柔软小巧,一触碰,脸更红了。   姜玿华忍住哆嗦,撑着他的额头不许他再靠近,笑着说:“那好,我的儿,你就喊我一辈子母后吧!”   “不害臊。”唐见渊忍不住捏捏她鼻子。   姜玿华忙扭头躲开,说:“陛下才不害臊!”话音刚落,颈上又被他偷吃一口。   她忙用双手护住脖子,懊恼地看他:“要是留了印,明天被人看见!”   “正好让人知道是朕做的。”   姜玿华抬脚想踢他,他在她眉间轻柔地吻了吻,消了她的气。   马车戛然而止,飞鸾和灵犀掀开车帘说:“陛下、太后娘……”两人一眼看见车中情形,忙放下车帘,屏声静气等着。   姜玿华小脸通红,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唐见渊,坐起来整理衣裳,用衣领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准备走出马车。   唐见渊用左臂撑在马车上,支起上半身,懒洋洋地看她,勾唇笑:“遮它做什么。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姜玿华脸红得更厉害,气鼓鼓瞪他一眼,说:“陛下又不是浪荡子,以后不许在车上那样!”就掀帘下车。   唐见渊快速下来,与她并肩走上凤仪宫,低声说:“如此,念念离了宫,每次坐马车都会想起朕。”   “才不会!”姜玿华说,“我一走,连当今天子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可。”唐见渊淡淡说着,走进姜玿华的寝殿,忽然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说,“往后,念念就寝时也要想起朕。”   姜玿华对他的无赖程度心服口服,忙闭上眼假装睡觉,哪想又听见他的声音:“念念睡着后也要想着朕。”   她气得睁开眼。   唐见渊又说:“每日醒来也念着朕。”   姜玿华欲哭无泪,说:“好的,我做什么都想着陛下,看见丑男人臭男人也想到陛下!”   “也可,一言为定。”   姜玿华无语。   唐见渊又在她唇上吻了吻,便出门让宫人们进来给她洗漱。   姜玿华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看他的身影。   啧啧,这脸,这腰,这臀这腿!他为什么偏偏是困于宫廷的帝王!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自己早和他双宿双飞了!   唐见渊忽然扭头看过来,姜玿华忙闭上眼睛,她知道他肯定看见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默默离开了凤仪宫。   第二天日上三竿,姜玿华懒懒起来,脑海里全是唐见渊的声音——   “念念醒来要想着朕。”   “念念吃饭要想着朕。”   “想着朕。”   “想着朕。”   “一直想着朕。”   姜玿华觉得自己要疯了,好不容易把他的声音甩开,去梳妆台前装扮。   灵犀取来一只紫檀木匣子,光上面一颗装饰的珍珠就够寻常百姓一年用度,里面的一整套首饰更是价值连城。“太后娘娘,这是陛下一早派人送过来的。”   姜玿华哭笑不得,他这是让自己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啊! 第110章 婚约   梳妆打扮好, 用完了早膳, 姜玿华亲自给姐姐和孩子挑了礼物。唐见渊那边也备下厚礼, 和姜玿华的一同送过去。   一时间镇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 之前和姜家撇清关系的官员厚着脸皮又来巴结。   镇国公听见管家来报, 假装没有听见, 让管家去忙别的。   裴夫人把管家叫住,说:“把他们打出去!如果他们非要送礼进来, 把东西当着他们的面扔在街上!”   “是。”管家领命而去。   于是很快, 某几名随风倒的官员灰头土脸回去了, 姜家继续喜气洋洋, 他们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皇宫里,唐见渊安排人审问独孤崇义父子和叛军将领,从独孤家财物中搜出一些和慕容英往来的信件,坐实了独孤家谋反的罪证, 也从叛军将领口中审出了慕容英的所有恶行——坑害叶家、残杀罗家、诱骗宁王毁了姜太后清白,如此种种, 不计其数。   所有与谋反有关联的官员都被查了个遍, 帝都风声鹤唳,随时都能看见天子派来查抄的士兵, 到处都是喊冤的哭声。   天子雷厉风行, 定于当天午后在东市斩杀谋反者。   除了从塞北来的叛军将领, 其余的官员百姓们都认识。   “哟,那是显国公吧?”   “还显国公?现在是叛贼独孤崇义!”   “啧啧,一大把年纪了, 还落得这么个下场!边上那个是他儿子不是?”   “是啊,年纪轻轻的,还没娶亲呢!”   “造孽啊!”   “那两个是兵部侍郎吧?还有那个……哎哟,这么多人想不开啊……”   “鬼迷心窍了呗!”   大家七嘴八舌低声议论着。   “时辰到,行刑!”监斩的大理寺官员高声说。   独孤飞廉看着下面衣着普通却对他指指点点的百姓,心里什么也不想,顺从地趴在铡刀上,想:希望有来世,投生到好人家,如果有可能,下辈子只想再见她一面。   人群后,一辆马车中,独孤若水看着父兄跪在刑台上,泪如雨下,这才理解独孤崇义的苦心,自己能躲过这一劫,完全是因为早早地嫁了出来,否则自己也会沦入贱籍!   对了,母亲去了哪里?她在做什么?   独孤若水痛苦地想了许多,听着百姓们一声接一声的低呼,她不敢睁眼看,最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寂,接着百姓们自由地谈论开来,她缓缓睁开眼。   人群散去后,刑台上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今日不曾有人在这里被斩首。   “回家去吧。”她深吸一口气,费力地说。   马车辚辚往南而去,途中听见不少贵妇在相互打招呼。   “韩夫人也是去镇国公家贺喜吗?”   “是啊,一同去吧!”   “姜家真是有福,这么多年来战功赫赫不说,人丁也兴旺啊!”   “是啊!我们去沾沾福气!”   “对了,你听说了吗,独孤家那位太妃,今天一早在宫里吊死了!昊阳公主也早就没了!除了嫁出去的那位小姐,独孤家真是一点血脉都没留啊……”   “快别提他家的事了,不怕晦气?”   妇人的议论声像是锋利的刀,刺得独孤若水浑身战栗。   曾经并驾齐驱的两个国公家族,如今自己家只能被街头百姓鄙夷,而姜家却依旧受权贵追捧!   姜家!自己与姜家,不共戴天!   她恨极了,想了想,对车夫说:“先不回去,我要去找婉娘。”   马车来到孟婉娘居住的客馆。   孟婉娘见到她,先安慰一番,便向她打听了天子和太后的事。本来她不敢相信,那么冷漠高贵的帝王,竟会对先帝遗孀有意,不过听完独孤若水的话,她也认定了是太后勾引的帝王,暗下决心要斩断两人之间的关联。   独孤若水说:“你既然想在帝都成一番事,就要先站稳脚跟,不管孟伯伯能不能留在帝都,你先给自己找个靠山。”   孟婉娘点头道:“我想好了,我去姨母家住一阵子,我姨父是金吾卫大将军。”   独孤若水点头,孟婉娘扎好根以后,就是姜家女的死期!   * *   一次谋反,朝堂上差不多有小半官员落了马,各军中也有一些将领涉事,空出了许多职位。   于是镇国公任尚书令,热辣无私任兵部尚书,各个职位也都填上了官员。   镇国公本就出身几百年贵族之家,胸襟气魄无比宽阔,举荐的都是贤能者,并不避讳曾经与姜家为敌的人,只要是一心忠于大祁的,他都极力举荐。   而各军中也有了合适的将领。姜凌仍统领左羽林卫,右羽林卫交给了姜冽。和姜凌严肃治军不同,姜冽和下属打成一片,下属反而行事更认真起来,怕辜负了姜冽对他们的情谊。   没有了两派内斗,没有了争夺兵权的担忧,整个帝都的统治阶层开始展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唯独御史台的官员,永远像好斗的公鸡,看见官员不妥的地方就跳出来说,骂遍整个朝堂,有时候连唐见渊处理政事太过利落,也会被御史台官员唱反调,说陛下该仁慈的时候要仁慈,要懂得笼络臣子们的心。   唐见渊表示:身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明君,还能拿他们怎么办?哄着呗!让他们大胆地骂呗!   不出十天工夫,朝堂焕然一新,火番使臣一行也开开心心归了国,唐见渊终于开始着手另一件事——指派合适的人任镇北大都护。   人选他已经有了,不过他得先找姜玿华商议商议。   “朝堂上的事,陛下和大臣们定夺吧,后宫不得干政。再说我还是假太后,更不能议论那些。”   “虽然如今百官都办事公正,不过他们想的到底有限。朕想听听别的看法。”   姜玿华看着他,说:“我猜,陛下想让罗公子当大都护吧?”   唐见渊点头道:“念念与朕果然心有灵犀,不点就通。”   “我才不和陛下心有灵犀,我和姐姐心有灵犀!”   唐见渊看她顶嘴像撒娇似的,就勾勾嘴角,说:“念念怎么看?”   姜玿华想了想,说:“罗公子自小长在塞北,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况且他热爱家乡,有好好统领塞北的心。可是他太年轻,恐怕不能胜任大都护一职。”   唐见渊看着她好看的眼睛,仿佛有些不悦:“念念连他的年纪都知道。”   “不知道啊,我没问!不过我看他和二哥年纪差不多,应该是二十出头吧?罗公子年纪轻,资历浅,恐怕下面的人不服他。”   “朕二十一岁被立为太子,二十二岁替父皇治国,有一帮忠心老臣辅佐,很少出错。”   姜玿华闻言,低下头偷偷抿嘴笑——自卖自夸都能这么正经!   唐见渊知道她在笑什么,瘫着脸继续说:“朕之才能确实少有,但罗慎也……”   “噗嗤——”姜玿华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但罗慎、也必定有担任大……”面对姜玿华的笑脸,唐见渊也说不下去了,左手握拳,虚掩住嘴低咳一声,想继续说,却忍俊不禁。   姜玿华忙止住笑,让宫人捧来两盅参汤,两人一边喝一边继续讨论。   唐见渊喝完参汤,肃然坐好,说:“那日一战,许多塞北老将愿意追随罗慎,他们心怀愧疚,会好好辅佐罗慎。”   “这倒是……”姜玿华双手握拳支在下巴上,“不过陛下还是要先问过罗公子的意思才好,不然他再有才能,不愿意做这大都护,也是白费。”   唐见渊想也不想说:“他必然不愿意。”说完,看着姜玿华。   姜玿华直起身子,说:“陛下别看我!我不可能与他到处去游玩!这样吧,陛下先问问他,如果他还想跟着我,我来劝他,让他断了念想。”   唐见渊虽然不想让她为政事费心费力,可让罗慎断了对她的痴心,他还是很愿意的。   第二日找了罗慎来商量,罗慎果然不同意去塞北,又让严朗等老将劝他,也是没用。   唐见渊便带他来见姜玿华,他自己在偏殿里等消息。   不一会儿罗慎出来见他,说自己愿意任镇北大都护。   人走后,唐见渊好奇姜玿华是如何这么快说服他的,毕竟塞北老将们劝了几个时辰都不管用。   姜玿华只是不说。   唐见渊问:“你许了他什么?”   “没有啊。”   唐见渊微微皱眉:“朕会思索念念为何能完成朕力所不及之事,无法入睡,无法处理朝政,会祸害大祁,祸害百姓……”   “好啦好啦!为了大祁,为了百姓,我告诉陛下还不行么!”姜玿华哭笑不得,“我和他说父亲母亲已经为我定好亲事了,我不会和他走的,也不可能继续留他做护卫。”   唐见渊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问:“定亲?和谁?”   姜玿华不想说实话,可是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一圈,也想不出合适的人来背锅,只好如实说:“是、是是那个……陛、陛下……”   “嗯。”唐见渊一本正经地点头,“朕同意这门亲事。”   “这只是权宜之计!骗罗公子用的!陛下怎么能当真!”   “朕当真了。”   姜玿华看着他玩味的眼神,还有舒展开的长腿,咽了咽口水,说:“先说罗公子的事。塞北大军都来了帝都,边防空虚,罗公子应该尽快上任。”   唐见渊点点头:“皇后何时上任?”   姜玿华差点被他呛住,说:“陛下,谈正事要紧。”   “这也是正事。”   “这事……还是等我出宫再考虑……”姜玿华谨慎地说,生怕把他惹急了,他不让自己出宫,让自己一辈子困在这里可就惨了!   唐见渊没有继续追问,又与她聊了会儿静王的事,两人各自去忙。   不出两日,罗慎被封为镇北大都护,朝野震动,说他太年轻。唐见渊力排众议,亲自率群臣送他北上赴任。   崔守疆在唐见渊身后看着一身紫衣的年轻都护,忽然热泪盈眶起来。他好不容易动了心,喜欢上这么个人,她怎么、怎么就成了个男的?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自己这辈子都没干缺德事啊,老天怎么和他开了这么个大玩笑!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那边罗慎带着属下们和帝王告别:“臣会竭尽所能守卫塞北!”   唐见渊点头。   叶承说:“三年前与罗都护匆匆几面,没能一试高下,他日若再相遇,定要与大都护讨教讨教!”   罗慎在马背上笑着抱拳:“叶将军来塞北,说明塞北战况告急!如果真要比试,也该是我南下述职时找叶将军比试!”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出发的号角声响起,罗慎向唐见渊一点头,拍马而去,身后将士如云,旌旗遮天。   罗慎看着前方坦途,不禁心潮澎湃。   当年孤身南下,背负着家族的血仇;如今载誉归去,他的心里只有一腔爱意。   只对那个在严冬把自己手炉送给他的姑娘,那个一点一点把他的心温暖起来的姑娘。   他其实知道她撒了谎,以她贪玩的脾气,怎么可能急匆匆与天子订立婚约。可是在她撒谎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不管她嫁不嫁人,嫁给什么人,只要她在大祁这片土地上,他就要让她高枕无忧。   所以,再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地想要塞北安宁。   后面一阵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将士们都回头望去。 第111章 挖坑   罗慎满怀希望回过头去, 很快脸上就露出失望, 来的是崔守疆。他不想和他扯那些儿女情长虐恋情深, 故意问:“陛下派崔护卫来, 是要传什么话?”   崔守疆有些不好意思, 尴尬地一笑, 说:“不是陛下派我来的,是我有话与罗大都护说。以前我总骚扰你, 对不住。”   罗慎见他说得坦诚, 便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是我一直瞒着你,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   崔守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忽然后悔这么冲动追上来,两手搓着缰绳,说:“罗大都护保重。”   “崔护卫保重。”罗慎拉了拉缰绳, 继续往前赶。   崔守疆又鬼使神差地追上去,问:“我听青鸟说, 她认识朱雀很多年, 看来姜家有一个真的朱雀。那个朱雀去了哪里?”   罗慎说:“和人私奔了。”   “私、私奔?”崔守疆再一次失望。   “我要取代朱雀,又不能杀她, 就找了个人接近她, 她经不住诱惑, 跟人跑了。”   崔守疆:“……”   “崔护卫,告辞。”罗慎对正在发呆的崔守疆抱拳行礼。   崔守疆默默叹口气,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缘这种清新脱俗不做作的姑娘了。   回到唐见渊身边, 唐见渊见他情绪低落,一眼把他看穿,于是当晚又和姜玿华商量起给未婚贵族男女办宴会的事。   姜玿华说:“陛下真是好陛下,不止会引导百官勤勉公正,还懂得替他们分担家中事务,连他们儿女的婚嫁都要操劳。”   唐见渊看她一脸狡黠的笑,说:“是为了守疆。”   “其实婉表妹和他挺般配的,他俩时不时也能聊上一聊。明天我就让婉表妹进宫,让他们俩多接触接触!”   “那样会令他们起疑,适得其反。”   姜玿华想了想,说:“要不过段时间端阳赛龙舟,我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崔护卫如果对婉表妹有意,那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如果两人的事不能成,他们各自还能相看别的人。”   唐见渊自然是乐意的,就是说她会在宫里待到端阳节之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   这一个月,足够他为两人的将来做些什么。   回到九宸殿,他就琢磨开了,对师奉恩说:“传令尚宫局,最近宜多办游戏比赛,别让太后觉得宫中无聊。”   师奉恩点头道:“是。”忙让谢和去尚宫局传话。   唐见渊展开双臂任由小太监们给他脱衣裳,昂然屹立,尊贵非凡。   师奉恩观察唐见渊的神色,看得出来,天子已经在思索他和姜家二小姐的婚事了。他想了想,用眼神示意小太监们退下,一边给唐见渊换衣裳,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您想立姜二小姐为后,有一事不得不考虑。”   “何事?”   “陛下和姜二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底下没有人比姜二小姐更能配得上陛下。”师奉恩说着,偷看一眼天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让他很受用,便说,“可是姜二小姐是太后的妹妹,算起来,便是陛下的姨母。虽然陛下觉得没什么,可百姓们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陛下是天子,心胸宽广,会无视他们的议论,可那些风言风语若是传到姜二小姐耳中,她一定会伤心的。”   唐见渊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皱眉问:“百姓会议论天家私事?”   “是。百姓们一有空闲,就爱聚在一起,无所不谈,尤其喜爱谈论天家和贵族私事。”   唐见渊冷着脸,表示不信。   师奉恩看懂他的表情,说:“奴婢进宫前没少见这样的人。他们当面不敢说,背地里传流言蜚语比什么都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陛下想尽办法去堵他们的嘴,总会有风声传到姜家人耳朵里去。”   唐见渊沉默了,原来平民这么爱管闲事,那确实得重视起来,改变他们的想法。   他想了个简单粗暴的主意,让天鹰喊来一帮男女暗卫,把自己的计划交待下去。   次日午时左右,在东市西南面的永宁坊,搬来一家富商,街坊们冷眼看着,这户人家姓李,当家人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长得如花似月,家主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亲妹妹,两人虽然是姑侄,看着却和姐妹差不多。一家人欢欢喜喜搬来,这两个姑娘却不怎么高兴。   大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这家人十分热情,一来就给邻居们送了不少东西,很快和大家热络起来。大家也知道这户主是个慷慨的,一来二去,都挺喜欢这家人。   人的本性是打听周围人的私密事,永宁坊的人也不例外,几次三番打探这姑侄俩发生了什么事,家主和夫人三缄其口。   越是打听不到,就越是想知道,街坊们急得和什么似的。   又过了几天,永宁坊来了两个年轻人,看长相应该是亲兄弟,都长得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他们到处打听两个姑娘,说是姓李,从江南来的。   大家明白了,他们是来找刚搬来的那两个李家姑娘,于是给指了路。   然后街坊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被李家家仆打了出来,两个姑娘哭喊着追出来又被拉回去,李家乱成一团。   李家家主在门口放了话:“要么大郎娶了九妹,要么二郎娶窈窈!想两个都娶,我李家干不出这乱人伦的事!”   街坊们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对亲兄弟想娶亲姑侄,李家富商爱惜名誉,不肯同时同意两门亲事,被兄弟俩纠缠不过,这才从江南躲到了帝都来,没想到还是被两人找上了门。   李家两个姑娘哭得天昏地暗,昏死过去,外面两兄弟也急得不行,又是求情,又是买重礼要送进去,李家家主油盐不进。   有好事的街坊把兄弟俩收留在家,打探起来。   那大郎叹了口气说:“我们兄弟俩姓陈,父母行商,也有些家底,说起来和李家是门当户对。”   邻居大娘点头附和:“还郎才女貌。这么好的姻缘,可惜咯!”   陈大郎说:“我和九娘相识在先,不过家中还不知道我们的事,二郎就结识了窈娘。我们彼此知道对方家世,本以为见到双方父母,必定会同意婚事的,就没有及时与家人说。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家父家母问起我们两个,要娶的是谁家姑娘,我们这才发现两个姑娘竟是姑侄!家父家母怕外人议论,让我们再考虑考虑,只能择一门亲事。可我和二郎事先都不知道九娘和窈娘是姑侄,也并非奔着混乱纲常去的,这么久的情意,哪能说断就断,所以我们都不想放弃,一个放弃了,让另一个心里怎么想?”   “说得也是。”邻居大娘忙附和,“都说亲兄弟之间,不患寡而患不均,要么两个都没有,要么两个都有,一个有一个没有,没有的那个心里该难受了!”   陈大郎点头:“我们和李家说明情况,李家就是不松口,还举家搬到了帝都来……哎……”陈大郎深深叹一口气,垂下头不再说话。   陈二郎忙说:“大哥,要不我和窈娘断了吧!看你瘦成什么样!”   “不!你不要让我内疚一辈子!”   兄弟俩互相推辞一番,看见邻居大娘坐着看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忙留下点礼品,起身告辞。   邻居大娘笑着劝解:“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李二郎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们慢慢和他说,这事总能成的!”   兄弟俩连连道谢,出门找客馆住下了。   邻居大娘虽然这么说,不过还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两兄弟年纪轻轻的,不好好过日子,尽想着干乱人伦的事!   很快事情就在街坊里传开了,大家觉得李富商做得没毛病,姑侄两个嫁了过去,那以后是妯娌呢还是姑侄,陈家两兄弟又该怎么称呼,这不是乱了辈分!   李家两个姑娘开始茶饭不思,很快就卧病在床。   李富商急了,一边到处找大夫给妹妹、女儿看病,一边继续乐善好施,他自己也急得快速苍老下去。   终于有邻居不忍心,劝他:“要不就答应了陈家兄弟的提亲吧?还有什么能比两个姑娘的性命重要!听说那陈家兄弟最近也不太好,再这样下去,四个年轻人的命啊!”   李富商跌足长叹:“可我要是成全了这两桩婚事,我李家的脸面往哪里搁!他们兄弟俩、姑侄俩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街坊们都受过李富商恩惠,看待李家人便格外宽容,纷纷劝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我们都知道你李家是永宁坊最有脸面的人物,不偷不抢的!姑娘们那么年轻,要是断送了性命才可惜了呢!”   “是啊,两姑娘和陈家郎君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谁能说他们的不是!”   街坊们似乎都想开了,纷纷登门劝解李富商,李富商就是不肯松口,李家两姑娘和陈家兄弟都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气了。   正好帝都最近没什么大事,这件事便成了帝都百姓关注的对象,眼看要出四条人命,京兆尹都坐不住了,派下属去劝解。   李富商固执得很,又烦不胜烦,打算继续搬家。正好陈家父母赶来帝都,看见两个儿子只吊着一口气,哭着去求李家。   事情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连姜玿华都听说了消息,想出宫亲自去劝顽固的李富商。   灵犀和飞鸾忙把她拦住,说:“二小姐去不得!”   姜玿华说:“为什么?就眼睁睁看着四个年轻人丧命?”   灵犀说:“谁不知道当初先帝想让太后娘娘和二小姐嫁给亲王们,可是先帝病重,事出紧急,太后娘娘进宫成了先帝的皇后,百姓们也不敢议论什么。可如今二小姐以太后身份去劝这种事,您这不是蹚浑水么?到时候劝解不成,反而被人说道。”   “就我这脸皮,我还没怕过谁嚼我舌根,先把人救回来要紧!”   正说着,唐见渊“正好”经过凤仪宫,就“打听”她在说什么事。   姜玿华把事情如实说了,唐见渊点头说:“此事朕会处理。”   于是第二天快散朝时,他假装不经意想起这件事,问百官:“大祁律法可有规定,亲兄弟不可同时迎娶一家不同辈的女子?”   大家立刻明白,是永宁坊的那件事传到天子耳中去了,毕竟是四条人命,而且民心也希望这两桩婚事能成,况且又不违反法律,便有刑部官员站出来说:“回陛下,律法上说,同族男女不可婚配。只要那两名女子与两兄弟不是同族,即便不同辈,嫁给亲兄弟并无不妥之处。”   唐见渊点头道:“言之有理。”便宣布下朝,并让师奉恩去给京兆尹唐铸传话,去促成陈、李两家的婚事,免得闹出人命。   不出一日,李富商得到天子赐婚的口谕,终于同意了两门亲事,一时间街坊百姓纷纷称赞天子仁慈,陈、李两家的婚事成为帝都美谈,没有一人觉得两家混乱了伦常。   一些官员却觉得,他们好像跳进了陛下亲手挖的坑里。   姜玿华也察觉到,唐见渊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不过她也说不上来,也就没有多花心思在上面,继续吃喝玩乐,过得好不开心。 第112章 游玩   出了陈家兄弟娶李家姑侄的事, 有官员觉得是天子在预示着什么, 更多的贵族青年却解读出了别的含义——   陛下肯亲自为这事发话, 说明在他心中, 婚配自由胜过纲常伦理, 那么如果有人迎娶姜家二小姐, 身为二小姐后辈的陛下,一定不会认为这是对他的冒犯吧?   于是有性急的就先与家中父母商量了, 去镇国公府上打探消息, 结果是失望而归——裴夫人说二女儿又游玩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婚姻之事,他们父母做不得主,得问过女儿本人的意思才行。   不少人翘首等着姜二小姐归来,叶承却知道她一定在帝都, 明明叛军围城时她扮作太后替自己解了围,有那样的胆量与气魄, 想来只是平时不屑出门吧。   帝都的那些俗人, 说她不通琴棋书画,只爱到处玩乐, 是个给家族丢脸的草包。在他看来, 那姑娘比笑话她的人强了百倍千倍!   叶承不是扭捏的人, 在塞北死里逃生,让他额外珍惜该珍惜的一切,就想趁着端阳节赛龙舟, 和姜二小姐见上一面。   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与裴灏套上了近乎,裴灏也很直爽,很快就带他去见裴婉。   在四海酒楼二楼包间里,叶承直接把来意说明:“裴小姐可愿意在端阳那日邀姜二小姐出门?”   “可姑母说念念表姐不在家啊。”   “叶某前几日看见一女子,与姜二小姐长得十分相似,想必是姜二小姐,却不十分确定。”   裴婉沉吟道:“好,我去姑母家看看,如果二表姐在家,我一定带她去曲江池!”她从小和姜玿华玩得好,又见叶承身份尊贵,举止得体,是个佳婿,就乐得撮合两人。   再说就算这叶将军不合二表姐眼缘,赛龙舟那天那么多贵公子,或许总有合适的,让二表姐去看看也是好的。   叶承便让随从捧上给裴婉的谢礼。   裴婉忙说不用,最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告别了叶承,直接来到姜家见裴夫人。   裴婉看了刚出生的孩子,发了会儿呆,才说明来意:“姑母,听说前几天有人在街上看见了念念表姐,她是不是回来了呀?过几天陛下和太后娘娘在曲江池办龙舟赛,不如让念念表姐去坐一坐?”   裴夫人忙撒谎:“念念还在外面玩呢,这孩子,要是回来了我肯定拿铁链锁着她!看她还到处乱跑!”   裴婉说:“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表姐要是能回来,姑母一定让她去曲江池啊!我好久没见着表姐,蛮想她的。”   裴夫人笑着点头:“她要是回来,不用我说,自己早就跑去了!”   裴婉走后,裴夫人正准备去看月子中的姜琼华,却见她正站在屋子后头,显然是听见了裴婉的话。   这些日子里,姜琼华调理得很好,从脸色、身形上看根本不像刚生完孩子。可她一直躺在密室中,也见不着孩子,心情十分压抑,让裴夫人有些担心。   裴夫人忙把人往密室那边扶,说:“小心受了风,以后头痛!”   姜琼华说:“都四月底了,有风也不要紧。医婆不也说了,生完孩子得走一走,否则不利于恢复。”   回到密室里,姜琼华说:“婉表妹的话我都听见了,端阳节我得替念念去一趟曲江池。”   “不行,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母亲,我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再过不久,念念就该出宫了,她既不想嫁给陛下,以后总该择个夫婿。我先去看看,要是有合适的,念念也喜欢,就可以早早把婚事定下来。要是错过了,以后再找和念念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   裴夫人思索良久,觉得有道理,就同意让她出门走走。   小女儿的婚事她不奢求,小姑娘家开心就好,就算不嫁人,养在家中也没什么不可。不过大女儿是得出门走走,听说前些天有个姑娘刚生完孩子,整日关在家中,心情烦闷,抱着孩子跳井了,捞上来时母女俩都没救了。   裴夫人不想大女儿也想不开。   同样期待端阳节的还有各家贵女,她们以收到太后的邀请为荣,一时间这些贵女成了香饽饽,没法去看龙舟赛的姑娘家纷纷来讨好她们,想让她们带着去曲江池。   这些贵女出于各种考虑,有答应带伙伴的,也有死不同意的。   孟婉娘失去了父亲留职帝都的倚靠,不过早与金吾卫大将军的女儿打好关系,那天去曲江池不是问题。   独孤若水也会跟着耿侍郎去。耿侍郎爱面子,不想被人说他趋炎附势,当初娶了独孤家的女儿,如今却冷淡人家。至少对外人,还是要装一装的,所以曲江池的宴会不得不将她带上。   * *   五月初五端阳节,总算在众人的盼望中来了。这天天气宜人,家家户户门前挂了艾叶、菖蒲,孩子们额头上涂了雄黄,吵嚷着要吃粽子,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吠。   帝都东南面的曲江池边,高楼耸立,姹紫嫣红,热闹非凡。唐见渊和姜玿华在紫云楼上设宴招待皇族与百官,楼下设了大帐,受邀的未婚贵族男女在里面同席宴饮,再往下才是各家族设立的帐子,都坐满了人。   曲江池上停着十艘龙舟,鼓声喧天,等待天子传令。   下面一片沸腾,紫云楼上百官肃然,看着天子和太后坐在上首,忽然产生了两人很般配的错觉。   两人虽然没有刻意与对方说话,但结合以前的事来看,皇帝对太后娘娘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   难道陈家、李家的事真是陛下派人演的一场戏?   不过大家出神归出神,都没有想过要置喙天子的婚事,毕竟他手段强硬,不是他们能干涉的。   姜玿华往紫云楼外望去,找到了自家帐篷,看见裴婉跑进去,不一会儿牵出个人来,正往紫云楼下的大帐中来。   是姜琼华,她装扮得体,穿着茜色刺绣上襦配间色裙,额间贴了金箔花钿,欢快地跟着裴婉进了大帐。   姜玿华对飞鸾说:“你去下面大帐里看着,有事上来通报。”   “是。”飞鸾应着,带上几名小宫人去了下面大帐。   帐里坐了几十个贵族男女,一派花团锦簇,不过男子坐在左边,姑娘家坐在右边,有极少数男女十分相熟,才会混坐。   叶承和崔守疆坐在一处,看着裴婉把姜琼华拉进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琼华身上。   姜琼华怕人起疑,就学着姜玿华的样子笑嘻嘻的,与关系不错的人打了招呼。   孟婉娘坐在远处,心里一惊——怎么几年没见,姜家女出落得比当年更动人了!   裴灏忙给裴婉和姜琼华让座,顺便给了姜琼华一卷书,说:“念念你神出鬼没的,要见你比见陛下还难!”   姜琼华打开书卷,上面是火番文字,她假装看懂的样子,然后放在案几上,笑着说:“那是表兄你受陛下青睐,才能经常见到陛下啊!”   裴婉说:“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下!”就悄悄把崔守疆叫了出去。   这时外面鼓声大震,十艘龙舟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岸上呼声震天。   裴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崔守疆这边靠了靠。   崔守疆和她并肩在岸边走着,说:“我们这样不行啊,得找点事做,要不然时不时想起以前的事,会疯。”   裴婉点点头说:“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惨,都喜欢上可望不可即的男人!”   崔守疆尴尬极了:“不要再提男人两个字!我真不知道朱雀是假的!”   裴婉“嗤”地一声笑了:“所以说我们是同病相怜嘛,这‘病’都一模一样!”   “咳!”崔守疆尴尬地咳了几声。   才说了几回话的工夫,龙舟从两人边上呼啸而过,船桨带起水花溅在裴婉身上。   崔守疆见了,忙把她往里拉:“我走边上,你走里面。”   “没事,龙舟已经过去了。”   “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裴婉就和他换了个位子,抬头看见前面龙舟已经到了终点,岸上又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想了想,问:“你觉得叶将军为人怎么样?”   “嗯,挺好,你眼光不错。三郎以前比现在好看很多,这些年在塞北吃了些苦,样子有所变化,锦衣玉食养几个月就好了。”   “你误会了,我哪配得上叶将军啊,不过是替人问问。”   “替谁?”崔守疆留上了心,叶承也是他从小的玩伴,他肯定要先把把关的。   裴婉笑而不语,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自己先不瞎搅合了。   “到底是谁?”崔守疆急得差点抓耳挠腮。   裴婉笑着说:“等好事成了,崔护卫不就知道了吗?”   “就怕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这不是替三郎急吗?”   裴婉忍俊不禁:“那不是两家长辈该急的事么?”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走远,来到林子边,就看见林子里隐约有青年男女在互送东西,送完东西手牵手在树林里逛。   裴婉不由看得出了神。   崔守疆忽然想起什么,从腰上解下一条长命缕递给她。   “我母亲逼我成婚逼得急,给了我这个,让我今天非要相个心仪的姑娘回去不可!我想丢了可惜,不如给你,我回去就和母亲说弄丢了,你别让人知道是我给的!”   “要想不让人知道,我也只能偷偷找个没人的地方丢了,还不如崔护卫自己丢了呢。”   “这不一样!”崔守疆把东西往裴婉手中一塞,不小心触碰到她柔软的手,他忽然从水面上收回目光,看着她。   裴婉只好红着脸收下。   崔守疆低咳一声,说:“那、你也不用掩藏了,别人问起,就说是我给的。”   “怎么又能让人知道了?”裴婉抓着长命缕抬头看他。   “嗯……我、我还要告诉母亲,长命缕给了你,可以吗?”   裴婉有些羞,咬咬下唇,低声说:“可是,崔护卫以前不是喜欢男人么?”   崔守疆一把拉住她的手,一本正经说:“我说了,我不知道朱雀是男的!从现在起,我崔守疆,喜欢你,裴婉!”   裴婉的脸更红了,她扭头就跑。   崔守疆紧紧抓着不放,说:“跑什么?”   “你喊出来做什么?要让全天下知道么?”   “这不是迟早的事么?”   裴婉继续跑,崔守疆不肯放手,又怕扯伤她手臂,就在后面跟着跑。   林子里一些男女见了,以为两人猴急地要去干什么,都捂着嘴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裴婉:我们都喜欢上不该喜欢的男人!   崔守疆:我比你还惨些,根本不知道朱雀是男的!   姜玿华:比惨啊?我又是跑龙套的一章!   唐见渊:朕连台词都没有。   作者菌:都别急啊!作者菌在努力给你们安排亲事啊! 第113章 姐妹齐心   紫云楼下的大帐里, 裴灏见堂妹出去那么久都没回来, 有些坐不住, 对姜琼华说:“我去找婉妹。”   姜琼华笑着说:“表兄别着急, 崔护卫又不会吃人, 一会儿肯定送婉表妹回来!”说出与自己性格不相符的话, 姜琼华觉得还挺好玩。   “孤男寡女的,万一两个人看上眼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姜琼华说着, 月子里郁结在心的烦闷忽然烟消云散。   叶承默默喝着酒, 偶尔与身边的贵族青年聊几句, 每次目光经过姜琼华的时候,都不由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裴灏悄悄和姜琼华说:“念念,叶大将军在偷看你!其他人也经常偷看你!”   姜琼华冷眼看过去,在场的贵族子弟, 不是年纪小就是太过跳脱,各方面都优秀的已经不多, 像叶承这么沉稳的更是没有。   她知道不少人偷看了自己很多次, 还有人好几次想过来敬酒的,不过自己和裴灏一直聊着, 没人敢过来。   倒是叶承, 要不是裴灏提醒, 她还真不知道他在看自己。   是个克制有礼的。   她想。   大家吃吃喝喝,有看对眼的男女便出去走走,互相了解。曲江池上龙舟赛完了, 各家族也都撤了帐子,外面空旷,有人提议大家去外面走走。   青年男女们三五成群来到阳光下,很快就玩开来,郎君们骑马射柳,姑娘家斗草、拿小弓射粉团,好不热闹。   姜琼华坐在帐子里看他们玩耍,正好独孤若水过来找孟婉娘。   独孤若水一看见姜琼华那张脸,顿时丧失了理智,想起心爱之人和太后走得近,想起独孤家与姜家不共戴天的仇恨,她想也不想就讽刺起来:“姜二小姐怎么不去和人玩耍?是怕被说草包,不敢去吧?”   姜琼华淡淡瞥她一眼,她从来不把独孤若水这种可怜人放在眼里,不过她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妹妹在外人眼中的名声不够好,横竖自己今天出来了,干脆为她做点什么。   独孤若水被她这一瞥镇住,有些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就来到孟婉娘身边。   姜琼华笑了笑:“我要玩什么,向来是随心所欲,不过有人乱说话,我很不高兴!飞鸾,把她赶出去!”   飞鸾应一声,就要上前去。   孟婉娘忙笑着说:“独孤小姐的话是有点不妥。听说姜二小姐最是豁达大度,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来了?”   姜琼华微微一挑眉,直直看她:“许你们说我,还不许我计较?”   独孤若水皱眉盯着她,今天横竖已经惹了她,干脆就撕破脸,让她难堪一回!等她撒起泼来,看以后还有谁家郎君敢要她!再闹大一点,紫云楼上的唐见渊说不定还会和姜太后起龃龉呢!   就阴阳怪气地故意激她:“以前姜二小姐被说是草包,也不见姜二小姐生气,怎么今天反而生气了?难道草包开窍了不成?”   姜琼华偏不撒泼,只是柳眉一动,红唇微勾,说不出的艳丽动人。她轻笑着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草包,可你,连草包都不如!”   “我哪一点不如你!”独孤若水屡屡败在姜家手上,被戳中痛处,失声尖叫起来,“琴棋书画、待人处事,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在外面玩耍的郎君、少女们不由往这边看来,不少人偷偷留上了心,也有人直接来到帐外看里面的动静。   “你,哪一点都不如我。”姜琼华笑着扭头,“善善,去借两把琵琶来,让大家看看,独孤小姐是不是连草包都不如。”   “是。”善善让飞鸾帮忙去飞云楼,向宫廷乐工借了两把琵琶。   姜琼华笑着说:“先比琴棋书画,再比骑马蹴鞠,我倒要看看谁是草包!”   独孤若水阴沉着脸,她怎么有脸!就凭她,琴棋书画都得败在自己手上!   于是接了琵琶,与姜琼华面对面坐在两张月牙凳上。   姜琼华试了音,说:“最好啊,输的人在这里大喊三声我是草包,这才过瘾!”   独孤若水见她毫无惧意,又放出这样的话,突然想起去年太妃们也是这样试探姜太后,可结果却是大家的脸被打得不能再肿了!   不,今天和那次不一样!太后是有真才实学,是她们没想清楚就去揭露太后,被打肿脸也没话可说。可今天面对的是草包姜二,今天不一样!   她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正要开始弹琵琶,姜琼华却先弹了起来。   那柔软的素手只是一拨,便落下一阵铿锵清脆的乐音,让人精神一振。   她弹的是《出塞曲》,一首琵琶高手都极容易出错的曲子!   接着一声一声,独孤若水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被乐声勾了出来,搅得稀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的全是一会儿怎么躲过那三声“我是草包”。   这个草包!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次太后弹《江山曲》,已经让大家惊为天人,姜二这《出塞曲》却全然不输给她!   紫云楼上,宴会已经结束,姜玿华听见琵琶声说:“下面好热闹,我们下去看看?”   唐见渊点头,和她并肩下了紫云楼,缓缓走过来。   很快,曲子到了终点,曲调急转直下,突然归于平静,帐中仍有袅袅余音,观看的贵族男女都不由偷偷抚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四周一片寂静。   “好!”叶承当先出声,接着大家都叫起好来。   独孤若水脸色煞白,她没法弹到这样的程度,原本以为自己和不思进取的草包比,胜出不是问题,可这姜二琴技居然如此高超!   姜琼华笑着说:“独孤小姐快开始吧,大热天的,别让大家久等。要是觉得比不过呢,喊三声草包就可以啦!啊,要不一声吧?我一直都很好商量的!要是不想喊,给我道个歉,发誓以后不乱说话,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再追究。”   有贵女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姜家二小姐还挺有趣的。   孟婉娘忽然看见唐见渊往这边走来,便来到独孤若水身后,对姜琼华说:“若水刚出小月子,身子弱,不如我来替她弹奏,我与若水琴技本来就不相上下。”   姜琼华看着她,点头答应。   一来,自己如今顶着妹妹的身份,不好让人觉得妹妹咄咄逼人;二来,孟婉娘的琴技高出独孤若水许多,可最多只能和自己打个平手,没什么可怕的。   孟婉娘接过琵琶。   独孤若水乐得有人替自己解围,起身退后,看见唐见渊和姜玿华并肩进来,脸上又是一怔,后悔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孟婉娘。   大家忙对两人行礼。   唐见渊没有答话,让姜玿华先进帐子。   姜玿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都进来吧,外头太阳毒。”   大家进来,端正坐着看两人比拼。   叶承与唐见渊关系最好,坐在他下首处第一位,离姜琼华也很近,只一眼就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五官精致绝美,凤眼中光华流转,活泼俏丽,又有着不容人欺凌的倔强,一举一动都牵着无数少年的心,也让叶承觉得帐内的一切都跟着美好起来。   孟婉娘当下沉住气,转身面向天子,脸颊微微泛红。这种时候,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给天子留下好印象,于是选了《江山曲》,不那么容易出错,且气势也不弱。她徐徐弹了起来。   唐见渊对姜玿华低声说:“与念念相差甚远。”   姜玿华毫不谦虚地说:“那当然,不然母亲当年为什么煞费苦心给我们选名师?这些人与姐姐比试,真是自不量力。”   一曲弹完,从大家的表情看,果然是孟婉娘输了。   孟婉娘却不慌不忙起身,抱着琵琶对唐见渊行礼。   唐见渊仿佛没有看见,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见着崔守疆和裴婉,反倒觉得欣慰,那两人肯定是玩到一起去了。   姜玿华怕姐姐累着,让她过来在自己案几边坐着,宫人们忙给姜琼华端上茶来,小心伺候着。   独孤若水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姜氏姐妹丝毫无差的脸,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不对,姜二小姐怎么可能有如此琴技,会不会是太后和姜二小姐互换了身份?”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大长公主信誓旦旦说太后被毁了身子,可为什么查出来太后是清白的?大长公主不会拿她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是这样没错了!她们互换了!真正的草包是那个太后!   这句质疑一出,不少曾经在背后笑话过姜玿华的人也起了疑,或许真的是太后扮成二小姐,为她挽回名誉也说不定。   独孤若水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嘴角含着冷笑,死死盯住姜家姐妹。   姜玿华微扬着头,冷冷看独孤若水,说:“我听见念念弹琴,正好技痒,那便也弹一曲。弹什么好呢?大家说说。”   “《出塞曲》、《江山曲》、《月宫行》!”独孤若水说,前两首很难,最后一首会弹的人不多,总之都是验证琴技的曲子。   姜玿华凤目灼灼,接了琵琶,学着姐姐的样子冷冷说:“那就请各位洗耳恭听!”   说完,整个帐子几乎所有人又进入了目瞪口呆的状态。   曲终,不少人意犹未尽,独孤若水和孟婉娘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又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太后和姜二小姐的琴技没得说,都是帝都首屈一指的!   姜琼华看着有些摇晃的独孤若水,说:“接下来比下棋。要比就比难一点的,我们下盲棋吧?”   “我不会。”独孤若水说。   孟婉娘倒是很想表现表现,可她也不会,只好闭嘴不说。   “那怎么办呢?”姜琼华不屑地一笑,今天自己来这么一出,打击独孤若水不是重点,重点是让大家知道妹妹有真才实学,所以自己必须让人看见两人都展示琴棋书画!   于是向姜玿华说:“太后娘娘,不如我们来下一局吧?”   “好。”姜玿华不在乎自己名誉怎么样,但不想姐姐的苦心白费,就答应下来。   宫人们摆上棋盘,两人开始对弈,不少懂棋的人看出来,两人每一步都下得极妙,至少他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对出来。   下棋很费时,天子不说走,大家也只能等着,况且不少人真心想多看一会儿姜氏姐妹。帐中有些热,太监们搬来冰笼,里面浸了瓜果,宫人依次给大家分了。   姜玿华下意识就要去拿冰西瓜吃,唐见渊见她又要吃冰的,低咳一声。   姜玿华伸出去的爪子只好收了回来,专心和姐姐下棋。   姜琼华见目的达到了,便不继续厮杀下去,笑着说:“太后娘娘,要是一直下下去,只怕到天黑都分不出胜负呢!”   “正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姜玿华让人撤了棋盘。   姜琼华笑眯眯看向独孤若水:“还要比吗?比写字?比作画?啊,我师从魏师父,你的书画水平如何?”   独孤若水早被方才唐见渊阻止太后吃冰瓜气得浑身冒汗,现在又被人这样奚落,差点昏死过去。   孟婉娘也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再出风头,便轻轻拉她的衣裳,对上面三人行礼道:“若水本就身子不好,恐怕是中了暑气,一时头晕说错了话,请姜二小姐见谅。”   姜琼华笑道:“好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有这次没下次!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乱说话,也许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独孤若水忍着气,表情格外不好看。   叶承看不下去了,说:“独孤小姐出言不逊,姜二小姐愿意原谅,是姜二小姐有气量。独孤小姐出身名门,该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可为何毫无歉意?”   “叶大将军说得是。”独孤若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强撑着向姜琼华弯腰低头,“姜二小姐,今日是我说错了话,请姜二小姐莫怪。”   姜琼华不屑地笑笑,自顾自喝茶。独孤若水道歉是应该的,至于原不原谅,那就是自己的事了,要是自己不替妹妹立点威,她们还真当妹妹是好欺负的!   大家都同情地看着独孤若水,同时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当面嘲笑过姜二小姐,并且以后也不敢在背地里嘲笑她了。   不过同情过后是厌恶,毕竟独孤家联合慕容英想篡位,要是真把唐家和姜家斗下去,在座的许多人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叶承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一个月前的叛军围城。   事已至此,姜玿华发话了:“若是没事,各自去忙吧。”   大家都退出去。   独孤若水一出帐子就晕了,孟婉娘忙让侍女们把她扶上马车,两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而崔守疆和裴婉骑马回来,看见大家脸上精彩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问对方:“错过什么好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见渊:又是毫无存在感的一章!   姜玿华:不,陛下有点头,有阻止我吃瓜!   唐见渊:(打滚)不够!要亲亲!要抱抱!   姜玿华:陛下脑子里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吗?   唐见渊:都是念念! 第114章 羡慕   崔守疆和裴婉进帐来, 给唐见渊和姜玿华行了礼就退出去, 两人叽叽咕咕继续说话, 恨不得把之前十几二十年的经历都一股脑儿告诉对方。   大帐里, 姜玿华对姜琼华说:“姐姐今天坐了这么久, 快回去多歇歇。”   姜琼华点头道:“是该回去了。对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姜玿华说:“快了,今天回去我就装病。”   唐见渊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姜琼华起身, 与两人道别, 走出帐子, 就看见不少贵公子上前来, 殷勤地看着她,而叶承在帐子旁等着。   叶承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与她对视。   姜琼华仰头看他,认真地说:“刚才多谢叶将军为我说话。”   叶承微笑道:“举手之劳。”   姜琼华学着妹妹的样子, 笑弯了眼睛,点头道谢, 就往自己马车走去。   裴婉忙跟上去, 低声说:“念念表姐,我帮你打听过了, 叶将军人不错, 别看他现在肤色不好, 那都是在塞北风吹日晒才变成这样的,据说以前可帅了,过段时间会帅回来的。”   “我知道。早些年在宫里见过几次。”   裴婉不解地说:“你不是有脸盲症么, 偏偏能记得叶将军,可见你们两个有缘分!”   姜琼华笑而不答,由侍女们扶着,小心翼翼上了马车,裴婉也跟进来。   贵公子们忙策马去追姜家马车。   叶承见状,默默上马拦在众人跟前,说:“叶某想与各位赛马,各位能否赏脸?”   “大将军,今天就先不赛马了吧?改天再约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承不悦地说着,掉转马头就要走。   大家权衡了一下,今天这么多人一窝蜂去接近姜二小姐确实不大好,不如和这位受天子器重的大将军切磋切磋,要是赢了,到姜二小姐面前也有面子不是。   于是纷纷同意和他赛马。   边上许多贵女一边游玩,一边偷偷看哪位郎君最合心意,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大帐里,姜玿华去拿冰笼中的瓜果,被唐见渊拦住了。   “小心受寒。”唐见渊抓着她的两个小爪子,对伺候的众人说,“回宫。”   “天这么热,那瓜早就不冰了,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啊!”   唐见渊看着她,一脸不信的表情,说:“总是言而无信。”   师奉恩忙给小太监们使眼色,捧上来没冰过的瓜果。   姜玿华满脸委屈,吃了几口就回宫去。   一路缓缓回到宫中,又看宫人们玩了会儿,就到了晚膳时间。两人面对面用完饭,商量起太后该怎么“死”的问题。   姜玿华说:“我觉得病死太费时间,吃东西呛死或者走路摔死倒是省事。”   唐见渊沉默片刻,说:“不妥。”   姜玿华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姐姐给我挽回名誉,我可不能反过来害她。”   说到挽回名誉,唐见渊沉声说:“母后今日为念念招了许多爱慕者。”   姜玿华看出唐见渊似乎有些不悦,说:“不管宫外有没有人喜欢我,都不会影响我决定要不要嫁给陛下。我和陛下之间的障碍,只是那道宫墙罢了。”   唐见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太阳已经落在了宫墙以下,天色还大亮。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视野,这里是他的家,他生在这里,也会死在这里。   “念念。”他垂下眼帘,长长睫毛遮住他眼中的光芒。   “嗯?”姜玿华扭头看他,这个叱咤风云的帝国君王,脸上出奇地平静柔和,仿佛只是个普通的贵公子。   “早知今日,朕当初不该争太子之位。”他把少女的手放在掌中把玩,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和手腕。   姜玿华只觉得痒,颤了颤,要缩回手,被他紧紧攥着。她看着他高高的眉骨,笔挺的鼻梁,柔声说:“陛下是最好的陛下,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大祁会怎么样呢。我想,大祁所有人都觉得,陛下当初的选择再正确不过了。”   唐见渊抬头看她,目光灼灼,烫得她心口发颤。“可是最好的帝王,却无法得到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姜玿华用右手掰住他动个不停的手指,说:“那……我们还是先商量我该怎么死,等我出了宫,好好考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唐见渊已经有了主意:“不如突发心疾。”   “嗯,也好,定个日子吧……”姜玿华思索片刻,说,“就五日后吧,我一早起来突然觉得不舒服,直接就倒地上死了。”   “倒床上。”唐见渊纠正,倒地上多痛,她对自己真够狠的。   “好,就倒床上……”   两人继续商量着,慢慢地天色黑了,夜空里满是星光。   “咕噜噜——”姜玿华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唐见渊看着她,距离晚膳过去半个时辰都不到,她又饿了!   姜玿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给自己辩解:“天太热,晚饭吃得少,陛下不许我吃凉的,要不然我晚饭能多吃些!”   唐见渊让人去膳房传话,备些清凉解暑的点心。   姜玿华说:“我自己去做。”   唐见渊不放过任何与她在一起的机会,起身跟她来到膳房。   姜玿华让宫人们做些凉糕、果饮,自己要了只刚宰杀好的樱桃鸡,亲手给鸡上酱料。   唐见渊看她白皙的手指给鸡按摩,说:“羡慕。”   “羡慕什么?”姜玿华莫名其妙地看他。   “此鸡。”   姜玿华忍俊不禁:“有什么好羡慕的?”   “母后为鸡按摩。”   姜玿华揪着两只鸡翅,鸡就面对唐见渊跪着,她说:“一会儿这小可怜就要被我们吃了!”   唐见渊仍是说:“羡慕。”   姜玿华低头不说话,把鸡揉好了,交给宫人们:“放进冰笼里,半个时辰后烤。”   宫人们连忙领命,先捧了果饮来给两人。   姜玿华由人伺候着,在金盆里反复洗了几遍手,擦上香膏,拉着唐见渊回到凤仪宫,一脸神秘地说:“陛下羡慕那只鸡?”   唐见渊不答。   姜玿华笑着把他按在席子上,拍拍他的肩说:“别羡慕,我给陛下按摩按摩,等腌入味了,让我饱餐一顿!”说着,先在他太阳穴上按了起来。   唐见渊缓缓吸一口气,接着抓住她的手一闻,似乎仍有淡淡的酱味蒜味,点头道:“念念入味了。”   姜玿华闻了闻自己另一只手,说:“才没有味,是陛下想吃鸡想急了!”   “吃你。”唐见渊言简意赅地说着,忽然扭头吻在她颈上,狠狠一吸。   姜玿华忙把他的脸掰回去,按住他的太阳穴,红着脸问:“陛下哪里学的这些话?”   唐见渊不答,为了两人的婚后生活,他最近一有空就看些杂书,什么《鲁郎君莲花娘私房夜话》啦,《韩四郎后宅私记》啦,他觉得受益匪浅,除了记住书中各式各样的火辣片段,还有“吃你”这些奇奇怪怪的字眼。   姜玿华说:“方才的话,陛下以后不管对谁说,都要悄悄的,不能让别的人听见。”   “朕只对你说。”他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好听。   姜玿华假装没听见,一本正经给他按完太阳穴,又按头皮,接着是肩膀、颈背,按完了才发现手腕又酸又痛。她悄悄给自己揉了起来。   唐见渊见了,把她拉过来,将她的手腕放在掌心,用拇指轻柔地给她按摩。   姜玿华忍不住在他额头蜻蜓点水似地落下一吻。   唐见渊心想,不够,这远远不够,等成了婚,要她好好感谢自己。   * *   镇国公府门庭若市,除了来攀附姜家权势的人,还有想见姜二小姐的贵公子。   姜琼华一边在家休养,一边听侍女们禀报外面来的都是什么人,除了叶承,其他贵公子她也要好好考虑。光自己想还不够,时不时地问姜玿华的几名贴身侍女,大家一起参谋。   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叶承最合适。唯一的缺点是叶承没有父母长辈,家中的事都需要年轻人自己操持。妹妹活泼爱玩,可能会觉得麻烦。   伤脑筋。   五月初九正好是裴灏父亲的寿辰,姜琼华跟着家人去裴家赴宴,顺便再看看这些贵公子品行如何。   不过宴席是男女分开安排,姜琼华提前和姜凌、姜冽说了,让他们帮忙留意几位郎君。   兄弟俩知道她的打算,看得格外认真,宴席结束后去后花园玩,直接找到姜琼华。   姜琼华已经被两个沉不住气的贵公子缠住了,他们耍宝似地拿出各自的礼品。   “姜二小姐,这是我特地托人从西疆带来的一套首饰,全天下只有姜二小姐才配得上这个。”贵公子甲说。   “那算什么!这是我找了很久的美容养颜秘方,二小姐花容月貌,有了这个才是锦上添花!”贵公子乙说。   贵公子甲不屑地瞥了一眼:“秘方值几个钱?也好意思拿出来?”   贵公子乙不服气:“首饰再贵那也是有价的,这秘方能让人越来越漂亮,就是无价之宝!”   “什么骗人的秘方!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滚!”   “你怎么不滚?”   “你先滚!”   两人没注意到姜琼华早走远了,直接在主人家打了起来。   姜凌从两人身边经过,咳了一声,两人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分开了。   姜凌兄弟来到姜琼华面前,姜冽说:“那两个就别考虑了。还有金尚书的儿子,怕金尚书怕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个谁?”   姜凌说:“晋武侯次子,言行太过随意,对仆从不善,人品不行。”   姜冽又说了其他人的情况,总之都有一些毛病。   姜琼华问:“那叶大将军呢?”   姜冽摇头说:“话不多,和念念你应该凑不到一起去!不过说话做事没有不好的地方,你要是喜欢,那就是个不错的人。”   正说着,看见叶承往这边走来。   姜凌兄弟对他抱拳行平辈礼,就识趣地走开了。   姜琼华看见叶承热烈而克制的眼神,很高兴他对妹妹感兴趣。不过内心却十分冷静,想象着如果自己是妹妹,与他是否真的合适。 第115章 太后薨逝   叶承穿着一身翻领胡服, 脚踏黑靴, 矫健挺拔, 短短几天工夫, 容貌比端阳节那天又好看了不少, 既有豪门儿郎的贵气, 又有着经历过苦难的沉稳。   姜琼华心想,容貌是能入妹妹的眼, 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要是寡言少语, 妹妹可能会觉得闷。   叶承见她不说话, 就先开口:“叶某能否邀请姜二小姐一起游园?”   “好。”姜玿华点头,与他一起在池边柳树下漫步。   两人容貌气质出众,早让花园里其他贵族男女看得两眼喷火。有人想上前来搭话,被叶承冷冷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不等姜琼华开口, 叶承就说:“记得六年前,叶某跟随先帝、先皇后和陛下北上避暑, 姜二小姐拿了许多馒头让叶某吃。如今二小姐肯赏脸与叶某游园, 可见我们有缘分。”   “馒头?”姜琼华怔了怔,随即想起那年在鸿业寺, 自己和妹妹偷偷出去找吃的, 结果被人撞破, 自己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跑了,原来是他,便点头道, “原来叶将军还记着。要不是叶将军提起,我差点忘了。”   叶承笑了:“叶某也是端阳节看见二小姐,忽然想起这件旧事。”   姜琼华经不得晒,脸红红的,额头上都是汗。侍女们忙给她擦汗。   叶承见了,忙说:“抱歉,光顾着说话,我们这就回厅上去。”   姜琼华往厅子那边看去,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如果过去,两人之间说话不太方便。   叶承看出她的想法,说:“有话可以往后再说,二小姐身体要紧。”   姜琼华点点头,这人挺细心的,知道照顾姑娘家的想法。   两人就往回走去,叶承特意往她前面走几步,为她挡去阳光。姜琼华假装大大咧咧没有看见他的细心举动。   叶承又说:“不过叶某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又怕唐突了姜二小姐。”   姜琼华笑着抬头看他:“我什么话没听过,还会被叶将军的话给吓怕了不成?”   “那我便直说了。”   “叶将军请说。”   “叶某与姜二小姐只有几面之缘,可自从叛军围城那日看见二小姐,心中对二小姐念念不忘。虽然唐突,却是叶某的真心话。”   “叛军围城?”姜琼华心中暗惊,自己就是那天生产的,居然让他看见了自己怀身孕的样子,这可怎么成,于是装糊涂想把事情揭过去,“那天我在家里没有出门,叶将军看错了吧?”   “叶某不会看错。二小姐扮成姜太后,为叶某引走了乱贼。如此胆量与气魄,让叶某折服。”   “那、那本来就是姐姐,不是我。”姜琼华说。   “那日叶某看得清楚,二小姐眼角无痣,太后娘娘有痣。二小姐有如此义举却不承认,叶某更加佩服。”说着,叶承对她抱拳行礼。   姜琼华见瞒不过去,索性就承认,况且这事对妹妹的名声有利:“叶将军过奖了。这本来就是姜家人该做的,没道理将士们在前线作战,姑娘家就得在家躲着,我能做一点是一点。”   “二小姐当真不俗。”叶承忍不住回头看她。   “不瞒叶将军,我是最俗的一个人。”姜琼华打算先让他认识认识妹妹的真面目,要不然他对妹妹期望过高,日后心生厌弃就不好了。   叶承笑道:“如果二小姐俗,天底下恐怕没几个女子不俗。”   “我爱吃爱睡,不会持家,不喜欢与性格不合的人交际,别人招惹我我也不会忍着,有仇必报。”   “这有何不妥?”   姜琼华笑道:“很妥吗?”   “世人活着,大多曲意逢迎,像二小姐这样率性而为,是多少人想做却不敢做的。”   姜琼华笑着点头,这人真的不错。   眼看厅子就在眼前,叶承说:“叶某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直到遇见二小姐……叶某嘴笨,不会哄二小姐开心,可叶某……想身体力行,让二小姐一生无忧。”   经过这么一番交谈,姜琼华已经认定叶承各方面都适合妹妹,不过自己不能替她做决定,得等她回家来问过她的意思才行。这么想着,就笑道:“谢谢叶将军厚爱,不过这些年我都没想过嫁人的事,请叶将军容我好好想想。”   叶承真挚地说:“叶某可以等。婚姻大事,二小姐自然需要时间好好考虑。”   姜琼华点点头,看时间不早,就和他告辞,穿过厅子,不少贵女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有贵公子想和她说话,姜凌和姜冽立刻过来,护着姜琼华离去了。   叶承默默目送她离开。   姜琼华对姜冽说:“二哥说叶将军沉默寡言,我怎么没看出来?”   姜冽一怔,说:“难道还不够沉默寡言吗?整场宴会下来,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是给舅舅祝寿,其他人找他说话,都说不了太久,一个多时辰他总共说了一百个字都不到。”   姜琼华沉吟道:“话这么少?”   “应该是只对念念才说这么多。”姜凌说。   姜冽大笑:“还是念念有魅力!”   姜琼华也笑:“那是!”妹妹的性格谁不喜欢,连自己这些天扮成她,心情都好了不少。   于是继续像妹妹那样,与家人大声说笑着,来到堂屋,与父母会合,向舅舅一家告别。   出了裴府,坐上马车,她又听见熟悉的声音。   “叶某见过镇国公。”是叶承追了上来。   “叶将军去哪里?”镇国公问。   “叶某正要去拜访御史大夫。”   镇国公笑道:“正好是顺路。”   “是。对了,叶某在塞北时得了一把宝刀,改日登门拜访,献与镇国公。”叶承与镇国公一边走,一边聊开了。   姜冽敲敲姜琼华的马车,低声说:“父亲是沾了你的光。”   姜琼华笑:“瞎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一大队人马来到镇国公府侧门,叶承与姜家人告别,假装去崔家,在附近逛了一大圈才回到自己家中。准备一番,第二天果然带上刀和厚礼,登门拜访镇国公,两人相谈甚欢。   而在四海酒楼的包厢中,独孤若水、孟婉娘等几名贵女心情不太好。   一名贵女气呼呼说:“我就不明白了,姜家到底有什么,太后把陛下迷成那样,那姜二又迷住了叶大将军!”   “八成是叶将军被下降头了!”又一个贵女说。   “轻点声。”孟婉娘提醒快要气疯了的几人,“小心隔墙有耳。”   独孤若水冷笑道:“别看姜家如今猖狂,等婉娘当上皇后,看姜家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对,我们赶紧给婉娘出个主意!”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正商量得热火朝天,酒楼大堂里忽然吵闹起来。   “姜太后薨了!姜太后薨了!快别喝酒了!”有人大声说。   “哪里来的谣言?姜太后年纪轻轻怎么说没就没了?”   “千真万确,宫里来人去镇国公府报信,姜家上下都进宫去了!一会儿金吾卫就该来传消息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果然大队金吾卫涌到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告示,挨家挨户通报过去——太后薨逝,全国服丧,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内不准嫁娶、不准宴饮,二十七日后解禁。   店家连忙收了酒,一时间金吾卫所过之处都挂起了白灯笼。   有百姓为姜太后之死惋惜,有人抱怨服丧辛苦,酒楼里沸反盈天。   独孤若水等人在包间里听着,只觉得是场闹剧,好久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心中雀跃不已——勾着陛下的姜太后终于死了!就是说,所有未出嫁的贵族女子又有希望了!   只有独孤若水最冷静,她说:“我知道各位心里在想什么,越是这时候,我们越不能相互较劲,得拧成一股绳,先把婉娘送上去再说。”   大家看着话不多的孟婉娘,她除了年纪大一些,可各方面都远远胜过她们,众人心中自愧不如,只好点头同意。   * *   太后薨逝,贵族们纷纷进宫行丧礼,仿佛整个帝都都陷入了哀伤。   姜玿华躲在偏殿里等着家人找机会把自己接出去,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内疚得不行,对贴身宫人们说:“我好内疚,让他们哭这么惨,都是我的错!”   灵犀劝道:“二小姐别内疚了,便是太后娘娘一直留在宫里,日后也有薨的一天,到时候一定会办得比这次隆重许多。”   飞鸾也说:“是啊二小姐,陛下已经下令尽量从简办,费不了多少事。”   姜玿华恍然大悟:“说得也是,反正早晚得有这么一次,还不如早早办了。家里马上就要来人了,帮我装扮装扮,别让人把我认出来。”   灵犀去取了早就备好的姜家婢女衣裙,是一套浅黄色坦领半臂襦裙,让姜玿华穿了,再给她挽个双丫髻。   飞鸾则忙着给她改妆容,先拿颜色稍深的粉把她脸庞和脖子擦黑,又把眉毛画得粗糙一些,然后停住发愁。   “怎么了?”姜玿华看看铜镜,问。   “二小姐长得美,婢子不知道该怎么改才能不给人认出来。”   姜玿华想了想,把粉往自己嘴上、脸颊两侧抹了抹,整张脸变得灰不拉几的,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像不像刚从泥地里爬出来?这下好了,陛下都认不出来了!”   又忙乱一阵,就有人来敲门。   姜玿华照了照铜镜,觉得没问题,就出门去,确认对方是父母派来接自己的人,便混了进去,七弯八拐,顺利走出了凤仪宫。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看见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玄色靴子过去,大家都止步行礼。   姜玿华也跟着行礼,偷偷抬头,不舍地看了唐见渊一眼,直到他走远了,大家才继续往宫外走。   唐见渊回头看队伍中的姜玿华。虽然她改变了相貌,可走路的样子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脖颈修长,窄肩细腰,步子比常人轻快,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出去了也好,那样,她才能正大光明地回来母仪天下。   唐见渊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第116章 梦中大婚   宫中的丧礼十分简便, 很快就把太后棺椁送到了皇陵, 葬进先帝陵墓边的一座地宫里。   姜玿华一出宫就坐上自家来的马车, 一路回到了家。   她快速换下丫鬟装扮, 穿上姐姐的衣服, 就去看孩子和正在“坐月子”的唐伽蓝。   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小家伙, 粉粉嫩嫩软软的一团,皱着淡淡的眉毛, 黑溜溜的大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还不时“啊啊”两声, 让姜玿华爱不释手, 心里软成一片,不知不觉就抱着孩子逗了许久。   很快到了傍晚,家人终于从宫里回来。   姜冽一看见姜玿华,忙说:“愿愿你总算回来了!我看宫里那阵仗, 要不是提前知道这些是假的,我还真以为你出事了!”   裴夫人用手指戳姜冽的脑袋, 说:“胡说八道什么呢!走, 用晚饭去,别打扰伽蓝休息!”   大家都离开屋子, 姜凌对唐伽蓝说:“辛苦了。”   唐伽蓝笑道:“全家上下还有谁比我更舒服的, 天天不是躺着就是睡觉。忙了一天了, 你快去吃饭吧。”   “晚饭想吃什么?”   “麻辣龙虾、烧酒。”唐伽蓝笑着说。   “让人看见会起疑。”   唐伽蓝只好叹口气,说:“那就还是吃那些产妇滋补菜吧,你悄悄地多搁点盐。”   姜凌点头, 出门嘱咐侍女们去给唐伽蓝准备晚饭,自己就往堂屋走去。   前面姜冽神秘地和姜玿华说:“你不知道念念眼光有多好,她最近和叶承叶大将军走得近,估计两人的事能成!”   姜玿华很高兴姐姐能出门与人交际,点头道:“念念肯考虑婚事,懂事了。”便扭头看向姐姐,对她眨眼笑。   姜琼华笑而不答。   前面裴夫人对姜冽说:“先不说这事了,现在是国丧,咱们好歹要装出伤心的样子来,别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愿愿也不要常出门。”   姜琼华点点头。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这似乎是两年多以来大家第一次正式在家中团聚,众人额外珍惜,慢慢吃着饭。   裴夫人默默把自己面前的玉米酥推到姜玿华面前,小女儿很喜欢这道菜。   姜玿华忍不住多吃了几口,裴夫人很高兴,把镇国公面前的玉米酥也给了她。   镇国公也爱吃这菜,委屈巴巴地看着被送出去的菜。   裴夫人笑道:“老头子还和女儿争菜呢?”   镇国公不语,低头吃饭,眼里隐隐有泪光。别看他在朝堂和战场叱咤风云,可在家里的地位似乎并没有高到哪里去。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姜冽把姜玿华打量一圈,说:“愿愿瘦了。”便把自己面前的几碟荤菜往她面前放。   姜玿华笑道:“够了二哥,我吃不下这么多!”   “你总是吃那么少,想吃什么就吃,家里什么没有?多学学念念,她胃口好得很。”说完,姜冽看了扮成姜玿华的姜琼华一眼。   姜琼华少不得放开了大吃特吃,不用装端庄的样子,还挺爽的。   “知道了!”姜玿华说。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完晚膳,又围坐着聊会儿天,大家各自散去。   姜玿华拉着姐姐的手,两人沐浴好,换回各自的装扮,一起去姜玿华房中睡下。   侍女们合力搬来八只冰笼放在墙角,又在香炉里点上瑞龙脑,屋中顿时清爽怡人。   姜玿华看着熟悉的陈设,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夹杂着点陌生,她不由想起镇压完叛军那一晚,唐见渊把自己抱到床上,说就寝时也要想着他。   她好不容易把唐见渊从脑袋里甩出去,低声说:“姐姐眼光真好,叶大将军为人不错,我曾听陛下提起过他。如今他回来,一定是前途无限。姐姐离了宫,是该有新的生活了。”   姜琼华闭着眼说:“你说什么呢?”   姜玿华自顾自笑道:“不过全天下都当姐姐去世了,你可不能和叶将军明着来,你得换个身份,然后假装被父亲母亲遇见,父亲母亲思念姐姐,就把你认作干女儿,这样你就能正大光明地露面了。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能不能露面都不要紧,过段时间我就去别庄上住,我住在哪里都是一样。要是厌了,我就带人到外面游玩。”   “那叶将军怎么办?”姜玿华扭头看姐姐。   姜琼华睁开眼睛,笑道:“傻丫头,我是为你相看的叶将军!”   姜玿华一脸不可思议:“为我?不行,我不要!”   “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想嫁给陛下,又觉得叶将军人不错。依我这些日子看来,叶将军为人沉稳体贴,你嫁给他,一辈子都不用愁什么。在舅舅家寿宴上,叶将军说想娶你,等你的回复。”   姜玿华低声说:“这不好。要是让他知道我喜欢陛下,他心里会怎么想?我嫁给了他,陛下心里又会怎么想?我嫁给谁也不能嫁叶将军啊,要不然让好好的朋友、君臣撕破脸,我可要遗臭万年的!”   “你要是真喜欢叶将军,陛下不会强人所难。”   “我心里已经有陛下,不会喜欢别人。要不要嫁人,以后再说。真到了万不得已要我来传宗接代,我也得远远地找个人嫁了,不让陛下看见!”   姜琼华被逗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和孩子似的!”   “我可不是瞎说,我早就想好了的!”   “你真的决定了?不去见见叶将军再说?”   “不见了。姐姐帮我传个话回绝他吧,别让他白白等着。”   姜琼华叹道:“好,我找个机会给他递个信,横竖我一直没对他表态,他一定会放手。不过你们两个真的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姜玿华笑着轻声说,“既然出了宫,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做什么。真要愁那些,我还不早把头发给愁白了?姐姐你也是,以后家里没什么事需要你去背负,你也该自在地活着。”   姜玿华说完,见姐姐没有答话,扭头看她,她已经睡着了。   姐姐还是那么自律,到点就睡……   姜玿华在心里感叹着,自己却睡不着,脑袋里乱哄哄的,听见外面有动静,下意识就坐起来:“谁?”   “二小姐,是我。”是侍女善善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   姜玿华不知怎的,怅然若失,她还以为是唐见渊来了。   她轻轻躺下,不由想起在宫中这九个月的一幕幕。   面对独孤太妃和昊阳公主的刁难,他一次次为自己撑腰;他在凤仪宫偏殿假装喝醉酒,抱着自己亲吻;他毫不留情,处置了说自己是妖后的官员;甚至许多细小的琐事,他也学着留心,不让自己吃冰凉的东西,替自己尝药……   他真的……很好很好……   姜玿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梦见自己在按摩一只鸡。   然而再次低头时,那鸡变成了唐见渊!而且还是没穿衣服的唐见渊!   姜玿华不禁咽了口口水,偷偷从他胸膛往下看,啧啧,这身材……   她继续给他按摩,不知怎么的,突然自己成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而唐见渊给她按胳膊。   她痒得不行,咯咯笑起来,要去打他的手。   他说:“念念做梦都要想着朕。”   “好!好!陛下别捏我!痒!痒死了!哈哈哈哈!”姜玿华在梦里扭来扭去,不防从床上掉了下来,还在闭着眼睛手舞足蹈。   姜琼华被她惊醒,起身一看,就见妹妹躺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挥手。   “陛下,别这样,哈哈哈哈求你了!”   姜琼华抓住她的手晃晃,说:“念念,干什么呢?”   姜玿华这才醒来,发现自己摔在地上,好生尴尬,爬上床,说:“我怎么跑地上去了?”   姜琼华哭笑不得:“不知道。不过你满口陛下,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姜玿华隐约想起梦里的场景,红了脸,准备躺下。   姜琼华说:“来,你睡里面,免得又摔下去。”   “没关系,要是我再动手动脚,把姐姐踹下去可就不好了。”说完,她直挺挺躺下了。   姜琼华也只好睡下,戳戳她的额头说:“睡觉都在想着陛下,又不想嫁给他,那皇宫真有那么可怕?”   “就是觉得那里沉闷,不喜欢。”   “你啊,就是从小自由散漫惯了。”姜琼华说着,又睡了过去。   姜玿华继续看着床帐发呆,想,他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一定睡了吧,他梦见了什么?   有没有梦见自己?   * *   大明宫九宸殿里,唐见渊久久没法入睡,掌心把玩着姜玿华的小锁,又借着烛光看一眼床边她亲手画的屏风。   他坐起来,召来天鹰,说:“派人去镇国公府外守着,若有人纠缠姜二小姐,立刻来报。”   “是。”天鹰退下。   唐见渊低头看那把可爱的小锁。   虽然帝都如今没有人能与自己抗衡,赢走她的心,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早做准备为妙。   这么想着,他才睡下,梦见了两人大婚。   她穿着最华丽的皇后礼服,和他一起出现在含元殿上方,接受百官朝拜,所有曾对姜家不满的人都发自肺腑喜爱大祁的皇后,争先恐后舌灿莲花,只为了博取她一笑。   繁冗的立后大典过后,是就寝时间。   两人沐浴完毕,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干什么。   “脱衣服。”他努力想了好久,说出这么一句。   两人各自脱了衣服,继续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懵。   “陛下,然后呢?”姜玿华低声问,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唐见渊靠过去,在她唇上吻了许久,直到她热得不行,他才将她放开,两人继续躺着。   “然后呢?”小姑娘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   “朕想想……”他又努力想了很久,只模糊记得应该花大力气做些激烈的事,可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事。   想了半天,已经午夜,小姑娘伸出葱根般又白又细的手指,轻轻在他鼻尖点了点,笑着说:“陛下,该睡了!”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床上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他问伺候的人:“皇后何在?”   师奉恩说:“陛下,皇后娘娘一早就回凤仪宫去了。她说以后每晚都住凤仪宫,陛下睡九宸殿,不用去找她。”   唐见渊被这句话惊醒了,仔细想想,自己在生活方面,尤其是某些事上,懂的还真不多,是该用心学一学了,可不能在大婚那晚让小姑娘嘲笑! 第117章 抢人   姜琼华还没找机会把妹妹的态度告诉叶承, 叶承就先来拜访镇国公了。   镇国公总共就四个孩子, 痛失一个女儿, 叶承特地来看望看望他。   姜琼华在内宅听说了叶承来访的消息, 去找妹妹, 说:“叶将军来了, 你去和他见个面,把话说清楚。”   姜玿华说:“万一他说起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知道的事, 这不是露馅了吗?要不我写个字条给他。”   说完, 她快速写了个字条, 让守在门外的侍女善善去二门上交给仆人, 让人转交给叶承。   叶承本来以为能在姜家见上二小姐一面,不过既然没遇上,他也不强求,正要走时, 一个仆人过来把字条送给他。   “叶将军,这是我家二小姐让我转交给叶将军的。”   叶承接过字条, 打开看了, 上面是急促的几行字迹,不过看得出来, 笔法功力很深厚。   上面写着——   承蒙叶将军厚爱, 太后薨逝, 于我打击甚大,暂且无法考虑婚嫁之事。叶将军前途无量,深受陛下器重, 又是当成婚之年,请叶将军另觅良缘。   叶承无奈地卷起字条上马。明明那日在裴家,姜二小姐对自己印象似乎不错,怎么突然就回绝得这么干脆?看来果然是太后去世的缘故。   既然这样,自己可以等,等到她忘记亲人去世的悲伤,能好好考虑为止。   他在暗卫们的目光中坦然离去。   一天过去,暗卫回宫里禀报:“陛下,今天姜二小姐没有出门,也没人纠缠二小姐。”   唐见渊谨慎,问:“有何人拜访姜家?”   “叶大将军,不过大将军见的是镇国公。”   唐见渊放下心来。   一整个国丧期间,暗卫的禀报都差不多,那些心仪姜玿华的贵公子不敢做出格的举动,最多只是骑马在姜家附近多绕几圈,往姜家后门不断张望,根本没见着姜玿华。   暗卫们如实禀报,唐见渊说:“继续盯着,过了国丧才会有动静。”   国丧期间的帝都格外平静,到处都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姜玿华几乎一直在家,吃喝玩乐,和姜姝、姜朔玩,抱抱奶娃娃,过得倒也自在。   姜琼华怕自己留在家里太久,人多口杂,会被外人知道太后没死,就想去别庄上住。   裴夫人硬是不许。“在家里都不好好坐月子,又是坐又是走,到了别庄还不翻天了?”裴夫人说。   “我又不是念念。”姜琼华说着,看了眼趴在地上、翘着两条腿看书的妹妹。   姜玿华正枕着水晶枕,看书看得嗤嗤笑。   “已经在家住了这么久,也不差那么几天,先把身子养好再说。”裴夫人说。   姜琼华只好继续在家呆着。   转眼就出了二十七日的国丧,帝都解禁,百姓们憋太久,疯了一样宴饮,一些被推迟婚事的人家也操办起喜事来。   全城骚动不已。   那些蛰伏了将近一个月的贵族公子再也按捺不住,大喇喇守在姜家人常出入的侧门,就想等着姜玿华出现。   姜玿华在家闷久了,正好要出门走走,于是叫上侍女们:“善善、飞飞,走,去西市看看有没有新鲜东西!”   姜琼华正抱着孩子和唐伽蓝在廊下聊天,忍不住笑了,扭过头来说:“把飞飞的名字改了吧?”   姜玿华笑道:“这是飞飞的本名,她喜欢就让她留着。姐姐以前都能忍住,现在怎么听见就笑?”   姜琼华忍着笑不说话。   唐伽蓝说:“以前愿愿老气横秋的,现在扮念念久了,不知不觉也成了猴了!”   姜琼华正经道:“我是怕旁人听见会忍不住笑。”   姜玿华说:“让大家开心不是挺好的么。是吧飞飞?”   叫飞飞的侍女笑着点点头。   “我这就出门去了,你们有什么要我带的么?”   “不用。”两人说着,看她欢欢喜喜出门去。   姜玿华去西市不喜欢坐马车,和侍女们穿着胡服、戴上帷帽,骑马出门十分便宜。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有几个贵公子围了过来。   “姜二小姐去哪里?我们送你?”   “不用。”姜玿华淡淡说着,绕过几人往前走。   大家紧紧在后面跟着。   姜玿华扭头看见,说:“你们不用去当值么?青天白日跟着个姑娘家干什么?”   她对这些人没好印象。   以前自己名声不好,他们鼻孔朝天,背地里又偷偷看自己。   据说他们还曾经聚在一起打赌,赌自己同时看见他们,会看哪一个最多。   如今姐姐把自己名声改回来了,这些人就一个个猴急得和什么似的。   “今天休沐,正好能与姜二小姐一同畅游。”金尚书之子金四郎说着,策马追上一步。   “别跟着我。”姜玿华淡淡说。   金四郎笑道:“我们没有跟着姜二小姐,只是正好和姜二小姐顺路。”   “哦?我去东市。”   “是,我们正好去东市。”   “我又不想去东市了,我要去感业寺。”   “我们也去感业寺。”   姜玿华笑道:“好,就去感业寺,不改了?”   “不改了,就和姜二小姐去感业寺。”大家殷勤地说。   姜玿华就往南赶去,不一会儿突然往边上一闪,策马疾驰,想要甩掉这群人。   “姜二小姐,等等我们!”大家一窝蜂地追上去。   姜玿华: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正在发愁怎么甩掉他们,迎面奔来一匹油光发亮的黑马,马上坐着个青年,灵巧地避过行人,直接绕到姜玿华身后,把一群贵公子拦住了。   “叶将军……”大家看见叶承的气势,顿时有些怂。   姜玿华扭头看去,只看见叶承的背影。   “姜二小姐刚痛失亲人,各位在街上追逐逼迫姑娘家,让姜二小姐如何自处?”叶承冷冷说。   大家眼看姜玿华就在几步外看着他们,却一步不敢越过去,只是抬头挺胸,倔强地说:“我们想让二小姐知道我们的心意!”   “不该在这种时候!”叶承说。   大家不敢对叶承出言不逊,却更不想在姜玿华面前丢脸,一个个气鼓鼓的,不肯离开。   见街上围了不少看好戏的百姓,叶承忽然往远处一看,说:“金尚书?”   金四郎脖子一缩,扭头往远处看去。他在外颇有些嚣张,可一听见父亲的名字就吓得不行。   趁大家分神的工夫,叶承掉转马头走向姜玿华。   姜玿华第一次这样正式与叶承见面,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也就没有躲避,大大方方和他一起往西赶。   叶承说:“二小姐要去何处?我送二小姐,免得再有人来纠缠。”   “去西市。叶将军如果有事要忙,不送我也没关系,他们不敢再追来了。”   “那我在远处跟着,二小姐若是有需要,叫我一声。”   姜玿华看他也是不肯轻易放弃的架势,只不过言行上没有逼迫自己的意思,便说:“之前给叶将军的信,叶将军收到了?”   “是。”   “我祝叶将军早日遇到合适的好姑娘。”   叶承看着她帷帽上的白纱,虽然看不见脸,但总觉得她好像和之前几次不大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这么想着,他还是和姜玿华拉开距离,一起往西市赶去。   眼看前面就是西市,周围也热闹起来,街上行人倒是有大半是外邦商人,相貌各异,有卖地毯的,有卖染料的,有卖骆驼的,还有卖胡女的,人声鼎沸,到处洋溢着口音各异的吆喝声。   姜玿华看见久违的场景,和侍女们急急往前赶去。   叶承却听见有人在飞速往这边冲来!他戒备地回头,就看见一人一马从面前闪过,他根本来不及出手,那人就把姜玿华从马背上掳了过去,让她侧身坐在他身前,一路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尘土和惊呆的行人。   “二小姐!”两名侍女慌了,策马追出去时,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叶承已经追了上去,虽然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不过他追着尘土飞扬的方向,倒也没把人跟丢。   直到来到一片胡人开设的跑马场外,他看见那人在马背上抱着少女,徘徊着等他。   叶承想也不想,疾驰过去,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掳人的人,除了天子还能是谁!   唐见渊体格高大,双腿修长,在马腹两侧弯成利落好看的弧度,一身玄色圆领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住少女的腰。   而姜玿华被这么一颠簸,帷帽早就掉了,小脸被烈日晒得微微发红,额头、双眼都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在脸上。红唇微张,细细地喘着气,显然是受不住唐见渊这一路狂奔。   看见有人过来,她忙推唐见渊,想从他怀里直起身,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箍着。   唐见渊策马往前几步。   叶承看清两人,呼吸一窒。他努力让狂跳的心静下来,从少女脸上别开目光,下马跪拜:“臣见过陛下。”   唐见渊微微侧过马,不让他看姜玿华的脸,俯视着他说:“朕要多谢三郎护念念出门,日后三郎不必如此。”   “是,臣明白,臣告退。”叶承强撑着上马,失魂落魄地离去。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姜太后在宫中与陛下两情相悦,却不幸早逝,陛下就将爱恋之情移到了二小姐身上!   怪不得姜二小姐突然对自己改变了态度!   叶承在马背上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决定不再纠缠,可不知不觉还是往姜家走去。   跑马场外,姜玿华终于咬牙推开了唐见渊,想要跳下马去。   “别走。”唐见渊搂紧她的腰。   “热!”姜玿华取出手帕擦汗,看唐见渊额头上也沁出些汗珠,想帮他擦,又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的惊吓,就气得收了手帕。   唐见渊策马来到树荫下,亲自帮她拉好皱起的衣服。   胡服经过精心剪裁,穿在她身上十分合身,柔软的胸脯高耸,腰肢纤细。   “陛下怎么突然出宫了?”姜玿华这才给他轻轻地擦汗。   “朕听说有人纠缠念念,原来是三郎。”   “我这是第一次和叶将军见面。其实叶将军喜欢的是姐姐,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不管三郎心仪谁,念念只能是朕的。”   “我是我自己的!”姜玿华冷不防把他的手推开,就跳下马去。 第118章 高调   唐见渊下马, 和她并肩前行, 问:“念念可想好了?”   “什么?”   “嫁给朕。”   姜玿华停住脚步, 专注地看他。   唐见渊以为她要答应, 嘴角不觉带起微笑。   “我、忘记考虑这件事了……”   唐见渊:……   “在宫里呆了那么久, 请陛下容我缓一缓, 外面那么好玩,真的没法想那事。”姜玿华调皮地一笑。   “无妨, 慢慢想。”   姜玿华在他身边缓缓走着。唐见渊阳气盛, 姜玿华感受到他的体温, 明明嫌热, 却不肯远离他。他的手近在咫尺,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他触碰。   唐见渊忽然抓住她的手,侧过头来看她:“有没有想朕?”   “没有。”她微笑着看向远处几个胡人孩子在马场墙角玩耍,她可不想招惹他对自己做什么, 否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嫁给帝王、困于宫廷, 那可是自己一辈子的事。   “撒谎。”唐见渊捏了捏她的手, 柔若无骨,触感腻滑, 凉凉的, 煞是可爱。   姜玿华被他戳破谎话, 默然不语。   怎么会不想?吃饭时想他不爱吃辣,睡觉时想他是不是还在处理政事,沐浴时想在离山月宫的日子, 就连吃酥山吃到忘我,也会想起他温柔而严肃的表情,然后恋恋不舍地吃上最后一口,就不再吃了。   跑马场内传来一阵阵高呼声,姜玿华摇了摇唐见渊的手,说:“进去看看?”   唐见渊看她一脸惊喜的神色,点点头,带她往跑马场大门走去。   正好善善和飞飞骑着马找来了,看见姜玿华,总算舒了口气,又看见和她拉着手的唐见渊,两人忙下马行礼。   几人先后进门去,把马匹交给马场的人牵到马厩去。   “陛下,我去洗一洗,你去那边坐坐。”姜玿华指着马场周围的大棚说。   唐见渊就要过去。   姜玿华不放心地拉住他:“师公公他们都没有跟着,陛下一个人过去,没关系么?”   “朕不是孩子。”唐见渊说着,把贴在姜玿华脸上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去。   姜玿华就放开他,目送他过去。   唐见渊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皱眉看看自己选的位子,还挺干净的,一番心理挣扎后,他决定坐下。   姜玿华飞奔过来把他拉住,说:“真让人不放心,这么热的天,也不怕烫着?”   就对后面侍立的胡人奴仆说:“拿五个新的锦垫来,记得是全新干净的!”   善善递了颗碎银过去,那胡人立刻拿了新垫子来。   姜玿华接过两个叠好,放在唐见渊身后,其他三个由侍女们分别铺开去。   “好了,坐。”姜玿华像看孩子似地看唐见渊,“没有师公公,陛下可要吃不少苦头了。”   “朕还有念念。”   “好啦,我先去洗洗脸。陛下一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有暗卫。”   姜玿华四处查看,没看见人影,抬头看见大棚上有一团模糊的暗色,知道是唐见渊说的暗卫,就带上侍女们去清洗。   走远去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他,正好他也扭头,两人四目相对,唐见渊给她一个眼神,姜玿华才放下心来,回过头去。   大棚后有一小排小屋,是给宾客们洗漱换衣用的,男女分开,姜玿华进了女子那边,有十多个包间,从其中一间里传来几个姑娘的说话声。   “现在是六月,再过两个月便是秋猎。婉娘练好了马术,到时候去显一显身手,陛下一定会对婉娘另眼相看的!婉娘,等你梦想成真,可别忘了我们啊!”   “怎么会!到时候一个也少不了你们的。”孟婉娘笑着说。   姜玿华就当没听见,去了边上包间,由侍女们伺候着洗漱了,重新梳好头发,淡淡补上妆,神清气爽地出来,迎面就撞见孟婉娘和独孤若水等人。   独孤若水想起端阳节那日她让自己在唐见渊面前出丑,恨得浑身颤抖,对众人说:“看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姜二小姐还是爱来这种地方玩乐!”   “这地方怎么了?”姜玿华不屑地笑道,“你们不也来了么?还想借着骑马吸引陛下注意。哎……”说着,姜玿华同情地叹口气。   “你偷听我们说话?”孟婉娘又气又羞,瞪着姜玿华。   “我没有偷听,是你们嗓门太大,喊得外面人人都能听见。啊,你好好努力吧,我觉得你能行的!”姜玿华笑着从她们面前走出去,因为钱给得足,几个胡人侍女忙上来给她打伞。   孟婉娘等人看不惯她的猖狂样,紧紧追上去。   其中一个贵女说:“姜二小姐何必这样?少一个敌人就是多一个朋友。”   姜玿华笑着说:“我朋友很多,不缺你们几个。”   她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往唐见渊身边走去。   几人这才发现唐见渊也在,顿时心荡神迷,一个个在太阳下红了脸。   “陛下为什么和姜二走得这么近!”独孤若水恨恨说着,才发现自己失态,对孟婉娘说,“婉娘,这可不妙!太后薨了,陛下这是爱屋及乌,喜欢上了姜二!”   孟婉娘皱皱眉,说:“走,我们赛马去!”   大家一窝蜂跟着她,都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天子面前出风头。   姜玿华回到唐见渊身边,让侍女们也坐下,几人一边看赛马,一边悠闲地喝果饮。   场上的赛马比完,就是孟婉娘她们几个上场,她们卯足了劲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马背上挺起胸脯,锣一响,就冲了出去。   唐见渊没兴趣看几个无关的姑娘赛马,把茶杯放进一旁胡人奴隶的托盘中,说:“去别处逛逛。”   姜玿华笑道:“来都来了,看完再走吧?”   唐见渊只好耐着性子等她们跑完,立刻就走,出了大门上马,要抱姜玿华上来时,她已经在她自己的马背上坐着了。“过来。”他说。   “热!”姜玿华说着,拉起缰绳先往前跑了。   唐见渊追上去,后面一堆贵女追出来。   孟婉娘她们赛完马就发现唐见渊不见了,连忙追来,结果看见了让她们气吐血的一幕——   唐见渊追上姜玿华,伸手把她从马背上抱到了面前,姜玿华仍是抓着自己马儿的缰绳不肯放。   唐见渊一手抓着缰绳搂住她,一手在她腰上挠痒痒。   他动作不大,一脸正经,姜玿华却在他怀里前仰后合地挣扎:“救命啊,恶霸强抢民女啦哈哈哈哈!”   “恶霸?恶霸只做这种事?”唐见渊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加快了手指的动作。   姜玿华笑得不行:“不不不我错了!哈哈哈!您不是、不是恶霸!停、停下!”   “乖乖坐着。”唐见渊不顾边上围观的人,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一口。   姜玿华笑得流下眼泪,只好把缰绳扔进侍女手中,老老实实在他身前坐了。   一些打算追求姜玿华的贵公子见了,纷纷策马后退,下地行礼,暗自流了一身冷汗,原来他们差点做出和天子抢女人的事,好险……   孟婉娘和独孤若水等人的脸都气绿了,一个个在太阳下站着,摇摇欲坠。   走远了,唐见渊在姜玿华耳边问:“去哪里,嗯?”   “去西市,让陛下看看商人怎么做买卖。”   “好。”唐见渊欣然接受,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就格外乐意去了解。   “前面路口左拐。”姜玿华笑着给他指路,“前面人多,请慢行!”   * *   叶承不知不觉来到姜家侧门外,还在出神,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叶将军!”是姜冽刚从外面回来,看见叶承在前面,立刻策马上前,把人往家里拉,“来找念念吗?”   叶承被他勾起伤心事,忙推辞道:“不。叶某有事在身,并非来见二小姐。”   “不见念念,那和我喝一杯也可以嘛!看你不像有事的样子,来来来,进来说话!父亲藏了一坛好酒,我去偷出来一起喝!”姜冽立刻让仆从去挖酒。   “这可使不得。”叶承嘴上说着,却身不由己,被姜冽拉进府去。   姜琼华正好和唐伽蓝、乳母们带着孩子在散步,远远就看见姜冽把叶承拉了进来,便说:“刚刚汪叔不是说,念念出门被人纠缠,叶将军送她去西市么?怎么不见念念回来?”   “是啊,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唐伽蓝说着,一边让婢女去通知家仆出门找人,一边和姜琼华往堂屋这边来。   叶承刚被姜冽按在席子上坐下,就听见屋后有动静。   他一扭头,姜冽就把斟满酒的杯子递过来,说:“叶将军尝尝看,据说这酒比我们的年纪还大,很香醇!”   叶承恭敬不如从命,喝了一口,道:“果然是好酒!”   姜冽又给他斟上,有说不完的话似地,叶承也被他带得打开了话匣子,两人聊酒、聊马、聊刀,天南地北什么都聊。   姜琼华在屋后站了会儿,和唐伽蓝低声说:“叶将军独自回来,怎么就是没有提起念念?”   这话隐约传到堂屋上,姜冽大大咧咧,没有听见,叶承却留上了心,这声音好生熟悉!   她这么快回来了?   不对,听上去和方才的声音不一样!两个声音之间有细微的差别,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如何不一样法。   叶承满心疑惑,终于和姜冽喝完酒,趁他不注意,摘下腰带上一块玉佩偷偷扔在墙角,就告辞离去。   姜琼华见人走了,忙过来问姜冽:“二哥,你遇到叶将军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念念在他身边?”   “没有啊,念念和他一起出的门?”   “汪叔亲眼看见的。念念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冽说:“我去看看。”就大步去马厩牵了马。   他前脚刚出门,叶承后脚就回来了,借口对姜家仆人说丢了个东西在这里,回来找一找。他一眼看见姜琼华,就大步向她走去。   姜琼华没料到他突然折回,心中一惊,拉住唐伽蓝就要走。   “二小姐。”叶承假装认错人。   姜琼华加快脚步要走,却被他几步上前拦住了去路。姜琼华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唐伽蓝见状,给乳母、侍女们一个眼神,大家悄悄退了下去。   姜琼华怕被他识破自己身份,灵机一动,用左手捂住半边脸,不动声色地遮去眼角泪痣,作痛苦状:“叶将军见谅,今天突然牙疼,脸肿得不行!我去休息了!”   这一说话,叶承不由笑了,这才是曲江池边见到的那个“姜二小姐”,在裴家和自己游园的“姜玿华”! 第119章 心意   叶承当年能从白狼谷死里逃生, 又在敌国潜伏多年, 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警觉和机敏。   他的第一反应是, 面前的姑娘故意在遮眼角泪痣, 必定是姜太后无疑了, 而方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个才是姜二小姐。   又快速回想之前几次见面, 他在瞬间分析出,让自己心生好感的正是这个姑娘, 而不是姜家二小姐!   姜琼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捂着脸说:“叶将军, 失陪了。”   叶承索性说:“叶某见过太后娘娘。”   姜琼华微怔片刻, 便不再掩饰,放下左手,直直看着他,说:“叶将军好眼力。”   “太后过奖。”   “请叶将军千万要保守住我还活着的秘密, 否则被有心人用来攻击姜家,于大祁不利, 叶将军一定不希望这样。”   “太后娘娘放心。”   “我已经不是太后。”   “姜大小姐。”叶承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姜琼华点点头, 问:“不知念念与叶将军一起出门,为何只有叶将军回来了?”   “令妹遇上了陛下。”   “原来如此。”姜琼华知道叶承为人正直, 没必要说谎骗自己, 就放下心来。   而叶承心里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既然叛军围城那日自己见到的是姜大小姐, 那么一直在宫中的就是二小姐,与陛下两情相悦的也是她!   而姜大小姐,与陛下是毫无瓜葛, 甚至对自己印象不错,否则也不会在裴家和自己游园。   想到这里,叶承心中欣慰。   却听姜琼华说:“念念生性率真,做事都是随心而为,不管她日后嫁不嫁人,嫁给何人,希望叶将军都不要对念念心怀不甘和怨恨。叶将军是大祁的栋梁,日后定能娶一个出色的姑娘为妻。”   “大小姐说得是。”叶承说着,一步上前,目光灼灼盯着她,说,“不过叶某心悦之人,本就不是令妹。”   姜琼华半信半疑地看他,那刚才是谁失魂落魄地被二哥拉进来?这人还挺会口是心非,有点傻兮兮的。   叶承不会拐弯抹角,喜欢速战速决,直截了当地说:“叶某心悦的,是姜大小姐。”   姜琼华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   这可怜人,大概是被念念和陛下的事气疯了?   就说:“叶将军为人稳重,感情之事不应该这样信口乱说。”   叶承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就说:“叶某说的,正是心中所想。”   姜琼华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少年老成,心机深沉,所以才能顺利进宫成为先帝皇后,可在感情一事上,她比傻子都强不了多少,要不然也不会与宁王发生那种事。   她分不清叶承说的是真是假,就是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叶承知道她不信,就解释起来:“叛军围城那日姜二小姐智计引走乱贼,叶某心悦;端阳节曲江池姜二小姐展示才艺,叶某心悦;鸿胪寺卿府上姜二小姐流露本性,叶某心悦。可叶某今日才知,叶某见的一直是大小姐,心悦的也是大小姐。”   姜琼华微微皱眉道:“叶将军怎么证明那几次是我?我理解叶将军心中失落,可叶将军也不该退而求其次,随意移情到我身上,这对叶将军、对我都不妥。”   “叶某若是连心悦之人都无法辨认,又怎会有脸面向大小姐诉说这些?”叶承说着,上前握住姜琼华的手腕,再不让她有后退躲避的余地。   失去了所有亲人、死过一回的人,从来不会想那么多,她是先帝正妻也好,是世人眼中已死之人也好,自己只想牢牢把人抓住。   姜琼华挣不开他的手,沉沉道:“是,叶将军之前见到的确实是我。那时是我糊涂,想为念念择夫婿,所以学着念念说话做事。我与念念性格迥异,叶将军喜欢的是念念的性格。”   “那几日大小姐果真只是伪装?大小姐应对自如,难道不是出自本心?大小姐在叶某面前,每一言每一行,不都是大小姐所为?”   这话问到了姜琼华心坎上。   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是老气横秋、不苟言笑?独居宫廷的那两年,真是自己喜欢的?   这些年来,自己就从来没有羡慕过妹妹?这些日子假扮她,自己难道不是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   姜琼华不觉神色怔忡,呆呆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叶承心跳得厉害,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紧张,却又想要勇往直前。“叶某心悦姜大小姐,若蒙姜大小姐厚爱,肯嫁与叶某,叶某愿护大小姐一生率性而活!”   姜琼华紧抿着唇,忍着没让自己落泪。   从进宫成为先帝皇后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奢望男女情爱;而怀着身孕偷偷离宫时更是对这些心灰意冷。   生下孩子,她也只想平静地过一生,毕竟如今的姜家,已经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   她从没有为自己想过再嫁的事。对叶承的欣赏,也完全是站在妹妹的立场才挑出了他来。   这一瞬间的波动过后,心情复归平静。她面无表情看着叶承:“我与先帝成过婚。”   叶承笑了:“叶某知道。”   姜琼华再度皱眉:“那么,叶将军知道我为什么偷偷出宫,和妹妹互换身份么?”   “这是大小姐的苦衷,不该成为叶某放弃大小姐的理由。”   姜琼华见他执着,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说:“叶将军可以去问问陛下,就说是我让叶将军问的,让陛下说实话,叶将军就会明白了。到时候叶将军再考虑婚嫁的事不迟。”   “不问。”叶承想也不想就说。   姜琼华怔了片刻,说:“那我告诉叶将军。我被人设计,怀了身孕……不过孩子在七八个月时没了……”   她本想把事情如实相告,可孩子的存在一旦泄露出去,后患无穷,所以干脆说孩子没保住。   叶承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姜琼华以为他嫌恶,就说:“叶将军请回吧。”   “天尚早。”   “叶将军不觉得厌恶么?”   “叶某心疼。”叶承毫不隐晦地说,又抓住她的手腕,怕她跑了。   姜琼华又是一怔,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自己和唐见渊抗衡时,两人相互之间都能猜到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对叶承,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应对。   还是自己出宫久了,变蠢了?   姜琼华默然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承见她又发呆,说:“叶某丢了一枚玉佩,姜大小姐能否帮忙一起寻找?”   “我让人来帮你找。”蒋琼华说着就要走。   叶承抓着她手腕不放:“若不是二郎请叶某喝酒,叶某不会丢玉。玉佩重要,请大小姐相助。”   姜琼华没办法,只好和他去堂屋找了起来。   * *   西市里,姜玿华到处张望,不由感叹:“九个月没来,又出了好多新鲜东西!陛……呃,九哥你看,那里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那是胭脂和口脂!”姜玿华说着,有些坐不住,两眼发光。   唐见渊看她兴冲冲恨不得跳下马去,就策马过去,在店铺前停下。   姜玿华从马背上弯腰,拿了个小木盒在手,打开看见里面是乌青的一盒膏,就问店家:“这是画眉用的?”   胡人大娘一边用手指做抹嘴的动作,一边笑眯眯说:“吐这里用的!”   姜玿华看了看,柜面上摆放着各种奇怪的颜色,就说:“一样给我来一个!这个怎么画妆面?”   “来,我叫你!”胡人大娘对她招手,示意她下马。   姜玿华要下去,唐见渊不放,这里人多,容易出事。   姜玿华撅起嘴,说:“九哥什么都管着我,我才不嫁给九哥!”   “朕……我好怕!”唐见渊说着,只好把人放下,自己也跟着下马,走进店铺中,站在一旁看店家给小姑娘上妆。   然后看着这个胡人大娘把活色生香、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化成了八字眉、黑嘴唇的……   姜玿华感觉良好地扭头给唐见渊看,唐见渊皱起了眉。   “好看吗九哥?”姜玿华嘟起黑色小嘴,对他眨眼。   “好、好看……”唐见渊违心地说。他真的很想对天吼,这是什么鬼审美!可是画在念念脸上,自己除了说好看,还能怎么办!   姜玿华买了一大包颜色诡异的胭脂、口脂,让侍女们拿着,屁颠屁颠继续逛,前面一带是卖银器的店铺,她看见有卖锁的,想起什么,说:“九哥,你说过干完大事就把锁还我的!”   “今日出门匆忙,没带在身上。”   “你撒谎,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么?”   “不信,你搜。”唐见渊说。   姜玿华下意识往他胸口摸去,没有,又把他整个上身都摸了个遍,忽然红了脸,抬头看唐见渊正低头看自己,神情看似冷漠,却带了不易察觉的笑。   姜玿华又羞又窘,气鼓鼓地说:“九哥故意的!九哥把锁藏哪儿了?”   唐见渊伸出别在背后的手,摊开手掌,正是姜玿华的那把小锁。   姜玿华忙伸手去拿,他立刻合上手掌。   “一物换一物。”   “九哥说过会还给我的!我再也不信九哥,也不会嫁给九哥!”姜玿华跺跺脚,径自往前走去。   这个威胁果然有效,唐见渊追上去,拉拉她手腕。   姜玿华默契地放慢脚步,唐见渊便把锁在她颈上挂好。   接着唐见渊温热的大掌轻轻落在她双肩上,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人群熙攘,叫卖声纷杂。   姜玿华却听得清楚。   他说:“念念,朕那么爱你,别再说气话,朕会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他温柔低沉的声音,直钻进她心里去。   “陛下,我也爱你。”姜玿华转身看着他。   唐见渊低头看着她笑,忽然在她唇上一吻。   等他直起身,姜玿华看着他像中毒一般的乌嘴唇,忍俊不禁,忙拿了手帕给他擦拭嘴唇。   擦着擦着,心里不由闪过一丝悲凉——我的陛下,为什么你偏偏生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 第120章 皇后   两人在西市逛了会儿, 因为相貌太过出众, 引来不少百姓观看。更有人认出唐见渊是天子,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金吾卫来守着都没用。   姜玿华怕有人趁机滋事, 说:“陛下,这样太兴师动众了, 我要回家去。”   唐见渊说:“无妨, 既然出来, 就要尽兴。”他若无其事地带她到处逛。   不一会儿师奉恩和崔守疆不放心, 带了许多护卫从宫里赶来,又想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把百姓都引走,两人才清净下来。   玩了大半天, 吃的喝的玩的到处都见识了一遍,唐见渊便把姜玿华送回姜家, 才依依不舍地回宫。   这时整个帝都已经传开, 说天子陪姜家二小姐逛了大半日的街,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茶余饭后,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姜家真是有福气啊, 姜太后在宫里受陛下喜欢, 就是薨了,还有个二小姐。看来姜家是要再出一位皇后咯!”   “这、不会吧?那姜二小姐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长辈,陛下要是娶她, 这不是乱了套吗!”   “你这个傻子!前段时间陈家兄弟要娶李家姑侄,还不是你跑在最前面去劝李富商!现在又说这些话!你这不是两副面孔么!”   “说得也是,嘿嘿!陛下和姜二小姐挺般配的。”   百姓们暂时忘了伦理问题,津津乐道起来。   “我觉得不对!听说陛下和姜二小姐在逛街时很亲密,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会不会宫里那位太后才是姜二小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二小姐什么时候嫁给陛下!”   “等着吧,说不定有人要做手脚呢……”   独孤若水和孟婉娘坐在马车里,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经过,差点气炸了肺。   孟婉娘曾经差点与唐见渊订婚,心情尤其不好。   独孤若水则装作替她愤愤不平,说:“姜家人就是这么有手腕。你别太难过了,陛下常年忙于政务,没见过多少女子,不小心被姜家女迷惑住了!等你做了皇后,看姜二还有什么脸面在帝都立足!”   孟婉娘强忍住扭曲的表情,想了许久,说:“得想个办法,让陛下再也见不到她!”   独孤若水缓缓勾起嘴角,笑道:“那就、杀了她!”   孟婉娘先是一惊,接着也微微笑起来。   独孤若水便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 *   姜玿华回到家中时,叶承早已经回去了,她是从唐伽蓝口中知道叶承和姐姐的事的。   “那姐姐是什么态度?”   “愿愿对婚嫁的事一点也不上心,她正在和母亲商量搬到别庄去住呢。”   姜玿华默然不语,等姜琼华从裴夫人房中出来,两人迎面碰上,同时问对方——   “你和叶将军怎么样了?”   “你和陛下怎么样了?”   姜琼华沉默,姜玿华哭笑不得,两人又同时说——   “没怎么样。”   话音一落,都为对方的回答感到遗憾。   用完晚饭,两人沐浴完毕,一起就寝。   姜琼华说:“母亲同意我去别庄上住了,我喜欢清静。”   “姐姐是为了躲叶将军吧?叶将军是你选出来的,为什么为我选就可以,轮到你自己,你就不喜欢呢?”   姜琼华不说话。自己在宁王一事上吃了大亏,不想再栽一次跟头。   姜玿华说:“姐姐能选出叶将军来,说明你对他有好感。叶将军能和陛下交好,人品自然是没问题的,将来不会欺负姐姐。”   “别说我了,你还不是一样,瞻前顾后的,喜欢一个人,居然还怕他住的地方。”   姜玿华有些不好意思,趴在床上,把脸贴着水晶枕贪凉快,笑嘻嘻说:“那是因为外面太好玩了啊,我进了宫就没得玩了!”   “前段时间你在宫里,不也往外面跑了很多次?难道你嫁给陛下,他就会绑住你手脚不成?”   姜玿华不说话了,趴在水晶枕上眨眨眼睛,觉得姐姐的话好像挺有道理。   她不说话,姜琼华睡了过去,她只好默默躺着想事情。   第二日一早,姜琼华就搬到了别庄上去。叶承听说了,打听出那座别庄,直接把周围的田产都买下了,光明正大地去见姜琼华。   而帝都对天子和姜玿华的恋情传得风风雨雨,百姓不时看见天子派人往姜家送礼,最珍贵的香料、最精致的布匹、最难寻的珠宝,每天不重样,一天不落。   姜玿华不肯收,太监们放下礼就跑,每次都把姜玿华气笑,她对师奉恩说:“师公公,请转告陛下,不要送这些东西来影响我的判断。”   师奉恩回去传话,第二日送了更多的礼来,并转告了唐见渊的意思:“姜二小姐,陛下说只有更多的礼才能影响二小姐的判断,日后陛下会越送越多,请二小姐笑纳。”   “再送下去,镇国公府得扩建了。”   “对了,陛下还说,凤仪宫已经扩建完毕,就等着二小姐入住。”   姜玿华:……   * *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姜玿华听说不少贵女在曲江池上坐画舫乞巧,又新鲜又有趣。她天生爱热闹,忙带人兴冲冲出门,呼朋引伴,一群少女骑着马花枝招展地来到曲江池边。   果然看见池中许多大小画舫,都用各式鲜花、锦缎装饰着,贵女们三五成群地在船上玩耍,池子中心还有几艘船搭成个台子,正在演俳优戏。   “我们也去看看!”姜玿华拉着裴婉,带着其余贵女来到岸边,不过不巧,大船早就被人租走,只剩几艘小的,只能坐三四个人而已。   裴婉说:“正好七艘船,我们七家一家一艘。”   “也只能这样了。”姜玿华说着,当先踏上其中一艘船,大家也各自上船。   船夫划起浆,小船荡悠悠往湖中心开去。   “戏台上在演什么呢?”姜玿华看着越来越近的戏台,完全没有留意到七艘小船已经各自分散开,而自己周围一片空旷。   船几不可查地荡了一下,不一会儿侍女喊起来:“小姐小姐,船好像歪了!”   姜玿华收回目光,往船尾一看,哪里还能看见船夫的身影,而船尾已经快要沉入水下。   “不好,船坏了!”姜玿华说着,忙和侍女们来到船头呼救。   然而整个曲江池上都是戏台的歌声、画舫的乐声,这艘小船位子偏僻,几人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   船沉了下去,姜玿华皱眉大喊:“快,拆下船板抱着!善善在那头,飞飞在这头,听我号令,一起用力!”   两个侍女早就慌了,徒手去掰严丝合缝的木板,根本就是徒劳。   姜玿华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今天是没救了。   三个旱鸭子都跟着船沉了下去。   正在挣扎间,看见一个身影从水面上掠过,那人伸手要将姜玿华捞出来,可她出自本能地扑腾着,没法抓住对方的手。   就听“噗通”一声,对方跳下水来,把她抱住。   “别怕,朕在这里!”   姜玿华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不敢挣扎。   然而唐见渊也沉了下去,他肌肉密实,不利于漂浮,姜玿华被他抱着,沉得比方才更快了。   “陛下不会游泳?”姜玿华大惊。   这个傻的,不会游泳还亲自下来救自己!   姜玿华要急哭了。   “别怕。”唐见渊把她抱起,奋力往上一托,把人托出水面,他自己沉了下去。   “陛下!”姜玿华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捞他,自己却也跟着他缓缓下沉。   唐见渊!你这个瓜子!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这么不惜命!   姜玿华在心中痛哭大喊,悲伤和绝望灭顶而来,她在水中流着泪,奋力抓他的肩,想减缓两人下沉速度。   可一切都是徒劳。   好一会儿,水面才激荡起来,护卫们终于赶来,把水中的人捞起,很快开来一艘画舫,落水的人终于获救。   姜玿华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冲到唐见渊身边,他已经昏迷过去。师奉恩等人脸色煞白,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陛下侧躺着!”姜玿华指挥大家救唐见渊。   好不容易让他吐出水来,却还是不醒。   “陛下,快醒醒!”姜玿华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又是探他的呼吸,又是趴他胸口听心跳,明明都正常,她仍是惊得魂飞魄散。   师奉恩说:“二小姐,奴婢先把陛下带回宫去请奉御们诊治。”   “好!要快!崔护卫你先去宫里把奉御们接出来,尽早和陛下汇合!”姜玿华说。   崔守疆立刻跳下船,骑马往宫里飞奔。师奉恩等人把唐见渊抬下船。   姜玿华看着唐见渊苍白的脸,握了握拳,对其余侍卫说:“有人想利用我对陛下下手!封锁曲江池,把所有人带过来!”   侍卫们立刻照办。   其余侍卫把唐见渊抬到马车上。   师奉恩看着站在车外的姜玿华,问:“二小姐,您不随陛下进宫么?”   姜玿华冷静下来,说:“陛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我没有陛下命令,不能轻易进宫。”   正说着,侍卫们把湖上所有人都带了过来,不少人听见动静赶来一看究竟,所以侍卫们很快把人抓了个干净。   姜玿华在一群战战兢兢的贵女中看见了独孤若水和孟婉娘。   两人看见车中昏迷的唐见渊,吓得魂飞天外,争着问:“陛下怎么样了!”   姜玿华看一眼清一色的女子,立刻明白过来,这里没人会对唐见渊下手,沉船只是针对自己!于是沉沉怒道:“陛下自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一会儿我有话问各位!”   独孤若水恨恨道:“要不是为了救你,陛下也不会落水昏迷!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审我们!”   姜玿华没心思理会她们,扭头对师奉恩道:“师公公,先把陛下送回宫里去吧,救治陛下要紧。”   “是。”   师奉恩恭敬的态度让独孤若水和孟婉娘气绿了脸。   “念念。”车中忽然传来声音,接着大家看见唐见渊坐了起来,犹挂着一层水珠的脸上,眼眸深邃。   “陛下醒了!”姜玿华喜极而泣,在马车外看着他。   “过来。”唐见渊对她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来,“和朕进宫。”   姜玿华忍住眼泪,在所有人或祝福或嫉妒的目光中,终于缓缓点头。   他连溺水丧命都不怕,自己又怎么能惧怕那所谓的宫墙!   她走进马车,被唐见渊牵着手在他身边坐下。   唐见渊微笑着看终于松口的少女,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许久,扭头看向独孤若水,面色如冰,不用想也知道姜玿华的船怎么会突然沉了,于是冷冷说:“朕的皇后,自然有资格审你们!”   说完,他一挥手,太监们放下车帘。   独孤若水目眦欲裂,看着车帘落下的一瞬,唐见渊扭头在姜玿华额上落下深深一吻。   她和孟婉娘等贵女都被押了下去。   马车辚辚往大明宫赶去。   姜玿华从袖子里掏出湿漉漉的手帕给唐见渊擦脸上的水,说:“陛下感觉怎么样?”   “甚好。”唐见渊淡淡说着,眼角眉梢有笑意,“朕救了念念,念念可有奖励?”   “陛下想要什么奖励?”   “吃你。”   姜玿华破涕为笑:“陛下,吃人犯法。”   唐见渊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勾住她下巴,作出被拒绝后的委屈伤心状。   姜玿华看着他俊朗刚毅的脸,心跳得厉害,嘴硬道:“陛下休想用美男计,我是这么容易被美色打动的人么?”   事实证明,她是的。   她扬起脖子,笑着在他唇上吻了下去。   唐见渊轻咬她柔软的唇,抱紧了她缓缓倒下去,隔着湿透的衣裳,两具炽热鲜活的身体瞬间点燃了对方。   马车摇晃起来,士兵们不敢去听车中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肯定不是开车……哈哈哈,就是吃个小菜而已哈~至于吃什么,小可爱们自行想象哈,jj不让写吖~   再有两章正文结束啦,另外有两三万字番外,关于男女主新婚生活、女主姐妹俩小时候的经历、姐姐的过往和将来。 第121章 婚前准备   姜玿华跟着唐见渊回到大明宫, 两人都落了水, 师奉恩早吩咐人下去准备热汤。   “我去凤仪宫沐浴。”姜玿华说。   “凤仪宫无人伺候。”唐见渊深深地看着她, “念念与朕共浴。”   “不行。”   “念念是朕的皇后。”   “我还没答应陛下呢。”姜玿华仰头嘟嘴, 一副傲娇的小表情。   唐见渊绷不住, 严肃的神色瓦解, 伸手刮她鼻梁:“那念念为何随朕进宫?”   “是……是陛下下令的……”姜玿华尴尬得四处乱看,就是不看唐见渊。   “朕没有。”   姜玿华忽然打了个喷嚏。   “快去洗浴。”唐见渊说。   “好。”姜玿华就去浴池沐浴, 水汽氤氲, 香气缭绕, 出浴时宫人们捧上一套金线绣花鸟纹的襦裙, 发钗、锦鞋也极精致。   等她穿戴、梳妆好,唐见渊也沐浴完毕,装束一新出来了。   两人第一次在沐浴后相见,都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审问独孤若水等人的侍卫们有了结果, 赶来汇报:“禀报陛下、姜二小姐,二小姐和各位小姐乘坐的画舫都被人提前凿出许多洞, 用木塞塞着。二小姐上船后, 水中潜伏的人拔去木塞,令船漏水下沉。”   “是何人所为?”唐见渊冷冷问着, 心里却有了答案。   “属下们将可疑之人分开审问, 各位小姐都说是独孤小姐和孟小姐提议大家七夕乘坐画舫。船夫和水中拔木塞的人也已经抓获, 是二位小姐指使他们害姜二小姐。”   唐见渊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说:“传朕旨意……”   * *   曲江池上的画舫已经都归了岸,只有一艘画舫正慢慢往湖心驶去, 几名天子禁卫冷冷看着跪在甲板上的两男两女。   那两个男人不过是撑船的船夫和武士,两个女子则是高门出身的贵女,四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脸上的恐惧却是相同的。   孟婉娘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泣不成声:“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我一命吧?我知道错了,放开我!我去宫里见陛下,我去负荆请罪!”   那士兵冷声道:“陛下说,陛下与孟小姐并无半分情分!”   “不!我父亲是青州刺史,管治当地百姓有功,陛下该为江山社稷考虑!”   “陛下派人给青州刺史送信,说是孟小姐记恨陛下,心生毒计,谋害陛下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几位敢做就要敢当,有什么不平的,去地狱说吧!”   说着,士兵先把孟婉娘推了下去。   独孤若水看着瞬间沉入水中的孟婉娘,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扭头道:“耿家可有来人?”   “陛下派人给耿家传了消息,耿侍郎正在湖边等着。”   独孤若水双眼亮了亮:“他是来给我求情的对不对?”   士兵嘴角弯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耿侍郎来给独孤夫人收尸。”   独孤若水如坠冰窟,整个人瘫倒在甲板上。   收尸?   好,真好!   耿家人是恨不得自己早些死,却怕有损名誉,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动手。   现如今自己要死了,可不如了他们的意了?   可笑那耿侍郎,在新婚时对自己各种殷勤讨好,可前不久置了个小妾,百般宠爱,很快就让她怀上身孕,一家人把那小妾像菩萨一般供着!   他们可不是盼着自己死么!   独孤若水闭上眼,苦笑起来。   独孤家到底是为什么,从曾经煊赫的贵族圈顶端摔落下来,自己又是怎么从天之骄女,走到如今死了都无人惋惜的地步?   都是姜家害的!   可恨的姜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遭到报应!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周身一片冰冷。   四个人都扔下去后,过了许久,士兵们把尸体打捞上来,让各自的家属来领回去。   耿侍郎看也没看独孤若水一眼,让人随便买块墓地把人给埋了,回家洗了个澡,把晦气给洗去,笑着去见母亲。   而整个贵族圈都知道了孟婉娘和独孤若水的死讯,纷纷找一同游玩的贵女们询问究竟。   大家在湖边亲眼看着几人被沉湖,早吓破了胆,都说是她们两个想害陛下,咎由自取。   她们很清楚,作为两个凶犯的好友,如果她们敢说出真相去,她们会生不如死!   两人的死讯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因为帝都迎来了真正轰动天下的大事——   天子娶亲的仪式已经被提上日程,并且紧锣密鼓地展开。   祭告天地、临轩命使、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告期、告庙……   每一个步骤都办得轰轰烈烈,比当初唐见渊登基称帝还引人注目,原因无他,因为不少百姓和姜玿华有过几面之缘,深知她的美名,而唐见渊这些年治国有方,深受百姓爱戴。   更热闹的是,周边各国再次派出更盛大的使团前来庆祝,带来了更多的珍宝奇兽。   鸿胪寺官员们四处奔走,忙着安置使团。各贵族则帮着姜家一起准备婚礼用具、向姜家送去贺礼。全城一片沸腾,只等着立后日子的到来。   而作为这桩盛事的主人公,唐见渊压制住心中激动,假装淡定地上朝,休沐日就带姜玿华去游玩。私下里悄悄掰手指头数日子,恨不得一觉睡醒就是成婚的日子才好。   姜玿华不好再出去乱逛,就在家中闲得发慌,忍不住一直找吃的。   裴夫人笑着走进来,后面跟着几名女裁缝。她说:“念念,别紧张。”   “我不紧张,我这是高兴的!”姜玿华说。   “这孩子,高兴了也吃,不高兴了也吃,小心把自己撑着。”裴夫人说着,让女裁缝去给女儿量尺寸。   女裁缝们一边量着,一边暗暗心惊,她们给无数贵女做过衣裳,唯有姜家两位小姐的身形最是完美,让她们量一次震惊一次,那削肩细腰,那修长的四肢,还有那翘得和蜜桃似的臀,连她们都心跳不止,更何况是男人。   有如此美貌,如果姜家两位姑娘行为不端的话,要祸乱天下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这么想着,量好了尺寸,女裁缝们退出去。   裴夫人不舍地打量着女儿,许久才说:“念念要出嫁了……你要是不想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让父亲去和陛下说一声,嫁进宫里可不是好玩的。”   “母亲,我不后悔。”姜玿华用帕子给裴夫人擦眼泪,笑着说,“陛下说了,我要是在宫里住腻了,随时可以回来住,想什么时候出宫就什么时候出宫。”   “这就再好不过了。”裴夫人这才笑开。   “母亲,吃荔枝。”姜玿华剥出一颗水灵灵的荔枝送过去,拿着荔枝的手指肤若凝脂,比荔枝还要可口几分。   裴夫人笑着说:“小馋猫,你自己还吃不够呢!我不吃。”   姜玿华就吃了荔枝,看见姐姐匆匆走进来。   “刚刚父亲得到西疆来的密报,说梵珈国联合了苍狼国进宫西疆,西疆防线破了,云城即将失守。”姜琼华说。   姜玿华一惊:“梵珈国?去年陛下的诞辰宴上我还见过他们的亲王,挺喜欢大祁的,怎么会突然来进犯?”   “梵珈国发生了内乱,原本亲近大祁的夜多罗王族被推翻,如今的王室野心极大,想吞掉西疆和各番邦。”   “偏偏在这种时候。”姜玿华皱眉道。   “我有一个主意。如今四海之内都知道你要和陛下成婚,不如我去西疆,再找人扮成陛下,我们一起出现在阵前。敌军看见天子亲征,而且发兵神速,必定会丧失士气,况且我精通梵珈语,能打探敌情。”   “不行!你不能去!”裴夫人紧张得站起来。   姜琼华笑了:“母亲,我闲在家里这么久,这几天才明白,原来我本来就喜欢过惊险的日子,就像之前进宫那样。”   “那也不能惊险到去上战场、去刺探敌情!你进宫后出了那样的事,去西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母亲,我不是去冲锋陷阵,我只是站在城墙上让人看一眼。我刚刚听父亲说,他要向陛下进言,此次由飞鸿军出征,我只是去帮父亲一把。”   裴夫人沉默许久,知道女儿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终于无力地说:“好、好……”   “姐姐,我让白泽她们都跟着你。”姜玿华禁不住热泪盈眶,“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有父亲在,我想出事都不能。”姜琼华拍拍妹妹的手背,说,“你要嫁人了,我去外面走走,有什么新鲜事回来告诉你。”   “母亲你看,以前姐姐还说我贪玩,现在是她比我还贪玩,不等我成婚就要跑出去呢!”姜玿华心里万般不舍,开起了玩笑,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姜琼华笑道:“一直以来都是我羡慕你自由自在,如今不许你羡慕我一次?”说完,她起身就往外走,去说服镇国公同意了自己的计划,父女俩便悄悄进宫见过唐见渊。   在这个关节上,唐见渊自然不允许姜家人出征,以他的威严,完全可以号令周围的番邦围剿梵珈国。   镇国公却说:“陛下让火番等国围剿梵珈国,固然是好主意,不过到底欠了番邦人情,也不足以立我大祁威严。梵珈国一定不会料到大祁能这么快出兵,臣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是为大祁立威的时候。”   唐见渊便把自己从私情中摘出来,分析清楚其中利害,点头同意了镇国公的请求。   父女俩正要退下,叶承赶来了,请求出征梵珈国。   姜琼华看一眼叶承。   叶承对她点头微笑。最近他和姜冽、裴灏他们走得近,听裴灏说梵珈国没有派出使团来庆贺天子大婚,他就起了疑,又去姜家一打听,听说镇国公急急进宫,他立刻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想也不想就来觐见唐见渊,果然遇到了姜琼华。   和他猜的一样,姜琼华也准备西征。   “准。”唐见渊知道叶承的心思,点头同意他出征。   于是随着天子婚期临近,飞鸿军悄悄做好了出征准备,日子一到,就从帝都往西出发。   飞鸿军战无不胜,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敌人,此次出征气势如虹。   姜琼华扮作一名亲兵跟在叶承身边,说:“到达前线后,请叶将军找一个与陛下相貌相似之人,扮作陛下,我扮作皇后,此战便多五分胜算。”   叶承不假思索道:“叶某正是为假扮陛下而来。”   姜琼华看他一眼,但凡俊朗的人大多相貌有些相似之处,叶承扮唐见渊,糊弄敌军不会有问题。“叶将军能猜到我的计划,果然计谋出众。”   “不敢当,不过是凭着对姜大小姐的一腔爱意猜出的。”叶承看着她的眼睛说。   姜琼华不说话,在马上昂首挺胸,与大军一路往西疾驰。 第122章 大婚   飞鸿军西征, 每天都派人给唐见渊和姜家送信, 还没到天子大婚的日子, 就来信说云城已经收复, 敌军退出西疆, 双方正在商议和解一事。   姜家人都放下心来, 转眼就到了姜玿华出嫁的日子。   神绩二年八月初八,是四海之内最尊贵的天子唐见渊大婚之日, 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盛装来到含元殿, 拜见天子。   姜玿华在满城欢愉的气氛中悠悠醒来, 用完早膳, 沐浴熏香,转眼就到了午膳时间。   细细吃了午饭,妆娘们进来为她梳妆打扮,宫人们把皇后礼服捧进来, 庄严地为她着装。   曼妙身躯先罩上素纱中衣,外罩黑底五彩绣凤凰的袆衣, 大带、蔽膝、白玉佩一一加身。玉白纤细的一双小脚, 套上青色罗袜,穿青色木屐, 饰以黄金。   发髻高梳, 十二支黄金花钗错落有致, 戴上博鬓,妆容细致。   绝世容貌被最华丽的装扮一衬,光华熠熠, 令人不敢直视,一颦一笑,端庄威严。   姜玿华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想起三年前姐姐也是这样的装扮,在家人担忧中坐上了重翟车,嫁给了那个年老病危的先帝。   而如今自己是嫁给心爱的人,何其幸运。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从镇国公府正门传来重重喊话声,一路喊进后宅,姜家亲友贵妇们纷纷来接姜玿华。   姜玿华手持团扇,由无数贵妇、仆婢簇拥着,一片花团锦簇,穿过二门,缓缓来到堂屋前。   院落里早已张灯结彩,两边陈列着数不清的紫檀木螺钿木箱,每一只箱子里都是价值连城的嫁妆。   而唐见渊就站在院落中央,身后那些足以让大祁翻云覆雨的权贵正低头候着。   天子亲迎,这是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规矩。   姜玿华被两名一品贵妇扶着,缓缓向唐见渊走去,罗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足够让人心跳不已。环佩叮当,悦耳极了。   她来到唐见渊面前。   天子着最隆重的衮冕服,透过他面前微微摇晃的十二旈白珠,姜玿华看见他嘴角轻轻勾起。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她低下头屈膝行礼,一边轻声问他,按照规矩,天子应当指定几名大臣作为使者来迎亲。   唐见渊伸手将她扶住,说:“朕想念念。”   姜玿华落在地上的目光缓缓抬起,细细看他,他穿着红色上衣,绛色下裳,腰间束带佩剑,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就风华无双。   “念念。”唐见渊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声音有些颤抖,“嫁给朕,真的不后悔?”   “陛下,我很高兴。”姜玿华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柔声说。   唐见渊忍住心中澎湃,紧紧握住她柔软微湿的手。   裴夫人带着家人前来行礼,正要下跪,唐见渊给师奉恩一个眼神,太监们把众人都扶住了。   裴夫人眼眶有些湿,向唐见渊道:“陛下,日后念念有做得不够好的,请陛下多多指教念念。”   唐见渊说:“念念很好。朕多谢镇国公与裴夫人愿意把念念嫁给朕。”   裴夫人看着女儿,眼泪夺眶而出。   姜玿华上前用帕子给她拭泪,笑着说:“母亲别难过了。”   “我这是高兴的。”裴夫人自己擦了眼泪,退后一步,对姜玿华点点头。   姜玿华与唐见渊并肩而立,对裴夫人行了辞别礼,裴夫人和身后一大帮贵妇忙还礼。   于是唐见渊握着姜玿华的手,转身走出镇国公府大门,官员们蜂拥跟着,后面姜家奴仆如流水般把嫁妆搬到门外车上,车子密密麻麻,直延伸到街尽头。   唐见渊把姜玿华送上重翟车,青色车身,饰以黄金,朱红车轮,前面由六匹高头骏马拉着,气势非凡。   车子内里通身朱红,越发映得姜玿华面若桃花。   车帷缓缓落下,直到将车中景象完全遮住,唐见渊才不舍地转身走向自己的玉辂车。   今天是他一辈子一次的大喜日子,与皇后有关的一切,他一点都不想错过。   他踏进玉辂车中,车队便浩浩荡荡向北而上,来到大明宫含元殿。   天子成亲,意义非凡,场面比去年唐见渊诞辰时更加浩大,官员使节如云,先从龙尾道踏上大殿,肃穆等待唐见渊和姜玿华到来。   唐见渊先从玉辂上下来,去重翟车上接下姜玿华,低声说:“别紧张。”   “不紧张,就是穿得有点多,热……”姜玿华悄悄从袖子里伸出手掌给唐见渊看,小小白白的手掌,手指修长。   “念念先忍一忍。”说着,唐见渊拉住她的手,往含元殿偏殿走去。   来到偏殿中,两人稍作整理,便一齐来到大殿上,百官跪拜。   礼部尚书展开圣旨,对下面宣读起来:“姜氏二娘姿容绝丽,品行端雅,册封其为皇后,导师道于六宫,作范仪于四海!”   大臣们齐齐叩拜。   礼部官员把圣旨和皇后玺印捧过来,正要交到姜玿华手里时,唐见渊亲自接过。   “朕的皇后,当是朕亲手册封。”当着满朝文武、四海使节,唐见渊亲口说出这句话,郑重地把圣旨和玺印交给姜玿华,在向全天下宣布,这是他一生挚爱的女子,尊重她,才是尊重天子。   册后仪式完毕,百官退朝。唐见渊和姜玿华同乘玉辂车,来到凤仪宫举行婚礼。   此时已是傍晚,凤仪宫大殿上烛台点满,无数贵妇坐在案几后观礼。   两人被引到上首处跪坐下来,一名皇室贵妇捧了一碗肉上来,先后给唐见渊和姜玿华喂一口,称为同牢,接着喝合卺酒,喝完酒便该送入新房。   贵妇们把两人送到婚床上坐着,她们极尽所能说起祝福的话,祝陛下江山永固,皇后娘娘永享青春,祝陛下和皇后娘娘百年好合,早生皇子。   虽然都是老掉牙的话,不过姜玿华还是心里乐开了花   唐见渊看了师奉恩一眼。   师奉恩立刻会意,对众人说:“各位夫人请回避,陛下有话与皇后娘娘说。”   众人了然一笑,纷纷退出宫殿去,除了要留下伺候姜玿华的一些命妇,其余贵妇都被领到麟德殿参加晚宴。   偌大的寝殿只剩帝后两人,唐见渊拉着姜玿华的手,俯身将她吻住。   他的吻滚烫,姜玿华把人推开,说:“身上都是汗,我要沐浴。”   唐见渊深深地看她,嘴角勾起笑:“念念等不及了?”   “才不是,我热。”   唐见渊宠溺地笑笑:“快去。”   姜玿华兴冲冲想要叫侍女们进来伺候,又听唐见渊说:“不许一边泡澡一边吃酥山。”   姜玿华一怔:“陛下怎么知道我泡澡时会吃酥山?难道陛下以前、以前偷看过?”   “朕猜的。”唐见渊笑得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挠得姜玿华心里发痒。   姜玿华被他猜中秘密,脸红了红,说:“知道啦,我、我不吃就是了。”   唐见渊让师奉恩叫来伺候婚礼的命妇,说:“皇后要做什么,你们好生伺候,不许拘着。”   “是。”命妇们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天子爱重皇后,她们除了领命,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唐见渊又回头对姜玿华道:“朕半个时辰后回来。”   姜玿华送他绕过紫檀木雕龙凤屏风,目送他去参加晚宴,就去舒舒服服地洗浴,又在命妇们伺候下用了晚膳。   命妇们把她扶回到婚床上,姜玿华看着屏风上回旋在一起的龙凤,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新婚夜是不是该颠鸾倒凤、干柴烈火?   可是,他他他会吗?   一定不会!   自己也只是看过一些传奇,上面语焉不详,自己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两个人都不会,这可怎么办?   一名王妃看她坐得笔直,乌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屏风发呆,忙上前问:“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姜玿华回过神来,脑中一个激灵——既然他不会,那自己好好学啊!临时抱佛脚,能学多少学多少!不能两个人都两眼一抹黑乱来!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呢!   记得母亲好像说过,嫁妆箱子里放了些自己该看的书来着?   姜玿华说:“没事,陛下快回来了,你们可以回了。”   大家只好先去殿外候着。   姜玿华见没了外人,身边只有自己的侍女善善、飞飞,和一直守在凤仪宫的灵犀、飞鸾四人,便带着她们翻箱倒柜找起了书。   找了好久都没找着,还是飞鸾先喊了一声:“皇后娘娘,是不是这个!”说着,她就要去解开丝带看看里面是什么。   姜玿华一看是桃红色丝带,便知是那种书,忙说:“我看看!”就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脸顿时红得要滴出血来。   正在这时,从宫门外传来声音:“陛下!”   是唐见渊回来了。   姜玿华忙把书往袖子里一藏,摸着滚烫的脸,不知道怎么面对唐见渊,就对几个贴身宫人道:“快、我要沐浴!”   宫人们忙扶着她避过唐见渊,匆匆来到浴池。   发髻被解开,长发如墨般倾泻,用温水清洗了,抹上花露,在熏笼上熏干,松松地挽一个发髻,以玉簪簪住。   罗衣轻解,飘落在地,白玉般的一双小腿,一步步走下台阶,下了浴池,姜玿华泡在温水中,露出线条柔美的双肩,和大片山峦起伏的胸口。   忽然想起正事,她来到池边,缓缓展开那卷桃红色的书,里面画着许多正在战斗的小人,形态各异,神情欢愉。   姜玿华看得红了脸,心想该是够用了,还可以顺便嘲笑帝王除了政事,其余一概不通,比如这方面,说不定还要自己指导呢。   忍不住又将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巩固巩固,觉得没问题了,她才对边上侍立的飞鸾等人说:“穿衣。”   她一步步走出浴池,脸上带着潮红,身上一层水珠,白得莹莹发光。   宫人们忙取了绣凤白纱巾来,为她轻轻擦拭,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水豆腐般娇嫩的肌肤。   耳垂小巧,脖颈修长,十指细细擦过;饱满而光洁的胸口之下,是细腰盈盈一握;擦过双腿,连脚趾也没有落下,仿佛十颗珍珠,莹润白皙。   擦拭完毕,宫人们默默为她穿上寝衣,却仍沉浸在方才美妙的景象中。   皇后嫁给陛下,是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姑娘;可陛下能拥有皇后这样的人间绝色,又何尝不是最幸福的人?   寝衣轻柔,双臂展开穿进袖中,衣襟掩住凹凸有致的身形,简单的一根纱带束住腰,穿上丝履,姜玿华款款回到寝殿。   以为唐见渊早已等着,没想到他花在沐浴上的时间更久,殿内空荡荡的。   “都下去吧。”姜玿华屏退了仆婢,在婚床上躺下,闭目养神。   天子浴池中,唐见渊也看起了书,为的是学习新婚夜可能用到的各种知识,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经师奉恩提醒才放下书。   他大步走出浴池,利落地套上寝衣,轻袍缓带,信心十足地往寝殿走去。   经过长时间的学习,他已经把理论掌握得炉火纯青,他坚信,自己一定能让她受用无穷。   到了寝殿门外,他一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独自迈进去。   绕过屏风,掀起云纱床帐的一刻,姜玿华正好睁开双眼,凤目含水。   两双眼睛对视,迸发出电光火石般的耀眼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后续在番外里哈。   这是一对非常好学的帝后,并且找到了正确的教材,接下来的实践注定异常激烈……emmmmm……   上一对在某方面走了歪路的帝后,请参考作者菌专栏《反贼追妻日常》第54章后四分之一的内容,咩哈哈哈哈!   另外,作者菌专栏有几枚预收,小可爱们要不要先收藏一下呀?作者菌坑品有保障,会在存稿大半本后开坑,开坑后更新稳定哟~   * *   小剧场:   唐见渊:要开车!   姜玿华:不,你不想,你不会!   唐见渊:朕理论能考满分还爆表!   姜玿华:来,车给你,开给我看!   半个时辰后。   姜玿华:呜呜呜,陛下快睡吧,明天还要上朝!   唐见渊:朝是什么,有念念美味吗? 第123章 番外-新婚   新婚之夜, 唐见渊终于可以尽情地欣赏自己心尖上的姑娘, 这个总让自己夜不能寐、心神飘荡的人儿——   雪色寝衣宽松, 却掩不住她令人遐想的身形。白白的两截小腿, 如嫩藕一般, 修长匀称。一双玉足.交叠着, 十颗脚趾珠圆玉润,时而放开时而蜷起, 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紧张。   一张小脸, 不施粉黛, 依然胜过帝都贵女们精心装扮后的样子, 眼眸含水,鼻尖上沁出几颗汗珠,嘴唇嫣红水润。   唐见渊忍不住便吻了上去,呼吸炽热, 来到她耳边沉声说:“朕要吃念念,念念准备好了?”   姜玿华低下头, 脸红欲滴, 往里挪了挪,拉着唐见渊坐到自己身边来, 抓着自己的寝衣腰带在手指上不停地绕啊绕, 不好意思地说:“可、陛下会吗?”   唐见渊收回准备要去解她腰带的手, 几不可查地笑笑,说:“朕,还真不会。”   “那……我教陛下?”姜玿华几乎要把头埋进自己胸口, 一张小脸红得像牡丹一般,羞得忘了嘲讽他。   自己在说什么?居然、居然主动要教他做那种事?   “好。”唐见渊忍着笑,认真地看她。   看来他真的什么也不会?姜玿华这么想着,缓缓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头想了想,决定先脱他的衣服。   颤巍巍伸出手去,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收回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吞了口口水,说:“还是陛下自己来吧……先、先脱衣服……”   “脱谁的?朕的还是念念的?”唐见渊沉声问,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他很想,很想立刻化成凶猛的兽,把面前这个娇羞的人儿吞吃入腹,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忍得越久,吃的时候才越美味。   “都、都脱……”   “然后呢?”   姜玿华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几次欲言又止,不敢抬头看他,最后咬咬牙:“我、我说不清楚……我去拿书,陛下自己看……”就想跨过他的长腿,准备下床去。   唐见渊忽然伸手扶住她的腰,将人往下一拉,姜玿华冷不防坐在了他的腿上,和他四目相对。   看见唐见渊有些得意的微笑,又是这样亲密的接触,姜玿华浑身一热,呆呆看他。   唐见渊把人搂过来,紧紧贴着自己。寝殿内放了十多只青铜冰鼎,床边也放了八只,可两人仍是肌肤炽热,脸红红的。   姜玿华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快速起伏,不经意间寝衣的衣襟微微敞开。   唐见渊垂眸看着她被自己挤压的那处,眼神一暗,终于放开手任她下去,喉结滚动一下。   姜玿华忙下床,抓着衣襟去拿书。拿了书,跑回来往唐见渊手中一送,自己爬进去,面朝里躺下。   “睡了?”唐见渊看着她线条绝妙的半侧颜,低声问。   “没有,我等陛下看完书……”姜玿华说着,脸烧得更厉害,忙用手捂住。   唐见渊差点笑出声,缓缓打开书。   比起自己看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那些火辣传奇,小姑娘的书倒是言简意赅,图文并茂,简单易懂,干货满满,可操作性非常强……   咳咳……   他看一眼背对自己的少女,故意挑了一节,直接朗读起来:“口手篇之口篇。先……”   姜玿华嚯地转过身来打断他:“陛下!”   “怎么?”唐见渊眼含深意地看她,“念念要亲自教朕?”   “不是……不要读出来,怪害羞的!”   “为何害羞?”唐见渊刮了刮她的鼻梁。   姜玿华缩缩身子,捂住脸,默默翻身朝里躺着。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唐见渊索性把书丢到远处的案几上,二话不说解开姜玿华寝衣的腰带,不等姜玿华惊呼出声,他手脚利落地把寝衣也扔出床外,把人拉起坐在自己腿上。   姜玿华忙用双手护着自己,浑身红得像烧透的虾仁,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闭目低声说:“陛下这么快就、就会了?”   “那念念评一评,朕到底会了没有……”他在她耳边故意用气声说,撩得她微微一颤。   话音刚落,姜玿华就觉一阵天翻地覆,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唐见渊脱了寝衣,修长有力的双臂撑在她身边,烛光洒在他精壮身形上,撩人心魂。   这里就不详细叙述了哈哈哈。看作话哟。   许久后,两人去浴池沐浴整理,姜玿华浑身无力,始终由唐见渊抱着,他为她穿上寝衣,回到寝殿时膳房早已送了吃食过来。   姜玿华迷迷糊糊歪在他胸前,由他喂着吃了半碗鱼翅羹,眼神慢慢清亮起来。   唐见渊把人调转过来,说:“好些了?”说完,大掌将她轻轻一抬,撩起她的寝衣。   “陛下,该睡了!”姜玿华知道他想做什么,气得直拧他腰上的肉,硬邦邦的,反倒弄疼了自己手指。   唐见渊抓起她的手指吻了吻:“念念见识了朕所学的,让朕见识见识念念的。”   “我不行了,明晚好不好?”姜玿华带着哭腔乞求。   唐见渊看着她委屈兮兮的小脸,心软成一片,说:“好。”就抱着她回到床上。   姜玿华朝里躺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傍晚,姜玿华才睡醒,醒来时唐见渊不见了踪影。她问宫人们:“陛下去议政殿了?”   灵犀过来勾起床帐,说:“回皇后娘娘,陛下在沐浴。”   姜玿华脑袋昏沉沉的,才想起唐见渊说过,这五天帝都官员休沐,他要彻底地放松几天。   “我也要沐浴。”她艰难地伸出手去,宫人们忙上前来扶她。   刚一下地,她忍不住“嘶”地一声。   这万恶的帝国统治者,竟然这么压榨劳苦百姓,让劳苦百姓连腰都直不起来!真是人神共愤啊!   她被宫人们扶着,缓缓来到浴池,滑进水中才放松许多。   她一走,唐见渊就沐浴完回来,没找着姜玿华,心下一惊,想起昨晚她说了好几次的话——我要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唐见渊浑身一凉,向留在殿内的宫人问道:“皇后何在?”   宫人们忙答:“回陛下,皇后娘娘去沐浴了。”   唐见渊这才一点点缓过来,独自赶到浴池,挥手让灵犀等人退出去。   姜玿华在浴池最浅的角落坐着,头靠在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脸蛋被水汽蒸得粉嫩可爱。她听见有水声,缓缓转醒过来。   唐见渊把人抱起来,低声说:“别睡,小心淹着。”   “困……”   “回床上睡。”   姜玿华颤了颤,说:“不去,陛下总是吃个不停!”   “今晚朕不吃。”   “好。”   唐见渊把人抱出来,又让人伺候两人穿戴好,便回到正殿用了晚膳,趁着夕阳余晖在宫里走走,就早早歇下了。   姜玿华对昨晚的经历有阴影,谨慎地看着唐见渊上床,说:“陛下说好今晚好好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唐见渊上床来躺下,一脸淡淡的坏笑:“朕的意思是,朕不吃,念念吃,上来,自己动。”   姜玿华崩溃了,苦着脸往外爬:“这里真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   唐见渊把人拉住,让她好好躺下,说:“睡。明日再说。”   姜玿华半信半疑躺下,唐见渊果然没动。   一整晚,姜玿华睡得安稳,唐见渊却食髓知味,忍得格外辛苦。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克制,可在她的事情上,他知道自己的意志是多么容易被摧毁。   次日姜玿华一醒来,就看见唐见渊正看着自己。   “还要回家么?”他问。   姜玿华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问:“陛下忍了一晚上?”   “是怕念念离开朕。”   姜玿华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捧着他的脸,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陛下,我不走,这里是陛下的家,也是我的。”   唐见渊在她雪白的颈上吻了吻,就抱着她想要翻身。   姜玿华按住他的肩,含笑看他。   唐见渊只好打消念头,老老实实躺着,问她:“念念饿吗?想吃什么?”   姜玿华笑弯了眼睛,一只手扒在他肩上,稍一用力,便翻身骑在了他腰上。   “吃陛下。”她说得温柔,又心甘情愿,满心欢喜。   看作话哟。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姜玿华闭眼趴在他胸口,不停地打着哆嗦,脸上带着醉人的红,忍不住回想方才的种种。   “念念。”   “嗯?”一声慵懒的鼻音,娇娇软软,听得人浑身酥麻。   “念念体弱,往后要多加练习。”他在她耳边笑着说。   姜玿华拿拳头软绵绵地捶他胸口:“陛下那么用力做什么,好像和我有多大仇似的!”   唐见渊轻笑:“那都是朕的爱。”   姜玿华吓得一颤:“我宁愿陛下对我的爱少一些。”   “朕,已经尽力克制了……”他用气声说。   两人在床上又温存嬉闹一阵,才去沐浴整理,姜玿华不知又被唐见渊吃了多少次豆腐,听了多少少儿不宜的话。   用完早膳,师奉恩捧上来一封密奏。   唐见渊展开密奏。   姜玿华看他的目光冷冽下去,面若冰霜,与方才缠绵时判若两人。便问:“父亲和姐姐那边出什么事了?”   “梵珈国阳奉阴违,一边与镇国公、三郎谈和,一边继续勾通苍狼人,想打得镇国公措手不及。”唐见渊说着,杀气和威严荡开,连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师奉恩都不禁打个寒颤。   姜玿华大惊:“那父亲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唐见渊面色终于柔和下来,搂住她,缓缓道:“三郎和令姐早就打探出了消息,镇国公提前部署,我方,胜了。”   “真的?”姜玿华喜出望外,抱着唐见渊的胳膊,从他手中接过密奏看了,终于安下心来。   唐见渊对师奉恩道:“命人给镇国公传信,务必擒拿两国将领,就地斩杀,让各国看看,犯我大祁是何下场!”   他声音所到之处,一派肃杀,只有姜玿华身边风和日丽,连抱着她的手都是温柔的。   “是。”师奉恩忙写了封信,交给唐见渊过目后,封好送了出去。   休沐期和中秋节一过,唐见渊回归到政事上,为了不让姜玿华无聊,他让尚宫局继续组织各种竞赛,姜玿华白日里到处观看,十分快活。   不过晚上嘛……   还是无比辛苦。   好在唐见渊慢慢学会了忍耐,每次都先问过姜玿华,她点头同意,他才放开手脚大胆干,把书上学的都实践了一遍,还能不时指导小姑娘。   几轮下来,他的技术已炉火纯青,简直是天赋异禀,加上天生的好体魄,让年轻的皇后觉得,这事儿虽然羞涩,但滋味是越来越妙不可言了。   于是成婚刚满一个月,她就被诊出怀上了身孕,她怔住了。   唐见渊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有朕在。”他知道怀孕生产的辛苦,十分心疼小姑娘。   姜玿华眨眨眼睛,看着唐见渊,说:“我不是怕,我是在想,有了身孕,就不能乱玩乱吃了?”   唐见渊十分不忍,说:“只要不伤着念念和孩子,念念可以尽情吃喝玩耍。”   “不,这是陛下和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要小心再小心。”她微笑着抚摸自己的小腹,看向两位奉御,“二位奉御医术高超,能不能把你们所知道的怀孕时期禁忌写下来?”   两位奉御忙行礼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臣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见渊想了想,说:“宫中女医在怀孕生产一事上所知更多,命她们来凤仪宫中日夜伺候。”   “也行。”姜玿华点头道。   于是一边是尚药局奉御们穷尽毕生所学,写出长长一卷孕期禁忌,唐见渊派人去权贵之家问这些是否属实,逐一核对过去,再读给姜玿华听,可谓费尽心血。   一边是女医们一步不离地跟着姜玿华,处处指导她。   一开始,姜玿华为了孩子小心翼翼,她们说什么她就照做,直到有一天她要吃番茄牛腩汤,女医们忙摆手道:“皇后娘娘,不可,牛肉吃多了,龙子身上会长毛,而且很黑!”   “不应该啊,我和陛下都白着呢,哪来的黑孩子!”姜玿华靠在凭几上匪夷所思。   一名黑皮肤女医说:“皇后娘娘,是真的。婢子的爹娘也生得白皙,可就是婢子的娘在怀着婢子时嘴馋,多吃了几口牛肉,就把婢子生得和牛一样!还有吃猪肉孩子会很笨,吃鸭肉脚趾会生蹼,这些都是先人们的智慧,错不了。”   姜玿华不禁思索开了:“那母亲把我生成这样,她是吃了什么啊?一个大美人吗?不对,是两个,要不然也生不出我和姐姐来!大家都是人,都是你们娘怀孕时吃了人吗?”   一番话说得她自己都笑了,灵犀、飞鸾、善善、飞飞也都捂嘴笑。   女医们脸上有些挂不住,另一名女医说:“皇后娘娘,事关龙子,您不可以掉以轻心哪。”   “念念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唐见渊大步进来,把亲自核对出来的禁忌扔在女医们面前,“都学一学,不许再拿不可信的话糊弄皇后!”   “是……”大家颤巍巍捧了这卷书,下去研读。   姜玿华靠在凭几上,用手托着腮说:“陛下,我觉得我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这可是龙子,万一生出来不好看……”   “无妨。那些女医来自民间,许多百姓家吃不起肉,故意编造这些,不让孕妇吃上好的。宫里不同于民间,念念就是想吃龙肉也无妨,就是不可吃山楂和蟹肉。”   姜玿华歪着脑袋看唐见渊,笑道:“总觉得陛下哪里不一样了!”   “何处不一样?”唐见渊把一盏牛乳燕窝羹送到她嘴边。   姜玿华由他喂着吃了几口,说:“陛下以前只懂治国,现在懂的越来越多了!”   “为了念念。”唐见渊将她的手放在掌中细细抚摩,柔声说。   姜玿华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反手和他十指相扣,说:“那我要吃龙肉!”   唐见渊先是一怔,便笑着把她拉过去坐在腿上,两人紧紧贴着。“吃吧。”   姜玿华被什么东西硌着,红了脸说:“才不吃陛下。”   “为何?”唐见渊眉眼里都是坏笑,低声道,“太大了吃不下?”   姜玿华捂着脸不说话。   唐见渊拿开她的手,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是念念嘴太小,所以吃得辛苦。”   “不是!”姜玿华反驳,“陛下满嘴浑话,要是真吃了陛下,万一孩子生下来就说那些,可不被人笑话嘛!”   “朕不信那些。再说谁家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   两人正在谈笑,膳房的人做了番茄牛腩汤和许多开胃的饭菜上来,姜玿华看得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吃了口牛腩。   忽然脸色一变,腹中一阵恶心,她忙往一旁作呕起来。   唐见渊见状,知道她这是孕吐,忙让人去膳房拿了酸梅汤来。   姜玿华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   唐见渊早把奉御们编写的东西烂熟于胸,把能缓解恶心呕吐的吃食都给她试了一遍,一直到晚上,姜玿华还是吃不进东西。   “让膳房做酸鱼汤,微酸的、极酸的各做一碗,马上呈来!”唐见渊对宫人们说。   宫人们连忙去膳房传话,膳房再度人仰马翻起来。   鱼汤呈上来,姜玿华喝了一口,忍着头晕说:“这个差不多了,还差点味道。我自己去做。”   唐见渊把人按在床上:“念念说做法,吩咐下去让他们去试。”   “他们做不了的,我教过好多遍,还是我自己去……”说着,又要下床。   唐见渊扶着她躺下,说:“你告诉朕,朕去做!”   姜玿华闻言,抬头看天子焦急的神色,心中感动得不行,拉着他的手,说:“陛下,有你这句话,我好多了,让我再试试鱼汤。”   唐见渊忙把人抱在怀里,一边慢慢喂她,一边说着话,宫外有什么新闻,朝堂上有什么大事,还有镇国公一行很快就要班师。   姜玿华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半碗。   唐见渊很欣慰,陪着她去洗浴,照顾她睡下,他才去沐浴。   姜玿华很快又是一阵恶心,让宫人们扶着,“哇”地一口把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   几名宫人都急哭了:“皇后娘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不用了。都别哭了,别让陛下看见。”姜玿华漱了口就要躺下。   不想唐见渊走了进来,把这幕看在眼里。他在她身边躺下,用温热的大掌轻轻揉她的胃,说:“念念,朕心疼。”   “陛下,我很快就会好的。”姜玿华抱着他的胳膊,觉得舒服了一些。   “朕不信神佛,这时却希望有神佛能听见朕的声音,让朕替念念受这些苦。”   “瓜子。”姜玿华戳戳他的额头,“陛下是天子,要以国事为重。就算男人真能替自己妻子承受这怀孕之苦,陛下也不该这样。”   “朕是认真的。”唐见渊看着她煞白的脸,她没有答话,已经睡着了。看着她的睡颜,他在她额上落下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念念,朕是认真的。   第二日一早,姜玿华精神好了许多,慢慢地竟然把早膳吃了一小半。“陛下,我好多了,我就说我很快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姜玿华笑着看唐见渊,发现他脸色不大对,“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呕……”唐见渊忽然往一旁转过身,干呕起来。   “陛下!”姜玿华和师奉恩等人都吓坏了。   唐见渊强忍住恶心,漱了口,看着姜玿华,挤出一抹笑,说:“念念好了就好,朕……唔……”   “师公公,快宣二位奉御!”姜玿华忙去揉他的胸口。   “无妨,无妨,朕去上朝……”唐见渊撑着想要站起来,眉头又是一皱。   “先让二位奉御看过再说!”   两位奉御很快就来了,望闻问切一套下来,根本看不出唐见渊有什么问题,想了许久,孙奉御恍然大悟道:“陛下这是太过忧虑皇后娘娘,龙体自然而然跟着皇后娘娘有了反应。”   “有什么办法医治吗?”姜玿华心疼地说。   “皇后娘娘恕罪,没法治。或许等皇后娘娘好了,陛下也就好了。”   “好,下去吧。”   两人退了下去。   唐见渊坚持要去上朝,姜玿华拗不过他,亲自去膳房做了几样酸汤给他尝。唐见渊勉强喝了,强撑着上朝,回来后又是一阵难受。   好在一个月后,两人都恢复了,出了孕期头三个月,姜玿华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她打开那卷孕期禁忌,找到三个月后该注意的事项,看见一条——中期可行房事。   “什么啊,这书不是讲禁忌么,写这些做什么?”姜玿华说着,就要把书卷丢出去。   一抬头,看见唐见渊正穿着寝衣微笑看自己,他修长的手指正向自己的颈伸来。   * *   孕期到了后面,姜玿华体力一直不错,走路健步如飞,胃口大得惊人,身形相貌却没有变化,从后面看根本不像是怀着身孕的人。   过完年,镇国公府又迎来了喜事,姜冽迎娶宇文瑾,唐见渊特地陪姜玿华出宫一趟,又遇上叶承带着姜琼华来做客。   宾客们见了姜琼华无不称奇,以为是太后复活了。   叶承撒谎说这是在西疆救下的姑娘,定要做他的侍女报答他,所以今日带了来。   姜家人忙围着姜琼华,伤感一回,把她认作三女儿,因她从小在西疆为奴,没有姓,就让她姓姜。   唐见渊当场给叶承、姜琼华赐婚,姜家喜上加喜,宾主无不尽兴。   姜冽婚礼过后几日,便是崔守疆和裴婉婚礼,过几日又是叶承和姜琼华婚礼,唐见渊没少带姜玿华出宫去,姜玿华玩得不亦乐乎。   转眼到了五月初,姜玿华即将临盆,宫里已经备好经验丰富的稳婆八名,又有相貌端正、身子健康的乳母八名,只等姜玿华生产。   这天晚上,姜玿华侧躺在床上,唐见渊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动静。   “动啦,动啦!”姜玿华说。自己怀了这么久的身孕,唐见渊却很少遇上孩子动的时候,今天让他遇上了,她比他还激动。   “孩子踢朕。”唐见渊脸上被踹了一脚,直起身子看她的肚子,就见一会儿这里鼓个包,一会儿那里鼓个包,都小小的,可爱极了。   姜玿华笑道:“这孩子,平时那么懒,陛下来了他也不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像念念,爱吃爱睡,挨上朕就动个不停。”唐见渊眼含深意看着姜玿华。   “我哪有!”姜玿华一看就知道他在说不正经的话。   “没有么?”   “没……哎哟!”姜玿华忽然一皱眉,手脚缩成一团,“好痛……”   “这是临盆了?”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唐见渊,第一个意识到问题,让师奉恩把住在偏殿的稳婆们召了过来。   稳婆、宫人、太监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唐见渊在三个月前就让他们每日演练接生,不可懈怠,以防姜玿华生产时出什么纰漏。   一名稳婆过来说:“陛下,产房有血光,会冲撞陛下龙体,请陛下回避。”   唐见渊拉着姜玿华痛到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冷冷说:“皇后在生死关头,你让朕回避?!”   师奉恩上前,想了想,劝道:“陛下是真龙,皇后此时身体弱,恐怕是陛下会冲着皇后娘娘。”   “朕不信那些!朕是念念夫君,便是折了自己,也不会冲撞念念!”唐见渊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   师奉恩等人忙噤声退下。稳婆们不敢再说什么,各自忙碌起来。   姜玿华痛得浑身无力,听着稳婆们的号令,想用力,却觉得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忽然听见唐见渊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念念,用力。”   失去了知觉的手上传来温热,她被唐见渊半抱着,双臂被他扶着,在灵犀手中喝了几口参汤,慢慢有了力气。   静王、镇国公一家、叶承和姜琼华相继赶来,焦急地在偏殿等待。   大家低声相互安慰。   姜姝对静王说:“静王殿下,不要担心,皇后娘娘会没事的,我母亲生了好几次孩子,也都没事。”   静王如今已经满六岁,读了两年书,变得沉稳内敛,对漂亮的小姑娘点点头说:“皇兄一定已经做足了准备,我不担心皇嫂。”   “嗯。”   经过一个时辰艰苦卓绝的奋战,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大明宫上方的寂静,其他一切却忽然安静下来。   稳婆们大喜,剪了脐带把孩子捧到唐见渊面前:“恭喜陛下,是一位皇子!”   “带下去好生照顾。”他淡淡说着,看着姜玿华痛苦了一个多时辰,他已经没有惊喜,从飞鸾手中接过布巾,亲手给姜玿华擦汗,“念念,都过去了,孩子很好。”   姜玿华昏沉沉点点头。   寝殿大门打开,外面等候的人鱼贯进来,简单看过小皇子后来看姜玿华,知道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凤仪宫中忙乱了一整晚,一切走上正轨后,镇国公等人都各自离去,让姜玿华好好休息。   姜玿华沉沉睡了一晚,悠悠醒过来,一动,胸口痛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唐见渊忙问。   “胸口痛……”姜玿华无力地说。   唐见渊早做过准备,知道是怎么回事,让人捧上回乳的汤药来,给姜玿华喝下,又命所有人都下去,就去解她的腰带。   “做、做什么……”姜玿华痛得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掀开自己衣服。   “汤药不会立刻回乳,这里不能一直涨着,朕帮念念纾解。”他一本正经说着,向她硬得如铁块般的某处低下头去。   姜玿华羞得闭上眼,罢了,就当他是孩子……   过了许久,姜玿华胸口不再疼痛,唐见渊认真地给她穿上衣服,让膳房捧上早膳。   姜玿华吃了早膳,乳母抱了孩子过来。她伸出手要抱孩子,唐见渊接过来,抱着孩子送到她面前。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孩子。   孩子喝足了奶,正在襁褓里睡得香甜。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红润的小嘴不停地吮吸着,头发乌黑浓密,那才一寸大小的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脸边,粉嫩可爱。   姜玿华忍不住把食指伸过去,奶娃娃立刻将她抓住。“陛下,这是我们的孩子!”姜玿华心软得一塌糊涂,热泪盈眶。   唐见渊搂住她,在她额上重重一吻,说:“是啊,念念辛苦生下的,朕和念念的孩子,大祁的太子。”   * *   大祁百姓都知道,当今太子唐元小小年纪,聪慧非常,还继承了帝后的美貌,人见人爱。   都说三岁看老,以小太子如今的风姿,长大后定然也会和当今天子一般俊逸清明。   不过此时他在离山月宫中,抱着皇后姜玿华的胳膊撒娇:“母后,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今天静王叔和我说起,说母后生我的时候很辛苦,我是从母后肚子里来的吗?”太子仰头看姜玿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   “是的。”姜玿华说着,把一碗洗干净的草莓放到他面前,想要用吃的堵住他不停发问的嘴。   “可是,母后为什么要把我吃进肚子里去啊?母后是妖怪?”   姜玿华差点被呛住,草莓咬了一半,嘴上沾了些殷红的汁液。   “母后不是妖怪,是仙女。”唐见渊说着,大步跨进殿里,挡住孩子视线,把姜玿华手中剩的半个草莓吃了下去。   姜玿华气得去捶他。   他忙往她嘴里送了颗草莓。   唐元认真地吃着草莓,继续发问:“父皇,母后是仙女,为什么还把我吃进肚子里去呢?仙女也吃人吗?”   唐见渊也被问住了,看向姜玿华。   姜玿华拧眉沉思。   唐见渊忙给她送去一颗草莓,好助她思考。   “你不是被母后吃进肚子里的。”姜玿华说。   “那我为什么会在母后肚子里?”   姜玿华头大如斗,干脆说:“其实你是仙人送给母后的,母后在寝殿里跪着祈祷了一个时辰,仙人听见母后的祈祷,就把你送给了母后。”   “不对,不对,母后说我是从母后肚子里变出来的!母后不可以撒谎哦。”唐元板着小脸,一脸正经地说。   姜玿华欲哭无泪。   唐见渊想了想说:“你是父皇给母后的礼物,母后很爱惜,不知道该放哪里,就放进了肚子里。”   “原来是这样!”唐元歪着小脑袋说,“我是父皇给母后的礼物啊!”   “是的。”姜玿华笑着点头,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有趣。   唐元点点头,显然是对这个说法非常满意。   姜玿华和唐见渊偷偷松口气,总算把这事儿混过去了。   不想唐元又奶声奶气地问:“那母后是怎么把我这个小礼物放进肚子里的?用嘴吃下去的?”   姜玿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唐见渊幽幽道:“是,母后用‘嘴’吃下去的。所以,今日晚膳吃什么?”说完,不忘意味深长地看姜玿华一眼。姜玿华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   唐元被吸引了注意力,歪着脑袋思索起来。   姜玿华养尊处优久了,忽然想亲自下厨,就带上唐元去膳房。到了灶台边,她想起当年的事,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母后笑什么呀?”唐元又起了好奇心。   “父皇说我是仙女,你父皇才是天上的神仙!”   “咦?”唐元不解。   唐见渊看着她的笑,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当不知。   “这位天上来的神仙,只喝露水,不吃饭的。”姜玿华笑着说,“当年你父皇想帮母后切东西,力气太大,把菜刀给剁进了砧板里去!”   说得当年见过此景象的膳房宫人们都忍笑忍得辛苦。   唐见渊竭力没让自己脸红,故意转移话题:“晚膳吃什么?”   姜玿华就问宫人膳房里都有什么。   唐元却忽然说:“父皇,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在哪里呀?”   姜玿华扭头道:“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哦,我还在母后肚子里呢!”小家伙点点头,一副懂了的模样。   姜玿华又是笑,看着唐见渊。   唐见渊如今对她的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看出她在用眼神说:“是在你肚子里呢!”   他便给她一个颇有意味的笑。   姜玿华忙别过脸去,后悔给他传递那样一句话,今晚……又不能好好睡了……   唐元去拉住姜玿华的裙子,说:“母后母后,下次父皇送你礼物的时候,让我看看好么?我想知道小宝宝是怎么到母后肚子里的。”   姜玿华怔住,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晚膳过后,太子由人伺候着睡下了。   姜玿华拉着唐见渊的手,回到两人的寝殿,一起泡了温泉,很快就睡下。   唐见渊从后面搂着姜玿华的腰,一只大手时而往上时而往下。“朕有许多礼物要送念念。”唐见渊咬着她柔软的耳垂低声说。   “陛下,别这样,一连这么多天……累……”   “你只管睡,其他的交给朕。”   “别的事上陛下都会克制,怎么就这事上没完没了的……”姜玿华迷迷糊糊说。   “在念念身上,朕克制不住。”他把手往下一伸,重重一抹。   姜玿华低吟一声,颤抖着,被他翻个身趴在了床上,他从身后欺上来。   姜玿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只模糊知道他折腾了很久,最后他终于把她抱在怀中,清洗一番,两人相拥而睡。   殿外天色渐明,姜玿华半醒过来。   “念念!”唐见渊忽然出声,闭着眼把人搂紧,将她吻了吻。   “陛下。”姜玿华把他的大手拢在掌心,见他缓缓睁开眼,问,“又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唐见渊低头吻她的手指,沉声说:“朕很久没有梦见那些。”   “可陛下做了好几次噩梦。”   唐见渊沉默许久,说:“朕梦见你走了。”   “一个梦而已,怎么吓成这样?”姜玿华柔声问。   唐见渊不说话,只把人往自己胸前搂。这个无所畏惧、富有四海的君王,眼中仍有掩饰不去的惊恐。   姜玿华吻在他坚硬宽阔的胸膛上,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陛下,我永远都不会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割了两部分放在微薄,一共两千字哟,想看的小可爱们关注作者菌微薄,晋江有狐公子,私信作者菌,暗号“作者菌是个好司机吗”,哈哈哈。 第124章 番外-小时候 ...   盛德二十七年夏, 一队车队浩浩荡荡从鸿业寺出来, 往百里之外的避暑行宫开去。   天气炎热, 从清晨至午时也走不了多少路,皇帝体恤皇后体弱,让大家在一片林子里歇息,等日头不那么毒再赶路。   这次随皇帝一同北上的有皇后和她所出的太子唐见沄、齐王唐见渊, 几位受宠的贵妃及其子女们,镇国公府姜家,显国公府独孤家,袁国公府孟家,辅国大将军叶家等。   几家都带了尚未成亲的子女,在林荫里休息时,少男少女们三五成群地玩耍, 十分热闹。   十三岁的独孤若水正拉着刚及笄的孟婉娘在说悄悄话,不时往唐见渊那边偷看。   唐见渊却板着脸, 任由小太监伺候自己洗手,目光投向姜家那边。   昨晚自己饿得不行, 去鸿业寺厨房找吃的,不小心撞上了姜家小女儿,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会不会把这么丢人的事说出去。   他找了找,看见那女孩趁家人不注意, 抱着什么东西,偷偷溜出了自家帐篷,像没事人似地在林子里晃悠, 把所有贵公子都偷偷看了一遍。   唐见渊心道不妙,她八成是在找自己,就往后隐入树林中去,暗中观察。   姜玿华抱着馒头,发现自己的脸盲症真可怕,这些见过几次的贵公子怎么都长一个样,根本认不出哪个是昨天那位,自己怕他今天饿着,还特意给他带了一包馒头呢!   认来认去,看见叶家帐篷边站着个英武的少年,和昨天那位有些像,就跑过去,把馒头递给他:“喏,你拿着,饿了就吃,没人知道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少年是辅国大将军家三公子,名叫叶承,是唐见渊的伴读,猛一看见姜家小女儿给自己馒头,他一头雾水。   “怎么?不喜欢吗?”姜玿华笑着说,“不喜欢的话,我今晚想办法弄点别的东西给你!”   “不、不用,多谢……”叶承犹豫着接过馒头,看见小女孩期待而兴奋的眼神,就拿起馒头吃了起来,虽然吃得很饱,可他确信,如果自己不在她面前吃个够,她晚上真的会去弄别的东西给自己,要是传出去,对人家的名声不好。   于是一连吃了好几个,幸好有人过来,将他打断。   “三郎、念念,在干什么呢?”来的是姜凌。   叶承吃得太多,差点吐出来,摆摆手说:“没什么。”   姜玿华知道这少年爱面子,就跑开了,免得大哥追问自己。   唐见渊在远处看着,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这小姑娘认错了人,否则丢脸的就是自己。   那么只要自己不说,昨晚自己偷偷出去找吃食这件事永远不会被宣扬出去。   各家族各自歇息,快傍晚时启程,好在行宫已经不远,天擦黑时终于赶到,准备一番,皇帝在大殿上设宴,君臣尽欢。   这是难得的与政事无关的宴会,皇帝和皇后忽然问起了在场孩子们的婚嫁情况。   刚成年的少男少女都被问到了,姜玿华姐妹和独孤若水年纪小,不过皇后还是看了姜家姐妹一眼,欣赏之情不言而喻。   这一眼看得皇后心情愉悦,她只生了两个儿子,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可惜身体弱无法再生育,这么些年来暗暗关注着帝都的贵女们,姜家女儿美貌出众、才艺卓绝,尤其惹她喜爱,便说:“镇国公、裴夫人,可否请令爱们弹一曲琵琶?”   镇国公夫妇点头答应了。   姜家姐妹从席位上站起来。   姜玿华战战兢兢的,低声问姜琼华:“姐姐,一会儿要不要每个人都行礼过去?”   “要的。”   “我还没把人认全……”   “没事,你跟着我说。”   姐妹俩并肩来到大殿中央,依次对上方的帝后、周围的亲王贵族们行礼,姜玿华紧跟着姐姐叫人。   唐见渊不禁往她那边看去,这小姑娘,憨头憨脑挺可爱的,在宫外那么活泼,怎么到了这里就紧张成这样。   姐妹俩抱了两把琵琶,在月牙凳上齐齐坐下,仿佛两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素手翻飞,乐音流转,两人弹奏完毕,满堂喝彩。   独孤若水和孟婉娘见唐见渊也跟着众人点点头,心里不是滋味,想自告奋勇表现表现,可皇帝正好看见皇后有些疲惫,让大家都散了。   独孤若水拉了拉一旁的兄长独孤飞廉,说:“大哥,今天人多,不如大家玩藏钩?”   独孤飞廉就悄悄和贵公子们提议,大家都同意,纷纷向帝后请求留在大殿再玩会儿。   太子跟着帝后准备退下,见唐见渊没有要走的意思,提醒他:“齐王?”   唐见渊回过神来,向皇帝说:“父皇,儿臣想再坐一会儿。”   皇帝最喜欢唐见渊,从小对他的培养最为严厉。见其他亲王都加入到了藏钩的队伍中,皇帝沉着脸对唐见渊说:“只可在一旁观看,别误了就寝。”   唐见渊点头,不用父皇说,他的生活本就是极规律的。   大人们离开,殿里只剩一群少年少女,大家笑嘻嘻坐下来,宫人们又添了烛火和酒水瓜果。   大家很快分成两队,一队转过身去,另一队悄悄传起了戒指。唐见渊只在一旁席子上坐着喝茶,看见戒指传到姜玿华手中时,小姑娘脸色变了变。   原来是姜玿华从姜冽手中接过戒指时,姜冽性子急,松手太早,戒指直接从姜玿华手心滚了出去。   姜玿华忙转身去找,听着鼓点越来越急,随时会停下来,她急得趴在地毯上到处乱找。   “戒指怎么还不来?”同队后面的人问道。   “嘘,别出声,我正在找!”姜玿华说。   唐见渊眼力好,远远看见戒指滚在仙鹤烛台下,小姑娘却只在案桌周围找。唐见渊从桌上挑了颗果脯,手指一弹,正好击在戒指上,宝石戒指就骨碌碌滚到了姜玿华面前。   姜玿华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拿起戒指转身回到位子上,正好鼓声停了,对面的人转过身来。   唐见渊看姜玿华一眼,为她捏一把汗——她脸上还带着找到戒指的喜悦,傻子都能猜出来戒指在她手中。   果不其然,独孤飞廉第一个猜到戒指在她手里。   孟婉娘见唐见渊看得津津有味,低声对身边的宣王说:“宣王殿下,请齐王殿下一起来玩吧?”   宣王说:“这些小孩子玩意,在他眼里是最无聊的。”   唐见渊确实觉得游戏无聊,有趣的不过是那一个人而已。   玩了几轮,姜玿华有些内急,就起身往殿外走去。   没想到行宫有些复杂,她又不擅长辨别方向,慢慢就走到了寝殿区。   “不好了,我好像迷路了。”姜玿华对身后两名侍女说道。   “是的,小姐,您迷路好一阵子了。”飞飞说。   “你们不早提醒我?”姜玿华哭笑不得。   “我们以为小姐来这边是找人呢。”   “那就照原路返回吧……”姜玿华抬头看夜空,今晚是初一,没法用月亮辨别方向,她站了会儿,往相反方向走去。   “止步!”   她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有力的少年声音,吓得回头。   是一位亲王,不过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位亲王,他们容貌相似,年龄相仿,穿得也差不多,对她这种脸盲症来说简直是灾难。   唐见渊站在庭院的竹子下,见她认不出自己,就自报身份:“齐王。”   “齐王殿下。”姜玿华看他沉着脸,战战兢兢行个礼,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前方是父皇母后寝殿,不可擅入,违者重罚。”唐见渊缓缓说。   姜玿华唬了一跳,从小父母就教育她,姜家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屹立几百年不倒,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来不在宫廷规矩上出错,姜家人可以对皇室不卑不亢、相互尊敬,可不该踏足的地方,一步都不能走,那可不是玩的!   于是忙往这边走几步,生怕被人抓住,就离唐见渊更近了。   惊恐的心绪最容易催生情愫,幼小的女孩站在庭院里,看着回廊下竹子边的唐见渊,没有月光,也能看出他高鼻深目,和那锐利坚定的眼神。   姜玿华懵懵懂懂,觉得他好看极了。从小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几次,每次都觉得他是最好看的皇子,今天才彻底记住,原来他是皇后所出的齐王唐见渊。   心砰砰跳着,她行礼道谢:“多谢齐王殿下提醒。”   于是匆忙往他左边的路赶去。   唐见渊有些无语,沉声:“那边走。”把脸微微扭向右边。   姜玿华大窘,结结巴巴说:“多、多谢齐王殿下指路。”   红了脸,终于找到地方,姜玿华解决完,由宫人们伺候着洗了手,整理衣装,出来时唐见渊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又犯愁了,面前还是有两条路,到底该走哪条路来着?   犹豫了一下,她决定先找一条试试,于是往左手边走去,蓦地看见唐见渊,又是心跳砰砰砰。   又上前行礼,并恭敬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让唐见渊先行。   唐见渊低头看着这个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她低着头,梳一个可爱的单螺髻,发际线整齐可爱。   唐见渊忽然生出怜悯,这小姑娘,又选错路了!就知道她会走错,所以自己故意站在这里阻止。   真是……   沉默许久,他认真地说:“走那边。”   姜玿华差点晕过去,强忍着说:“齐王殿下请。”   唐见渊一脸漠然说:“本王看夜色。”   姜玿华只好再次恭恭敬敬行礼:“那,齐王殿下,我告退了。”   唐见渊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姜玿华松了口气,不愧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言谈举止间的威严让她抬不起头来。   不过心肠倒是挺好的。   她看了看周围,应该是来时的路错不了,心情才放松下来,走路也不如刚才拘谨。   然而侍女飞飞忽然低声说:“小姐,齐王跟上来了……”   姜玿华一惊,也不敢回头看,想要跑走,可又怕他责怪自己不守宫规,连忙调整了步子,一步一步走得端庄。   唐见渊看见她的变化,索性停下脚步,在暗处看她回到大殿上去。   这小家伙,真是与其他贵女不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嫁给皇子们,她却发自内心地惧怕宫廷。 第125章 番外-姐妹 ...   这次的行宫避暑, 让从小无忧无虑的姜玿华见识到了什么是宫规森严, 尽管当今帝后都很开明, 不会挑着这些说事,可随行的臣子们处处小心,也不时教导孩子们不要犯错。   姜玿华学着大家的样子,食不言寝不语, 大家不去的地方,她也不敢乱走,见了皇子们,恭恭敬敬行礼。   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大臣们识趣地提出先回到帝都,留皇室在行宫多住一段时间。   姜玿华知道要回家, 心花怒放,又不敢表现出来, 走向马车时差点被裙子绊倒。   姜琼华忙扶了她一把,低声说:“小心, 这么多人看着呢,回家再开心也来得及。”   “嗯。”姜玿华笑着点头,和姐姐一起进了马车。   唐见渊在飞霞楼上看着小姑娘的高兴劲,不觉怅然若失, 去和皇帝说自己也要先回帝都。   皇帝向来对唐见渊另眼相待,就准许他回去,顺便派人看看, 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否也能清心寡欲、恪守规矩。   唐见渊得了皇帝的准许,面不改色带上随从们,一路南下,赶上了姜玿华他们的车队。   姜玿华本来正在车里瘫着休息,听见外面侍女们低声提醒说齐王赶上来了,她忙正襟危坐。   姜琼华见状笑了,低声说:“难得你有怕的人。”   “天家的人不都该敬畏吗?”姜玿华说。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姜琼华老气横秋地说。   唐见渊的车马声远去,姜玿华二话不说又瘫了下去,还拉拉姜琼华的袖子说:“姐姐,休息一下吧,横竖没人看见!”   而后面孟家的马车中,独孤若水和孟婉娘坐在一起。她看着孟婉娘比自己成熟美丽的脸,掩下心中嫉妒,笑道:“婉娘,齐王该不会是为了你提前回来的吧?”   孟婉娘心中有些得意,嘴上却谦虚地说:“也许是为了你呢,齐王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测的。”   少女们各怀心思,回到了帝都。   回家后,姜玿华发现本来就少年老成的姐姐,似乎有了更多的心事,一有空闲就躲在房中练习琴棋书画,练一阵,偷偷抹一阵眼泪。   姜玿华好奇,让侍女们远远躲开,自己过去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姜琼华有些尴尬,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祖父了。”   “你骗不了我,这几天你总是偷偷哭。”   姜琼华红了脸说:“那天在行宫里弹琵琶,我弹错了几个音,实在是丢人。”   “我没听出来。”姜玿华不假思索道。   “你说谎,你能听不出来?在琴棋书画上,你比我有天分得多,师父们一教你就会了,可我练得比你勤,就是赶不上你。我想,是不是、是不是我比你笨……”姜琼华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姜玿华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这事,其实两人的才艺相差并不大,可姐姐心性比自己成熟,所以不甘落后。她想了想说:“每个人生来就不一样,姐姐擅长认人,我却认不出来,姐姐出门做客,总能应对自如,我只会坐着听你说话。姐姐怎么会比我笨呢?”   “可我总觉得我不如你。”姜琼华的声音更低了。   “怎么会!”姜玿华这么说着,从此以后放慢了才艺的精进速度,等着姐姐追赶上来,为了不让人起疑,还假装扭了手腕,琴棋书画样样都碰不得,只跟着姐姐听课而已。   三个月后,手腕养好了,自然而然地,她的才艺水平已经落后了。   姜琼华又急了,悄悄对她说:“念念,你该补习补习了。”   姜玿华点头,可是不管姜琼华怎么帮她补习,她的才艺就是赶不上姐姐。   姜琼华慌了,禀报了裴夫人,让裴夫人找来名医重新看她的手腕,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姜玿华安慰她们:“如果手腕没问题的话,那就是我的极限已经到了,再不能前进了。母亲、姐姐,你们不要为我费心了。”   姜家人几次劝过后无果,只能干着急。   过了年,开春了,唐见渊即将满二十岁行冠礼,婚事也被早早提上了皇家议程。   帝后中意谁家姑娘,百姓只能胡乱猜测,权贵圈里却早就有了人选。   而镇国公家知道的消息尤其精确。   “陛下找我谈了,齐王妃从愿愿和念念当中选。”某个晚上,镇国公对裴夫人说。   “念念的性子,恐怕不喜欢进宫,还是愿愿合适。”裴夫人说。   “皇后派人给我递了消息,说齐王更喜欢念念。”   “念念?”裴夫人不解,两个女儿在皇室面前的表现相差无几,容貌也分毫不差,深沉的齐王怎么偏偏喜欢活泼的小女儿?   镇国公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按照陛下的意思,愿愿和念念都注定是王妃。”   姜玿华正好经过房门外,听见了这话,心中一跳。   守在房门外的侍女们正要向她行礼,她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声,自己一溜烟跑远了。   嫁入皇家做王妃么?去那种说话走路都有规定的地方?   姜玿华一颗心突突地跳。   再说万一自己和姐姐嫁的两位亲王为了什么撕破脸皮,她们姐妹该如何相处?   姜玿华想了想,决定不往那火坑里跳,至于姐姐,她生来就是该做王妃的,她在宫里定能游刃有余。   这么想着,她开始游手好闲起来,天天晚睡晚起,故意磨蹭到师父们开课的时间才慢吞吞过去,让师父和姐姐都好等,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师父,以后不用等我啦,横竖我已经学不进去了!”   几位师父在姜琼华建议下推迟开课时间,就为了等姜玿华及时来上课。姜玿华索性溜出门去玩耍,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见人影。   姜家慢慢对她绝望了,只好听之任之。   这还不够,她装扮成百姓,行走在酒楼、戏园、西市之间,吃喝玩耍,百姓们虽认不得她,可不时有权贵在街上遇着她,她贪玩的名声就渐渐传开了。   谁都知道,当初那个惊艳整个帝都的姜二小姐,如今已经是混迹街头的草包一个!   而姜玿华在游玩时听说了不少消息。   择齐王妃一事正紧锣密鼓地展开,眼看人选就要定下,皇后一病不起,溘然长逝了。   国丧之中,太子突然遇害,皇帝暴怒,命唐见渊查出幕后黑手,一连处置了几位皇子。   接着便是腥风血雨的太子之争,姜家带领几个交好的家族置身事外,独孤家、孟家等家族奋不顾身支持唐见渊。   在她一天天沉迷玩乐的时候,唐见渊一步步登上了太子之位。   帝都终于过了风声鹤唳的时期,风平浪静,又该给唐见渊择太子妃了。   原本定了孟婉娘,可孟集贤突然触怒皇帝,被贬青州,这桩婚事便没了下文。   不久又选定几位贵女,其家族接二连三出事。   而皇帝病重,唐见渊开始代理国事,冷酷的新任太子根本无暇考虑婚事,雷厉风行清理了朝堂上的杂草,手段狠辣不亚于皇帝。   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周边诸国知道皇帝即将驾崩,屡屡进犯大祁,镇国公和飞鸿军被派往西南。而北方苍狼国也大举进攻,镇北大都护难以支撑,向帝都求援。唐见渊派出辅国大将军出征。   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着帝都风起云涌,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希望这些风波不要牵涉到太多人命。   不久后传来叶家全军覆没的消息,正在四海酒楼吃螺蛳粉的姜玿华一惊。   “叶家在塞北败了!塞北要是失守,帝都就完了!”食客们在大厅里紧张地议论着。   “不,不会!太子殿下又派兵上去了!”   “又派兵?帝都还有兵吗?要是镇国公没去西南,帝都还有兵可以派!”一个中年食客愤愤说,“太子怎么能这么糊涂!帝都已经没有兵了!帝都要完了!”   “帝都要完了?”大家惊恐,你看我我看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跑吧!跑到江南去,有慕江拦着,那些鞑子打不过来!”   “走走走!这里不能留了!”食客们纷纷往外跑。   姜玿华觉得事情不妙,帝都现在还没有外敌,可要是内部先乱了起来,帝都就不攻自破了!   于是想也不想,带上帷帽,拿起桌上的茶杯,起身把茶水泼向那个骂唐见渊的中年人。   “太子殿下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姜玿华在所有人愤怒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天下是唐家的,还有谁能比太子更想保住帝都!”   “哪来的小丫头,大人的事少插嘴!帝都没有兵是真的!你说几句话,帝都就安全了?!”大家还是要走。   姜玿华直接冲到门口,说:“我只知道,在场所有人的心智加起来,都不如太子殿下一个!太子殿下做的决定,肯定比你们说的要正确!帝都本来没有事,现在被你们一说,民心不稳,没事都变成了有事!真正害帝都的人是谁,你们自己想一想!”   姜玿华说完这些,自己也不由有些诧异,自己到底是为了保护帝都百姓,还是为了保护那个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的太子?   可食客们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们才不管帝都会怎么样,只想尽早离开这里,叫嚷着要往外面走,还有人来推搡姜玿华。   姜玿华知道自己争不过这些大男人,冷笑一声,冲出四海酒楼,直接冲到一队金吾卫士兵的马前,指着四海酒楼说:“将军,那边有人蛊惑人心,说帝都要完了!快把他们抓起来!”   金吾卫将士闻言,立刻过去把人控制住。   消息传到唐见渊耳中,唐见渊二话不说,派出左右羽林卫镇守帝都,彻底掐去了百姓们的恐惧。   至于那个发现了事端的小姑娘,他派人去查,却无从查起,人早就戴着帷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紧张的气氛中,帝都终于迎来了凯旋的镇国公和飞鸿军,姜家人大喜。   然而唐见渊因为叶家之死,痛恨某些都护、权贵拥兵自重,打算从帝都下手,要夺回镇国公等人的兵权。   又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开始了,镇国公带着手握兵权的几大家族与皇家抗衡,整个朝堂分为两派,开始明争暗斗。   姜玿华面对这样的局势,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可以在街头与人争吵,让金吾卫抓住惑乱民心的人,却不能冲到唐见渊面前找他理论,让他放过姜家。   她心慌,只能在裴夫人怀里诉说自己的担忧。   裴夫人掩盖住忧心,笑着劝她:“不要担心,有你父亲顶着呢。”   这时候,沉稳的姜琼华却一言不发,开始了她的部署。   那些手握大权的堂堂男子,谁也想不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即将加入到这场角逐中来。 第126章 番外-皇后之路 ...   姜琼华没少听说太子唐见渊的手腕, 能从太子之争中胜出的人, 在对付镇国公一事上一定也不会含糊。   眼看着父亲带领几位大臣劝唐见渊这时不适合内斗, 唐见渊却充耳不闻,打得姜家节节败退,姜琼华忍不住出手了。   她不动声色,直接去了司天监孟老的家中。   孟老刚从皇城下值回来, 听管家说镇国公府大小姐来访,他有些不可思议,他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小姑娘拜访的。   姜琼华对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寒暄几句,就拿出一卷书,笑着说:“实不相瞒, 这次来叨扰孟老,是我有一些疑问, 只有孟老才能解答。”   孟老一听就来兴致了,他最喜欢和人讨论学问, 可是真正有耐心听他的人不多,甚至有人对他提出的观点嗤之以鼻,觉得他胡说八道。   姜琼华把书展开。   孟老激动地说:“这是老夫的书!哎,这书老夫写了十多年, 没几个人会买,都在书肆里落灰,可悲可叹啊!”   姜琼华笑道:“曲高和寡, 孟老的学识,如今少有人能理解,也是理所当然。我拜读了孟老的书,实在是叹为观止,不过确实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这处,孟老说天是无穷无尽的,地是、是一个球?可古人明明说,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又比如孟老在书中说,太阴绕着我们所在的球转,我们的这个球绕着太阳星转?可人人都知道是日月绕着大地旋转。孟老的说法着实新奇。”   孟老更激动了,连朝服也不换,让侍者们搬来笔墨纸砚,直接在纸上演示起来,滔滔不绝,说起了这些观点的各种证据。   姜琼华听得将信将疑,不过面上满是惊喜,连连夸赞孟老学识渊博、见解脱俗,还说:“孟老的书,该列入国子监的课程中。只可惜国子监祭酒虽是我舅父,姜家却对国子监的事说不上话。”   孟老点头道:“这事得陛下做主。可陛下龙体有恙……”   “陛下是上天之子,一定会没事的。”姜琼华说。   孟老摇头:“听林奉御说……”他没再说下去。   姜琼华道:“孟老学识渊博,想来是不信古人的迷信之法,可冲喜等做法,或许能让陛下改变心境、龙体康复。”   “冲喜……”孟老沉吟着,觉得她的建议可行,“或许可以试一试。”   姜琼华忽然长跪而起,对孟老行了个大礼,说:“那就烦请孟老禀报陛下,并推算我和陛下的生辰,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最适合为陛下冲喜的人!”   孟老大惊,他是镇国公一派的,自然希望姜家好好的,可这小姑娘的做法也太大胆了,镇国公夫妇也绝不会允许她嫁给日薄西山的皇帝!   姜琼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正色道:“孟老在朝堂之上,想来比我还清楚太子殿下的厉害之处,一旦他真的对姜家动手,要争夺兵权,不止姜家一派的家族会受到牵连,朝堂也会乱起来,大祁会乱起来,塞北、西南、西疆,各国虎视眈眈,到时候大祁便会生灵涂炭。就算这些不发生,可姜家一派遭难,到时候还有谁能将孟老的学问发扬光大?孟老想看着世人继续愚昧下去?孟老也不用担心事发后父亲责怪孟老,我既然来找孟老,自然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到时一定让父亲同意我进宫。”   孟老思索良久,终于点头道:“姜大小姐既然有决心,老夫自然要帮你一把。等你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老夫会向陛下禀报。”   姜琼华再次行礼:“多谢孟老!”说完正事,她又和孟老谈论了一会儿学问,才带着飞鸾和灵犀离开。   在马车上,她展开方才孟老解释的那些天文学问,回想起来还是一团浆糊。   她并不相信孟老的这些观点,天就是圆的,地就是方的,地怎么可能是颗球?难道古人几千几百年来的智慧,竟不如孟老一个人吗?   可为了大局,她可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接下来她又打听出了尚药局林奉御的回家时间,趁他回到府上,她立刻去拜访,也许了各种好处,说了许多道理,让林奉御同意帮助她行事。   包括向皇帝进言说找人冲喜,包括让皇帝相信她进宫后皇帝的身体在恢复,包括诊断出她有心疾。   这一步一步,蒋琼华早就考虑清楚了。   一切在暗中进行着,皇帝很快被林奉御说动,决定找人冲喜。司天监孟老经过一番漫长而严格的推演,算出人选是姜琼华时,满朝震惊。   唐见渊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亲自找到姜琼华,说:“我小看了你。”   姜琼华装出柔弱无知的样子,说:“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为陛下冲喜一事,我知道时也很震惊,可陛下安危关系着天下国运,既然上天选中了我,我理应为陛下赴汤蹈火。太子殿下应该为陛下高兴才是。”   唐见渊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姜家这对孪生女儿竟如此天差地别,小女儿天真单纯,大女儿却心机深沉,连他父皇都敢算计!   姜琼华说:“太子殿下请回,还有那么多国事等着您处理,再说您出宫见我,要是事情传到陛下耳朵里,或许陛下会以为,殿下不希望有人给陛下冲喜,要是陛下误会了太子殿下就不好了。”   唐见渊听出她话中的威胁,面色冰冷,拂袖而去。   姜琼华回到家,家里已经乱了,裴夫人和姜玿华抱着她哭个不停,母女俩就差破口大骂老皇帝自私自利,为了多活一段时间,竟要葬送一个年轻姑娘的一辈子!   姜琼华一边假装悲伤,一边劝她们:“母亲、念念,别难过了,你们不是总说,我就该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么?陛下是最尊贵的人,我能为陛下冲喜,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能一样么?”姜玿华急了,“你该嫁最好的皇子,而不是陛下!”   “最好的皇子?谁?”姜琼华反问。   “太子殿下还没成婚,你想办法嫁给他,他说不定就不会动姜家了!”   姜琼华看着单纯的妹妹,摇头道:“你以为,太子殿下能为了一个女人改变他做下的决定?”   姜玿华无言以对。   镇国公从皇城下值回来,脸色不太好,对姜琼华道:“愿愿,你随我来。”   姜琼华跟着镇国公进了书房。   “这事是你策划的。”镇国公说得肯定。   姜琼华知道瞒不过父亲,点点头。   镇国公几乎要气晕过去:“你一个姑娘家,你该想的是寻一个怎样的夫婿,而不是插手朝堂的事!”   “父亲,事已至此,您说再多都没有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您打死女儿,或许陛下就不会娶女儿了。”姜琼华顿了顿,眨眨眼睛,继续说,“那么陛下就会娶念念。”   镇国公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沉默了许久,说:“陛下不会娶你。”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他要静一静,自己才十五岁的女儿,竟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事,一旦入了宫,她便是羊入虎口,强敌环伺,皇帝、太子、满朝文武都将是她的敌人!   十五岁,这是别人家姑娘思嫁的年纪,自己女儿却……   他气得一阵阵发晕。   “父亲!”姜琼华拉住镇国公的袖子,理直气壮地说,“陛下已经认定了我就是能给他冲喜的人,父亲如果想办法阻止我,太子殿下一定会大做文章,说父亲恨不得陛下早日……到时候太子殿下向姜家发难,处于有利地位的是他,百姓支持的也是他,姜家会有什么下场?况且全天下都知道我是能为陛下冲喜的人,就算我不给陛下冲喜,又有谁敢娶我?我的一生,已经定下了!”   镇国公眼前一阵发黑,许久才说:“这是一场硬仗,愿愿,你还小,你为什么不学学念念?”   姜琼华笑了:“以前父亲母亲还总让念念学我呢!”   镇国公想了很久,知道女儿的心意无法改变,便问:“看来你已经把进宫后的事都部署好了。”   “是。”姜琼华低声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镇国公只是听着,没有再劝她。当晚他和裴夫人决定,得去找唐见渊阻止这件事,唐见渊一定也不会允许姜琼华给皇帝冲喜。   第二日双方果然碰了头,可他们低估了病重皇帝的疑心。   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一旦生命垂危,就会以为周围所有人都要害他,尤其是那个即将接替他的人——太子唐见渊。   所以他早布置了眼线,远远盯着唐见渊,虽近不了他的身,却能知道他每日在见什么人。   得知唐见渊私下会见镇国公,皇帝震怒,连中风都突然好了一半,颤巍巍吼道:“太子、这逆子!竟要和镇国公串通,不许姜家女为朕冲喜!他盼着朕早日驾崩!”   天子威严令天地变色,九宸殿里所有人都屏着呼吸,落针可闻。   “来人!立刻捉拿太子!明日迎娶姜家女,于含元殿封后!”   “是。”   当羽林卫数百士兵围住唐见渊和镇国公所在的酒楼时,唐见渊意识到,父皇已经为了他自己的性命,变得十分癫狂暴躁,自己若不遵旨,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到时候父皇和镇国公站在一条线上,自己会吃不少亏。   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忍则忍。   于是他老老实实被软禁起来,默默地盘算将来。   他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在父皇驾崩后铲除姜家女,再夺取兵权!   而含元殿上,姜琼华一步步上前,接过了册封她为皇后的圣旨,在摆放着象征皇帝本人的玉玺旁坐下,接受百官朝拜。   这场原本不利于姜家的争斗,在少女熠熠闪光的目光中,开始走向了未知。 第127章 番外-心动 ...   姜琼华封后, 帝都各处暗流涌动。   其中最不满的, 自然是后宫的那些妃嫔们, 她们的子女有的甚至比姜琼华要大,此时却被姜琼华压在了头顶,众人敢怒不敢言,在每月初一、十五拜见姜琼华时, 一个个脸色不太好。   姜琼华只当不知,特意在下个月初一,早早就去九宸殿伺候皇帝喝药,让独孤贵妃等人扑了个空。   贵妃们就趁机赶到九宸殿,想要借着给姜皇后行礼,看望看望皇帝。   天子病重,不想被太多人看到他窘迫的样子, 只把人都拦在外面。   独孤贵妃等人哪里肯走,她们恨不得日夜陪在帝王身边的是她们自己, 好为自己和儿女谋些什么,只可惜, 只可惜陛下竟然只见姜家那个小狐狸精!   过了许久,姜琼华对皇帝说:“陛下,独孤贵妃、林淑妃等人在外面等了许久。”   “让她们……走……”皇帝口齿不清地说。   “请陛下恕罪,今日是初一, 她们要拜见过我才肯离开。是我不好,还没见她们就来到了九宸殿,让她们惹得陛下心烦。”   皇帝沉沉道:“你去、见她们, 让她们、走……”   姜琼华带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来见独孤贵妃等人。   大太监正色道:“各位娘娘,奴婢传陛下的旨意,娘娘们见过皇后娘娘,就可以离去了。”   众人气结,愤愤给姜琼华行了礼,准备离去。   姜琼华幽幽道:“以后每天我都会早早来九宸殿伺候陛下,各位要拜见我,须早些来凤仪宫。九宸殿这边,陛下需要静养,各位不要轻易过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独孤贵妃等人强忍住骂人的冲动,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说得是。”   她们气得要发疯,这趟过来,非但没见着皇帝,反而被这小妖精教训一顿!   日后她们一旦表现出不满,姜琼华便会更早去九宸殿,继续让她们扑空。可初一、十五拜见皇后是大祁的惯例,她们不得不提早来凤仪宫拜见。   几次下来,没人敢再对姜琼华摆脸色,而心里依旧恨恨不平。   姜琼华不在乎,她要的是皇后的威严,而不是和妃嫔之间的情谊。她的敌人是唐见渊,后宫这些女人的怒火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对唐见渊,她也有一套她自己的办法,一旦唐见渊要做对姜家不利的事,她就不动声色地给皇帝透露风声。   皇帝知道姜琼华有她自己的算计,可他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于是每次都勃然大怒,口齿不清地兀自在背地里骂唐见渊。   其余皇子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随时准备对唐见渊动手。   唐见渊认识到此时不是对付姜家的时候,前有忌惮自己的父皇,后有垂涎太子之位的手足,他唯一要做的是树立威望,至于姜家,等自己大权在握,有的是时间!   一旦唐见渊对姜家的事放开手,姜琼华这边就海阔天空,不过长久以来如履薄冰,让她几乎耗尽了心血。   眼看着皇帝病情一日一日恶化下去,有时候半夜还会怒吼着喊梦话,姜琼华觉得自己的人生陷入了绝望,她既不想皇帝早早驾崩,又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   可是皇帝已经病成这样,他迟早有一日会驾崩。姜琼华要为姜家争一道保命符。   自从进宫以来,她以“唐见渊是国之基石,身份尊贵,不能出半点差错”为理由,说服皇帝,把试药之人从唐见渊换成了她姜琼华。   皇帝每次喝多少药,姜琼华就要提前喝等量的药,喝下去半个时辰,确认她没事,皇帝才用药。   一直以来姜琼华都没事,然而这天她忽然面色发紫,昏厥了过去,把一屋子人吓得不轻。   皇帝更是龙颜大怒,以为有人要对自己下毒,直接命人把煎药、送药的小太监抓来,要将他们就地正法。   小太监们叩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婢们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汤药里做手脚!”   皇帝沉着脸,浑浊的眼睛狠狠盯着太监们。   大家都不想死,壮了壮胆子,说:“陛下!皇后娘娘是第三个喝药的,之前喝了药的尚书令和御史大夫都没事,说明药没有问题!请陛下明鉴,饶了奴婢们的小命!”   皇帝这才从有人要毒害他的怀疑中回过神来,挥挥手,示意传尚药局两位奉御。   两位奉御赶来了,给姜琼华诊了脉。   林奉御说:“陛下,皇后娘娘乃是心疾复发,这才昏厥了过去。御史大夫和尚书令脉象正常,陛下的汤药没有问题。”   皇帝躺在床上,沉沉地喘着粗气,看一眼两位奉御,两人忙把姜琼华救醒过来。   姜琼华一脸茫然,问:“陛下,我这是怎么了?”   林奉御说:“皇后娘娘方才晕厥了过去,敢问皇后娘娘以前是否有什么疾病?”   姜琼华轻轻抚着胸口,作痛苦状:“我曾经有心疾,吃了几年药,暂时将它压了下去。”   林奉御早被姜琼华买通,点头道:“这就是了,有心疾之人不能服用甘草、当归。陛下的汤药之中便有这两味药,这才令皇后娘娘心疾突发。”   姜琼华面色一白,接着恢复如常,像没事人一般道:“原来如此。”   皇帝便说:“皇后、不用试药……”   姜琼华忙上前道:“陛下是大祁君王,和陛下的安危比起来,我的一点心疾并不算什么。请陛下让两位奉御为我开几剂猛药,暂且压下我的心疾,我好为陛下继续试药,等陛下龙体康复,我再治病不迟!”   皇帝迷迷糊糊听着,沉默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又昏睡了过去。   姜琼华上前给他盖好被子,皇帝忽然睁开眼,屏退了不相关的人,对她说:“你、很好……”就示意伺候他的太监过来,替他写遗诏。   “朕之旨意,朕驾崩后……姜皇后为太后,不得有违……太后在一日,新帝不得、对姜家动手……”   盖上帝王玺印的遗诏送到姜琼华手中,姜琼华压制住心中激动,恭敬地向帝王行礼谢恩。   唐见渊知道消息后并不慌。太后在一日,自己不能对姜家动手?那就等日后,让太后不再是太后!   姜琼华也知道这句话中更深一层的意思,内心丝毫不敢放松。   甚至家人进宫来看她,她也时时谨慎。   这日是仲春,姜玿华进宫来陪她,说起宫外的趣事和家中琐事给她解闷。   姜琼华看着皇帝喝药的时间到了,对妹妹说:“我得去九宸殿了,念念先回去吧。”   姜玿华有些不舍,说:“我可以在这里等姐姐。”   姜琼华摇头道:“你这个性子哪里能坐得住,万一惹出事来就不好了,快回去吧。”   姜玿华只好点头,和姐姐一起出了凤仪宫,正好看见唐见渊从议政殿往九宸殿赶去。   唐见渊也看见了两人,虽然他不喜欢姜琼华,不过他从小接受严格教育,该行的礼还是要行的,就上前来对姜琼华行了礼:“母后。”   姜琼华微微点头道:“太子。”   姜玿华怕被两人互不相让的气势伤着,躲在姐姐身后,可唐见渊看见了她,她只得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唐见渊点点头,便离去了。   姜玿华这才松了口气,告别了姜琼华,坐上马车出宫去了。   唐见渊看着姜玿华远去的马车,不禁皱眉,自己有这么吓人?   姜琼华回到九宸殿的时候,唐见渊已经看完皇帝回东宫去了。殿内一片死寂,昏暗沉重的帷帐仿佛死亡,笼罩着整个大殿,与外面的春色格格不入。   姜琼华在帝王床榻边跪坐着,耐心地给皇帝喂药,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听见一个小太监在说话——   “宁王殿下,陛下正在用药。”   姜琼华目不斜视,只觉得一个高大身影进来,殿内又昏暗几分,将她笼在黑暗中。   宁王。   姜琼华用眼角余光捕获到他,那张时常眼角带笑、风流不羁的俊俏脸庞恍然浮现在她脑海。   记得进宫前,妹妹曾拉着她去流音阁听曲,她害怕被人发现,半捂着脸从包间前的走廊上走过,一扭头,看见一个包间里,一名俊朗男子长发散落,只在脑后束住上半部分的头发,他眼含星辰,低低地笑着,一口含住舞女献给他的酒杯,仰头把酒喝尽。   年幼的她红了脸,那人正好向她看过来,对她眨一下右眼。   那时姜琼华在心里暗骂:哪来的浪荡子!   后来她才想起来,那是当今皇子宁王,素来有放浪不羁的名声,她在宫廷宴会上见过的。   想起这段往事,姜琼华不觉出了神。   直到耳边响起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母后日夜照顾父皇辛苦,不如由我代劳,母后先去休息半日。”   说着,他俯身过来,从姜琼华手中接过了鎏金莲花纹药碗。   似是不经意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她的手。   姜琼华立刻将药碗放开,缩回手。   那药碗并不小,她拿着有些吃力,在宁王手中却像小小一个玩具,轻易就被他握着。   宁王往皇帝口中喂了一口药,抬头向姜琼华道:“母后请回,我会伺候好父皇。”   姜琼华抿唇点头,道:“那就有劳宁王了。”   她正要转身,看见皇帝睁开了眼。   “滚……”皇帝厌恶地对宁王吐出一个字。   宁王带着恭敬温和的笑,继续给他喂药,说:“父皇为儿臣动怒,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尽快恢复龙体,好责罚儿臣,儿臣定会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皇帝冷冷一笑,闭上眼继续喝药。   宁王丝毫没有被嫌弃的失落,继续喂药。   姜琼华转身离开九宸殿,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仍是方才宁王的身影。   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皇子,吃喝玩乐,游戏花丛,可他过得洒脱,这不是……挺让人羡慕的么? 第128章 番外-密道 ...   姜琼华没有回到凤仪宫, 而是在九宸殿的偏殿休息, 以防皇帝随时要她照顾。   春日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 除了几颗上下浮沉的尘埃,一切都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宫外该是百花齐放,九宸殿却没有一点生气, 所有人说话都压低了嗓子,只有皇帝深夜的怒吼才能搅乱九宸殿这一潭死水。   姜琼华呆坐了许久,听见外面小太监的声音:“恭送宁王殿下。”   她连忙起身来到殿门口,就见宁王对太监们说:“下次父皇睡着了我再来,免得父皇生气。”   “是。”太监们弯腰准备送他离开。   宁王身形颀长,和那日在流音阁的装扮不同,今天他穿得工整, 脸上的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可眉眼间的风流倜傥却是无法掩去的。   他忽然转身看着姜琼华, 接着双手握在一起,向她行礼:“母后, 父皇就劳烦母后照顾。”   他的嗓音温润清雅,和老皇帝浑浊难辨的声音不同,听着就让人舒心。   姜琼华微微点头。   宁王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说:“天要晚了, 夜里凉,母后保重凤体。”说完,他垂眼看着她, 再度躬身行礼,就离开了九宸殿。   廊下站着许多侍卫、太监,姜琼华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去了皇帝的寝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还有一股属于老年人的气味。   她在皇帝床边坐下,不由一遍遍地回忆宁王的面容。   宁王是皇帝第二子,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小宫人,有了身孕后被封为才人,在宫中低调行事,过得战战兢兢,宁王不到十五岁,她就撒手人寰,从此无人管束宁王。   和母族强大的其他兄弟比起来,宁王就是无根的浮萍,皇帝也很少记起他,所以其他皇子都在暗暗筹谋太子之位时,宁王却花天酒地、放纵享乐,这一举动无疑让皇帝更加嫌弃这个皇子。   而帝都的贵女们表面上再怎么嫌弃他,仍有不少姑娘对他偷偷动过心。   私下里,有姑娘说,嫁人当嫁太子唐见渊那样的人中龙凤,而梦中情人,就该找宁王这样温柔体贴的。   宁王一举一动皆是风流,无数花前月下的情史被人们津津乐道,那些近过他身的女子,都成为不少姑娘羡慕的对象。   如果说太子是照耀万物的太阳,宁王便是引人遐想的月亮。   姜琼华静静坐在月牙凳上,微微咬着下唇,心跳得有些快。   这大明宫令她喘不过气来,那不羁的宁王却是一股清新的气流,哪怕让她吸一口气,她也不至于在宫里窒息。   “皇后……”皇帝突然开口,打破了她的旖念。   姜琼华一惊,努力让自己面色如常,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费力地看着她,双眸浑浊,眼神却犀利。   姜琼华仿佛被他看穿心事一般,心如擂鼓,被盯了很久,直到皇帝闭上眼,她才松了口气。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起过害皇帝的心,不过皇帝显然觉得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要害他。有一次他坚决认为一个给他擦身的小太监要杀他,还是姜琼华命人把人带出去,又偷偷放了他,让他去别的地方当班。   乱糟糟地想了许多,姜琼华每日强打精神,内心却仿佛浑浑噩噩一般,直到一个月后宁王再度来看望皇帝。   这回皇帝睡着了。   宁王礼数周全,对着皇帝和姜琼华分别行礼,便问姜琼华:“母后,父皇最近龙体如何?”   姜琼华正要回答,宁王又低声说:“请母后移步偏殿,免得吵醒父皇。”   姜琼华便起身来到偏殿,宁王远远跟了进来。   姜琼华对自己的随从们说:“在殿外守着,陛下醒了立刻叫我。”   大家都退出去,殿里只剩她和宁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要把人都支出去,与继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留给敌人这么大一个把柄。可看着宁王,她心中悸动,又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缓缓说了皇帝最近的症状,总之不太好,昏沉的时间居多,说话更是听不清楚,脾气还比以往暴躁。   宁王柔声道:“母后不必担心,有尚药局在,父皇一定会没事的。倒是母后要保重凤体。”   姜琼华再次得到他的关心,点头道:“我一切都好,宁王有心了。”   “与上次相比,母后憔悴了不少。”宁王深深地看她嘴唇。   姜琼华脸上一热,强忍住摸嘴唇的冲动。这些日子日夜守在帝王床榻边,几乎不能合眼,也不能浓妆遮盖,脸色自然很不好。   宁王缓缓躬身行礼:“母后还年轻,请千万爱惜自己,否则……”宁王没有再说下去,深邃的眼睛灼灼看着她。   “否则什么?”姜琼华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沉不住气,急急地问他话。   宁王心疼地一笑,就从袖中取出只小玉盒,双手奉上:“儿臣在对镜楼寻到一盒口脂,儿臣以为与母后很相配,请母后笑纳。”   姜琼华看着他宽大手掌中的口脂,盒子上嵌了珍珠和宝石,然而她觉得,宁王的这份心意比东西本身更贵重,也就没有拒绝,伸手拿了过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还没满十六岁的姑娘,心机再深沉,可在情爱一事上,比绝大多数姑娘都单纯。   姜琼华快速将盒子藏进袖子里,竭力不让自己脸红,说:“宁王该回了。”   “是,母后。”宁王一手持扇,再度行礼,笑得风度翩翩。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就听见飞鸾说:“皇后娘娘、宁王殿下,陛下醒了。”   宁王不好就这么离开,就与姜琼华一起去寝殿。   寝殿里仆婢们都退了下去,只有呼吸微弱的帝王和年轻的一男一女,老皇帝看上去格外多余。   他的精神不太好,又昏睡了过去,还说起了梦话:“锦娘、去凤仪宫、密道……白马林、逃走……”   他说得极为含糊,但两人都听懂了,锦娘是先皇后的名字,而凤仪宫里竟然有密道,那白马林在帝都以外,人迹罕至,应该就是密道的尽头。   姜琼华暗暗心惊,给皇帝盖好被子,见他许久不醒来,她就让宁王退下了。   宁王不舍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悠悠醒来,问起有没有喊梦话。   姜琼华从容答道:“回陛下,陛下睡得安稳,偶然说了两句,我却没听清。”   皇帝没有答话,等姜琼华去偏殿用膳洗漱时,他派人宣了长姐进宫。   姐弟俩秘密谈话许久,最后玄真长公主在袖里藏了封皇帝亲手写的遗诏,起身告退了,走出寝殿,正好看见姜琼华款款赶来。   玄真长公主早年因为丈夫养过外室的缘故,所以最厌恶美貌年轻的女子,冰冷的目光向姜琼华身上射过去,恨不得把她射成刺猬。   姜琼华知道这个老女人对自己不怀好意,便也冷冷看她一眼,将她当作空气,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长公主气极,然而想起遗诏中的内容,她脸上带了鄙夷的笑。   原来自己这皇帝弟弟不糊涂,知道这年轻的狐狸精是个不安分的,就给自己一道遗诏,让自己盯着她,但凡她和什么男人私通,自己就可以凭这道遗诏将她毁了!   自己就等着,等着她玩火自焚的那一天!   姜琼华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又见过宁王一两次,这年秋天还没到来,皇帝终于支撑不住,驾崩了。   皇帝下葬,太子登基,帝都忙过这一场,新帝终于把矛头指向了姜琼华。   姜琼华顶住巨大压力,以姜家等家族为靠背,与半个朝堂官员争论,制止了让唐见渊把她送入感业寺出家的提议,更是把所有太妃都留在大明宫,一个都没有被送到小雁宫去受苦。   而她知道,唐见渊之所以对她毫无办法,不过是因为他恪守君子之道,不会用卑鄙的办法对付自己。他若真的要对自己动手,自己将会万劫不复。   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唐见渊。   可越是提防,就越是疲惫。   越是疲惫,就越是想念那能让她自由呼吸的风。   每晚入睡前,她都会看着床帐边的那面墙,她早就偷偷看过了,这墙的后面是一条地道,看来先帝说得没错,这密道通往帝都外的某一处。   这个秘密,如今大概只有自己和宁王知道。   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狠下心封锁密道,而是在盼望着什么。   这天晚上,她洗漱完毕,把宁王送的口脂偷偷攥在手心,上床躺着。每一晚她都会凝神听墙后的动静,哪怕一天天都是失望。   今天她又静静听着,似乎听见了轻微的敲墙声。   “咚、咚、咚。”略停一会儿,又继续,“咚、咚、咚。”   姜琼华心猛地一跳,她坐起来,对着墙轻轻敲了一下。   那边停了停,又继续敲起来。   她心跳得更快了,低声问:“何人在里面?”   “是我,宁王。”墙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姜琼华满脸绯红,一瞬间全身有些无力,但她很快起身,掀起床帐,找到密道门的机关,伸手按了下去。   密道门缓缓向上打开,姜琼华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脚、身形,和那张日夜思念的俊朗脸庞。   姜琼华呼吸一窒,接着就被他拉进密道,抵在了墙上。   密道里只有他带来的一支火炬,静悄悄地燃着,他的眼里却有星辰,又有着疯狂跳跃的火焰。   宁王按下密道机关,大门无声地关上,他俯身往少女脸上靠过去,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愿愿,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别紧张……” 第129章 番外-私会 ...   他的声音太令人沉迷, 反而让姜琼华更加紧张, 虽然头晕目眩, 可她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姜琼华猛地把人推开,竭力让脸上潮红褪去,正色道:“宁王该叫我母后才是。这里是凤仪宫,请宁王自重。”   宁王笑了:“可母后不还是来见我了?”   姜琼华紧抿着唇, 一言不发,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   宁王拉住她手腕,男人身形不算魁梧,拉一个小姑娘却绰绰有余。   姜琼华挣脱不开,摆出太后威仪瞪他:“宁王,你好大胆子!”   “愿愿, 如果不是父皇病重,你或许会是我的王妃!”   姜琼华正在挣扎的手顿住了。   宁王用左手缓缓抚开她握成拳的手指, 轻轻抚摩她的掌心,说:“父皇生病前很喜欢你们姐妹, 想亲自为你们择婿。我求过父皇,我说,我想娶你。”   蒋琼华神色怔忡,诚然, 宁王是所有皇子中最不成器的,可却是最懂得女人心的,听说他府上姬妾众多, 可都相处融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姬妾都被他遣散了。   “可父皇看不上我。我遣散了所有姬妾,我尽我所能,让父皇看见我的决心,可在父皇眼里,我还是我,我配不上你。愿愿,如果我晚生几年,如果我早些遇到你,我一定不会变成这样,不会变成、配不上你的样子……”说到这里,宁王有些哽咽。   姜琼华只觉得掌心一阵阵酥麻,细细观察他的神情,他说得真切。僵硬的胳膊便一点点软下来,卸除了防备,她反而不知所措,咬了咬唇,终于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乳名的?”   “镇国公一家都那么叫你,只要留心就能知道。”   姜琼华看着他。   自己进宫后,与家人见面时都没有外人在场,宁王不可能是在进宫后知道自己乳名的,那就是更早以前,在宫廷宴会休息的间隙,他真的用心留意了。   想到这里,她的睫毛颤了颤。   宁王又低头道:“这段时间不少人想让我立一位王妃,可我心中的王妃只有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王妃之位我会永远空着,直到你愿意嫁给我。”   姜琼华听着他温柔的话语,羞得不敢再看他,勉强将目光平视,看着他的胸膛。   她当然知道宁王的处境,虽然许多人耻笑他不思进取,只会喝酒纵乐,可对于不少想让女儿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贵族来说,这个不争不抢的亲王不正是极好的选择?   英俊温柔,又有闲有钱,把女儿嫁过去做宁王妃,日子定能过得和和美美。   所以向来被人看不上的宁王,反而在某些小圈子里很受人追捧。   姜琼华苦笑道:“不管宁王怎么做,都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我如今是太后,就一辈子是你母后。”   宁王捏了捏她的手,说:“那我会伤心一辈子。”   “你伤心,与我何干?”姜琼华猛地抽回了手。   宁王点头:“愿愿果然行事果决。”   姜琼华不说话。   趁着她还没动身离开,他忽然正色道:“今天来见母后,是我唐突了。母后请回,早些休息,这些日子您憔悴了。”   姜琼华抿唇点头,没有说话,转身离去了,关上密道大门时,看见宁王在火光中深情地看她。   进宫前,她不是没有追求者,可这样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他眼底炽热的火光能烫到她心里去。   大门关上,宁王持了火炬,往回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密道尽头,回到了地面上。   这里是一片荒废的树林,人迹罕至,他来去都没有被人看见。   他骑上马,马蹄上各绑了几块木板,在泥地上行走不会留下脚印,以防被人跟踪。   他趁着夜色回到自己的别庄,管家和随从们迎上来。   大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主人的事谁敢多问。   他把缰绳扔给管家,带着随从们往浴池走去。   见四下里无人,跟了他将近十年的太监程安说:“殿下是去秘密见太后娘娘了吗?”   宁王猛地回头瞪他一眼,若不是程安从小跟着自己,是个知心的,他恐怕会掐死这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这事要是泄露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心上人!   程安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反而一脸担忧地说:“奴婢是怕殿下惹祸上身。殿下要想一个长久之计才好。”   “长久之计。”宁王一边走向浴池,一边拧眉沉思。   * *   姜琼华回到寝殿,躺回床上,幸好外面没人发现自己的动静,要是被发现了……   想起自己竟然冒着风险去见宁王,她有些焦灼,纵是意志坚定,这一晚也没能睡好。   第二日起床,看见铜镜中有些浮肿青黑的眼睑,和略显苍白的嘴唇,想起宁王的关心,她不禁心潮澎湃,还没上妆,就打开宁王送的口脂,用指甲勾出一点,轻轻抹在唇上。   这是极美的红扇贝色,比她常用的银朱色活泼,又比妹妹爱用的曙色沉稳。   淡淡一抹,令嘴唇娇艳欲滴。   这才是她曾经的样子。   飞鸾和灵犀准备了梳妆用具过来时,都不由笑道:“太后娘娘今日的气色好多了!”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任由宫人打扮的自己,忽然升起一股悲凉,自己的一生就要耗在这里了,不是寂静地过日子,就是提防着唐见渊。   只有想到宁王,内心才有片刻宁静。   每晚她都盼着密道里响起声音,可宁王一直不来,直到一个月后,密道里响起了极低的敲门声。   她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可那声音一直没有消失,敲一会儿,停一会儿,坚持不懈。   姜琼华便吩咐宫人们:“我最近睡得不安稳,你们都去偏殿候着,没我的吩咐不要过来。”   宫人们连忙出去。   姜琼华犹豫片刻,拿了宁王送的口脂,缓缓抹上一层,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这才进了密道。看见宁王时,她不禁微微颤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对视许久,她说:“宁王为何……又来了?”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可她说不出口。   宁王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说:“我恨不得天天来,可母后未必想见我。这一个月我寝食难安,今天终于忍不住,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母后也正好想见我。”   “我没有想见你!”姜琼华心虚,说得有气无力。   宁王见过太多女子口是心非,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便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说:“愿愿,你才十六岁!别的姑娘在谈婚论嫁,你却想在这里孤独终老?”   姜琼华被戳中心中痛处。   原本进宫前,自己早就做好了付出一生的准备,可没想到宁王突然闯了进来,在她如止水一般的心上撩起涟漪。   “我想过了,如果你愿意,我来想办法,我带你走,从此这云阙城再也没有太后,没有宁王,只有我和你,在天涯海角。”宁王的声音越发深沉温柔,一字一句,都荡进她的心里去,“愿愿,以前我声色犬马,是我没遇到你,可后来我喜欢上了你,我再也没有做那些事。是你让我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愿愿,你能成全我吗?”   姜琼华看他,皱着的柳叶眉一点点舒展开。   以前每次说这些话,宁王都带了一半玩笑,没几个姑娘能抵住他的温柔攻势,如今他却用了十二分真心,说出口时更加动人。   姜琼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急急呼吸几回,终于冷静下来:“我是你母后,混乱纲常的事不能做!”   “我手上有一种药,母后服下就能沉睡,如同死亡。等母后摆脱了太后身份,我们就能……”   “不能!”姜琼华斩钉截铁地说。   刹那间,她从他眼中看见了绝望,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温润,脸色却有些苍白。   “我明白了。”宁王沉重地行礼,转身离去。   姜琼华忙走出密道,生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忍不住跟着他去了。   宁王回到别庄,想起少女姣好的面容和婀娜身形,不由欲.火攻心,招手叫住了一个匆忙跑过去的小侍女。   侍女身形纤秾合度,该挺翘的地方饱满高耸,该纤细的地方盈盈一握,像极了那人。可惜这脸……   宁王二话不说,把侍女拉进自己寝殿,用帕子盖住她的脸,横冲直撞,愤怒地低吼着,只不敢把心头的那个名字喊出来。   完事后,宁王把脸埋在侍女的颈间,兀自苦笑。   自己从来不争什么,唯一想要的,却得不到。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那束月光揽进怀中!   打发了侍女,宁王去浴池洗浴。   程安看出他烦闷,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有什么心事,可否说出来,让奴婢排解排解?”   宁王没有答话。   程安说:“奴婢猜,一定是太后娘娘的事。”   宁王猛地从浴池里伸出手,反手掐住他的喉咙,浑身肌肉紧绷。常年纵情声色的人,身形却是精壮,线条流畅,水珠从他宽阔的胸膛滴落。   程安被掐得面色涨紫,双手努力掰他的手腕,咿咿呀呀出声:“奴婢、帮、殿下!帮、殿下!”   听见这话,宁王终于消了怒气,缓缓松开手,暂且听他怎么说。   程安跪在地上抖了一会儿,平静下来,说:“太后娘娘进宫是为了保护姜家,姜家与陛下尚在争斗,太后娘娘自然不会跟殿下走。可若是,太后娘娘没法在宫里再待下去呢?甚至,太后娘娘待在宫里,反而会害了姜家呢?”   宁王静静听着,沉默许久,脸上忽然荡起邪气的笑:“你是说,让她怀上身孕。”   “未尝不可。太后娘娘那么谨慎,有了身孕一定是她第一个发现,她不能连累姜家,定会想办法离开皇宫,与殿下双宿双飞。”   宁王没有答话。   程安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同意了。   他在心底得意地笑。其实这主意不是他出的,而是郑太妃偶然间发现宁王对太后有意,所以来拉拢他,让他引导宁王毁了太后清白,而一旦陛下知道太后清白已失,定然会废了太后,正式与姜家开战!   程安不管郑太妃此举是为了对付天子还是太后,他只知道,自己帮忙办事,会有一辈子都享用不完的好处!   至于如何让太后有孕,程安手中有药,只是这时候不能拿出来,免得宁王怀疑他。   宁王终于发话:“你去找无色无味的安眠香,还有……稳胎药。”   “是。”   * *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宁王很少造访密道,偶尔来,也只是看一眼姜琼华,说几句情话,没有再提带她离开的事。   姜琼华像上钩的鱼儿,被他死死勾住,情根深种,再也不怀疑他的意图,以为他只要偶尔见自己一面就会满足。   直到神绩元年七月中旬的一天,她刚进密道不久,就昏沉沉睡了过去,倒进宁王怀中。 第130章 番外-归宿 ...   宁王将人抱着, 在密道某处按下一个机关, 一扇不起眼的门打开, 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密室。   他虽然一直纵情声色,却知道自己与太后偷欢的利害,所以在这件事上谨慎再谨慎。   来这里时不许任何人跟着,也从不让奴仆们摸到他出门的规律, 更是想尽办法不让人找到白马林来。   平时尚且如此,今日更加小心翼翼,所以他提前找到了这个密室,以防真有人闯进密道来搜查,这间密室却很隐蔽,轻易不会被发现。   他将人在床榻上放下,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 忍不住又抱入怀中,肆意把玩。   昏迷的少女柔若无骨, 脸贴在他颈上,在他缓慢的动作下, 如同被剥了皮的春笋,细嫩、洁白。   宁王把一包药给她喂了下去,他已经算过今日是让她受孕的好日子,可他还是弄了些药, 保证自己一击就中。另外还有一包稳胎药,他也一并给她喂下。   想起自己以前纵情后总会给人喝避子汤,他决不许那些女人给他诞下子嗣, 今日却迫切地想要她怀上自己的骨血,他想,他是把她爱到了骨子里去。   他低头,含住了牡丹般艳丽的一抹。   姜琼华醒来时,迷.药的药劲还没过,她昏昏沉沉看见上方正在忘情的宁王。   她以为是梦,可身体传来一阵剧痛,分辨了一会儿,她强撑着起身,扬手打在了正在凶猛释放的男人身上。   宁王按着她,要把她揉进怀里。   姜琼华只觉得天崩地裂,推不开人,就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下一口,咬得他鲜血淋漓。   一瞬间清醒过来,她似乎明白了。   这是个阴谋,有人借着宁王对自己的爱慕,想要毁了自己,挑起皇帝和姜家的斗争!   而宁王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做了这等不可饶恕的事!   宁王忍着痛和欢愉,许久才把人放开,捧起她的脸,笑得醉人:“愿愿,没想到你是第一次。”   姜琼华强忍泪水,皱眉把人一脚踹了下去,扯过衣裳盖住自己,低吼:“你滚!下次再见到你,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王俯身,轻轻握住她的玉足,在她膝盖上吻了吻,说:“愿愿,我爱你。你心里也有我,为什么不肯跟我离开这里?”   “你爱我,所以要毁了我?!”姜琼华厌恶地踢在他肩上。   宁王纹丝不动,捉住她的小腿,人往前一靠:“我是给你离开这里的决心。”   “你是要我死!”她红着眼睛怒吼,再次要踢他,却被他捉着腿往前一拉,双腿分得更开。   宁王有力的双手按着她,让她无法动弹,看着她鲜嫩的身体,他眼中盛满了火光。   姜琼华看出他的狂热,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不能反抗。既然他背后有人,那些人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自己若是反抗,说不定他会被怂恿着把事情捅破,明面上,是他爱慕自己,想要逼自己和他双宿双飞,可那之后就是姜家与天子相斗,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她厌恶地忍受宁王的动作,终于趁他放松戒备时把人推开,冷冷道:“我进密道太久,该走了。”   宁王见她敌意减弱,只当她接受了自己,便轻轻抚着她的背,软语温存:“愿愿的身体也很喜欢我,方才一直咬着我……”   姜琼华狠狠瞪他,心中冷笑,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块!   宁王掩了脸上的笑,为她披上衣服,拨开贴在她脸上的发丝,正色道:“愿愿,你会想通的,哪天你想离开,就来找我,我一直等着你。”   姜琼华忍着恨,麻木地点头:“知道了。”   走出密道,关上门,她脸上闪过杀意,随即消失。   不,不能杀他!杀了他,等于是告诉站在暗处的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这一计不成,那些人会再生一计!敌在暗我在明,姜家会应付不过来。   得留着他,查出他背后的人,再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么想着,她独自去洗浴,强忍到天明,召裴夫人进宫。   裴夫人一进门就发现她脸色不同寻常,忙问:“愿愿,怎么了?”   姜琼华竭力让自己冷静,说:“母亲,我昨日发现床边的墙上有密道!请母亲让父亲立刻派人把密道封住,否则被人知道了密道的事,说不定会兴风作浪陷害我!”   裴夫人连忙去看,果然看见床帐后的墙上有一个机关,正色道:“我这就让你父亲去办。”   “密道另一头在白马林,请父亲立刻封上,别让人发现。”   裴夫人答应着去了。   姜琼华单独在殿内坐着,关于宁王的事,她暂时没法向家人开口,甚至还没找到借口让父母去调查他。   恍恍惚惚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发现不妙——自己怀上身孕了。   她谁也没惊动,连贴身伺候的飞鸾和灵犀都不知道。而孩子不能在宫里处理,否则出了事,迟早瞒不住。   她只好再次召裴夫人进宫,鼓起勇气说明了事情经过。   裴夫人又惊又怒,哭过一阵后说:“你得出宫把孩子解决了,养好身子回来。”   姜琼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最多一个月时间我就能回来,这期间,得让念念进宫替我一阵。”   裴夫人沉思良久,终于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的愿愿和念念……你们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姜琼华安慰又要哭出来的裴夫人:“母亲,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暗中去查幕后黑手,先从宁王身边的人查起。”   裴夫人看着女儿临危不乱的样子,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和镇国公成婚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过涉及到儿女的事,她格外容易慌乱。   回到家,与镇国公说了前因后果,一切有条不紊地展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女儿送进宫,将大女儿接了出来。   姜琼华一出宫,深深地吸了口气,与裴夫人坐马车去了别庄,立刻喝下落胎药。   很快她疼得天昏地暗,血流不止,孩子却没法落下来。   裴夫人吓去半条命,找来可靠的大夫,听完大夫的话后,如遭雷击——   大夫说,女儿身体不错,又吃了些保胎的药,孩子着得很稳,不是寻常落胎药能打下来的。如果强行要落胎,女儿的性命将会不保!   “夫人,如果要保住小姐的性命,就要先保胎儿。请夫人和小姐做决定。”大夫说。   姜琼华忍住剧痛,满脸冷汗,咬牙说:“我要、落胎!只管给我喝药!我不会死!”   裴夫人忙把大夫拉出去,说:“大夫,别听她的,千万要把人保住!千万要保住啊!”   姜琼华痛得昏死过去,恨宁王的同时,更恨自己被他迷惑,丧失了理智,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不一会儿,裴夫人亲自端着药过来,将她从冰冷的黑暗中摇醒,心疼地说:“愿愿,喝药了,喝了药就没事了。”   姜琼华只想去推那碗药,不防身上又是一冷。   * *   她睁开眼,看见全副武装的叶承走过来。   “又做噩梦?”叶承给她盖好被子,柔声说。   姜琼华绷着脸不说话,想起自己正跟随镇国公和叶承西征,镇国公已经率领另一路兵马绕到了敌军后方,自己和叶承要正面迎敌,所以不得不和他一路。   她快速坐起来。   叶承说:“今日放你休假。”   姜琼华不说话,手脚利落地穿戴好铠甲,快速用完了早饭,与叶承一起走进了议事帐。她向来严于律己,即使行军艰苦也能很快适应,从来不抱怨。   众将领恭敬地用目光迎接两人,他们还记得前几日两人扮成帝后,把嚣张的敌军将领直接吓得落了马,敌军不战而败的情景。   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亲兵其实是死去的太后,不过大家口风都很严,这事绝对不会往外传。   “有何军情?”叶承在主位上跪坐下来,看着地上的沙盘。   一名将领说:“刚得的情报,梵珈国不甘心撤退,正在秘密联络苍狼将领,很有可能会突袭我军和镇国公!”   叶承道:“双方在何处会面?”   “阿那城。”   “还有何情报?”叶承扫视所有人一眼。   众人都说没有,就先退出军帐。   姜琼华说:“正好我听得懂梵珈语,我去一趟阿那城。”   叶承道:“我会苍狼语,我与你同去。”   两人扮成商人来到阿那城,又改装成士兵混进敌军军营。   因为姜琼华会梵珈语,在敌军里如鱼得水,而叶承则装作哑巴,紧紧跟着姜琼华,因为装扮到位,没人怀疑两人身份。   两人细细观察着,终于看见几名苍狼国使者来到梵珈将领的军帐。   叶承打晕了两个看守军帐的士兵,把人藏好,自己和姜琼华光明正大地站在帐外,听双方交谈。   梵珈国将领说:“为了防止祁国的探子来打探,不如你用你们国家的语言,我用我国的语言,他们祁国人本事再大,也不能同时听懂我们的话。”   苍狼国将领说:“好。我们将军有一个好主意……”   双方用各自的母语说着机密话题,以为掩护得很好,却不想帐外就站着两个能听懂他们话的人。   姜琼华和叶承各自记下双方说的话,回去后一句一句对上,那么敌方的计划就一清二楚了。两人忽然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为敌军点上根蜡烛。   两人打探完消息,混出军营,换回商人装扮,在离开阿那城时却遭到了守城士兵的怀疑。   “你们,真是祁国来的商人?都这种时候了,还敢来做生意?”梵珈国士兵打量着两人。   姜琼华笑道:“都说无利不早起,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越是这种时候来,才越有钱可以赚啊!”她经过装扮,把美貌掩去了五分,可笑靥如花,还是让敌国士兵心摇神荡。   几个士兵猥琐地看她,问:“你们来做什么买卖?让我们看看!”   叶承看着几人垂涎三尺的表情,双手握成拳,准备随时出击。   姜琼华抓住他的手,靠在他胳膊上对几人媚笑:“我卖什么?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啦!我免费送你们啊!”   说着,姜琼华一手搂着叶承,一手对士兵们勾勾手指,穿过城门,来到一片树林。   几个梵珈国士兵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紧紧跟上去,接着一个个眼冒金星,被叶承揍晕了过去。   叶承叫来在树林里接应的士兵,把几个晕倒的人装上车运走。   姜琼华穿着沙丽,利落地翻身上马,说:“速回大祁,今晚苍狼人就要来袭。给镇国公传信,做好应战准备!”   四名士兵立刻领命,兵分两路去报信。   叶承看她发完令,二话不说上了她的马,用沙丽将她裸.露的玉肩裹得严严实实。   姜琼华说:“裹成粽子还怎么骑马?”   叶承笑:“所以交给我。”   姜琼华无言以对,这些日子以来,叶承说话不如以前那样刻板,也不自称“叶某”了,说“我”的时候有几分亲近的意味。   “都这时候了,谁有心思看我的身子!”姜琼华说。   叶承让马儿起步,烈日下就有了微风,他说:“是怕大小姐晒伤。”   姜琼华不说话。   马儿越跑越快,其余士兵全神贯注驾马才能跟上。   叶承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说:“以后不要冒那种险去对敌。”   “能对敌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那就请大小姐说,是卖我,而不是你。”   姜琼华忍着没笑:“不管怎么说,这次合作也很顺利。”   “我想,我和大小姐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合作顺利。”   姜琼华一怔,让其他士兵先回军营,自己伸手勒住马,说:“叶将军知道我的过往,心里不别扭么?”   “不。大小姐是遭人陷害,我心疼。”   “可我别扭。我试图接纳你,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总是忍不住想起过去的那些,所以才会不停地做梦。那些事你不在乎,不代表从来没有发生过。”   “愿愿,你不能总用别人犯的错来惩罚你自己。”   “可你不知道,我把那个人的孩子生下来了,而我有时候还会想念孩子。”   “母子连心,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我已经与镇国公谈过,镇国公说当初你为了落胎,差点……愿愿,你不用这样,你是受害之人,上天让你遭受不公,以后你要让自己过得比别人更好!”   姜琼华默默不说话。   叶承温柔而缓慢地说:“我们都死过一回,连死都没能奈我们如何,过去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愿愿,你好好想一想,当初你为什么替皇后择夫婿的时候选了我。”   姜琼华依旧不答。   “如果我让你想起痛苦的过往,以后我会离开帝都,去大小姐看不见我的地方。如果大小姐能接受我,我保证,你不会再想起那些。”   姜琼华在他温柔的细语中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笑了,说:“叶将军是国之栋梁,我怎能逼得叶将军远走他乡?”   叶承闻言,仰天一笑,驾马冲回了大祁国界。   有了刺探出的情报,大祁军队摧枯拉朽般击溃两国敌军,生擒敌将,就地斩杀,还西疆一片太平。   大军班师回朝后,叶承为姜琼华编造了一个新身份,从此这个本该消失在人世间的太后,成了姜家认下的养女,并很快与叶承成婚。   成婚那日,帝都喜气洋洋,只有一个地方萧条寂静。   宁王躺在床上,这一年来不死不活的状态,让他形容枯槁,像个将死的老人,丝毫不见当年的风流倜傥。   奴仆们都想办法拿了身契跑了,只有几个忠心的还留在府上。   传闻太后病死那日,宁王原本想要自杀,却被留下的一个痴心姬妾给救了回来。   今天他隐约听见姜家养女出阁,不怎么能动弹的身子忽然灵活了起来。   “是愿愿啊……”他艰难地嘀咕,让姬妾把他扶起来,“上楼……看……”   姬妾听懂了他的意思,废了很大力气把人扶上五层高楼,这里曾是宁王享乐的地方,如今已经落满灰尘。   宁王睁大眼睛,模糊地看见一个身影坐在马上,身后浩浩荡荡尽是迎亲的车队。   “我、放心了……”宁王说着,挣开女子扶着他的手,径自往栏杆外倒了下去。 第131章 番外-最好的礼物 ...   “陛下, 是一位公主!”稳婆把孩子抱到唐见渊面前, 欢喜地说。   唐见渊已经没有太多惊喜, 这是他和姜玿华的第三个孩子,不过却是第一位小公主。   和前两次一样,他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亲自给姜玿华喂药。   说起来他有些后悔, 即使自己已经竭力克制,告诉自己不能耕耘太勤奋,可姜玿华还是在五年里生下了三个孩子,让他很心疼。   照顾着她入睡后,唐见渊去了偏殿,问林奉御:“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皇后再次怀上身孕?”   林奉御回:“陛下, 可以给皇后娘娘服用避子汤。”   唐见渊皱眉:“避子汤会损伤皇后身体。”他特意叫来和姜家交好的林奉御,为的就是让他多多考虑姜玿华的身子, 却不料他还是说出这种损招来。   林奉御一时语塞,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 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去了解避子汤对女子的损害,皇后娘娘在他心里的分量可见一斑。想了想,说:“陛下,那就……那就不同房……不同房是最好的避子办法。”   唐见渊瞪他一眼。   林奉御冷汗涔涔, 自觉失言。   陛下正是而立之年,血气方刚,龙精虎猛, 皇后娘娘又是娇花一朵,两人如胶似漆,陛下恨不得上朝都抱着皇后,自己这是吃了什么胆子,居然说出让帝后不同房的话来。   于是忙说:“陛下恕罪,是臣失言。”   唐见渊没有追究,淡淡道:“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汤?”   林奉御大惊,忙低头道:“回陛下,并没有这样的药方。”   “对朕说谎,是欺君之罪。”   林奉御擦了额头的汗,说:“陛下恕罪,有是有,可、可是会损伤陛下龙体。”   “如何损伤法?伤及头脑?”   “不会伤及陛下头脑和容貌,只是、某些时候会无力些。”   唐见渊细细问了,原来这药丝毫不影响男子寿命,也就不会发生在上朝时突然撒手人寰的事,而对自己的那点所谓的损害,比起避子汤对念念的伤害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两个月后每日为朕送避子汤来。”   林奉御知道自己劝不了,只好战战兢兢领命退下了。   姜玿华很快调理好,出了月子就活蹦乱跳,天天看着小女儿爱不释手,让唐见渊和两个小屁孩子有吃不完的醋。   不过唐见渊在偷偷给她准备惊喜。   又过了两个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唐见渊打算去江南微服私访,看看那边的民情如何,顺便查访官吏们是否清廉。   姜玿华是在他出发前一晚才知道消息的,心动不已,缠着唐见渊要带上她。   “你舍得孩子们么?”唐见渊摸着躺在他胸口的脑袋,她一头墨发像丝绸般光滑,摸上一模,就能让他心情愉悦,忘记朝堂上那些烦心事。   “那就把孩子们都带上,太子五岁了,正好可以去长长见识。还有静王,他也不小了,一直在宫里怪可怜的。”   唐见渊没有答话,假装睡了过去,任姜玿华怎么挠他痒痒,怎么说笑话,他就是忍着不醒。   忽然身下一热,让他气血上冲,趴在身上的人儿像猫似地懒懒开口:“陛下,你看我都这样求你了……”   然后一扭一扭,终于让他睁开眼,他猛地把人钳住:“那就、看念念的本事!”   第二日姜玿华浑身酸痛醒来,唐见渊已经穿戴好,他做寻常贵公子的打扮,正是要出发去江南了。   姜玿华连忙坐起来,说:“陛下,我也去!”   唐见渊看着她,嘴角带笑:“昨晚念念偷懒,没到一半就睡了过去,朕不带念念。”   姜玿华有苦没处说,明明是他力气太大把自己撞晕过去的。不过她还是倔强地让宫人服侍她梳洗穿戴。   用完了早膳,唐见渊让她送他。   因为是微服出巡,所以几乎没什么阵仗,只带了几名必须的太监、侍卫,几辆轻便马车,从皇宫东面离开。   姜玿华和唐见渊一起坐在马车里,把人送出门,嘱咐了他许多,什么不要乱吃东西啦,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的话啦,别跟陌生人走啦,晚上睡觉千万让侍卫们守好啦,别着凉啦。   唐见渊把人搂在怀里,抚着她修长细柔的手指,忍不住笑了:“念念怎么一夜之间成了老太太?”   “还不是被陛下气的,要是让我跟着,我也不用这么唠叨。”姜玿华皱皱鼻子,“好了,我走了,祝陛下在江南玩得开心,多带几个江南美人回来,好为我晚上分忧。”说着,挣开唐见渊,掀开车帘准备下去。   马车却不等她下车,忽然越行越快,转了几个弯,连皇宫都看不见了。   姜玿华忙回头谄媚地笑:“陛下,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把我扔在这里啊!我会迷路的!回不了宫,您只能另立皇后了!”   唐见渊笑着把人拉回来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低声说:“朕时间紧迫,就不送念念回去了。”   姜玿华眼睛亮了亮,这才明白他的计划,抬头惊喜地看他:“陛下早就计划带我去江南?”   “不止是江南,塞北、西疆,念念想去何处,朕就去何处,两个月后回宫。”   姜玿华满心雀跃,红了脸,扑到唐见渊怀里,呜呜地说不出话,好久才说:“陛下最好了!”   “叫九哥。”唐见渊笑。   “九哥!九哥九哥九哥!九哥最好了!”姜玿华搂住他的脖子,忽然又沉默了。   “怎么了?”   “孩子们怎么办?”   “朕让你姐姐进宫替你两月。”   姜玿华放下心来,很快又沉浸在出宫的喜悦当中,问唐见渊:“陛下既然计划带上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是惊喜。”唐见渊故意板着脸,语气却温柔。   姜玿华撅噘嘴:“还惊喜呢?我昨晚都没睡安稳!”   “念念是因为此事没睡安稳?还是因为朕动静太大?”   姜玿华想要拧他的腰,被他捉住两只手抱进怀中:“瓜子,朕出行,谁都可以不带,就是不能不带念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会思念成疾。”   姜玿华抚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陛下,我也是。”   马车行了三日,来到东都,乘船南下,沿途风景妙不可言,连在帝都玩耍久了的姜玿华都大开眼界,唐见渊也受益匪浅,除了领略各地的风土民情,同时还能看见不同州县管理的弊端,让师奉恩随时拿纸记下。   不出十日,运河汇入慕江,船只顺水东去,就进入了辛州地界。辛州是江南最富庶的所在,盛产丝绸、茶叶、瓷器,以及操着娇软口音的灵秀美人。   这天正好风和日丽,沿江两岸花红柳绿,少男少女结伴游春,放纸鸢、踏歌、荡秋千,热闹非凡。   姜玿华坐在船头托腮看着,自言自语道:“江南真好啊……”   船舱里没人答她。   她扭头看唐见渊,忽然看见他正在喝药,收回心思,问:“陛下喝什么药?”   唐见渊不答,没人敢说。   姜玿华皱皱眉,假装没有留意,进来拉起唐见渊走出船舱,指着岸上的景色说:“陛下,我们去玩玩?”   唐见渊温顺地被她拉着下了船,来到秋千架下,只见大家在看一个少女把秋千荡得老高,欢呼声不绝。   “我们排队等着。”姜玿华拉他来到队伍最后。   前面的姑娘们听见外地口音,纷纷回头来看,看见如天人一般的一对人儿,都红了脸,赶忙给他们让开一条路,请他们先玩。   姜玿华知道行程紧迫,也就不客气,去玩了个尽兴,最后还是唐见渊把她抱下来,要不然她双腿发软,非飞出去不可。   两人在江南姑娘们惊艳的目光中游玩半日,又去当地酒楼吃了特色菜,买了些土产,回到船上。   两人各自去洗浴,姜玿华洗得特别快,立刻去见林奉御,问他:“陛下今日喝的什么药?”   林奉御避开她的目光,不敢说。   姜玿华笑眯眯道:“告诉我,陛下不会知道是林奉御说的。”   林奉御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让皇后知道比较好,就说:“自从皇后娘娘出了月子,陛下就一直在喝避子汤。”   姜玿华怔了许久,不可思议道:“天底下竟有男子喝的避子汤?”   “回皇后娘娘,有的,不过男子爱尊严,怕喝避子汤有损身体,所以世人只知道有女子喝的避子汤,却不知还有男子喝的。”   姜玿华气得热泪盈眶:“避子汤对陛下有害,你怎么还给陛下喝?”   “是陛下要求的,陛下也知道对龙体有害。”   “你老实说,避子汤有什么害处?”   “会令陛下乏力,倒是不影响陛下的智力和寿命,请皇后娘娘放心。”   姜玿华气得冷笑:“放心?这些还不够么?”说完闭上眼睛,暗暗回想这些日子唐见渊是否有什么异常。   倒是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就连在床笫之间也依旧生猛得不像话……   如果避子汤真对他造成了影响,莫非,是他以前一直克制着没有用全力,所以如今自己看不出他的异常?   想到这里,姜玿华双手握拳,忍着泪说:“以后不许再给陛下避子汤,把药方换了。短时间喝或许影响不大,可时间久了,对陛下总归是不好。”   “这……皇后娘娘若是再次怀上身孕,到时可就说不清了……”   “陛下发现了有我顶着。记得把药方换了,你要是真担心事发,就想办法研制出对身体无害的避子汤来,岂不是好?”   “是。”林奉御领命下去了,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在研究,也偷偷走访了各地名医,很快就要有眉目了。   林奉御走后,姜玿华坐着气了许久,等唐见渊洗浴好出来,她一连骂了他好多声“瓜子”。   大家都不敢抬头,皇后娘娘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那语气里却都是对陛下的心疼,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唐见渊以为她想孩子们了,过去揉揉她的头发:“要是想家,这就回去。”   “我在想九哥这个瓜子!”姜玿华气呼呼说。   “朕知道了,念念比朕还迫不及待……”说着,他勾勾她的衣襟。   姜玿华终于被逗笑,暂时忘却避子汤的不快,和对孩子们的思念,与唐见渊坐在船头看夜色。   漫天星辰映在江面上,美轮美奂。   “陛下。”姜玿华靠在唐见渊肩头。   “嗯?”   “陛下要爱惜身体,要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朕不成妖怪了?”唐见渊轻笑。   “总之陛下要活得比我久。”   “朕要是活得比念念久,朕一个人怎么过?”   “我是自私的人,我只知道要是我走得比陛下晚,剩下的日子,我会很不开心。陛下是君王,除了我,还有大祁,等我走了,陛下不会比我更难过。”   “瓜子。”唐见渊轻轻捏她的鼻子,“我们都还年轻,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   姜玿华笑着打了个哈欠,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腿上歪去:“是啊……我们还年轻……”声音轻了下去。   唐见渊轻轻抚着她娇艳饱满的脸,为她拢好大袖衫,看着浩瀚星辰,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美好。   * *   游遍了江南,不过才花去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姜玿华学了不少地方的方言,说得有模有样,逗人发笑,而唐见渊对各地官员的政绩都有了了解,好坏都记在卷轴上,等回到帝都一并处置。   船只北上去塞北时,林奉御欢天喜地地来找帝后,说研制出了对身体无害的避子药方,男女分别一副药,吃了不但能避子,还能调理身体,越变越好看。   姜玿华总算放下心来。   北上途中,姜玿华偶尔无聊,会在船上试着叉鱼。   唐见渊也要试。   姜玿华忍住笑,问他:“陛下行吗?”   唐见渊正色道:“朕不行?哪里不行?”   姜玿华知道话题再继续下去,晚上自己又逃不过精疲力尽的下场,忙做个手势请他叉鱼。   唐见渊就拿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鱼叉,然后百发百错,把姜玿华乐得不行。   “不行了陛下,您是天之骄子,您的本职是治理天下,叉鱼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吧。”   唐见渊不服输:“朕看过书。”   “看书学叉鱼,陛下真是古今第一人!真要叉鱼,得多练!你看那边!”说着,姜玿华指着对面驶来的一艘渔船,一个十多岁的渔夫孩子一叉一个准,把唐见渊羞得无地自容。   在生活各方面的事上,他还真是不行。   姜玿华让侍从向孩子买了几只鱼,想要亲自烤给大家吃。   唐见渊又倔起来,非要亲自烤,不出所料非常难吃,众人强撑着吃完,嘴上说好吃,结果一个个都躲着去船尾吐,船尾挤满了人,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敢说自己为什么吐。   姜玿华指指吐完偷偷回来的众人,对唐见渊道:“陛下还是做你擅长的事吧,烤鱼这等小事,还是得我来。”   唐见渊有些委屈,一本正经道:“念念做得,朕做不得?朕想和念念一样。”   姜玿华只好哄他:“好啦,以后有机会,我慢慢教陛下。”   唐见渊这才释然。   终于来到塞北,唐见渊见识到了罗慎的手段,沙漠被种满了树,牧民学会了种草,该有水的地方也有了人工开凿的河流,牧民再也不用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饭,甚至学会了盖房子。短短几年时间,由游牧民族组成的各个部落慢慢发展成了大小不一的城郭。罗慎还带领塞北军筑起一道道防线,对抗北方各国的进攻。   这些都是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的,唐见渊默默听着,偶尔夸上两句,不过和他说话的百姓还是觉得,这个贵客太冷漠了点,这么大的功绩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那他见过的世面可真够多的。   姜玿华怕唐见渊的冷淡态度把人赶跑,到时候就没人给他们带路游玩了,就笑道:“你们大都护真了不起!不过要是只靠大都护一人,没有你们支持他,恐怕塞北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可见上下一心,对大家都有好处!”   牧民咧嘴一笑,指着远处的尘土说:“那一定是大都护来了!他每隔五天就会亲自巡查到这里!走,我们去见一见大都护!”   唐见渊看一眼姜玿华,姜玿华坦然地看他,拉着他往前走。   罗慎的队伍走近了,他和侍从们身着铠甲,一边前行一边指点着各处还需要改进的地方。周围都是骑马的牧民,拿着马奶酒想献给罗慎。   罗慎让侍从们一一拒绝,正要离开,忽然看见了唐见渊和姜玿华一行。   草原上,哗哗的河水声中,罗慎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又确认一次,忙下马来,大步上前就要下跪行礼。   唐见渊伸手将他扶住,说:“朕是微服出巡。”   罗慎便顺势起身,点头对两人行礼。   “罗都护年轻有为。”唐见渊说。   “陛下过奖,臣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姜玿华看着罗慎,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单纯清澈的少年,长成了刚毅沉稳的男人,看向她时眼里也不再是痴迷,而是风轻云淡。   姜玿华欣慰地想,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塞北雄鹰该有的样子。   最后还是唐见渊有些不放心,问起了罗慎的婚姻情况:“都护夫人何在?”   罗慎向侍从低语一句,侍从就向来时的队伍跑去,很快就带了一人一骑过来。   姜玿华放眼望去,只见马上是个身着铠甲的高个女子,身形与罗慎差不多。   罗慎去把人牵过来,对两人笑道:“这是臣的未婚妻琪琪格。”   “琪琪格?听着这么熟悉?”姜玿华思索片刻笑道,“是了,塞北的姑娘都爱叫琪琪格。”   琪琪格笑着行礼:“皇后娘娘,我曾经用过一个名字叫朱雀。”   姜玿华看着她,又惊又喜,原来她就是那个被罗慎怂恿得和人私奔了的真朱雀!今日在这里初次相见,也算是和自己有缘!   就问:“你怎么成了都护夫人?”   琪琪格爽朗一笑,说:“说来话长,不过不提也罢!请陛下、皇后娘娘去都护府坐一坐?”   帝后携手坐上马车,镇北大都护的旗帜招展,一队人马在金色阳光中往北而去。   姜玿华笑着看唐见渊,柔声说:“陛下,您的江山可真美。”   唐见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为了念念,朕会让它一直美下去。”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