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衙内纪事》 作者:请君三尺剑 文案 父亲是一品阁老,母亲是望族嫡女,怎么看谢文纯都可以安静的做个美纨绔,没事斗斗鸟,调戏一下美人。 然而当今太子突然脑子抽住了----于是他开始手染权力,在权臣之路一去不复返。 而后又娶了个妒妇----只得挥洒眼泪对貌美丫鬟说再见,没事还要担心和女皇陛下的绯闻不要又让娘子听到。 索性最后混了个官居一品,名留青史,妻“贤”子孝,妥妥的人生赢家。 1v1,披着微黑政斗外衣的家里长短男主视角言情文,由于土著男主没有一夫一妻的觉悟,女主黑化,强制执行~ 女性配角普遍彪悍,男性配角智商在线。如果有谁不幸突然变蠢,那是作者智商掉线。 内容标签: 主角:谢文纯 ┃ 配角:谢松,易行止,崔氏 ┃ 其它:男主言情 =================== 第一卷 五陵多纨绔 第1章 天生权贵子 永定十四年,谢文纯六岁。生为内阁次辅谢阁老的独子,即使年纪尚小,但他已体现出成为一个纨绔的潜质:抓周抓了胭脂,从小就喜欢让漂亮的小丫鬟抱,做了坏事就推给堂兄/表兄/一干人等,喜欢卖萌。 如果说他身上还有什么不让谢阁老太过操心的,就是他五岁时体现了过目不忘的技能,谢阁老暗搓搓的想我老谢家这是出了个神童啊,不过为防伤仲永之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这时的谢文纯,每日的烦恼不过是“今日读完书是去找表哥家玩还是去多宝阁看看有什么新出的玩的”或是“这糯米鸽有些太甜了下次试试咸口的”。 “少爷,快起来吧,夫人吩咐过最迟睡到巳时的。”谢文纯院子里的大丫鬟如意,柔声叫道。 “如意姐姐,再让长生睡会,长生就再睡一小会,求求你了嘛~”罗汉床上浅红帐内,小小的一团滚到床的角落,今天是休沐日,夫子也放假了,昨日祖母特地准了他今日不必请安,谢文纯本以为今日可以睡个自开蒙以来难得的懒觉,却忘了他那出身崔氏世族的母亲最重礼法不过,必不会允他真个睡到日上三杆。 “不行呢,小少爷,小祖宗,您行行好,再睡夫人该生气了。”如意嘴里说的柔软,行动却是不慢:直接捉住了床上小小的一团,掀了被子直接将小胳膊小腿的谢小少爷抱起,几个小丫鬟拿着衣服,在旁边笑成一团。 “小少爷,再不起,芙蓉糕就不似刚做出来那么好吃了。”面如桃李的丫鬟红玉笑道。 “小少爷,前日里按您的做出来的新衣裳,今日便可穿上试试了。”青柳也道。一时房中欢声笑语,这年仅六岁的小主子,挑丫鬟都是挑着漂亮的选,加上他年纪小,老太太和夫人也不拘着他,是以这院子里的丫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性格也是百花齐放,可说是肃穆的阁老府上别具一格的特殊存在。 “唉,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啊!”谢文纯哭丧着脸,扁着嘴哀叹道,任由丫鬟们给他穿戴。 丫鬟中有通些文墨的,更是笑道,“小才子,孔夫子这句话可不是说睡觉的!” “阿琪姐姐,可是道理是一样的嘛!嗯,这衣服穿上挺打眼,我就说袖口加上云纹会更好看,果然吧!”说着,来到雕花铜镜面前,仰着头求表扬的样子。丫鬟们又是一阵欢笑,这才又伺候着梳洗。 用过早饭,谢文纯便开始规划自己难得的一天的假期。姨母短期不会离开天京,可以过几天再去找表哥玩;前几日听说陵越说多宝阁近日上了新的东西,听说可以在天上飞!可是母亲严令他不许乱花钱,唉,谢文纯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出去玩还不花钱,于是想到了一个人:今天同样休沐在家的他亲爹,谢大人。 “陵越!陵越!”谢文纯离了丫鬟们,到他书童的住处,一阵敲门,“快出来!陪我去见爹!咱们出去玩!” 韩陵越,和谢文纯同岁,他爹是谢大人的幕僚,自谢文纯开蒙便跟在他身边做个伴,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书童。两个孩子都不大,和谢文纯的蔫坏不一样,韩陵越确实个小大人,小小年纪遇事便很沉稳。 “少爷,我在这呢。”谢文纯转身,看到韩陵越老神在在的拿着一本书,正无语的看着他。谢文纯默默的意识到时辰不早,刻苦的韩陵越当然早就起了,跳过这一茬,拉着韩陵越的手就跑,“走走走,晚了爹就要和别人出游去了。” “少爷,老爷上午定会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此时大概在书房,我们过去时间正好。您慢点,老爷看到慌慌忙忙的又要说了。还有,快松开我的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被数落了,谢文纯也不在意,却也放慢了脚步,嘿嘿一笑,松开手,“陵越说的是,诶,你说那多宝阁真有能上天的玩意?” “我也是听爹说的,早知就不和你说了,万一老爷要骂,可如何是好。”韩陵越也是一日兴起说到,此时却有些后悔,不过小少爷爱玩是爱玩,却从不拿下人当替罪羊,有事总是推到他表哥/堂兄/谢大人身上,想到此处他也安了心。 两人一路疾走,这便来到了谢大人处理公务、看书写字的书房处,谢文纯整理了一下衣着,看到长随林安侍立门外,先上前笑着打声招呼,林安忙称不敢,帮着谢文纯推开了门,同时高声禀告谢大人一声,便引着韩陵越去偏房吃些点心不提。 谢文纯对他爹的书房可谓轻车熟路,一岁时便曾毁了他爹在市面上价值千金未来得及裱好的字,两岁是不小心砸了他爹的萧,然后被崔氏勒令不得进入他爹的书房,但五岁开蒙后,谢文纯又死皮赖脸的常来书房找他爹,谢大人真心宠爱自己聪明可爱的儿子,也不去管他,索性大了点后他也没再在书房造成什么破坏。 “爹爹,您办公这么些天,累了吧!”说着,笑嘻嘻地挂在了他老爹的脖子上。 谢松谢大人笑呵呵的抱着儿子,却不接这个话茬,“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 “爹,您真聪明!我听说多宝阁有个新玩意,可以在天上飞呢!爹,带我出去玩吧,娘也说爹日日操劳应该多歇歇呢!” “你这孩子,告诉爹,你娘是不是不许你再乱花钱,所以想叫我带你出去玩?”谢松何许人也,内阁群辅领文华殿大学士,当年做过当今的老师,岂会被小孩子糊住,立时便明白了儿子的小心思。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啦!爹爹不想和长生出去玩吗?爹爹那么忙,好不容易休沐,陪长生出去玩嘛!”说着,拿头蹭啊蹭啊,拿出了广受妇女欢迎的卖萌神技,当然,他老爹也在被撩范围内。 “唔,那你背一遍爱莲说,再说说你的想法,说的好了,爹就带你出去玩。” 谢文纯从他爹膝上跳下来,一板一眼的开始被,“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没有一处磕绊,谢松暗暗点头,自己儿子淘气是淘气了点,也是极聪明的。问到:“文纯,那你觉得韩大家写这篇文的用意是什么呢?你喜欢什么花呢?” 谢文纯回道:“韩大家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与士人高洁品质相类,兼之当时世风不佳,固有此感慨。儿子却还是喜欢牡丹这等俗花,中正大气,昔年武皇意欲移花洛阳,使之冬日开放,可牡丹却不媚俗,不媚权势。是以儿喜爱牡丹的美,大道直行,中正堂皇。” 谢松听得点头,儿子的言论虽说浅了些,可放在六岁这个年纪也当得起一句神童了,“大道直行”的言论,若流传出去想必会成一时风尚。面上却不显,以防他骄傲。“吾儿,韩大家如此爱莲,除却高洁品性,也有以此自榜的意思,出淤泥而不染的句子流传至今,然做此文的时机却很微妙。吾儿回去查书,再仔细想想其他的含义,不可问夫子,下次再答。” “是,父亲。”谢文纯心下思索,一张包子脸也有了点沉肃的样子。 “林安!”“老爷。”“打点东西,去和老夫人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带着小少爷出门了。” “还有陵越。”谢文纯插嘴道。 “嗯,还有少爷的书童。”谢松道。“如此,去叫韩先生,也出去散散心吧。” “是,老爷。” 大晋朝建国两百余年,国力正是昌盛,天京三朝都城,自是繁华。谢文纯年纪幼小,实是不常出门,一路走来也是眼花缭乱,却也自己下地行走,不要人抱,偷看陵越之时,发现他面色如常,也就暗暗唾弃自己的兴奋,努力作出一副平淡的、小爷什么没见过的样子,直到来到多宝阁门前。 这多宝阁的崛起也颇有几分戏剧色彩,传言这老板出身寒微,家里是江上打鱼的,这老板一日溺水,救起来后便似走了鸿运似得,开始做生意,什么新奇做什么,一些玩意如香水、躺椅,很受富贵人家们喜欢,几年下来,据说已是身资巨富,堪比当年的沈万三。 在天京做多宝阁掌柜的人自是八面玲珑,见谢松器宇不凡,身后健仆相随,定是大贵人家。伙计禀报后,立刻便下来亲自作陪。 “掌柜的,最近有什么新的好玩的吗?”谢文纯仰着头问到。 “呦,小公子,您又来啦!几日不见,您又长高了点呢!我们这先引进了一种“孔明灯”,我这就叫伙计拿出来。”掌柜的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这孩子上次来大概是跟着家中兄长,两个孩子都不大,看了许多奇珍后那大一点的孩子就哪个都不想撒手了,后来这个姓谢的小公子与他兄长说了会儿,然后两人只买了些胭脂水粉,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当时看得铺子里的伙计们啧啧称奇,这小孩子这么小便想着买胭脂水粉了。是以印象深刻。 “这孔明灯啊,点上火,就能飞上天啦!晚上看,更是奇景!我们大老板说,把心愿写在灯内烧了,如孔明灯没有灭,飞走了,则这心愿定是能成的!”掌柜的说着,向一行人展示。 “为什么能飞上天呢?这里面烧的是什么?”一声清稚的声音插了进来。却原来是个少年,说话的约摸十岁左右,是个胖胖的小男孩,另一个青年大概十八九岁,连忙抱拳,“几位先生,舍弟稚子童言,见笑了。在下沈维言,见过诸位。”虽衣着朴素,行为举止却是落落大方。 “可是岳阳沈氏?”谢松略惊讶道。 “正是,先生您?” “久仰灼然先生大名,我姓谢,这位小兄弟,我们移步说话吧。”在店中确实不好说话,人多眼杂,若是阁老谢大人在此的消息传出去,可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等一下嘛,大叔!我问问这个掌柜的。为什么孔明灯能上天?”那紫衣少年又说。 “宝山!不得无礼!”沈维言斥道。说着,又和谢松寒暄一阵,两行人移步多宝阁楼上雅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章 灼然先生 谢松和沈维言交谈片刻,越发觉得这小郎君郎君不凡,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灼然先生之子。沈维言也在心中讶异,他虽年少,却也听说过当年状元谢郎名满天下,入朝后却不复少时锋芒,虽官至宰辅、位添帝师,在内阁却是个出了名的和稀泥的角色。交谈过后,沈维言却觉得谢大人此人不像人说的那般只因与皇帝有着师生情分、在内阁打酱油,也是,沈维言暗暗自失一笑,能当上阁老的,怎么会有简单人物,也许此番上京的事情谢大人能帮上忙。 这边谢松和沈维言你来我往,一个有心交好大儒沈灼然的长子,一个交好阁老的心也不弱,一时谈笑风生,好不热闹。韩先生带着三个孩子在楼下把玩物事,林安看少爷喜欢,便买了几个孔明灯。三个小孩子直到楼上二人下来,还恋恋不舍,只掌柜的被个沈宝山问得满头大汗,心说小祖宗您怎么那么多的问题。 出了多宝阁,两行人便要分开。 “沈小郎,就此别过了。”谢松先道,虽沈维言比他小上二十多岁,却也没有托大,一派和气。 “谢先生,那小生就告辞了。所有机会,定会上门拜会。”沈维言一躬到地。 待沈维言和沈宝山离去,谢文纯问道,“爹,那个灼然先生是谁啊?为什么爹要对那个沈公子这么客气?” 谢松笑了笑,摆了摆手。“灼然先生啊,那可是个人物。” 谢文纯鼓起了嘴,“韩叔叔,灼然先生是谁?”韩陵越也仔细听着。 见谢松用眼神示意他酌情少说,韩江斐便明白大人的意思是说些表面的东西,大人不想说可以不说,少爷开口,他这个做幕僚却不能不说。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灼然先生姓沈名严字灼然,当年曾经是大晋朝的状元,也是本朝唯一的六首,陛下亲自赐下过“一代文宗”的石碑,后来灼然先生寄情山水,开办了岳阳书院,更是桃李满天下。” 谢文纯毕竟年幼,问不出来沈六首为何会寄情山水不当官这样的问题,一时好奇,也就轻轻放过了。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向街边杂耍的转移了。 韩江斐默默送了口气,却看见儿子韩陵越皱眉似乎不解的样子,忙用眼神示意儿子不要说话,陵越自小沉稳,见此也没说什么,默默地陪着谢文纯看起了杂耍。 这一逛,就是大半天。谢阁老没陪过妻子逛街,没陪过母亲逛街,如今却沦为了儿子的劳动力,终于一行人谁也拿不下了,谢文纯才停下购买。嘴里念念有词,“叫白月光的香水给娘亲,檀给祖母,桃子味的给娇娇表妹,嗯,还有姨母,给姨母这个梨花的吧。”一转眼,天色将黑,谢文纯却不想回去。“爹,我们去明桥把孔明灯放了吧!正好今天还有一点风!晚上还有夜市!” 谢松虽被传成“和稀泥”的,公务却也繁忙,陪儿子逛了大半天,也是积压了公务,看着儿子兴奋的眼睛,却也不忍心拒绝。罢了,既是王首辅“热心公事”,他们这些群辅也就忙里偷闲罢。 林安这边已是叫下人送了东西回去,见几位爷要去明桥,又暗暗叫人再调几名侍卫。夜市人多,少爷这么小,挤丢了谢府非塌了不可。 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商人的地位有所提升,士农仍是重中之重,工商却比之前朝地位不知高了多少。明桥横跨明湖,设计的雍容大气,湖上有着一艘艘画船,有富贵人家游玩的,也有一些歌女,即所谓的画船,旖旎的气氛在湖面上蔓延开来。 带着两个孩子,谢松和韩先生当然感受不到什么旖旎气氛,谢文纯问了船上的漂亮姐姐为什么穿那么少,能不能带回家几个后被自己爹狠狠拍了几下脑袋,也不敢再说了,只是一个劲的看,末了嘟囔一句“我觉得如意和红玉姐姐长得比她们好看。”谢松不小心听到了,深感无语,老谢家痴情的传统定会被这个小家伙给败坏了。 “放孔明灯吧,你们两个小郎。”谢松没好气的说。 “嗯,爹和韩先生不放吗?” “少爷和陵越放吧,我和大人看看夜景就好。”韩江斐道。 “好吧。”谢文纯提笔,默默思索,过了一阵,“陵越陵越,你写什么愿望?我觉得我现在愿望怎么办!” 陵越瘫着一张小脸,说道,“我写的希望娘身体能好起来。” 谢文纯默然。想了一会儿,灵光一现,写道,“希望爹爹能多在家陪我。”写完觉得很不好意思,扭捏的没让任何人看,折好给林安让他帮自己放到孔明灯里。 两只孔明灯飘飘摇摇的飞上了天,在夜色中渐渐消失。此时的两个小孩子还单纯的认为,只要努力,哪怕星星,也可以够得到。 休沐日很快过去了,谢文纯继续他的学童生涯。谢家有族学,却是在谢松考上状元以后才在家乡办的,由谢松的二叔、三叔在江南主持,而谢文纯却在天京由谢松请了夫子亲自教导。这夫子是谢松的一位同年,不同于谢松的风光,他考上同进士后在放任了个小县丞,好不容易评了甲等回京述职却遭遇了流寇,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所幸留了一条命在,却也不能做官了。朝廷倒发了一笔抚恤,然后他漂泊几年,后来谢松当年教导的世子当上了皇帝,谢松入了内阁,便找他这位倒霉的同年来府上做谢文纯的开蒙夫子,也算全了当年一份同年之情。 “夫子。”上学时谢文纯性子再跳脱也板着,毕竟这位夫子可是真的会用他那拐杖抽人的。 “嗯,先抄写三遍学而。然后我们今天讲礼记。”杨夫子对这个学生还是满意的,虽然脾气娇惯了点,可是还是尊师重道的,天分也高,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谢文纯最不喜欢的就是抄写,他从小过目不忘,也不耐烦抄东西,三遍很快抄完,字迹可说惨不忍睹。说来也怪,谢松一手好字一字难求,唯一的儿子写的字却像“狗爬的”,简直不像这般如玉般的孩子写的。 杨夫子一看这字乱的,就气的翘起了胡子。“你这孩子,一天的休沐心就野了!看看你这字,成什么样子!抄二十遍,再写不好,就抄一百遍!” “夫子,我都会背了!不想抄了!”谢文纯大叫。 “翅膀还硬了!让你抄,不是因为你不会背!再抄二十遍!”杨夫子还有话没说,那就是谢大人于他有恩,自己一定要把大人独子教好,将来考个功名,才算不坠了谢公的名头。 谢文纯心下百般不愿,也只得提笔再写上个二十遍。他虽有心反抗,却一是这夫子真的会拿手杖打他,二是若让父亲母亲任何一人知道他顶撞夫子,哪怕是祖母护着也少不了一顿“揍”或者臭骂。 杨夫子见谢文纯静下心了,又去看陵越。这孩子天分虽远不及谢文纯,却胜在刻苦,虽是书童,谢大人也说过就当两个学生教导,陵越自己好学,杨夫子也乐于指点他,让他先在一旁背诵,一会儿再检查。 中午,崔氏遣人来接谢文纯。杨夫子和陵越也各去用饭不提。谢文纯见今日来的是冬儿大丫头,问道,“书墨姐姐呢?病了吗?” 冬儿笑道,“夫人给书墨指了婚事,书墨回家准备嫁人了。” “婚事?”谢文纯六岁的脑袋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东西,“书墨姐姐嫁人以后还会回来看文纯吗?” 冬儿听了,心下也是温暖,难为少爷还惦记着他们这些下人。“这要问夫人了。”书墨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老爷情深,没要这些陪嫁丫鬟,前几个都早早婚配了,只是书墨不知何故直到三十岁也没有嫁,堪称谢府最年长丫鬟,大家都以为这是要做谢府的嬷嬷了,却突然传出要离府出嫁的消息,然后书墨就突然的离开了,下人们不好多嘴,却也知道不能多加议论。 谢文纯似懂非懂,又拉着冬儿说了一阵子的话,便到了崔氏的云归园。 “娘亲,娘亲。”谢文纯一进门,便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去。 崔氏出身世族,本是最重规矩不过,却摊上了这样一个爱撒娇的儿子,她三十才生下文纯,难免有些惯着,私下里,也就由着他去。 “今日课程可还顺利?”三十有六得崔氏保养得宜,看着二十四五一般,身着绿底白纹衣衫,端庄又不失动人,声音如珠玉清冷,却掩不住的关心慈爱。 “嗯,今天夫子讲了礼记,学了第一篇。娘,我想吃桃花酥。”说着,谢文纯睁大眼睛,用眼神卖萌。 “晚上再吃糕点。”崔氏被儿子看的心软,却坚持道。谢老太太那里对孙子总是有求必应,用晚饭的时候谢文纯总会吃到想吃的点心,但崔氏却不愿意让孩子总吃点心,不利于长身体,是以午膳就不许谢文纯碰糕点。 “哦。”谢文纯看得出来怕是没戏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中午长生要和娘一床睡。” 崔氏犹豫了一小会,最重把礼法抛下,温柔应下。 “对了娘亲,书墨姐姐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冬儿,传菜吧。”崔氏明显不愿意谈这个话题。 谢文纯也就不再多问,他对每个丫鬟都极好,姐姐姐姐的叫着,平均下来,关心的也就有限度。他更是没有想到,此后氏族一系列的风波,都由这个小小的陪嫁丫鬟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有存稿有大纲,假期会日更哒! 第3章 风波初起 却说那日谢松一行与沈维言别过,约定来日沈维言再上谢府拜会。这日沈维言真个带着几样礼品,递了拜帖后登门了。谢松这日未曾出门,见了拜帖若有所思的一笑,对旁边的韩先生道:“沈家的人,也开始拜权要之门了么?” 韩先生却不似谢松的不在意,“大人,沈灼然之事极为棘手,大人何必趟这浑水?” 谢松道,“江斐啊,我何尝不知灼然先生之事在京都不好管?可这位,确是个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当年那般折腾,圣上也只是让他‘奉旨游历’,如今圣上再次征召,风波又起,我即使想坐壁上观,也是不能。江斐,此事我定是要管的。” 韩江斐见此,也不再多说。他知道若是谢松信誓旦旦的要管什么事,那定是任谁劝也劝不回的,他虽是府上参谋,可也不知谢松为何一改风格,只得将疑问压在心底。 这边沈维言在外稍坐,管家福全递上茶水,正是上好的碧螺春。沈维言却无心品尝,虽是勉自镇定,微微发白的面庞却也透漏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看到谢松进来,沈维言一躬到地,“小子维言,见过阁老。” 谢松见沈维言脸色苍白,心下也是一惊,心思转了几转,上前扶起,“贤侄不必多礼,当年你父与我也曾是好友,虽后来几经波折,可贤侄若有困难,但说无妨。” 沈维言面色一松,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当即跪倒在地,“求伯父救命!” 谢文纯下了学,又想去书房找父亲,却在门口被管家福全拦住了。“小少爷,老爷在会客呢,您啊不能进去。”福全原是谢松的书童,在谢松寒微时便跟随他,谢府中几位主子都给他几分脸面。 “阿福叔,是什么人啊?”谢文纯没有硬闯,乖巧的在门外站住了。 福全犹豫了一下,觉得告诉小少爷也无妨,“是沈灼然先生的儿子,叫沈维言的。” “沈——维言?我还见过他呢!有个七八岁的小胖子,叫沈宝山的,他也来了吗?”谢文纯一下子来了精神,府中玩伴少,他性子又是个跳脱的,与那日不过见了一面的沈宝山十分聊得来。 “没有见到,沈公子是一个人来的。”福全摇摇头。 这时书房门开了,只见沈维言和谢松前后走出,沈维言的眼圈似乎有些红,谢松也是面色沉肃,见到儿子,却是一愣。“你小子,鬼头鬼脑的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谢文纯也不害怕,大大方方见了礼后蹭了过去,“爹,我下了学想你了嘛!”又转向沈维言,“大哥哥,大宝他怎么没来” 沈维言没想到会在书房外见到这位谢家小公子,本以为谢家定是家规森严,看来谢大人私下很惯孩子,当下说道,“今日来拜见伯父,家弟顽劣,便没有带出来。” 谢文纯又道,“大哥哥要在天京住了吗?能让大宝来我家玩吗?” 谢松道,“你维言兄长来天京有事要办,文纯不要胡闹。” 谢文纯却不依不饶,“那我能去找大宝玩吗?我发誓不会耽误大哥哥办事情!上次大宝还说,搞清楚了孔明的的原理来告诉我呢!” 沈维言见此,心下却是另一番滋味。自己此番老父腿疾不良于行替父奉召上京,幼弟又偷跑跟随忙中添乱,临行前父亲曾嘱咐自己事情紧急可找谢阁老求助,此番人刚至京城泄露行踪就有接二连三的刺杀,他年轻气盛不愿托庇于谢氏,未曾主动登门,前日在多宝阁巧遇谢松,一口心气便泄了——他实在是怕完不成老父嘱托,未及觐见天颜便死于“急病”。 谢松则是另一番思量。他和沈灼然少时相交,后渐行渐远也亦敌亦友,实在没想到那沈灼然会把儿子的安危托付给自己。他主动揽下沈维言的事,却是出于另一番利益考量,暂且不表。 不管两人心怀各异,谢文纯缠着谢松要他同意自己以后可以偶尔同沈天宝在一处玩,谢松磨不过他,又想着这样也可以警告一些暗处的人,看在自己和崔氏一组的份上,不要对沈氏两兄弟动手,也就允了。沈维言心下更是感动,为自己先前那点自矜的小心思羞愧不已,暗暗感念谢大人真乃仁厚君子也。 是夜,云归园。 谢松和崔氏在谢老太太处用完饭,相携入得房内,丫环上前为夫妻俩除了外袍,便退下了。夫妻二人一番温存,相对而卧。 “夫君,我听得今日沈灼然的儿子来府上拜见了?”崔氏轻轻地问。 “是灼然的长子,沈维言。他这次上京,是要替他父亲呈上一本叫‘山水游记’的书,说是灼然十余年来奉旨游历所思所得。”谢松与崔氏少年夫妻,感情温厚,当下毫不犹豫的回答。 崔氏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游记?怕是暗藏着不少的谏言罢。当年好好的六首不做,和今上母族较劲,如今又对准了谁?莫不是四大世家罢。” “娉婷。”谢松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恐怕不止于此。灼然此人,少时心高气傲孤愤鲁莽,这么些年的历练已是变了很多,我亦不知他此举何意。你放心,崔氏一门有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崔氏听到这,却是急了,她虽是崔氏嫡女下嫁给当年的寒门学子谢松,夫妻感情却一直务必恩爱,当年直到三十岁才生下谢文纯,也没见谢松纳半个小妾。她的心已是偏向了谢家,而不是母族。“云郎,不必如此的。真有事情,一定要小心,荣华富贵都是次要,云郎千万不要置自己于险地啊。”说着,依偎到谢松怀中。 “无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谢松宽慰道。“书墨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对下人们说是远嫁了,李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想是放弃了。” “唉,希望如此吧。文纯呢?这臭小子没吵着要书墨姐姐?”谢松笑道。 崔氏会心一笑。“长生这孩子多情的紧,我同他说书墨嫁了也就不问了,现下又缠着别的丫头去了。前日里,还去多宝阁买了香水,特特的给姐姐家的四娘子送去一份,说是什么桃香味的,和表妹最配。” “这孩子,真是不及我专情,小小年纪这般油嘴滑舌。娘子啊,还是你夫君我专情。”谢松调笑道。 “好大年纪,也不知羞。” 夫妻二人又闲话了会儿儿子的趣事,这才歇了。 若说今日天京最盛行的读物,不是黄粱公子写的钗中录,不是红袖招丝娘新谱的小曲,而是十余年未踏足天京的灼然先生一篇“山水行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谁不扯几句“先天下而忧”就落伍了似的,至于有没有人从中读出来些别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陇西的李氏族长召集了所有的幕僚,除了“空泛”的忧国之情外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宫里的太后让人读着,读完后泼了一杯茶水拂袖而去;而最最受人关注的皇帝,在谢松呈上沈维言带到天京来的山水行记原稿后,久久不语,喜怒难辨,最后淡淡说了一句“沈卿有心了”再无一字评语。 沈维言却是没料到会如此发展,他本想着谢松会秘密将文章呈给皇帝,没想到谢阁老竟将文章宣扬了出去,但似乎除了一些文名,天京权贵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沈维言自是不知,天京权贵不言是因皇帝态度不明,而世家们却都在研究这篇文章有何稀奇,最明显的就是不再有人来刺杀他了,沈维言松了口气,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皇上赏了些东西后,他这便归家。 若说最难过的,却是谢文纯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活泼又聪明的玩伴,两人还谈得来,却相处两个月就要分别,两个小孩子自有一番依依不舍。 “文纯,等我回到家里,就给你写信,给你讲讲我们旅途的趣事,你可要好好给我回信啊!要比我写得长!” “好,我会尽量把字写得好看点回你的!回去后可不要忘了我啊!这个香囊送你,是我最喜欢的,保佑你一路平安!” 谢松和沈维言在一旁听着两个小孩似模似样的告别,心下好笑。沈维言此番入京先时凶险,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暗中的那伙人已安静半月有余,谢松也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伯父,请再受侄儿一拜。”说着,沈维言深深拜下,“谢公仁义,维言永铭于心。” “快快起来,贤侄啊,此乃我应尽之义,无妨无妨。”谢松将他扶起,“回去以后好生温书,伯父在天京等你中举的好消息。”一番惜别,沈维言带着皇帝的赏赐,回岳阳去了。 然而无论是自诩完美的做到了八面玲珑的谢松,还是在岳阳认为算无遗策的沈灼然,甚至是蠢蠢欲动的李卢崔楚四大世家、高居明堂隔岸观火的圣明天子,都没有想到,沈维言两人的归途又横生波折。 永定十五年,江东豪强明家家主去世,其二子为争夺家主之位,于秦河发生械斗。沈维言恰巧路过,不幸被波及遇难,当场横死。沈宝山心神受创,在谢松留下护送的侍卫掩护下,扶陵归于洛阳,归家之刻,当场痴傻,智力永远停留在了九岁。沈灼然当场吐血昏死,醒来后焚毁旧时书稿,再不动笔,亦不再过问书院诸事,终日纵酒放歌,竟不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嘤嘤嘤~有人看吗? 第4章 第一鞭 谢松并没有因为年纪小瞒着谢文纯,将沈维言一行遇难的消息告诉他。谢文纯心地纯然,第一次听说死亡的概念,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又为大宝哥哥变得痴傻、再不能和自己玩而难过。 “不吃,不吃,拿下去吧。”谢文纯无精打采,推开了大丫鬟如意递上的莲子羹。 如意听言,将莲子羹放置一边。“小少爷,可是还为沈家兄弟的事难过?” 谢文纯默默点了点头。 “少爷可不能再难过了,沈公子虽遭不幸,沈小公子可正需要您呢。”看到谢文纯不解的眼神,如意一笑,“少爷想啊,之前不是约着要写信吗?如今虽出了事,却也不妨,去信安慰一下也好。” “可我听说,大宝他吓傻了,还能记得我吗?” “记不记得,少爷试试不就知道了?若拿不准,再去问问夫人也好。”如意笑道,心下送了口气,少爷不再沮丧就好,找了点寄托也是好的,至于那沈家少爷是生是死,是傻是疯,她如意还真是不怎么在乎的。 这边崔氏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少爷要给沈小郎写信?” “是呢,夫人。”如意也没瞒着人,是以当下就有小丫鬟来向夫人汇报,对少爷的事夫人一向是事无巨细的过问的。 “嗯,我知道了。是如意提的?”崔氏眼微微眯起。 “是,夫人。”小丫鬟头也不抬。 “给如意递个话,告诉她全心全意为少爷想是好的,只是做之前要想一想会有什么影响。” 待小丫鬟退下,崔氏若有所思。当晚谢松朝中有事,崔氏领着文纯去谢老太太处用膳。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崔氏在旁,再者近来出的事情,谢文纯不似往日撒娇。 “母亲。”崔氏也行礼。 “好好好,都快坐吧。松儿有事,咱们娘仨自己吃。”谢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头发花白精神却好,也不讲究虚礼。“今儿特地叫了厨房做的长生最喜欢吃的金丝卷,乖孙尝尝。” “祖母最好了!”谢文纯喜笑颜开,蹭了上去搂谢老太太的胳膊。崔氏心里嘀咕吃饭没个规矩,却也没说什么,谢老太太对孙子一向溺爱,加之本身出身寒门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早学会了看不惯就把嘴闭上,不给自己找麻烦。 用了饭出来,母子两个一道回房。“娘,我想给大宝哥哥写信,会不会给爹爹惹麻烦?” 崔氏听了心里慰贴,还好儿子懂事。“写信却是不妨,如若沈家一出事我们就躲得远远的也叫人笑话。再者你父亲早年与沈灼然交好,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沈小郎也是你父亲派出随从的侍卫拼死救下的,论情论理,我们都该伸把手。”看着儿子有些听不明白的样子,崔氏又说的明白点,“就写些你们之间的事情无妨,不必提旁的,这个度你掌握不好。” “我和他说孔明灯的事,还有泥人,杂耍,但不能写爹爹回来说的话,对吗?”谢文纯眨着眼睛。 “嗯。听说沈小郎是精神失常了,却还有着基本的文字功底,大概是可以给你回信的。”崔氏道。谢松和她说,郎中诊断沈小郎这性情怕是永远停留在出事前那段日子了,一问就开始崩溃,不问便如普通孩童一般,等儿子年纪渐长,也必不会再愿意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通信,也就这样了。 “好的。娘,表哥有没有捎信来说我们七夕出去玩的事?”小孩子思维跳跃的快,一会儿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平表哥没话带来,倒是娇表妹有话带来呢。”崔氏想想也觉得好笑,姐姐家的女儿今年才六岁,总想缠着文纯和她玩,说文纯长着比她哥哥好看,要纯哥哥陪,偏偏文纯嫌她小还爱哭,每次去找平哥玩都躲着他这小表妹。 “表哥没说什么吗?可我们说好了七夕去看花灯的!他说要试着求求姨母,娘也帮着说说呗。” “不是你姨母不许,是平哥儿生病了,怕是不能再出去了。” “病的严重吗?我可以去看望表哥吗?”谢文纯一听急了,虽然一闯祸就往表哥身上推,但他和平表哥关系是真好,平表哥比他大五岁,自小让着他。 “你去了也不顶事,把自己也弄病了了怎么办。还没说完,你娇表妹说,她哥哥病了,要你陪着去看花灯!” “啊?这怎么行,她那么小,我不带她!”谢文纯更着急了。 崔氏看着儿子的小模样,心下暗笑想你不也只比她大一岁么,充什么小大人呢,便是你想,自己也不会放心两个小孩子出去,即使带着下人也不放心,不过说出来逗儿子玩罢了。“七夕你哪也别想去,在家读书吧。等再大些,去着才有意思。”说到这,崔氏自觉失言,暗暗着闹,真是在谢家呆太久了,说话都像谢老太太了。 “娘!爹都答应过的!我不,七夕要出去玩!不放心的话,叫李叔叔跟着好了!”李叔叔叫李想,是当年风云诡谲皇帝赐给自己老师保护安全的,后来也没再收回去,就留在了谢府。 李想的武艺机警崔氏是信得过的,只是终不保险。“不可,就如此吧。” 谢文纯听着坚决,心下小心思转了转,把主意打到了娇表妹那边,让那个小丫头去磨姨母,若能说动姨夫陪着,大概娘亲就会同意了。想着七夕那天街上会有的好吃的,好玩的,谢文纯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崔氏的姐姐崔四娘,虽是崔家的庶女,可自小养在嫡母跟前,与崔氏也是要好,后来嫁给天京任职的楚氏子楚荆,和谢府离得不远,来往就更密切了。如今只有楚平骅和楚娇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宝贝的很,如今楚娇一哭,崔四娘心都要化了。 “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纯表哥会带我的!娘!娘!”楚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也有大半是装出来的,人小鬼精。 “唉,我妇道人家七夕不好出去,娇娘莫哭了,娘去问问你爹,看看有没有空,让他带你们。”崔四娘见女儿哭的鼻子都红了,心软道。 楚娇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抱住崔四娘,一阵“娘亲亲亲”“娘真美”把崔四娘哄得笑个不停。 楚荆在号称大晋最清闲的翰林院供职,自是有时间的。崔四娘一说,女儿再一求,也就应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可惜不能去倚翠楼找他那红颜知己了,甚是遗憾。 七夕夜,天京的老百姓们涌上街头,路边小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谢文纯和楚娇却被楚荆这个大人给拘在了醉仙楼二楼,说是街上太挤远远看着就好。谢文纯虽有些沮丧只能看到一片地方,却也无法,楚娇只要能和她纯表哥一处,那是在哪里都乐意的。巧的是,楚荆遇到了来醉仙楼聚会的同僚,于是上前寒暄,再一回头,两个小孩子就不见了。 谢文纯和楚娇也没跑远,而是在醉仙楼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打算过一会等楚荆走了再出去,说不定可以去上次看到的花船!谢文纯和楚娇讲了他们上次放孔明灯和看到许多漂亮姐姐的经历,楚娇心驰神往,一心也想去明桥附近看看。 两个小孩子没有大人跟着,即使是在天京,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拐小孩子卖钱的、藏了小孩子想要赎金的,索性两人运气不错,但却遇到了另一个麻烦-迷路了。 谢文纯有点尴尬,他装作是个大人,却找不到路,在小表妹面前有点丢脸,眼珠转了转,想到了补救方法,“我们去那座最大的房子问一问!大概是个酒楼!”楚娇点头,紧紧拉着谢文纯的袖子,她其实有点害怕,还很担心父亲找到他们两个会生气。 进了“酒楼”,谢文纯也感觉不对。“呦,两位小客官,也想玩一把么?”胖掌柜有些戏谑的说,这两个孩子怕是走丢了,明显进错了地方。 “我们进来只是想问问……”谢文纯没说完,出来一风韵犹存的半老女人,打断道,“你们大人呢?” 这时却有一声公鸭嗓从二楼栏杆处传出,“两个小孩,断奶了么?快回家找妈妈哭吧!” 谢文纯一听脸就气红了,这辈子还没人这么说过他,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红衣少年,十一二岁,齿红唇白,长得很是好看,但长得再好看也不是美人,更没有自己好看,所以谢文纯气道,“你是什么东西?狗拿耗子!” “你骂谁是狗?”那红衣少年可能是喝了点酒,“啪”就扔下来一个杯子,正巧砸到了楚娇身上,泼湿了衣服,然后掉在地上碎了。楚娇当下愣住了,然后立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谢文纯急忙问道“表妹,伤到了吗?有没有事?”楚娇只是摇头。那少年看砸到了人,也没当回事,反倒是他有同伴在旁边劝了又劝,“这两个小孩看起来衣着不凡,花少还是下去说两句,毕竟那小姑娘年纪不大,不好以大欺小,穿出去显得我们花少多不威风。”红衣少年听了,一步三摇头的走下台阶,“小姑娘,你哭什么?又没砸到头!” 谢文纯一听就炸了,这什么态度,他自小被娇惯长大,还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当下走上前去,就想像家里看到的嬷嬷一样打他一巴掌,奈何个子太矮,一时愣住了。楚娇蔫坏,拿出了不知何时带在身上的软鞭,抽抽噎噎的递给谢文纯,也没断了哭声。谢文纯接了软鞭,当下就是一鞭抽在那红衣少年脸上,嘴里还说道,“说人话!给小爷道歉!” 那红衣少年被一连串变故都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人打了!“你,你,你知道我爸爸是谁么!老子告诉你,我爸爸是花朝!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他!”红衣少年的跟班们听了,就要上前。谢文纯把楚娇向后推,两腿颤颤的拿着软鞭,对着十几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就在谢文纯几乎要掉头就跑的时候,门口传来声音,“谁敢动一下试试!” 第5章 我爹是阁老 楚荆回头一看,两个孩子没了,当时吓得眼前一黑,随行的人在别的桌上用饭,并没有看到少爷和小姐出去了,问了酒楼伙计也说没有小孩子出去,楚荆心下着急,一边遣了人快点告诉官府去找,一边派人回府报信,自己带着人当下去街上寻人。一路匆忙,折扇也掉了,头上更是见了汗,终于在一处卖糖人的地方问得有两个没有大人带的、粉雕玉琢的一对男孩女孩,好像往赌场那条街去了。把楚荆吓得两眼一黑,也顾不得形象,匆匆向那边跑去,闯了几家店,来到这家“天地居”,见得一伙少年围着自己宝贝女儿和外甥,当下喝道,“谁敢!” 谢文纯和楚娇回头见来了救星,也顾不得自己两人偷跑会不会挨打,立时跑了过去,“爹爹,那个红衣服的恶人,他拿酒杯砸我!”楚娇小嘴一扁,眼睛一红,就哭了出来。楚荆一听,那还了得,把女儿护在身后,“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胡乱打人!” 红衣少年见一下子冲进来这么多人,还有官差跟着,酒也醒了大半,却不害怕,“怎么,那又怎样!告诉你们,我爹是锦衣卫大统领,花朝!这位大叔,快带着你家孩子走吧,别丢人现眼了。” 楚荆知道花朝的名字,这位可不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统领,更要命的身份是皇帝的奶哥哥。心下一转,自己在这与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计较传出去也会说自己以大欺小,不甚好听,这少年来头甚大,也不好强压,这就要说两句漂亮话来日再做计较。 谢文纯却不知什么花朝花午,锦衣卫华衣卫,来了靠山自觉腰板更硬了,“我们只是进来问个路,是你先寻衅打人!打了人,还不许还手么!”楚荆后面跟着官差一看这两边谁都不好惹,当下挤在两方人之间,“花大少爷,楚大人,贵人们,这都是一场误会啊,误会啊,不要着急,坐下来好好说,好好说嘛。” 红衣少年白眼一翻,“你们是谁?我要回去告诉我爹!把你们都抓到诏狱里去!” 谢文纯抢着答道,“锦衣卫好了不起么!告诉你,我爹爹是当朝的谢阁老!看你敢抓我啊!” 官差一听,眼前更是一片黑暗,这一边是皇帝的奶兄弟,一边是皇帝的老师,哪边都得罪不起啊!天京脚下,为官难,为官难啊!心里想着,嘴上还不听劝解,好不容易哄得两边人散开,差点说破了一张嘴皮。 “谢文纯你等着,小爷我跟你没完!” “我等着,花虎,等着你和你爹,一起来我家登门道歉!”谢文纯放着狠话,然而他也就风光这么一会儿了——回到家里,他就被禁足了。 “你小子,反了天了!拿鞭子抽人家,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谢松气的不轻,随手把折扇抽在谢文纯身上,“啪”的一声,扇柄断了,显是手劲很大。谢松少时家境贫寒,也是干过苦活的,力气还是不错的,并非手无弱鸡之力的书生。 谢文纯疼的一抽抽,眼泪就下来了,“是他先动手的!我,我们只是进去问个路!” “还好意思说!平时我就是太惯着你,自己玩心野,带着你表妹还乱跑,人那么多,万一出个好歹,你想没想过你母亲、祖母、你姨母!你才多大,你认路么,你有能力保护你表妹么!那点小聪明,全不用在正地方!”谢松后怕,看着儿子哭了也心疼,嘴上却不停,“知道你打的谁么?锦衣卫大阁领、天子的奶兄弟的儿子!” “那又怎样!爹还是皇帝的老师呢!”谢文纯梗着脖子道。 谢松气息一滞,这倒是事实,那花朝和天子一起长大,他当年在王府做讲读先生时这两人都一起教过,儿子抽了花朝之子一鞭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准花朝还会上府赔罪,皇帝即使听说也会当个笑话一笑置之。“便是庶民,也不能仗势欺人!” “挨打了还不许还手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长生啊,长生!我的乖孙,可没事吧?”正是谢老太太来了,她年纪大了,本已早早歇下,可出了这样的事,她可不管宝贝孙子是不是打了人,一心重点都放在“孙子差点丢了还差点被人打了”上面,又怕儿子教训孙子,把孙子打疼了,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就出来了。“哎呀,松儿,你看看你,长生都认错了,打人干嘛!衣服都抽破了,这得多疼啊!”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把谢文纯搂在怀里一顿“心肝肉啊”的叫。 “祖母,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谢文纯很知晓自己最大的靠山是谁,立即倚进谢老太太怀里,他可看到了,爹要去拿藤条,躲得慢就得挨揍了。 谢松见老太太无原则的袒护谢文纯,一堆教训的话都被堵住了,知道今天怕是教育不成儿子了,瞪了谢文纯一眼。 谢文纯立时一缩脖子,谢老太太见了,道,“你吓唬孩子做什么!” 谢松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母亲,时候不早了,早些安寝吧。” “成,长生啊,你爹要打你,就上祖母这里来,祖母给你做主!”就这样,谢松的教育儿子大计再一次失败了,这样的的对话在谢文纯很小的时候第一次闯祸就发生过了。 第二天,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大阁领花朝就带着人上门了,不是来讨说法的,而是来道歉的。 “老师,犬子鲁莽,朝实在惭愧。”花朝姿态摆的很低,“花虎,还不道歉。” 花虎大概是被打过了,看起来走路有点不利索,低着头闷声说,“谢大人,是我不对,谢小兄弟,对不起了。”说完紧紧闭着嘴,也不看人,脸涨得通红。 “大阁领这是哪里话来,还是犬子处事欠妥,错在前头啊。”谢松话没说完,花朝道,“老师叫我大阁领可真是愧杀我也,还是叫我阿朝吧。” “礼不可废,谢某虽说教过你几天书,可不能托大。”谢松推辞,他不能和锦衣卫大阁领表现的太过亲昵,不然即使是皇帝的老师,结交朋党还是动皇帝的锦衣卫,以今上的多疑必会遭到猜忌的。 花朝也明白谢松为官的难处,当下不再坚持,转向谢文纯,“这就是老师的儿子文纯了吧,真真是好相貌。” 谢文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见过花阁领。”花虎看谢文纯装模作样一脸纯善无辜的样子,又向房顶翻了个白眼。谢文纯看到,趁着无人之时,也回以呲牙一笑。两个大人又说了会话,谢文纯和花虎就在一旁用眼神交战。花朝知谢松公务繁忙,呆了一会儿留下礼物就告退了。谢文纯心里暗暗得意,看,还是上门道歉了吧!看来自家爹爹还是很厉害的,以后在外面可以“放心闯祸”了,反正回家有祖母庇护。在这种心理下,谢文纯禁足结束后,又闯了大大小小几个祸,索性年纪尚小,不可能欺男霸女,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在天京二代权贵圈却也算闯下了一番名头——谢小公子一点亏都不肯吃,一言不合就会动手。也有另一番影响就是,一些家室不如谢家的二代子弟,很是聚集了一帮人在谢文纯身边,一时间天京新的“纨绔之星”冉冉升起,只是谢文纯年纪尚小,不然大有取代花虎成为天京第一纨绔的势头。 这边谢文纯闯出了一点“名头”,却也没忘了一直和远在岳阳、又疯傻的沈大宝,这毕竟是他不算表哥和伴读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心中颇有几分情分。没想到沈宝山还真的回信了,俱是童言童语,譬如天上有朵云彩好像在追踪我一类,谢文纯看的有趣,又自觉得是个“拯救他的人”,也耐心的回信,谈些天京的好吃的、好玩的,近来发生的事情一类,有时寄一些好玩的小东西过去,倒也似模似样,没有断了往来。这一天谢文纯却收到了来自岳阳的两封信。沈宝山的一封照例还是那些有意思的小事,还有一封却是来自沈宝山的妹妹、今年和谢文纯同岁的沈家小娘子。 这沈小娘子信中写道:“谢公子安好。大兄遭难,多蒙乃父照拂,又兼公子书信安慰,二兄心神舒畅,小女子不胜感激。”后面还有一些客套的话,末了还别了一朵红叶,甚是雅致。 谢文纯一下子来了兴致,他一向喜欢和小姑娘说话,见这沈小娘子小小年纪字体雅致,文笔也不凡,就上了心。提笔回信,表示这都是我该做的巴拉巴拉,又暗搓搓的问小娘子多大了叫什么。他年纪尚小,也不通男女之事,只是纯然的交往之意。那边沈小娘子鬼使神差的,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母亲沈夫人,沈夫人自沈灼然离家后一应事情都压在肩头很是忙碌,疏忽之下也没发现儿子和谢小郎的信中时常夹着女儿的信件。 竟就这样,当初谢文纯的心血来潮,变成了三个人的信件往来,每次谢文纯也是回两封信,一封给沈宝山,一封给沈小娘子,一来二去的,谢文纯和这从未见面的沈小娘子熟悉起来,有什么心事,沈小娘子也会写信告诉谢文纯,谢文纯今天又读了什么书,也会和沈小娘子说上一说。谢文纯发现这沈小娘子也是极聪明,和他往来信件中常有独到的见解,有时不小心和父亲谈话漏了出来,父亲总会赞上几句,只是谢文纯自发自动的瞒下了和沈小娘子通信的事,只推说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到的妙句。只是这沈小娘子到底羞矜,不肯告诉谢文纯她的闺名,算是谢文纯唯一的遗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づ ̄ 3 ̄)づ 第6章 玉难琢 这一日,谢文纯下了学,正要去姨母处找他表哥表妹玩耍——自从有了七夕赌楼“共患难”的经历后,谢文纯也不嫌弃他那表妹是个哭包了,平日里去找平表哥玩时也会带上娇妹妹。楚平骅到了岁数,已是去国子监上学了,平日里也不是很清闲,一来二去谢文纯倒是和楚娇时常在一起玩耍——当然,大人们再也不放心他们两个出门了。 楚荆对自家儿子女儿和阁老儿子的相交暗暗心喜,崔四娘更有另一番计较——她是庶女,丈夫也是楚氏偏支,若女儿嫁给谢阁老和崔家嫡女唯一的儿子,那可真真是高攀一门好姻缘,即使不能作嫡妻作个贵妾有着少时的情分也是件好事。 "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谢松长随林安前来传话。 "爹今日朝中无事么"谢文纯随口问道。 "老爷也是刚从值房回来,就叫您去呢。" "好,我这就去。陵越,那你先回去吧。"谢文纯想了想,又说道,"等晚上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温书吧,今天的字还没练完。"谢文纯背书虽快,字写得还是惨不忍睹。叫陵越来,多半还是打着让陵越帮着写几张,应付夫子检查的意思。 "是,少爷。"陵越躬了躬身。 "别老那么客气嘛小陵越,晚上一起吃桂花糕啊!"谢文纯笑道。 "来了。"谢松今天面色严肃,谢文纯一看,心下一跳。是又闯什么祸被人告状了前天去酒楼吃饭没给李家公子脸清了酒楼的场在多宝阁的拍卖会上与人斗气还是自己拉着表哥又偷偷去了一次明桥有人告诉爹了 "爹。" 谢松见儿子惴惴不安的小样子,也不发话,足足又停了一刻钟。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被你逼着光着身子跳到了明湖里"谢松话语听不出喜怒,谢文纯却知父亲越是平静越意味着气急了,八成已经想好惩治他的方案了,心里有些惶恐。 "爹,是他打赌输了的!我们……" "放肆!你给我跪下!"说着,谢松从身后拿出一束藤条,就向谢文纯身上打来。 谢文纯原本已经直挺挺跪好了,见他爹拿出了藤条,当下脸都吓青了,哇的一声站起来就要跑——他其实不怎么怕他爹,所以才敢跑。 谢松见了大怒,"林安,把门关上!我看谁敢去给老太太报信!你们,给我把这小兔崽子抓住!"说着就挽了袖子要抽谢文纯。把个谢文纯吓得在小院里乱跑,嘴里还喊着,"爹,爹!不要冲动啊!福全叔叔,快去叫祖母救命啊!娘!娘!救救我啊!" 谢松更气了,这喊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追着谢文纯在小院子里跑。下人们却是不敢动,毕竟两个主子谁也不好得罪,要让老太太知道他们帮着老爷抓着小少爷揍,大概后果比得罪老爷还可怕。 谢文纯见爹追着自己跑,委实没想到,毕竟谢松一直很注意形象。当下又大叫道,"爹,文纯错啦!不要打我啦!你不爱我了吗!我是你和娘捡回来的孩子吗!诶呀!我的妈呀!爹你真打我哇!" 谢松只是藤条末端稍微抽到了谢文纯衣摆,听这越来越不像话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跑了一阵,气有些泄了,这就想放两句狠话算了却见谢文纯大概是慌了,奔着一颗树就去了。大概小孩子会爬树是种天性,谢松敢发誓这满府的下人绝对没有一个人敢教少爷爬树——可谢文纯确实是嘣嘣两下爬到了书上。把个谢松和院中下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谁家熊孩子 谢文纯上了树,自觉安全了,抱着树枝,死活不下来。他年纪也不是很小,毕竟八岁了,再加上平时吃的好,体重不轻,把那杨树枝压弯了些许,唬的谢松心里一颤。"谢文纯!你给老子,你给我,下来!"谢文纯一听,身子一晃,喊道,"我不下去!爹不要我了,要打死我!我不下去!" 谢松还待再说,院门口传来声音,"福全,开门!"正是谢老夫人和崔氏来了。 管家福全见老爷没有反对,自去开门。谢文纯一见来了救星,大喜之下就往树下爬,谁料一脚踩空,直直的从树上摔了下来。 当下院中之人齐齐变色,谢老夫人捂着胸口差点昏了过去。谢文纯摔得直哭,鼻涕眼泪一起留下,"娘,祖母,我腿好痛啊,是不是断了!" 索性谢文纯的腿没什么大事——大夫说,歇一个月左右就可行动如常,只是这段时间却是不能再蹦跳了。谢松挨了谢老夫人一拐杖外加劈头盖脸一顿骂,赶回去了。谢老夫人和崔氏,坐在谢文纯床边抹泪。"我可怜的孙孙呦,唉,这可遭了多大罪呦!”崔氏连忙再旁相劝,好不容易劝得谢老夫人会房。 待谢老夫人走后,崔氏却是把脸一沉。“文纯,你可知错。” 谢文纯本以为自己腿摔伤了,之前的事就算过去了——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见母亲这么说了,知道这事没完。当下乖巧道,"我不该和赵坦之斗气打赌,不该和爹顶嘴,不该爬到树上去让娘担心。娘,长生知错了,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嘛。"说着就要用手去够崔氏。 崔氏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儿子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给打回去了,心下一叹想道,罢了,来日再教育儿子吧,也不急这一时。于是柔了声音,“好好躺着,夫子那里给你请了假,安心休息。” 谢文纯躺到第三日,就受不了了。“如意姐姐,好无聊啊,唉,姐姐偷偷把陵越带进来好不好。” 如意头痛,“我的小祖宗诶,即使是八岁的男子也不能进内宅啊,这么多的小丫鬟,夫人若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可是我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娇表妹也不能天天来看我,唉,好无聊啊。”说着一脸生无可恋,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孙儿,今日好些了没?”是谢老夫人,身后跟着一群小丫鬟,浩浩荡荡的来了。 “祖母,我腿早不疼了,就是好无聊啊!要无聊死了呢!”谢文纯张口就是撒娇。 “长生啊,祖母今日给你带了个玩伴来。”说着,闪了闪身,一个草绿衣衫,容貌清秀看起来七八岁的小丫头走上前来,“奴婢春杏,见过少爷。”声音软糯,很是好听。 谢文纯从小到大都有爱看美人的习惯,本来看这小姑娘容貌并不出挑,没什么兴趣,听了这声音却来了兴致,“你是江南人么?” □□杏的小丫头大大方方说道,“奴婢母亲是江南人士。” “这小丫头是前些日子府上采买我看中的,想着虽是年纪小了点干不了什么活,却难得的读过书识得字,年龄与你相仿,便想着让她陪你一段时日,等你好了,再叫她干别的事去。”谢老夫人笑着说道。谢文纯身边丫鬟虽多,可多是十三四岁,大丫鬟如意也十七了,与谢文纯年纪相仿的却是没有。谢老夫人想着孙儿卧床无聊,不如叫个识字的小丫鬟给他读读书,同龄人也说得到一起去。 其实谢文纯也有叫房里的丫鬟读书,红玉、青柳都是轮番给他读的,只是祖母一片好心,也只得笑纳,“祖母最疼长生了!”说着,探头在坐在床边的谢老夫人腿上蹭了蹭。 祖孙两人又闲话一会儿,谢老夫人带着人离去了。那个□□杏的小丫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鼻观口口观心,僵直的脊背透漏了她的紧张——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就是这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少爷一句话的事。 "你不要紧张啊,脸都吓白了。"谢文纯看得好笑。也就祖母身旁才能出这样的丫鬟,像如意和红玉这样的崔氏□□许久才放在他身边的丫鬟就没有这么"天然"。 "是,少爷。" "你声音真好听,怎么起了春杏这样的名字”谢文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旁的红玉青柳嗤嗤的笑了起来,又在如意的瞪视下收敛了起来。 "卖,卖我的人起的。"她明显有些慌,不知该如何答了。 如意见她窘迫,又知道被卖的小丫头必有心酸的往事,道,“不要难过了。既如此,让少爷给你起一个新的,好听的名字如何” "啊,可,可以吗?"春杏本不是很美,惊喜之下眼睛很有神彩——谢文纯一瞬间觉得,大概是小兔子一样的眼神。 "晴柔,就叫晴柔把,希望你开心,像晴天一样。"谢文纯道。 "多谢少爷。"春杏,现在是晴柔了,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个小丫鬟的底细都查过了”崔氏道。 "是,夫人。她原名蒋月娥,前济州知县蒋洁庶女,因父涉嫌勾结倭寇,六岁那年被发卖。其母一直教导其读书写字,后被卖入青楼,不到一年就死了。而后春杏就被老夫人一眼相中……” “平淡无奇的小丫头。”崔氏冷冷道。“前知县庶女,母亲还入了那般地方,老夫人都不知道?是了,她当然不知道——她又知道些什么”意识到此话不妥,忙住了口。道,“少爷什么态度” 那侍女答道,“少爷对下人一向温柔。这几天一直叫她念书,还夸她声音好听,人也单纯可爱。” “这臭小子。”崔氏脸部柔和了起来。“行了,你回去吧。盯着点,少爷还小,别让不知道哪来的人给引诱坏了,坏了身子。" "是。夫人,还有一事。" "讲。" "红玉和绿柳似乎多有怨言……” “有怨言?”崔氏随即明白过来,这两个丫头只比文纯大了五六岁,有些想法也是正常,被人插了一杠子怎能服气,“告诉她们好些伺候少爷,待得十六岁,就出去嫁人。” “是,夫人。” 谢文纯的小院角落。 “夫人当真这么说?”红玉有些失魂落魄的问,绿柳稍好一些,也是脸色苍白。 “是,夫人还说尽心伺候少爷,别想些有的没的。” “我们知道了,多谢姑姑了。”绿柳见红玉恍惚,上前笑道。 待人走后,红玉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我,我不甘心啊!” 绿柳冷冷道,“有什么不甘心?红玉,你我一道进府,难道还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让我们来伺候少爷时就说过,将来让我们出去嫁人,夫人说过的事,什么时候改过?什么时候有做不到的?红玉,我们一开始,就不配报有不该有的希望的。我们就是伺候人的小丫鬟,一辈子都是。” 红玉死死咬着嘴唇,“夫人不会改变主意,可是只要少爷开口,夫人就会的!”她的眼神有些疯狂。 “可少爷才八岁。而且,你忘了书墨么。”绿柳冷冷道。 红玉妖而不媚的脸哭花了妆,“我,我只是不甘心哪……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们,我们只是小丫鬟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来人玩了一天。。。 第7章 懂情爱否 谢文纯的九岁生辰是在床上过的。 “娘,我腿好了,已经可以下地了!”谢文纯苦着脸,几乎想要夺路而逃。这一屋子的人,有娇表妹、姨母,还好平表哥和姨夫在外面,不然他就更不好意思了——平表哥去了国子监以后言语功夫渐长,他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事事拿表哥顶缸了。 “文纯不要胡闹,大夫说一月才能下地,这才半月出头。”崔氏摸了摸儿子的头,安抚道。 “我身子好,恢复的快嘛!今天是我生辰呢,我不要在床上过!” “纯表哥,没好利索就乱跑,会变成小跛子的!”楚娇做了个鬼脸,小姑娘眉眼还没有张开,肉呼呼一张包子脸分外可爱。 “哼!姨母,姨母,帮文纯说句话吧!”谢文纯闪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向崔四娘。 崔四娘无奈一笑,“姐姐,我看要不给文纯扶到躺椅上,抬着出去在院子里逛逛?不许他下地就是了。” 崔氏心道这道可行,于是也就同意了。谢文纯欢呼,刚想下床又被摁住了——“好好躺着,我去叫宋嬷嬷。”宋嬷嬷是崔氏从娘家带来的人,也是谢文纯小时候的奶娘,力气很大。 宋嬷嬷像抱瓷器一样把谢文纯从床上抱起放到躺椅中。谢文纯左看右看,就看到了楚娇在那里轻轻点了点脸颊,似乎在笑他,当下脸就红了,梗着脖子道,“小西瓜你再笑我,我好了就不带你玩!” 楚娇大囧,小西瓜是谢文纯给她取的外号,取笑她胖的,听他当着崔氏的面叫了出来很是窘迫,跑了出去。 谢文纯指挥着抬着他的婆子们,“走,去前厅!”这么多天,终于出了这个院子了,谢文纯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见到楚平骅,谢文纯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把人拉到一边就开始话痨。“平表哥,我又听了一个新话本,叫红线录的,我给你讲...”“平表哥,我又发现一个好吃食,一会儿你可要尝尝...”“平表哥,国子监读书累不累?有人欺负你吗?如果有就告诉弟弟,我帮你打他们去!” 楚平骅见谢文纯都要撸袖子了,实在忍不住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动不动就打人家一顿!忘了腿上的伤怎么来的!再说,那是国子监,你当成什么地方了,怎么会有人欺负我!”话虽这么说,那国子监其实确实是有很多权贵子弟拉帮结派,他是楚家旁支,也就和几个身世相仿的世家子弟混在一起——他们这样的出身,在国子监算是低微的,只是不主动惹事,也很少有人会找事,即使有蠢人没事找事,忍忍也就算了,不然还能怎样呢。谢文纯赤子之心,出言关怀,心意自是到的,只是楚平骅却不能为这种事情麻烦谢阁老。 “平表哥,有事就说,不用爹,我也能帮上你!” 知道谢文纯指的是他那帮“天京第二纨绔党”,楚平骅失笑,嘴上却说,“是是是,若有事我定会麻烦表弟!到时候可不要推脱!” 谢文纯小胸脯一挺,“那是自然!哈哈哈!” 这边他们两兄弟叽叽咕咕,楚娇看着眼热,大人们说话不带她,她就巴巴的来到了这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二人说话,却总插不进去。谢文纯对这表妹今日改观不少,无他,他卧床以后表妹总会来看他,免去他不少无聊,也不嫌表妹是个小哭包,和颜悦色了起来,无奈谢文纯实在不太会讨好同辈人,“那个,表妹,看起来你的脸又圆了——” 一听是这话,楚娇就要哭,谢文纯慌了,“圆了可爱!可爱!我就喜欢圆脸!对吧,平表哥!”楚平骅道,“妹妹千万别哭,哭了我们大家都要哄你,表弟的生辰宴就要毁掉了!”楚娇慌忙憋住,脸又鼓了起来。谢文纯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表妹这个样子像仓鼠一样,忍不住就用手戳了一下。楚娇气呼呼的从躺椅旁走开,绕到哥哥身后,“哥,他欺负我!” 这边崔氏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笑道,“老太太,妹妹,你们看这兄妹几个感情真好!”说的是谢文纯戳楚娇包子脸的一幕。 谢老太太当下笑了,“娇姐儿还是那般讨喜。” 崔四娘在下面赔笑,“前些日子娇姐儿还念叨着要看老太太来呢。” 谢老太太道,“看她纯哥哥吧!”谢老太太说话直爽,把旁边陪坐的崔氏噎的气息一滞,连忙道,“兄妹之间么,多往来也是应该的。” 崔四娘敛了眉眼,低头含笑应是。 当晚,送走了楚荆一家人,谢文纯又躺回了他的床上,开始指挥几个丫鬟拆礼物。楚娇绣了个荷包,上面有两个鸳鸯,只是谢文纯一见,实在忍不住笑了。“这分明是两只肥鸭子么!”心道怪不得娇表妹一定让他在她走后再看,原来是不好意思,只是自己必会取笑她的,躲也躲不掉。又看别的礼物,楚平骅送了一盒点心,陵越送了一本话本,还有远在岳阳的,沈家兄妹寄来的礼物。 沈天宝送的是一片树叶,还写了信说,“叶子上有岳阳湖的气息,送给你。”沈小娘子送的礼物正常了许多,却很显心意,是手抄的一本诗经,字字端秀,显然是下了功夫。 谢文纯见这么一本诗集,可无法推说是沈天宝写的,不过这么长时间崔氏若要阻止早就不让他和沈小娘子、沈天宝书信往来了,大概是默许了,于是也不说话,默默的放下了,再看别的礼物。剩下的就有许多他在二代圈里交的朋友,这样的人往往家中父亲也派人甚至亲自上门送了礼,都是谢阁老或者管家接待的,也不必细说。当然还有朝中一些想巴结阁老的,借着阁老独子过生辰的名头送了趟礼,谢松也没有拒绝——他一向八面玲珑,自懂得官场的规矩,若是不收,别人心里才会不安。这些事情,谢松也没有全和儿子说。 “你们先都下去吧!晴柔留下,给我读会儿书。”谢文纯挥了挥手,最近红玉和绿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小孩子最是敏感,于是也不愿意叫两个丫鬟念书,反而总是叫晴柔来。晴柔近日也不是那么拘谨了,谢文纯觉着让她读书很是不错,虽然长相不是那么好,不过闭着眼睛听书也不要求十全十美了。 “念这个诗经吧。”谢文纯指了指沈家小娘子送的手抄书,示意晴柔。 “是,少爷。”晴柔拿起了书,一页一页念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谢文纯听着,觉得有些没意思,这说的是男女之情他懂,却觉得没书上说的那么美,不过想到这里谢文纯心下一凛,男女之情?“晴柔,你多大了?” 晴柔停了下来,回话道,“过了六月,奴婢就九岁了。” “是了,你和我同岁。”谢文纯转了转眼睛,“你知道什么事男女之情吗?” 晴柔吓了好大一跳,跪倒在地。“少爷,少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心跳如鼓。 谢文纯知道自己大概吓到这小丫头了。“你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人把我们说的话告诉娘的。你实话实说,你这么大的小丫头,知不知道什么事男女之情?” 喃喃了好一会儿,晴柔满脸通红,细如蚊呐的说,“知道的。” 谢文纯有点发愣,过了一会儿突然硬硬说道,“你下去。” 晴柔慌乱,却也只得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了少爷。 谢文纯待晴柔退下后,拿起这本诗经,仔细看了起来。他自小锦衣玉食,眼力自是不差的,一眼看出书页用的是上好的洛阳纸,笔墨是徽墨,簪花小楷写得一笔一划,显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慢慢的他把书放在一边,有些苦恼的自言自语道,“糟了,本少爷魅力太大了,好像闯祸了呢。” 第二天,谢文纯就乖乖的和崔氏坦白了。 “娘,我该怎么做?” 崔氏深深叹了口气,“文纯啊,还好你和我说了。”说着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你也大了,改教你一些事了。” “娘,你说,我听着呢。”谢文纯道。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也是学过的。就算没有什么,也要学会避嫌,要知道人言可畏。你和这沈家小娘子书信往来,她家里人知道么?一开始许是不知的,就如我,可这两年多过去了,什么样的父母会不知道孩子的这点事情?我想这沈夫人大概早就等着我写信过去了。” “写什么信?”谢文纯有些不明白。 “让你们不要再来往,或者提亲。”当然,提亲那是不可能的,崔氏在心里想道,沈家那边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心。之所以让谢家起这个头,也是对谢阁老、崔氏的示好。 “啊?不能写信了么?”谢文纯心里隐隐有猜测,但仍有些不死心,“我们是通过多宝阁的信差,没人会知道吧?” “文纯,你把那沈家小姐当成什么了?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异性朋友?不见面也是好的?可你知道沈家小姐会是什么想法么,女孩子定亲早,她父亲远游家中不幸,更是会早熟。你在她无助时写信,怕是人家把你当成了寄托,一来二去少女倾慕情丝怕是要缠到你身上了。文纯,听娘的话,若是不想娶人家,就不要再写信了。” “我,我还没想娶,娶人的事。”毕竟少年,谢文纯的脸红了,躲躲闪闪的说道。“那,娘,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好?” “文纯,你要知道名声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世人对男子多宽容一些,可你也要爱惜名声,无论是求学、为官,都大有助益。既是无意,那我就去信一封,和沈夫人说清楚,这件事就算这样了。” “那,沈天宝呢?”谢文纯对沈天宝的遭遇很是同情,也没有嫌弃他傻了,反而在来往中发现他颇有些奇思妙想,只是大概身边没有人愿意听他说,所以都在信里给他写过来了。 “儿若喜欢,与沈小郎通信无妨。”崔氏笑道。只要没有和沈小姐通信,任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当然,沈家小姐见哥哥与自己儿子写信会不会睹信思人、情难自已就不是她能管的了,崔氏冷冷的想道,自己儿子的意愿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好的,娘。”谢文纯乖巧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在成长中~年少时会有些暧昧。文纯不会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的,不过会只娶女主一个。 第8章 有何志向 养了一月后,谢文纯终于被允许下地了,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告知杨夫子来了,正在等着他去上课。便是如此,谢文纯心情依然很好,带着陵越一同来到夫子的院落。 一月未见,杨夫子还真有些想他这个小弟子了,见到谢文纯也是和善得很。“腿还碍不碍事?”谢文纯经历一月的卧床静躺后对断了腿的杨夫子心有戚戚,觉得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写字不惹夫子生气。当下道,“已经没事了,多谢夫子挂心。夫子,一月未见,文纯都想您了呢。” 杨夫子没有儿子,见弟子如此心里也是一暖。“好好好,文纯啊,功课落下了么?”于是和谐友好的气氛到此为止。谢文纯脑子是好使的,可再是过目不忘一月没有怎么读书他应付夫子也会吃力。杨夫子料到会是如此,叹了口气,“陵越,你来说说。” 陵越声音沉稳,回答的虽然没什么出彩之处可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杨夫子道,“文纯,你父亲想着先叫我给你定下性子,待你大一些,送你去国子监。如今你过完生辰,已是九岁了,至多两年,就要进国子监读书。可你可知,你父为何迟迟没有将你送进去反而一拖再拖?” 谢文纯心想,越晚越好,听表哥说国子监规矩繁多,去了就不能像如今这般自在了。嘴里却说,“夫子教的这么好,我干嘛去那里。” 杨夫子摇了摇头,“和国子监许多大儒相比,我一小小进士又怎敢称一个好字。文纯,我今日不和你讲书,我问你,你有何志向?” 谢文纯眼睛转了转,有些奇怪夫子话题的跳跃,仔细想了想,答道,“我想要父亲母亲还有祖母都和乐安康。” 杨夫子摇头道,“我问的是你的志向。文纯,你读书为何?” 谢文纯想了想,道,“因为爹娘会高兴?”神色迷茫,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杨夫子心下叹气,谢文纯的资质可说百里挑一,头脑是极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跳脱,又没什么压力,读书于他而言只是完成父母的期望。也就只有他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家境,才能任他如此无忧无虑。只是想起谢大人对自己的嘱托,又开口道,“那若是你父母不需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他们只想你身体安康,你还会努力读书否?” 谢文纯犹豫了很久,“大概是会的。” 杨夫子眼前一亮,“为何?” “因为我书读的好啊,夫子不也说过我天生适合读书么?” 杨夫子一口气憋住,竟无言以对。这个小弟子真是让他们这些苦苦拼搏出来的人羡慕。“也罢,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大概你父亲就会送你进国子监了。那今日你便抄写这篇学而,让我看看字练得如何了。”心想不急在一时,虽说先贤多志向早立,只是不也有人大器晚成么,到底年纪还小,再看看罢。 陵越上前研磨,谢文纯活动了下手腕,开始抄写。心里想,为什么等我想明白为何读书,父亲就会送我去国子监了呢?那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想明白的好。 下了学,谢文纯就拉着陵越出府玩。“快走快走,少爷我都在家呆发霉了。”又向马车外叫道,“年大叔,快一点!茯苓的话本要开始了!” 他说的是近日天京芙蓉居新火的一个说书人,叫茯苓的小姑娘。前段日子楚平骅把这个茯苓夸上了天,今日正巧此人出台,是以下了学告诉母亲在外面吃,就向这里奔来。 紧赶慢赶,两人在茯苓刚开场时到了芙蓉居。这茯苓确实是声音婉转清脆,更兼容貌俏丽,说话爽利,比她说书说得好的没有她养颜,比她好看的没有她书说得好,再加上芙蓉居力捧,也就无怪大受欢迎了。 芙蓉居的掌柜见来了两个陌生的富家少爷,正要让到雅间,谢文纯一摆手,“不用,下面热闹。”说着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心里想着,上次表哥说他也是坐在一楼,这样看人才清楚。 今日这茯苓说的是一段木兰从军。一段书说下来,轰然叫好,谢文纯觉得虽是新鲜,却似乎没表哥说的那么好,不过还是意思意思,赏了几两银子,就专心和陵越开始吃菜了。 那芙蓉居的掌柜的见谢文纯衣着不凡,又出手大方,就推着茯苓来谢赏。“多谢公子了。”茯苓大大方方,也不怯场。抬头一看这小公子却是一愣,原是与那总来捧场的楚公子长得有三四分像。 “恩。”谢文纯淡淡说。 掌柜就要带着茯苓退下时,门口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公鸭嗓,“谢文纯,你腿不瘸了啊?” 谢文纯听出这熟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当下筷子又擦了擦手,“承蒙惦念。小虎兄可有想念小弟?” 正是锦衣卫大阁领花朝之子,被谢文纯抽过一鞭子的花虎。那是花朝上门赔罪后,谢文纯和花虎却是杠上了,处处争锋斗气,各领一帮人,虽没有斗殴却总是互相挑衅。 花虎被谢文纯这不带烟火气的回答一噎,这小子今天竟然没回嘴,大概是吃错药了。其实谢文纯只是好久没出来心情大好,看见花虎都觉得有几分亲切。 “你长得美么我想念你?”嘴里说着,花虎看到了茯苓,“这小美人长得倒是不错,是你姘头么?” 陵越听他说的粗俗,怒道,"你怎么说话呢!" 花虎一笑,"呦,还男女通吃"谢文纯知陵越喜静,出门与他那人送外号"天京第二纨绔党"游玩时也不带他,是以花虎不知这是谢文纯的书童兼伴读。 谢文纯见陵越都要气炸了,把他拉过来,也不气,笑道,"小虎兄不会吃醋了吧唉,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着打开扇子一扇一扇,不过如果年纪再大些才会更有纨绔子弟的样子。 花虎又被堵了回来,每次斗嘴他都都不过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子,心里有点后悔没带几个跟班再来。他哼了一声,就做到谢文纯对面,开始——抢他的饭吃。 旁边的掌柜的本以为两个权贵公子要斗起来了,被这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一旁茯苓趁着没人注意自己,默默的退下了。陵越气呼呼的看着花虎占了自己的位置,也没办法把他赶走。谢文纯心情好,也不计较,还和花虎寒暄了几句,搞得花虎惊疑不定,生怕这小子憋什么大招呢。 一顿饭吃完,谢文纯道,"小虎兄,小弟要去多宝阁转转,同行否啊" 花虎这辈子没见过谢文纯这么客气有礼貌,却也答道,"走走走,怕你不成。" 谢文纯道,"小虎兄,不要老用恶意揣度小弟么,一月未见,我们也该叙叙旧才是。" 花虎心道,你我有何旧可叙,叙叙以前打过的架么。奈何谢文纯油盐不进,说什么他都一脸笑意,笑得花虎心里直发毛。 "对了,还未谢过小虎兄长的生辰礼。这折扇,我很喜欢。" 花虎见了鬼一样看着谢文纯摆弄的折扇,心想一定是爹爹假托自己之名送的!有心说清楚,见谢文纯一脸"天真"笑意,鬼使神差的没说出口,"哦,我知道了。"说完还闹了个红脸。花虎虽起了这个名字,皮相却好,脸一红周身小痞子的气息就褪了,有了几分佳公子的意思。 两人竟也诡异得平静下来,花虎和谢文纯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与花虎分别后,陵越忍不住问道,"少爷,这扇子不是李公子送的么" 谢文纯一笑,"以后就是花虎送的啦。"见陵越一头雾水,谢文纯笑道,"你说,让天京第二纨绔党和第一合并如何" 陵越惊得合不拢嘴,"少爷要和他和好那少爷不就屈居人下了" "至少,小虎兄这么觉得吧。"谢文纯笑道。他玩了两年聚了一批人,此番在家中养了一月出来后却觉得兴味索然,没什么意思,都是酒肉朋友,但也不好随便的"退隐江湖",就想着要花虎做接盘侠,自己没事当个狗头军师就行。 回到家中,谢文纯就奔到崔氏的云归园。 “娘,爹还没有回来么?” “最近要主持会试和高丽朝贡的事情,忙得很,你爹大概要在值房睡了。”崔氏摸了摸儿子的头。 “好吧。娘,你说爹为什么不送我去国子监?” 崔氏眼光一冷,随即笑道,“可是有什么人在你面前闲话了?”相公一片苦心,若被儿子误会了,她定饶不了那闲话之人。 “是杨夫子,问我为什么读书,让我想明白这个问题。”谢文纯毫无把杨夫子卖了的自觉。 崔氏送了口气。当初相公执意让这位杨姓同年做文纯的夫子,而不是选择国子监或是崔家的族学,她也是有过疑问的,如今看来相公是找对了人。“吾儿,先生这是看你是不是坚定呢。国子监权贵子弟极多,去了是想学些学问,还是结交势力,都是个人的选择。早去了不一定是好事情。”这也是她近些年慢慢想明白的,“文纯,谢家已是显赫,崔家更是清贵,你未来的选择很多,慢慢想。还记得我教你写的第一个字吗?” “记得,娘亲,是个‘我'字。"谢文纯似有明悟。 "对,文纯,想想你自己的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崔氏温柔说道,看儿子苦苦思索的样子,心中有些自豪。这是她崔慧娆和谢松的儿子,当然有资格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而无论儿子想要什么,她都会为他达成。 当晚,谢文纯罕见的有些失眠,这还是他长这么大来头一遭。睡不着,他就坐了起来。侍候的大丫鬟如意也立刻醒了,"少爷,可是被梦魇住了"说着,给谢文纯披上了衣服,以防着凉。 谢文纯摇摇头,示意没事。"如意姐姐,你说,我这样下去,是不是挺没意义的" 如意一听少爷大半夜的这是思考什么人生哲学呢,怪吓人的,安抚道,"少爷想做什么都是好的。" "是啊,爹爹是阁老,娘亲是崔家女,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做的考个功名有什么意思呢?" 如意道,"少爷,如意没读过多少书,只知道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的。少爷何必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文纯也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了,喃喃自语道,"是了,我先读着书,想干别的了再说好了。恩,先好好读书,考个状元什么的。" 如意不觉得少爷随意的说考个状元有什么不对,她觉得小少爷当然是什么都做得到。"恩,少爷自是可以的。" 解决了一件心事,谢文纯倒头就睡。这日后,他读书也真的专心了许多,杨夫子喜上眉梢,认为这孩子终于开窍了。第二年杏月,谢文纯参加了他人生的第一场考试——童生试。 作者有话要说: 童生试:明、清两代以取得生员(秀才)资格的考试。应考者称童生,亦作儒童、文童。童生试包括县试、府(或直隶厅、州)试与院试三个阶段。 杏月:二月。蠢作者不会算古代的农历。。。 国子监:国子监只是一所学校(最高学府),只有表现特别优异的学生才能通过廷试或者吏部试等渠道直接做官。对大部分国子监的学生来说,要想考取功名,还是要参加科举。 这篇文的官制仿明朝,如果有错漏——那就是架空!不过还是欢迎指正的,也可以学一些知识~~ 第9章 童生试 杏月,天京仍有些寒冷,才是黎明,玄武县的考生们就聚集在了县考署门前,等待县官点名。一些出身贫寒的士子站得久了,不免有些瑟瑟发抖,当然,家中宽裕的人便坐在马车中等待——比如谢文纯。 “我还想再吃一块桂花糕!”谢文纯今日穿了一身玄衣,外披素白斗篷,虽未加冠却也把头发束起,以方便写字。不很华丽,却样样精致,崔氏既怕穿得太少冻到,又怕穿得太厚写字不方便,很是下了一番苦心。 “少爷,桂花糕吃多了会渴的。杨夫子特意嘱咐了,考场尽量少喝些水,少爷且忍着吧。”今日是大管家福全陪着谢文纯来的。 “那好吧。”谢文纯也知晓是非,不过一时嘴馋。“阿福叔,你看看我那几个互结的人来了吗?”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谢松自是帮谢文纯找了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又在府学为儿子找了廪生作保。 “人太多了,少爷,我叫小顺下去看看?” “算了。我下去吧!车里有些闷。”谢文纯说着就跳下了马车 。一则是年纪小,二则是衣着不凡,在人群中很是突兀。见旁边的人都瞅自己,谢文纯也不怯,陵越在身后提着考篮,两人来到人群的前端找个空旷些的地方站下。当下就有人来搭话,叫林文华的,是与谢文纯互结的五人之一,今年十七岁,父亲在礼部任职,也算个小小的官二代。 “谢公子,来的这样早啊。” “林兄,不必客气,叫我文纯就好。”林文华哪敢,这可是阁老的独子,若不是自己恰巧也赶这一场县试,哪里有和阁老公子搭话的机会。称呼不变,两人也寒暄了几句。不多时,另外三人也聚集了过来,五人一时间还挺热络。林文华等人心中暗暗想着谢小公子也不像天京传的那般纨绔,为人倒还谦和。 时间到后,有搜子搜身,看是否夹带。这差役也眼尖,见这五人为首的小少年气度不凡,猜想大概是报名的谢阁老家的公子了,也不细查,松松的把五人都放过去了。 谢文纯拿着自己的考牌,考牌背面写道“面白,无须,容貌甚佳。”是前几日五人来县里结保按手印时发下的。之前谢文纯还担心过会不会得个“身短”之类的评语,见此放下了心,看来这差役很会来事。提着考篮来到自己的案前,先研了墨,就坐下凝神看考题。 县试的自由度比较大,由县令决定是考五场还是四场,玄武县令的选择是四场,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称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称面复,每场一个白天,隔一天一场。考生只要将正场考中了,便不必参加‘初复’和‘再复’,只需等待五日后的第四场面试即可。那些正场考不中的,就只好老老实实再参加初复,若是再不中,还能考‘再复’,要是还不中就只有等下次县试了。 第一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诗、文写法皆有一定格式,有杨夫子和父亲的教导,这种问题自是难不倒他。本来还有些紧张,但一扫试卷没有不会的,于是放下了心,专心把字写得好看些,不到巳时,就答完了卷,施施然交卷离去。 考生分批放出,谢文纯交卷不算晚,可也不早,福全和陵越早在门口等候。见少爷出来了,忙上前结果考篮,一阵嘘寒问暖就回谢府了。 谢松照常在内阁值房没有回来,崔氏和谢老太太却早早等着了。见谢文纯精神尚好,两人也算松了口气,不敢多说怕影响他状态,看着他吃了些清淡食物后就让谢文纯回去补眠了。 杨夫子和谢松并不担心谢文纯的县试,毕竟这个层次以谢文纯的脑子,只要能正确破题,再把文章顺当写下来,过关就是板上钉钉的。按照二人的想法,历时近一年的童生试便是谢文纯练兵的场所,考上后入国子监,再潜心琢磨几年,潜心学习,到时再应府试、会试等。这个时候两人自是想不到后来的情势变化的,只得说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日正场成绩就出来了,谢文纯毫无疑问的通过了,名次也算靠前,据说是第二名,谢家人欢欢喜喜却也没庆祝,只让谢文纯安心温书,准备直接参加第四场面试。 临考前一天,杨夫子又来给谢文纯进行“考前特训”。 “文纯啊,你可知这场面试,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年纪小?”谢文纯道,他一向自觉是个“神童”,很是自恋,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缺点。 “是年纪小,却也不是。”杨夫子道,“是欠稳重。” 谢文纯噢了一声,心里却不见得服气。杨夫子心里一叹,再聪明,也还是个刚刚十岁的孩子,此事也不是急的来的,于是出谋划策道,“那日的衣裳你穿稳重些,第一场的衣服就很好。到时说话不要急,嗓音也压沉些。对,在鞋里再垫些东西。” “好吧好吧。”谢文纯自己个子不高,杨夫子不说他也会往鞋里垫东西的。 另一边崔氏和谢松。 “云郎,吾儿不是第一名么?” “嗯,是我叫那玄武县令不要太过的。” “可我儿文章写得确实好,便是第一又谁能说出不是?明日还有一场面试,不如最终就叫那曾县令把案首给文纯。”沈灼然沈六首珠玉在前,崔氏觉得自己儿子也能做到。这点事情,其实动用崔家的势力也能做得到。 谢松无奈一笑,自己妻子就是凡是喜欢好强,“娉婷,文纯他才十岁,若考上秀才已是显眼,名次再好些的话,水满则溢的道理你不是不懂的。” “你说什么都有道理。”崔氏嗔道,也就不再多言。“等我儿子考个状元,看你还说什么。”其实考不上也没什么,大晋有荫补制度,谢松是一品官,还有崔家的势力在那摆着,谢文纯上来就做个六品,升迁也会很快,最后官至四品也是水到渠成,不会有任何阻力。不过谢松认为儿子还是应该走正规的科举之路,毕竟有谢文纯本身的资本在那里,而非翰林不得入阁是大晋的惯例,谢松对儿子隐隐的期望更大一些。 这边玄武县衙。 “老爷,明天那谢小公子就来面试了,到底是否要提为案首?” 玄武县令姓曾,长相方正,为官也还算清廉。不过俗话说天子脚下难当官,他这个县令当的是战战兢兢,恨不得立时调出去到外省任官。听师爷问,苦笑道,“谢阁老打过招呼,说不要让谢小公子作案首。” “这,这,还有这样的事”那师爷也是一愣,只听说打招呼要好名次的,没听说过把名次往下压的。谢小公子文章写得的确是好,取为案首也不为过,唯一的瑕疵就是字了,不过也算上中。 “也罢。那就把其他人卷子拿来,我再挑挑看。”说实话,曾县令是打算点谢文纯为案首的,他并不不是一味媚上的人,不过谢文纯的文章确实当得,再加上天京权贵云集,好多大人都来打招呼让自家子弟给个好名次,谢文纯的家室在那里,取为第一这些人就不会说什么了。不过阁老发话,曾县令只得如此办了。 另一边谢文纯并不知道他的面试其实影响不了什么,十有八九是个第二第三了,还认真的温着书。看了一会儿,有些静不下心。 “绿柳!”前些日子如意出府嫁了人,绿柳就补上来做了谢文纯院里的大丫鬟。 “少爷。”绿柳本在门外侍候,听少爷叫,立时便进来了。“有何吩咐?”她今年十五,已是长开了,眉眼清丽,很是秀气。 “把前些日子外祖母送来的衣服拿出来,我挑一挑。”崔氏是崔老夫人唯一的嫡亲女儿,是以崔老夫人对谢文纯也很是宠爱,即使远在清河也不忘时常给谢文纯寄些东西。清河崔氏百年世家,送来的东西自是一不精致,在衣服上更是讲究,是以谢文纯重视明天的面试,就想到要穿外祖母家送来的衣裳。 自有小丫鬟去取来衣裳,绿柳伺候着谢文纯穿上。 “好像是挺稚气。”谢文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杨夫子说的评语。 绿柳在旁笑道,“少爷玉树临风,哪里稚气了。”说着,给谢文纯束了发,又披上月白外袍。“再过两三年,天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就要换了。”谢文纯平日和气,绿柳也敢出言调笑。 “小爷是天京第一才子!什么美人。”谢文纯也不害臊,自吹自擂了起来。 绿柳一律应是,主仆一个捧一个吹,越说越是大气了。 “这两个人,干什么呢这是?”红玉推门进来,声调不似平常那般柔软。随着年龄增长,红玉的媚也越发明显,可惜谢文纯毫不在意,弄得红玉很是失落。 绿柳一见红玉脸色不好,心里明镜似的,暗叹真是傻姑娘。谢文纯对这气氛浑然不觉,“红玉姐姐快来看看,要不要再加些配饰?怎么样,好看吗?” “少爷长得好,自是穿什么都好看。”说着,红玉又拿出一条水蓝云纹的腰带,“试试这条?许是更搭些。”见绿柳从谢文纯身边默默让开,红玉嘴角微微翘起,一双桃花眼闪动着,煞是好看。可惜谢文纯到底年纪小,不解风情,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 待谢文纯睡下,绿柳偷偷拉过红玉,“红玉...”欲言又止。 红玉冷冷一笑,“你少在这装这幅清纯样子!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你跟我是一样的!” 绿柳一涩,“我已是放弃了。红玉,你也不要再想了。少爷院子里的事哪个能瞒过夫人?你这样,夫人早晚会发作的!” “不要你管!假好心!我告诉你才不要总往少爷身旁凑!”红玉甩手而去。绿柳的脸没入阴影,僵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清是有十岁出头秀才的记录的。唐代,科举制度时代最年轻的状元莫宣卿,高中时只有17岁。男主的金手指就是脸美和过目不忘了,不是很苏、吧?吧? 第10章 初识疾苦 谢文纯在靴中垫了增高,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由于他自己配的衣服太过花哨,最后还是崔氏出手定下了衣物——自信满满的来到县衙。 一榜上有十人,作为第一批来县衙由县令亲自考对。按先前的名次,第一个上前的是叫徐临溪的士子。 "县令大人。"徐临溪袍子洗得都有些发黄,看得出家境并不富裕。见到县令有些激动,微黑的脸庞透出来点红。 "免礼。"曾县令和颜悦色,例行问了几个问题,就叫他出去了。第二个便是谢文纯。 谢文纯稳步走进,认真行礼道,"学生谢文纯,见过县令大人。" 曾县令见了谢文纯便眼前一亮,只见他虽犹带稚气,一举一动却颇有风度,面容俊雅,虽不是当官的最受欢迎的国字脸,看上去也是颇有正气,是个为官之相。曾县令打量不过一瞬,便和颜悦色道,"文纯啊,本县看了你的文章,年少却有大才啊。" 谢文纯不卑不亢,"谢县令大人夸奖。"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喜色。 曾县令心中暗暗点头,难为这谢小公子才学好还没什么傲气。例行公事,问了几个问题,就让谢文纯下去了。 谢文纯这边出来,心里是有些失落的——还以为会问什么,结果不咸不淡的,也没显出自己的学问。又想到第一个进去的徐临溪,心下有些不服气,却谨记着父亲和父子的教导,脸上没露出丝毫。反而走到徐临溪面前,主动拱手道,"徐兄,在下谢文纯,久仰了。" 徐临溪此时心中也是惴惴,听说谢阁老独子也在这一场县试,默默揣测自己大概最终名次应该是第二第三,也不愤愤,磊落还礼,"谢公子客气了,若说文章,谢公子当居第一。" 两人互相聊了一会儿,谢文纯惊喜发现这徐临溪没有出身寒门的人惯有的愤世嫉俗或是过于谄媚,倒真起了结交的心思。徐临溪比他大八岁,一时间熟络起来,徐兄谢弟的叫了起来。不一会儿,后面的人也渐次出来,都是一届的生员,将来也有可能同朝为官,一时不管出身如何至少表面上还算和谐。 第二天放榜。谢府早早的就派下人在县衙外等着揭榜——虽然谢松早得了信,此番谢文纯最终名次不变,仍是第二,不过没有告诉儿子,他认为揭榜也是乐趣的一种。 "少爷中了,少爷中了,玄武县第二名!"传信的喜气洋洋,跑回府中报信。谢松还是不在,只谢文纯和杨夫子在正厅等候,听了消息谢文纯绷着的小脸也放下了,杨夫子更是笑开了花,"文纯啊,恭喜迈出了科举的第一步啊。" "夫子不要促挟我了。"谢文纯笑道,"还有府试呢,我回去再练会儿字吧。" "去罢去罢,明天县令大人摆宴也别忘了,顺便和同届考生交流一下,也留个人脉。"杨夫子抚须而笑。 徐临溪本已不抱希望,没想到榜单一放,自己竟是案首,如坠梦中。一晚上激动的没睡着觉,直到来曾县令处赴宴也没回过神来。 谢文纯见了徐临溪这个案首,也没踩脸色,主动上前,"恭喜徐兄了。"笑容满面。 徐临溪有些尴尬,不过随即一想既然已经凭自己能力当了案首,多想无益,反而放开了,也笑道,"谢小兄弟年少俊杰,临溪愧领啊。"两人相视一笑,相携就座。 不一会儿,曾县令就到了。所有考中的童生都起身拜见,曾县令挥挥手,"都不要拘束,坐下吧。" 酒宴之上,自少不了投壶、联句一类的助兴游戏,谢文纯对这些玩的轻车熟路,再加上旁人捧场,一时间成了酒宴上除县令外第二的中心人物。 曾县令坐了一会儿,就退席了,留他们自行宴饮,也是为了让人不要拘束。见县令退席,就有人开始挑事了。 "徐临溪是么来来来,我们投壶,输了,就喝酒!”说话的是二榜的李青云,叔父在吏部任职。他带着三五个人,将徐临溪围住,架着他去玩投壶。 徐临溪出身贫寒,当然不熟悉投壶这种游戏,不一会就被灌得满脸通红,几乎站立不稳。李青云等人却不罢休,若是谢文纯得了榜首,他们当然不敢闹事,只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徐临溪,有何特殊之处拿这案首?心里不服,就想让他吃些苦头。 玄武县地处天京五陵,权贵云集,应试的有一半人家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势力,寒门学子见此也不敢出头,生怕被殃及池鱼。 谢文纯一开始不想管,自顾自吃菜,后来见有些闹大,又觉得在县衙这样传出去不好,当即起身,“李兄,徐兄,带我一个。”说着拿过徐临溪的竹签,稳稳的投入壶中。 李青云见谢文纯插言,也没搞清楚什么意思,还以为谢小公子也想踩一脚,心下大乐,又逼着徐临溪投了一次,果然没中。"来来来,喝酒,喝酒!"自有人起哄。 徐临溪无法,刚要硬着头皮灌下,谢文纯却夺过酒壶,“徐兄醉了,我帮你喝!"一眨眼,酒杯就见了底。 李青云见状明白了谢文纯是要保这个徐穷酸了,忙给旁边的人使眼色,他们当然不敢灌阁老家的公子,哈哈几下就算过去了。 县衙后面,曾县令也悄悄送了口气。听差役回禀,多亏谢小公子救场,不然这些权贵子弟闹起来,他也不好收场。这些二代们也是没把他一个小小县令放在眼里,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时此地挑事,他想要活动活动调往外省的心更加迫切了。 这边徐临溪心下感激自不必言表。宴毕,谢文纯道,“徐兄家住哪里?我家马车来接,送你一程。”好人做到底,谢文纯起了结交的心,做事便妥帖。 徐临溪知道自己醉的够呛,走回去定很吃力,见谢文纯出言也就顺水推舟报出家门。他也知道谢文纯这样的高门子弟若要给予,不过举手之劳,推脱是很矫情的,到头来还惹人看不起。 福安在县门口等着,见自家少爷扶着一个醉鬼出来了,连忙接过手。徐临溪家离县衙大概五六道街,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很是破烂的小巷子。 谢文纯大概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小巷子,睁大了眼睛撩着车帘向外看。他看到了路边房屋低矮,有顽童甚至衣不蔽体在街上奔跑,更有老人路边叫卖。“天子脚下,还有这样地方?" 徐临溪苦笑,“这还算好的,玄武还是上县。前年大雪,便是天京街头也有冻死得民众啊。”谢文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一时有些怔住。 “到了。谢小兄弟,家舍贫寒,还是不要入内了。”谢文纯一看,这房子实是低矮,他很怀疑冬天下雪会不会被压塌,见地面也是很不平整,还有污泥,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有坚持,“那徐兄,就此别过。" “所有机会,临溪定上府,额,请谢兄弟喝酒。”徐临溪后半段说得很没底气,论理他是应该上府拜谢,不过阁老家哪是那么好登的,很可能被拒不说,还会被传为投机谄媚。他家底薄,却也觉得咬牙请谢文纯去酒楼。 “就徐兄的酒量,你我还是去尝尝城东的醉面吧,我见离你家也不远,改日再聚。"谢文纯玲珑剔透,大概能猜出徐临溪的难处,体贴道。徐临溪心下更加感激。两人于是约定了日子,谢文纯就离开了。 “溪儿,这是谁家的马车送你回来的啊?你喝多了?"徐临溪的老母从后院颤巍巍走出来。 "是我的一个同年。"徐临溪没有细说,说了母亲大概也听不明白。 "哦,那可真是个好人。改日你请他来,我给你们做饭。" 徐临溪嘴上应着,把母亲扶回去了,"娘,您慢点走。" 谢文纯目前还没什么野心,县试第二觉得也算满足。崔氏却有些小小的不乐意。“徐临溪,那是什么人?云郎,你怎么还特意打招呼,不让吾儿做案首?" 谢松面对妻子的质问,缓缓答道,“文纯写文章是好的,只是还欠了历练。娉婷,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不能把什么都捧到他面前。" 这边谢松苦恼的面对妻子,那边曾县令也不好受——许多权贵都对这个结果明里暗里有些不满,对他颇有敲打。 "老爷,若是让谢小公子当案首,就不会面此境地了。"师爷摇了摇头,道。 "唉,我何尝不知那才是最好的选择谢阁老也不至不喜。可你也看了这一批生员的文章,谢文纯和徐临溪文笔布局上都是不分伯仲的。可你看这破题,谢文纯的立意锐意进取,但还有一些不成熟之处,但徐临溪,他的文章精炼不花哨,多余的和会有争议的话一概不说,显示打磨了许久。我主持了几场县试,数这徐临溪写文最是滴水不漏,这样的文章是更受考官青睐的。" 师爷见老爷说了这么一长串,明白自家大人也是被人挤兑,憋坏了,不吐不快,于是配合的捧着。果然,曾县令又接着说,"那些张大人,李大人,明里暗里叫我给他们家子弟提名次,可名额就那么多,也不能不给其他人出路了朝廷取士,我总要尽自己为官的本分!唉,反正如今取了徐临溪,那些人谁也别想拿案首,债多了不痒,还能把我如何"说着曾县令心下觉得爽快多了。"看看人家谢阁老,唉,人和人差得就是这么多。连谢小公子也是文笔斐然,稍加锤炼定会扬名。" 师爷这下接上话了。"大人也算谢小公子的县试座师,谢小公子才学极高,院试通过后就是年仅十岁的秀才了,到时大人也跟着沾光。" 曾县令本来还真没想谢文纯年龄这一茬,师爷一提心下也是一乐,"十岁的秀才,在本朝是不是首例" "大概是的!"师爷答道。 曾县令暗暗思索,谢小公子八成是要进国子监的,加上大晋最年轻秀才的名声,虽然不如方年沈灼然十九考中状元成为大晋最年轻状元那样金光闪闪,可加上谢小公子的身份和与之前纨绔名声的反转,也是一时谈资了。想到这里,曾县令道,"谢文纯的县试文章无事可以流传出去。" 师爷会意。这是给谢文纯造声势,以预防将来考上功名有人说是阁老动用权柄的结果。"老爷英明。" 于是不知不觉中,谢文纯的文名流传开来。很多之前认为谢家出了个纨绔的都狠狠跌了眼,其中最惊讶的,莫过花虎了——说好了一起做纨绔,你却默默的当上了学霸。可也巧了,谢文纯和徐临溪去吃碗面,竟碰到了花虎。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设定是谢松原籍在江南,但是由于不忍心文纯这么小自己回家考试。。。所以私设大晋允许三品以上官员嫡子选择在原籍或是天京应试都可以。 第11章 人算 谢文纯和徐临溪来的这家面馆没有招牌,客流量也不大,位置比较偏,实在没想到会碰到花虎。花虎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谢文纯。 “你到这里干嘛?”两人同时发声。 “我来找我的同年,你呢?”虽然两人关系缓和不少,也不总针锋相对,谢文纯的“金盆洗手”反而让两人关系有些疏远。 花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花虎兄,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低调?”这不是他风格啊,谢文纯想到就问了出来,而且带的两个侍卫看起来还很弱,完全不是他平时喜欢带着充场面的那种。 “跟你有什么关系!吃你的面!”若不是在此地相遇,花虎定会好好和谢文纯斗下嘴,可他在这里出现的有些尴尬,又怕某位贵人不喜,就忍下了想说的千言万语。 谢文纯狐疑的看了看花虎,还是给两人介绍道。“徐兄,这是花虎,现任太子亲勋翊卫。花兄,这是徐林溪,和我一场考试的同年。” 徐临溪连忙拜见,花虎点了点头算给谢文纯个面子就做到一边去了。徐临溪早已习惯,若是花虎热情才叫有鬼呢,泰然自若低头吃菜。 说来也巧,就在谢文纯和花虎吃完了将要离去之时,迎面走来两人。当前一人面色虚浮,头戴冠玉,十八九岁,穿着富家子弟的衣裳,后面跟着的一介于小童和少年之间的男孩子,面向粉白,口如朱丹,那男孩嘴中说道,“爷,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叫人买这家的面来吃,味道很是不错,今日您来尝尝,可别嫌弃。” 青年男子扇着折扇,轻浮笑道,“蔻儿推荐的什么,爷都喜欢。”一抬头,就见到谢文纯和徐林溪了。他眼前一亮,一双眼紧盯着谢文纯。谢文纯感觉这人眼神不对,也没多想,把眼一瞪,拉着徐林溪就要离去。 谢文纯遗传了他父亲谢松的桃花眼,平时看着还好,这一瞪眼生生瞪出三分风情——在这青年男子看来。正常人只会觉得这小少年长得可爱,哪里会多想。花虎在店中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就道要遭,忙站起身来,“殿——朱公子,我在这里。” 朱公子这才看向花虎,点了点头随手一推叫蔻儿的男孩子,“去那里。”他自己却拦在了店门前,“两位公子,结交一下,可好?”话这么说,眼睛却紧紧盯着谢文纯。 谢文纯心里就有些怒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当下不客气道,“快给我让开,哪儿来的无赖。”徐临溪到底见识多些,见这人走路虚浮,又领着那样一个小男孩,心下暗暗揣测不会是遇到那种好娈童的富家子弟了吧。不过谢家势大,惹上了也只有这富家子弟倒霉的道理。就要动手把这人推开。 花虎连忙叫道,“等下!” 朱公子只答谢文纯的话,对旁人也不理,“小公子叫什么?在下朱聪,可有幸与小公子去醉仙楼一叙?”说着还对花虎使眼色。 花虎急的直跳脚,这两人哪个都不好惹!谢文纯见这人越发奇怪了,不耐答道,“我姓楚,对不起,我不跟不合眼缘的喝酒,先走了。”直接撞了过去,与徐临溪离去了。 直到两人消失在巷口,那朱公子才把眼神收回来。“花虎,那个姓楚的小郎君你认识?是谁家的?” 花虎心道什么楚,明明姓谢,嘴中说道,“他父亲是朝中的要员,殿下,这可不能招惹。” 朱公子,应该叫太子,嗤的一笑,“什么人是爷招惹不起的?你说详细些。” 花虎无法,只得将谢文纯的身世细细说了下,格外强调了谢松做过当今天子的老师的事情,明里暗里暗示这人可不能动。 太子听了,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也罢。”很是扫兴,见那蔻儿也没了兴趣,“你自己回去吧。”叫蔻儿的小男孩还要痴缠,被他一下扫开,“花虎,处理干净。” “是。”花虎悄悄松了口气,只要太子殿下放弃了就好。 谢文纯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和徐临溪又去茶楼吃了会茶,谈天说地,越发觉得投缘。这徐临溪谈吐风趣,既不把他当阁老家公子也不把他当小孩子,对他来说还真是很舒服的体验。末了,两人告别时谢文纯还有几分依依不舍,“父亲不总让我出来,徐兄,府试再见了。” 徐林溪对这谢小兄弟观感也很是不错,两人道别,各自归家不提。 是夜,平安巷,一处看似平凡的民居里却来了几个太监。 “你说,太子要‘处理’你?” “是是是,求公公救命啊!”叫蔻儿的小男孩哭得涕泗横流,猛地磕头不停。 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下了决定。其中一个道,“不要哭,主子不会放弃你的。先吃点东西吧。” 看着桌上精致的饭菜,小男孩神色越来越绝望。“为何要杀我?为何?我为主任做了这么多?唔——” 却是一个太监捂住了他的嘴,就要强灌。 小男孩拼命挣开一瞬,“我还有价值!等一下!” 几个太监听了,手中停了下来,把男孩摔到地上,“说。” “今天在面馆,太子看上了谢阁老家的儿子!花虎说,叫谢文纯的!”他神色疯狂,又极尽描述,一时间几个太监将信将疑。“我们会和主子说的。” 小男孩以为自己可以活命了,嘴角泛起微笑,却突然地凝固了——一个太监在背后捅入匕首,正扎到心脏处。 “你怎么这么冲动?在背后捅怎么装作是自杀?”几个太监中首领模样的人气急败坏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下手的太监立时跪下,“小的领罚!小的领罚!” “算了,伪造一下装作是入室抢劫吧。至于你,自己去主子那里领罚。”为首太监道。他们将房子里的值钱东西洗劫一空后,便离去了。 谢文纯依然进行着平淡的学习生涯,在杨夫子和谢松的指点下,他的文采也在渐渐提高着,唯一的问题就是文章有些过于华丽。 “文纯,天子近年来越发重视实务,若考题偏向这一方面,你也要早做准备。”杨夫子不无忧虑的说。自己这个学生文采没话说,只是阅历和身份所限,写文章不是很切实。 “知道了,夫子。”事实上谢文纯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年少气盛他只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极好。 杨夫子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没有再说,心想随着年纪增长他会自己去补足,不必太过担心,也就暂且放下了。谢松当然更清楚的意识到儿子最大的缺陷,也没当回事,心里想着等入了国子监,见的人多了眼界也开阔了,文章自然会有一个提升。如今不过先考个童生试,没必要多么紧张。 这天谢文纯收到了李青云的请柬,邀请他前往卧云楼交流文章。按常理说谢文纯会拒绝掉,毕竟两人不怎么熟,对李青云观感也算不上好,但是谢文纯见他又附了一封信,写得繁复无比几近恳求他一定要来赴宴,思索良久还是回复同意了。 当谢文纯踏入雅间时,除了李青云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日碰到的“朱公子”。当下脸就一寒,“李少,你这是何意?” 李青云满脸带笑,“谢公子,这位是当今太子。太子殿下,这就是谢小公子了。” 谢文纯一惊,心想那日见的怪人竟是太子,可李青云所为却是为何?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太子看上眼的?不会是要拉拢自己父亲吧——今上长子非嫡,太子和大皇子之间一向有争斗,自己可不要给父亲惹事。 于是谢文纯摆出既不冷淡也不太热情的笑,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在下失敬。”说着就要行礼。 太子上前扶住谢文纯手臂,口中道,“不要这么客气,文纯,这边坐。” 谢文纯不动声色的挣开太子的手,心下怪异之感更浓,也没表现出什么。李青云在旁一直暖场,奈何谢文纯总不接茬,太子只笑着看谢文纯,只得拍拍手,叫上歌舞。 谢文纯看了一会,就要告辞。“太子殿下,李兄,我家中还有事,父亲回来是要检查学业的,先走一步了。”李青云挽留无果,只得眼送谢文纯离去。谢文纯刚走,太子就摔了杯子。“李青云,你敢骗孤!” 李青云脸色青白,当即跪下,“太子殿下明鉴啊!谢文纯他真的说过喜好男色啊!” 太子怒道,“我看他明明和你交情不熟!你把孤当傻子耍么!” 李青云伏地道,“这也是他一次醉酒不小心说的!那徐临溪,便是因此得他青眼!太子殿下玉树临风,若肯花功夫,谢文纯他定是手到擒来!” 太子扫了李青云一眼,淡淡道,“行了,你起来吧。孤心中自有成算。” 大皇子朱祁佑比太子大了几个月,已是封了襄王,却暂时没有离京前往封地,说是太后舍不得孙子,这事也就一拖再拖。 “你是说,太子听说谢文纯之事后欣然赴宴?”朱祁佑道。 跪在他下首的赫然便是李青云。“回王爷,是的。那谢文纯拂袖而去后,太子也未如何恼怒。” 朱祁佑嘴角上翘,“有意思。你先回去吧,这两天不要总来我这里了,有事情叫人送信。太子那里,时不时不经意提上几句就好,不要操之过急,惹人怀疑。” “在下晓得。”李青云道。 “你要府试了吧?放心,还有两个月,如果进展顺利,我保你前三名。”朱祁佑慢慢转着茶杯。 “多谢王爷!小人定效犬马之劳!”李青云狂喜,若是前三他便有了入国子监的资格,从此报上大皇子的大腿,再不用看叔父的脸色过活。 作者有话要说: 文纯的转折来了。 第12章 龙阳之好 谢文纯从卧云楼出来,心下反复思量太子此举何意----见识所限,再加上没往那方面想,初步觉得大概是在拉拢自己父亲,只是觉得这招多少有点蠢。谢松和崔氏都是严厉不失温和的家长,谢文纯有想不明白的一向直接问出来,这次也不例外。 听完谢文纯的叙述,谢松心下震惊,脸上却尽力不动声色。 “你先去温书吧。近期就尽量不要出门了,有什么需要的见福全去买。” “爹?”谢文纯疑惑。“有同年交流的邀请也不行吗?”其实他更想的是出去玩。 “先都拒绝掉,只说身体抱恙。文纯,这件事情我再思量一下,你专心府试就好。”三言两语把儿子安抚下来,待谢文纯离去,谢松面色立时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崔氏听谢松说完,无比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谢松沉着脸道, “太子,他确是好娈童的。” “娈童?!”崔氏气的脸色发白,“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此事还有些蹊跷。太子再色令智昏,也不至于强迫一个一品大员的嫡子,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在煽风点火?”谢松皱眉道,此事太过隐秘,不能和府上幕僚商议,只和崔氏说了。 “你是说,大皇子?”崔氏眼中冷光一闪。这其实不难推断,太子若失了帝心,最得利的就是最有动机的。“皇上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谢松沉默许久,道,“天子想磨刀,牵扯太多人了。” 崔氏脸色惨白一片,“谁会想到,当年凄凄惨惨的小世子也会有今天。” 谢松道,“娉婷,慎言!” “他想给太子磨刀,凭什么牵扯到我们的儿子!他的眼里,有没有你这个老师,有没有我崔家!”崔氏胸膛起伏不定,双手绞的泛了白。“大不了鱼死网破!” 谢松道,“还没到那个地步。天子大概是想挫太子的……某种趋势。” “你是说,天子希望看到太子踢到我们这块铁板,从此规矩的喜欢上女人?”崔氏回过神来。“可那岂不是要我们去得罪太子?” 谢松眸色深沉,“他想要的,从来都是纯臣。” 谢文纯虽不解父亲何意,倒也老老实实的不再出门,每日里就在杨夫子那里上课,与陵越讨论交流等。 “少爷,楚小姐来了。”谢文纯正在花园凉亭里寻求“诗意”灵感----诗词歌赋是科举很重要的一项,绿柳进来禀告。谢文纯欣喜抬头,这段时间他可憋坏了,“表妹,快进亭子来,外面晒得很。” 楚娇今日身穿杏粉襦裙,头梳双鸦鬓,还有着婴儿肥,可爱的紧。“纯表哥,你近来总不出门,也不来我们家。那我只好来看你了。” 谢文纯心想去你家也是找你哥哥,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而且表妹来看他他也很是欣喜。伸出爪子就摸了摸楚娇的头,“还是表妹好。” 楚娇晃头,“别把我头发弄乱了!扎了好久呢!”走到案前,看到谢文纯画了一半的画。“这牡丹画的真是好看!不过,纯表哥,你不是要考秀才么,怎么还画上画了?” “你个小丫头,我这是在追寻灵感!画着画着就有作诗的灵感了!”谢文纯脸有些红。 “哦,这样啊。”楚娇不是很懂。“不过纯表哥这画画的真好看,画好了送给我吧。” “好啊,到时托平表哥带给你。”谢文纯无所谓道,“你在那自己吃点点心吧,我突然有了点灵感!” “真的假的?”楚娇笑道,不过还是走到一边。 谢文纯飞快的在绢纸上写下几行字,写罢自觉有些不完美,又修修改改了好一会儿。转眼之间就是傍晚了。 崔四娘和崔氏跟着下人,来花园寻这两人,远远的就看到凉亭中,谢文纯提笔对着书案凝神细思,楚娇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点心,盯着谢文纯看。 崔氏一笑,“倒是两小无猜。” 崔四娘听嫡姐这种有些暧昧的用词,心下暗喜,“看着真是金童玉女一般。” 崔氏最近却很不喜欢听见将谢文纯和“金童”联系在一起的词语,不动声色将话题绕开。 楚娇看到二人,忙出声道,“母亲,姨母!”谢文纯也迎出见礼。 “文纯也累到了吧,走吧,老夫人叫我们一起去用饭。”崔氏道。 一行人离去不提,这边绿柳、红玉带着小丫鬟晴柔收拾谢文纯写完的诗稿。 晴柔不禁被诗句吸引住了,“少爷这句诗写得真好。” “行了,少爷又不在,说给谁听?”红玉翻了个白眼。 “我是真的觉得,这首诗很好。”晴柔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是,您鉴赏水平高,我们这些粗人,谁都比不上你。”红玉尖声道。因为读书的事,晴柔直接调到了少爷身边,和她一样领一等丫鬟的份例,她心下不平已经许久。 绿柳出眼劝解,“好了好了,晴柔,去那边把冰块收了。” “两个人都一个样子。”红玉撇嘴道。一样的清纯模样,谁知道肚子里怎么想的。 李青云最近感觉有人在盯梢他,不过他无钱无权,虽是吏部左司马的侄子,却没什么人可以指使。他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是大皇子的人,盯着看他有没有用心办差事。想到这里他激灵了一下,寻思着什么时候再拜访下太子,这次没什么新鲜事可以说,就带据说是谢小公子写的诗去吧----他还得好好寻思,编个什么背景故事。 谢松接到手下的暗报,哼了一声摔到案上。“果不出所料。”旋即又有些疑惑,李司马虽算不上清廉,却也方正,更没有在皇子的暗中争斗中站队,他的侄子这是玩的哪出?谢松再经营势力久,也不能事无巨细,自没能想到李青云不满叔父,暗中做了大皇子的棋子。 “林安,把少爷叫来。”谢松道。 “是,老爷。” 不一会儿,谢文纯就来了。“爹,您叫我。” 谢松看着儿子越发俊秀的面容,心下叹气想真是福祸所依,道,“文纯,这两月你闭门不出做的很好,再过几天的府试,为父有几句话叮嘱于你。” 谢文纯道,“爹爹说,孩儿听着呢。” “府试后的宴会,离李青云远一些,还有……” “爹?”谢文纯睁大了眼睛,谢松一向不管他的交际,如此叮嘱他一下子想到别处,“因为太子吗?爹,太子是想拉拢您吗?” 谢松心下苦笑,我道希望太子只想拉拢我,只怕太子心大的想要一举两得----太子这么长时间还对文纯有兴趣,一是李青云煽风点火,二就是自己的权势确实让太子心动。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提前和儿子说清楚,他谢松的儿子要学会面对险恶的朝廷,当然不能做被保护起来的娇花。“文纯,你可听说过龙阳之好?” “什么?”谢文纯哑然,“可是爹,您都这么老了啊!” 谢松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爹我还不老!”不,这不是重点。“是,娈童之好!” 谢文纯虽没见过,可是纨绔子弟之间很多玩笑是经常开的,只是从来没联想到自己身上,听父亲说的如此明显,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太子,对我?” 在儿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谢松点了点头。谢文纯面色涨得通红,却是气愤,“**!” 儿子说脏话,谢松罕见的没有制止,甚至也跟着道,“**!” 谢文纯很想笑一下一向文雅的父亲也爆了粗口,想到太子的事却又笑不出,强压心中的恶心问道,“父亲,怎么办?”他虽聪慧却年幼,从小有事情谢松和崔氏都能为他解决,他相信以父亲的智慧定能找到办法。 “短期的,找个由头和李青云绝交,宣扬出去,最好闹得人尽皆知。长期,嗯,大概府试后一月左右,为父再为你打探一下太子的动向,若他就此不提变罢,若他仍不死心,就送你去外省书院或你外祖母那里避避风头。”言谈之间,谢松对太子并无多少尊敬。 “好,父亲。”谢文纯点头。神思不属间,就要告退。临出门时,回身对谢松说,“父亲,我不愿效忠这样的大晋继承人!” 谢松脸色平静无波,“当今春秋正盛,一切还未可知。” 待谢文纯离去,谢松的平静表情便维持不住。 心想,朱祁佑,你真是好手段!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使太子就此收手,自己和妻子心中都会存下心结----若太子登基,会如何对文纯?只是你朱祁佑有没有想到,做这样的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谢松从不是愚忠之人,敢算计我,就要付出代价。 回到自己院中,谢文纯踢门而入。绿柳和红玉见他气呼呼回来,对视一眼,还从未见过少爷生大的气,难道是挨老爷教训了?当下红玉凑了过去软声说道,“少爷,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奴婢给您揉揉肩。” 绿柳看了红玉一眼,默默的给谢文纯端来茶水,“少爷,喝口茶消消火吧。” 谢文纯没接茶水,反而盯着红玉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下移,又盯了一会儿。在红玉头越来越低,绿柳在旁尴尬不已时,谢文纯突然上前,十分僵硬的挑起了红玉的下巴,“给爷捏捏腿吧。” 绿柳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阴影,悄悄地退下了。红玉脸庞羞红,眼中闪动着光芒,“好的,少爷。”一声少爷叫得九曲回肠,妩媚无比。 红玉的手自然是不太规矩的,然而他忘了谢文纯只有十岁----虽然谢文纯心里有气,很想像一些狐朋狗友说的那样和红玉这样那样一番,做个“男人”,但奈何有心无力,最后还是叫红玉下去了。 从房中出来,红玉腿有些发软,想到刚才少爷的手指在她脖颈处抚摸的感觉,还有那缠绕不去、看向一些地方的视线,红玉的脸更红了,活像熟透的水蜜桃。左右看了下,幸好没有人,她赶紧回房,用冷水洗了好几下脸,这才冷静下来。 宋嬷嬷,也就是一直向崔氏汇报谢文纯小院中情况的人,没有错过这样的消息。听了宋嬷嬷的汇报,崔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多少能猜到儿子反常的原因,文纯虽爱看美丽的小丫头,却不是那种浪荡子弟,年纪又小,尺度掌握的一向很好。都怪那天杀的太子!和谢松一样,崔氏对太子也不是很尊敬。 “你先回去吧,辛苦了。”崔氏对着宋嬷嬷露出个笑来,“若是文纯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麻烦嬷嬷制止一下,太小年纪破了元阳对身子不好。” “奴婢定鞠躬尽瘁,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宋嬷嬷道。 第13章 弱质 丑时,谢家就点起了灯火,无他,谢文纯要去参加府试了。天京府衙就在玄武县境内,府试在学府进行。 寅时三刻,迷迷糊糊的谢文纯,感觉到马车停下来,瞬间惊醒,拉开帷幕向车外看,只见已有许多考生聚集在学府门外,三五一群的等候着。谢文纯一眼扫去,看到了高高瘦瘦的徐临溪,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四平方巾的士子。 谢文纯跳下马车,陵越提着考篮紧紧跟着。 “临溪兄!”谢文纯笑着上前打招呼。 徐临溪见是谢小兄弟,也露出了笑容,“文纯,这位是孔方兄,孔兄,这位是谢公子,便是我们玄武县今年出的那个神童了。” 孔方是商户出身,消息灵通,很早就听过谢文纯的名字,一开始是打了锦衣卫花阁领的名字一战成名,后来谢文纯逼着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跳到明湖里他却是远远的亲眼看见了,对谢文纯的“英姿”深有印象。再后来就是谢文纯县试文章流传出来,有了“神童”的名声。如今见了真人,心下暗暗先赞了一句好相貌。 “谢小公子才学斐然,孔方早有耳闻。”即使谢文纯年纪小,孔方也丝毫不敢托大。 “孔兄,既是徐兄的朋友,也叫我文纯就好。”谢文纯笑道。三人短短说了几句,就听得差役宣告搜身。 考生们被检查身体之后进入到考场,辰时考试才正式开始,官吏还要宣读考场纪律后,主考官也就是天京的知府贺榕进行训话。 谢文纯站在人群前端,抬头看去,主考官贺榕五十余岁,两鬓斑白,面容端正,长得很是“正派”。一不小心,就和贺榕对视上了,谢文纯知此举失礼,毕竟他现在是考生,低下头去。 贺榕一眼就看到了谢文纯,毕竟如此年轻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心想这就是谢阁老家的小公子了。说来贺榕此人也是个人才,当年金銮殿上触犯天颜一顿庭杖出了名,外放多年,如今刚做上天京知府不出两个月,就得罪了不少权贵。他刚上任之时就有人提醒他天京的“二代党”,除了花虎就是这谢文纯了。不过他看过谢文纯县试的文章,如果真的是本人所做,确实当得起一句“神童”。 训完话后,考试正式开始。谢文纯这次运气不太好,当然,也是知府没有像曾县令那样特意关照后的原因,竟然分到了号房,也就是厕所,旁边的位置。当下谢文纯就皱了眉,可也无法,只得将就坐了下来。 第一场考贴经,谢文纯脑子好,自是运笔如飞,难度比县试大了一点,不过也就是五经之内文章的默写、串填。 写到午时,考生们纷纷开始用饭。大多数人带的都是馒头,包子,也有富家子弟带的糕点等,谢文纯坐在号房旁边,不是不饿,是真不想吃----他还没受过这种罪。勉强喝了点水,趴在案上休息,暗暗希望睡着了就不饿了。 贺榕在考场之中巡视,看到谢文纯福伏案而睡,考篮之中吃的一动不动,心下叹息真是娇养的子弟,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谢文纯不知道知府来过,也没睡好,总觉得味道极大。极力忽视环境,专心的把剩下的考卷答完。黄昏时分,谢文纯第一个交卷,他拉动身边的小铃、有两人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谢文纯便离开了。 回到家中,谢文纯就飞奔直至房内,“红玉,绿柳,我要沐浴!”红玉等丫鬟见他脸色惨白(饿的),连忙备水不提。 第二场考杂文。考官给的题目是“不以规矩”。谢文纯见了题目,立时明白这是出自孟子的“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心想不愧是人称“贺笔架” 的贺大人,出这样的题目。这也是谢文纯的优势了----谢松和他说过主考官的事情,对他理解考题有不少的帮助,很多寒门学子则没有这样的条件。 在胸中打了一会儿腹稿,提笔先在草纸上开始写道。“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正午时,便初步打好了草稿,剩下的就是润色和誊抄了。即使回去遭到了家里人的叮嘱埋怨,谢文纯今天依然不打算在号房边用饭,心想饿一饿也没什么大不了。和昨天一样,休息一会儿,就继续打起精神答完试卷。 回到家中,谢松见他气色就知又没吃午饭。当下教训道,“明日第三场,连考两天,你还什么都不用么?” 谢文纯一直避免自己想到这一幕,当下低头,道,“爹爹,不能和知府大人商量一下,给我换个位置么?” 谢松道,“不说我不会给你换位置,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是什么大丈夫?即使我去说,你没听说过“贺笔架”大名么?” 贺榕当年在江苏任教谕,他的上司到他那里视察工作,两名副手在贺榕带领下进入大厅,一见到视学,一左一右急趋上前,叩头拜见。贺榕夹在二人中间,站而不跪,只拱了拱手。上司先是惊讶,继而羞怒,冷笑一声,对两旁随从说:“哟,你们看这三个人,倒是个山字笔架!”一时流传甚广。 谢松自然知道其人的执拗,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给文纯换位置,不过贺榕主持府试他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说文纯是因自己缘故考上秀才,当然这也是基于对儿子的相信。 谢文纯也就一说,当下不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每名考生都被隔开,各占一席之地。试卷发下来,巡考有人举着红纸覆盖的木板,上书策论题目,这次考试有三道题目。 谢文纯写了一天的文章,又水米未尽,到了晚上实在熬不住,用了些肉干,颇为嫌弃的在考场有些发霉的被子上睡了。一晚上辗转难眠,无他,被子太破,床板太硬,号房附近味道太难闻。 此时天京虽不算寒冷,却也有些凉风,入夜后更是难挨。第二天起来,谢文纯就觉得头重脚轻,鼻子也很难受,当下明白自己这是风寒了。强打精神,勉力答起试卷。 贺榕巡视之时看到谢文纯脸色苍白,明白这是在病了,却也没有叫人给阁老公子送点热水什么的,他认为有木炭可以自己烧。却不知谢文纯根本用不好,即使杨夫子提前教过他,还是不会用,又怕耽误时间,全是吃的冷食。 一天下来,谢文纯差点支持不住。走出考场时,直接栽到老管家福全怀中,把老管家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回到家中,崔氏和谢老太太见到文纯这幅惨样,都抹了眼泪。当晚崔氏就和谢松说,“孩子这么苦,唉,早知如此还不如走庇荫,何苦受这个罪。”说着,眼圈又红了。 谢松道,“我心里何尝好受。不过不吃这些苦,如何能成功业呢。” “如此辛苦,不如做个富家翁。”崔氏慈母心肠,早就把当初想让儿子效仿“沈六首”的心抛到九霄云外了。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又转到太子身上。“太子的事……?”崔氏问。 “倒是没什么消息,兴许是放弃了。”谢松也是皱眉。文纯借着李青云找徐临溪麻烦的由头,很是对李青云说了一番狠话,已是传了出去。从这以后,李青云确实很少登太子的门,他派去的人回来说,此人在家中闭门不出一段时日了。 “那就好。”崔氏送了口气,“那个李青云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贺榕直接落了他的卷子么?” “心术不正之人,试卷又能好到哪去?”谢松倒是不担心这个,知道妻子的性子,又补充道,“等些时日,你要做什么都随你。”他是想着这时李青云可能还和大皇子太子有联系,留下把柄就不好了。 谢文纯回府后便病倒了,到放榜时也没亲自去,而是让福全和陵越代跑了一趟。这一次是府试的总榜,最后一场考试结合前两次考试成绩发“长案”,甲榜包括案首共录三十人,乙榜共录七十人,也就是说最终通过府试的人数为一百人整。不管甲榜还是乙榜,只要是在榜单上的人都可获得“童生”称号,以后科举便也再不用参加县试府试了,只需要参加院试就可以了。 天京府两千余人来参加府试,最终通过一百人,过关率差不多百分之五,可谓百里挑一,很是残酷。 福全和陵越在一众学子之间等了些许时间后,鞭炮声响,衙役们手持榜单,敲锣打鼓而来,热闹的很。衙役站在高处宣读榜单。 “第一名,玄武县,徐临溪!” “第二名,朱雀县,林鸿儒!” “第三名,白虎县,王振!” “第四名,玄武县,谢文纯!” ……“第十名,玄武县,孔方!” 陵越欣喜叫出声来,“中了!少爷中了!”两人急忙回府报信。 谢松等人得知消息,自是欣喜不已。谢文纯头上敷着冰袋,侧卧床上等待消息,听说是第四,多少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便又躺下睡了。知道自己病了发挥不好,他也没报考第一第二的希望。三日后知府设宴,他得赶紧休息把病养好。 谢文纯病的昏昏沉沉,谢松事忙,崔氏便代他回了一些上门邀约的请柬,有的是诗会邀请,有的是宴饮。府试名次出来,就是童生了,不管年纪大小,谢文纯都算正是进去读书人的圈子了。 待到知府按例宴请之日,在家人细心照料下,谢文纯也算好了大半,打起精神,坐着马车赴宴去了。一上来,“贺笔架”就给众童生了一个下马威。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今天二更~(我会说是手抖把定时直接点成了发表吗) 第14章 父母心 按惯例,府试后的宴饮就是刚刚取得功名的童生们拜见知府大人,套套近乎,互相之间相互结交的过程。童生们进了知府贺榕的门,按名次依次拜见。 案首徐临溪是第一个,贺榕对他神色罕见的不那么绷紧。“你的文章写的不错,是个干实事的。” 徐临溪受宠若惊,连忙谦让。后面的几个贺榕也多少点评了几句,到得谢文纯这里,“考试之时为何不用饭?”贺榕指的是第二场考试,他见谢文纯脸色不好,知道是病过的,就想提点几句。 “回大人,学生当日,没有什么胃口。”谢文纯回道。 贺榕沉声道,“吃得了苦,才能做得出事。你的文笔很好,但还需再实在些。” 谢文纯心中并不是很服气,心说你吃苦多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样,脸上没露出来,“大人指点的是。” 贺榕自能看出他没往心里去,也不再说,这小公子自有他阁老爹教育,自己何必多此一举。本想着这孩子是个年少才俊,提点一番,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有些学问的富家子弟罢了。 众人按次序落座,知府贺榕当中而坐,徐临溪在左首第一位,谢文纯在右首第一个,右边是朱雀县府试第五名的卢恒。落座之后,知府先对众童生训话。 “今日你们虽取得了童生的功名,也只算迈出第一步,仍要律身律己,读圣贤书,做天下事。你们好生思量,我还有些公务,先走一步。”离奇的简短,也不给人攀谈的机会。 贺榕离席后,众人面面相觑,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不应该是好生勉励一番,然后大家轮番敬酒,再行行酒令,应和一番么?满腹疑惑,再低头一看,席面上几乎都是青菜豆腐,比在之普通小菜馆的饭菜还差了些,完全不似四品知府大员的排场。人中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贺笔架”一向是这做派,另一些人只觉惊愕,也不敢说什么。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谢文纯不是很在意知府的行为,他不像有些权贵之子心下鄙夷,也不像有些寒门崇拜贺榕想要攀谈无门,更不需要巴结贺榕这条人脉,反而心里庆幸知府不在席上火药味定会弱些,自己头还有些疼,却是正好。 知府不在,徐临溪也不是很懂酒席惯例,坐在首位独自用饭,也不知道组织。童生们三三两两,各自攀谈。 卢恒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卢氏,二十上下,正是心高气傲之时,不过对于崔氏嫡女所生、又年纪轻轻取得功名的谢文纯颇有心结交。谢文纯在崔氏的教育下,与世家子弟相交应付自如,一时间气氛颇为融洽。正在此时,谢文纯很不想见的一个人----李青云,凑了过来。 李青云的名次在第三榜上。自那是谢文纯借故与他结怨又传了出去,太子也不再让他登门,大皇子那边恨他无用,狠狠叮嘱他不准泄露出去后就放在一边,他心下怨毒不甘,却也撞了大运似的,搭上了这批童生的末班车。 “谢小兄弟……” “谁是你兄弟?李公子,我爹可只有我一个儿子。”谢文纯心下厌烦,这种人竟然也和自己同席。 李青云讪笑,“谢公子,谢公子,在下以前多有无礼的地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先后被太子和大皇子厌弃,先前所作所为又不知怎的被叔父知晓,走投无路之下,就想把事情和盘托出,抱谢阁老大腿。这才又贴到谢文纯身边。 谢文纯把酒杯一放,“呵”了一声,点点头向卢恒致歉,施施然到了徐临溪那一桌,看也不看李青云一眼。他上来是想说什么,谢文纯多少能猜到,不过他那点“情报”已被父亲摸得透透的,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他自诩不是什么圣人,被人算计也想报复回去,不过父亲不知为何没有动手,母亲也叫自己不要急躁,这事起因尴尬他不愿多同父母说,自己本身现在不过是个童生,暂且不予理会,先记下这一笔,日后报复不迟。 徐临溪考得府试案首,又是寒门出身,也有不少人与他攀谈、结交,徐临溪应付得还算不错,见谢文纯向这边走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文纯,身体可好些了。”听说谢文纯回去就病倒了,他也很是担心。 “不妨事,已好了大半。”谢文纯笑道。徐临溪考上案首若说他心里不酸那是不可能,不过徐临溪的学问他也是认可的,本身也不是嫉妒的人,两人相交仍颇为投契。 旁边的人见徐案首和谢小公子交情不错的样子,对徐临溪结交的心又热络了几分不提。李青云在旁边看的心下愤怒、憋屈不一而足,对徐临溪更是恨极,又不能不顾众人贴上去让谢文纯再甩他脸色----那他可就真的完了,只得悻悻作罢,心想来日和叔父服个软,让他老人家带自己上谢府谢罪。自己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谢府再以势压人,又能将自己怎样。而将事情和盘托出后,保不得谢阁老得帮自己顶上大皇子的压力。 宴饮过后,谢文纯就回家接着修养了。席上又喝了些酒,索性病情没有加重,过得几日,身体便彻底好了。府试过后,成功成为童生的读书人可以选择去府学读书,而谢松一品大员,谢文纯自始至终都有资格去国子监入学,不过此时谢松却有些犹豫。无他,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傅邹青,是不折不扣的□□。经过太子做出的那番事情,儿子去国子监进学未必是福。 听谢松把情况讲完,谢文纯还是很尴尬,对太子又添三分怨意。 “爹,便是去国子监,他们又能把我怎样?太子如此行事,定不会有脸面告诉邹大人,我又怕他何来,”谢文纯气道。 谢松却知没这么简单,一国太子心里有芥蒂,想让谢文纯吃亏的方法太多了,儿子考上童生算是进了读书人的圈子,太子一句评语可能就关系到儿子的一生。“文纯,没有这么简单。”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话说全,知道太多儿子行事未免束手束脚,若是整日忧思对学业也不利。 崔氏在一旁道,“夫君,妾身想,不若叫文纯去他外祖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待得明年,再回来参加院试。” 谢松摇了摇头,“这样没有拿的出手的理由,惹人猜忌。”谢文纯不过十岁出头,离开父母孤身前往外祖家确实说不过去。 谢文纯见父母担忧,心下又愧又恨,气道,“都是我不好……” 崔氏忙道,“文纯,这怎能怪你?无妄之灾大抵如此了,万不可自责。你父亲当年也是面貌过于俊美,屡遭嘲笑,才蓄起了须……” 谢松在一旁干咳一声,瞪了妻子一眼。崔氏也不怕他,知道今日讨论不出什么,揽着谢文纯到她自己房内继续开解去了。 谢松见妻、子离去,眉头又皱了起来,近日朝廷也不安宁,太子在高丽朝贡时说错了话,反而让大皇子出了彩,天子赏了大皇子,暗潮汹涌啊。又想起前些日子沈灼然送来的信,心下又是一叹。他出于妻子家族利益和有心交好如今名满天下的沈灼然的心,在沈维言的事上颇有相助,虽沈维言身遭横祸,却也因为他才保得沈天宝一命,沈灼然事后便来信感谢,信中还道歉说: “云轩,这么多年来是我错怪你了。当年我年少轻狂,致使多年来游离地方,于国于民无用,唯一做出的成绩,又累子丧命。如今想来,也许的选择才是更好的,在朝堂之上忍辱负重,首辅张正身专权,外戚当道,世家为祸,倭寇猖獗,如今大晋已是风雨飘摇,身于朝廷之上,才能保全更多的人。 这些年我四处明察暗访,委实找到了一些东西,信中不与你细说,来日相谈。” 想起当年和沈灼然畅谈情景,只觉恍如隔世,沈灼然还是那样不避权贵、心怀天下,而他,多年的为官生涯已磨得八面玲珑,不再愿意回想年少时的理想,更是渐渐的偏向妻子母族那一边,甚至为四大世家的一些肮脏行为遮掩。 然而,谢松终是沉了沉心,思索起来有没有可能将文纯送到沈灼然身边----在文人中的名声,沈灼然无出其右;另一方面,若说有谁谁的面子都不买,定是沈灼然。只是如此一来,妻子知晓沈灼然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无论是从世家还是儿子安危考虑,她定不会同意。是以他只在心中考虑,对谁也没有说过。 另一边崔氏温柔的摸着谢文纯的头顶,大病初愈的儿子瘦了一些,脸也有了棱角。 “文纯,这种事情既然遭遇了,就不能逃避的。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想都不愿意一想,恨不得当作从来没发生过?”所以才不愿意同父母讨论这种事情。 谢文纯低着头,“娘,为什么是我。”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他确实觉得自己遇此万般委屈,已是憋了许久。 “文纯,长得好看并不是错事。错的,是太子。”崔氏斩铁截钉的道,“但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你还年幼,以后会有很多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你爹只是内阁群辅之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崔氏将儿子环到怀里。 谢文纯七八岁后就很少黏着崔氏抱了,感受着娘亲的温度,只觉来自太子的阴影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娘……” 崔氏又接着说,“文纯,去国子监实在是有风险的,天京权贵太多,即使是张阁老也不能只手遮天。不若去书院进学,若论学问不比国子监差,也更有利于积攒名声……” 话虽如此,崔氏心里实在不愿儿子离京,远离自己身边。夫君最近与沈灼然联系愈发紧密,她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她不怕夫君会连同沈灼然对四大世家动手----身为一个母亲,若对儿子有利,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谢文纯感到娘亲的难过,紧紧抱住崔氏,“娘亲,不要难过,儿子会保护你的……” 他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无力抓住自己命运的感觉。也是从这一天起,他读书愈发认真,杨夫子几乎认不出来这个刻苦有些寡言的弟子了。 谢文纯通过府试的第五天,花朝带着花虎,在夜中来到了谢府。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松和崔氏都不是纯粹的好人……放假胖了呜呜呜 第15章 两次拜访 花虎在太子府内做亲勋翊卫半年多,却常常觉得不如往日自在。不过太子对他还算信任,也因此那日太子去见叫蔻儿的小童才带着他保护安全。 天京权贵圈肮脏的事多着,花虎本也不想管太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然而太子竟看上了谢文纯,又有李青云煽风点火,这些日子花虎饱受煎熬,想去提醒谢文纯,又怕得罪太子,惹火上身。最后实在忍不住,和父亲花朝说了,当下,花朝就带着他趁着夜色来谢府拜会了。 “老师,我今日前来是瞒着圣上的。”花朝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而终究情感占了上风。“老师,太子似乎和国子监祭酒大人说了些关于文纯的无稽之言。”这还是他从花虎嘴里逼出来的。 谢松双眼一眯,“阿朝啊,来,先坐。”说着亲切的将花朝引向座椅。 “老师,我长话短说。太子闲谈之间对祭酒大人说文纯骄纵跋扈,曾出言对自己不敬。”所谓谣言就是三分真七分假,还要看说话者是谁。谢文纯确实是骄,然而如何跋扈却也不见得;不买太子面子是真,然而因什么对太子不敬却没有说明白。花朝也就言尽于此,说得太多反而显得不美。 谢松故作惊讶,“太子为何如此诋毁文纯?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啊!” 花朝见谢松装样,也不戳穿,“许是什么误会罢。老师,可需我去向圣上说和?”其实他不是很明白出了这种事情老师为何不同太子挑明,毕竟不过是个太子求而不得有些怨念罢了,说开了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行,皇帝圣明,自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谢松大概明白花朝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这样是不可理解的。然而首先和太子说开并不现实,一旦自己低头,对太子来说就相当于为保文纯站到了□□内,不说日后如果太子登基会不会看到文纯在朝为官心有芥蒂,就是圣上,他定不愿意看到自己这个“纯臣”早早站到他任何一个儿子的队伍里。其次从太子的角度讲,若是谢阁老不给点好处,他为什么要接受说和呢,毕竟他现在是手握更高权力的一方,一言就能决定文纯的前途,若谢文纯有朝一日入国子监却受祭酒大人冷遇,那会凭空添多少挫折。自己儿子他自己知道,小聪明是有的,却受不了挫,到时怕是很可能心灰意冷。 “阿朝啊,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太子那边,非我不想,实是不能啊。你能跑这一趟,老师记在心里。不过毕竟不是从前了,圣上也不是当年的小世子了,阿朝,你在圣上身边,也要自己小心。”谢松说的确实出自肺腑。 花朝也动了感情,“老师,我明白的。”他这些年做锦衣卫,得罪了不少的人,很多人都暗暗叫他“皇帝的走狗”,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圣上千秋之后,他怕是不得善终。也因此他和谢松一直没断了联系,“老师” “老师”的叫着,就是希望若真有那一日,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照顾一下儿子花虎。 两人又谈论一番,花朝见谢松是真不想找圣上解决,只得作罢。见花虎来见过自己的老师,父子二人就告辞了。 花朝的消息告诉了谢松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确实心意难平,留文纯在天京是祸非福。想到前日试探性的问沈灼然是否想收徒,沈灼然惊喜的回应,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只是,还需过崔氏和谢老太太这两关。 “云郎,若是向皇帝分说呢?”崔氏知道想让夫君回3心转意,只有拿出解决办法,眼泪是不管用的。 “在圣上的心中,这点事情都不算事罢。我们这些朝臣,他的那些个儿子,都可以拿来给太子练手。”谢松语气平淡的说。 “可你做过他的老师啊!他心里,就不能……”崔氏急道。 “娉婷,若说这么多朝臣,谁最简在帝心,是沈灼然,圣上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心思纯净的臣子。若说谁最懂圣上的心思,我谢云轩当是第一位的。”谢松说道,神色悠远。 “当年我入王府时,还是世子的圣上才十岁,风云变幻的那些年,我们使的手段,虽说给了我今日的地位,可是也让圣上心里埋下忌惮。” 崔氏忍不住道,“可这怎能怪你?当年若没有夫君,哪来的今上?” 谢松笑了笑,道,“圣上是最适合龙椅的那个人,即使没有我,他自己也会走出那一步。”先帝无子,当时的小世子,他们这些王府属官使了多少手段才有今天。而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大的贡献,也许正因如此,当年那批人如今只剩他还没有“告老”。 崔氏也是陪着谢松经历过风雨的,体会得到夫君的心思变换,握住谢松的手说,“那便让文纯去吧。”说完,眼圈就红了,心知以后几年内怕是都见不到儿子了,心中仿佛被活生生挖下去块血肉。 谢松心里也不好受,“娉婷,沈灼然他定能教好文纯的。” 崔氏的心狠狠疼着,“云郎,太子,这是以势压人,我想让他付出代价。”她直直看着谢松的眼睛,夫妻多年,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同盟,她想问问夫君心中究竟是对皇帝的忠诚重要,还是她和儿子重要。 谢松没有避开眼神,“我们要看文纯能否担得起。”未尽之意就是,若是谋划着动摇太子之位,也要看值不值得。若是谢文纯磨练出来,他们当然毫不犹豫牺牲一些为儿子铺路;若文纯还像如今这般稚嫩,那斗倒太子新上台的皇子也未见得能容他谢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拿如今的大皇子来说,谢松心中对他的怨更甚对太子。 崔氏眼睛亮了亮,“五年。我们看文纯五年。”她明白,夫君如此说,那就已经是选择了这个小家了。 “娉婷……”谢松欲言又止。崔氏直言道,“夫君是不是想说,斗下太子的代价是否太大?” 谢松没想到,妻子想得这般清楚。没有什么大事,圣上不会废储,可若是太子横在了他对世家改革的道路上了呢?若太子处处与他作对呢?他知道沈灼然在四方探查,都是圣上默许的结果,如此看来圣上自登基后绝非真的“拱垂之治”,而是雄才大略还未显露,默默为着改革布局。 见夫君半晌无言,崔氏竟然笑道,“四大世家为太子殉葬,为我儿铺路,夫君以为如何?”神色间有些疯狂。说是“殉葬”因为,若要动太子只能斩草除根,不然留有后患还不如不动手,这也是她和谢松心知肚明的事情。 谢松定定道,“还要看文纯,他能走到哪一步。”他还觉得,大皇子也脱不了干系。 依偎进夫君怀中,崔氏默默笑了起来。事在人为,她相信,儿子不会辜负这番期望,那是她和夫君的孩子啊,当然值得最好的。任何毁坏一丝的人,即使是太子,也要让路。 天京作为大晋都城,院试时等级上同行省相仿,三年之内两次,院考两场,考试内容与府,县考大致相同。谢文纯自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后,读书真正上了心,也很少再出府游玩,大多数诗会宴饮一类的邀请也都推拒了----一律说自己身体不好。然而这天,谢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吏部司马李大人,带着他的侄子李青云,上门求见。 这位李大人可被他这个侄子坑了一把。在官场上文官有文官的规矩,武官有武官的套路,宗室世家又是另一种规则。李大人本是妥妥的清流一党,可他的侄子却“投靠”了太子,同进同出那几日也被人看到过,那几日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待李大人反应过来时,李青云已经闯完了祸,跪在他面前坦白了。听了侄子做的这些事情,李大人是恨不得将这孽畜绑了扔回老家,然而错已铸成,他还要在官场上混,只得将侄子抽了一顿,带他来谢府谢罪。不是说谢松权势就大过太子或者大皇子了,而是他身为清流一党,皇帝又春秋正盛,站队是没有好处的,况且就是想站,人家也看不上----李青云这样的。 “阁老,下官罪该万死,将这孽畜带来了,听凭处置。”这位五品官李大人姿态摆的很低,不摆平时清流们不畏权贵的架子,上来就跪伏在地。一旁的李青云被打的不轻,却也跪倒在地。 谢松面沉如水。他是真的恨极了这李青云,没有他挑唆,又哪来如今这么多是非?当然,罪魁祸首还是两位皇子,他想得很清楚。 “李大人,你跪我作甚?快快请起吧。”谢松其实可以选择立时报复这李家叔侄俩,找个由头丢个官或者去个功名都是能做到的,大皇子或者太子都不会管,只是他想得更为深远,想着借这个把柄驱使这李大人---李延庆为己所用,等用完了再一脚踢开不迟。 一番敲打,李延庆已是汗流浃背。谢松见差不多了,又悠悠的说道,“青云贤侄,我见你脸色不太好,身体弱的话,不如回家乡修养个三年五载的。”官位和侄子,李延庆,你选哪个? 李延庆道,“谢大人关心,明天,我就让青云启程!” 李青云在一旁面如死灰,却也不敢说话。本以为考上童生后和叔父摊牌,多少会加些筹码,没想到----他竟全不顾血缘,就如此把自己卖了。他却不自己想一想,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叔父。 谢文纯得知父亲对李青云叔侄的安排后也没说什么,照例读他的书,似乎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起来。谢松和崔氏还没有和他说院试过后送他去沈灼然那里的事情,怕增加他的压力----虽然夫妻二人暗自里都很有信心。当然,哪怕谢文纯没能考上秀才,他们也是会把谢文纯送走的,毕竟总不能为了太子,一直不让他出门交际。 然而不利的是,这一科院试的学政就是太子太傅、国子监祭酒大人邹青。 作者有话要说: 文纯还要面临一个打击。走过路过留下建议嘛~今天发现几个错别字?如有诡异的更新那就是蠢作者在捉虫 第16章 成见 院试在府城或直属省的州治所举行。主考官是学政,由皇帝任命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六部等官员到各省任职,任期三年,任期内要依次到所辖各府、州去主持院试。此时天京任期上的学政就是邹青。学政一向是文官们追捧的官职,虽然官阶不高,却很有实惠----取中的秀才们,都要叫自己一声座师,等这批读书人步入官场,就是一批很大的能量了。 院试考两场,评卷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幕友当任。大晋有三大书院,白鹿书院、应天书院,和由沈灼然创办、新兴起的岳阳书院,当然对于岳阳书院,不少人还是有争议的。天京的院试,三大书院都有派人前来阅卷。 这次的考题经文、作赋都难不倒谢文纯,谢松也没和他说过学政邹青可能对他心有成见的事,是以谢文纯心态还算平和。第一场正试结束后,各童生们回家休息一天。第三日,还有副试,考杂文。 邹青出了一篇史论,“诸葛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是谢文纯比较擅长的类型----他不擅长的是那些实用论,像这种大可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的文章,可说手到拈来。 谢文纯写得顺畅之时,只觉面前停了一人。正是兴起,也没有抬头,只作不知,并不如寻常人一般见主考到自己身边诚惶诚恐,甚至写不出字来。其实这也可作两种解释,一种是淡定自若,另一种就是邹青认为的,太过自傲----连我这个主考也不放在眼里。又见谢文纯的字只能说中上,也不如何出挑,也没细看谢文纯的文章,只心说果真是有名无实,摇摇头走开了。 不说谢文纯默默回家等成绩----他连月来一直都不是很有精神,除了读书就是读书,简直像换了个人。邹青和三位书院来的老先生们,对童生们的试卷进行批阅。乡试及以上的考试有人专门誊抄一遍,院试却没这么多讲究。 学政邹青看过谢文纯的试卷,因此虽说糊了名,依然一眼认出。不过他还是较为认真的看了谢文纯的文章,心想倒有几分文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圈,意为中等。上好为三角,罢落为一斜杠。 转眼之间,就到了发榜的日子。这也是谢文纯第一次到现场看榜,和徐临溪、孔方、卢恒等人聚在一处,互相攀谈等待。 卢恒不是很愿意和徐临溪这种寒门在一起,即使徐临溪考得了之前两个案首,不过谢文纯相邀,也值得过来站到一处。“文纯,此番揭榜,不管成绩如何,都要去我们千山诗社走一遭,不许再推脱了。”千山诗社多由世族子弟组成,在谢文纯考上童生后就已经向谢府递过请帖了。 “一定一定。”谢文纯笑道。这种事情他母亲一向是支持的。 孔方在旁心下羡慕,也知这是自己这种出身的人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就在这时有两行官差敲锣打鼓而来,当先一人全身红衣,手持红榜而来。 到得府衙门前,差役开始唱榜。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一等有十人。 “第一名,徐临溪!”徐临溪面色狂喜,他是第一名!谢文纯已经习惯自己不是第一课,拱手恭贺。 “第二名,曾巩!” “第三名,苏笑诚!” “第四名,孔方!” “第五名,谢文纯!” 谢文纯呼了一口气,刚刚他突然感到十分紧张,一贯的自信都没了影,满脑子都是自己可能考不中,索性仍是考上了秀才,还在一榜之上。 他自己心中“觊觎”第一名的位置,别人却看到另外的事情----年仅十一岁的秀才,大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再加上他的身世,极俊秀的容貌,一时间“谢文纯”的名字在大晋传播开来,天京的人也集体忘记了谢文纯曾经的纨绔名声,纷纷称阁老家出了个神童。即使是官场上,也没人说是因为谢阁老所以谢文纯才考的上秀才----府试座师贺榕,院试座师邹青,无一不是为人极严苛的,学政邹青更是位高权重没有必要卖谢松这个面子。却不知,贺榕本也没想提举谢文纯,只想放到三榜上罢了,对于谢文纯这样的人来说,入三榜做个附生其实还不如不中,奈何岳阳书院和白鹿书院的两位老先生,实在很喜欢谢文纯写的骈文,这才将谢文纯的名次提了上来。 谢文纯不知道他差点落到了三榜,短暂失落过后心里还是开心的,也不知道学政邹青对自己不喜的事情,这段时间谢松和崔氏都没和他说过院试过后的事情,他还以为太子的事情大概就算过去,自己也可以照常入国子监读书。 这边今年二十的卢恒也在一榜之上,正好是第十名,孔方却在二榜上。一行人倒都中了,互相恭贺一番,约定到明日学政大人的宴饮再见,便各自回家了。虽然卢恒很想庆祝一番,但谢文纯年纪小不能饮酒,徐临溪和孔方又不适应这种活动,只得作罢。 回到谢府,崔氏和谢老夫人早得了消息,欢欢喜喜迎了出来。 “哎呦我的乖孙,可累坏了吧?这下放心了,可得多休息几天,好好玩玩。”怕老夫人担心,一应事情谢松都没和他说,是以谢老太太还以为谢文纯一直以来的反常是考试压力造成的。 崔氏在一旁心中也是欢喜,暗暗想到看来给白鹿书院的老先生递的话起作用了,可得给父亲寄封信去,给白鹿书院捐些供奉。虽不知邹青到底是否想要为难文纯,不过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可以的。 当晚,还想着好好放松的谢文纯就被告知了谢松和崔氏的决定。在谢老太太的处用完饭,谢松对谢文纯道, “文纯哪,灼然先生有意收你做弟子,你可愿意?” 谢文纯心下一惊,祖母在旁,不好问的太明白,不过他知道,父亲如果提出什么,在大事上他是没什么反驳的权利的,,虽然没进国子监心中遗憾,但他相信,父母绝对不会害他,于是道,“文纯愿意。” 谢老太太一听就懵了,“什么沈什么?那岂不是要离家?” 崔氏在一旁道,“母亲,虽说岳阳离家远了点,但灼然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沈六首,对文纯也是极好的。”他们夫妻二人一致决定,不要告诉老太太如今沈灼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并没有在岳阳书院。 “我不管什么六首八首的,他就是十个首,文纯在他那里也不比在家中!”谢老太太知道夫妻俩都有事瞒她,文纯如今都考上秀才了,好好的国子监不进,去什么岳阳。不过她以为是谢松朝堂上的事,没往谢文纯身上想。 “祖母,文纯愿意去跟着沈先生读书的。”谢文纯在一旁道,他虽然对离家也心怀恐惧,可是心知已成定局,还要反过来安慰祖母。“我一定时常回来看您!” 谢松也在一旁道,“沈灼然跟我也算相交甚久,文纯在他那里会没事的。” 谢老太太见他们三人都如此说,也只能如此了。待得入夜,却悄悄地来到了谢文纯的小院子。 谢文纯见祖母来了,猛的坐起,“祖母,夜里风凉!” 谢老太太笑道,“不妨事。长生啊,祖母过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你真的愿意去岳阳那里么?” 谢文纯回答道,“孙儿是一定要去的。” 谢老太太得到了回答,心下心疼道,“若是你父亲定要把你送出天京,不如我们祖孙回江南去,你曾外祖和白先生是旧时,祖母帮你说说,让白先生教你,好歹实在江南家中。”谢老太太说的白先生也是一代大儒,声望颇高的,致仕后在绍兴一带养老。 谢文纯扑到祖母怀中,“祖母,真的不用,文纯,该长大了。” 虽说决定要走,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首先就是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去找沈灼然,毕竟在外人看来昔年的谢松和沈灼然已分道扬镳,即使有当年谢松在京中帮了沈维言和沈天宝,也有些人认为是皇帝的授意,更何况后来沈维言还死了,如今二人关系不过泛泛。谢松和崔氏商议一番,决定对外就说外祖母想见外孙,崔氏带着谢文纯回清河见外祖父、外祖母,到时和沈灼然商量好,来个“偶遇”和“惜才”,再让谢文纯名正言顺的跟沈灼然拜师。一家人想着,让谢文纯在京中再呆半月,和同科们告别一番,不要显得太过匆忙。 第二天的宴饮谢文纯仍照常去参加了,虽说学政大人对他不是很热情,不过他心中有事也没想什么。要说邹青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过他个性太过方正,不喜谢文纯文章的那种“浮华”的风格,再加上两位老夫子极力推举谢文纯,他心里免不得产生某种“逆反”心理。 宴饮之上,徐临溪春风得意,身为天京的小三元,自有人推崇。卢恒见这个寒门,家世长相样样不及自己,却得了案首,心下有些酸,不过看谢文纯都没说什么,也就明智的压下了。又向谢文纯邀请道,“文纯,三日后石园起诗会,可一定要赏光啊。”说的是千山诗社的事。他如此极力相邀,其实是还想卖谢文纯一个人情----听说李家的人请到了太子,当日可能会出席。太子喜欢好看的读书人在圈子里不是秘密,谢文纯若得太子一句佳评,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不过太子也没说是否一定会来,所以他暂时没和谢文纯细说,只隐晦提道让谢文纯“好好准备”。 谢文纯还以为他的意思是几个世家此时在天京的子弟们对自己感兴趣,要考较自己,却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表示一定前往。其实四大世家的核心嫡系子弟其实更多还是在本家,李家在陇西,卢家在范阳,崔家在清河,楚家在江苏,像卢恒这样在天京打拼的,多是一些倾向皇室的旁支,就如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一般。他心中还想着到时再和卢恒说自己即将前往清河的事,也算告别。 不过崔四娘那边却早得了消息,知道了谢文纯和崔氏早回清河本家一趟的事情。她自是不能随行,一是楚荆不会愿意,毕竟妻子总要在家主持事情,二是她不过一小小庶女,回到清河又能怎样,也没什么牵挂的人。 然而,楚娇却是炸了,缠着楚平骅,闯到谢府来。谢文纯正准备去赴约前往石园,在房内更衣,就见楚娇像一头小猪一样、脸红扑扑的闯了近来,楚平骅在妹妹身后苦着脸,求救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挺喜欢看耽美,也很想写……不过这篇文太子是彻头彻尾的炮灰,也绝不会有耽美线,文纯直的不能再直,只会感到厌恶。 第17章 少小离家 “谢文纯!你这就要走吗!”楚娇见谢文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当下急昏了了头。 “怎么会,我去石园一趟,是一个诗会的事。”谢文纯笑道。 楚娇也反应过来,犹自嘴硬,“那你为什么要走?也不提前和我说?” 谢文纯道,“母亲思乡,我也陪着回去看看祖父、祖母。”对楚娇,出于各种考虑,他也是一点口风都不会露的。 “那,那也不用这么突然吧……”楚娇想到可能几日后表哥就要离京,眼圈都红了。 楚平骅一见妹妹又要哭,连忙上前劝道,“莫哭莫哭,唉,你纯表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要耽误你纯表哥去诗会了。” 谢文纯在旁边道,“无妨的,晚一些不要紧。”对还回来却没有接茬。 楚平骅有些意外的看了谢文纯一眼,心知突然决定去清河只怕没那么简单----大晋妇女地位并不高,没有动不动就回娘家的说法。 楚娇哭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石园!纯表哥就要走了,我也要陪着!” 谢文纯道,“没有适龄的姐妹陪着,去了那里反倒不好。娇表妹,不要闹了。”他想的是,楚娇这个身世不算高,心眼也不多,去了后贵女太多怕她受欺负。 楚平骅也在旁劝道,“是啊妹妹,还是不要去了。” “你们带我,我穿男装去,不会有事的!”楚娇灵机一动,大眼睛看一眼楚平骅,又看一眼谢文纯,闪动着渴望的光芒。 楚平骅只这一个嫡妹,一向无法对她说不,不过千山诗社他去过几次,里面勾心斗角也是不少,但是这是谢文纯的事,也不好代他回答。 若是往常,谢文纯定不会带上楚娇,不过今日毕竟不同往日,一是考上秀才多少有些自得,二是他就要离开天京,心知再见表哥和表妹不知何年何月了,犹豫了一下道,“那叫福全叔给你找身男装吧。” “不要!”楚娇心知若告诉谢府家的大管家,不知又要添多少阻力,当下眼珠一转道,“纯表哥借我一套你的衣服吧!” 谢文纯无可无不可,于是叫来绿柳找出他一套没穿过的衣服,自己和楚平骅出去回避,让楚娇把衣服换上。 一番折腾,待出门时就有些晚了,到石园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路过来,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正值盛夏,花团锦簇,景色玲珑。众人围坐在回环弯曲的水渠边,将特制的酒杯置于上游,任其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浮,酒杯漂到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或作诗一首。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尽兴为止。 有下人为三人唱号,“谢府谢文纯,楚府楚平骅携弟到。” 卢恒算得上是谢文纯的引荐人,当下站起拉着谢文纯去和几家公子见过。楚平骅和楚娇也被几个楚家子弟围住问候,他们心知楚平骅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嫡妹,不过年龄尚小,也没有戳穿。 互相见过后,卢恒便和谢文纯一行人坐到一处。也是巧了,他们刚坐下,酒杯就停在了谢文纯面前。一妙龄侍女持笔案来到他们近前,娇声道,“谢公子,作诗还是饮酒?” 谢文纯心知这是有人想考较自己,没有这么巧的,当下也不推脱,正好一路走来园中景致甚美,心中有些灵感,提笔写道。 “懒云仙,蓬莱深处恣高眠。笔床茶灶添香篆,尽意留连。闲吟白雪篇,静阅丹砂传,不羡青云选。林泉爱我,我爱林泉。” 妙龄侍女美目连连,将笔纸送到高亭处一清雅女子处----正是此次诗会的发起人卢越的姐姐,被拉开作主持的卢三娘。 卢三娘见这字,心中先是一笑果然是小孩子,然而看到“懒云仙,蓬莱深处恣高眠”后,美目中光华闪过,读完后更是大感震惊,心道不愧是崔氏主族嫡女的儿子,大晋最年轻的秀才。她曼声念起谢文纯的诗词,满座静谧无声。 “好一个懒云仙!”当先说话的是楚家的一个子弟,因家中推举在京中钦天监任职的。“不愧是我大晋最年轻的秀才,我先敬此杯!” “谢公子果真年少俊杰,在下今天算是服气了。” 其实谢文纯的诗作若说多么高绝,也不见得,不过这种风流写意、雍容华丽的文笔太对这批世族子弟的胃口,一时称赞不绝于耳。 谢文纯见有人敬酒,也不拿捏,当先饮下。看得人心中又是暗暗点头----良好的酒品也是一个世族子弟必备的技能。却不知谢文纯早早带了醒酒丸,其实酒量差得很。 便在此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到。” 只见一身材颀长、衣着华贵的青年人缓步走来,口中道,“大家不要拘束,孤不过过来看看。” 在场的不见得个个都欢迎太子到来,不过他们在京的,和太子打好关系总没错处,一时人人上前见礼,一些世家女们则回避下去。 谢文纯见太子来了,第一反应却是他不会看上女扮男装的娇表妹吧?不过太子阅尽花丛,一眼看出楚娇的女儿身,也不感兴趣,眼神只放到谢文纯身上。 谢文纯对这眼神甚是厌恶,奈何对方势大,拜下道,“在下谢文纯,见过太子殿下。” 若说太子对谢文纯的心思,倒有大半是第一次受挫的那种不甘心,还有些羞恼,也明白自己之前多半被李青云给挑唆了,只是再见谢文纯这张脸,还是有些意动。“谢公子不必拘礼,听闻你考上秀才,本宫在此先贺过了。我大晋,便是需要你这样品貌双全的年轻俊杰啊。” 谢文纯对这句“品貌双全”硌的不行,心说这不是形容女子的。再看太子面上还敷了粉,扶起他的手指又凉又湿滑,像蛇一样,不动声色离得远了些,谢过一番,就坐到人群中去,把地方让开了。 太子眼中一深,仍笑着和众人应酬,余光却看到谢文纯在那里坐的远远的,心中冷哼,暗想真是不识抬举。 太子来后一群人也不在行流觞曲水之事,改为太子最喜欢的投壶,谢文纯也不往前凑,卢恒心中讶异。 “文纯,可是身上不适?”卢恒不明白为什么放着的机会不抓,权贵圈里谁不知道谢小公子投壶那是打遍天京无敌手的。 “许是喝多了酒,头有些晕。”谢文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恐怕要向太子告罪,先行离去了。” 楚平骅看出表弟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中担心,也在一旁道,“文纯近日许是用脑过度,一直不是很有精神,卢兄原谅则个。” 卢恒见无法挽留,只得带二人向诗会诸人和太子告罪,陪着谢文纯三人送到门口。 “卢兄,快回去吧,太子还在里边呢。”谢文纯道,这对于卢恒来说也是个好机会,若能得太子青眼在卢家也会好过许多。 “无妨。文纯,照顾好身体,待你回天京,为兄再设宴相迎。”卢恒已被告知谢文纯将前往清河的事情。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卢兄,我们就此别过吧。”谢文纯心中有些感动,这卢恒也算是难得的朋友了。 驾车将楚平骅和楚娇送回府上,谢文纯来到了杨夫子的院落中。 杨夫子只道谢文纯回清河后,再返京就是进国子监了,心下自是不舍,也为弟子有更好的前途而开心。 “杨夫子,请受文纯一拜。”说着,谢文纯对着杨夫子跪下磕头,神色颇为诚恳。 杨夫子心中对这个聪慧的小弟子也是不舍,“文纯,快起来吧,地上凉。” 谢文纯感激杨夫子一直以来的教导,发自真心的红了眼圈,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夫子,这是我为夫子画的画,送给夫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画来,时间仓促,他也没能画的太过精细,不过他画技不错,送的也是一份心意。 只见他画中一棵青松,树下一书案,画有一中年人和一小童,正是他当年开蒙拜师时的场景。杨夫子看着画,心下感动,摸了摸谢文纯的头。“清河文风盛,在那边也要抓住机会多多交流,崔家多才俊,多多讨教一番。” 谢文纯自是应是,“夫子,你也要保重身体,等文纯将来去山阴看你。”谢松给杨夫子找了个在山阴书案的官做,毕竟杨夫子腿脚不好,做书案不需什么体力正事适合。 “我等着你。”杨夫子道。他想,到时自己这弟子不知是何等面貌风采了,希望自己还能活到那一天。 谢文纯又和徐临溪、孔方等人告别过后,就坐上了前往清河的马车。出嫁女儿不能擅自归家,需娘家派人来接,这便是崔氏的嫡亲弟弟崔九郎崔元秋亲自来接姐姐崔氏和小外甥。这崔九郎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还没有入仕,崔氏出嫁时他年纪尚小,却也记得这唯一的亲姐姐----其他都是庶姐,对自己极好。 “文纯,若是闷了,就出来骑骑马,舅舅教你!”崔元秋撩起车帘道。 谢文纯应道,“好的!”就要跳出去。 崔元秋忙叫人停车,“你先和我骑一匹,感受一下,明日我再教你独自骑马。”他也怕摔着外甥,况且这孩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受得了马匹颠簸还不一定。 虽说男女有别不过崔氏和嫡亲弟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又是出门在外,探出身子道,“元秋可要小心些,我家文纯身子弱,前日里刚病过一场的。” 谢文纯有些羞道,“娘!” 崔元秋朗声一笑,“男子汉,不会骑马怎么成!姐姐,文纯跟着我不会有事情的!” 谢文纯坐在崔元秋身前,也用手抓着缰绳,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连日来的抑郁都去了大半。 临行之前,谢松叮嘱的话犹在耳边,“文纯,此番离家,心中不要太过忧愤,跟着灼然先生多走走,多看看,多想想,大丈夫行于世间,当有可为之处。”若说谢文纯心中有没有忧愤,自是有的,他刚考上秀才在文人中也是初露头角,交了几个朋友,却被迫离京,他既怨太子这起因,也有些不解父母的决定。不过他终是个孩子,觉得骑马新奇有趣,就暂时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的时候突然觉得文纯和舅舅骑马好基啊…… 第18章 文纯进崔府 崔元秋作为崔家大房的幼子,各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过此时带着姐姐和外甥,就拒了沿途一些官员、文士的邀请。他发现自己这个外甥好玩的紧,小小年纪就有了功名,却不像对读书很有兴趣,骑马明明心里害怕还逞强----他还没有孩子,见这个粉雕玉著的小孩觉得甚是可爱,没事就想逗两下。 “文纯,快别在马车中睡觉了,出来吹吹风!”崔元秋来到马车外喊道,“刚刚路边还跑过一只山鸡,文纯你见过山鸡么?” “山鸡?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其实谢文纯心里想的是,那是什么鬼,外面风沙大,会不会把他的脸吹粗糙了;这马硌得很,他也不很想总骑…… “是啊,看上去五颜六色的,不过烤着吃好吃得很,看舅舅给你射下一只来。”崔元秋道。 这下谢文纯真的来了兴趣,他还没吃过这种现打的“野味”。崔元秋见谢文纯渴望的眼神,还以为是崇拜,当下摆了一个很潇洒的造型,一箭向林中一惊慌奔跑的山鸡射去。 有随从自去将虽中箭仍跌跌撞撞试图逃跑的山鸡抓,笑着向崔元秋道喜,“老爷好箭法!” 谢文纯在旁边道,“舅舅,直接烤着吃么?” 崔元秋很想秀一下自己的手艺,不过崔氏在马车中听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撩起车帘道,“没过多久就能打尖了,还是让店家处理一下吧!” 崔元秋向外甥挤了挤眼睛,口中应道,“是,姐姐!” 谢文纯有点沮丧,不过过了一会儿道,“舅舅,带我骑会儿马吧!这个小马骑起来不稳!”路过一处城镇时,崔元秋为谢文纯采购了这批小马,时间匆忙,马的品种也不是很好。 当下将谢文纯抱到马上,“天天在车里呆着,胖了许多!”说着又摸乱了谢文纯的头发。 “舅舅!”谢文纯气的小脸鼓了起来。“不要揪我的头发!” “反正风也会吹乱,怕什么!”崔元秋知道自己这外甥自觉是个小大人,小小年纪又很爱臭美,像个小姑娘家似的,逗几下就适可而止了,怕这小孩真的恼羞成怒,只是在心中暗暗偷笑。 第二天谢文纯惦记着让舅舅给自己烤些野味,在林间吃听起来很刺激的样子,知道重礼数的崔氏不会同意,于是暗搓搓的拖着崔元秋趁崔氏没起身,大清早的起来去打猎。 崔元秋觉得这小子蔫坏蔫坏的很对自己胃口,甥舅两人也没带随从,叮嘱人待崔氏醒了只说他们出去走走,就一头扎到林间了。 “舅舅,那个红色的蘑菇看起来好奇怪啊!” “舅舅,看,看,那是鼹鼠吗?!好可爱啊!”谢文纯没见过世面的大呼小叫,他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白担了“纨绔” 之名,都没玩过这些东西。 崔元秋心中暗笑,“小点声,看,那个麋鹿!”说着张弓搭箭。麋鹿腿部被射中,仍有力气一瘸一拐的跑掉,崔元秋忙带着谢文纯,驱策马紧紧想追,想再补一箭。 两人追着这麋鹿,不知不觉来到了树林的深处。若是崔元秋年纪再大一些,也许会更为谨慎,然而毕竟年轻气盛又颇为自傲,没带护卫就领着外甥乱走。 “嗖”的一箭,正中眼睛,麋鹿倒地,这一箭却不是崔元秋射的。与此同时有人喊到,“什么人?” 崔元秋也没想到这密林中还有人,见对面是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带着四个健硕的侍卫,这些人神色有些古怪的紧张。不过谢元秋没把这个看起来宛如富商的人看在眼里,抱拳道,“这位公子,我们在此狩,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青年见这一大一小衣着不凡,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摆出个笑容道,“兄台,请便。” 甥舅两人离得那群人远些后,谢文纯小声拽了拽崔元秋的袖子,“舅舅,我刚才见到,地上的血,好像麋鹿倒下之前就存在了……” 崔元秋没有注意到,听他一说心里也是一惊,他自不怕那青年是在干什么也没什么兴趣去打探----他崔家也不是就没什么阴私事了,只身边带着谢文纯,还是早点离开这林子为妙。当下双腿一夹,催促马匹快点前行。 两人回到驿站,就见崔氏正在外面站着等他们,见二人回来,松了口气,“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带个护卫?元秋,你这么大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不妥贴?” 崔元秋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周全,不说别的,他把那鹿放到备马上就累着了----本来只打算打个兔子或者野鸡烤着吃的,嘿嘿一笑上前认错,“阿姐,我知错了!” 谢文纯在旁道,“娘,让舅舅露次手艺吧!”他们俩默契的没有提林间遇到人的事情。 崔氏见这两人如此,摇头叹道,“这荒野之处,还偏偏琢磨写花样,你们闹去吧。” 谢文纯欢呼一声,就跟在崔元秋身后看他烤鹿去了。 一行人午时才出发,过两个时辰就到达一个小县城,是为云海县。 “阿姐,今日就在此休息吧!虽说县城不大,可也能好好休整一番。”崔元秋道。 “好,那就找家客栈安置吧,不必叨扰此地县令了。”谢松在京城任职,她也不想这县令借机送礼什么的。 谢文纯近日活泼了许多,“娘,我想喝糯米露!” “到时让人去看看有没有。”崔氏纵容道,跟儿子相处一天少一天,一路走来可说对谢文纯百依百顺,把不知情的崔元秋看得心中暗暗咂舌----没想到严厉的阿姐会这么宠孩子。 来到客栈安置好,崔元秋又来找外甥,“去逛逛么?听掌柜的说,今夜本地有夜市的。”他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崔氏本想拦着,大晚上的跑出去怕不安全。谢文纯在一旁急忙道,“娘,我们这次带护卫!让我们去吧!” 崔氏无奈,只得道,“让李想也跟着。” “让李叔叔保护娘吧!舅舅武艺也很好,对吧!”谢文纯看向崔元秋。 “那是!阿姐,你放心,我带人的!”崔元秋笑道。 崔氏见此,也就不再坚持,随他们去了。只是又叮嘱道,“早些回来!” “好的,娘!”谢文纯拉着崔元秋,出门去了。 云海县虽说占地不大,但地处枢纽,来往商人很多,夜市规模不算大却很热闹,来往叫卖声不绝。谢文纯看得津津有味,崔元秋紧紧拉着他的手,生怕他盯着哪个小摊子入神走丢了什么的。 两人看个热闹,并不想买这些有些粗糙的小玩意,找了间小茶馆,坐下休息。 “诶,你听说了吗?赵家老太爷突然找到了当年的一个私生子,要回来继承家业呢!” “可不是?到手的家产飞了,这下他家那个女婿可狂不起来喽!” “老天都看着哪!” “听说这女婿现在卧病在床,谁都不见呢!该!赵老太爷不知怎地,也病了!” “都少说两句吧,积点德!” 谢文纯和崔元秋被灌了一脑子八卦,呆了一会谢文纯觉得店中太过吵闹,茶水也粗,就拉着崔元秋离去了。走到门口,两人迎面遇到了一人,正是在林中的那个青年公子。三人都是一愣,略略示意后擦肩而过。 店中的伙计马上迎出来,“哎呦赵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里面坐!”这赵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本地富商赵老太爷的私生子。 谢文纯道,“舅舅,我听到小二叫那人赵公子,会不会就是那个私生子?” 崔元秋道,“想那么多作甚,我们还要赶路。” 谢文纯对在林中看到的血迹还是有些在意,不过见崔元秋让他不要打听,也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默埋到心底了。 剩下途中,一行人没再遇上什么风波,稳稳的到了清河郡。早有崔氏的大哥迎出城门来,“元秋!阿姐!”崔元疆见到自己出嫁多年的妹妹,心中也是激动。 崔氏自出嫁后除了回门,是第二次回到家乡,心情激动,在车中道,“兄长,我,我回来了。” 崔元疆也是自持重礼法之人,当下指挥带来的家丁,帮忙运行李,在当先引路浩浩荡荡往崔家去了。 这一代的崔家族人有五支,在清河郡族居,崔氏和两个兄弟所属的是长房嫡系,崔四娘和他们是同父异母。 女子不能见外男,即使在自己家中相见也要避着些,崔氏自有人带去后宅,有姑嫂相陪,见老母亲去了。谢文纯则由崔元疆、崔元秋带着,去正厅见崔家如今的族长、也是清河太守、他的亲外祖父、崔明川。 “孙儿谢文纯,见过外祖。”这虽然不是谢文纯第一次见到他的外祖父,但上次是崔明川去京都,他还只是个婴儿,不记得事。 崔明川见当年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长得这般芝兰玉树、更兼文名,心中喜爱,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小外孙扶起,“好!好!好!”连说三个好,拍了拍谢文纯的肩膀,“文纯,这是你……”带着谢文纯对一屋子的人一阵介绍----崔家如今算是三代同堂,如今长房嫡女归家,不过来了一些较有头脸的子弟,崔明川的兄弟没来,人却也很多了,一番认下来也多亏谢文纯记性好,竟都牢牢记住了。 “好了,也不留你了,再下去你外祖母就来这里要人了!”崔明川哈哈一笑,“叫你小舅舅待你,去见见外祖母吧!” 崔元秋带着谢文纯,去到后宅。一路假山园林,曲径通幽,毕竟百年世族,比之天京的谢府更为雅致富丽,看得谢文纯心中暗暗讶异,脸上勉强不露出来----不能给他爹丢脸。 把谢文纯送到门口,崔元秋就不能进了----里面都是女眷,谢文纯年纪小倒没事,当下有一老嬷嬷出来相接,“这里是小少爷吧?快进去吧,老太太在里面等了多时了。” 崔元秋对谢文纯坏笑道,“文纯,那你进去吧!晚上有大宴哦,到时人更多!”其实这也是崔明川对谢文纯的重视,才会设宴让同族人都来见见。 谢文纯心想,人还要多啊,心好累,对舅舅做了个鬼脸,和老嬷嬷进去了。 走过穿堂,是后面的正房大院,雕梁画栋,有挂着些鸟雀八哥。门厅坐着几个小丫鬟,见得谢文纯,笑迎上来,说:“小少爷,老太太念了许久了,再不来,就要派人去前院要人了。”一个身着粉红纱衣的向里回话:“小少爷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去旅游了,更新时间可能会诡异……坚持日更! 第19章 你情我愿 谢文纯进得门来,就见两个丫鬟扶着一位头发花白、十分端庄的老太太向他迎来,一见谢文纯,眼圈就红了,谢文纯知道这就是外祖母了,立即拜见。崔老夫人颤声道,“文纯都这么大了,快来里面坐着去,这一路鞍马劳顿,累坏了吧。”说着就搂过谢文纯,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崔氏在旁道,“文纯,这是你大舅娘卢氏。” 谢文纯见是一通体富贵、珠鸾叠翠的美貌妇人,忙上前拜见。 卢氏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俊,怪不得老祖宗天天挂念。”说着从丫鬟手中拿过一块宝玉,“舅娘没什么好东西,这宝玉给你挂在腰间听个响。” 谢文纯一见这玉质就知绝非凡品,深觉大舅娘出手大方,连忙拜谢。 崔老太太在旁道,“孩子还小,不用给那么贵重的东西。” 卢氏道,“文纯是个有福气的,我左思右想,也就这块玉才配得。” 崔老太太心下满意大儿媳妇识趣,就让谢文纯收下了。崔元秋虽二十多岁了,却仍坚持不娶妻,只有几个妾室,是没资格出来的。崔老太太拉过一个身量有些柔弱的小姑娘道,“这是你大舅舅的女儿,比你大上一岁,小字端康,该叫她表姐的。” 谢文纯见这个表姐长得很是秀气,心下喜欢,道,“表姐。” 端康轻声还礼,“表弟。” 崔老太太在旁看得一乐,“你明灏、明徽表哥今日不休假,在族学上学呢,晚间就能见到了。” 崔氏在旁道,“上次我见明灏、明徽,两人才那么一大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还长得一模一样么?”这两人是罕见的双胞胎。 卢氏笑道,“可不是,有时连我个作娘的都分不清呢。”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崔老太太道,“婷儿,带着孩子下去歇歇吧,晚上要见一些旁支的人了,到时累得紧,让孩子先睡会儿。” 崔氏这才领着谢文纯到安排好的院落去了,她当年的闺房虽说还在,可却不能再带着儿子回去住了。 谢文纯听得晚上还有许多人,只觉得前路一片黯淡无光----他虽不是不喜欢交际,可是被当作小动物一样看个不听也挺考验的,更别提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们总喜欢捏他的脸,一想就打了个哆嗦。 “娘,灼然先生到清河了么?” 崔氏见儿子苦着一张小脸,心下多少有些猜到他所想,“大概还有几日罢,到时若有灼然先生诗会的请帖,崔家一定会带你去的,这都不用着急。”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个发旋可真有意思,又接着说,“你大舅舅心不在文学上,为官为人却很有道理,你多看看多学学。” “娘,您说过好多遍呢,文纯记住啦。” 崔氏无奈一笑,又道,“听你外祖母说明灏、明徽不怎么喜欢读书,吃喝玩乐倒很像你元秋小舅舅,别跟他们三个玩坏了。” 谢文纯倒挺喜欢崔元秋,听这两个表哥和小舅舅很像心中反而多了许多期盼,竟突然希望灼然先生晚些来了。 不管谢文纯和这两个“不学无术”的表哥相处的多么投缘,三日后沈灼然就向崔府崔元递了请柬,说是办了个赏菊会。崔元疆将请柬给了明灏、明徽,让他们带着谢文纯前去长长见识----毕竟是沈六首。 崔老太太知了信,寻一个旁边都是心腹的机会,叫了崔氏来,“婷儿,我问你,这沈灼然是不是就是为了文纯来的?” 崔氏见瞒不过母亲,便道,“娘,这些事情我和相公会处理好的。” 崔老太太眼睛一眯,原本只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这么一看却平添几分气势,“婷儿,若有什么事情记得你背后还有崔家,我和你爹都还活着,哪怕将来不在了,还有你大哥。” 崔氏感动,她当年久久无子,母亲为她操心实在良多,“母亲,我晓得的。” 崔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有心计的,就放在一边,说起另一件事情,“账本的事,都处理好了么?”事情太过重大,崔氏也没写在信中。 “那丫头已经处理了,府上李家、楚家的钉子也一下子全拔了……” “卢家呢?”崔老夫人急声道。 “毕竟是姻亲……” “婷儿,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事情,还在乎什么姻亲?回天京后将卢家的人也控制了,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娘,我近来就时常想,这样担惊受怕的,不如我们四家就收手吧……” “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下,收手谈何容易!”崔老夫人叹了口气,“如今你父亲在还好,一旦不在了,元疆那孩子心大的很,我也管不住喽。” 崔氏垂下眼眸,“有我和相公在天京,一定会无事的。” 崔老太太帮女儿正了正簪子,“松儿是个有良心的。唉,让文纯和沈灼然去也好,万无一失了。” 崔氏即使对着自己亲身母亲也没有说她筹划让谢文纯拜师沈灼然的真正目的----若文纯成材,就真心实意的为改革添上一把火;若相反,正好近水楼台将改革扼杀,世族势大就连皇帝也不能将文纯怎样。然而过于自负使她却没想到另一种可能,谢文纯也是会受到沈灼然的影响的。很难说谢松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反正沈灼然想到了。他就那么傻白甜,全心全意的相信谢松宦海沉浮多年仍坚持着初衷?自然不是。而是他明白,从谢松娶了崔氏那天起,无论谢松是不是真心想暗中帮助他,都会横在他对世家改革的道路上,甚至近水楼台更容易对天子产生影响。而谢松的求助,让他看到了希望----如果那人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的理念,崔氏和谢松可能都会倒向自己一边。无论是什么原因让谢松把儿子送到自己身边,他都不惧。 “先生,陆续有人来了,您看是不是该出去了?” “嗯。”将手中书信再次放好,沈灼然大步向园中走去。 谢文纯和明灏明徽两兄弟来得算比较早的----因为谢文纯一直在催促。不过明灏明徽其实对诗会一类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明徽道,“文纯,这个季节的菊花最适合做菊花酿……” 明灏道,“此时埋下,明年开春取出,最是甘甜……” 明徽道,“到明年,我们给你往天京寄一坛去。” 谢文纯含糊应是,他比时是有些紧张的,想给他未来的老师留个好印象----灼然先生怎么还没来?虽然他离京拜师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灼然先生对他什么看法,还是关系到他未来几年的生活质量的。 便在此时,沈灼然到得园中,当下就有人围上前去。此次赏菊会沈灼然可说一反常态,邀请了许多名气大/有头有脸的人,而不像以往只找几个志同道合之人。谢文纯和两位表哥待人群散开一些,也上前打过招呼。崔明灏和崔明徽内心无可无不可,谢文纯却很严肃的正了正衣冠,认真道,“在下谢文纯,见过先生。” 沈灼然打量自己这个未来弟子,只见谢文纯身着一袭天青蓝的衣衫,头戴白玉抹额,面如冠玉----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沈灼然心里想的不过一瞬,亲手将躬身的谢文纯扶起,“这就是我大晋最年轻的秀才了,果然一表人才。” 谢文纯也在打量自己的未来老师,只见沈灼然皮肤微黑,续着短须,身着质地一般的白色长袍,气质感觉很是刚毅----和他想象中白衣飘飘宽袍广带的文士形象一点都不一样嘛,还不如爹好看!不管心中怎么想,隐隐失落·看脸的谢文纯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待沈灼然和园中众人简短都打过招呼,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他一挥手,有人将盘子置于桌案之上,“众位,灼然今日没什么款待的,正巧此时螃蟹最为肥美,与菊花也是相配。我们先行几轮诗酒令如何?” 来的人本来也不指着沈灼然拿出什么珍馐,大都为参观沈六首或者讨教学问而来,自然答应。 行酒令,就是众人推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首令之意续令,所续必在内容与形式上相符,不然则被罚饮酒。行令之人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当席构思,即席应对,这就要求行酒令者既有文采和才华,又要敏捷和机智,所以它是酒令中最能展示饮者才思的项目。沈灼然是主人,第一轮酒令众人就推沈灼然作令官,先出一句。 沈灼然道,“既是赏菊,第一轮就以菊花为题,不限韵。”沉吟片刻,道,“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席间纷纷叫好,谢文纯咀嚼这几句诗句也觉清逸雅致还有隐隐的傲骨,很是不凡。 酒令继续向下走,都说了是赏菊会,来赴宴的人怎么可能不准备赏菊诗,一时间其乐融融,大家互相吹捧。 不多时就轮到了谢文纯这里。席间人有的听说过“大晋最年轻的秀才”,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崔太守的外孙,有些笔墨的。 谢文纯也准备过,假装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席间静了一会儿,清河一颇有名望的老举人道,“轻香酒暂随,好,好,好,后生可畏啊!” 又有人道,“不愧是崔太守的后人,真是年少俊杰!” 说实话沈灼然请这么多“闲杂人等”来,心里是有些郁闷的,不过谢文纯诗做的确实有几分韵味,心中暗暗点头,也出言道,“遣词细腻,意境更是清远,好!”说着,看向谢文纯做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沈灼然不常夸人,他这么一说大家更是热烈,好不容易才继续进行下去。 谢文纯脸有些发热,心说就在酒席做几句诗就收徒了?不会这么儿戏吧? 沈灼然当然不会这样安排,酒过三巡,人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游览相谈,沈灼然来到谢文纯等人面前,“谢小公子,今年几何?” “回先生,文纯今年十一。” “前江后浪铺前浪啊!”沈灼然叹道,他旁边几个文士也纷纷摇头晃脑,引经据典的说了几句诗。沈灼然心说这般做派可真尴尬,面上还装着, “三位,还有岑兄、李兄,这边请。”说着带几人来到一凉亭内,继续说些闲话。 姓岑的老先生与沈灼然有些交情,来到亭中四下观赏之时看到一处,出言道,“灼然,这半首诗是你还没有做完的么?” 沈灼然心说终于有人看到了,当下故作愧然道,“写到一半,突觉笔力不足,唉,惭愧啊。” 李姓先生和谢文纯三人也围过来,李先生见这半首诗只觉口齿生香,不自禁念出,“涧树含朝雨,杯酒慰风尘。” 谢文纯心道,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过这句诗,好像在父亲书房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发出来怕上飞机没信号了。。 第20章 崔家心思 谢文纯记性好带来的后果就是无论多小的事情记得都清清楚楚----小到奶娘第一次喂他的柔软,所以见“涧树含朝雨,杯酒慰风尘”两句,马上就想到七岁时,在父亲书房看到的一幅画,画上写的后两句是“三杯知冷暖,笑眼看醉人”。心中暗暗想到,看来爹和灼然先生的关系比看上去好啊,那么早就有联系。 李先生和岑老先生虽觉续作不难,却担心自己续作不和沈灼然的意,这诗难不在对句而是情感。崔明徽性格较为冲动,当下道,“灼然先生,我这里有一句,您看看。”说着,提笔在空白绢纸写到,“涧树含朝雨,杯酒慰风尘。酒醒清宵半,枕月思何人。” 谢文纯在旁边看得心下一笑,心想如果这是沈灼然寄给父亲的诗那可得好好告诉母亲一下。 沈灼然赞赏道,“语句隽雅,不错,你的老师可是赵哲烨赵先生?” 谢明徽道,“我和兄长,都是师从赵先生的。”他们入的是崔氏族学,且又拜了族学里颇有文名的已致仕的前国子祭酒赵哲烨为师。 李先生在旁抚须道,“名师出高徒啊!” 岑先生道,“灼然,这可是你心中想要的?” 沈灼然道,“虽是好诗,可总觉得意境上差着一分。”说着,看了谢文纯一眼。 谢文纯心道你看我干嘛,我才不会此时站出来打二表哥的脸----至少过一会儿吧。 沈灼然又接着道,“走吧,走吧,亭中狭小,我们去用些蟹肉……” 不一会儿,沈灼然这半首诗就在席间传来了,人人在心中思量,琢磨续作。谢文纯也有些想法,他总觉用父亲书房那首显不出自己本事,也苦苦思索希望能想出自己的下句来。 沈灼然发现谢文纯有些呆呆的在想事,心中诧异,莫非谢兄没有把那张画上放在书房么?这孩子只要说出来,自己就会“大喜”,“一阵夸奖”,“收他为徒”。 这边谢文纯想着,突然想到父亲曾经对沈灼然的一句评语,说他是“心怀天下之士”,忽有所感,向使人要了纸笔刷刷写下。崔明灝和崔明徽是是第一个见的,崔明徽道,“表弟,好气魄!” 崔明灝道,“愚兄愧对啊!” 崔明徽道,“给灼然先生看看!” 崔明灝道,“表弟,你又要成名了!” 谢文纯好不容易□□去一句话,“要不还是别给原本了,我的字……” “字怎么了?诗好就行!”说着两兄弟拉着谢文纯,将诗递给沈灼然。 沈灼然展开一看,心下惊喜,这孩子自己创了一首,气魄情感又如此大气!比自己当时做的那一首还要好上几分!当下缓声念道,“涧树含朝雨,杯酒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一旁的几位先生纷纷点头赞叹,“年少有为啊!” “赠饮天下人,好诗,好诗!” 沈灼然拉过谢文纯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小公子,你可曾拜师?” 崔明灝和崔明徽并不知晓事先安排,他们只听父亲说过这沈灼然对世家算不上友好,不过这是谢文纯自己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旁边的人就震惊了,谁不知沈六首虽身为岳阳书院的“名誉院长”,却是一个亲传弟子都没有收过?这样文界泰斗一样的人物,今日要收徒了么? 谢文纯道,“还不曾。” 沈灼然道,“那你可愿拜我为师?” 谢文纯没有犹豫,当下跪下道,“学生文纯,见过老师。” 不出几天,谢阁老家的小公子,崔太守的小外孙,大晋最年轻的秀才拜了沈灼然为师的消息就传遍了清河,也正在向全大晋传播着。不提各色人等是何反应,只说崔元疆来见了崔老太太。 “母亲,这是何意?”崔元疆不太相信这种“相见恨晚”的桥段,心中闪过无数个阴谋。 崔老太太手捻着佛珠,缓声道,“急什么,你爹对这事是准过的。”看了大儿子一眼,又接着道,“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最后还要我十一岁的外孙去做,怎么不问问自己?” 崔元疆一愕,“为了那个账本?”又紧接道,“那也不用这孩子吧?哪怕直接将沈灼然做掉呢?更何况,谁能保证那谢松,是向着我们这一边的!” 崔老太太哼了一声,“杀气太重!”不过大儿子说不能保证谢松向着自己这边也有些道理,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女儿的,过了一会又道,“谢松给你爹写过一封信,你去要来看看吧。” 崔元疆神色一暗,又是这样,他已经不惑,族中有事父亲还是总不与自己商量,还口口声声说着退下后让自己接手。他自去找崔老大人不提。 他的同胞兄弟崔元秋的反应就直白温情的多,“文纯,我跟你说,这个沈灼然可不是天天在岳阳的!他那说好听了叫游历,说不好听叫沿途打秋风啊!” 谢文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也是一愣道,“啊?” 崔元秋接着道,“每到一个地方,当地官员待见他还好,若不待见,住荒村,住庙宇,甚至直接在野外睡,都是常有的!” 谢文纯心下发苦,这些爹娘没说过啊!骗子,赶鸭子上架!他呐呐道,“那,我让爹,给我们……” 崔元秋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多给沈灼然些钱,又道,“说不定那沈灼然就是这个目的呢?收个肥羊弟子!” 崔老太太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说什么呢!” 崔元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道,“母亲,不能让文纯去啊!太苦了!说不定还有危险!”说到危险,他脸上也没了嬉皮笑脸,家里和其他世家做的事情,沈灼然一直在明查暗访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直直的看着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道,“文纯,你先去找你母亲罢。”把谢文纯打发出去后,拉过崔元秋,“元秋,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真正的孩子。” 崔元秋急道,“那为何定是文纯?我们犯下的事,和文纯有什么关系?” 崔老太太沉声道,“我们崔家传承百年,靠得就是同气连枝,守望相助!这也是我们广为联姻的根本!若是崔家倒了,他谢松在天京也站不稳!”崔老太太缓了缓声音,“更何况,这是谢松和你妹妹决定的,他们有这份心是极好的,我们也要支持他们。” 崔元秋还是觉得家族默许这件事情发生是把文纯推到了火坑里,却也知这事无法逆转,向母亲告罪后就要出去,又被崔老太太喝住,“等等!你嫁到李家去的族姐来信说,李家二房的姑娘……” 崔元秋不耐烦道,“不成不成!”实在忍不住,恨声道,“生出来几个嫡子,给崔家做牛做马么!”说着大步离去,把崔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这边的小院落,崔氏正指挥丫鬟们给谢文纯收拾行李。“这个砚台带着,还有这个暖炉,这个……这个……” 见谢文纯过来,崔氏道,“正好,文纯,你这些扇套,带哪些走?” 谢文纯只见院中,满满的已经摆了四五个大箱子,还在不断增加中,连忙道,“娘!不能带这些东西吧!我听小舅舅说,老师只有一辆马车!” 崔氏弹了儿子一下,“他只有一辆,我们崔家不能给自己的孩子送几辆么?” “可是爹叮嘱过,不要太豪奢……” “这哪里算豪奢?这是正常人都必须有的东西!”崔氏心疼儿子,连尿壶都想带着,又道,“出门在外连个丫鬟都没有,陵越也被你留在天京了,你看看这几个小童,带哪个?”说着,一指默默在院中排成一列的,高矮几乎都一样的八九岁的小童。 谢文纯道,“还,还要带书童?” 崔氏眉毛一挑,“当然!你爹不在,就我说了算!” 谢文纯扶额,“娘帮我挑吧,我怎么感觉这些小童都长一个样?” 不论崔氏如何绞尽脑汁的多给儿子带些东西,都被崔老大人给否掉了----他看了女儿收拾的东西一眼,发话说谢文纯是去游学的,不是去游玩的。于是崔氏最终勉强收拾出两个箱子,塞的满满的,对谢文纯垂泪道,“这些都是必需的,等过些时日,我再叫人给你送些其他的。” 谢文纯道,“没事的,娘。”他本来也很害怕吃苦,但见崔氏如此愧疚,却反过来安慰道,“外祖父说的对,我是去游学的,东西带太多灼然先生也会不高兴的。” 崔氏见儿子如此懂事,心中更难受了,抱着儿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到送别的那天,崔元秋没有来,听说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谢文纯还失落了一会儿。崔氏是女眷,不能随意出门,因此只崔元疆带着两个儿子,来给小外甥送行。沈灼然不过一车夫一马车,再加上谢文纯两个箱子两个人,看起来分外“凄凉”,至少崔明灝和崔明徽是这样认为的,心里十分同情自己的小表弟,心说这就是冲动的后果。 崔元疆和沈灼然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二人草草寒暄几句,崔元疆就转向谢文纯,叮嘱道,“一路若有急事,就去找多宝阁的掌柜。” 谢文纯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多宝阁是崔家暗中支持的产业,点头应是。崔明灏也上前道,“小表弟,我们知你大概不缺什么钱财,就寻思着给你凑了些药丸,这‘大还丹’你贴身带着,外服能生白骨,内服能疗……” 谢文纯笑道,“这是做什么,好像多危险似的!”虽说如此还是借过两个表哥的一瓶药丸,“不用担心我,老师还在呢!” 崔明灝和崔明徽心中复杂,他们问过父亲小表弟此行会不会有危险,父亲避而不答,他们心中更觉不安。崔明徽道,“小表弟,不论怎么说,都要注意安全!” 谢文纯心下好笑,“好,一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崔元疆送了一段就回去了,谢文纯此时才感到自己真正的离家远行了,远远见舅兄纵马远去,忍不住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最后一个存稿君~蠢作者出去旅游了,明天更新可能晚一点 第二卷 年少春衫薄 第21章 进书院 永定二十一年,岳阳郡,岳阳书院。 “林兄,你听说了么,灼然先生要回来了!” “此话当真?” “怎会有假!我是听谭先生和赵先生闲谈说的,要设宴洗尘呢!” “先生何时到?我们也要去接……” “这却不知了……” 沈灼然自长子逝世就没有再来岳阳书院,然而书院学子们仍将他奉为“标杆”,一些在学院呆了有些年头的学子更是欢欣鼓舞----先生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可要好好讨教这学问。 沈夫人在家中,早早收到了沈灼然的书信,只说不日就要归家,还带着他那个小弟子谢文纯,要妻子早做准备。沈夫人也是实打实的三年多没见丈夫了,自成亲以来总是聚少离多,守着痴傻的小儿子和病弱的女儿,她心中不是不怨的,接到归信,是最开心的。 “素心,去告诉小姐一声,老爷要回来了。”又对另一个大丫鬟道,“锦娘,把西厢房收拾一下,有客要来。”说完心下又是一黯,家中没个男主人,许多采买之事都不方便,人手是愈发不够了。 书院的学生夫子们都没等到沈灼然,他悄悄带着小弟子,直接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家宅。近乡情更怯,望着家门,沈灼然心下十分复杂。 一棉白衣衫的少年纵马到得沈灼然车边打断了他的发呆,“老师,叫吴叔去叩门吧?”正是谢文纯。三年过去他已有了少年的模样,常年在外奔波也没把皮肤晒黑,只是神气之间不见了稚气,身上穿戴不过是普通的衣物,正值变声器,嗓子还有些低沉。 “嗯?好。”沈灼然说着,走下马车,很快的就有人应门,“老爷,您回来了!” 沈灼然见是老管家,心下也是激动,“是,我回来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老管家敞开家门,抹了抹眼泪道,“不辛苦,不辛苦,老爷回来了就好……”说着,叫小厮去通知夫人。 当先跑出来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话间有些痴傻,“嘻,你是谁?怎么来我家了!” 沈灼然见自己的小儿子,心中酸楚,“宝山,我是你爹啊!” 沈宝山唆着手指,“我爹不回家的!你别骗我了!” 不提沈灼然心中愧疚,谢文纯在旁边看到这个自己少时的朋友,心下也是复杂。“宝山,我是谢文纯,你还记得我么?” “小纯子,我记得你!前些天,我们不还一起玩么?噫,你是来我家看我了吗?”沈宝山欣喜,拉过谢文纯的手道。“几日不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谢文纯心知这是沈宝山至今的记忆仍停留在八岁,之前他们书信往来,沈宝山虽有印象却没有时间的概念,心下怜悯,勉强笑道,“是我啊,我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给你看。” 沈夫人在后宅得了信,谢文纯是相公的学生,且不过十三岁,也顾不得避嫌,迎到前院,见到相公越发黑瘦,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灼然本来对妻子还有些陌生,这一哭却真切有了归家的感觉,道,“夫人,这样欢喜团圆的日子,就不要哭了。这就是我提过的我的弟子文纯了。” 谢文纯上前见礼,“师母。” 沈夫人不好意思啊的擦干眼泪,道,“好俊俏的孩子,文纯,来了这里就当自己家,可不要多礼。” 沈宝山在旁插言道,“娘,娘,可以吃饭了么?” 沈夫人对这个儿子平时颇为纵容,见儿子痴傻心中难过,“走吧。”谢文纯的小书童濯香自有人带着去安置谢文纯的行李----不过一箱,大半装着书籍。 谢文纯不算外人,沈夫人也就和他们一道坐了,她对自己丈夫虽又怨又念,到底有些生疏,一个劲的劝谢文纯多吃些。沈宝山在旁吃一会儿玩一会儿,也自得其乐。用完饭,沈灼然对谢文纯道,“文纯,先去你的院子安置一下吧,明日我们去书院。” 此时天色已不算早,谢文纯于是拜别老师和师母,回房去了----沈宝山也粘了上来。一路上沈宝山还问道,“刚刚听娘和……父亲,说,你们去了好多地方,那你弄清楚孔明灯是怎么回事了么?” 谢文纯被问得一愣,随即想起当年分别时说的话来,鼻子一酸显些流下泪来,他这三年可说过得十分“颠覆”,不过这孔明灯的原理么,他还真的从多宝阁掌柜的那明白了,当下给沈宝山解释了一番。 沈宝山喜道,“小纯子,你懂得真多!我真喜欢你!” 谢文纯倒很有耐心,与沈宝山又似模似样的对了会儿话,沈夫人就差人来叫沈宝山回去了。沈宝山恋恋不舍的拿着谢文纯送他的挂玉离去,谢文纯总算松了一口气,见濯香又给自己添了茶水,笑道,“你也累了罢?今日不用伺候了,早些歇息吧。” 濯香比谢文纯小上一岁,模样也是极好的,嘴里却脆生生的大胆的很,“那可不行,我已打了水,少爷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可得好好洗一番。还有,我刚刚去了一趟衣服铺子,买了几套成衣,少爷过下眼,明日就去书院住了,一应都得备好才行……” 谢文纯听这小书童又要开始唠叨,忙打住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濯香,你先去用些饭吧,我自己洗就行。”他听小书童做了这么多事,怕是还没时间用饭。 “好吧,少爷!”濯香心中有点感动,他和谢文纯相伴几年,感情已不似寻常主仆,当下应道。 待得谢文纯洗完绕出屏风,濯香早早的就囫囵完饭在那等着了,见少爷出来笑道,“这溪守县还真是不错,买到了雪莲的头脂呢,少爷坐下我给你好好梳一下。” 谢文纯也是眼前一亮,他这几年过得实在粗糙,雪莲头脂在家中算是次一等的,他嫌香气太俗,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坐在铜镜前任濯香给他打理。 小书童一边梳头,嘴里也没闲着,“刚刚多宝阁的掌柜的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说给少爷进学用,我看着品质还成,就收下了,正好把那套……”濯香鼻子一抽,显是十分嫌弃,“扔掉!” 谢文纯笑道,“都依你,都依你。” 在濯香碎碎的各种汇报后,谢文纯又写了会儿字,就上床歇息了,濯香按往常一样睡在账外,以防少爷起夜方便近身伺候。 一夜无话,第二天,谢文纯早早起来去给老师请安----他们在外时并没有这些规矩,是回到“正常”的地方后谢文纯自发进行的。 谢松见弟子来了,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回老师,一夜清梦呢。”谢文纯也笑道。三年相处下来,两人早已熟悉。 “好,休息一下,我们就去书院罢。”沈灼然话音未落,老管家进来道,“老爷,外面有十多个士子,听说您归家了要来拜见呢。” 沈灼然笑道,“文纯,我们这就去吧,一会怕是我的小院子都被撑炸了。” 谢文纯称是。沈灼然宅子离书院不远,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书院走去。期间免不了攀谈,“这就是夫子的学生谢小公子了吧?‘赠饮天下人’,我仰慕多时了!”等等,谢文纯3一一回过。这些士子们都是极仰慕灼然先生的,对他大概有些不忿做了沈先生亲传弟子的意思,一些考验都被他脸上带笑,不动声色化解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岳阳书院。又有一批士子前来打招呼,沈灼然都一律平易近人的打了招呼。谢文纯早已习惯士子们把老师奉若神明,见怪不怪了。沈灼然向自己的教舍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了一些昔日的同事等,一一打过招呼不提。 谢文纯看着面前低矮的一片屋子,有些发呆,“老师,这就是我的房舍么?” 沈灼然此时已打发那些士子回去上课,见谢文纯的表情恶趣味的笑道,“跟了老师几年了,还不习惯么?” 谢文纯无语凝噎,他是跟着老师就差鸡舍没睡过了,但好歹是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阳书院? 沈灼然在旁又补刀,“这屋舍是两人合住的,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谢文纯长这么大除了和沈灼然在外情势所迫,除了他娘,还没和谁同挤着睡一张床过,一时间只觉前途灰暗。 沈灼然道,“好了,让你的书童安置吧,我带你去见见夫子们,以后都要在一起上课了。” 谢文纯知道能和在岳阳书院的大儒们打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自然答应。正了正衣冠,跟着沈灼然去四处拜见了。 这一晃,就是半日,到得中午用饭,谢文纯暂且跟着沈灼然同教习们一同用,明天才正式进学。见得桌上的青菜豆腐,谢文纯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下午沈灼然没再拘着他,谢文纯就带着濯香,去溪守街道上逛一逛,又去多宝阁给家里去了信。之前怕家里担心他的安危,谢文纯多是报喜不报忧,如今算是安定下来,就都在信中细细的写给父亲告知。主要写的就是沈灼然三年来带他走过的东海海滨、所遇的倭寇,还有所见乡间豪强林立、私自蓄奴一类的事情,末了又简短写道,‘老师对世家改革似有退意,还在观察’。封了漆口,递给多宝阁的掌柜。 出得店来,谢文纯神色间有些严肃。对染香道,“那封信,已经给爹发过去了?” 濯香回道,“已发出去了。” 谢文纯心下一松,他不知多宝阁或者说崔家会不会拆开他的信看,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已不再那么天真,涉及到隐秘的事情另给父亲写了一封。 放下一桩心事,谢文纯和小书童濯香在街上随便买了些东西纸笔就回去了。回到学生的房舍,屋中已有一人,看起来和谢文纯年纪相仿,面容清俊,正在案前读书,见得来人来把书放下,起身一笑道,“你便是灼然先生的学生谢文纯吧,我叫易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游历的事情会有倒叙和回忆出现~第二卷主要就是书院和剩下的三考了,也是二十章。 第22章 忠孝难两全 谢文纯打量这眼前的少年,只见他身穿棉布深蓝的外袍,内着素白长衫,头发用一木钗束起,虽衣着简朴但气质洒然,让人眼前一亮。他拱手道,“正是在下,易兄,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 易行止笑道,“别看我长得老,也只比你大上一岁,叫我行止就好。” 谢文纯心想那你长得好高啊,心下有些小小的羡慕,折中道,“行止兄。” 易行止又对濯香道,“我的书童出去采买东西了,一会你和他见见。” 濯香本看他衣着朴素,没想到也带一个书童,于是收起了些轻视之心。岳阳书院两个学生同住的房舍只有两张长塌,两个学生一张,书童们一张。易行止又道,“我比较浅眠,睡在外面,省得打扰你。”谢文纯无可无不可。谢文纯本是个多话的,然而此时旅途奔波很是劳累,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谢文纯刚刚起来就见易行止已经在捧着一本书看了,濯香见他醒了忙上前伺候他穿衣,谢文纯只觉这易行止在心里偷笑,不过他也不在意。两人一同用了饭,就往学舍去了。 岳阳书院分甲乙丙三等学舍,本来是有入学考试的,不过谢文纯作为沈灼然的弟子又有秀才的身份,直接插到了甲舍,和易行止一处上课。 来到学舍,并无什么人抬头打招呼,只有少数人冲他们点头致意,大多数都在埋头朗声读书,“仁义礼智”等等。谢文纯从小到大都是一对一授课,跟着沈灼然在外时这个老师也不怎么和他讲科举文章,而是讲一些律法、风俗等,索性他自己没把这些文章落下,一直自己看着书。谢文纯和易行止来得不算早,只得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坐了。 不一会儿,近来一位老先生,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谢文纯被沈灼然带着见过给他上课的夫子了,知道这位姓周,是教四书经意的。 周夫子近来后,学子们都自动噤了声,周夫子咳嗽一声道,“老规矩,轮流上来背书吧。” 易行止小声和谢文纯道,“夫子会从四书五经随便抽取一段,考背诵的。” 谢文纯心想这倒不难,他早就能完全背下来了。易行止见他神色,又补充道,“会考经意的。” 谢文纯这才上了心,用他小时候夫子杨夫子的话说他有些想法离经叛道,要多斟酌些。这几年跟着沈灼然,这位老师却鼓励他多说自己的想法,就不知这周夫子是否比较保守了。 先上去的学子,有的被不上来,就被周老先生打了手板----不管是十多岁还是三十多岁,一律当着所有人面挨打,很是丢脸。 不一会儿就轮到谢文纯,周夫子对他点点头,“谢文纯?”他对这个长得俊俏且年幼的小学生很有印象。 谢文纯施礼道,“回夫子,正是学生。” 周老夫子有意考验一下他,道,“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谢文纯心想,这虽然刁钻却也难不住我,不假思索答道,“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二月癸亥,日有食之。天王使叔服来会葬……”背了大半,毫不磕绊。 周老夫子心中点头,这孩子基础还不错,又考较了一些问题,谢文纯选择了保守些的回答,周老夫子满意,夸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 教舍内都考过一遍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周老夫子又点评了一番,开始讲书,今日讲的是春秋。谢文纯觉得,这位夫子讲的和杨夫子、父亲、老师都不太一样,很是细致,每一个点都点透了,心下欣喜。和沈灼然游历时这老师总和他“讲故事”,没正经教他什么科举文章技巧,谢文纯心中其实有些着急,见这老师靠谱,心下安定----他之前真有些怕整个岳阳书院的夫子都像他老师一样。 杨夫子讲了一个时辰多就走了,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看着学子们自主温习。谢文纯在路上奔波,好久没用过好墨了,于是拿出绢纸开始练字。 那青年人在屋舍中巡视走动,一眼就看到后排多了个俊俏小书生,心想这就是新来的灼然先生的小弟子了,走到近前见了他的字,心中暗想果然人无完人。 中午用饭还是谢文纯眼中的“粗茶淡饭”,还不如昨日和老师在一起蹭的饭。下午是赵先生来指点众人写的文章,谢文纯没准备,就去现写了一篇,在末尾交给了赵先生。 赵先生四十多岁,考上了举人却没出仕,见了谢文纯的文章心下赞叹,文笔昳丽,不过也是一眼看出谢文纯的缺点,一是字算不得好,二是过于追求词句之美了,偶有几句见地都没有展开。赵先生心下有些疑惑,灼然的字那是天下闻名的,这小弟子怎么写成这样?于是对谢文纯道,“字还需练练,这个灼然最是擅长。” 谢文纯心道我跟了他一年,也没指导过我写字写文章啊,这话当然不能说,只先应下表示一定好好练习。 一日课程结束,谢文纯来到了沈灼然的教舍,身为院长沈灼然自有独立的一间屋舍,也就仅仅如此了。 沈灼然见是自己的小弟子来了,道,“今天怎么样?可还适应?” 谢文纯回道,“先生们讲的都很好。” 沈灼然道,“周先生讲的经意还是很好的,你没事可以多多讨教。” 谢文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沈灼然道,“老师,我写的字总是没什么锋骨,可有什么办法?” 沈灼然道,“字如其人,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必强求什么风骨。” 谢文纯听着这话不像好话,“老师!” 沈灼然见小弟子又要炸毛了,乐呵呵的道,“若真想练,我知道个窍门,足够你应付考试,不过不是从心往外写出来的,终差了一层光明磊落。” 谢文纯道,“老师带我去东海畔时不是给我讲过么,对付倭寇不一定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既写字是科举之本,那走些捷径也很好啊。” 沈灼然又道,“那你回去就把我们所见倭寇之状总结一下,再写写应对方案,这些我们都谈过的,三天时间够了吧?” 谢文纯道,“一天就足够了!老师,写出来了就教我窍门?” 沈灼然笑道,“一言为定。” 等回到自己的屋舍,让濯香研了墨开始动笔了,谢文纯才回过味来。他和沈灼然在东海游历之时,谈论最多的就是倭寇引起海禁,海禁导致走私,走私又使倭寇生生不息。沈灼然当时曾对他说,世人趋利,而世家为其中翘楚,无视国家王法与倭寇走私。谢文纯当时还问道,“那崔家……”沈灼然道,“你说呢?” 想到此处,谢文纯久久不能落笔。恰巧此时易行止用了饭回来了,见谢文纯在这里发呆,小书童濯香也在那发呆,一笑道,“你们两个,都呆想什么呢?” 濯香吓了一大跳,连忙出去了。谢文纯见是易行止,苦笑道,“没什么,遇到篇难做的文章。” 易行止道,“那就先放在一边好了,哪有这么急的。” 谢文纯静了静,道,“行止兄,写文章的题目是,若亲人做了错事,到到底应不应该揭发?” 易行止奇道,“做了错事?是多大的错事?” 谢文纯道,“成千上万的性命。” 易行止想了一会儿道,“若是圣人,定会大义灭亲,可若是我……”说着挺不好意思一笑,“不过,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 谢文纯看出来其实他本想说的是不会,但这话不能明着说,穿出去就不好了,一时间心更加乱了,一个字没写,早早的上床歇着去了,气的濯香偷偷瞪了易行止好几眼,还以为是他把少爷惹难受了。 谢文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会儿回想起路过的那个刚被倭寇洗劫过的村子,妇女不是被掳走就是被用完了杀死,血浸透了土地,一片死寂;一会儿又想起他们借宿过的一个村子,村里的壮丁白天做农活,晚上就上船做倭寇,即使如此仍面黄肌瘦,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冒充倭寇呢?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小舅舅、两个表兄都加入了倭寇的行列,自己奉旨前去征讨,这时娘出现在中间,将剑插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第二天谢文纯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了,易行止在旁道,“文纯,我看你第一天睡觉挺老实的,怎么这才第二天,就开始踢上人了?”还有没说的是,后半夜还像树袋熊一样抱了上来,让人都不忍心把他叫醒,搞得自己也没睡好。 谢文纯颇为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昨夜做了个噩梦,今夜不会了。” 易行止摇摇头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有什么心事讲出来,别自己憋坏了。” 然而这种事情谢文纯是绝对不会说的,一边是老师和自己的良心,一边是他的母族,他还不想选。一整天上课都心不在焉,所幸今天是谭先生来讲大晋律法,这些沈灼然教导的十分用心,又在游历中不断指点实例给他,谢文纯对律法算得上十分拿手。下午的算学也是谢文纯在家就早掌握的,于是他几乎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来“发呆”。 易行止见他魂不守舍,几次提醒他没反应也就随他去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才只认识两天。 到了晚间,谢文纯拖着步子,来请老师沈灼然宽限些日子。 沈灼然了然笑道,“想不通?不知道怎么写?” 谢文纯低着头,闷闷道,“孝乃民之行。” 沈灼然道,“以孝事君则忠”。 谢文纯虽然还有话可以反驳,却也知道这样“诡辩”是没有意义的,他站了一会,突然跪下道,“沈先生,求您将我逐出门墙。” 沈灼然心中又气又怒,没想到这小子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怒道,“不准!”气的就想打他,终于没忍心下去手,“文纯,你看不到吗,你看不到吗!再这样下去,大晋就要亡国了啊!” 谢文纯挭着脖子道,“我看还能有一百年!” 沈灼然气的直抖,“一百年?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为的就是见国有弊而不言,人人结党营私谋一私利么!”说罢,拂袖而去,远远的又扔下一句话,“不出两月我就要上京了,你好自为之。” 谢文纯仍直挺挺的跪着,眼睛慢慢的红了,一拳砸到土里,终于痛苦失声。 回到房内尽管百般遮掩,还是被濯香看出端倪,濯香忙冰浸了布巾,来给他敷眼睛,一边不断说道,“少爷,可是和沈先生又闹矛盾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这种木头疙瘩较真,气坏了自己身子就不好了。” 谢文纯默不作声,待得第二天起来,又和没事人似的,和同窗正常交际着,有问题请教讲课的夫子,有些想法也回去找沈灼然,仿佛那天的事情就不存在了。沈灼然也抽了个空子,告诉了他练字的“秘诀”----没事在墙上写字,有助于炼字形、笔锋。 然而每一天,他都会对着白纸空坐,显是内心仍极为挂怀。就在谢文纯在岳阳书院安定下来的小半个月后,谢松的回信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刹不住了……(T▽T) 第23章 九死不悔 谢松的回信不长。 “吾儿既未通多宝阁寄信于我,想必心中已有疑虑。如汝之所见,东海百姓受倭寇之苦久矣,世家逐利为祸亦久,非独本朝。汝师灼然言大晋实危急存亡之秋,实乃迫汝助其行改革之事也,非诚危急若此,勿听一人之言。吾观灼然不日必会进京,福祸难言,汝暂留岳阳,勿要相随,切记。 其一世家改制。若改革则必引世家勋贵动荡,朝野不宁,其益处非一朝一夕可得,非一代人之力所及。若成则功在千古,若败则遗臭万年。 其二倭寇之患。此朝廷久议之事,灼然力主开海禁,吾以之可行,然朝野亦有阻力。汝可同灼然详议此事,若成于仕途大有裨益。 多思无用,吾儿静心学习,考得功名,乃父母于天京待汝回来。自加珍重。” 谢文纯放下书信,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信不长,第一层就是世家改革很难,不要和沈灼然掺和,危险太大;第二层是解决倭寇之患通过开海禁大势所趋,让自己搭下顺风车对仕途有第三册就是你现在连个官都不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没用,还是好好读书。说实话,这是谢文纯第一次对父亲谢松感到失望----句句不离“利益”“危险”,他心中的“热血”刚刚被老师沈灼然勾起,有点被泼了冷水的意思。 怀着失落的心情,谢文纯拆开母亲崔氏的信,足有厚厚十多张。有九张都是各种叮嘱,最后一页是:文纯,从心所欲,我和你父亲在你身后。记得娘教你的第一个字吗? 谢文纯泪流满面。这一夜,他写了一夜的《丧乱帖》----在院墙上。 第二题易行止睡醒了,出来一看好家伙,满墙墨迹,由行入草,到得最后更是飞扬。易行止叫道,“文纯,毁坏书院的公物是要陪银子的!” 谢文纯闻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却有诡异的光芒,把易行止吓了一跳,“哦。”然后就进屋去了,倒头就睡。 易行止推了几下,竟推不醒,只得看向濯香。濯香昨夜也是陪了谢文纯一晚上,道,“麻烦易公子,给我家少爷请个假,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去上课。”易行止应下,又道,“要不要叫郎中?” 濯香道,“我看少爷没有发热,大概只是精神震动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崔氏当初选中濯香给谢文纯做书童,就是相中了他略懂医理。 易行止这才离去。那边沈灼然听说谢文纯病倒的消息,算着日子大概谢松的回信也到了,还以为是谢文纯受了挫,心下到底不放心,来到弟子的小院子看看。一进门,就看到了满墙的丧乱贴。他由头看到尾,仰天笑了三声,没进屋就离去了。 濯香本在屋里随时观察谢文纯有什么需要,叠叠被角什么的,听沈灼然“鬼哭狼嚎”的三嗓子,可气坏了,跑出房门气呼呼的看着他的背影----这老头,打扰我家少爷睡觉。 谢文纯这一觉就是一天,第二日起来饿得连书院早饭的馒头粥都觉得香甜无比,把濯香都看呆了,即使和灼然先生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少爷也一直是很注意吃相的。谢文纯不管小书童见了鬼了的表情,他只觉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快活无比。 易行止知道这是自己这位室友困惑的事情想通了,心中也为朋友高兴。谢文纯不说是什么事,他也不多问,只打趣道,“以后晚上不踢我了吧?” 谢文纯急道,“那是意外!意外!” 两人相携,去书院上课了。上午甲舍生是蔡先生讲算学。十来日谢文纯都仗着基础好,在算学课上神游天外,是以蔡先生对谢文纯印象算不上好,觉得这孩子不踏实,太傲气。 “今日我们讲盈不足。作为《周礼》九数之一……” 谢文纯来的早,坐到了前面,认真听着,时不时还写写算算一下。蔡先生注意到了这孩子的反常,心中讶异,待授完课,踱步到谢文纯的书案前看他写的什么。 只见谢文纯的纸上清楚的记下了他所讲的内容,条理清晰,甚至还有一些验算推倒----他没讲的。蔡夫子心中暗暗点头,谢文纯扬起头来问道,“夫子,我还有一处不甚明白……” 一堂课下来,蔡夫子满意又多了个勤奋聪明的学生,谢文纯也发现自己认真听会发现许多以前没注意到的问题,心里对以前浪费掉的课程0极为后悔。 谢文纯正要同易行止去吃饭时,后面一个士子叫住了他。“谢公子,在下唐不问,能否请教个问题?刚才夫子讲的,我没怎么听明白。” 谢文纯笑道,“当然可以。”唐不问心下松了口气,心想这谢小公子看着高冷,倒挺好说话。而后三人一起去食舍用饭。 “文纯,你别看这食舍吃的朴素,每逢十五,院长夫人都会给我们做饺子呢,虽然是素的,却有肉味呢!”唐不问道。他不过十四五岁,圆圆脸,还有些稚气,说到肉时眼睛都亮了。 谢文纯笑道,“有肉味的素饺子?还有两天,我可要长见识了!” 易行止道,“快点,别聊了!一会儿地瓜都抢没了,就剩土豆了!” 谢文纯很不理解他这种歧视土豆,偏爱地瓜的行为,唐不问也没想到看上去清雅不凡的学霸易行止还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和谢文纯暗搓搓的相视一笑。 给谢文纯所在的甲舍生讲学的夫子们,轮流感受到了蔡夫子的惊喜。原以为灼然先生这个弟子聪明足够,就是太浮,还以为院长看走眼了,如今竟像突然沉下心来一样,不愧是院长调·教出来的。 三日后,沈灼然接到了谢文纯送来的两卷策论,一是“平倭十策”,二是“论世家之祸”。沈灼然一目十行的看完,朗声而笑,“文纯,你可想清楚了?” 谢文纯回道,“弟子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沈灼然道,“第二篇文章先不要流传出去,老师给你收着。” 谢文纯心里明白老师这是为他好,他也是知道老师会为自己考虑才直接送上初稿的,当下笑道,“老师最好了!”说着,就给沈灼然倒了杯茶。 沈灼然这几天心中也“煎熬”着,谢文纯于他,不仅是弟子,更是他改革方案能否被士子们接受的第一个试验,更不用说若谢阁老的儿子同意自己的想法会有的益处了。 谢文纯又道,“老师,我这里只写了世家之祸,而解决的方法我左思右想,还是没能想出好的办法。”他和沈灼然在游历时边走边说,沈灼然曾经说过许多解决的方法,以他的记忆力自然不是忘了,这么说就是告诉老师他不太同意老师的看法。 沈灼然听了,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而是似讨论般道,“怎么,摊丁入亩有什么不好么?”所谓摊丁入亩,就是将丁银摊入田赋征收,废除现行的“人头税”。 谢文纯道,“老师,摊丁入亩能缓解土地兼并,学生自是无比赞同的。然而……” “然而?”沈灼然眼中有光芒闪动。 “然而,”谢文纯深吸一口气,“若要变百年来大晋世家擅权之状,还要变科举、重商业。” 沈灼然大笑道,“文纯,文纯啊!为师真的死而无憾了!” “老师,你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谢文纯急道。 沈灼然摆了摆手,道,“文纯,当年你远离父母,拜我为师,心里有怨的吧?” “老师,当时年少无知,如今不过三年,文纯却觉得才开始看这江山似的。” 沈灼然心下也是感慨,“当初我主动找你父亲,后来收你为徒,也是打着私心的----我当初想,把你儿子骗到手,看你云轩还如何阻碍我变法?”他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弟子道,“如今看来,最大的收获不是你父亲如何,不是崔家如何,而是你,文纯,你是为师最骄傲的收获。” 谢文纯听老师说这么严肃的说煽情的话,有些受不住,道,“那老师,我一开始嫌弃的坚决不穿布衣,你是不是都想不要我了啊?” 沈灼然笑道,“你小子还斗得过我?如今泥坑都滚过了!”那是有一次两人在闽南,为躲倭寇,用泥巴滚了一身蹲到草丛里。 谢文纯苦了一张脸,“老师,不要总提醒我这件事情嘛!” 两人又追忆了一会儿,沈灼然道,“文纯,一个月后,我就要去天京了。” 谢文纯道,“老师,无论如何,性命……” 沈灼然道,“当初我无意之失,累子丧命,从那日之后,我多活一天,都是为了更有价值的死去,文纯,你不要劝我了。” 谢文纯眼圈有些红,“老师,当年的事情谁能算的到?本就是阴差阳错!” 沈灼然道,“那也是我太过自负,只想着耍那些豪强一番,却忘了总有那么多算不到的……”沈灼然回想着,当初自己让长子入京,不是向皇帝建议什么,而是让儿子带着一本真的山水游记,向皇帝表明世家走私的证据已经搜集足够,藏在某个地方,但是还要等到找出最好的削弱办法再一举使用。他料到了皇帝的信任,料到了几大世家的跳脚暗算,料到了谢松的出手援助,然而,明家的事情,他没有料到。 谢文纯道,“老师,那你总要想想师娘,天宝……” 沈灼然道,“舍我一人之家,成大晋千古,吾九死不悔。” 这就是谢文纯和沈灼然最大的不同了,不管谢文纯是如何和沈灼然说的,或者沈灼然如何认为、推测谢文纯想法的,但在谢文纯心中,一切都比不过他的父亲母亲,也永远理解不了老师的这种牺牲精神。谢文纯最终只是沉默。 沈灼然又道,“等你到了我这一步,就明白了。” 谢文纯道,“为了大晋。” 沈灼然喃喃重复道,“为了大晋。” 走出沈灼然的院落,谢文纯神色间却没了刚才的激动----平静的近乎诡异,仿佛刚才的师生相得、志同道合都是幻觉似的。 沈灼然在岳阳的最后一个月里,对弟子谢文纯可说倾囊相授----来自科举传奇沈六首的各种科举考试的技巧,独家传授。诸如搭接题如何猜考官的想法,八股如何构架结构,平时多锻炼防止考试时身体扛不住等。 一月后,沈灼然坐上了南行的客船,没有和书院的人打招呼,只谢文纯一人来到码头相送。 “文纯,该说的都说过了,对你,如今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老师……” “不要作小女儿情态!”沈灼然唬道,“行了行了回去吧,你师娘自己不容易,家里有什么事搭把手!” 谢文纯道,“这是自然,老师的事情就是文纯的事情。” 沈灼然其实心里还有点小盘算,女儿已经十三了,妻子总叫他相看人家,若能嫁给自己这弟子十分不错,不过这种事媒妁之命父母之言,还是去天京和谢松商量。当下挥了挥手,就叫店家开船了。 谢文纯在码头伫立着,目送沈灼然的小船消失,良久,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玩high了。。。 第24章 成长 沈灼然离去后,岳阳正式进入了深秋,一时间黄叶遍地,正如沈宅沈夫人的心情。 “夫人,您别太难过了,小姐和少爷都指着您呢。” “是,都指着我呢!他们的爹根本什么都不管!”沈夫人哭泣道,钗环散乱,“这又要入冬了,日子还怎么过!”沈灼然没俸禄,有人往家中送礼通常不让家里人收,沈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沈灼然前脚刚走,老管家吴叔就过世了,如今家里连个顶事的男丁都没有。 “要不然给谢公子捎个信……”丫鬟蝶儿道,她是沈夫人当年买的小丫鬟,没有嫁人,一直留在沈宅做事。 “哎,怎么好麻烦人家这种小事……”沈夫人叹气,诸如找铺子为女眷做衣服,买煤炭这种事情,老管家还在时帮着张喽,如今人不在了,家中只剩一个丫鬟,全是女眷,上街也不方便,更何况----处处都用银钱。 就在这时,院门响了,蝶儿喜道,“夫人,一定是谢公子来了!” 沈夫人迎出去,果然是谢文纯。 “师娘,我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吴叔呢?” “前两天,刚过世。唉,文纯先进来坐吧,蝶儿,上茶。” 谢文纯这次来是想问问沈夫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没管过家宅,又从来不缺银子用,只能直白的问沈夫人需要什么,沈夫人面子薄,总说不出。是以谢文纯来了几次,只送些吃的,也不知道该干嘛。 沈夫人这次还是没能说出来家中“什么都缺”----其实最缺银子,谢文纯只得作罢,又去后院和沈天宝说了会儿话,就离去了。 谢文纯走后,沈小娘子从院子里出来,“娘,为何不说?” 沈夫人叹了口气说,“实在说不出口……” 沈小娘子道,“娘,弟弟的冬衣快做完了,我们再改几件,凑合一下也可以……” 谢文纯出了沈家的门,对小书童濯香道,“老师把家托付给我,可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有力气使不上,濯香,你看我能做什么?” 濯香苦孩子出身,他很想说少爷给银子吧,然而还是委婉点道,“沈夫人家里没个张喽的男丁……更何况,冬天临近用钱的地方比较多……” 谢文纯猛然明白过来,“老师留的钱不够?!” 濯香又道,“都是女人,也不好上街买奴仆回来,做什么都不方便……” 谢文纯懊悔道,“我该早些问你的!都怪我!”又问濯香,“你知道本地哪里有人牙子么?” 濯香道,“不如问问易公子?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些。” 谢文纯心下愧疚,急匆匆回到书院,“行止,行止,帮个忙,你知道本地哪家人牙子靠谱么?” 易行止道,“你要买人么?正好今日无课,我随你去一趟吧。” 三人折返到集市,易行止带谢文纯来到一条小巷。“虽然大晋不禁止人口买卖,不过一般人牙子都是靠门路,我也是偶然得知的。喏,到了。”说着,易行止叩门道,“有人么?” 有一婆子应门,见三个半大孩子,有些怀疑道,“你们做什么?” 谢文纯上前道,“我们要买仆人。”他自小由人伺候着长大,不觉得买个把个人有什么不对。 婆子打量几人,尤其谢文纯的衣着不凡,最终笑道,“几位公子,里面请吧,最近来了几匹瘦马……” 谢文纯脸一红,“我要买年纪大些的男人……”易行止不比谢文纯从小生活的圈子,还不知道什么是“瘦马”,不过猜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婆子愕然,随即明白自己想差了,忙陪笑道,“婆子蠢了,几位公子,那这边请吧。”说着,带着三人来到一间院子,喊道,“把货带出来,要岁数大些的!有客人了!” 有壮男将一群脚上带着绳索的带出来,有男有女。谢文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过去都是崔氏叫下人买人,□□好收拾齐整才让他看到,如今见这群人多半面黄肌瘦,衣着褴褛,当下吓了一跳。易行止还算镇定,他已经知道了谢文纯要给老师家买人,为避嫌要年纪大的能跑腿就可以,于是道,“可有年老些的夫妇?” 婆子道,“人十三人十四,过来!” 当下一对四十五六的男女上前磕头。谢文纯缓过来了,问道,“你们多大年纪了?为什么卖身?” 那男人答道,“回公子的话,小的和婆子今年都四十六,家里遭水灾,活不下去了……” 婆子打断道,“谁听你那些有的没的?公子,这两人吃的少,干活多,身体还壮实,再活十年不成问题!只三十两银子,签死契!”所谓死契,就是这两人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手里,多少银子都不能赎身,除非主人放人。 谢文纯听两个人命才三十两银子,说不清什么滋味,就要让濯香付钱时,易行止使个眼色道,“你们,家里是哪的?是自愿卖身的么?” 男人答道,“家里原是江西的,回公子,是自愿的,我们卖了自己,小孙子就能有口粮吃了!” 易行止心想,如此两人心中倒不致有怨气,看两人面相还算忠厚,又对牙婆子道,“二十两银子,如何?” 婆子哭着脸道,“二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易行止对谢文纯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了。濯香点了银子给牙婆,婆子道,“几位府上在哪里?我们这就给您送去,三日之内如有不满尽管来找婆子。” 谢文纯说了地址,又道,“一个时辰后送去,这里二两银子,给两人买身干净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再送去。” 婆子见小公子出手大方,笑得更开心了。 出了小巷,谢文纯又跑了几家衣服铺子、粮油店、卖煤材的,易行止在旁帮着“杀价”,雇人叫送到沈宅去。日头将落时,总算弄完了,谢文纯觉得此时去沈宅和师娘沈夫人见面可能有些尴尬,就叫濯香去看看,自己和易行止一同回书院了。 路上,谢文纯问易行止道,“行止兄,这人口买卖,都是这种……家破人亡的么?” 易行止道,“不全是吧,其实即使晋法禁止拐卖人口,还是有人顶风作案的,那家据人说风评还算不错,不会做那种事情。” 谢文纯道,“我原来不知,今日烦劳行止兄了。” 易行止笑道,“你我何须如此客气。走吧!” 晚上濯香回来对谢文纯汇报说,“少爷,我看沈夫人眼睛有些红了,让我对您道谢呢。”说着,濯香拿出一件外袄道,“这是沈夫人托我给你的,说是家里贫寒,聊表心意。” 谢文纯见衣服大小正合身,心下感激,道,“过两日你在母亲前些日子寄来的衣服里找几件没穿过的,给沈宝山挑几件送去,我和他码数差不多,比衣服铺子做的强。” 濯香应下。 在书院的日子过得很快。谢文纯的十四岁生辰默默的喝了点酒就算过了。 “文纯,真的不出去吃些么?”易行止道。 谢文纯笑道,“何必麻烦大家,今日有课,若传出去我生辰大家一番送礼,夫子非气坏了不可!” 易行止见他坚持,也只好作罢,“不知道的以为你可惜那几个银子呢!” 谢文纯开玩笑道,“还是行止懂我!既如此为何还送我墨宝,而不是银子啊!” 易行止笑道,“在下囊中羞涩,对不住喽!不过我的墨宝你收着,待我成名,定会值钱!” 谢文纯知易行止字好,想到自己练的初有成效的字道,“那我哪天也送你些墨宝!” 两人在小院子里“对月饮酒”,谢文纯道,“这可不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么?” 濯香咳了一声,“哼(唧)!” 谢文纯忙笑道,“好濯香,你家少爷喝多了,是五人,不对,六人?”见易行止的那个挺没存在感的书童也在一边,又道,“七人!你们也别忙活了,坐下来罢!” 虽说如此,濯香还是规矩着坐下,依礼只着半边椅子。 谢文纯喝酒不行,易行止酒量比他还要差一些,一会儿就醉倒了。躺倒床上后,易行止口中喃喃道,“不要……娘,快走……爹……爹……” 谢文纯听见,知道这是说胡话了,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尽量不去听,自更衣在旁睡了。 第二日两个“宿醉”的人被同学们察觉出异常了,一番逼问下得知昨日是谢文纯生辰,又是一番恭贺。谢文纯学问不错,在书院里也算少有的有秀才功名的人,平日里虽说不是那种特别随和热情的人,却也有问必答没什么架子,人缘还不错。当然书院中不乏嫉妒他的人在,但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表现出来无故树敌,是以气氛一片祥和。 到得晚上,上课的夫子们也听说了,周夫子还把谢文纯叫了过去。 “昨日你生辰?年轻人,热闹些也好。” 谢文纯愧道,“本不想传出去的……” 周夫子摆摆手,“无事,对了,你可有你老师的消息?” 谢文纯道,“听说老师奉诏做了中书舍人,再然后就没有消息了。”中书舍人是个仅次于侍郎,掌呈进章奏、撰作诏诰、委任出使之事的官。 周夫子叹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谢文纯在旁道,“老师定不会有事的。”他心里其实明白,老师绝不会什么不做的,这时候比较平静,可能是和天子在谋划什么,十有八九是要开海禁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在心中想着给家里再去封信,问问情况。 半月后天京。 谢松收到了来自儿子的信,和妻子一同拆开看了。前半部分是各种关心,诸如身体怎样一类,后面谢文纯写道,“天京可有什么开海禁的消息?都什么反应?母亲族里有什么话说么?”末了,又写道,“爹,老师话中透出天子心意已定,可不要对着干。娘,世家谋取走私之利已够多了,能光明正大的行商又有何不可?爹,娘,相信儿子,我心中有些想法,到时面谈。” 谢松道,“这小子,教训起我们来了!” 崔氏从中看出儿子的成长,又骄傲又心疼,“他总想那么多!云郎,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谢松笑道,“灼然既然进京,世家那些证据就差不多齐了,多半也有解决思路----开海禁只是个开始。然而灼然忠君无比,关于太子那部分十有八九会瞒下……” 崔氏笑道,“怎能便宜了他?云郎,该我们的了。” 谢松见妻子笑容,顿了顿道,“崔家,我也会……” 崔氏摇了摇头道,“怎能有例外?岂不与人口舌?沈灼然既然和文纯如今理念近乎相同,必然向天子举荐文纯,他沈灼然为变法流血之日,就是我儿青云直上之时。” 谢松神色复杂道,“无论如何太子都得动一动了。只是不知文纯信末尾说的,要和我们面谈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起章节名废……orz。明天一定要先存稿!!审查的好慢啊 第25章 白雪与美人 转眼便入了冬,岳阳郡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向和气的赵先生踏雪走入教舍,笑着和学生们打招呼道,“今冬这场雪下得早啊,今日就以雪为题,做篇文章吧。” 唐不语性子活泼,出言道,“夫子,正好今日雪后初晴,不如带我们出去赏雪吧?有美景才能有好文章啊!” 当下胆大些的附和道,“是啊,夫子!” 赵先生见学生们不管年纪大小,一个个都兴奋的想出去,知道把人聚在这里上课也不会专心了,无奈道,“可院子就那么大,你们出去雪都踩坏了!” 易行止道,“夫子,索性岳阳湖离我们书院也不远,我们去湖中岳阳楼赏雪如何?” 谢文纯也来了兴致,“是啊夫子,湖边有游船,今日湖水也没有冻实,正好游船赏雪!” 赵先生摇头笑道,“好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先生松了口,诸生欢呼一声,甲舍共不过三十多人,书院离岳阳湖又近,相携步行前往。 到得江边,平日里停着的游船却无人经营了,只几条小船,于是众人分散开来,多走了几趟到湖心亭中。谢文纯、易行止、唐不语和赵夫子一船。 “老先生,这是岳阳书院的学生么?”船家向赵夫子笑道。岳阳书院在岳阳郡算得上是骄傲一样的存在,船家见这些士子们心中也开心。 赵夫子笑道,“是啊,年轻人想出来走走。老人家,现在还有鱼么?” 船家道,“有啊!这时候的鱼最是鲜嫩!老夫才打了几条,送你们些!” 赵夫子笑道,“那怎使得!”便要付钱,船家坚决不收道,“几条鱼,不是什么大事!沈先生在我们岳阳建书院,我们老百姓脸上也有光,怎么能收书院先生的钱呢!” 赵先生见推辞不过,只得罢了。到得岳阳楼中,偌大楼中只他们甲舍生这些读书人,有人欢喜提议道,“如此不如以雪水烹茶,岂不快哉!” 易行止捡了些树枝,用火信子点着了烧水。谢文纯在旁道,“行止兄,你怎么弄得为什么没有烟?当年我考试时怕弄砸,都只能吃冷食!”和沈灼然游历的日子他也是常年吃冷食的----沈灼然向来是带着弟子吃了上顿没下顿。 易行止笑着道,“这也没什么难的。”说着给谢文纯示范了一下,谢文纯试着也去捅了两下却被烟熏了一脸。“咳,咳,咳。” 易行止笑着把他推到一边道,“大少爷,您让开吧!再这么下去就着火了!” 谢文纯气道,“今日大家都在我就让开了,改日你可要好好教我!” 不一会儿,茶水和酒水就都烧好了,赵夫子道,“能喝的喝酒,不能喝以茶代酒,大家都不要拘束,别围着我了!” 唐不语道,“夫子先作首诗吧!给我们暖暖场!” 赵夫子道,“好,我正巧有些诗兴!”说着,便吟诗一首。 谢文纯道,“夫子珠玉在前,这让我们如何好意思再献丑啊!” 赵夫子笑道,“这话你谢文纯可说不得!” 有士子起哄道,“就是的,文纯,来一首!” 谢文纯抬手饮了一杯酒道,“诸位,饶我一会儿吧!” 易行止在旁道,“也好,今日让你先逃过……” 唐不语道,“那行止你代做一首!” 易行止摇头笑道,“我这里倒有一首,说出来你们可不要灌酒了!” 谢文纯道,“我来研墨。” 易行止写完,谢文纯为其念道: “寒色山岗幕,悲风四野闻。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鸥鹭飞难辨,沙汀望莫分。 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 唐不语第一个道,“行止诗是好诗,就是太悲了。” 赵夫子道,“山冻不流云,好啊,行止如今做的诗颇有样子了。” 众人也纷纷赞到,谢文纯在心中咀嚼一会,只觉有淡淡悲意,不过也未太在意----为赋新词强说愁是文人的特权。 众人喝了会儿酒/茶,便开始谈天说地,就有人说到了皇帝最新颁发的平倭诏。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戳。天子由此一言,看来是下定决心了!”一士子道。 “话虽这么说,可也不见动兵,难道等着劝服倭寇么?” 谢文纯道,“倭寇凶狠,天子颁诏自是希望大晋子民献策,平倭非一时之事啊。” 唐不语道,“对了文纯,我听说这诏书还是灼然先生起草的呢!” 谢文纯道,“老师是中书舍人,起草诏书也在情理之中。”心中想老师想干的可不只平倭呢,选这个做突破口不过是因为阻力最小呢----就这样还没提过开海禁的事。 当下就有一叫苏凝的士子道,“要我说,就直接派上十万精兵,不信倭寇不除!” 易行止道,“哪有这么容易,倭寇四处流窜,朝廷镇压不易啊。” 谢文纯道,“是啊,我和老师游历之时便见不少倭寇甚至就在海边徘徊不去,官兵一征讨就往海上躲,如何去寻。”他还没说的是,有不少倭寇其实就是本地的居民,活不下去了冒充倭寇抢掠,这是地方官员一直在向中央隐瞒的事情。 赵夫子道,“好了,今日就不要谈国事了,朝廷自有决断。”说着,又引着众人谈起“风花雪月” 之事。 大半日后,众人尽兴而返。谢文纯对易行止和唐不语道,“你们先回书院,我去老师家看看。” 易行止和唐不语都知道他经常去的,于是先离去了。谢文纯到得沈宅,那日买下的男杂役叫成三的忙将他引入厅内,不多时沈夫人就出来道,“文纯,今日天寒,怎么又过来了。” 谢文纯笑道,“路过就来看看,不碍事的。师娘,这两人可还好用?如有不尽心的,告诉我将他们打发了再买就是。” 成三在旁吓得直接跪下道,“公子明鉴……” 沈夫人接过话头道,“他们两夫妇倒都是老实人。不过文纯,你这是去哪了,头上还有雪花,濯香怎么没给打个伞?” “和同窗们一起去赏雪了,没叫他跟着。”谢文纯笑道。 “我说你怎么穿的这么薄!也不披个大氅!”说着沈夫人对小丫鬟蝶儿道,“去我房里拿那件狐皮红氅来。”又转过来对谢文纯道,“这还是你老师年轻时别人送的,我就做主送给你了,一会儿披着回去,别冻着了。” 谢文纯少年心性,觉得穿得太臃肿“没风度”,然而沈夫人这么热情他实在不好拒绝,只得收下。这时沈天宝跑进厅内,开心的道,“小纯子,你又来了!给我带什么玩的了吗?” 谢文纯其实是两手空空来的,索性身边还有赏雪时折的株梅花枝,对沈天宝笑道,“这梅花做糕点最是好吃,新摘下来的。” 沈夫人能嫁给沈灼然,也是懂诗书的,见这牛嚼牡丹之景,掩嘴而笑。沈天宝皱眉,“这么几小朵,能做几个梅花糕啊?嗯,娘一个,小纯子一个,妹妹一个,我一个……” 谢文纯道,“这是我想的不周全了,天宝兄不要怪罪。” 沈天宝道,“别说那么文绉绉的,好别扭啊。” 沈夫人道,“天宝,好好说话。”又对谢文纯道,“文纯,今日就在这用晚饭吧,别回书院了。” 谢文纯笑道,“好啊,我想吃师娘做的饺子了呢!” 用饭之时,沈小娘子虽说是未嫁女眷,但毕竟是小门户,没那么多规矩,沈夫人又惦记着丈夫说的想找谢文纯作女婿的事,有心撮合,就让沈小娘子上桌了。 说实在的,这是谢文纯第一次真正见到沈小娘子的容貌,她容貌秀丽清雅,只是似乎有些病容。“见过谢公子。”声音也很清丽。 谢文纯离家后就没怎么见过小姑娘,颇觉眼前一亮,这位和他小时候还有那样一段故事,多少又带点尴尬,道,“沈小姐不必多礼。” 沈小娘子也觉脸上发烧,当年抄了诗经后一直坐卧不宁,最后得来了母亲的禁止再写信的话语,只觉又羞又愧又恨,不过后来家中变故颇多,又总要做针线补贴家用,那点闺中女儿的绮思就抛到脑后了----直到又真切的见到谢文纯。 沈夫人越看谢文纯越像未来女婿,心下喜爱招呼道,“快坐吧,这站着相面呢。”一番话说得两人又红了脸,沈天宝还在旁道,“妹妹,你怎么了,又病了么?”被沈小娘子瞪了一眼,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蝶儿端上来几个菜,沈夫人道,“都是几个家常小菜,文纯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了,直接吃吧。” 沈天宝一听可以了,直接就夹死一个饺子放到了嘴里,咬的太急,油水从嘴角留下。谢文纯坐在他旁边,也不嫌弃,淡定的从怀中掏出帕子为他擦了嘴角。沈夫人在旁见了,笑意更加深了,沈小娘子也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谢文纯走后,沈小娘子来到母亲的房中。“母亲,我们虽然家中没什么人不摆规矩,可今日我实不该上桌的。” 沈夫人道,“傻姑娘,你觉得文纯这孩子如何?” 沈小娘子低了头,“人家好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夫人拉过女儿的手,“你心里,是不是还忌讳着当年的事情呢?” 沈小娘子红了眼圈道,“娘,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这不是小辈的事情,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家里……” 沈夫人道,“你爹是他老师,天地君亲师,就凭这一条,你就配得!”说着,缓了声音道,“娘不管那么多道理,你爹不着调,如今你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纪了,还没……” “娘!”说着,沈小娘子流下泪来,急声道,“我不嫁!嫁了娘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沈夫人笑道,“傻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去看看你哥哥吧。” 谢文纯回到书院,心里也觉得今天师娘有些古怪----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太热情了些。小时候他发现什么都直接和爹/娘说,就如当初接到沈小娘子手抄的诗经后心中疑虑直接告诉崔氏一般,如今他却是独自求学在外,这种事情也不能同友人说,只能在心里想想。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上床歇息前突然对易行止道,“行止,你家里给你定亲了么?” 易行止收拾床铺的手一顿----他把那个没存在感的小书童给辞了,道,“父母都过世了……” 谢文纯忙道,“是我失言……” 易行止摇头道,“无妨,很久之前的事了。怎么,想娶亲了?”说着笑着看向谢文纯。 谢文纯连忙否认,“那行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一脸八卦。 易行止道,“端方持家的就好,娶妻娶贤。” 谢文纯嗤了一声,“好没追求!我希望我的妻子又美又贤,还要孝顺,还要……” 易行止摇头道,“哪那么多好事!话说文纯,你这是看上哪家美人了?” 谢文纯道,“怎么可能!我就是一说!” 就在两人夜话不久,谢文纯就收到了崔氏的信,信中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妻子。崔氏怕他不懂,还举了几个例子:知书达理的,明媚娇俏的,还是端庄稳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就回家了,然后就定时!没存稿裸奔太难受了…… 第26章 谋动 谢文纯见崔氏信尾这几句话,眼前仿佛出现了小时候娘亲拍着他的头,说要给他找个全天下最好的媳妇的样子。天京的权贵圈里子弟订婚多在十二三岁,也是朝臣互相拉拢的手段,读书人订婚就偏晚----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崔氏早就开始帮儿子相看了,此时来信却是出于另外一个目的----她想拒绝掉沈灼然议亲,先问问儿子的意思,她是怕谢文纯在岳阳和沈家小姐有了情意。 谢文纯不知道沈灼然想让他取沈家小姐,更猜不到崔氏暗含的意思,只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复道:全凭娘做主。 回信寄到后,崔氏就明白了----儿子并没和沈小娘子有什么私情,那就好办了,她其实是觉得沈小姐不守规矩,配不上自己儿子。不说崔氏在京中暗中相看名门小姐,谢文纯在岳阳半推半就的,被几个同窗拉着上了花船----他六七岁就常常去天京明湖看并向往的地方。 唐不语易行止还有一个叫陈述的,都是年少慕艾的年纪,暗搓搓趁夜色来到花船之上。其实几人完全没必要偷偷摸摸,大晋文人颇以此为风雅,只是少年人脸皮薄,到底不好意思。 四人包下了一艘中型的游船,船上有一老鸨招呼着,“几位爷,先用些酒吧。”喝酒就要美人陪,老鸨一挥手就上来八个美人,上前劝酒。 谢文纯只觉这香料闻着甚是廉价,粉也不细腻,还不如自家的粗使丫鬟,也不能就此冷脸破坏气氛,只得默默忍受着。 唐不语见谢文纯僵硬,本来也很紧张的他反而笑开了,“文纯不喜欢这两个么?莺莺和藤藤可都是有名的才女呢!” 这是老鸨的心思了,特意为这几个读书人安排几个懂诗书的姑娘。莺莺和藤藤也娇声道,“就是啊,爷,你离那么远做什么!可是厌恶我们……” 谢文纯脸有些木,心说识字就算才女么,那晴柔都算可以名留青史的才女了,叹了口气答道,“不是不喜欢两位姑娘,只是……” 易行止不喜欢这种氛围,在旁道,“有些气闷,我去外面吹吹风。” 陈述和唐不语倒颇为享受左拥右抱的感觉,谢文纯坐了一会儿就逃似的也出了船舱,找易行止去了。 易行止见他也出来了,笑道,“小谢少爷可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谢文纯笑道,“易老先生不也是?”易行止平时比较“古板”,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易行止道,“我是觉得太过吵闹了……” 谢文纯接言,“正是如此!这么吵嚷,还充什么才女呢!” 易行止笑道,“不要在此处说了,看,他们也出来了。” 只见唐不语和陈述衣冠不整的出得舱门,手持酒杯而来。唐不语笑道,“原来你们两个躲到这里来了!就算姑娘们不如文纯好看,也不至于上了花船还两个大男人相对而坐吧!” 谢文纯气道,“怎么把我和他们比!” 陈述道,“不语喝高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虽说出来玩,可若夜不归宿就不是风雅之事而可能有浪荡名声传出了,岳阳书院定是不能容的。 回到小院子,濯香忙给谢文纯备水洗澡。 “可得好好洗一洗,哎呀熏死我了。”谢文纯道,易行止在旁听的直笑。 谢文纯对易行止道,“想必是此地太小的原因!天京的花魁定不会如此,更不用说秦淮河上的凌波姑娘了!” 易行止摇头道,“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不过讨生计罢了。” 谢文纯道,“唉,都三年多了,我连个丫鬟都没见着,真希望能早些回京。” “文纯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么?” “在书院也学了两年多了,打算回京下场试试,也是久不归家了。”谢文纯说着就有些伤感。 易行止道,“我也打算明年试试呢,感受一下。”他们两个其实都算是谦虚了,这也是学霸的通病,两人只说“试试”。 “行止在哪里应考?”谢文纯问道。 易行止一顿道,“祖籍江南,家中虽没什么人还是要回去的。” 谢文纯喜道,“正巧我谢家也在江南呢!行止兄到时就住在我家吧,我告诉爹一声就行。” 他们很是熟悉,易行止也不做推辞,算应下了。谢文纯想了想还是道,“行止兄,你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兴许有我能帮上忙的。”他看得出来易行止家大概是家道中落,有时喝多了易行止又总会说些醉语,是以谢文纯心中有些猜测。 易行止苦笑摇头道,“哪有什么冤屈的,不过是时也命也罢了。能考入岳阳书院读书,我也该满足了。” 谢文纯眼睛清亮道,“行止也说了是‘也该’,大丈夫以直报怨有何不可?” 易行止摇头道,“文纯,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找谁以直抱怨的。家父易北寒,不知文纯是否听说过?” 相识许久,谢文纯还是第一次听易行止谈起家里。易北寒将军的名字他听父亲提起过,官职不高,不过六品,当年听说是在金殿之上抗旨,被去了官职。具体因为什么事情谢松没有细说。 谢文纯道,“易将军耿直,家父提起过的。” 易行止叹道,“家父当年抗旨被夺职,便是作了反对天子安插外戚入军中的炮灰,后来抑郁而终。” 谢文纯听得□□愤慨道,“原来如此!满朝文武不言不语,易将军觐见却被夺了职,真是让人心寒!” “文纯,此话说不得啊。”易行止叹道,“天子孝顺,也是应有之义。” 谢文纯却不在乎道,“当年老师也是因为外戚的事情被庭杖,如今不也归京受到重用了?天理循环……” “慎言。”易行止忙打断。“无论如何,王首辅还在呢。”他这话其实也算大胆了。 谢文纯道,“谁不知王首辅唯天子事从?拍国舅的马屁还来不及呢。”其实谢松在外界传言和王首辅差不多,整个一和稀泥的,只是谢文纯不觉自己父亲如何。 易行止道,“如今天子用了灼然先生,大概也是下决心整顿吏治了。” 谢文纯道,“希望如此吧。”他心中多少为老师感到忧虑,如今看来老师满朝皆敌啊,又想到自己,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灼然先生的弟子,将来老师意图一出,自己岂不是未入官场就树敌了。 易行止见他面有忧色,多半猜到一些,道,“文纯不必忧虑,只要天子下定决心,谁也阻不了的。” 谢文纯知他是安慰,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然而到底少年人热血未凉,心道正是好借凭风力,做出一番事业。想到此处扬眉道,“ 便是前路艰险,又如何?” 易行止笑道,“正是如此,与君共勉之。” 濯香从屏风外探出头来,“两位爷,再谈下去水都凉透了,快出来吧。”他实在没忍住,这两人回来就洗澡,然后开始谈天说地快一个时辰了,水都凉了。 谢文纯道,“知道了知道了,拿衣服过来吧!” 不久岳阳传来这样一个消息----听说太子被派往江西赈灾了。谢文纯心里一直有个结,对太子的事情总是多留个心,听得此事就想给父亲写信问问怎么回事。毕竟江西大水是夏日的事,如今都冬天了,太子才去做什么,此事有些古怪。 谢松的回信回的快,信中只说让他“专心读书”,太子的事情不便议论。谢文纯明白这是父亲怕消息泄露,心里有点猜测----太子骤然离京,是不是被皇帝贬斥了,去赈灾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 谢文纯猜的没错,此时太子正在江西发着脾气。 “什么,行馆也被水冲垮了,那让孤住什么,客栈么!”太子将茶杯砸道手下人身上,“滚去告诉知府,限两周,行馆必须修好!” 手下人唯唯退去,太子犹自生气,“孤还没被父皇废呢!就敢如此怠慢我!”气得连“孤”都不用了。 在屋中转了两圈,太子对侍从道,“去把怜奴叫来!” 侍从出得房门,语带怜悯的对侍立人道,“去请怜公子来。”一边心中想到,怜奴这条命算是去了----第一万次庆幸,幸亏自己长得不好看。 另一边,大皇子在一年前终于外封,封地在晋阳。太子前往江西“赈灾”的消息,也传到的他的襄王府。 “二弟这是做什么错事了?”大皇子幸灾乐祸的对想,对王府属官仍端着道,“不知京中出了何事,父皇不要太过忧心才好。” 一王府属官道,“皇上忧心,王爷何不趁着太后过寿的机会上表请求回京?” 另一王府属官叫王焕的,却出言阻止道,“不可,圣上最是希望兄弟和睦的。”暗示就是此时回京太过着漏心计,给人话柄,显得太过急切。 襄王大皇子道,“王先生所言有礼。”又道,“那先生有何建议么?” 属官王焕道,“不如给太后寻一‘祥瑞’……” 大皇子眼前一亮道,“甚好。那此事就交给先生去办吧。” 王焕道,“定不负王爷所托。”转过身去,王焕平凡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容,恭敬全无。 正月初五,太后过寿。襄王进献祥瑞白鹿,太后甚悦,天子下诏特许襄王入京。远在江西的太子听闻此事,气得又摔了几个杯子,心中愤懑之时,有一随从太监偷偷道,“殿下,奴婢听说此处有一条小巷子,有许多的俊俏相公……” 太子道,“隐蔽么?” 小太监点头道,“叫他们送人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太子这几日正有些呆的腻了,当下决定道,“叫他们晚上送个干净水灵的来,要隐蔽。” 小太监应下。心中暗想,您只说隐蔽了,可没说是不是“安全”。 就在襄王在太后身侧尽孝之时,江西传来消息,太子病重。皇帝拿着密报,气得砸了一个上好的瓷器。气过之后叫来锦衣卫大阁领花朝道,“查,给朕查,到底是谁在捣鬼!” 花朝道,“定不负圣上所托。” 皇帝缓了声音道,“你的儿子,叫花虎的,跟在太子身边也辛苦了,叫他回来吧,朕给他升个官。”这是想叫花虎回来打听些消息了。皇帝信任花朝,相信花朝的儿子不会被任何势力买通。 花朝作激动状,“太子病重,不如叫太子也返京……” 龙椅之上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不必。” 花朝只得道,“那,臣替犬子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啦~明天以后就中午12:00定时更了~(^▽^) 第27章 江东豪强 天气转暖,谢文纯准备启程离开岳阳,前往天京,易行止同他顺路,书院与他们关系好的几人纷纷出来相送,唐不语和陈述也在其中。 “文纯,行止,等你们金榜题名的好消息了!”唐不语道。 易行止谦道,“不过下场一试,不语别折煞我了。”谢文纯也连连谦虚,一口大话不敢放,秋闱同考秀才不一样,有许多人考到白头也没能成为进士,这些年见的人多了,他也没了当年自诩天才的傲气了。 谢文纯道,“各位,就送到这里吧,一会儿还有早课呢。” 诸生又惜别一番,这才离去。谢文纯和易行止进了马车,谢松早派了人来接,一行人这就出发。正巧从岳阳前往天京路经江南,谢文纯打算先将易行止送到谢家老宅。 刚行得不出半里,马车停了下来,如今升级做了副管家的长随林安向马车内对谢文纯道,“少爷,路边停着的马车好像是沈家的……”其实是看到了沈家小姐,顾忌着易行止在说得委婉些。 谢文纯会意,在易行止打趣的笑中,另骑一匹马来到沈家小姐马车近前。这马车略一拐弯,引他到了岔路便停下。沈小娘子撩开车帘,跳下马车,她未施水粉,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谢文纯有段时间没见这老师家的女儿了,孤男寡女更添尴尬,道,“沈小姐。” 沈小娘子道,“这么久了还小姐小姐的叫着,生怕叫亲热了么。” 谢文纯大窘,却绝叫不出来妹妹一类的话,对着老师的女儿他是没有唐突的心情的。 沈小娘子见他脸色,嗤的一笑,“行了,不逗你了。谢文纯,我有件事情想求你。” 谢文纯见一向端庄腼腆的沈小娘子好像换了个画风,说话都不对么,却也只得说道,“沈小姐请说,文纯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沈小娘子道,“若我爹让你娶我,请你一定拒绝。” 谢文纯愕然道,“什么?!”他是真不知此事,虽然感觉沈夫人对自己太热情了点,但是崔氏从来没有提过,他婚事上还是愿意让娘做主的。沈小娘子这样说,他其实有些觉得这女孩子家不太守礼。 沈小娘子道,“多的话我不想说,只请做这一件事,可否?” 谢文纯还是楞楞的道,“父母之命……” 沈小娘子道,“我却不这样想!若非两情相悦,何必凑在一起,更何况……”说着,突兀的流下泪来,泣不成声。 谢文纯心想,不会这沈小娘子一直暗暗喜欢自己吧?递过手帕,低声道,“沈小姐,别哭了。”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其实谢文纯猜的也不算很错。沈小娘子爱慕他不假,但要求他拒婚却不是因为不能两情相悦,而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没有几年可活了。沈夫人一心想让她嫁给谢文纯冲喜,甚至以性命逼迫沈灼然,她阻止不了母亲,只能寄希望谢文纯能拒绝。她只哭一瞬便止住了,勉强挺直脊背道,“实不相瞒,我这病是好不了了,不论父亲说什么,你都不用答应。” 谢文纯惊道,“什么病?什么好不了了?”他这段时间去沈宅没有再见到沈小娘子,沈夫人说是风寒,他送了药也没再当回事。 沈小娘子无法再维持脸上的平静,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绝望的哭出来,回身上马车带着哭腔喊到,“走!” 谢文纯驾马追得几步就停了下来,即使追上了又说些什么呢?他自己对沈小娘子并无感觉,甚至还不如小时候和沈小娘子作“笔友”时的情分后,一应对沈家的照顾都是看在老师的份上,若说娶沈小娘子,他本身是不太愿意的,然而如今沈小娘子说----她得了绝症,谢文纯心中只觉被重锤击了一下,红颜薄命,最是令人伤感。 浑浑噩噩回到马车上,易行止见他神思不属,问他何事。谢文纯心里觉得,此事事涉女孩子家闺誉,本不想说,不过易行止一句话让他把事情全都说了。“沈小娘子是不是向你表白?” 谢文纯急于否认,最后一句话牵出一堆话,直说到小时候六七岁。 易行止道,“你先不要慌,我问你,那沈小娘子说自己是什么病了没有?可是绝症治不好了?” 谢文纯道,“她没有细说。” “如此,你现在就叫信差快马加鞭入天京,向你父亲问问情况。沈夫人既然都没对你提过,也不用再去问了,现在回去也是白搭。”易行止道,“无论如何都不要慌了,人命自有天定,文纯,你没做错什么。” 谢文纯还是有些恍惚,他总觉得如果小时候没和沈小娘子写信,没有认识这位姑娘,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或者说,他其实在纠结的是沈小娘子很可能是带着对他的“单恋”死去的,这让他心头沉重。“行止,我现在觉得,也许娶了沈小娘子……” 易行止道,“文纯!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并不欠他们什么啊!”他心中其实是为谢文纯不平得,在易行止看来,这件事是沈家人强塞一个要病死的人给自己的好兄弟。 他的想法和崔氏可说不谋而合。 “什么?让我儿先同他女儿定亲?还得了肺痨?”崔氏气得几乎想掀了桌子。 谢松安抚道,“天子也是先问问我的意思……” 崔氏道,“沈灼然他怎好意思……” 谢松道,“既如此,那我便去拒了,也不是什么事。” 崔氏道,“沈灼然不会因此对文纯心生芥蒂么?” 谢松道,“灼然是磊落之人,此事多半是家中夫人所主,况且婚事是我们拒绝的,文纯又不知此事。” 崔氏道,“那便如此吧。文纯还有多久能到?” “至多五天。”谢松也想儿子,现在和妻子一起数着日子过。 然而谢文纯还没入京,托多宝阁送的“十万火急”的信却先到了。崔氏打开信,又动了一回气。“这沈家小姐怎么如此不守妇道,竟私自出城!” 谢松心道你这关注点是不是偏了,然而还是说,“如今文纯已知道此事……信尾透出怜意还说想娶沈小姐。” 崔氏急道,“就说已经拒绝了!那沈家小姐不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文纯,让我们拒婚么!” 谢松沉吟一会儿,道,“算算日子,这沈小姐病了也有小半年了,肺痨这病……” 崔氏和谢松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即使订婚,恐怕沈小姐也撑不到成亲的时候了。然而即使是名誉上的未婚妻,崔氏也不愿意儿子有这样一个“不完美”,还是坚持道,“还是对沈灼然说,文纯还没到成亲的年纪,拒绝了吧。” 谢松见妻子无论如何不答应,也就应下。和沈灼然一说,沈灼然满脸愧色,“我也知此事强人所难,实是家中老妻以死相逼,要我向天子说。如今我已说过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沈灼然心里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他本就想要谢文纯做女婿,却不想女儿得了这样的病,说句不好听的,他和谢文纯相处得时间都比和女儿多,不过父女天性,到底更护着女儿些,不然老妻再怎么闹他也不会去和天子说。对皇帝来说一边是老师,一边是倚重的臣子,是以还是先问了问谢松的意思。 此事告一段落,谢文纯并不知天京中父母已为他拒绝掉了亲事,他此时陪着易行止,来到了江南老宅。江南地属江东郡,明道上是世族楚家“把持”,另有最近新崛起的专做水上生意的明家,当年也就是明家二子争家产悍然械斗波及沈维言的,那场争斗的结果是一子死,一子残,最后一个老家主的侄子继承了家产,可说是渔翁得利。 谢文纯和易行止的船行至秦河水面之时,想起当年老师的儿子沈维言旧事,心下也是感慨。谢文纯扬声问使船的老伯道,“老人家,我看这江上时有插着同一种旗子的船经过,那便是明家的家徽么?” 使船老伯回道,“是啊公子,听说明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我们都说江东如今出了两条龙……” 他旁边一人暗暗使个眼色,叫他慎言。使船老伯讪讪收了声,对谢文纯摆手道,“公子放心,我们这船是交了‘保护费’的,安全绝不会有问题!” 谢文纯还是第一次听说保护费的说法,还要细问,奈何使船老伯的下手见这老头子越说透漏的就越多,死活不让他开口了,生怕这话被明家或者楚家听了找他们的麻烦。这几个公子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还要在这秦河上讨生计。 易行止在旁对谢文纯道,“十年前秦河上还是楚家的船支最多,如今竟是明家把持河道了么?” 谢文纯道,“我早知世家势力越发大了,不论明家还是楚家,不都一个样?所差的不过是那么点历史罢了。说来也是好笑,大晋秦河的航路,竟然不是由官府把持。” 易行止摇头道,“唉。”他心中更有一番心思,当年他父亲的死其实并不是心中抑郁病终的,而是有人在他家悍然动手意在威慑,当初他家里那么大的动静,却无论是官府,还是当时的楚家,都漠然坐视,那一幕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谢文纯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行止你家原籍是江南,我爹也是在这里长大,我们还算是老乡呢!” 易行止敛了神思道,“正是呢,也是缘分了。文纯之前可回过江南?” 谢文纯道,“祖父过世时父亲抱我回乡守孝,那是我刚出生,改不记事。” 易行止道,“我是六岁就离家去岳阳了,记得也不多,只回来考的秀才。”易行止天分也很好----虽然比谢文纯差一点,十三岁就考中了秀才。然而在江东这种吏治有楚家把持的郡,他一介布艺又有父亲得罪过太后和天子的历史,能考上秀才已是十分难得了。 入夜之后,谢文纯等人草草吃了些鱼汤小菜,就歇下了,船家仍向前行驶着。谢文纯不常坐船,头有些晕,到得深夜也没能睡着,就在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得船外有人低声说话。 “大龙头说,要这批肥羊的五分之一。” “这,这两位公子似不是普通人啊,恐怕上了岸会告,不如就让他们过吧……”是那船家的声音。 “少废话!你今年的孝敬还没给呢!更何况,他们能上哪告?不过要几个过路钱,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船上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家父老糊涂了,请大哥等一夜,明日孝敬就送去。”原来船家的下手是那老伯的儿子。 “行了行了。” 谢文纯悄悄推醒易行止,见他要说话忙捂住易行止的嘴,小声道,“我们恐怕上了黑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地理……岳阳到天京就假装路过江南吧……!!!江南就是江东的……!!! 第28章 己所不欲 濯香也没有睡熟,悄悄爬到谢文纯两人床前,一脸惊恐。谢文纯回忆了一下当年和老师沈灼然也遇到过黑船,不过是破财消灾,况且身边有两个父亲派来的护卫,并有李想这个高手乔装改办在后相随,心下稍定在易行止和濯香手上写下个等字,三人又去装睡了。 约是三更时分,船突然一沉,舱外有人喊道,“这一船肥羊,把他们都弄死!” 又有船家的声音,“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谢文纯心里说,这一唱一和的就等他们出场了,三人对视一眼,出得舱门。谢文纯扬声道,“什么人?大晋境内,还有没有王法了!” 为首的蒙面黑衣男子道:“秦河上,大龙头就是王法!少废话,交出三千两白银,饶你们不死!” 易行止冷笑道:“可有人出门携带如此多的纹银?给你们银票,怕也不敢要把!”去银号提钱,少不得就漏了形迹。 谁知那黑子男怪笑一声道:“有何不敢?” 谢文纯心里一沉,知道这群人怕是有恃无恐,就不知道在秦河上如此猖獗,是不是明家的人?此时那老船家对黑子男子磕头道,“大爷,这几位公子怕是真的没随身带这么多钱,给小的个脸,五百两如何?” 黑衣男立即接话,“好,那就给你个面子。” 谢文纯此时见老船家忠厚的脸,只觉面目可憎,他身后两个护卫贴过来道,“少爷,他们不过十人,我们和李统领可以解决。” 谢文纯心下一松,既然他们打劫那就不要怪黑吃黑了,明家他还没放在眼里,于是道,“不要杀人。” 两个护卫突然亮出短剑,欺身向前,直接将那黑子男子手筋挑断,那黑衣男子带来的人见此,当时打作一团。李想也从船舱中跳出----谢文纯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船的,只护卫在谢文纯一行人身侧,没有加入缠斗。李想对谢文纯急道,“少爷,你太莽撞了!谁知他们有多少人在后面!我刚才就看到,至少有两艘船尾随。” 谢文纯听得,有些后悔道,“那怎么办?” 李想道,“如今尚且无妨,若他们凿船……” 也许李想是个乌鸦嘴属性,话音刚落,就听见船板有敲动的声音,李想脸色一变,“少爷,你是不是没学过游泳?” 谢文纯小脸也白了,“没有!” 易行止道,“我会一些!” 濯香在旁边白了脸道,“李统领,我,我不会!” 眼见着船一点点下沉,李想对那两个护卫道,“掩护!”一脚就把谢文纯踢下了水。易行止见这位李统领跟着下去了,对濯香道,“一会儿你不要挣扎!”濯香惊恐的点点头。 谢文纯骤然入水,突然很想爆粗口,然后被李想像抓水里的鸭子一样提着腰,向外游去。易行止和濯香在后面跟着,林安也跳下了水,两个护卫将剩下的黑衣人缠住。众人一头藏到一片芦苇荡之中,追赶的人赶到,却见一个人影都没。芦苇荡面积太广,无从寻起,又没了领头人,只得悻悻离去了。 眼见水匪离去,李想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向岸边游,此时江水中还有丝丝红色,不知是水匪的血还是那两个留下的护卫的血。待上了岸,谢文纯直接软倒在地,不断干呕,狼狈无比。易行止倒还好,濯香不停的拍着自家少爷的背希望能让他好受一点,林安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想一刻不停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我看到了那群人的标记,是明家的人!” 谢文纯咳了两声道,“大不了就亮身份么……” 李想直接把他拽起,边跑边说,“亮了身份就没活路了!灭了口谁知道他们袭击过阁老家的儿子?” 谢文纯心中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冲动也许只是破财,林安不会失踪,那两个护卫也不会凶多吉少,对李想凶巴巴的也没计较。倒是濯香瞪了李想几眼,心说你这什么姿势,怎么像揪小鸡一样提着我家少爷。 那“水匪”倒也没再上岸追赶,他们自诩没漏马脚,不过是跑了几个肥羊,再找新的就是了,至于废掉的兄弟----大龙头会处理的,他们可不会去为了一个废人寻仇。 李想带着三人一路疾跑,终于来到江南郊外的一座村庄。此时正是黎明,几人衣着狼狈,身上还有丝丝血迹,把村民吓了好大一跳。李想随便踢开一家农户的门,从怀中掏出个十两的元宝道,“给我们打热水,弄点吃的!” 那农户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瞬间对钱财的欲望战胜了怕这几人来路不明的恐惧,连忙前去张喽。他们在这小村庄呆了不到一个时辰,那两个护卫也沿着李想做的标记寻来了。 “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谢文纯见这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暗暗心惊道,“都怪我,与你们何干?快去包扎一下。” 其中一个护卫道,“是属下当初大言可以解决,才让少爷下令的。” 李想气道:“我说呢!”说着上前踢了那护卫一脚,“你还有脸过来?快点下去!” 又对谢文纯道,“我的大少爷,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的?不会自己思考么?” 谢文纯脸红,他也是少年气性不愿对“水匪”低头,正巧有人说可以解决就想强来,没想到会遭此劫难,想到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家人林安年纪大了,虽说会水但没跟上来,只怕凶多吉少,心下更是难过。 濯香却不干了,他忍了好久了,“我说你这人什么态度?少爷怎么了?你藏头露尾的要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也没提早说什么啊?”这却是强词夺理了,李想发现不对之时,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谢文纯觉得这还是自己的错,制止了濯香,对李想弯腰道,“李叔叔,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李想见少爷如此,心软想到还是个孩子,况且也没什么大事,避了礼去道,“我已叫人去城里买衣服租马车,收拾收拾尽早进城吧,沈家人大概已经等着了。”他不想让大家如此狼狈进城,不是怕丢面子,而是怕有心人看出来异常,至少也要谢文纯离开江南再做打算。 之前谢文纯就写信给过家里的二爷爷---谢松也是独子,在江南老宅的只有谢松的二叔和三叔,此时想必已在城门再等着了。 果不其然,一行人重新打扮的人模狗样后来到城门外,果然见到了他的大表叔谢柏,二爷爷是谢家族长且年纪大了,就让儿子来接人。 谢柏一眼就认出了谢文纯,“可是文纯?我当年见你时你还是那么一点!”谢柏是个爽朗人,有些发福,拍着谢文纯肩膀笑道,“如今都这么高了!好,好,你和你爹长得真是像!” 谢文纯为易行止介绍道,“大表叔,这是我的同窗,信里提过的易行止。” 易行止上前施礼道,“见过伯父。” 谢柏笑道,“好,行止啊,安心住下,伯父替你操持!”谢柏发现侄子的脸有些发白,还以为是旅途奔波劳累所致,没有多说,让几人先去谢宅安置了。 江南出了谢松这位阁老,也算是本地人的荣耀,本地知府听说阁老公子归家,借机派人前来送礼相贺。四大世家联系紧密,也是冲着谢文纯母亲是崔家嫡女的面子。经“水匪”一事,谢文纯对江南乃至江东的吏治都不抱好感,只觉本地知府尸位素餐,着实应该罢职。是以不过按礼节回了礼物,一些诗会宴饮一类的请帖一律拒绝,只说自己赶路劳累,改日再叙。 谢松的二叔,也就是谢文纯的二爷爷今年七十整,见了谢文纯也是老泪直流,“你爷爷命不好去的太早啊,若再晚些,可不就见着大孙孙了么!” 谢文纯又安慰老人家一番,同众位表兄弟依次见过。谢文纯的三爷爷又说道,“文纯如今是有了功名的,你们都要向文纯学学!” 谢文纯又连连表示谦虚,并向三爷爷承诺会去族学看看“指点”一下“小辈”们。他出生晚,辈分却不小,甚至有十几岁的少年也要见他叔叔的。 第二天,谢文纯就拉着易行止行止一同去谢家族学看看。这是谢松当年考上状元后在家乡设立的,娶了崔氏后也有好些文人愿意来此处教书。到得今日已是二十多年了,发展还算良好,谢文纯见诸生上至三十多,下至五六岁,俱认真读书的样子。 易行止笑道,“家族的繁盛从子弟读书的情况就能看出来,令尊有远见啊。” 谢文纯道,“只是没考得什么功名出来。”也许是时日尚短的缘故,这些年族学里也就出了几个秀才,没有考上举人的。 易行止道,“读书明智,功名什么的倒是次要的。家中子弟不惹事就是最好的了。” 谢文纯想到听父亲说过许多大人都是被家乡中跋扈子弟连累,也佩服起谢松来,这么一想更想回天京了。 易行止道,“文纯早日回去吧,不用在此处陪我了,我自己无妨的。”谢家族长也就是谢文纯的二爷爷的意思就是让易行止在族学里住着,平日一起读书,到时候和家中子弟一同应考。 谢文纯知易行止是个洒脱人,也就道,“李叔说那匪类是明家的,你平时小心些,不过住在谢宅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易行止道,“我省得,几月后就秋闱了,正好在房内温书。”他本也不怎么愿意出门,回到江南只觉触景伤情,一点都不想上街去。 谢文纯知道他家的事情,于是道,“有什么事情去找大表叔。” 易行止道,“这是自然。” 与老家的人告别后,同易行止约定天京再见----当然,如果易行止通过秋闱的话,谢文纯一行人再未遇到什么事情,顺利的到达了谢府。崔氏在门前翘首以盼,谢松也是早早从值房里出来归家,故作镇定的在屋内端着碗茶在喝。见了儿子,崔氏眼泪直流,“瘦了,瘦了……”哽咽不能言。崔老太太和谢松在房内,听到响动走出门来,崔老太太眼已经有些花了,叠声叫道,“文纯,文纯?” 谢文纯疾步上前,跪倒在地,“祖母,父亲,文纯回来了!” 谢松打量着儿子,如果说十一岁离京的谢文纯是面容精致直逼女子的粉面少年郎,如今十五岁的谢文纯多了青松翠竹般的气质,又有少年人的锋锐。心中点头,想道若是一直就在天京温柔乡里,断不会有如此变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捻须道:“起来吧,家里人都等着你用饭呢。” 一句话谢文纯眼泪就下来了,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少年人更见风骨,中年人老得就快了。他见父亲头发都花白了,面上也有了皱纹,祖母更是老相颇显。“祖母,爹,娘,孩儿不孝……” 崔氏截下话头心疼道,“别在这站着了,一路累坏了吧,快进去坐着。” 用过饭,谢文纯拉过崔氏就想说说定亲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名的意思是谢松也用心在培养自己的家族,说不定百年后又是一个世家,谢文纯还在跟着沈灼然想搞改革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我掉了一个收藏啊啊啊!嘤嘤嘤……是对沈小娘子的剧情不满意么Σ(っ °Д °;)っ) 第29章 四娘托孤 谢文纯低声问道,“娘,老师说定亲……” 崔氏道,“你来信时,我们已经回绝了。” 谢文纯心中只觉不忍,道,“娘,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老师于我有恩,沈小娘子也是个好姑娘……” “文纯,你不要说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沈小姐不也说要你回绝么,何必做这个恶人。” 谢文纯心中愧疚,却也别无他法,又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就回房歇息了。他房中原来的红玉、绿柳两个大丫鬟都到了年龄,出府嫁人了,他不在时小院子一直是晴柔在管,其他的人一屋子几乎都是生面孔。 晴柔见了谢文纯,软声道,“少爷回来了。”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仿佛终于有了主心骨。 女大十八变,谢文纯都有些认不出当年的清秀小丫头了,“嗯,我回来了,你这些年可还好?红玉绿柳都还好么?” 晴柔道,“我们都好。少爷,快点歇息吧,天色很晚了。” 终于又回到了家中腐败的生活,谢文纯一夜无梦。第二天,就去拜见老师沈灼然。沈灼然在京中由皇帝特旨,平日就在宫门外极近的皇家别院住下,因此沈灼然告诉弟子到大佛寺见面----大佛寺的住持了叶大师是他的故交。 见到老师,谢文纯十分震惊,无他,沈灼然同分别时相比实在瘦的有些脱相。“老师,你怎----” 沈灼然笑道,“怎么瘦得这副鬼样子?” 谢文纯道,“可老师的精气神却好了!” 沈灼然大笑,“文纯知我!来来来,我给你讲讲……”说着把谢文纯拉入房内,大佛寺香客很多,人来人往的被谁听去个只言片语就不好了。 “什么,老师你说天子下定决心开海禁了?” 沈灼然道,“我也没想到天子如此坚决,这件事情一开头,后面的也就好做了。” 谢文纯又道,“可□□留下的遗命怎么办?”大晋□□定下成例,东海岸大晋子民不得与海外通商,本意是好的,为了封锁倭寇的物资来源,然而所谓风险越高利益越大,也导致了许多人铤而走险,如今世家们就是最大的走私头子。 沈灼然眨眨眼睛,“天子也想问天下人呢?” 谢文纯心念一转,陡然意识到老师在给他透题----这恐怕就是秋闱或者殿试的题目之一了,那这届主持秋闱的大人定是天子心腹了。“天子打算在秋闱时开始?” “这两年天子用了许多布置,沿海官员都换了一批,即使有人反对也是螳臂当车。” “那……对走私的人?”谢文纯主要是想问对世家,天子是什么态度。 “天子也是想借此试试水。”沈灼然不疑有他,“毕竟后面那一系列举措,还想先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谢文纯了然,开海禁会损伤世家的利益,却不会伤筋动骨,后面的变科举等举措才是动摇根本之举。但正如温水煮青蛙,一点一滴的来,若世家们一忍再忍也许不必掀起太大风波也能削弱其势力----当然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没人愿意束手把到嘴的利益吐出来,更何况是号称与帝王共治江山、把握半壁吏治的四大世家了。 “老师,崔家那边我会尽力……” “有些份心就行了。你要知道,为了钱财权势骨肉相残的都不在少数……”沈灼然还有句没说的就是,从情报上看崔家还是走私的牵头人。即使是对志同道合期望传承自己理念的弟子,沈灼然也没说的太过详细。 谢文纯心中对崔家还是另有些打算的,只是这打算有些对不起沈灼然,压下心思只作出煎熬状,“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大晋的江山。”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转到家常方面。无可避免的,就谈到了两家联姻未遂的事情。 谢文纯神色尴尬,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平时的讨巧都不见去了天际。在沈灼然心里,谢文纯也算是他大半个儿子了,他本是个重大家甚于小家的人,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倒像是撮合自己的两个儿女未成,但却不会因此就记上自己的儿子或女儿一笔。沈小娘子重病,他既没有归家,也没有说将女儿接到天京。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准备秋闱,别想什么有的没的。”沈灼然道,“带文章来了么?我给你看看。” 谢文纯心下感动,拿出在书院写的几篇上好文章,给老师品评。 沈灼然翻看一会儿道,“别的不说,这字进步是大了,隐隐有劲拔之意。” 谢文纯笑道,“老师的诀窍好。” 沈灼然道,“也是你心性长成原因。”再看了会儿,又道,“好!这处写的好!”指着谢文纯关于论取士取贤的一段,“看来又有长进了!” 沈灼然又指点了谢文纯一番,临分别之际道:“十日之后正逢本月十五,下午来大佛寺上个香吧,记住,去普渡殿。” 谢文纯知老师不是信都的人,只是和了叶禅师本人投机,如此叮嘱必有蹊跷,老师不愿细说,到时照做就是。“我自己一人么?” 沈灼然笑了,“一个人来上香,不奇怪么?叫上几个人陪便是,不能带女眷啊。”说着笑看谢文纯。 谢文纯应下,就想到了表哥楚平骅,他去年考上了同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作个从七品检讨----同进士多外放,不过楚平骅不愿离京,就让谢松给他安在了翰林院。徐临溪的名字在他心头过了一下又飘走了,虽说少时相交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又几年不见还是不要鲁莽。 谢文纯从大佛寺出来,便直奔姨母家,楚平骅虽然已经成婚,可还没搬出另住。由于父子不能在同一衙内任职的成例,楚平骅进了翰林院,楚荆官升一级调到工部任屯田司,屯田司掌天下屯田及在京文武官员之职田、诸司官署公田的配给,是个五品官。 到得楚府报门而入,楚府管家忙迎出来道,“表少爷,老爷出去访友了,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后面躺着呢,不能出来迎您了。”说着,楚平骅从后院走出,谢文纯发现楚平骅面容成熟了许多,不似在国子监读书的青涩了,眉目之间却有些沉郁。“文纯,你回来了!” 谢文纯上前笑道,“还未贺过表哥新婚之喜呢。” 楚平骅摆摆手道,“那都没什么可说的。走吧,娘刚才还念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文纯敛了笑意,边走边问道,“姨母得了什么病?可还严重?” 楚平骅摇头叹气道,“原不过是风寒,后来竟越来越重,怕是……唉。” 崔氏还没来得及和儿子说这事,是以谢文纯很是惊讶,“啊,我该带些药材来的!” 楚平骅道,“行了,你我两家还何须客套,姨母早就送过好些药来,只不见效。”说着神色黯然。 不多时到得内院,谢文纯是外男,丫鬟们除了伺候崔四娘的都回避了下去,楚娇却还留在里面,见了“纯表哥”,眼眶发红,“表哥!”一语后就哽咽了。 谢文纯点了点头,来到崔四娘床前,轻声道,“姨母?姨母?” 崔四娘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撑不过几月了,强打精神道,“文纯,你回来了……孩子高了,也瘦了……”说着抬起枯瘦的手指,摸了摸谢文纯的脸。 谢文纯对这个姨母也是自小亲近,见崔四娘病成这个样子心中很不好受,“姨母,好好养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崔四娘勉强笑道,“唉,怕是不成了,姨母现在……可惜看不到长生高中了。”她是庶出女,原一直叫嫡姐的儿子文纯,如今大限将至,用了更亲近的长生之名。 “娘,别说胡话!”楚娇在旁流泪道,“你还没见着我出嫁呢!” 崔四娘听了神色却更黯然了,拉过谢文纯的手道,“文纯,我也不知自己哪日就过去了,有些话正巧你们兄妹三个都在,今日就说一说。”说着,勉强将上身抬起,靠在软垫上。“若我去了……” 楚娇道,“娘!”神色惊恐,很不愿意接受,仿佛不想事情就不存在一般。 崔四娘道,“娇儿,闭嘴。”眼睛看着谢文纯道,“我去后,楚荆他……不久就会娶继室……” 谢文纯见崔四娘病重,楚荆工作清闲却终日不在家,心中也为姨母感到黯然。 崔四娘接着说,“骅儿已娶了亲,我倒不担心,只是……”说着又咳了两声,楚平骅给母亲递过水道,“母亲,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崔四娘无力的瞪他一眼,“你的妻妾乱成一团,将来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后宅的事情不说开了你永远不懂。况且,你早晚要出府单过的。”又转向谢文纯,“我只怕娇儿的婚事被继母把持……文纯,求你不要认为我不贤,我只是……” 谢文纯眼泪都要下来了,“姨母,我懂得!你说,我都听着!”他是真懂,毕竟谢松这么多年都没纳妾,崔氏用了多少心思他是看在眼里的。 “娇儿十四了,唉也怪我,没早定下来……”其实是因为总想着和嫡姐亲上加亲,才没许人家,崔四娘没能料到自己病来如山倒。“如有,如有那一日……请你,请你叫你母亲,多帮帮忙……”话有些颠三倒四,意思却清楚。 崔四娘了解自己的嫡姐,和每个人都是热络的,自己生病更是送了不少奇珍药材,可她和嫡姐从小一同长大,明白这是个面热心冷的,这么多年,她看着也就儿子谢文纯和夫君谢松被崔氏真正放在了心上。是以这事,求谢文纯比求崔氏要更好一些。 谢文纯道,“娇表妹便如我亲妹妹一般,我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姨母放心!” 楚娇听到“亲妹妹一般”几个字,突然抬头狠狠地瞪了谢文纯一眼,搞得谢文纯颇为莫名其妙。 楚平骅又探头道,“娘,我这个亲哥哥也不是吃闲饭的!您还是好好养身体……” 话没说完,崔四娘道,“把你那这个茯苓啊,小玉啊都安置好了,我就信你。” 谢文纯听到熟悉的名字,看了表哥一眼。有个好脑子,“茯苓”这个名字他记得,当年楚平骅很“推崇”的和他推荐,在芙蓉居说书的那个小姑娘,他去听过一次,还在那里和花虎握手言和了。没想到楚平骅原来把人弄到手还纳入房中了。 楚平骅红脸道,“不过是些侍妾!” 崔四娘心说侍妾又哪个是省油的灯了,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将来怎指望他护着妹妹,被继母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不要小看女人的心肠……” 还想再说,却喘息不止,楚娇扶过母亲让她躺平道,“娘,你不要操心这些了,娇儿我也不是那柔弱女子,你都说了,不要小瞧女人的心肠啊。” 崔四娘被女儿逗得笑了笑,她自是希望楚荆和楚平骅的小妾越蠢越好,自己的女儿越有心机越好,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谢文纯在楚府呆到傍晚,楚荆也没回来,只打发了个小厮回来告诉崔四娘,说不回家吃饭了。崔四娘面色平静,对谢文纯道,“让骅儿陪你用饭吧。” 谢文纯心下恻然,不忍再留,和楚平骅约定了十日后大佛寺见,就离开楚家归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谁~是~女主~(⊙o⊙) 女性配角也用了好多心思的~个人觉得比女主还出彩……至少从女性独立(觉醒?)的角度~ps工部屯田工作闲是我猜的~如果错了那就是架空!架空! 第30章 好风凭借力 谢文纯回京应秋闱,除了和昔年颇有交情的徐林溪、孔方、卢恒等见见面述下别情,每日里就在书房内读书了——崔氏又给他单辟了一间院子,配了几个小厮,除了晴柔和一个叫小楼的丫鬟贴身伺候再不让别的丫头近儿子的身,这两个丫鬟又都是普通的清秀而已,怕扰了谢文纯的心神。 平静了不过五日,楚府传来消息,崔四娘没了。按礼作为外甥的谢文纯是不用戴孝的,不过谢文纯自小和姨母亲近,还是换上了麻衣白巾,代表父亲去楚府吊孝,崔氏是女眷则从后门进了去安慰外甥女楚娇。楚平骅随父亲楚荆站在楚府门口招待来往客人,楚荆倒不见如何悲痛,“文纯来了啊,平骅,带文纯进去吧。” 走在路上,谢文纯低声安慰道,“平表哥,节哀。” 楚平骅身披重孝,神志还算清醒,“文纯,明天大佛寺我恐怕不能去了。” “这是自然。平表哥,今日我就留在这里帮你吧。” “那多谢了。”楚平骅也有些心力交瘁,崔四娘去后,庶女还好办,庶子多上不来台面,一上午已闹了不少笑话。其实庶子上不来台面,也是崔四娘平日放纵或者说算计的缘故,如今也算报应来了。 进得灵堂,谢文纯就见着了“不上台面的庶子们”。从前崔四娘在谢文纯来时,一般不叫庶子们出来见客,是以谢文纯和楚平骅这些庶弟不过几面之缘。互相打过招呼,无视几人想要攀交情的热切眼神,自随楚平骅招待灵堂里的客人及至日暮。 “今日大概就来这些人了,文纯去后院接姨母吧,家里一团乱,就不留饭了。”楚平骅也不和表弟客气,崔四娘去世后他才发现管理一个家有多难——父亲整日吟花弄月,指望楚荆来管家是不可能的,自己妻子又大着八个月的身子,只得亲自上了,整日就吃饭吃什么这些有成例的东西都能让他焦头烂额。 谢文纯又安慰几句,就在楚府管家引领下到内院门口去接崔氏。楚娇扶着崔氏出来,对谢文纯屈膝一礼,“纯表哥。”谢文纯见表妹双眼红肿似核桃,脸色发黄,上前低声道,“表妹怎么和我还行上礼了。娇表妹,如今嫂子身子重后宅就靠你了,还要打起精神来,别让人小瞧了去。”这是针对楚娇“不施粉黛”说的。 楚娇一听这亲近体己话就要流泪,崔氏一笑道,“我先上轿子了,你们两个慢慢说。”楚娇脸上一涩,谢文纯倒不觉得,“娘,后宅的事您比我懂,多告诉些表妹吧。” 崔氏似笑非笑,“别的自然,有的事却是你自己来。”说着就自顾自上轿了。 两人不好堵着门,转到靠院门一棵桃花树下,谢文纯又絮絮叨叨说:“那些人说到底不过是个妾,若敢拿三要四的充长辈就直接和你爹说,姨夫虽说风流些可也不见得把她们看得比你重。还有这段时间府上来的女眷也多,嫂子不方便,你又是个闺阁少女,有些礼数缺了就缺了,又能怎样,有人说闲话也别放在心上。”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我才回天京几天,却也听说姨夫和‘小黄鹂’的事了,姨娘的病到底是不是被气得?” 楚娇再控制不住哭道,“气娘的又哪里差她一个!爹,爹他——”断断续续好一会才说,“纯表哥,求你帮帮我,那小黄鹂绝对不能进楚家的门!她,她有了身孕了!” 谢文纯也是被一惊,小黄鹂是明湖上有名的一个歌姬,算是贱民,楚荆怎么说都是五品大员,玩玩可以,让人怀了孕娶进门就是家风沦丧了。“你放心,这事交给我。”谢文纯忙道,抬手就想给楚娇擦眼泪。 楚娇身子一侧躲开道,“你对亲妹妹就这样好么?”说完自觉母亲刚去这样说话太不庄重,跺脚道,“你快走吧!快走吧!” 谢文纯没反应过来,还在那絮絮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他没办过丧事但崔氏平日里管家也不避着他,是以还有些经验。又说了好一会,才不放心总结道,“记不住也没关系,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别伤着自己身子。”细细看楚娇一会,觉得她心情好了一些,这才离去。 楚娇靠在墙里,手紧紧攥着谢文纯塞过来想给她擦泪的绢帕,仿佛能从中获取力量似的。 谢文纯本该骑马,但崔氏现在“看”儿子看得紧,还是让儿子进了轿子。见谢文纯心事重重的进来道,“楚家的事乱得很,别让这些耽误了学业。” 谢文纯转手就把“小黄鹂”的事说了,崔氏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娇儿只和你说了,也对,你们情似兄妹么。”说着有点探究的观察儿子的脸。 谢文纯一脸淡定,“娘!” 崔氏像放下什么心事似的,道,“不过是个歌姬,文纯想让她活着消失还是死着消失?” 谢文纯道,“直接死了,姨夫不会怀疑么?” 崔氏“嗤”了一声,“小黄鹂死了,不是还有小八哥,小燕儿的么,不过搞大了肚子,楚荆这么行事也真是丢人。”她从来都看不上自己这个妹夫的行事,红颜知己一大堆,家事不宁让人看着笑话。 谢文纯想了想还是道,“娘,我看还是让爹和姨夫点上一句吧,别牵连那女子了。”这就是谢文纯想问题和崔氏的区别了,一个想着从后宅阴私入手,一个往往想到的是阳谋。若让谢松点上一句,在朝中还要靠着自己姐夫的楚荆绝对会听的,说不定还会主动让那歌姬出个“意外”。 崔氏道,“也好。”有些欣慰道,“我儿长大了。” 回到家中,谢文纯想着如今平表哥去不了了,时间仓促也只好要人给徐林溪带个信,约他明日去大佛寺为“科考”祈福。孔方不打算应这一科,也就没找他,至于卢恒——他隐隐觉觉得卢恒这样典型的世家子弟和老师不会合得来。送信的人很快回来了,徐林溪也没多问,爽快的答应下来。 许是崔四娘的死触动了什么,谢文纯现在对他的祖母谢老太太格外孝顺,有事没事就往老人家身前凑。谢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用晚饭时就当着谢松、崔氏的面开始提抱曾孙的事情。“长生十五了,你们相看人家看得怎么样了?” 谢文纯见祖母又开始说这件事情,知道反抗无效只埋头吃饭。崔氏笑道,“我这里看了几位姑娘,家室模样都是顶好的,只是想着文纯秋日就要应考,是以没拿上来说。” 谢老太太道,“提早看着些,家室倒不要紧,关键是人品。” 崔氏应下。其实谢文纯的媳妇人选不好找,她知儿子如今算是站到沈灼然改革的队伍里去了,那世家高门女就不能找,不能让儿子经历和他父亲一样的为难;宗室女甚至公主——以谢文纯身份也娶得,不过她不愿意让儿子尚公主或者郡主,和皇家牵扯太多是非也多,规矩还大;清流家的女儿在她看来多多少少不会持家,谁想要个仙子当儿媳妇;武将家的女儿她又嫌人家不知礼。崔氏又有着要求姑娘家父亲事少、将来和儿子站一派这种谁也说不准的事情,范围就更小了,是以到现在也没真正定下来。 “两月后便是端阳节了,到时各家包括太后那里,总有大大小小的宴会,母亲也相看着。”崔氏又道。 谢老太太笑道,“好啊,到时候可得仔细看看。”又转向谢松,“你在朝中也看着,女儿家品性重要,家中父兄也要稳重才行。”谢松自是应下。 谢文纯实在被他们这种挑大白菜的语气恶寒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道,“祖母,爹,娘,我明日约了同窗去大佛寺祈福。” 谢老太太笑道,“应该的,心诚佛祖必会保佑的。”崔氏和谢松心底是不信佛的,尤其是谢松,似笑非笑的看了儿子一眼,谢文纯对着父亲嘿嘿一笑。 第二日早起,谢文纯先去父亲谢松那里请安——还得赶在早朝之前。谢松见儿子一身素白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簪子也是白玉的,知道这是为他姨母去世表心意的原因,心下满意道,“今日去大佛寺,这身打扮不错。” 谢文纯得了这么个评语,心下有些诡异,当下问出来道,“儿子在大佛寺会见到谁?” 谢松老狐狸样笑道,“自是贵人。” 谢文纯心砰砰直跳,老师沈灼然的贵人,难道是天子么?可是天子日理万机,谁能保证他一定会在下午出现在大佛寺,还是普渡殿这么精确的地方?是以他虽然猜测,却总觉得不可能。 不过,他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在专注揣度天子心思二十年的谢松和天子驾前第一红人沈灼然的默契联手下,却不是那么不可能。谢松又道,“徐林溪品性还不错,这些年一直认真读书,也不惹事,这个人选不错。”出身寒门品性不错,才学上又不会把自己儿子压过去。 谢文纯心说我不在这些年您不会一直暗搓搓观察人家了吧,面上还是道,“父亲先用些饭吧,一会就要上朝了。” 谢松一边吃早点,又指点道,“太子刚刚回京,却身体一直病着总不见客,不过是病总会好起来的。襄王最近风头盛得紧,你就考你的试,别瞎掺和。” 谢文纯心中一直暗暗怀疑太子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能见客,还有什么叫“是病总会好起来”,这话有点奇怪,面上疑问之色就带了出来。谢松见儿子小脸色,笑道,“等你考完试,一切也就差不多了,若能考上举人,我就给你讲讲都是怎么回事。” 谢文纯心中又怀疑上了,太子怎么回事,为什么爹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不会是爹下得黑手吧?难道是——为了自己当年的事情?他都快放在一边了,这也太——记仇了些,胆子太大了些?天子如果知道了怎么办?还有就是,他爹虽是阁老,可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对太子下手么?若下手,为什么还让他“好起来”?这么发散下去,已经默默的把自己爹代入幕后黑手了。 然而不论谢文纯心中怎么想,又怎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爹希望他多说点,谢松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了,只叮嘱他“好好表现”,心情很好的上朝去了。 下午可能见天子,谢文纯也读不进去书了,早早的跑到徐林溪家里。徐林溪如今考上秀才,朝廷有些补助日子好过了些,但母亲却去世了这几年也没成亲,家里没人招待,还是带着谢文纯去巷子附近的小面馆了——就是当初遇到太子和花虎的那一个。徐林溪不知当年那个“奇怪公子”的后续,只觉得这家面很好吃,谢文纯如今也不总想着那些事情,无可无不可的来了。 今日没见到太子,可好巧不巧的,又碰到了独身一人的花虎——举杯独酌,胡子拉碴的花虎仿佛老了十岁,见到谢文纯直接把杯子掉到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考试崔氏就不能塞通房了~年纪方面算计好久呢~可怜的文纯啧啧啧。 ps竟然上新晋榜了诶嘿哈嘿哈,然而到底还是扑了啊~不想开学嘤嘤嘤 第31章 送我上青云 谢文纯见了印象中年少娇纵的花虎一脸憔悴样,心中疑惑,这个地点和相似的情境更让人多想,上前拱手道,“花虎兄,别来无恙啊。” 花虎把酒杯从地上捡起,站起身来故作镇定道,“文纯要应秋闱了吧,提前恭祝你金榜题名啊。”看了看徐临溪道,“这位是?” 谢文纯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同年,徐临溪,你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记得了么?”花虎还真没记着这个小人物。 徐临溪上前抱拳道,“见过花将军。” 花虎摆了摆手道,“什么将军,我现在就是一闲人。” 谢文纯关心道,“这话怎么说?” 花虎的官职被天子以失察之名一撸到底,心中好不郁闷,何况这“失察”的事情隐秘不能和人说,更不想在徐临溪这个外人面前说,只拿话搪塞过去。“事情多了,改日再说。” 谢文纯也就不问,侧面试探道,“这家店味道确实不错,看来我们三个都念念不忘啊。” 论玩心眼花虎还玩不过谢文纯,漏了话风,“也就那么回事……”回过神来忙改口道,“是啊,是不错。” 谢文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就不在提,三人略带了一会儿花虎就提出告辞了。谢文纯把花虎送到店门口,靠近小声说道,“三日后明湖游船,关于你查的东西,我有个消息送你。” 花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幅度很小的点了一下头走出门去了。谢文纯试探得逞,心满意足的回来和徐临溪继续聊着。 “文纯,最近襄王常办诗会,不少文人都去了,你有没有兴趣?” “噢是么,不过诗词乃小道,还是努力做学问要紧。”谢文纯笑道,不动声色的问,“临溪兄去过了么?” 徐临溪有些犹豫的道,“孔方前些日子送来过张请帖,我还在想是否合适,正巧你来了就问一问。”襄王虽然金贵,但徐临溪生性谨慎,对这种事情谢文纯比他在行,正巧今日就问了出来。 谢文纯笑道,“若我说,还是专心应考吧。”见徐临溪若有所思,又道,“孔方兄常去襄王的诗会么?上次见面他倒没提过。” 徐临溪面色更加犹疑,“还是襄王回京后的事情,他……”背后论人是非终究不好,徐临溪也就没再说。 “襄王在文人中名声一向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文纯转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大佛寺吧。” 两人坐着马车,徐临溪忍不住问道,“文纯也信上佛了么?” 谢文纯摇头笑道,“家中长辈催我来,说是心诚则灵,一大早就把我赶出来了。” 徐临溪了然,也笑道,“长辈的心意自不能辜负了。” 不多时就到了大佛寺,两人先拜了香客最多的启明殿,接待两人的是一个叫惠安的小和尚,“两位施主书香贵气,可是应考举子么?” 谢文纯笑道,“是啊,这段时日来求佛祖保佑的举子很多么?” 小和尚惠安长得颇为清秀,说话也清脆,“可不是呢,今日普渡殿难得开放,此时人还少,两位施主不若去普渡殿求一签?当年据说沈六首就在我们这抽了个上上签呢。” 徐临溪笑看谢文纯一眼,心说原来还有这典故。谢文纯却心下一凛,明白这小和尚多半是老师埋的人,笑道,“那可要去沾沾福气了。” 小和尚惠安领着二人,到得西进里的普渡殿门前,却被两个壮汉拦下,“什么人?” 惠安笑道,“怎么不让进了?这两位香客想进去求一签呢。” 谢文纯上前道,“里面可是有什么贵人?那我们等下也不妨的。” 几人的声音许是传到了殿中,谢文纯听到老师熟悉的声音道,“外面可是文纯?”说着,沈灼然走了出来,一脸“惊喜”道,“好巧,文纯,果然是你!” 谢文纯也惊喜道,“老师,您也在这里!”说着,又为徐临溪引荐。徐临溪见到传说中的沈六首,激动自不必提。 就在此时殿中传来一低沉有力的声音,“灼然,带两个小家伙进来吧。”惠安则留在了外面。 谢文纯几步路走得越来越紧张,进得殿门就见一身着玄黑带暗红纹衣袍的中年男子团坐香案前,身侧还坐着一个老和尚,一个面容精致的小少年。沈灼然道,“文纯,这是……” 中年男子道,“不过一行走的富商,你们两个叫我一声先生就行。” 谢文纯行了个晚辈礼道,“在下谢文纯,见过先生。”徐临溪也行礼,只觉沈六首对这中年男子十分恭敬,怕也是位贵人了,心下拘束举止便有些僵硬。 中年男子道,“灼然,这就是你那个小弟子么?” 沈灼然道,“正是他,文纯这番回京还打算应秋闱的。” 中年男子点头道,“好,年少不凡啊。”说着不再和几人对话,专心抽出案上的签子,递给旁边的老和尚了叶。 了叶细细看过,抬头对中年男子笑道,“恭喜先生,是个诸邪避易,紫气东升的上上签啊。” 中年男人的眉目也舒展了些,“多谢大师了。”坐在他身后侧的小少年笑道,“普渡殿的签一向准,爹爹可不用再担心哥哥了!”声音很低,语调却轻快。 中年男人看样子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是宠爱,卦象也好,面上露了笑模样,“不要多话。”小少年吐了吐舌头,也不怕他。中年男人又转向谢文纯和徐临溪二人道,“你们来吧,我就不占着地方了。” 沈灼然忙道,“你们两个还不谢过先生。” 谢文纯紧张的多了,反而淡定起来,一举一动自如起来,徐临溪却越来越紧张,行礼时差点把自己绊倒,小少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眨了眨眼睛,拉着中年男子的袖子道,“爹,我们再呆会儿看看灼然先生的弟子抽个什么签?”眼睛却略过徐临溪满面通红的脸,心下觉得甚为有趣。 谢文纯和徐临溪依次抽了,交给了叶禅师解签。了叶禅师先看了徐临溪的签子,慈和得笑道,“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公子好卦象啊。” 徐临溪得了好签,心中也是激动。小少年道,“这卦准啊!”中年男子看了小少年一眼,没说什么。 到了谢文纯,了叶禅师沉吟许久缓缓道,“小施主这卦甚为奇特啊,老朽也是第一次见。” 谢文纯作紧张状,“请大师示下。” 沈灼然在旁道,“了叶啊,直说无妨,我这小弟子心智硬得很。” 了叶动了动手里的佛珠,缓声道,“ 小施主是文人,却得了个破军的卦象,然破军化禄,却是个有后福的。”破军往往寓意在军队之中,队中的先锋队、冲锋陷阵,自身之危险性很大。破军化禄,则是后队补充接济,源源不绝,故破军有先破后立的意思。 中年男子听了这话,却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破军化禄,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小少年奇道,“爹,这又有什么好了?” 谢文纯多少猜到一点,面上复杂,也不避讳他人直直看向老师,师徒二人相视一笑。中年男子眼见这一幕,笑意更深,“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谢文纯是么?我考你个问题,你答答看。” 谢文纯道,“请先生赐教。” 中年男子缓声道,“法先王,法后王,取何也?” 谢文纯理了理思绪道,“世异而事异,事异则备变。天生下民,授命君主治民,顺乎天而应乎人,先王之道在治民,然世殊事异,当变则变……”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中年男子面带笑意的看着,不时点头。 末了,谢文纯有些红了脸道,“小子孟浪,先生莫怪。”说着,偷眼看了沈灼然一眼。中年男子见了他这小动作,心下却更喜这孩子生性单纯,不是个作伪的人,又疑问道,“这是穿的孝白么?家里没什么人故去吧?” 谢文纯回道,“姨母去世,文纯聊表心意。” 中年男子最喜欢孝顺的孩子,笑道,“灼然,你收了个好弟子啊!” 沈灼然捻须道,“还成还成。”也不谦虚,得意之色透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中年男子一行人并未久留,呆了一会儿就离去了。谢文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里衣都湿透了,索性之前就怕自己出汗漏了出来多穿了几层,徐临溪的衣服却湿透了 ,二人走出大佛寺,徐临溪低声问道,“那人……是不是?”殿中五步一岗,他再迟钝也有些猜测。 谢文纯缓过神来笑道,“临溪兄觉得呢?” 徐临溪对谢文纯深施一礼道,“文纯今日提携之谊,临溪来日必当相报。”在天子面前混个脸熟,是多大的好事?徐临溪知这个人情是欠下大了。 谢文纯虽然本来打算把好处给自家人的,但也不会放过送上门的人情,笑道,“我事先也不知情啊,临溪何必谢我。况且你我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二人同笑,自此后关系越发密切了,常在一起讨论文章不提。 皇帝一行人从大佛寺离去后,路上也在说这两个少年。 小少年----也就是女扮男装的当今六公主,颇受皇帝宠爱,变回自己的声音道,“父皇,了叶的签可真准啊,见龙在田,利在大人,这贵人可不说的是父皇么!”谢文纯这样举止得体的权贵少年她见得多了,反而对举止无措到“可爱”的徐临溪更有好感。 皇帝倒不疑了叶拍马屁或者怎样,这了叶在先皇时就因给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他叔父算了个下下签,差点被砍头,最是耿直不过。心下对徐临溪印象不深,反而是谢文纯的签子实在太合他心意,只觉沈灼然师徒都是忠良之臣,道,“徐临溪还不错,文纯那孩子和他爹却是一点都不像。”谢阁老温吞,这儿子却锋芒毕露啊。小少年长得还好,若非驸马不得入朝为官他都有心让女儿下嫁了。 沈灼然道,“少年人么,文纯实是个有心做实事的。” 皇帝想起来之前花朝汇报的事情,“灼然,你女儿身体可还好?” 沈灼然叹道,“多谢圣上惦念,只是小女还是没有起色。”其实比没有起色更糟----前日里家里老妻来信,说女儿如今竟然托着病体离家,只留下信说不必寻她。算算日子大概事发至今已一个月了。想到此处沈灼然还是没有忍住,对皇帝跪倒道,“圣上,臣求皇帝一件事,臣女……臣女离家不知去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利见大人,大人可不一定是皇帝诶~~诸邪避易对应的……后面也会解释的~谢大人在下很大一盘棋⊙ω⊙ps卦象解签都是我瞎扯的……不要较真不要较真~ 第32章 秋闱与暗算 其实花朝已经和皇帝说过,并暗中派人保护了,不过皇帝仍作不知,对沈灼然保证道,“一定将沈小姐找回。” 六公主在旁插言道,“这沈家姐姐可真有勇气,我都不敢离家呢!” 又对皇帝道,“父皇,让沈家姐姐进京给太医医治吧,说不定能好起来呢!”皇帝对女儿应下,沈灼然在一旁自是谢恩。 这沈小娘子,如今却是撑着病体,“孤身”女扮男装到了东海一带。说是“孤身”,因为她知暗中有锦衣卫相护,并仗此不怕什么人来扰事。沈小娘子当日离家,不过是突然觉得到死都没出过家门,想来不甘,在母亲默许下带着小丫鬟作了男装打扮出了岳阳,后来发现有锦衣卫相护,就想着,去东海岸一带看看----父亲带着谢文纯呆得最久的地方,她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魔力让父亲抛妻弃子多年不归。 一路走来,她见了江西水灾过后的民不聊生,甚至在辽东地界还见了几次倭寇,索性锦衣卫相护没受什么伤,但身体却是越发垮了下来。这一日她突觉头晕目眩,感大限已到,从马车中下来心中不甘之情愈浓,悲怆惨哭,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一直跟着她的小丫鬟哭叫道,“少爷!小姐,小姐!” 道路旁路过一背着药箱的老者被哭叫声吸引过来,端详过沈小娘子面色后笑道,“这位小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哭什么呢?” 沈小娘子喘着气道,“绝病将亡,父弃弟残,还能怎样?” 背药箱老者道,“你的家事老朽不知,不过你这病可不见得是绝症吧?” 锦衣卫的密报很快送到了皇帝的手中,皇帝将沈灼然叫了来,“灼然,令爱有福气啊,得奇医舟南出手医治,已是没有大碍了。” 沈灼然本对女儿不抱希望,听此消息惊喜道,“苍天保佑!臣,多谢陛下!” 皇帝道,“看你这女儿也是有福的,不如叫锦衣卫将她和舟南一同带入天京如何?也好让你们父女团聚。” 沈灼然迟迟不接家人进京不是因为买不起房产或者什么感情淡漠,而是怕变法开始后有人威胁家人生命,也让自己有了弱点,但皇帝开口他也知皇帝是想借此机会将奇医舟南纳入太医院,只得应下。“臣,谢主隆恩。” 大晋地广,沈小娘子身体初愈行得也慢,堪堪在端阳节到了京都。正巧端阳节太后设宴,请朝廷三品以上的命妇们进宫叙话。中书舍人沈灼然不过五品,但皇帝特旨让他的女儿在皇后身旁陪伴,以示恩宠,是以虽不得太后待见,沈小娘子还是随着皇后出现在了席上,理所当然的就和来拜见太后的崔氏和谢老太太见了面。 谢老太太由儿媳妇搀着,和旁边的王公命妇们交谈,没事看着由祖母/母亲带来的小姑娘,心里记挂着自家孙子的婚事。谢老太太说话直爽,崔氏还在一旁帮着圆话。 回谢府的路上,谢老太太对崔氏道,“今日席上的几个丫头,你可有看上的?” 崔氏笑道,“我看着,澹泊侯家的三娘子文秀稳重,平日名声也是个贤良的,户部尚书家的独女,看上去也很不错。老太太看呢?”这两个都是她早早打听过,又观察许久的,不过借宴饮又看了一回,如今拿出来和婆婆说。 谢老太太道,“澹泊侯家的丫头倒是稳重,只模样平淡了些,不如赵尚书家的看着清丽。今日在皇后身边坐着的那小娘子,便是沈灼然的女儿么?” 崔氏对沈小娘子不是很喜欢,道,“听说大病初愈,将要作公主的伴读了。”这话一个意思是沈小娘子身体不好,一个意思就是公主伴读出宫再嫁人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谢老太太果然不再提,转而问起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姑娘,“赵小娘子家中没姐妹么?” 崔氏回道,“便只她一个了。说来叫母亲知道,这赵尚书家的公子,小时候还和文纯打赌跳了明湖,为这文纯还挨了老爷一顿板子呢。” 崔老太太倒不觉得小孩子打闹如何,只问道,“那赵家家教……?”有错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的文纯自然千好万好。 崔氏笑道,“赵大人最是清正廉洁,颇有声明的,在户部兢兢业业天子都有夸赞的。” 崔老太太道,“如此说来,两个倒都不错。这样,你再去两家走动时多留意,看看家中管家的氛围。”这是看女孩母亲的治家能力了,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意思。 崔氏应下,道,“总要文纯考完秋闱在与他说,别分了心”。谢老太太自是同意。 谢文纯还在家中温书,有时送文章让老师和父亲品评,几月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秋闱的日子。 秋闱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在这三天之内,考生中途不能走出号舍,艰苦不必说,所以考前的准备就显得十分重要。 谢文纯提着考篮过了搜身,按照指引,来到自己的号舍,只见号舍低小,宽深俱不超四尺,果然如老师所说不要抱太大希望。其实这样的号舍已经是谢松打过招呼的了,算得上是一等最为宽敞,有的号舍临近茅厕或是漏雨狭小谢文纯更是无法想象。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是从四书五经里边选择材料来出题的,第二场考的则是官场应用文,分上下往来的公文和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两种,第三场考策问,涉及的是具体的国计民生问题,要求考生给出对策和办法。第一场,试卷装在一个密封的信封里,谢文纯打开一看只见是三道四书四道五经题,这套路他早熟记于心,当下运笔如飞,未及天暗就答完了四书的三篇文章。 谢文纯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草稿”,主要是看有没有避讳、错字等,觉得完美后就开始做饭----没错,谢小公子进了号房就要自力更生,他打算最后一天再誊抄文章。 谢文纯先用号房里的木炭烧了水,又从考篮里拿出家里早早备下的米、蔬菜粒,打算给自己做一碗热菜粥,再将包子在壶上热一热,就也算一餐了。他吸取了上次考试只吃冷食最后考病了的教训,在沈灼然的提醒下,提前向家里的厨子讨教,最后勉强学会了几种简单的做法。 吃完自己做出来的热粥包子,谢文纯只觉身体发困,也是昨夜紧张没睡好的缘故,索性倒头就睡,也不秉烛夜战了。 第二天谢文纯早早就醒了,先由差役领着去臭号(茅厕),回来又简单用凉水擦擦脸,将火烧上给自己做了一小碗面,又下了个鸡蛋,吃完后只觉神清气爽,一口气做完五经的四篇文章已是傍晚----太过沉迷,忘了吃午饭。 肚子终于开始恢复知觉,谢文纯打开百宝箱一般的考篮,一眼就看到了楚娇表妹前日特地叫人送来的炒饼,闻着葱油味也不计较这是“过了夜”的食物,拿着靠锅热了,又给自己泡了壶麦茶,悠哉吃完,把手擦干净便提了笔打算趁着精神晚上誊抄两三篇省得明天时间紧迫。 点贡烛的时候,由于没经验谢文纯还烫了手,索性是左手,忍着痛继续写文章。四书五经的文章难度不大,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考的就是基础,是以对谢文纯来说还算顺利。 由于睡得晚,第三日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谢文纯心里有些急担心时间不够,不过还是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缓笔写着----字也是很重要的一关,中午吃了些糕点茶水,也不做饭了,索性在交卷前保证质量的答完了文章。 出了考场就见濯香和老管家福全俱巴巴的等着,濯香一眼就看到谢文纯手上的烫伤,再看少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眼泪都要下来了。还是老管家见少爷累得狠了,忙将人扶上马车回谢府去。 回到家自有人给谢文纯手上了药,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文纯苦中作乐的想至少伤在手背上,不耽误做饭。崔氏也不讲究了,晚饭是让谢文纯在浴桶里由丫鬟晴柔喂着吃的,刚吃完饭谢文纯就低着头睡着了----还是在浴桶里。 崔氏听人回禀儿子洗着都睡着了,心疼得要命,“都仔细伺候着!明天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晴柔回道,“考具都添好了,少爷睡前说,楚小姐的炒饼好吃,这次再带些。” 崔氏道,“叫福全派人人去楚府要一些!”不是不能叫厨房做,只是她怕不是儿子喜欢的味道。 于是也顾不得夜晚,福全亲自去楚府走了一趟。楚娇听了,急忙又叫厨娘准备了一些,她本也不是亲自动手,只提供了想法和无时无刻的“监督”。 谢文纯睡得不错,第四日迷蒙之中由人伺候着洗漱,到了号舍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第二场考官场应用文,这方面谢文纯有谢松平日教导,可说优势天成,几篇文章流畅自如。有了前三天的经验,他做饭也顺畅了许多,这次崔氏又让他带了些黄瓜等可以生吃的蔬菜,以防吃的过于单调。 第三场的策问,题目是“论禁海利弊”,谢文纯心中道,来了。他心中早有腹稿,提笔写道,“《礼经》所云四方来集,远乡皆至,上无乏用,百事乃遂。此古帝王生财之大道也……” 引经据典,更夹许多精妙议论,这文章他拿给父亲谢松改过,若不出彩那可真是天理难容了。 本次天京秋闱,皇帝钦命的主考官是户部尚书赵杭。本来天京正考一般用不上二品大员,但此次考试皇帝想找个压得住的,就派赵杭上了。考生们的试卷都是糊了名的,由各副考官和助手们将优异文章选了出来,交由主考定前十的名次。 这赵杭取过几张试卷,仔细看着,看到谢文纯旗帜鲜明“请开海禁”的文章,眼前一亮----挑出来的试卷文笔自是没话说的,难得的是这篇文章在一处写道,“□□初定天下,彼时寸板不许下海,是时乱离新辑,人民鲜少,呰窳易活……今日世殊时异……”总而言之就是既肯定了太祖的方略,又将开海禁的必要说了个通透,文笔老练稳重,不触忌讳却写清了中心。 赵杭是皇帝心腹臣子,隐隐猜到皇帝想开海禁却对□□成法和世家有所顾忌,见了这篇文章解了皇帝一半的忧虑,且文笔生花,当下将其点为头名。 这阅卷过程繁琐无比,共用去十日。谢文纯考完了试就想起来父亲说的要告诉他关于太子的事,这就来缠谢松。 谢松摇头道,“我当时是说,若你考上举人,就同你详细说说,这还没放榜呢。” 谢文纯嬉皮笑脸道,“儿子自信得很,定能中的,前三都是有的,爹就提前告诉我吧,儿子想得觉都睡不好了呢。” 谢松道,“那若不是前三,又当如何?” 谢文纯道,“那定是赵大人记恨我把他儿子赌下明湖!” 谢松笑骂,“臭小子,赵大人清正无比,怎么是你编排的!也罢,今日我就和你说上一说。”说着,对新长随平安道,“把门关上,到院门口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转过身来,谢松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对谢文纯道,“你猜得没错,太子的病是我叫人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做饭的文纯萌萌哒~一不小心就写多了……感情线……是慢了点……这卷结束时会成亲的(顶锅盖跑) 第33章 父与子 即使谢文纯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被父亲给震了一下,勉自稳住心神看着谢松等他往下说。谢松见儿子还算镇定,心下满意,道,“太子得的是花柳病,不过快被治好了。”如何让太子患上病,就只可意会了。 谢文纯一惊道,“快被治好了?那太子若查出来怎么办?况且……这病还能好么?” 谢松微微一笑,“奇医舟南,不是已经入京了么,想必太子病愈的消息就在这几天了。” 谢文纯只觉这舟南忒神奇,沈家小姐的肺痨能治,现在这种病也能治,况且父亲早就预料到了吗?想道就问道,“舟南……不会是爹的人吧?” “奇医舟南行医四方不受招揽是真的,不过,他受了多宝阁大掌柜的大恩,这多宝阁还是个小铺子时——是你娘的陪嫁。” 谢文纯听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家这么有钱?谢松看他脸色笑道,“不过后来多宝阁生意做大,你娘做主只留几个铺子,其他的供给崔家作族产了。”但多宝阁大掌柜,这么多年也算被笼络住了。 谢文纯道,“爹还没有说,为何要让太子病愈?”谋害皇嗣之罪,若做了便要做的天衣无缝,谢文纯也是个心狠的。 “文纯你想,若一向没什么大错的儿子,糊里糊涂的死了,天子会不会震怒彻查?”见儿子若有所思,谢松接着道,“但若太子犯了令人厌恶的错误,而后接二连三的犯错,甚至祸及大计,最终被天子厌弃呢?若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求完美的人呢?” 谢文纯道,“暴死隐患太多,被废弃才是生不如死?” 谢松道,“不是生不如死,而是活着也像不存在一样。” 谢文纯细细品味一会儿,突然抬头道,“父亲,究竟是变法改革让您想要废太子,还是……因为当年我的事情,让您想废太子而后支持改革?” 谢松也沉默片刻后道,“有区别吗?”又笑了笑道,“至少在你娘那里,爹可是纯纯的第二种。”见儿子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突兀的道,“有些私心无妨的。” 谢文纯身子一震,“爹?” “你当初在岳阳写信说入京详谈,如今你娘忘了这事,为父可没忘。” 谢文纯后来仔细想了想,又不打算和家里人说了,如今只觉自己被父亲谢松猜了个透,谢松又接着道,“你是不是想,在和沈灼然变法时,先取得信任然后默默保下崔家?” 谢文纯低声道,“文纯惭愧,只知先保小家才是国家。” 谢松其实也是一种人,心道不愧是我生的孩子,道,“文纯,你知不知道,不患寡,患不均?若真有灼然去世,你主持变法那一天,你这么做,会导致前功尽弃、功溃千里的。” 谢文纯道,“父亲,我知。我只是……”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族人,外祖母舅舅他们沦落。 谢松道,“我倒有个想法,文纯还想不想听老父唠叨?” “请父亲赐教。”谢文纯现在对父亲可以说佩服的五体投地。 “变法一旦开始,就应一视同仁。但只要人不犯法,生机便存,便可入朝为官,若崔甚至其他世家精英子弟的力量打散再重聚到一处,文纯,你敢不敢收拢其人?”目光灼灼,看着如今已成为少年的儿子。 谢文纯少年意气,并不知这有多难,当下道,“有何不敢?”又紧接道,“只是,父亲,百年之后谢家岂非又一当权世家?甚至更甚!” 谢松道,“四大世家走私倭寇与西洋,加之鱼肉百姓,我们谢氏,自不会如此。” 谢文纯只觉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来,但一向对父亲的信任尊敬占了上风,道,“多谢父亲大人指点。” 谢松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早了点,想削世家的权绝非一朝一夕,也许等你到了为父这个年纪,才能面临到这些问题。如今,且专心跟着你老师,皇帝在一日,沈灼然就平安一日。”圣体康健,将来,就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了。 转眼之间,就到了放榜的日子。官府贴榜出来前,就早早有人在此等候,谢文纯也不矜持了,亲自带着濯香挤到靠前的位置 ,紧张的等待着。 徐林溪和卢恒也在他旁边,卢恒道,“今日秋高气爽,想来运气也会不错。” 谢文纯想这有什么关系么,况且你已经谈天气说了三次了,道,“卢兄说的是。” 徐林溪比他们二人更为紧张,同时,他心中另有一番心思——当日和谢文纯见了那位贵人后,变与不变的话题在他拿到试卷时看到“海禁利弊”时便浮了上来,他出身贫寒买几本书都费事,本不怎么关心这些话题,但很明显那位贵人倾向于变,于是在文章中徐林溪努力往“开海禁”方向上写,却不是出于本心。如今放榜,心中也是忐忑,又有些为自己的“媚上”行为感到羞愧。 千呼万唤之下,官差终于带着红榜而来,贴到墙上。濯香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少爷的名字高居榜首,“少爷,解元!是解元!” 谢文纯长舒了口气,在周围人贺喜之声中笑开了颜,再看徐林溪也在榜上,是第九名亚元,卢恒名次有些惨——倒数第二,不过所幸都考上了。卢恒笑道,“看来老天不忍让我再蹉跎三年,给我挂了个名上!” 谢文纯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举人老爷’了,以后如何还看会试。”他并不是说自信一定考过徐临溪,但考秀才三试皆被徐临溪压了一头,如今一举摘得解元,谢文纯心中还是很得意的。 三人又接受旁边诸人道喜,就各自归家去了,反正第二日的鹿鸣宴还会相见,谢文纯也想早回家报喜。 到得谢府,官府早有人来报过喜了,得了赏钱已经离去。福全带着人正在门口放鞭炮,见了谢文纯笑道,“恭喜少爷得中桂榜头名!” 一众小厮也纷纷贺喜,“恭喜少爷!”“恭喜举人老爷!”谢文纯心里高兴,“通通有赏!”濯香拿出一个个早准备好的小荷包,里面是些碎银子,图个喜气,众人谢过少爷赏,簇拥着谢文纯去正院了----也许老爷那里还能得一次赏。 谢文纯脚步都要飘了,见了父亲谢松就笑道,“爹爹,儿不负所望!” 谢松故意沉着脸道,“百日后还有会试,轻狂什么。” 谢文纯笑道,“是是是,爹,我去后院找祖母啦!”谢家喜悦,自不必提。 放榜次日,主考官赵杭依礼设鹿鸣宴,宴请众位举人。想起夫人说的近来和谢家夫人走的颇近,让他多看看谢小郎人品的事,赵杭便多留了个心,索性谢文纯是解元多关注些也正常。 宴饮之初,按成例由解元歌《鹿鸣》诗,五经魁即前五名跳魁星舞,以此庆祝科举及第,祝福未来金榜题名。谢文纯刚刚脱离少年的变声期,音色不错,一首曲调简单的《鹿鸣》自不在话下,唱罢赵杭赵大人对他笑道,“你便是解元谢文纯了吧,好,果然一表人才。” 谢文纯行礼道,“正是学生。”录取他的主考也算是他的座师,同之前县试府试等的曾大人贺大人一般,称声座师是应该的,当然,对一般举子来说官越大这声“座师”就越诚恳。 赵杭见谢文纯眉眼精致,面如敷粉,心中有些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样的娃娃竟写出那般锋锐又不失老成的文章,沈灼然得一佳徒啊。“文纯啊,”这就亲热的叫上了,“潜心读书,会试等你佳音。” 谢文纯道,“谢座师吉言。”赵杭又和几名考生攀谈了几句,主要是鼓励一下,然后预祝一类的话。这边鹿鸣宴上其乐融融,朝堂却已炸开了锅----海禁这种事情,争议不大是不可能的。 当下各种奏折雪片般飞到皇帝案前。世家子弟往往在本地任职,即使在天京的也多是中层官员,但即使是旁系如卢恒这种身世,或者女婿一类的比如说谢松这种身世,纷纷上书弹劾户部尚书赵杭大逆不道,敢违□□成例。另一批清流的人就各持己见了,大晋对文人颇为宽容,说什么的都有。 御书房中,皇帝放下看完的一摞奏折,对案前侍立的六位阁老和一直随侍的沈灼然道,“你们看呢?” 几位阁老都是人精,知道赵杭整这一出绝对是皇帝指示的,但这不代表就没人反对了,位置排在最后的萧阁老道,“圣上,□□有成例,商船不得入海,不能违背啊。” 几位阁老有三位都反对开海禁,他们并不一定就是世家的人或者从中获利了,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惹来世家的反弹。 皇帝对王首辅道,“王爱卿,你看呢?”王首辅年迈,皇帝特赐其座位。 王首辅站起身来,缓缓一拜然后道,“圣上,若开海禁乱在今日,却利在千秋,臣,赞同开海禁。” 谢松也不沉默了,站出来道,“臣附议。” 皇帝见谢松出来了,一笑道,“朕看了你儿子的文章,写得不错。”对身边的执笔太监道,“给大家念念。” “□□初定天下……夫利归奸民,而上不得一分之用,此所谓舛也……以欲靖地方,必开小民衣食之路,闭之者乃所以酿祸……”小太监虽嗓子尖了些,却也念出了慷慨激昂的效果。 待他念完,皇帝道,“朕觉得这文章不错,你们拿下去传看一番。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朝议此事。”说完挥挥手,让阁老们退下了。待无人可,皇帝对沈灼然笑道,“爱卿,你教了个好徒弟啊。” 沈灼然道,“少年人年轻气盛,还望圣上不要怪罪。” 皇帝微微笑道,“我大晋,就是需要这样有才华、有热血的少年郎!谢文纯这样的,才是我大晋的希望啊!” 这是相当高的评价了,沈灼然连连替弟子谦逊。皇帝又道,“开海禁之事,朕以雷霆之势实施,不知世家那边会作何反应啊。” 沈灼然跪下道,“请陛下赐臣谕旨,让臣前往东海带一宣诏。” 永定二十三年,皇帝下旨晋中书舍人沈灼然为清河、江东、江西、齐鲁四郡三品巡狩,着其临机应变之权,理开海禁一事。 在天京飘飘下起小雪的早晨,沈灼然拜别天子,踏上了行程。谢文纯出城相送,不意碰到了同样来送父亲、大病初愈的沈小娘子,两相见面,有些尴尬。 沈灼然笑道,“此番我也算子女双全了,此生无憾,你们别都哭丧着脸。” 谢文纯知沈灼然此行艰险,见老师故作轻松,只觉更加难受,这么多年悉心教导,他对沈灼然产生了深厚的慕孺之情。“老师……” 沈小娘子男装打扮,对父亲道,“父亲,真的不能带我同去?” 沈灼然道,“胡闹!你现在是公主伴读,又是女子,如何带你!” 沈小娘子低了头,不再说话。谢文纯见这对父女僵了,对沈灼然道,“老师,学生会照顾好令爱的。” 沈灼然缓了神色道,“春日会试,你好好准备。老师在东边等着你的好消息。” 眼见着沈灼然的车架消失,沈小娘子站僵了般许久不动。谢文纯低声安慰道,“沈小姐,外面天冷,回城吧。” 沈小娘子回过神来,极复杂的看他一眼,道,“建功立业,就那么有吸引力么?” 谢文纯知老师女儿心中是怨了,但这个问题他却理解老师,“非是建功立业,实乃泽被生民。” 沈小娘子神色冷然,“是么,又有何不同?”转身回马车道,“还有,谢公子,我有名姓,姓沈名莜。” 未婚女子告诉男子闺中名字本是暧昧之事,但也许是沈莜的语气,也许是天气太冷,谢文纯丝毫没听出柔意。 作者有话要说: 文纯的思想都是沈和爹直接灌的,要等他自己见的多了才能想的多…… 谢松越写越萌,都不忍心发盒饭了⊙ω⊙ 第34章 女追男 谢文纯秋闱的“请开海禁疏”随着皇帝赞赏流传开来,消息灵通的崔家自然收到了消息。崔元疆已正式接替父亲做了清河太守,收到消息还是来到父亲书房,“父亲,如今看来,谢松耍了我们。” 崔明川缓缓道,“谢松,也没要求我们做什么,谈不上耍不耍的。如今重要的是,要如何对那四郡巡狩,天子驾前的红人沈灼然。” 崔元疆眼神一厉,道,“阳奉阴违,他沈灼然还能带兵阻止我们出海不成?” 崔明川摇头道,“他不能阻止我们,却能鼓励别人,元疆,我们能将出来的商人都杀了不成?” 崔元疆狠道,“出去了,就别想回来。” 崔明川道,“元疆啊,海上有大晋水师,如何能一手遮天?” 崔元疆道,“那难道就束手无策不成?父亲,我们不能让啊!” 另外几家也上演着类似的对话。就在沈灼然到达东岸的第三天,明家的船队打破僵局,连同几个商船出海往琉球行商,月余,满载而归。 天京城中,崔氏收到了来自嫡亲哥哥崔元疆和父亲崔明川的信,崔元疆的信中并无什么激烈斥责语句,只是冷冷写道,“妹妹,以后还是叫你谢夫人吧。”崔明川则写道,“无论如何文纯都有我崔家的血脉,也是我崔家的骨血,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很难说哪封信给崔氏带来的压力更大,晚间谢文纯来请安时,崔氏给儿子看了两封信。谢文纯一目十行,看完后对眼圈发红的母亲说,“娘,信我。” 崔氏点头道,“你爹和我说了,你原来的想法。”指的是谢文纯想暗暗保下崔家的事情,“文纯,娘更愿意你一视同仁,将来,将来一切都是你的。” 谢文纯低着头道,“儿子只是觉得,如此大费周章……是否有必要……儿子凭自己本事,也能……” 崔氏打断道,“你能斗倒太子么?”见谢文纯不言,崔氏缓了声音道,…“这是时机与你,文纯,不要想偏了。” 谢文纯心中觉得反正离那一天还远,父亲也说了至少还有一二十年,索性不再想这些事情,扬起笑容道,“娘也别为这些忧心了。娘,我听说姨夫抬了一个妾作正室?不知表妹过得如何?” 崔氏对这些事情往往当听个乐子,也不很上心,道,“楚荆是抬了个妾,他那后院乱得紧,我也懒得理会。况且,她哥哥还在,你何必操心。” 谢文纯道,“娘,我……还是想去看看表妹。”崔四娘生前嘱托他,谢文纯也担心表妹过得不好。 崔氏挑眉道,“私相相会?长生啊,如今你姨母也不在了,你表哥在翰林院任职不常在家,去得频繁了饶人口舌。” 谢文纯道,“那能否劳烦母亲跑一趟?” 崔氏笑道,“她什么都和你说,可不见得会和我说。”况且那一摊烂事,说了也没用。“左右无事,我请她来谢府罢。”姨母想念外甥女了,也说得过去。 谢文纯笑道,“多谢娘亲。” 崔氏道,“还没问你,赵家的姑娘和澹泊侯家的,你觉得哪个好些?”谢老太太觉得赵家姑娘长相好,崔氏却喜澹泊侯家的守礼贤良,拿出来问问谢文纯的意思。 谢文纯脸一红,“娘,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崔氏道,“没让你成亲,不过是定亲。”说到这崔氏又想起一事,“新给你配的素瑶,文纯可喜欢?”素瑶容貌可比晴柔强多了,但整整两月,也没见儿子“用”,她都要怀疑谢文纯是不是有问题了。 谢文纯觉得和母亲说这个略有些奇怪,但仍道,“儿子想先专心会试……” 崔氏道,“也好。”想了想还是道,“会试卧虎藏龙,我儿还是不要有太大压力了。”她也是觉得谢文纯最近越发沉默,才想着塞个通房让儿子高兴一下的。 谢文纯笑了,“娘,我无事的,会试不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才十六岁,若得中那实力机遇缺一不可,只是谢文纯隐隐觉得天子定会取中他,到时学问上也得过得去,加上老师离京总觉自己的“使命”越发迫近,心事重了,这才格外用功。 第二日,楚娇带着随身丫鬟,一顶小轿就来到了谢府。崔氏先和外甥女叙了会儿话,就自去用茶了,独留楚娇和谢文纯在房内。此举虽不妥,但在谢府事情也不会传出去。 谢文纯道,“娇表妹……你过得,可还好?”从楚荆给小妾抬了正室至今,他们已一月余未见,谢文纯敏锐发现表妹又瘦了许多,本是明艳的长相有些妆掩不住的憔悴。 楚娇未语眼眶先红了,“你,你怎么才想起来问!” 谢文纯心说这不是我先秋闱,你家后又一堆事么,不过还是低声哄道,“是我的错,娇表妹,你可不要哭了,哭了就不美了。”这话就有些轻薄了,不过谢文纯对自家丫鬟也一向如此,惯常说些软和话。 楚娇俏脸一红,撇了头道,“花言巧语。” 谢文纯又哄了会,见楚娇有了笑模样,道,“姨夫的继室,有没有要给你定亲?若人选不满意,尽管来说。”楚娇十五了,年纪偏大,不少人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母丧守孝是两年,明年出嫁已是晚了,是以谢文纯问她是否定亲。 却不想,一句话直接把楚娇脸给气红了,“你,你!” 谢文纯一头雾水,“妹妹,怎么了?” 楚娇见他确实一脸茫然,自失一笑,沮丧道,“表哥,那女人确实想给我定亲,已看了几家。”仔细观察谢文纯的表情。 谢文纯道,“哪几家?正巧母亲也在为我相看,不若一同打听一下。” 楚娇抓住了重点,失声道,“你要成亲了?” 谢文纯摇头道,“我想先考功名,再成家。”说着笑道,“先金榜题名,再洞房花烛。” 楚娇红了脸道,“你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了!”手紧紧攥着绢帕,静了一会儿道,“表哥,我母丧不过一年,便……如此,你会不会觉得我……下贱?” 谢文纯急道,“女大当嫁,怎么能如此说自己?” 楚娇气道,“我是说,如此这般与你说话!” 谢文纯不假思索道,“你我血缘之亲,说话怎么了?”见楚娇红了眼,突然明白过来,谢文纯沉默下来。他意识到----表妹,也有了女儿家的心思了。 当初在岳阳,对沈小娘子隐隐约约的恋慕,谢文纯能毫不犹豫的不与理会,但对着青梅竹马的楚娇表妹,谢文纯却做不到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拒绝。良久,谢文纯涩声道,“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看低你。” 楚娇低头,突然道,“表哥,你娶我作妾吧!”无视谢文纯惊愕眼神,虽脸红的要滴血,却越说越顺畅,“表哥,与其草草嫁作别人,还不如给你作妾!我,我心悦你!你,你快点答复我!不许想!别看我!” 谢文纯知表妹性子“直”,却不想就如此直接挑明了,眼神直直看过去,楚娇受不住低了头,这一低头的风情,谢文纯突然觉得心跳慢了一拍。良久,谢文纯转过身去不看她道,“表妹,我不能,不能让你作妾。妾……太苦了。”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跑,谢松没有妾室,但楚荆家、还有崔氏平时给他讲的那些,都让谢文纯“颇有了解”,他不会在意别人作妾,却不能让自己的亲表妹作妾----即使是给自己。 “今日的话……就当我没听到过。表妹放心,我会在同年之中为你相看……” 楚娇站起身来,掩面推门跑了出去。谢文纯愣了一下,没有去追。过了一阵,崔氏笑吟吟进得房门打断了谢文纯的发呆,“人被你气走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心悦儿子,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不说少时情谊,便是后来谢文纯归京对楚娇的体贴照顾,谢文纯人品模样家世样样出挑,身在闺中又只见过这么一个男人,倾心实在太正常了。若娶了作妾,崔氏也没什么反对的。 谢文纯怔怔道,“娘,你不是说过,天底下不会有女子心甘情愿的作妾么?” 崔氏一下子就推断出发生了什么,道,“若为了权,为了钱,甚至……为了虚无缥缈的……恋慕,也没什么不可能。” 谢文纯觉得表妹楚娇不是为了权钱的人,一时心乱,回到自己小院里练了好几张的字。 第二天传来消息,楚娇病了。谢文纯本想立即去探望,被崔氏拦下,“不想娶进门,就不要给人希望。”见儿子犹豫,崔氏又加了一把火,“让她冷静一下也好,没吹什么风,想是心病。” 谢文纯道,“可,姨夫宅中那样的条件……”楚荆后院起火,几乎人人都知道。“万一真病了……?” 崔氏道,“那也不急在一时。文纯,今日不是约了徐临溪讨论文章么,你去吧,我遣人去楚府探望便是。” 谢文纯也知自己上门于礼不合,压下心事到得和徐临溪约定的茶馆雅间。自他的“请开海禁疏”流传开后,卢恒就远着他了,也不再收到千山诗社的请帖。倒是孔方,近来又时常约他出门,不过这次谢文纯忌讳孔方和襄王走的太近,只同徐临溪探讨经意。 徐临溪见他一脸心事的进来,也不多问,只同他谈些诗词文章,谢文纯始终郁郁。 徐临溪最后直言关心道,“文纯,无论你有何心事不愿言,会考就在两月后,还是尽早解决的吧。” 谢文纯苦笑道,“唉,多谢临溪提醒了。”强迫自己专心讨论学问,索性效果还算可以。 回到家中,晴柔递给他一个绢帕,上面用墨水写道,“郎心似铁,妾心如故。”谢文纯仔细看着,总觉得这粉色帕子的边角好像沾了血迹,越想越收不住,只觉表妹病在旦夕了。不顾深夜,就想出门,自是被阻,无奈之下谢文纯潦草写下便签道,“保重身体,明日去看你。” 躺在床榻上的楚娇见了便签,勾唇一笑,不枉她特地抹了些胭脂在帕子边上,看来是被注意到了。 楚平骅从翰林院回来,听说妹妹病了,隔着帘子来探“病”----对自己亲妹妹,楚平骅也是极守礼的。“妹妹,身体可还好?” 楚娇把声音压弱道,“尚好。” 楚平骅静了静,终开口说道,“昨日在谢府……” 楚娇直起身来,也不装虚弱了,“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认准了他,我,一定要这样的。哥哥我知道母丧未过,此举不当,但我真的不想错过。” 楚平骅多少知道妹妹对表弟的心,只是楚荆官职虽有姻亲,至多不过贵妾,他不想让妹妹将来给别人行礼。“你……唉,这……”楚平骅本不是很擅言辞,只在那里叹气。 楚娇一字一句顿声道,“哥哥,我想争取一回。若嫁给别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我求求你,看在娘的份上,帮妹妹一次。” 第二天,楚平骅点过卯便从翰林院回来了,给妹妹和表弟“打掩护”。谢文纯只见楚娇面色惨白----擦粉擦的,语调虚弱----故意装的,眼神凄婉----这倒有几分真,楚娇这么做也算破釜沉舟了。谢文纯心疼之下说话就更软了,“表妹,你快好起来,好起来,我……”谢文纯顿了一下,“给你买桃花糕。” 楚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表哥,我想出城,去看桃花……”说着,故意咳了几声。 谢文纯连声应下,楚娇心中欣喜声音就带了出来,不再装得有气无力的了,“表哥,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看低我的,这话还算数?” 谢文纯见这人坐起来了,气力也足了,明白过来之前是装病,笑道,“这话算数,约定却不算数!你这人,怎么骗我!” 楚娇直接走下床榻,手点着两腮道,“举人老爷还反悔,知不知羞?” 谢文纯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在胡搅蛮缠下,谢文纯无奈道,“那五日后父亲休沐,连同姨夫我们两家人一同去城外赏花如何?” 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楚娇也知这是极限了,笑开颜道,“表哥最好了!” 回去同谢松一说,把谢松气得胡子一翘,“崔家的女儿莫非都外向?” 谢文纯听到了八卦,“爹,娘当年……?” 谢松自觉失言,连连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谢文纯笑道,“那爹答应了么?” 谢松道,“唉,可怜为父难得的休沐了!”说着,对谢文纯笑道,“找父母打掩护,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谢文纯脸一红,却也不知如何解释,何况此事确实是他的责任,强行转移话题道,“爹,给我看看这篇文章……” 是夜,谢松对崔氏道,“楚家姑娘毕竟是你外甥女,作妾不会太低了点?” 崔氏道,“这倒是小事,难得见文纯有了笑意,就当是解闷的玩意了,以后的事----往上了说,贵妾就行了。” 谢松了解崔氏一贯的风格,一笑道,“全听娘子做主。”又道,“前些日子江南明家带人出海,赚了不少,这下沈灼然也算打开局面了。” 崔氏道,“希望如此吧。” 没到约定赏花的日子,谢文纯先出了趟城----无他,迎接进京赶考的易行止。易行止考中了江东的亚元(第二名),进京来参加会试。一番别情叙过,谢文纯没和徐临溪说的话都竹筒倒豆子般和易行止说了。末了还说道,“表妹如此这般行事,原是极不守礼的,我却是发自心底的没有不喜或者鄙夷。不愿娶表妹作妾,却放任形式发展,行止,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都被感情戏挤没了orz.就这几章…写表妹这种女配人设上位是我的执念……不让男主先婚后爱是觉得只有出于真感情才会要求丈夫不纳妾…感觉封建仕女如果主动塞人土著男主不会拒绝…还有,母去世后整一年不想嫁给别人加上心上人要订婚,主动一点(?)不是不孝吧…吧…就算是也是蠢作者的错!为什么我这么啰嗦⊙ω⊙ 第35章 桃之夭夭 谢文纯一番少男心事说完,易行止就笑了,“我还当多大个事,文纯,伯母既想给你定高门女,便娶了你这表妹作妾又如何?听你所说,也不是对那姑娘全无情谊的。如此鱼和熊掌便可得兼。” 谢文纯摇头道,“不行,心理上过不去。”见易行止提不出什么建议,就转而说些江南的事情。“行止,江东的官员、百姓对开海禁都是什么态度?” 这事情闹得大,易行止也关注了。“明家出海顺利回来后,就陆续有商船出去了,近的琉球、倭国,远的佛郎机,也有渔民出去捕鱼。不过,我见港口还是四大世家的船最多。” 谢文纯道,“没有什么闹事的吧?” 易行止道,“大晋水师在那里摆着,谁还敢明着做些什么。商船遭海难也是有几起,都还正常。只音信不便,不知齐鲁、江西等地如何了。”又笑道,“文纯,我上京路上就看到你写的‘请开海禁疏’了,‘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文纯真大才啊!” 谢文纯道,“是老师教导的好。当年我所见之处海师疲弱,官商勾结走私,沿海百姓屡遭倭寇掳掠之苦,若开海禁能弥补一二,也算为百姓做些事情了。” “文纯,我愧不如你啊。”易行止拍着谢文纯的肩膀道,“海禁解除互市之事非一朝一夕,前路险阻,多加小心啊。” 谢文纯笑道,“我不过是听老师教导了几年,空会纸上谈兵罢了,希望老师在四郡能顺利吧。”又对旁边的仆侍道,“把易公子的行李送到谢府去。” 易行止在江南都住了,也不再推辞,“那我就不推辞了。” 谢文纯笑道,“推辞我也要把你拉去。” 转眼之间就到了休沐日,楚荆和谢松分别带着妻儿子加上易行止,来到了天京城外谢家别院,在后院摆下水果糕点,推开后门门外便是桃林,此时刚刚入夏正是赏花的时节。 楚荆抬作正妻的妾室,原是一知县的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她有亲生儿女,此番却没带来。“姐姐,这苹果吃着倒甜。”说着,亲手给崔氏削了一个,切成小块。 崔氏淡淡一笑,随手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话。男人们和她们的席不设在一个园子里,不过也就是一道角门相隔。 楚娇坐在继母身边,听她们说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母亲,姨母,我去净下手。”明明盛有洗手水的碗就在旁边,崔氏也不戳穿,“去吧。”那继母自是没话说。 楚娇走了两步,就叫自己贴身丫鬟翠翘,转托小厮给谢文纯递了张纸条。 谢文纯这边,正是谈笑风生。楚荆道,“开海禁别的不说,利润就不少,户部这个季度增加了十几万的商税收入。” 谢松道,“这还是刚刚开始,以后想必会更多。” 楚平骅道,“翰林院的人倒说什么的都有,最近吵的厉害。” 谢文纯道,“行止在江南听百姓们也支持老师开海禁呢。” 易行止道,“江东民间灼然先生声望颇高,百姓们常说,天子圣明。” 便在此时,濯香鬼鬼祟祟递给谢文纯一张小纸条,低声道,“楚小姐让人送来的。” 谢文纯低头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西侧角门外,桃花林,你不来,我不走。”谢文纯心中暗道,就知道不会消停。 在别院中就这么几个人,谁会这么几步路还传个纸条?谢松对着儿子洞悉一切的一笑,易行止也偷偷冲好友轧了眨眼睛,楚平骅心中复杂却也知道妹妹到了这个地步不是说让她放弃就可以的,单说楚荆。 楚荆风流成性,对崔四娘不见得有多深感情,多半是敬重,但楚娇作为他唯一的嫡女还是从小宠到大的,楚平骅把楚娇的话对他转述了,楚荆心中可谓五味杂陈。女儿嫁给谢文纯自是高攀,但作妾----他又觉得,女儿值得更好的。崔四娘去后,他也在费劲心力维持和谢阁老家的关系,但用这种近乎多卖女的方式多多少少还是抵触。无论如何,他同女儿说过奈何楚娇铁了心,他也无法可施,阁老相邀他不能不来,如今猜测是女儿递的纸条也不能阻止。 谢文纯低声对易行止道,“行止兄,陪我……” 易行止差点把酒喷了,道,“去去去,快去别拉我!” 谢文纯总觉得这一圈人都心知肚明,红着脸道,“文纯去净下面醒醒酒,一会儿便归。”一杯都没喝完,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松呵呵一笑道,“不着急,不着急。” 楚荆将酒一饮而尽,缓缓道,“去吧。” 楚平骅避开眼,易行止却笑得兴致盎然。谢文纯只觉无比尴尬,急步走了出去。出了院门,濯香笑着道,“少爷这是走了桃花运啊!” 谢文纯板着脸道,“别胡说,我就去看看她别走丢了。” 濯香道,“是是是,少爷说的我都信。”声调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谢文纯一昂头,“我不和你辩解,清者自清,哼(唧)。” 几步路,就到了约定的地方,谢文纯只见桃花树下楚娇一袭素白衣服,头发松挽在一侧,眉间画了一朵桃花----女要俏一身孝,楚娇本是七分颜色,这么一打扮有了九分的效果。濯香和翠翘隐在树丛中,只当自己不存在。 谢文纯走得近前,做贼般低声道,“快回去吧。” 楚娇一把拉过谢文纯的袖子,“我不。” 谢文纯轻轻皱眉道,“表妹,别闹,男女授受不亲。” 楚娇觉得自己被斥责嫌弃,满心期待化为泡影,心头又羞愤又委屈,本就是个仅十四岁出头还没过十五生辰的少女,当下蹲在地上低低啜泣起来,“我就知道,你如今看低我了。母亲才去一年,就没羞没臊的缠着你,又一点都不懂礼数。”把脸埋进手臂,“长得也不美,性格又糟糕,女红也不好……” 谢文纯有点不确定她这是不是又是装的,就像上次生病一样,不过还是弯下身来,“我,我没有看低你!以会试成绩发誓!” 楚娇哭道,“那你就是嫌我丑!” 楚娇容貌明艳,虽非倾城绝色,却也是中上,远谈不上丑。谢文纯连连否认道,“怎么可能!表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了,天地可证!”又折下一枝桃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是这桃花,也不及你半分颜色!”他家中漂亮丫鬟多,这样的话顺口说来。 先是真心酸涩,后来楚娇早被哄好了,却是在端着。让谢文纯又说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和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娶我?我作妾还不够格吗?” 谢文纯又沉默了下来,就在楚娇又要受不住流泪时道,“我不忍心。” 楚娇道,“不用你以己度人!我心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说着就把桃花枝摔到了地上,猛的站起身来,蹲得久了却是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站立不稳,谢文纯连忙扶了一把,楚娇顺势又拉住他的袖子,“我腿麻,你背我!” 谢文纯一脸惊恐,“不行!这怎么行!” 楚娇道,“过去你也背过我,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谢文纯道,“你别装傻!楚娇,女孩子家要矜持!” 楚娇哼了一声,“矜持,你就娶我吗?” 谢文纯大感头痛。这楚娇对自己也是心狠,故意走了几步将脚磕到一块尖利石头上,当时就流了血,她却反而仰着脸笑道,“糟了,这怎么办!” 谢文纯亲眼见那一脚可磕的不轻,虽没见鞋透出血来可想必状况绝对不会好,翠翘一个十几岁小丫鬟定是背不动人的,若回别院叫人却太尴尬,又不能让濯香动手,呼了一口气道,“上来!”在楚娇面前半蹲下。楚娇刚趴上来,谢文纯就突然面红耳赤的将她甩开,急赤白脸的道,“你,你,我在前面抱你,不,抬你。” 原来是虽然是年纪不大,但大晋女子发育的也早,胸前和男子到底不同,谢文纯一下子就红了脸,楚娇之前没想过,这下也是面红耳赤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将楚娇在胸前横抱着(公主抱),谢文纯兀自道,“你怎么这么重,要不把你扔在这算了。” 楚娇气道,“那我就哭!烦死你!” 濯香和翠翘离得不远,对视一眼又默默当起了布景板,尽力融入桃树林的环境。 两人吵嘴本身就是为了缓解尴尬,但见谢文纯连耳朵尖都红了,楚娇突然就不那么害羞了,眼睛一转突然笑了起来,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话。 谢文纯没听清,就低了点头,“你又瞎说什么呢?” 楚娇猛得亲(撞?)了一下谢文纯的脖颈----本来冲着脸去的,结果谢文纯突然闪开了点。谢文纯这下脖子也红了----害羞加上楚娇唇上的胭脂,差点把楚娇扔到地上。 楚娇心下也相当忐忑,犹自逞强道,“你,你要对我负责!” 谢文纯罕见的一个字都没说,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直走到别院内,将楚娇送到一处房间去让丫鬟处理脚上的伤口,把楚娇放到床榻上,就要松手时,楚娇紧紧抓住了谢文纯的袖子,“表哥,你,你不要厌烦我,我,我……”做出这种事情,楚娇也是破釜沉舟,心里也是煎熬无比。她绝不想嫁给别的人,但毕竟崔四娘从小也教导她礼仪规矩,只是性子上到底娇惯了,想要什么,就一定要争取,对玩意如是,对人也如是。 谢文纯顿了顿,低声道,“你放心。”又对旁边的丫鬟道,“好好伺候小姐。”就离去了。 整日的出游都在长辈们“围观”小辈“搞事情”中进行,当然,也穿杂着些家国大事的讨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小道消息。回到谢府,谢松悄悄对崔氏说,“纳妾也得正室进门后才好吧?” 崔氏笑道,“她还有一年孝要守,等我儿金榜题名后再说吧。文纯先前也说,想先考功名呢。” 谢松道,“文纯知道轻重就好。”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又说起海禁的事,“崔家还是没有消息?” 崔氏叹气道,“如今家里鲜有书信往来……” 谢松道,“元秋呢,也没有信来?” 崔氏摇头。 谢松宽慰道,“只要四大世家不想反,搞些小动作天子也能忍的。”又道,“这几日沈灼然最新的奏折大概也到京了,不知道关于太子收下四大世家所献玉鼎之事会如何写?” 崔氏笑道,“沈灼然不是一心为国么,当然会如实上奏了。”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又道,“更何况,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太子和世家早有往来,如今若是太子真的做了什么----他的改革,不也成了一场空?” 谢松道,“明日过后日,大概就会知晓了。” 崔氏道,“云郎,大皇子那边……?” “也该收网了。” 崔氏颇有些忧虑的道,“只是不知五皇子是不是个好的。”皇帝诸子除去夭折的,如今只太子襄王两个成年皇子,五皇子如今年仅六岁,和颇受宠的六公主是同母所出。 谢松笑道,“我们也就能帮文纯到这了,将来的路,他只能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收藏掉的~~20号开学我得多留点稿了……“你放心”这句话从小时候看红楼梦就念念不忘终于写出来了哈哈哈!感情戏是多了点…就这几章当官以后就好了~ 第36章 损上益下 随着各地举子云集天京应考,向科举当官的最后一道考验发起冲击,整个天京仿佛被读书人占领了似的,更是随处可见叫卖声,“公子,考篮三两银子一套,附送考试小道消息!”客栈酒楼随处可见一群群的读书人谈天说地,探讨文章。即使收到邀请,谢文纯也没有参与到热火朝天的考前交流,而是默默的和易行止在自家认真温书。转眼间就到了会试的日子,两人早早被濯香叫起,有小丫鬟给两人更衣。即使知谢家一向如此,易行止还是不习惯,“我自己来。” 谢文纯对小丫鬟笑道,“那你就下去吧。”又对侍候自己的晴柔道,“我也自己穿吧。” 此时天还未亮,连谢松都没有去上朝,二人紧张却毫无困意。早膳是清淡的四个小菜和清粥,谢文纯草草吃了,见易行止还在细嚼慢咽,道,“行止倒吃得下。” 易行止道,“整整三天都是那种吃食,这可是最后一顿好饭了。” 谢文纯听得,对濯香道,“再给我一碗粥。” 濯香却站着不动道,“粥喝多了不好,去臭号耽误时间,少爷不如再吃个白果吧?”白果抗尿,有经验的进场前都会吃几个。 谢文纯道,“白果吃一个就够了,实在难吃。”只得郁闷的又吃了一点南瓜饼。 待他吃完,濯香笑着道,“少爷,今天你吃的糕点都放了白果在里面呢。”谢文纯是个挑食的,听了气道,“幸灾乐祸,扣你月钱。” 濯香道,“少爷扣吧,夫人已赏了我,说伺候少爷考试辛苦。” 把谢文纯气得翻了个白眼,这么一闹倒是不紧张了。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秋闱同。会试有两位主考和十八位同考官,按理会试主考多由各部尚书侍郎充任,但此届却是天子特地亲自任命王首辅、萧群辅两位阁老担任。 照例是搜检等入场过程,会试的搜查比秋闱严格的多,谢文纯就亲眼见到一考生的烛台底部被搜出小抄,那头发花白的考生哭号着被差役压出考场,不但终生取消考试资格可能还要坐牢。 谢文纯低声对易行止道,“我竟不理解,这是何苦。” 易行止道,“看他也五十出头,说不定这科不中能不能熬到下一科还难说,出此下策也是可悲啊。” 谢文纯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举人也有供奉,这是何必呢。” 两人持着号房排号,各去寻了。“金榜题名,好好做饭。”易行止笑道。 “提不提名不敢说,饭一定会好好做的。”谢文纯回道。 前两场内容同秋闱相似,不过加了些难度,谢文纯自我感觉答得颇顺利。到得第三场,照例是策五道。其中一个题目是“损上益下,民说无疆”。 这是一段出自周易的言论,出现在会试试卷上是很罕见的。谢文纯见了这题目,脑海中想的不是如何做文章,而是皇帝是不是太心急了?这个题目,可以答惠民的方法----当然最后会写到富国最终强国上去,也可以写为官清廉等,但谢文纯是沈灼然教导的,见这题目第一个反应就是皇帝想提升商户地位,分世家的权,这个上是除皇帝外的上层阶级。 不管心中怎么想,谢文纯可能是在场考生最明白皇帝心思的了,这类文章他准备过不少,提笔作文甚是流畅。写完最后一个字,谢文纯没在号房多待,交卷出场了,他算是出场很早的,在马车中等易行止等了有一会儿。 易行止考得蓬头垢面,面无人色的上了马车先喝了口谢文纯递过来的茶水,“累煞我也,快回去睡一觉。” 谢文纯此时出了考场,只觉无事一身轻,精神亢奋,道,“好不容易考完了不如……” “不去不去!”易行止一歪身子直接靠躺在谢文纯身上,“借肩膀一用。”竟闭眼就睡了,不多时,还轻轻打起了鼾。谢文纯瞪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真睡着了,只得作罢。 回到谢府,易行止自去休息,谢文纯却来到了母亲崔氏的院子。崔氏自没有休息,陪着一同紧张呢,见儿子来了,道,“不赶紧回房休息,还来做什么。” 谢文纯扶着母亲的手进门坐下道,“太兴奋睡不着,来娘这里看看。”亲手给崔氏倒了杯茶,“娘,这些天您也辛苦了。” 崔氏笑道,“我们这算什么辛苦。”端详儿子脸色见他情绪不错心里也定了,道,“看你笑的,考得不错?” 谢文纯道,“大概能考上贡士,名次就不太抱希望了。”这是真话,毕竟他再天纵奇才文章也比不上那些潜心读书几十年的老举人们,能在中等名次已是不错了。 崔氏笑道,“你的文章对皇帝胃口,就是对王首辅的胃口,排在前面也未可知。”世人皆知王首辅为官贪婪,也没什么出彩能力,但有一点----他十分听皇帝话,几乎是个应声虫,毫无臣子风骨,也许正是因此,他能稳稳的在首辅位呆了十余年。 谢文纯也明白,但不想给母亲太大希望,到时候考低了多尴尬,于是道,“这也难说,半月后出榜再说吧。”又道,“娘,千山诗社那边又送了请帖来,这是怎么回事?”自他写了“请开海禁疏”后,和世家子弟们就少了来往,如今又收到请帖只觉心中疑惑。 崔氏道,“世家们联名给太子献玉鼎的事发了,这是找人求助呢。” 就在前几日天子震怒,直接让御林军去太子府查抄,不单搜出帝王规格的玉鼎还搜出了远超定额的□□□□,宫中隐隐传出消息说太子谋反未遂,天子虽没说废太子,可也将太子禁了足,向世家四郡发了诏书斥其“不知礼数”。 谢文纯道,“娘,太子这事是不是也……?” 崔氏意味深长笑道,“太子府中搜出违制兵器是事实,况且,你爹私下说,还搜出一封密信呢。” 谢文纯道,“不会是和舅舅的……?” 崔氏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她低了头道,“你父亲没有细说。”谢松确实没和她说这些事情,也有她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愿意知道的原因。 谢文纯顿了顿道,“娘,儿子会……” 崔氏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诗社的请帖也拒了吧,只说准备殿试。” 谢文纯道,“这么说,不会自大了点?毕竟,还没放榜呢。” 崔氏道,“等放榜了,那就是自信了,少年人也该有些傲气。”欣慰笑道,“我儿没有资格骄傲,还有谁有资格呢?” 谢文纯于是应下。 怕将易行止吵醒,谢文纯没有像在书院般同易行止同塌而眠,精神亢奋他身体却是累的,一觉睡到第二日夕阳西下。谢文纯睁眼起身,晴柔在床边笑道,“少爷再睡就连晚饭都错过了呢。”服侍谢文纯穿好衣服,又道,“老爷说了,少爷醒了就去书房找他。” 谢文纯道,“我还没吃饭呢?”睡了大半天,他有些饿了。 晴柔道,“少爷先垫些点心,离晚饭还有一会儿。” 到了谢松书房,谢文纯敲门而入,“爹,您叫我。” 谢松坐在书案前,一指椅子,“新贡士,请坐。” 谢文纯心砰砰直跳,“爹,你是说?” 谢松笑道,“王首辅把你的那篇策论给圣上看了,圣上龙颜大悦啊。” 谢文纯有些不好意思,“爹,你也知道,这都是因为……” 谢松打断道,“因为我儿三年的艰苦游历,因为我儿十余年来从未放松读书,因为我儿是真正有思想有能力的,不然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谢松很少当面夸奖人,谢文纯被几句话说得直接脸红了,然而到底嘴甜脸皮也不薄,直接怼了回去,“都是因为爹从小教的好,因为爹一直引导的好。” 谢松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像了谁呢。” 谢文纯笑道,“定是像爹。” 谢松摇头道,“爹年轻时日子苦,可不常像你这样。”转而说起正事,“千山诗社的邀请可拒了?” 谢文纯道,“拒了,娘也是这么说的。” 谢松道,“好。如今太子连府门都不让出一步,圣上又调了兵去四郡之地,多事之秋啊。” 谢文纯又问了对崔氏问过的问题,“爹,您知道和太子通信的人是谁吗?” 谢松道,“你娘这个也和你说了。”沉吟片刻道,“是你的大舅,如今清河郡的太守,崔元疆。” 谢文纯脸色就一白,“那……真的写了……?”传言中勾结太子谋反的事情么? 谢松道,“来信虽然有些问题,可比不上回信的问题大。” 谢文纯思索片刻,“爹是说,虽然清河来信有些逾矩,但太子回信却说了不得体的内容?圣上对世家能忍,对太子却不能?” 谢松饮了口茶道,“正是,文纯又长进了。” 谢文纯心道,不会又是您老搞得鬼吧?谢松见他表情,微微一笑道,“你猜呢?” 谢文纯的心理已愈发强大,“那,具体什么时候?不会赶上殿试前后吧?”他问的意思就是太子大概什么时候被废。 谢松摇摇头,“还差些火候。”见谢文纯不解,又道,“这个错,得太子自己犯、主动去犯。” 谢文纯体会了一下,道,“太子主动做,这样才保险?天子还没下定决心?”即使是“谋逆”未遂,也够废太子的理由了。 谢松道,“不会多久了,等着听消息吧。不说这些了,文纯,好好准备一月后的殿试,不要辜负了圣上的称许啊。” 谢文纯点头道,“这是自然。” 回到院子里,见易行止也醒了,“行止,你竟睡得比我还久,真人不露相啊!” 易行止摸了摸鼻子,“考得太累,还望伯父伯母不要见怪,明日定去赔礼。”谢松看起来挺“严肃”,崔氏也不是温柔热情型的,易行止也怕失礼惹人不快。 谢文纯道,“你我就不要说这些话了,爹娘也不会在意的。”又道,“昨日怎么那么晚才交卷?不顺利么?” 易行止苦了一张脸道,“这次我怕是考不中了。”止住谢文纯想反驳的话,“不瞒你说,看到‘损上益下,民说无疆’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时常说的强国先富民、促商贾以减大户之事,小商户繁盛了世家就站不稳了,这道理不难想。可我,煎熬了许久,还是写的富国强兵,而非富民富国。” 谢文纯抓住了这两个词的区别,“从前没听你说过,行止,你是不同意这观点,觉得应该先富一些人、强国应强兵,而非均民利以富民?” 易行止道,“也不是说让大族们把持经济就对了,但总觉应先富国后富民。我也知这想法怕不是灼然先生或者圣上想听到的,只是……实在无法违心。” 谢文纯道,“文纯倒是真心觉得,富民才是富国之本……” 两人一番谈论,从富民说到如何强兵,又说到吏治怎么能清廉,直至深夜,方才止住。谢文纯笑道,“行止兄,今夜看来可以抵足夜谈了!” 易行止也笑,“固所愿而!” 易行止觉得自己考不上后,也没放松了读书,谢文纯家藏书多,他借些看也自得其乐。谢文纯则沉下心来认真温书,准备殿试。 会试放榜之日,谢文纯就没去看,又是濯香和福全代跑一趟。谢文纯在府中勉力凝神写字,心下很是期待,忽听街上一阵鞭炮声,有高亢声音喊到,“捷报,贵府老爷谢文纯,京报连登黄甲!” 作者有话要说: 会试题编的太不正规了…大概就那意思吧…富国富民和富民富国差点写白头发…突然发现二十章好像结不了这卷orz然而心中一直想写的故事大概文纯三年后才会发生…我为何要铺垫这么多(T_T)没时间给女主了… 第37章 合围而猎 濯香跑到谢文纯处笑道,“少爷,少爷,中了,是会元!” 谢文纯惊喜,也不装模作样练字了,丢了笔匆匆迎出门外,持榜报喜的差役笑着道,“恭喜老爷,得中第一名会元,请接榜吧!” 谢府地处五陵周围多是高官贵胄的住宅,老百姓不多,不过还是有些看热闹的老百姓跟着报喜人来到谢府门前,人群中有人道,“这便是谢阁老家的小公子了?长得可真俊啊。” “看上好年轻,这是十几岁?” 有人答道,“谢小公子十一就做了秀才,如今正是十六岁!”谢文纯在天京百姓之中还颇有名声。 “呦,可真了不得。定亲了没有?我家姑娘正好和谢小公子年纪差不多。”这是一个大妈说道。 “嗤,人家定没定亲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婆子别痴心妄想了!” 群众们七嘴八舌,老管家福全见这么多人都在门口堵着,道,“乡亲们,我家少爷此番中举,大家都一同乐呵乐呵!”说着叫人向人群中撒铜钱。 有一老大爷道,“谢小少爷心善,我们都感念着!”大部分人都忙着捡钱。不多时见没什么热闹了,人群就渐渐散去了,报喜的得了十两银子的赏,又说了一箩筐吉利话,心满意足的去下家报信了。 谢文纯心下喜悦,先到谢老夫人院子里报喜,“祖母,孙儿中了!” 谢老太太笑道,“我早听到了,祖母很为你高兴,等你爹回来,可要好好热闹下。” 崔氏在旁笑道,“不如等殿试后把卧云楼包下来,请些夫君相交好的同僚,女眷们在三楼,一同热闹一下。”考上贡士又是会元,殿试就出不了二甲,庆贺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谢老太太道,“这主意好,你去安排吧。”又冲着孙子笑道,“只怕长生会被不少夫人看中,抢着作女婿呢。” “祖母!” 谢老太太笑,“男大当婚,我家文纯这么俊俏,如今又成了贡士,只怕谢府门槛都要被媒人们踢破了。” 就在三人叙话之时,门外又有鞭炮声响起,开门一问,竟是易行止的捷报! “恭喜易老爷,京报连登黄甲,高中第二十一名!” 易行止原本已不抱希望,乍听得中,只觉头晕目眩,楞楞不能言,良久才反应过来,掏了赏钱。谢文纯一路小跑出来,“行止,行止,你中了?” 易行止呆呆道,“中了,我中了!”竟要流下泪来,连忙转过身去。 谢文纯直接给了好友一个拥抱,“行止,太好了!走,我们先喝一杯!” 放榜后无论是中的还是没中的,多半想到的都是去喝一杯,狂喜者饮酒庆祝,落榜者借酒消愁,是以今日天京的酒楼几乎爆满。谢文纯和易行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酒楼还剩一雅间。小二也有眼力价,见这两人文士打扮一脸喜色,便猜测是新科贡士,笑道,“两位老爷,恭喜得中啊!”扬声叫道,“贵客到,楼上请!” 谢文纯见这小二会说话,心情也好就赏了个荷包,里面大概足有一两碎银子。两人到了雅间,所谓雅间不过在楼上用屏风隔开,这酒楼不算很豪华,也只能这样了。 易行止道,“文纯,今日的酒我请,你可不要抢!” 谢文纯笑,“不抢不抢!” 易行止对小二道,“要荔枝肉、尤溪卜鸭、七星鱼丸汤……” 谢文纯插言道,“有什么拿手素菜,看着上来些。”又笑对易行止道,“这么爱吃肉食,也不见你发福!” 小二笑道,“酒水两位老爷不如尝尝本店的状元红?” 易行止道,“来三坛!” 小二欢喜下去,谢文纯假作苦脸道,“行止这是要把我喝趴下啊,心中略怕。” 易行止道,“酒量不行,就要多练练!那些说谢小公子千杯不醉的莫不是眼睛瞎了!” 谢文纯笑,“我喝酒不行,逃酒偷倒的功夫却一等一,一会儿让你见识一番。” “竹叶青一坛就十多两,你敢倒一口试试!”易行止故意道,“将来我在天京买不起地产,就找你赔!”他虽家道中落,也有些银钱地产,只是不会打理,这么多年生活并不宽裕。如今中了贡士,也想着置办在京房产了,五陵之地不是钱能买的,但偏一些百两银子大概就能下来了。 两人此番真的是喝得不醉不归,谢文纯实实在在灌了不少,是被易行止和濯香合力抬出去的。 回到谢府,晴柔忙给少爷喂了醒酒汤,又伺候着沐浴才指挥小丫鬟给谢文纯穿上睡袍安置好,恨声道,“这个易行止,灌我家少爷酒,小桃,给他的洗澡水弄烫点。” 叫小桃的丫鬟笑道,“姐姐心善,若我说直接晚上不点蚊香,开着窗户让他睡!” 晴柔笑道,“行了,快去吧。” 第二天谢文纯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还觉头疼,又喝了些甜汤才好些,来到易行止处,却见他早醒了正在读书。易行止见他来了一脸陪笑道,“大少爷不要找我算账,小的对不住了。” 谢文纯哼了一声,“这次饶过你。为了补偿,今日的狩猎陪我去吧。” 大晋君王四季田猎,分别称作春搜、夏苗、秋、冬狩,帝王狩猎有叫权贵子弟相陪的习俗,谁在这个名单上也是恩宠的表示。昨日谢松回来说皇帝点名要谢文纯相陪,想见见这位文采飞扬的少年郎。不管在大佛寺怎么回事,名义上谢文纯都是没见过天子的。 易行止摇头道,“文纯,我知你好心只是这次还是算了吧,于礼不合。” 谢文纯也明白,于是自去准备骑射衣物,带着马童便和父亲谢松一道前往郊外的皇家围场,谢松去随侍皇帝,谢文纯则同一群“二代”“三代”们站到了一起,互相攀谈。 权贵子弟太多,皇帝自不可能一一见过,宣布大家自由狩猎后,皇帝对身边随侍的谢阁老道,“令郎可是那个穿红衣,一箭射中麋鹿的?” 谢文纯今天身着正红骑射服,束发金冠,头戴红色抹额,兼之齿白唇红,一匹坐骑也是良驹,十分显眼。君子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多半是用钱才能堆出来的,谢文纯的骑射也算过得去,至少能撑场子。 谢松道,“正是犬子。” 皇帝笑了笑道,“文武双全,不愧是写出开海禁疏那样文字的少年郎。”对身旁太监道,“叫谢家小郎来。” 皇帝这次出狩,太子没有随侍,听说还禁着足,五皇子尚小,倒是晋王跟了出来,还有皇帝偏宠的六公主,也做了骑装打扮随行,很是英姿飒爽。皇帝身边站得近的不过三位阁老----另外三位不擅骑马,王首辅年纪太大,都没有来,还有晋王和六公主。是以六公主没什么忌讳,直接道,“父皇,这谢小郎就是我们在大佛寺遇见的那个人吗?” 皇帝道,“你竟还记得。”六公主正是出嫁的年纪,皇帝难免多了个心。 六公主笑道,“我还记得他旁边那个呆子,他今日来了没有?” 皇帝道,“朕倒不记得另一人叫什么了。” 六公主笑,“父皇,是徐临溪!”又问旁边的萧阁老,“萧大人,那个徐临溪考中了么?” 萧阁老是主考之一,对徐临溪的名字有些印象,“回殿下的话,此人大概是三十多名,文章写得还算不错。” 孔方----他混得不错,此番竟得以跟着晋王来到围场,低声对晋王道,“王爷,在下同徐临溪有些交情。” 晋王一笑,对六公主道,“皇妹,为兄叫他来便是!” 六公主摇头道,“徐临溪那傻头傻脑的,从马上摔下来就不好玩了。” 就在此时谢文纯来到皇帝马前,一跃下马跪地道,“在下谢文纯,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起来吧,不是宫中,不必拘束。” 谢文纯站起,瞟见到皇帝的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装作当初完全没猜到太假了点,“谢圣上。” 皇帝道,“谢文纯,你那篇“富民”的策论朕看了,写得不错,尤其是关于盐税那一段,很有见地啊。” 盐铁本均为大晋官府把持,但私盐贩卖屡禁不绝,尤其是东海四郡一带,朝廷政令几乎不通。谢文纯在那篇“富民”策论中就写道,“请君伐菹薪,使国人煮水为盐,征而积之,如此民富而国少劳焉。”,即允许人民采伐枯柴,煮海水制盐,由官府统一征购,抵部分税收。在古时王朝有此旧例,但大晋和前朝却都牢牢把持盐造,不肯下放。 谢文纯自是谦虚,六公主突插言道,“父皇,你们谈论什么盐税的云里雾里,是不是就是说沿海百姓若可以自己制盐卖给官府,就不费事去买卖私盐,还能赚些外快,官府省了劳力,还能打击那些大族?” 皇帝本来微笑着听着,见最后一句不太对,严厉道,“胡言!” 谢松上前道,“公主天真聪慧,圣上不要动怒。” 皇帝本来就是做个样子----最后一条也是他最想的,于是轻轻放过此事,对谢文纯道,“谢小郎,随朕入场,看看能打下来多少野味!” 谢松对儿子点点头,谢文纯于是纵马跟在皇帝身边,连同晋王和大批的侍卫入场围猎了。为了“哄”皇帝高兴,许多动物都有人直接赶到皇帝面前,一番折腾收获自不可能不大,皇帝尽兴了,又对众臣和权贵子弟们说些勉励的话,赏些东西,这次狩猎就算圆满结束。 谢松和谢文纯带着皇帝赏的一些猎物骑马归家,路上谢松对儿子道,“相处得如何?”问的是谢文纯和那帮权贵子弟。 谢文纯道,“若非阴差阳错离京,儿子现在大概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笑了笑道,“也不是自大,总觉得看见了个新天地似的。” 谢松道,“和勋贵子弟们相处好也很重要,毕竟将来说不定就同朝为官了。” 谢文纯道,“袭荫之制实不见得好……”又摇摇头道,“爹放心,我们相处得还不错,爹别忘了我原来也是天京纨绔党的小头头呢。” 谢松道,“世家、勋贵、文人清流,这个平衡很难把握。殿试之后入朝为官,要步步小心啊。” 谢文纯道,“孩儿受教。” 回到谢府自己房内,濯香对谢文纯道,“楚小姐派人送来一副亲手做的云巾,贺少爷连中两元。” 谢文纯微微一笑,“拿来看看。”只见这云巾天蓝为底,前后用均金线细细屈曲为云状,颇为用心,笑道,“她那手艺,能做出来这么精细的东西?” 濯香在旁笑道,“毕竟是勾线,花些时日总能做出来。” 谢文纯指着一处勾丝道,“看来是亲手做的无误了!”对着铜镜比对一下,让濯香帮他戴上了。 就在围猎后的第二日,皇帝颁布诏书,“太子不法祖徳,不遵朕训,行止无度。于野鸠聚党羽,收贿动国。邀截外蕃入贡宝器,有辱国威。亲昵群小,倡优之技,日夜不息。更兼窥伺朕之左右,其心不端……今废为庶人。” 后来有消息说,太子担心被废索性犯上作乱,当日围猎曾试图派人在皇帝的酒食里下毒,被身边之人出卖,事情未成。谢文纯也听到流言,心中暗暗佩服皇帝城府,当时可是一点神色都没露出来。 无论如何,半月后,谢文纯迎来了科举生涯的最后一关----殿试。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整个故事几乎都在侧面讲(标题双关啊好得意~)…比如第八章一笔带过的朝贡等等。文纯此时还是弱弱的谢松才是真酷炫… 第38章 御街夸官 据说先朝,曾发生一名通过会试,但在殿试被黜落的考生愤而投奔敌国。自此以后,殿试都只定名次,不会黜落考生。虽说如此,一甲和三甲的前途差别仍很大,更不用说大晋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规矩,若是三甲基本就此生无缘了。 考生们早早起来,在太和殿外先学上一阵规矩----没错,不然冲撞了皇帝可不是闹着玩的。谢文纯身为会元,到时候位置是第一个,更要好好“排练”。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考生方才进场,按会试名次落座。皇帝自是不在的,一般都是快结束时皇帝来视察一下,正中龙椅空着,旁边是几张座椅,上面坐着王首辅,还有几位阁老,两旁还站着几位翰林院派来负责巡视的大人。谢松得避嫌,此次殿试就没来。 谢文纯不似许多人那般紧张,他皇帝都见了两次,平时也对几位阁老叫“王伯父”“萧伯父”的叫着,此时大概是场中最不紧张的,唯一紧张的就是自己的名次了。殿试只一天,考三篇策论,有翰林院官员来发下试卷,宣读一下皇帝的口谕,宣布考试开始。 三道策论,第一道“武侯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文公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第二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第三道“问王者之道”。谢文纯先浏览了一下,第一道照例是问商,他在自己会试基础上再深入一下不难写出;第二道为善民,比较老生常谈的话题,这类文章他准备也写过很多;第三道问的则比较宽泛,何为王者之道?写出来容易,出彩难。谢文纯思虑许久,才决定写帝王收权于豪强、富民以兴王道的主题。 一上午时间谢文纯已写完前两道并誊抄完毕,午膳是御赐,一道鱼肉汤加两道素菜配金丝馒头,谢文纯小时候也吃过御膳,心里默默想御厨这么多年做菜的份还是这么小。用过午膳后谢文纯伏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自己桌案前坐了一个人----皇帝开始,他直接睡着了。 这一抬头,就和皇帝对上了眼,皇帝对他一笑,把谢文纯弄得直接就不困了,差点把墨碰翻。定了定神,这就开始写“王者之道”的草稿,写着写着只觉想写的太多,规定两千字完全不够。打完草稿谢文纯只觉酣畅淋漓,然而一看,就剩半个时辰了,连忙在草稿上删删减减,勉强挑出最“精华”的部分,誊抄在试卷上。他在这抄着,余光瞟见旁边一角明黄,心道幸好是誊抄时皇帝来看,不然您往这一站我一紧张写不出来了怎么办。 皇帝大概站了一炷香才离去,一旁偷偷看着这边的王首辅和一众小翰林们也终于移开了目光,王首辅见天子脸色知这次这谢家小郎是要青云直上了。 阅卷由十位大人分别进行,觉得好就画个圈,一般画个撇,下等画三角,最终取出圈最多的十张给皇帝挑出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剩下七名为二甲。谢文纯和易行止交卷出了太和殿,却见了徐临溪。徐临溪先上前打招呼笑道,“文纯。” 谢文纯道,“走走,我们出去说。”找了间小茶馆,三人坐下谈论话题自离不开殿试。 谢文纯问易行止道,“行止,你文章的思路……还是没改?” 易行止明白谢文纯是问他是不是明知道皇帝想看到怎样的文章还按自己的想法写,略有些苦笑道,“没错。我想着既然会试过了,也定能考上,若在三甲被外放也能做些实事,没什么不好。”可也几乎绝了做高官的可能,易行止心中不是不失落。 徐临溪本自觉和谢文纯关系不错,但易行止入京后谢文纯便鲜少找他,如今两人又似乎在自说自话,略带复杂道,“易兄何必自谦呢。” 易行止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下解释了自己文章的“问题”,他这么一解释,徐临溪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他就是听了谢文纯说强行把文章向那方面靠,可说失了本心,有易行止作对比,心下就更复杂了。“易兄,在下以茶代酒,敬你。” 易行止笑道道,“不过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没什么了不起的。” 另一边几名由阁老和翰林院文臣组成的阅卷队伍也在熬夜工作,王首辅年纪大了,主要还是萧阁老带着人在主持。第十日,上呈御览。皇帝看过谢文纯的卷子,直接挑了出来,意思是一甲之一了,随即又看到一篇,字体不是用的最吃香最标准的馆阁体,反而用了飞白,上面有六个圈。 王首辅上前道,“圣上,按成例本应七个圈方能上呈御览,然臣以为此文章却有独到之处。” 皇帝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看罢文章,喜怒不辨的缓声道,“这举子是在劝朕缓行新政啊。” 王首辅道,“圣上明鉴,会试之时臣便注意到此人文章,‘先富国后富民’有些见地,一篇文章写得颇为老成。此番劝谏之言发自肺腑……” “王爱卿也要劝朕缓行新政么?”皇帝道。 王首辅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在御前十余年极了解皇帝看着随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独断专行之人,若自己在皇帝决意改革的事上蛇鼠两端----那自己的首辅就做到头了。连忙道,“臣唯圣上马首是瞻。” 另几位阁老如萧阁老,是最看不上王首辅这样毫无风骨的样子的,正想出列被皇帝眼神冷冷扫了一眼,定在原处。 皇帝最终道,“放在三甲吧。” 到了出榜之日,谢文纯等人又被早早弄起来在太和殿外排练接榜、谢恩。到钦天监算出的吉时,便由百官率众考生觐见。 还是按会试时的名字站成几排,谢文纯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自忖文章写得绝对深合帝意,文采字迹也不差,但进一甲还是有点奢望----他毕竟才十六岁,又是谢阁老的儿子,这两点有利有弊,若就此得中未免有人不服说闲话。 这时候,一声浑厚钟声响起,有太监扯着嗓子道:“吉时到,百官率贡生觐见!” 众人浩荡而入,皇宫自是气派但谁也不敢四处乱看,只觉极为静谧,气氛庄严。金銮殿前有羽林卫侍立,还有宫廷乐队准备“烘托场面”。 乐声响起,年迈的王首辅从殿中缓缓出来,立在众贡士的面前,手持金道:“诸位贡生听宣。”打开金榜尽力扬声读道:“皇恩浩荡、开科取士,为国抡才,出身莫问。永定二十四年殿试结束,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五十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一十五名,如下……” 谢文纯只觉自己呼吸都一顿,只听得王首辅缓缓道:“殿试一甲第一名……谢文纯!” 两边的专门重复的唱号太监便接连的喊道:“一甲第一名,谢文纯金殿觐见……” 喜悦来得太突然,谢文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进殿三拜九叩的谢恩,状元依例授翰林院修撰,谢文纯被领着到文官所在的左班正六品位置处站好。正好谢松在文官最前方回头----王首辅去宣旨了,谢松就是文官站在第一个的人,谢文纯冲父亲略带紧张的笑笑,谢松轻轻点头转了回去。谢文纯偷眼见父亲后面的大人好像和谢松低声说了什么,大抵是道喜的话,谢松脸笑得皱纹都起了。谢文纯眼光一转发现皇帝也在对他面带微笑,忙低下了头,心道还是父亲笑得亲切,皇帝还是少笑得好。 外面王首辅又道,“一甲第二名,苏如晦!” “一甲第三名,徐临溪!” 接下来是二甲、三甲。 ……“三甲第一名,易行止!”同进士不用进殿,在外谢恩即可。 整个名单一百多人念完,年迈的王首辅差点累昏过去。金榜由礼部悬于午门三日,作为公示。待皇帝离去后,众公卿就上来恭贺众位新科进士,谢松没什么好做作的,直接站到儿子身边带他见过众位大人。谢文纯是状元,又有个好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各位大人脸上都算笑呵呵的。谢文纯知父亲这是带他认脸,人在官场以后都是长辈或者同僚,作乖巧状一律不厌其烦的笑脸相迎。就在谢文纯觉得自己脸都要笑裂了之时,萧阁老解了他的围,“好了,三位进士及第还要换衣夸街呢。” 谢文纯苏如晦加上徐临溪于是得以摆脱人群,来到偏殿更衣。谢文纯是状元,有头上可以带两朵大红花的殊荣----榜眼和桃花只能分别左右一朵。苏如晦今年已三十奔四,带上大红花就不如谢文纯和徐临溪两个养眼。 三人上马,有乐队在后奏乐,出了宫门,到得街道上迎接热情的天京百姓围观----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谢文纯只觉耳边嗡嗡嗡声音大作,榜眼苏如晦更是险些被惊下马去,徐临溪小声对谢文纯道,“……”他皮肤微黑,但今日敷了粉,五官俊秀,再加上寒门考上探花这种励志故事最为百姓热衷,人气也是很高。 谢文纯摇头苦笑,他什么都听不清。老百姓们----尤其是姑娘们,往三人身上扔着花瓣还有少量瓜果,谢文纯被个桃子砸了一下,心道谁这么狠,抬头一看却见二楼茶楼里表妹楚娇笑颜如花,见他抬头,楚娇扔下一大束桃花枝,谢文纯接个正着,模模糊糊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谢文纯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当下将一桃花枝别在衣上,又引来街边的大姑娘老太太一阵“尖叫”。 夸街过后照例是宴饮,谢文纯身为状元自是被灌酒,索性和徐临溪、易行止三人还可以互相打掩护,易行止酒量不错帮了不少的忙。王首辅作为他们的阅卷官,也是要被称作一声座师的。 离席前,王首辅特地来到三人被包围的这个小圈子。“你们谁是易行止?”他认识谢文纯,但不认识徐临溪和易行止。 易行止道,“正是学生。” 王首辅难得笑了笑道,“文章写得不错,继续努力。”又对谢文纯道,“生子当如谢家文纯啊。”到了徐临溪,意味深长道,“年轻人,福泽深厚啊。” 王首辅一句“福泽深厚”搞得徐临溪不知所措,他考上探花同福分有什么关系?想到王首辅曾问过他“有无婚配”,不禁怀疑不会是想招自己为婿吧?听着却不像。尤其是----谢文纯和榜眼都当场授了官,但引导官差却和他说上面另有安排,只先让他等着,越想徐临溪这心里越没底。 徐临溪的疑惑在宴饮末尾就解开了----皇帝派人宣旨,特赐探花徐临溪尚六公主,明年完婚。徐临溪呆呆的接了旨,周围一片恭贺之声,他却仿佛失魂落魄的,谢文纯低声道,“临溪兄,打起精神!传旨公公还在呢!” 谢文纯明白徐临溪的感受,本来高中探花(虽然如今看来可能是先定下驸马后把名次提为探花),建功立业近在眼前,如今尚了主----本朝驸马不得入朝为官,只领着驸马的月例罢了,平日住在公主府里却不得相召不能相见,比入赘还惨上几分。有的权贵子弟很喜欢娶个公主作护身符,夫妻二人各玩各的,但对于徐临溪这样颇有志向的年轻人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熬完宴饮,徐临溪已喝得大醉,谢文纯将他带上马车送他回家,马车之上徐临溪含混说道,“文纯,我仿照你的文章,我……利欲贪心,我自作自受……” 易行止假作什么都没听到,谢文纯默然,无论徐临溪是不是仿他,尚主这个绝了官途的“报应”也够了。徐临溪不知醉了没有,又絮絮道,“孔方跟了襄王,文纯你中了状元……只有我……我没用……” 送徐临溪回去后,谢文纯和徐临溪一笑道,“行止,明日卧云楼宴饮,你来,我不灌你酒。” 易行止笑着戳穿道,“行行行,我会去帮你挡酒的。”他在三甲头名,也算早有准备,求仁得仁,心境还算不错,也是真心为好友谢文纯高兴。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谢文纯金榜题名后,婚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作者有话要说: 婚事好难写……狗带了,好想直接跳到三年后已经成亲了……十六岁中举是小了点…出于蠢作者不许美人白头的诡异心里…反正交代原因勉强自圆其说了orz~ 第39章 权衡利弊 崔氏和谢老太太赴卧云楼宴饮时便做好了好好同各位官员夫人们聊聊的准备。 卧云楼,状元设宴。此时是傍晚,楼中已来了不少年轻人,有些是谢文纯同榜的进士前来打好关系如苏如晦,有些则是被家中长辈派来同官场新星打好关系——谁不知谢文纯的状元是皇帝无视其年纪御笔定下的,谢松请的同僚们自矜身份当然不会来的太早,是以如今就是谢文纯同这些年轻人们交际。长辈没来自不能就此开吃,是以他们先饮酒行令。 热闹了一会,谢松同几位同僚们连玦而来——包括王首辅也很给面子的来了,还有内阁邓阁老、苏阁老两人,二三品的官员不加赘述。 谢文纯连忙上前行礼,谢松在他中举时于金銮殿都为他介绍过一遍,谢文纯过目不忘此时自动上前一个姓氏或官职都没有记错。邓阁老开玩笑道,“状元郎好记性,老夫当年过了一年才记全一个衙门的同僚名姓,远不如你啊。” 谢松道,“文纯记性还不错,也是心中敬重各位大人所以记得牢的缘故。” 女眷们从后门上了三楼,身上有官职的大人们直接去了二楼——不包括谢文纯这帮新受官的,年轻人们就在一楼。酒菜上来,谢文纯又去大人们处敬了一番酒,回来就被‘新同僚’和权贵子弟们围住了,户部家赵公子道,”状元郎文采斐然我们比不了,今日我们就行个卜箕子令热闹热闹如何” 这赵公子就是昔年和谢文纯打赌被迫跳了明湖的,年纪和谢文纯相仿,此番早存了灌醉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心思。这卜箕子令不考验文采,就是个脑子快和熟练度的问题——先取花一枝行令,口唱词句,逐句指点,举动稍误,即予罚酒。赵公子想你谢文纯这么多年只怕读书都读傻了,怎么可能会这个。 谢文纯确实不大会,行酒令道,“我有一枝花(手指自身),斟我猴儿酒(斟酒),唯愿花似我心(指自心头),几岁长相守——此时本应放下花枝叉手,谢文纯却慢了一拍,忘了该做什么。赵公子笑道,“慢了,慢了,罚酒!” 谢文纯也不推辞,一饮而尽,周围的人纷纷叫好。这酒令行了一圈,气氛就上来了,只是读书人和权贵子弟仍各玩各的,谢文纯周旋其间。孔方到得谢文纯近前道,“文纯,还未贺过你,我敬你一杯。”眨眨眼睛,递给谢文纯一杯酒。 谢文纯喝了,原来是白水,感激道,“孔兄仁义。”他喝了这一阵子,即使有醒酒药丸和易行止尽力挡着,也头晕脑胀了。 孔方笑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其实孔方放弃这一科后到襄王府捐了个官后,两人便没怎么联系过。虽说如此,谢文纯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请帖,只心里暗暗希望他不要替襄王拉皮条。 孔方不是傻人,知道以谢文纯的前途没什么必要靠近襄王,是以只是联络联络感情,留这一条人脉就让开了。 自谢文纯上“请开海禁疏”后就远了的卢恒也来了,他此次科举没能考中,人精气神看着还好,或者说即使憔悴他这样注重礼仪的人也会用粉遮了。“文纯 ,我就不敬你了。只说一件事,你也是半个世家子弟,当了官也不要就此远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谢文纯用自己最真挚的笑脸道,“前段时间考试事忙,以后入了翰林院就清闲了,定同卢兄把酒言欢。” 周围吵得很,卢恒也不担心别人听了去,“文纯,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但欲速则不达,前路险阻啊。” 谢文纯道,“卢兄既以诚待我,我定当相报——” 卢恒打断道,“文纯,半月后石园流觞曲水,你去不去?” 谢文纯略一犹豫,便笑道,“敢不从命尔。” “便知你重情意。”卢恒也笑了,气氛立时松了下来,“文纯,之前为兄多有不周,日后你我兄弟还要多加照应啊。” 谢文纯道,“这是自然。” 卢恒笑道,“文纯,改日再叙,你快去吧,那边喊你呢。” 谢松的同僚们早早的就离去了,宴饮过度传到锦衣卫耳朵里可不是好玩的。女眷们在楼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谈些衣服首饰铺子也夹杂着几句朝政,男人们走了她们也就陆续散了。崔氏对谢老夫人道,“母亲,我们也回去吧,文纯他们还要好一会儿。” 谢老夫人笑道,“这卧云楼包的值,回去我们好好参详参详,今天这帮夫人们有事没事话题就往文纯身上转,夹枪带棒的这就抢上了。” 崔氏道,“他们也是见母亲和气,谁不想把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呢?”把谢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谢文纯他们果然散得晚,同易行止一道回了谢府,谢文纯道,“行止,你先回去睡吧,我找爹娘有些话说。” 谢松和崔氏刚好还没歇下,见儿子来了,崔氏道,“大半夜的一身酒气,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谢文纯笑道,“儿子特地沐浴过又喝了醒酒汤,怕爹娘睡了才急匆匆赶来,娘怎么还嫌弃我?” 谢松道,“不知你娘嫌弃你。快说吧,有什么事情?” 谢文纯借着酒意便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爹,娘,文纯——不想娶高门女。” 崔氏一张口就想说话,谢松使了个眼色,对谢文纯道,“文纯,这话怎么说?”若非深思熟虑儿子定不会将这样的大事说出口,谢松相信必有缘故。 谢文纯道,“文纯会试过后就一直在心中想着,想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进家门。爹,娘,儿子发现自己最想要的,是你们这样的,嗯,不好说,就是不像寻常夫妻那样——” 谢松和崔氏对视一眼,谢松道,“琴瑟和鸣?”崔氏眼睛一瞪,“老不羞。” 谢文纯看着父母笑道,“就是如此。”喝了酒话就多,一说就没边了,“比如大舅舅和舅母,相敬如宾,再比如老师,什么事情都不同师娘说。爹,娘,文纯想,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是也不需再联姻了?” 谢松道,“文纯,你要知道,为父和你母亲的人脉,到了你那一辈也许剩下三分之一就算好的了,而姻亲关系是世上除血缘外最保险了联盟了,官场之上守望相助有多重要,你应能想明白。” 崔氏也道,“如今这般形势别人不知道,娘还会给你说世家女么?王公大臣,总有些钟灵俊秀的女孩儿,娶进门来慢慢的感情就有了。”说着笑看谢松一眼,“我和你爹当年也不是那般顺遂的。” “可是,娘,儿子如今已算新政一员,我实在不想回了自己家宅还要瞒着自己妻子什么。”见崔氏要说什么,谢文纯连忙接着说,“爹,娘,当年你们那样的运气儿子不敢奢望。我只想娶一个全心全意为这个家的,没有那么多心思,没那么多牵挂,甚至容貌都在次要了。” 崔氏道,“娶妻娶贤,不然还要美貌妾侍做什么?”谢松咳了两声,心说那你怎么不让我纳妾,崔氏没理他,对儿子道,“我儿有这个想法,其实是和娘不谋而合了,只娘看的人家却是门第上比较高,想着这样与我儿才相配。” 谢文纯道,“娘亲莫怪,可儿子没娶进来,几面之缘或者他人评语实不能就此判断此人如何,说句不好听的,出了事情谁能保证这女孩子家是向着娘家还是夫家?甚至这姑娘的父亲本身就暗中是谁的人呢?新政之事千难百阻,文纯实不想在后院多放心思。”暗中是谁的人,这句话的猜测对象其实也包括了皇帝。 听了这话,崔氏颇有感触,她在母族和夫家之间选择了夫家,可她自己做的决定自是知道有多艰难,所谓出嫁从夫的女德教训她们高门出来的仕女不过放在嘴上说说罢了。 谢松直接道,“所以,你想娶楚娇?可文纯,楚荆虽是旁支庶出,可也算世家一员了。”崔氏心中也有了猜测,看着儿子。 谢文纯道,“若非庶出旁支,儿子绝不会娶。”理了理思绪道,“爹,我这些日脑海中一直想的还有‘平衡’二字,世家、勋贵、文人清流,并没有谁真正就是敌人,若要大晋去沉疴,真正强盛起来,将人清理一下聚在一起定比完全打散然后百年后重头来过要好。” 话说的有些乱,谢松却理解了儿子的意思,神色欣慰道,“吾儿,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谢文纯道,“是,儿子正打算去信同老师说。” 谢松道,“沈灼然出身寒门,这是先天上的劣势,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他始终无法进入世家或者勋贵的圈子,也许这也是他当初收你为徒的原因之一。为父若非娶了你母亲,也不会想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你自去写信吧,沈灼然定会大赞,就此上达天听也未可知。”谢松另有考量,此事只能由沈灼然去同皇帝说,也只有如此才能不让皇帝怀疑谢文纯是个长袖善舞借机牟利的小人。 谢文纯没有在会试或者殿试透漏出这种意思也是隐隐想到此层,但他仍只在文章里体现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形象,对谢松道,“父亲,老师不会说是我写的么?” 谢松道,“沈灼然何尝想不到?他爱护你,定会一肩担下。” 崔氏聪慧,这些也听得明白,笑道,“沈灼然怕是早就等着文纯想到这一层呢,这也是个考验?”两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相视一笑。崔氏接着道,“你说一千道一万,这个合适那个有利,还不是同楚娇有了情谊?你这云巾带了几天了,还不拿下去换换,叫她做个新的来。” 谢文纯大窘,“娘!”就要申辩。 谢松道,“娘子,莫打趣孩子了,一会而又要叫我们去赏桃花了。”见谢文纯脖子都要冒烟了,笑道,“改日我同楚荆去说,让你抱得美人归行了吧。” 崔氏本来还有些话说,不过夫君已发了话她也明白谢文纯的考量所言非虚,即使心中还是想找个高门儿媳妇也只得认了,道,“快回去睡觉吧,看来酒量长进了不少,还是这醒酒丸好使?可得再托舟南做些。” 谢文纯心中一件大事放下,自去安歇。谢松第二天就找了个机会同楚荆提了这事,楚荆险险被这天上掉的馅饼砸晕——阁老儿子,崔家嫡系血脉,自己还是状元郎,更不必说品貌——这样的人物,许以自己女儿正妻之位?飘飘然回到家中和妻子女儿说了——楚平骅搬出另住了,他也特特让人去送了信同乐一下,楚娇听了,两行眼泪留下,掩面回房去了。 楚荆还道,“她不是早心心念念嫁文纯么?” 楚荆继室得了这门姻亲,不管上位之前同崔四娘有多少恩怨,对楚娇有多少心思,都在巨大利益面前放下了,现在楚娇就是他家的活菩萨,笑道,“娇儿定是欢喜得哭了。”又道,“娇儿还有三个月才出孝,老爷先不要向外说。” 楚荆道,“这不用你说。”又嘱咐道,“嫁妆你就先帮准备着吧。” 楚娇回到闺房之中,狠狠不顾形象的喘了几口气才压下巨大的喜悦——她要嫁给表哥了!不是妾!八抬大轿,嫁给她的心上人!娘亲,是你在天上保佑女儿吗?过了许久,她理智终于回了来,谢文纯对她有多少情谊她自己知道,怕是一些怜惜一点纵容加上自幼情分,绝达不到非卿不娶的程度,说服了崔氏以正妻娶自己定有些缘故,但楚娇此时此刻却不愿再深思下去,她反复对自己说,表哥就是心悦自己,才要娶自己的! 抚摸铜镜中自己的面颊,楚娇喃喃道,“我要嫁给表哥了,我要嫁给表哥了。”一会哭一会笑,幸亏把丫鬟都赶了出去,不然非以为小姐发癔症了不可。 幸福的三日假期一晃而过,第四日,谢文纯到吏部报道,领官服准备上岗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感情十分文纯现在就是四分,还有亲情加成,娶正妻是因为楚娇心思单蠢一心一意恋慕自己,懒得花心思让别的陌生人一心一意对自己…(突然觉得我家主角好自恋怎么破)一直觉得海枯石烂只一人有点扯,楚爱慕也是前期不断铺垫...至死不渝的恋慕就是女主最大优势~对文纯来说这就足够重要了。 第40章 洞房花烛 徐临溪准备尚主自不能来,谢文纯则和苏如晦两个一同来到吏部领官府官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吏部尚书大人混个脸熟。吏部尚书韦大人,和太后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今年五十出头,平日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对两个小辈也不摆什么架子,“我也没什么说的,在翰林院好好干。” 虽尚书大人不摆架子,谢文纯和苏如晦却不能自傲,谢文纯更是得了谢松的指点知这位韦大人是朝中有名的笑面虎,吏部掌百官调度,加上和太后的亲戚关系,虽是二品却和六位阁老也能平起平坐。“下官初入官途,不到之处还望大人多多体谅。”谢文纯弯腰弯得痛快,脸色亦是谦恭。 韦大人心中暗道难得年少得志不见轻狂,神色越发和蔼,“有什么事情尽管来问,直接来吏部找本官就是。”这当然是客套话,没人把这个当真,不一会儿就让两人去翰林院了。 出了吏部砸门,苏如晦道,“韦大人平易近人,倒不似外界传的那样。”天子孝顺,对太后几乎有求必应,韦尚书被弹劾卖官鬻爵,民间名声也不好,却一直视而不见。 谢文纯道,“苏兄,慎言,韦大人得天子信任自是能臣。”虽然苏如晦比他大十多岁,但同科进士谢文纯仍以兄弟相称。 苏如晦不以为意,他读书读了几十年心思却未见得多复杂,却仍道,“谢过谢弟指点了。” 谢文纯听着“谢弟”这个诡异的称呼,心中想着还让父亲给自己取个表字了,入官场总不能让人人都叫他颇亲密的“文纯”。 两人做着官轿来到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也就是两人的直属上司今日都在,正等着人来报道呢。 谢文纯两人进来又是一番行礼,侍读学士陈大人道,“你们两个刚来,也没什么特定的差事,先熟悉下翰林院的书籍事务,等过些日子再分派。” 这就是随便呆着暂无任务的意思了,谢文纯心道都说翰林院清闲得发毛,果然如此,两人应下,就到各分配给自己的屋子去了。侍读学士也就是四品,谢文纯的修撰是六品,在翰林院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官了----刚好可以有单独的房屋,当然这也仅仅是品级上体现的,翰林院的大儒们不买他的账的多的是。 虽说是个单独的屋子里,可却并非在单独院子里,谢文纯新人报道自去同附近的同僚们混个脸熟,大多数人虽心底未必多看中他这个状元郎也都笑脸相迎,然而谢文纯却在自己左边的“邻居”处碰了一鼻子灰。 “老朽修史忙的很,没空听毛头小子叽叽歪歪!走,走!”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的老先生伏案像赶苍蝇一样摆手道。 谢文纯灰溜溜的出来,向左右一打听原来这位老大人姓孙名何,领了任务修《燕史》,先后赶跑了好几个打下手的。索性这任务也不急,又不讨好----大燕被大晋灭了,说大燕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孙老大人一修就是近五年。 楚平骅在翰林院作典籍,此时也来找表弟了,将谢文纯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老大人脾气可不好,你若读书声音小点,平时也不要去他面前,修燕史又不是什么好活,不必凑上去。” 谢文纯道,“好,多谢表哥。”又苦笑道,“骤然闲下来,真不知道做些什么。” 楚平骅笑道,“呆久了就习惯了,平日读读书下下棋,和同僚们赏风月,要不怎么说翰林院清贵呢?” 谢文纯道,“我还以为会被指派修个书什么的,原来是读书。” 楚平骅道,“一年也不一定有多少活干,修书这样的事情多是上面直接指派的,等着就是。” 喝了一肚子的茶,谢文纯回到家中。谢松笑着道,“翰林院闲吧?”他当年也是入过翰林院的,自是最清楚不过。 谢文纯苦笑道,“儿子都无所适从了。” 谢松道,“文纯,我问你,你觉得翰林院官员除了撰文、修史可有别的事情?” 谢文纯想了想道,“还有主持科举?” 谢松道,“是,却不是全部。为父今日告诉你的,是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在翰林院的时间,不要走弯路。” 谢文纯郑重脸色道,“请父亲指教。” 谢松摸着胡子道,“人脉、声望,这些不用我说你都明白如何获取。熟悉大晋官制、律法,载有历代帝王诏书的史册资料,这些都是翰林官花些心思可以获取却忽略了的。” 谢文纯不解道,“父亲,律法应用文纯明白,但几位先皇的诏书和旧时典籍……?” 谢松道,“翰林院修史,你觉得是凭空想象么?” 谢文纯恍然大悟,“可父亲,本朝史书一向由两位学士带着史官们修的啊。” 谢松道,“我不是叫你去找什么隐秘,那想找也找不到,但真正的历朝包括前朝的典籍文书,这些历史读起来□□饰过的史书是不一样的。为官之道为父无法直接教你,只望你多读些能提早领略到些道理。” 谢文纯明白过来,佩服道,“儿子明白了。” 谢松看儿子意气风发的面容,心中一叹,也不知自己在旁这样过多指点是否揠苗助长,但如今形势和皇帝的期许,让他不得不为了。 徐临溪被派往江西黎川县任正八品县丞(县令的辅官),谢文纯松出城去,临行前不无忧虑的道,“临溪,江西如今风起云涌,多加小心啊。”说的是沈灼然在四郡,基本处处和世家对着干的事情。 徐临溪开了个不是很高明的玩笑,“我该庆幸,幸好不是江东么?” 谢文纯不理道,“我知你对新政有些想法,我们平时坐而论道争不出什么,如今你去那边正好看看,记得常写信。” 徐临溪也正了正神色,“我是觉新政有些急躁,此番任职正好能实地体察。还望你替我谢过伯父。”正常三甲是要在京中排着号等官的,外放更是能出去作“地头蛇”,徐临溪这么快外放也是谢松向下面打了招呼。 谢文纯道,“这是自然。” 徐临溪又笑道,“只可惜看不到文纯娶亲了,到时候多少千金小姐要梦碎呢。” 谢文纯反笑回去,“我倒听说有人榜下捉婿,却被徐才子全拒了?看来是一个都看不上。”三甲也是进士,加上长得好,徐临溪也十分的抢手。 徐临溪笑道,“冠军侯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徐临溪不才却也想先建一番功业。”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我又没什么青梅竹马,唉,不比你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送走了徐临溪,谢文纯就正式开始了他并不清闲的翰林院生涯。 一晃时间匆匆而过,楚娇出了孝,崔氏找媒人去走了形势,送了彩礼算是把亲事正式定下来,又商量下日子择良辰成婚 。 但崔氏此时忙的却不是给儿媳妇送多少彩礼、婚礼当天有多少事情,而是儿子送的通房一个都没动,她心中暗暗担心儿子是不是有问题,默默派人盯着长相有些阴柔的濯香 ,也没发现什么,只得和谢文纯直接说了。“吾儿,那些人……都不满意么?” 谢文纯听了这种问题,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没什么不好的。” 崔氏犹豫一下还是轻声说道,“不如改日请个大夫……” 谢文纯脸直接红了,被人怀疑……还是自己的娘亲,他急道,“娘亲,不是!” 崔氏还当他逞强,越发柔了声音,“长生,这么什么的……” 谢文纯苦笑,心知不解释清楚是不行了,道,“娘亲,我是想着,弄这些通房丫头将来后宅事情太乱了。” 崔氏道,“这算什么事?不过是玩物,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打发出去就是。”对夫君和儿子,崔氏一向两套标准。 谢文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单是家宅不宁这方面。娘,我前些日子去街上见到了小时候伺候我的丫鬟红玉,她如今嫁人做了老板娘……” 崔氏有些惊奇,莫非儿子喜欢年纪大的?只听谢文纯接着道,“她如今看起来……很幸福,娘,我现在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做下一些事情。”他说的是年少那次气愤之下“心有余力不足”的事情。 时间久远,但崔氏还是有印象,红玉是她儿子第一个有些“那种心思”的丫鬟,不过还是装作不知,又有些不以为然,“嫁给商人,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谢文纯心知母亲看不上那些人,但他还是坚持道,“娘,我还是想,给嫡妻些体面,不说肖父亲母亲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纳妾或者别的,也不急在一时。” 崔氏见儿子坚持,只得作罢,不过事后还是叫人在儿子书堆里偷偷放了些不可告人的图画书,生怕儿子婚礼时丢人。谢文纯读书时发现了这本教学画册,左右偷看见丫鬟书童都不在,偷偷摸摸揣在了怀里。崔氏听了消息暗搓搓的放下了心不提。 成亲规矩繁琐,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不过崔氏一手包办,谢文纯只参与了最后一步----迎亲。谢文纯身上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白马,一路走来多少少女芳心涌动而后碎掉,到得楚府,又有女方家人----一群七拐八拐的亲戚们,假作为难,顺带相看。 楚娇坐在闺房内,早早就上好了妆,此时是两个庶出妹妹在陪着她说话。一人道,“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真叫人羡慕。”另一人道,“谢公子人称谢玉郎,文采也是一等一3的……” 楚娇听两个妹妹两眼放光的夸自己表哥也是未来夫君,心中有些吃醋,道,“我听着前面有鞭炮声音,是来了么?” 过了一阵楚娇继母推门进来,有些紧张的道,“来了,来了,将盖头盖上!” 楚娇心中怦怦直跳,表哥来了,来娶她回家了!她神思不属,由父亲抱着上了轿----虽然不重依然把楚荆累得够呛。 上了花轿,楚娇直到谢文纯就在外面,耳听百姓喧闹和鞭炮之声,身体紧张得发僵。便在此时谢文纯骑马来到轿边,低声道,“表妹,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楚娇听了,奇异的放松下来,语带哭腔的道,“表哥,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怎么说忍,我只希望总盼永远走不完才好。” 谢文纯低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凤冠霞帔很重。”索幸楚娇没有听清。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谢府,正是黄昏,新郎官谢文纯用红绸子引着新娘,向正厅走去,谢老太太、谢松崔氏等新人前去完礼。 随着引赞“夫妻对拜”的声音,谢文纯真真正正感到,以后自己就成家了,有了共度一生、福祸与共的妻子,心中责任感油然而生。楚娇则是激动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在听指令行动。 崔氏见楚娇举止僵硬就想皱眉,心道果然小家子气,然而儿子大喜之日还是说了几句“夫妻同心”的场面话就先放在一边。 谢文纯如今在翰林院也有不少交好同僚,加上谢松故交,一时谢府宾客如云,当谢文纯终于得以进去新房时已是深夜。 楚娇端坐在喜床上,心中既盼表哥来又有些羞涩到害怕,又不敢动怕弄花了妆----而且崔氏派来的喜娘还在旁边呢,忽听脚步声响,喜娘笑道,“新郎官来了。” 谢文纯上前,从喜娘手机接过玉如意就道,“你出去罢。” “可……” 谢文纯道,“出去吧。” 喜娘无法,只得默默离去。几个陪嫁丫头也被谢文纯赶了出去。 回过头来,谢文纯见楚娇手中还拿着一个苹果,笑道,“不饿么?我以为你已经把苹果吃了。” “你,你不是给我意思平平安安的吗?”苹果是谢文纯送新娘入洞房后去前厅宴饮前塞到楚娇手里的。楚娇听表哥话语,就蒙了结结巴巴道。 谢文纯坐到楚娇旁边,“等那么久,你不饿吗?快把盖头揭了吧,我看着都沉,这些金玉都沉得很。” 楚娇慌忙向后躲了一下,羞道,“流程,流程不是这样的!” 谢文纯低低笑了一声,长身站起,抚过楚娇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用玉如意缓缓撩起盖头,口中道,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娇娇,好美。” 楚娇脸色通红,抬头便撞进谢文纯眼中,杏眸中水光闪动,“表哥……” 谢文纯手轻抚她嘴唇,低声略沙哑道,“叫夫君。” 一夜正是: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作者有话要说: 元稹真是好诗好诗→_→古人真开放,一搜吓一跳。响应和谐号召,就此拉灯←_← 第三卷 直上尽头竿 第41章 人情冷暖 七十高龄的王首辅在深冬病倒了,他这一病,前去看望的百官络绎不绝,其中自然包括了带着儿子谢文纯的谢松。 “两位大人,老爷请您直接过去。”大部分人都被拒在门外,也许是谢松比较有面子,管家直接将两人让到了里院。 二人未作他想,跟着管家来到王首辅的病榻前,只见王首辅鬓发苍苍,面容灰白,显是病情来势汹汹。谢松和谢文纯自是一番问候,王首辅道,“子珩,你先出去坐坐,我和你爹有些话说。”子珩是谢松给谢文纯起的表字。 谢文纯应下,转身出去。王首辅又叫下人们都出去了,才有气无力的半支起身体,从枕头下面拿出薄薄一张信纸,递给谢松,“云轩,你看看这个。” 谢松接了,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八个字----前太子病系谢所为。谢松心念变换,终于挤出笑容道,“首辅大人不是病糊涂了罢?” 王首辅叹了口气道,“云轩,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知韩江裴,是皇帝让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谢松终于维持不住笑容,“王大人,那你为何没有上报皇帝?”如果皇帝知道了,震怒之下绝对会立时将他处死。 “形同谋杀储君之罪株连九族,谢松,你的九族牵连的人太多了。”王首辅似恢复了精神,双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虽老迈昏聩,又不赞同新政急躁,却也知国家大义,沈灼然是在做对的事情,怎能因你这样的人功亏一篑?” 谢松冷笑道,“王大人知国家之义,倒是少见,这忠仆做得不会上瘾吧。” 王首辅有些亢奋的道,“我不和你争口舌,谢松,不管前太子是否失德,你今日能下手谋害皇嗣,明日就能因一己之私动摇江山社稷!我仲臣,觉不允许你这样的人祸乱朝纲!” 谢松此时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猜出了王仲臣要做什么,果然,王首辅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你三天,我要先看着你走。” 谢文纯在外面没有等很久,谢松便一脸如常的出来了,回去路上谢文纯道,“爹,王大人真的要不好了?你们……说了什么?” 谢松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没有回答。谢文纯心下奇怪,“爹?” 谢松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无事,刚刚在想些事。你说什么?” 谢文纯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爹好好休息一下吧,最近首辅病重朝中事多,都压在爹的身上了。”他在翰林院呆了半年,每日就是交际和修修书,偶尔撰文,谢松有时会和他说朝中事情,引导他评论参与。 谢文纯没有想到,三日后,父亲下朝后突然昏厥,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谢府挂起了白绫,百官也没想到病了许久的王首辅没去,谢次辅却先去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谢府哭一哭灵堂的。 谢文纯身披重孝,现在府门,只见自父亲去世不过短短一日他已憔悴无比,双眼布满血丝,但接待来往众人仍是得体无比。 “子珩,生死有命,注意身体啊。”这是一个翰林院的同僚,轻拍谢文纯肩膀道。 几位阁老也来坐了坐,萧阁老----目前排位第三,很快就会阴差阳错的成为首辅,也对谢文纯道,“子珩,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伯父。” 萧阁老和谢松关系一般,这么说不过是客套,谢文纯回道,“那文纯就谢过伯父了。” 大晋成例,父母去世官员需回乡守孝三年,这三年发生什么都不好说,官场最是趋名逐利的地方,谢文纯阁老父亲一去世自己丁忧在即,许多平日热络的人都冷淡了下来。 谢松的丧礼办的体面,但丧礼过后却仅有寥寥十几人留下,都是对谢松颇为忠心的官员,其中还有当初李青云的叔父,谢文纯对着这些人弯腰一礼道,“各位大人,此番情意,文纯谨记心中,此番离京,还望大家多多保重,自有再次相见之日。” 一个叫洪冠的吏部官员道,“小公子也保重自己,有我们在京城一切无忧。” 但更多的人还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他们背靠的大树没了朝中如今越发的动荡诡异,不知何去何从。 谢文纯知自己年纪小也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抬出老师沈灼然,“老师不日回京,如今提早说出来也叫众位放心。” 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如今朝中对新政多有反弹,沈灼然若回京他们也算有了半个主心骨,洪冠却道,“小公子,沈大人在四郡之事……?”意思是没办完,怎么就回京了。 谢文纯道,“四郡新政如今已经初稳,若要深入实施非一朝一夕,召老师回京圣上有其考量。”又对众人道,“我知父亲相交的不止几位大人,如今避嫌没有留下,还望众位转告一句话。”说着又是一礼,“韬光养晦,以图后起。”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谢文纯来到母亲崔氏的院子,夫君骤亡,崔氏仿佛失去了魂灵一般,只麻木的主持着丧事。 “娘,我已向江南去信,我们明日就启程吧。”既是罢职守孝,多待无益。 崔氏有些恍惚的道,“你安排就好。” 谢文纯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娘,父亲绝对不是普通暴毙!如今丧事已过,儿子请娘打起精神,我们缓缓图之!” 崔氏眼神终于凝聚起来,压低声音道,“是谁?是谁害我云郎!”声音凄厉低哑。 谢文纯低头道,“无论是谁,娘,交给儿子吧。” 崔氏道,“是不是皇帝?是不是他?” 谢文纯摇头,“不是,娘,不要多想了,儿子说这些只是想让您打起精神,不要再沉湎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收拾东西吧,明日启程。” 儿子转身离去,崔氏攥得指节都发了青,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年不过四十近五却一夜添了半头的华发。 出了母亲的云归园----如今已改名叫静园了,老管家福安对谢文纯道,“少爷,老夫人恐怕不行了。” 晚年丧子,谢老太太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更加支撑不住,如今全靠人参掉着命。谢文纯疾步来到祖母院落,却见谢老太太竟然坐了起来,正由丫鬟上着妆。 见孙子来了,谢老太太还挤出了个笑,“我听说人死都有个回光返照,就借着这鼓劲,想风光的死,长生,可别笑话你祖母。” 一口气说完竟然没停,谢文纯心里一沉,怕真是回光返照了,上前道,“祖母这样子很好看,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谢老太太笑了一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眼神却开始有些涣散,让谢文纯扶着平躺下,撑着最后一股气力道,“长生,查,给我儿报仇。” 谢文纯泪流满面,“祖母,孙儿一定查明真相!”谢老太太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 永定二十六年春,就在谢文纯又办完了祖母的丧事,准备扶两灵回乡守孝之时,天子下旨----夺情,谢文纯修晋史有功,命为正六品江东郡云海县县令,即刻上任。 夺情这样的旨意往往是只会下给肱骨之臣且颇得帝心的人的,谢文纯得了这样一道旨意可说让不少人直呼不可能,然而无论如何,谢文纯都要走马上任了。此时沈灼然已紧赶慢赶回到了天京,这次,却是他送自己的学生离京了。 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老师,谢文纯不辨情绪的道,“老师,是那些人干的?” 沈灼然知他又想问自己的腿,反而笑道,“我沈灼然废了一双腿,新政却在四郡扎下了根,划算得很!” “他们,竟如此丧心病狂……”谢文纯却不能往下说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事情里有没有他的舅舅一份。 沈灼然还是笑道,“我就送到这了。临别之前,再嘱咐你几句话。” “不管你对你父亲的事有什么想法,暂且先放到一边。开海禁后,江东云海县凭着甲等的赋税已是上县,是我向天子求派你去的。江东楚家、明家,还有他国商人,新崛起的富户,皇帝新派去上的臣子,你此行绝不平静,但疾风知劲草,文纯,老师信你。” 谢文纯跪倒在地,向老师沈灼然磕头道,“文纯此去,定不负老师所托所望!” 跟着送出城的还有沈灼然的女儿、如今六公主府的女官沈小娘子,沈灼然对女儿道,“快快扶起。”这是心疼徒弟在地上跪得太冷了。 谢文纯不起,又再次叩首道,“文纯此去,定守新政,通商恤民,不负天子期许!” 三叩,道,“文纯,定不负大晋,不负生民!” 沈灼然也流下泪来,“好,好孩子!老师如今废了,文纯替我去守着,守着我大晋起沉疴!他们都说我沈灼然走了,却不知新政既已实施就扎根了,文纯,你要做的,就是做个表率,做给天子看,做给天下看,新政利民,世家豪强是可以不流血而解决的!”又道,“老师在京城看着你!” 一辆马车----崔氏回江南守丧,楚娇陪谢文纯上任----谢文纯一路急行,在春天的末尾,来到了云海县。 云海县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很贫瘠的小县城了,由于开海禁后此处临海,通商频繁,扩张足有一倍,街道繁华,更可见不少充满异域味道的商人。 谢文纯没搞微服私访的一套,直接开到县衙递了官帖,同前县令交接。前任县令姓李,虽云海县繁华但卸了差事,他却是满心欢喜,交接得极为痛快,临走前好意对谢文纯道,“谢大人,云海县……烈火烹油,物极必反,一切小心。” 谢文纯诚恳道,“多谢大人指点。” 前县令走了,却有楚娇打发人来向谢文纯道,“老爷,夫人说让您来后院一趟。” 去得一看,却见这地方----很是破烂,房间低矮,院子也很凌乱,谢文纯知道这是县衙里的人给新县令下马威。 此时跟着谢文纯这个县令的蒋姓师爷笑道,“大人,富不修县衙是成例,小的们也只得如此了。”语中却没带多少诚意。蒋师爷在云海县呆了十多年,熬走了不知几个县令,见谢文纯胡子都没有一根,虽听说是已故阁老的儿子----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背后又有些靠山,心里根本没把谢文纯当回事。 谢文纯神色不变,“大晋是有成例,富不修县衙,蒋先生,拙荆娇惯了些,让您见笑了。”对带来的书童----如今做了长随的濯香道,“叫人告诉夫人,安置东西吧,不必叫我了。” 蒋师爷见小白脸县令果然说不出什么,心下更是不屑,谢文纯转过身来对他道,“蒋先生,麻烦您给我拿份县志来,并告诉诸位明日升堂,还望各位勿要误了时辰。” 新官上任都有“排衙”,就是众手下拜见新老爷走的过场,蒋师爷应下,心中却想这小白脸县令什么都不做就要看县志,真是闲的。 排衙,模仿的是百官上朝的形式,县丞县尉主簿和一众官差,齐声跪拜参见道,“拜见大人!” 谢文纯大步走上高出地面一尺左右的方台,在椅中坐下,只见公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和签筒,签筒内插着红绿头签,用来发号施令。他微微一笑,“众位请起吧,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就在底下人心道这县太爷好欺负之时,谢文纯不急不缓得道,“在下新官上任,有个问题有些困惑,在此想请教一下诸位,敢问云海众位大人的上司,是知府、天子呢,还是云海县的富户们?”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发晚了。。。 第42章 文纯审案 谢文纯这话问完,旁边的蒋师爷脸色就一变,走到堂下躬身道,“大人,我们自是朝廷的臣子。” 谢文纯淡淡的笑了一下,“哦?那主簿、县丞两位大人,你们昨天晚上是去赵富户家中宣扬教化了么?” 这二人虽心下惊疑,却也有恃无恐,“大人,我们不过是聊聊天,这都不行么?” “聊天自然可以,但本官今日早上接了状告赵富户的案子,这赵员外就是朝廷的疑犯了,两位还是谨慎些好。”说着,谢文纯将状纸递给二人,不待两人说话,又对县尉道,“陈兰?我问你,永定二十五年秋,县衙府库里的弓箭被你私卖到哪里去了?” 陈兰听此,直挺挺跪倒,“大人!属下冤枉!” 蒋师爷也在道,“大人,您这么说,可是已有了证据?” 谢文纯将县志翻到永定二十五年部分,递给蒋师爷,“仔细看看,永二年发得□□二百,从未动用,二十四年添五十,二十五年岁末则言□□二百一十,这道算学不难吧?” 陈兰仍硬挺道,“即便如此,大人凭什么就此指认是我干的!无凭无据,属下不服!” 谢文纯笑道,“还不认罪?来人,带王川!” 王川是看守县衙府库的一个中年人,上得堂内,跪地道,“大人明鉴,确实是陈县尉卖走了府库四十副弓箭!小的今日尚有印象。” 谢文纯道,“陈兰,你卖给了佛郎机的一个叫彼得的商人,是也不是?” 陈兰只觉这个小白脸县太爷神情可怖,跪地道,“求大人网开一面!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求大人饶命啊!”贩卖兵器乃是重罪,在大晋要判绞刑的。 谢文纯道,“来人,将罪犯陈兰,压入监牢!” 蒋师爷拦道,“大人,县尉管县里治安,仓促之下恐怕……” “谁是县尉的副手?”谢文纯向鸦雀无声的差役们问道。 “属下岑巩,见过大人。”一面色黝黑的青年人上前。 “暂代县尉,待本官禀明上官,再行他处。”谢文纯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把罪犯陈兰带下!”蒋师爷和主簿县丞面面相觑,不再发言。 谢文纯此时反而又笑了起来,“众位,怎么都板着脸?本官没那么多规矩,以前怎样还怎样就好,没什么见面礼,本官出钱,本月俸禄翻倍,众位好好办公,都下去吧。”虽说云海富县,但普通差役却没什么油水,谢文纯此举让不少下层官差心中感激。 “主簿大人还请留步。”谢文纯站起身来,“书房相侯。” 县丞和师爷也想跟上,却被濯香拦下,“两位大人留步,我家老爷只叫了主簿大人。” 县衙大堂后院,就是县令的书房,云海县是上县知县六品官,这书房倒修缮的不错----只是相当凌乱。 谢文纯对主簿刘辞道,“刘大人,不要拘束,来,坐。” 主簿刘辞不知他何意,心中忌惮这县令刚来就将县尉下了牢房,忙道,“下官不敢。” 谢文纯一笑,“此处不是公堂,刘大人大可不必拘礼。”强压着刘辞坐下,又倒了杯茶,“初来乍到,房子没收拾好,茶水也简陋了点,不要嫌弃才好。” 刘辞慌要站起,谢文纯轻拍他肩膀,“不必,不必,刘大人,这茶水如何啊?” 刘辞虽不懂品茶,却也觉得这茶极为清冽,心道这白脸县令家中倒是颇为有家底,口中道,“好茶,好茶!” 谢文纯又和他说了会闲话,刘辞忍不住问道,“大人,你叫我来是……?” 谢文纯却摆摆手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就忍不住想多聊会。” 这话骗鬼都不信,刘辞不死心又试探道,“大人今日在公堂上说接了赵员外的案子?” 谢文纯道,“早上睡不着,闲来无事翻了翻案宗,觉得这状告得颇有意思,就接了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又拉着刘辞谈风月,“刘大人,这云海县城中哪家的美酒最醇?” 刘辞心知那张状纸被压在了最下层,绝不可能一来就被翻出,除非新县令全看了一遍,绝对有所意图,却只能陪笑同谢文纯从美酒聊到美人,直到天色将黑,才把他放了回去,“刘大人果是妙人,来日还望您带我在云海县逛上一逛。” 回到家中,县丞和蒋师爷正在那里等着,见刘辞回来,两人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刘辞摇头苦笑,“只闲聊了些……没什么重要的。” 蒋师爷二人对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才几句话功夫你就背叛了我们么?” 刘辞急道,“确实什么都没说……” 蒋师爷哼了一声,站起道,“刘辞,别以为找到靠山了!我告诉你,那姓谢的,来头再大,便是龙,在云海县也得给我们盘着!你好自为之!”拂袖而去,自回家了。 县丞陈明凑近道,“他走了,你和我说说,姓谢的说什么了?” 刘辞道,“陈兄,你要信我,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只问了问云海有什么好玩的,美酒美人……” 陈明神色复杂,摇头道,“刘辞,原来你连我都不信了。也罢,我只对你说一句话,赵员外那里----你自去交代。”说完,也离去了,直奔赵员外宅院。 谢文纯待刘辞离去,召来李想----崔氏坚持让李想跟着他,“李叔叔,麻烦您跑一趟,给赵家宅院给被软禁的赵小姐捎句话,只说‘楚家姻亲谢县令可救你父,明日升堂准备说辞’,别被人发现。” 李想没有多问,点点头就离去了。谢文纯又仔细看了一遍赵小姐的状纸,喃喃自语道,“好,好,好。” 濯香在旁道,“少爷,什么好?” 谢文纯道,“好机遇。”脱了外袍,“我帮你。”说着开始帮着濯香打扫书房。 濯香眼睛都红了,除了跟着沈灼然那几年,他家少爷何时干过活,“这些该死的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早晚要他们好看!”县衙不是没有差役,可是干活都懒洋洋的,濯香都指挥不动。 “至多十日,濯香,十日后,随你怎么处置这些人。”谢文纯淡淡的道,“给我个刷子,这处角落都擦不净了。” 两人将书房打扫到勉强算上干净----虽然在濯香眼里也就是刚刚可以呆人的程度,楚娇打发人来叫谢文纯去用饭。 “夫君,先吃些吧,我特地下厨做的莲子粥,很清淡的。”楚娇怜惜的看着夫君,她怕谢文纯饮食不惯,又没带厨娘来,只好亲自下厨,索性谢文纯父丧后不沾油星只吃素食,还好做一些。 谢文纯用了一口,“娘子的厨艺又长进了。” 楚娇一笑,这才低头用饭,用过饭,谢文纯道,“今日劳累,早些休息吧。”挽着楚娇到得后院,只见院落“破烂”,只勉强能住。 楚娇咬了咬嘴唇,“夫君,今天只能收拾成这样了……” 谢文纯牵过她的手道,“委屈你了,娇娇,先放着吧,过几天自有人来收拾。” “嗯。”楚娇点点头,“表哥,你最近瘦了许多,我,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进得屋内,谢文纯搂过妻子,“是我无能才让你吃苦……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两个丫鬟识相的退下了,楚娇抚上他的脸颊,“表哥……跟你在一起,娇娇就很满足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楚娇睁开双眼,一模枕边,谢文纯那处已经冰冷,显是再一次早早离去了。她在丫鬟翠翘服侍下穿好衣服,转步来到灶房,对县衙原有的厨娘叮嘱道,“早饭粥里不要放糖,小菜都清淡些,少放盐。”又对翠翘道,“一会儿直接送到老爷书房去。”她还要在后院归拢东西。 谢文纯早早起来,正在同李想对话。“赵家小姐状态如何?” 李想回道,“有几个壮妇,看人看得紧,不许出小院一步,消瘦无比,精神还不错。” 谢文纯点点头道,“多谢李叔了,今日还要麻烦李叔一趟去赵宅将赵小姐带出来。” “自当效劳。” 今天初六,正是衙门的放告日,所谓放告日,就是开堂问案的日子,一般定在每月的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以此类推。而其余时间,除了特别重大的人命案,一般都不得击鼓鸣冤。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新县令第一次面向百姓升堂,自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到得时辰,差役打开大门,两边站立衙役,用棍子敲击地板,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响声,口喊“威武----。”声音拖得老长,还有余音。老百姓们鸦雀无声。 谢文纯身着代表六品的青色官服,上绣黄雀并小杂花,从屏风后转出。人群中发出一片窃窃私语: “好年轻!连胡子都没有!” “好俊!”这是一位大娘,“县令大人有妻室没有?” “听说是带着夫人上任……” “那有儿女吗?” 有差役喊到,“肃静----!” 人群终于再次寂静下来,谢文纯开口道,“带原告,赵家小姐上堂!”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沸腾了,“哪个赵家小姐?” “云海哪有第二个赵?” “她不是病了呢?告,告谁?” 蒋师爷和主簿刘辞、县丞陈明更是心中一紧----原来他说接了赵家案子,不是随便说说的!陈明则想,已经提醒了赵员外,赵家小姐如何得以出来? 无论他们怎么想,赵家小姐确实是来到了公堂,跪倒在地,“大人,臣女状告赵公诚,冒领家产,逼死臣女夫君!” 谢文纯道,“冒领家产、逼死人命,可有证据?” 赵家小姐叩头,“大人,臣女亲眼所见他强给夫君灌下□□啊!臣女将杯具晾干,粉末还留着!”说着,将头上簪子取下,转了一转,原来是空心的,递给旁边差役,“大人明鉴!” 蒋师爷忍不住道,“你如何证明赵员外逼迫?谁又知道你夫君是不是中毒而死?” 赵小姐直起身子,“臣女请大人开棺验尸!还有,赵公诚冒领家产,当年认亲的胎记已经消失!” 百姓一片窃窃私语,一半的人说赵员外乐善好施定不是这样的人,另一半说赵员外确实来历可疑,被告冒领家产也有可能,还有个别几个人嘀咕道,“赵员外胎记没了你怎么知道?” 谢文纯一拍惊堂木,“来人,带赵公诚!” 不多时,赵公诚来到公堂,却见他长身玉立也是一副好相貌,不卑不亢道,“县令大人,小民冤枉,还望明鉴。” 谢文纯见了赵公诚,少时去清河路过云海县的记忆浮起----这就是当年他和舅舅崔元秋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人!心念电转,面上无波无澜的道,“赵公诚,本官问你,这药粉可是你下的?” 赵公诚道,“大人明鉴,小民不知妹妹为何突然发疯,但妹妹身边丫鬟可以作证,小民妹夫去世之日,我并不在他的房间,至于灌药之事更是无中生有了。”说着,早有准备的叫出身后一个小丫鬟,“冬春,你说。” 谢文纯不易察觉的一笑,对冬春道,“大胆说来,本官为你做主。” 冬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停顿几次总算将话说明白,“大人,求大人救命!臣女……臣女……”畏惧的看了一眼赵明诚,“臣女同小姐,当日在窗外……亲眼所见赵……员外给老爷灌了药……当夜……老爷就去世了!” 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赵公诚不敢相信的看向冬春----她怎么敢?而后反应过来,直视谢文纯,谢文纯意味深长一笑,赵明诚明白过来,这是早有准备!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妹妹”求情,将这女人灭口! 谢文纯道,“谋杀是要砍头的,赵公诚,你可认罪?” 赵公诚跪下道,“小民冤枉!”说完,闭口不言。 谢文纯道,“本官问你第二件事,你可是冒领赵家家产?” 赵公诚道,“家妹所言胎记一事实乃血口喷人,老父年迈糊涂,小妹被人诱导,大人不信,可叫小民同老父滴血认亲!” 谢文纯道,“来人,带赵老爷子!” 赵公诚前脚出门,后脚谢文纯就叫人将赵老爷子强接了出来,是以来得极快,赵公诚见此心中又是一沉,心知恐怕对方早有准备,不过自己也是有备而来,只要咬紧身份,就能翻身。 赵老太爷已神志不清,被取了血滴在瓷碗中,赵公诚主动将手指刺破,却见两滴血迅速融在一起,他哈哈一笑,示意给围观的百姓,“我赵公诚,怎会行冒名之事?”围观百姓纷纷赞同。但又有人叫道,“既如此,你为何害你妹夫?” 谢文纯皱了皱眉,道,“看来你却是赵家之子,然害人之事却是人证物证俱全,来人!”一挥手,“收押牢房,来日再审!” 有人将赵公诚带下,从头到尾蒋师爷都没能插上嘴,谢文纯道,“众位乡亲,有什么冤情,都可说来,本官为你们做主。” 于是又处理了几个“牛被偷了”“打架斗殴”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件,谢文纯处理的果断,又没忌讳什么“本地势力”,处理得公允。就在日头偏西即将罢堂之时,有一民道,“县令大人,小民谭谈,状告琉球商人王三,强买小民祖传玉器!” 蒋师爷抢着出列道,“大人,这位乡亲,太阳已经偏西了,今日超了不少时辰,三日后再审理吧。” 谢文纯看了蒋师爷一眼,道,“谭谈,时辰确实不早了,你的状子我先接了,三日后再审理。” 退堂之后,谢文纯来到牢房----赵小姐和赵公诚被分别关在了两个牢房里,他先来到赵公诚处。 “赵公子,别来无恙啊,你还记得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个普通的案子…牵扯出好多东西~主要还是新政,会慢慢体现。(这章字数好多啊~~~) …… 正经的东西都是浮云!嘿嘿嘿,要开启文纯夫妻甜中带着玻璃渣的日常啦啦啦~~~ 第43章 富商大户 赵公诚仔细看了看谢文纯的脸,道,“你是……那日林中的小孩子?”如今六七年过去,谢文纯身量长开气质也大有不同,如果说十一岁的谢文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孩子,十八岁父丧后如今的他最让人注意的则是温文如玉的气质。 “赵员外,你可知后来我和家里人又去了那片林子,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这却是谢文纯在诈赵公诚了。 赵公诚上当,“是他……他自己找死!”随即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谢文纯一笑,“赵员外,你可听说过滴骨认亲?”即将鲜血滴在人骨上,若渗入则说明有血缘关系。“还有,今日有人验你和赵老爷子滴血的瓷碗,怎么发现里面还有白矾呢?我若此时让人搜你的袖子,会不会发现些什么?” 牢房中光线本就暗,谢文纯这一笑赵公诚只觉他俊逸的面庞像魔鬼一样,坐倒在地,“大人,大人,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多少钱我都付得起!” 谢文纯脸色一半没入阴影中,“我不要钱。赵公诚,我要你后面的人。”他看了县志,发现赵公诚“认祖归宗”后第一二年不过表现平平,第三年却开始兼并本地商户,开海禁后更是崛起的极快,俨然本地一霸,谢文纯不自觉的就想到了是后面有人支持----不是明家,就是楚家,所以才让李想给赵家小姐带话说他是楚家姻亲。 赵公诚道,“不……我不能告诉你!你杀了我吧!” 谢文纯勾了勾嘴角,“你不说,我不杀你,我只在你身上割几个口子,抹上蜜糖,引来蚂蚁……这还是和锦衣卫学的,赵员外觉得如何啊?” 又笑着加上最后一句话,“这是多不招待见,练发信给你爸爸求救都不敢?” 赵公诚神色痛苦,“我,我若说了,你,可否保我性命?” 谢文纯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我的老师就是在你们四郡搞新政的灼然先生,就算你父亲见事情闹大了要放弃你,本官也能凭着关系给你找个死囚作替死鬼。我只要你那父亲的名字,告诉我,保你不死。” 赵公诚从牙缝中挤出来道,“是……现任,明家家主!” 谢文纯本以为是个明家旁支一类的小人物,没想到牵出条大鱼,“明传庭?呵,父子两倒都是白得了份家产。”明家老家主去世后儿子相争最后反而是侄子继承家业,赵公诚更是冒领家业。“赵公子,既已打算放你,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明家认祖归宗呢?” 赵公诚低着头,“在云海……我是他的得力手下……回明家,我就是他众多儿子中最不光彩的一个,是污点……” “如今你就要被判死刑,如果消息传过去,他不会来救你?” “呵,只怕我死得更快。” 谢文纯放缓了声音,“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卑贱,又有本事,凭什么不能出人头地?凭什么那些人凭着家世就能骑在我头上?凭什么就要,在云海县这么个破地方蜗居一辈子?就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你甘心吗?” 赵公诚神色痛苦,“不甘心,又怎样!大人,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回明家的!他们,只会处理掉我!” 谢文纯蹲了下来,和赵公诚平视,“让我帮你,赵公诚,看我,我能让你做----人上人。” 从赵公诚的牢房里出来,谢文纯把濯香叫过来,低声道,“带几个差役、狼狗去云海县郊外偏东二里的树林,有一处埋着大概六七年的尸体,挖出来带回县衙。” 濯香道,“六七年?少爷,尸身早腐烂了!” 谢文纯道,“总有蛛丝马迹,就算肉身烂了,骨头还在,带回来。” 谢文纯吩咐下去后,来到赵小姐的牢房。赵小姐看了他一眼,道,“县令大人,为何将民女也关进牢房?这是何道理?”若不是谢文纯长得好看她语气会更蛮横一些。 谢文纯道,“你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赵小姐静静一笑,“大人,我只求您,让赵公诚走在我前面,您答应过救我父亲的。” 谢文纯道,“谋从杀人,大晋律罪不致死,何况你夫君殴打在先,且有人证,你就不想活命么?” 赵小姐平静道,“我做过的错事,唯有一死可以抵消。” “那你老父呢?年老无依,你便忍心?不想活下去么?” 赵小姐再也维持不住平静,流泪道,“大人……我……臣女……”痛苦失声。 谢文纯打开牢房的门,走了进去递给赵小姐一张绢帕,“擦擦吧,赵姑娘,你父亲在家等着呢。” 三日后再次升堂,谢文纯再次提审,以郊外林中人骨滴血为证,证实那才是赵老爷子真正的骨血,又向乡亲们展示白帆能使任意两滴血相融。另有赵小姐、冬春指控其谋杀赵家女婿,判“赵公诚”冒领家产、谋害两条人命之罪,当日午时问斩。 那一日说要告琉球商人强买祖传玉器的谭谈却没有再来,谢文纯心中默默记下,着人去寻访不提。 云海县出了这么大的一件案子,自是轰动不少人,之前赵公诚名声有多好,如今就有多墙倒众人推,问斩之时百姓们也是闲的无聊,围了不少人。夜晚之时谢文纯来到县城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是本该死去的赵公诚。 “那着这封信,去明家,就说是我谢文纯的一点心意。”在信中谢文纯写道得知是明家家主之子不敢判处云云。 赵公诚逃得生天,除了感激在对谢文纯心中极畏惧,道,“在下一定尽心,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谢文纯摆了摆手,“解药每月初十去甲九号多宝阁领,会有人给你。先不要你做什么,在明家站稳脚跟,我们的‘合作’还在后面。” “大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赵公诚一拜到底。 “你放心,赵小姐我会派人照看的。”谢文纯了然道。 “多谢大人。”赵公诚眼中闪过感激。 三日后,明家家主明传庭见到了自己本该死去的私生子和谢文纯的一封信。看了谢文纯语带讨好的一封信,明传庭哈哈鄙夷一笑,“谢文纯,沈灼然的好弟子啊!”受了这份马屁,看明公诚这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子也顺眼了些,“先去安置吧。” 待明公诚离去,明传庭叫来一个仆从,“盯紧他。” 至于赵家小姐,由于谢文纯将她完全摘了出来,默默的归家奉养老父了,赵家大部分家产被赵小姐变卖偷偷送给谢文纯,又被谢文纯转手给明家家主送去作了人情。 无论如何,一时之间云海县众富商没了领头的,剩下诸人实力差不多谁都不服谁。原来同赵公诚走得颇近的主簿县丞颇感兔死狐悲,对谢文纯可说又畏又怕----他们知道赵公诚背后有来头,谢文纯说斩就斩却没有遭到报复或者任何上司的指责,让他们心中更是惶恐。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谢文纯的住处立刻被修好并打扫干净了。 “大人,这是本月县里外商往来的记录,请查看。”主簿刘辞弯腰道,语气恭敬。 陈明心中一直有刘辞那日早早“背叛”赵员外的疙瘩,两人再也没能和好,刘辞也不再解释索性认了下来----反正赵公诚已经死了,陈明见他殷勤模样和谢文纯似乎对刘辞格外亲近,心中又嫉又恨,抢着道,“大人,这是属下新找来的碧螺春,请大人品尝。” 谢文纯接了茶水,“陈明,你有心了。”而后仔细看起外商来往的记录。“没有王三出城的记录?” “回大人,并无。” 谢文纯心中犯疑,“明日你带人去客栈找找,有没有住宿的记录。” 陈明在一旁插不上话,越发感到自己被“架空”,过了一会儿主动道,“大人,小的……” 谢文纯故作讶异,“哦?你还在?” 陈明脸色涨红,“大人……大人可有事情吩咐属下?属下一定尽心去做。”他还想在云海混下去,已经比刘辞晚了一步,就只能将姿态摆低。 “陈明,态度可嘉啊。”谢文纯笑了笑,“也好,明日叫着蒋师爷,陪我去农田看看。” 陈明脸色一喜,“是,大人。”又道,“大人,此时正是春耕,观察农民劳作再好不过了。” 谢文纯呵呵一笑,“陈明,我们明日先不看农民,我问你,本地田产最多的大户有哪几家?” 回到后院,楚娇迎了出来,为谢文纯脱下外衣,笑道,“今日回来得早。” “今日不过看些账务,没什么事情。前任知县公务处理得利落,不少事都有成例可循。” “夫君,今日刘主簿送了不少用具来,还有陈县丞,派了两个工匠说要给后院修缮一下。” “哦?”谢文纯了然,“你想打什么家具,就自己定吧,不过我们要付钱。” 楚娇道,“这是自然。夫君,你是喜欢……梨花木,还是红木?我想,打张新床榻。” 谢文纯见她低了头,脸有些红,凑到楚娇耳边道,“什么木的不要紧,有桃花香就好。” 楚娇面红过耳,用手锤他,“老拿这件事情打趣人家!” 谢文纯轻笑,抓住楚娇根本没使力气的手坏笑道,“娇娇,你喜用桃香,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送你的桃子味香水?从小就偷偷恋慕夫君我,嗯?” 楚娇哼了一声,“好大的脸!”掐了一下谢文纯腰间的软肉,“快吃饭去!”把谢文纯摁在椅子上。 谢文纯抓着楚娇的手不放,低声道,“公务太累了,娘子喂我喝口汤。” 楚娇看到有小丫鬟已经进来布菜了,却挣不脱谢文纯的手----也没想挣脱,红着脸当真喂了谢文纯一口,却不想喂的太猛磕到了谢文纯的嘴,谢文纯连声咳嘴,“娘子,下手太狠了啊!” 旁边小丫鬟翠翘和金缕抿嘴直笑,翠翘又迅速的递上手巾,楚娇看了她一眼,冲谢文纯哼了一声,“自己不好好喝,活该!” 谢文纯平白被呛了一句,也不生气,又凑过去道,“娘子晚上可得给我‘处理伤口’”。 用过饭,谢文纯早早的拥着楚娇上床歇息了,一番耳鬓厮磨过后,月上中天。楚娇轻轻抚着谢文纯的胸膛,“表哥,县里的事情好些了?” 谢文纯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她的头发,“消停许多。”沉默一会儿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楚娇搂住他手臂,“表哥,我听着呢。” “无论如何,赵公诚都是杀了人……我却将他放回明家,不知若地下赵家老爷子亲生儿子和女婿泉下有知,是不是会骂我狗官。”沉了沉声又道,“更是打了利用过后再取他命的主意……是为无信。” “将赵公诚放回明家以图后事,夫君做得对!这也是为了江东的百姓啊!”楚娇其实不管这些道理,她只是想让谢文纯舒服些,“何必纠结于手段呢?” 谢文纯叹了口气,看着窗框上映出月亮朦朦胧胧的光影,“阴谋终究不比阳谋……这些手段,到底阴污了些。我竟有些习惯了,若老师在,定会失望吧。” 楚娇道,“表哥,会有那么一天,可以放开手脚的。”直视谢文纯的眼睛,“不管过程是怎样的,娇娇会一直陪在表哥身边。” 第二天楚娇醒来,谢文纯依旧不在床边,显是又去处理公务了。翠翘端来一碗深色汤药,沉默的递给了楚娇。楚娇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没被人看到吧?” “没有。”翠翘道,“小姐,这是何苦……” 楚娇微笑道,“虽说已经夺情没什么会说闲话,但居丧期间,还是不要有子嗣……对夫君声名更好。”说到后面已是笑不出来,眼神却很坚定。 “若老爷知道了……” “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楚娇对自小同自己长大的陪嫁丫鬟一笑,“好了,去看看早饭好了没有,给老爷送去。” 谢文纯在书房翻看云海县的土地分布文书,不过三四页,很快看完后,对旁边侍立的蒋师爷道,“云海县方近十万顷,为何这土地加起来却不过六万之数?” 蒋师爷道,“大人明鉴,云海许多土地很是贫瘠,产量不高,沈大人推行摊丁入亩时统计土地,就根据土地产量折算一番,别县也是有这样的成例的。” 谢文纯道,“哦?还有这样的事?这样,今日上午我们就去这产量极低的贫瘠土地看看。” 蒋师爷面露难色,“大人……现在正是春耕,贸然前往恐打扰农民劳作啊……” “无妨,我们私服前往便是!”谢文纯笑道,“听陈县丞说云海有程王刁许四大户,土地最广,今日我们就去程家的土地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官场和家里长短想看的比例是多少啊?1:1,2:1?(最近有种在写爽不起来的起点文感觉orz我还是太嫩啊)关于摊丁入亩说法不一……此处就采取赞同其缓解土地兼并、解放劳动力的说法。二更么么 (^▽^) 第44章 无心人多情客 谢文纯换了一身深蓝棉布长袍,同各怀心事的蒋师爷、县丞陈明二人“微服”来到了程家的土地。此时正值春耕,有不少俚户正在劳作。 谢文纯一脸自然的凑到一正给田地插秧的老汉身边,“老人家,今年雨水好,想必能丰收吧?” 老汉瞥了他一眼,自顾自低头干活,过了一会儿回了一句,“海边这地瘦,种什么都不成!” 谢文纯也就为了引他说话,见老人家开口了,脱了外袍一挽裤脚就进了稻田,“老人家,我帮您。”他观察力好,学着老汉的样子竟也插得似模似样。蒋师爷和陈县丞目瞪口呆,不过被谢文纯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老汉见他插得还行,不算捣乱的也就由他去了,四处看了一圈,“小伙子,你是谁家的?长得白白净净的,不是俚户家的吧?” 谢文纯笑得一脸无害,“我爹是江南种地的,来云海买棉花种子,老爷爷,您长得真像我故去的爷爷,我看着您就亲近!” 老汉哈哈一笑,“买棉花,就得来我们云海县!你爹倒有眼光!” 谢文纯接了老汉手里的秧苗,“老爷爷,您歇会,指点我干!” 老汉也是累了,见他热心,反正这片地就他自己负责没人盯着,就松了手,笑道,“小伙子悟性好,将来读书也可以光宗耀祖!” 谢文纯笑道,“读了几天书,却总被夫子骂,就不去了!老爷爷,今年为什么不种棉花,改种水稻了?” 老汉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棉花种得好好的,去年就开始改种水稻,赔了钱,老爷也不给我们发工钱了,今年还要种水稻,唉!” 谢文纯作疑问神色,“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还有人愿意赔钱么?” 老汉摇了摇头,“上面的事情,我老头子也不懂,唉,今年收成又要不好了……” 谢文纯又同老汉聊了会儿,得知他原来也是有地的农民,后来交不上租卖地做了俚户,已是十多年了。又待了一会,假推来买棉花的爹大概完事了,就同老汉告辞了。 蒋师爷陈明松了一口气,“大——” “叫我少爷就成。”谢文纯笑道, “走,我们坐牛车绕一圈,我还没坐过牛车呢。” 刚走没一会儿,就见路上迎面来了一坐着马车、身材富态的中年人,“县令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在下程年,叩见大人!”说着,下马车磕头。 谢文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蒋师爷,对程年道,“闲来无事,出来转转,程员外,你这是视察田地么?” “哈哈,正是,这不春耕么,下来看看……”程年干笑道。 谢文纯拍了拍自己牛车上的干草,“程员外,这牛车坐着挺舒服,上来体验一下?” 县令大人发话,程年只得遵命,一身锦衣和牛车分外不搭,反倒是谢文纯腿脚上还有泥巴,看上去搭些。“大人叫我程年就好,员外什么的都是乡下人乱叫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那我就托大了。程年,本官有一事不明,能否为我解解惑啊?” “大人请讲,大人请讲。” 谢文纯指着稻田道,“本官来上任之前便听说云海县棉花种得好,怎么最近反而种上了水稻?沿海地碱,种水稻怕是不适宜吧?” “呵呵,这个——”程年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前年闹虫灾,棉花都被祸害了,我们几个农户就商量着,将几亩地种上水稻试试,大人,再往前走就是小的家留的棉花田地了,可要前去一观?” “你们几个农户,是程王刁许四家?”谢文纯笑着问道。 程年赔笑道,“正是,乡里乡亲的,也算守望相助了。大人,已是午时了,不如去小的家中,尝尝农家的风味?” “也好,本官初来乍到,正想见见各位呢,麻烦你去请下其他三家的人,我们在一起热闹而闹。”谢文纯一派平易近人的笑道。 县令谢文纯和蒋师爷陈县丞加上四个大户,在程家围坐,谢文纯自是坐在主位。“各位,在下以茶代酒,敬诸位有个好收成!” 他喝茶,其他人喝酒,竟也搞出了推杯换盏的场面,谢文纯说话诙谐,又和众人玩起了猜拳,老夫子模样的蒋师爷都多喝了几杯,玩得兴起。“老程,老程,你输了,罚酒!”谢文纯袖子挽起,颇有几分纨绔模样。 程年等四人本来心中惴惴不安,后来见县令大人似乎真的是来乡下“游玩”的,除了不喝酒不吃肉外也没什么别的,也就放下了心,说话也就畅快起来。“大人,您这猜拳的水准实在高,在下服了!”程年哈哈笑道,将酒一饮而尽。 谢文纯爽朗一笑,“我猜拳的水准高,可没你们避税的水准高啊!” 此话一出,厅中鸦雀无声,除了谢文纯,其他六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程年站起说道,“县令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 谢文纯又夹了一口青菜,慢条斯理吃完,翘着二郎腿笑道,“本官说,你们谎报土地,诓骗朝廷,逃避赋税!” 刁家刁俊是个干瘦的半老头子,站起说道,“大人,这,我们可不认!您这可算是诬告啊!”其他人也纷纷道,蒋师爷也出言道,“大人,我在云海十数年,对各位老人家品行是最了解的,绝不会干出避税的事情!” 谢文纯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道,“新法刚刚下达,你们就命手下俚户弃种棉花,改种水稻,是也不是?” “大人,在下不是和您说了么,是由于虫灾这才让部分田地改种水稻的,蒋大人也可以为我们作证啊!”程年代表出言道,余人纷纷附和。蒋师爷道,“大人,却有此事。” 谢文纯笑道,“虫灾?是什么虫?” 程年看向蒋师爷,蒋师爷出言道,“回大人,是一种白色会飞,比芝麻还要小的烟粉虱,很难抑制,这才弃种的。” 谢文纯笑意不变——整个屋子就他还在笑了,“烟粉虱?本官恰巧在一本农经中读到过它的记载,最是怕潮的,云海离东海不远,蒋师爷,你是觉得本官很好糊弄么?”说着,收了笑意站起,啪的摔了手中的茶杯。“欺瞒上官,你可知是何罪?” 蒋师爷额头也见了汗,“大人,大人,却有其事啊……” 谢文纯不看他,扫了程王刁许四人一眼,“朝廷新法,丈量土地,你们却为一己之私肆意隐瞒,本官如将此事上报,你们可知依新法例,该当何罪?”看几人不语,沉声喝道,“家产充公,流放千里!本官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派人来清账土地,你们好自为之!” 谢文纯拂袖离去后,程年四人聚在一起,商议道,“这小县令好大的脾气!我们便是隐瞒土地,他能如何?”这是姓刁的说道。 程年则面带忧虑,“我听说他是推行新政的沈灼然的学生……在朝廷一定有人。我看,不如我们吃些亏,把土地报上吧。” 姓王的道,“那要多交多少田税?不成,我不干!我看,我们给其他几地的员外们去信问问,法不责众么!” 姓许的也道,“就是!他还能把我们都关到牢里去不成!” 他们四人商议着,谢文纯回到县衙便让蒋师爷二人回去了,直接进了书房,呆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写了约百字的一篇告示,出门对正在院中打扫的一位老大爷道,“老爷子,我给您念念,您看看能不能听懂?” 老大爷忙道,“县令大人莫要折杀老朽!”就要下跪。 谢文纯连忙止住,念道,“新政十条。第一条,原来的农户按人头收税,如今并入田地,每亩地每年上交银两二两,铜钱亦可。……如有蓄意隐瞒土地者,流放千里,土地充公。 第三条,开放海禁,准许外商行走江东、江西、齐鲁、清河四郡,不得购买大晋土地,如违晋法一律同罪…… 第十条,经营商业可不局限在城中固定地点、固定时间,行商每过一场纳税升为两成,店铺买卖纳税降为三成,偷漏税者没收货物三分之一……” 不一会儿,就读完了,“老人家,您能听懂么?” “嘿嘿,县令大人,这文章真不难懂,我王三没读过书,可也能听懂!这说的是新法的事吧?” “正是,老人家,你们原来没听说过么?”谢文纯问道。 “只听有偶尔几个读书人说说,我们老百姓,谁知道新法是几条,几个说法!县令大人,这新法第一条,是不是按家里田地多少收税的意思?” “是啊,天子体恤百姓,颁布的旨意,老爷子觉得如何?”谢文纯笑道。 “好事情啊!”老爷子毫不犹豫道,“拿老朽弟弟家说,家里不过半亩地,却有七口人,眼见着就揭不开锅了!如今好了,老天爷开眼啊!” “去年就颁布了,你们都不知道么?” “好像是有官差贴过告示,可我们老百姓,又不认得字,就算有人宣读,文绉绉的也听不懂……”老爷子叹了口气。 谢文纯又和老人家聊了几句,叫来刘辞、陈明,“明日早上麻烦你们跑一趟,将这告示贴在县衙门口、集市市口各一张,带几个官差,给百姓们宣读一下。”二人虽不解,但都领命下去了。 谢文纯回到后院,楚娇见他鞋上甚至还有泥巴,头发也乱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去田里种地了么?县令老爷,怎么像在泥里滚过一样?” 谢文纯瞪了她一眼,别过头道,“晴柔,给我备水。”晴柔应下自去准备,楚娇帮他把外袍脱了,见里衣也脏了,“夫君……”眼圈就有些红,“你太拼命了……” 谢文纯摸了摸楚娇的脸,“又要掉金豆子了?这有什么,你夫君上能九天揽月,下能入海捉鳖,区区去趟田地,有什么大不了的!” 热水很快来了,楚娇对晴柔道,“你出去吧。” 谢文纯笑道,“娘子,给为夫脱衣。” 楚娇虽成婚一年了,还是有些害羞,见了谢文纯的腿后惊叫一声,“这是,这是什么?” 谢文纯抬腿一看,原来是一条水蛭,想是在水稻田里粘上的,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么恶心的东西,赶快将它抓了下来,他不懂诀窍,又流了些血。 楚娇压抑不住还是哭了,边哭边狠狠的踩那水蛭——一踩水蛭就往外冒血,楚娇哭得更厉害了,“该死!该死的东西!踩死你!踩死你!” 谢文纯此时身上没多少衣服了,索性天气不冷,给楚娇擦了眼泪,轻声哄道,“娇娇别哭了,啊,没事的,都没感觉呢。” 楚娇推他,“快去洗吧,一会儿水凉了。”又拉住,“等等,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谢文纯靠近了些,笑,“这点小伤,怕什么……” 足足洗了一个时辰,谢文纯这个澡才算洗完,翠翘和晴柔进来收拾用具时只见满地是水,对视一眼,各自低头红了脸。 然而晚上,谢文纯却没有在楚娇处留,独自去了后院刚辟出作私用而非办公的书房,为父亲谢松上了一炷香。 谢文纯跪在父亲排位之前,“父亲,儿子不孝,我……无能……爹,有些事情……文纯,文纯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新法多有阻力,不过儿子目前还勉强能处理……” 静默一会儿,坚定道,“爹,儿子要不择手段往上爬,不管您赞不赞同,我一定要让那人----对了,爹,他如今已经死了,就在初春,儿子定让他的后代付出代价。” 又跪了一会儿,喃喃道,“爹,您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儿子……很想你……” 谢文纯书房的油灯燃了一晚,楚娇房中的红烛也一夜未熄,显也是一夜未睡,但谢文纯始终没有往楚娇所在的房门看上一眼,即使两间院落离得绝对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政策,额,仅供娱乐。。。不过也欢迎探讨(虽然我不一定能弄懂)小小的发了个车咦嘻嘻~不过文纯心事相当重啊~搁现在就是典型的咳咳完走人…年轻人→_→初尝人,事咳咳咳放,纵但是情感上…没跟上…所以…不过渐渐磨合中啦~ 第45章 伤夺情 写着新政十条的告示贴出后,云海县百姓们议论纷纷。“原来去岁清丈土地是为了这个啊?” “皇帝体谅我们老百姓啊!” 有些脑子转的快的,也就是俗称的“刁民”的则道,“员外们…突然改种棉花,不会是为了少量些土地?” “啊!我说的呢!这样一来收成不好,却算到俚户头上!不成,我要告诉在刁员外家种地的老兄弟去!” 这些说法传播的后果就是,大户们家的俚户们纷纷怠工,春苗插得极慢,私底下更是说什么的都有。大户们虽然有钱有地,可也不能将俚户们全都打一遍——更何况他们心知知县必关注着这些事,程王刁许四人再次聚在程年家中。 “老程,这小知县欺人太甚!搞些贱民诋毁我们,我看,不用管,能掀出什么风浪!” 程年紧皱眉头,“我看,不如釜底抽薪,给俚户们发下去拖欠的工钱,宁肯赔一些……” “凭什么?”姓王的道,“我们自己收入还不好呢,给他们发钱?倒让那群贱民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就是,就是!”其余三人纷纷道。程年心中暗叹一声短视,“不出钱,事情越闹越大,将来更麻烦!” 他的预感没有错,三日后也不知是谁领的头,一向老实的俚户们竟到县衙击鼓闹事,“我们要见县太爷!” “对!老爷们拖欠工钱,我们要要个说法!” 谢文纯听得差役来报,心中一松,看来用钱插下去的几个牵头人把俚户们的胆子鼓起来了,派人去叫了蒋师爷,来到县门前,“乡亲们!不要吵闹!你们有没有什么领头的,进来说话!” 俚户们闹事后的第五日,谢文纯派带着百多人按下手印的“状纸”,再次来到程家——这次,是穿着官服坐着官轿来的。四人不管心中有多咬牙切齿,却只得跪下出迎,谢文纯依旧随和的把四人搀起,“几位,快快请起,不必拘礼,今日我们不过是来闲聊一番。” 程年知此时己方既不占理也没有后台,心中暗骂其他三人不如早些服软,面上只能更加谦恭,“大人,里面请,里面请,今日特地做了素斋,大人尝些。” 谢文纯摆摆手道,“今日本官不用饭,只是来给众位报喜的。” “什么?大人,您说什么?”程年不相信道。 “本官刚上任之时就向郡守申请,重新丈量本县土地,如今批文刚好下来,也派了人下来。本官也知最近百姓们颇有怨言,这可不是给各位自证清白的好机会?” 四人对视一眼,各自惶恐,他们之前能够隐瞒土地完全是云海县上至县令、师爷,下至衙役集体“合谋”加上上面派来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如今换了县官加上民怨已起,显是避无可避了。程年更是注意到了谢文纯“刚上任之时”这句话,心中更加畏惧,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哈哈,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谢文纯拍了拍程年的肩膀,“本官给你们算个账,你们每家都有百人左右的俚户,若以后收成同去岁一样不好却发一样的工钱,就是净赔平均每人一两,莫若每岁多交几十两银子,这笔账还算不过来么?”这个几十两说得宽泛,程年等人心里发苦,却只得附和道,“是是,多谢大人指点。” 谢文纯又道,“郡里来人,还带了些新种子,说是新改良出来的糖瓜……” 姓许的道,“糖瓜?大人,糖瓜在我们江东一向是种不好的啊!”糖瓜受贵人喜爱利润很大,只是不宜种植在沿海之处。 谢文纯笑道,“所以说是改良过后的,从南洋新引进过来的,据说在江南已经试种过了,等人来了,你们也可以先试试,种得活,明年再多种些。”见四人默默算着利润,谢文纯又笑道,“如今郡里种子也不多,我尽力为你们争取的不过些许,可不要嫌少。” 程年知他这么说就是有七八成把握了,当即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定不负大人苦心!” 不日郡里来人清丈土地,四家经了一棒子一甜枣,颇为配合。来清量土地的是一位叫狄勋的青年官员,对谢文纯颇为佩服的道,“在下清量土地也走了不少县城,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谢大人,真能臣也!” 谢文纯笑道,“狄大人可是过誉了,都是老乡们支持,才有今天啊。”沈灼然虽离了四郡可却凭职权安了不少官员,尤其是涉及海禁和土地方面的,谢文纯就是直接写信给郡里由老师直接任命的司田,派来的人自也是信得过的,是以话音中便漏了出来百姓们的作用。 狄勋果然感兴趣,“哦,此话怎讲?”他年不过三十,也是一名干吏,清丈土地处处碰壁,有心讨教。 谢文纯笑道,“狄大人远道而来,在下作东,我们去茶楼详谈如何?” 狄勋回去向屯田大人复命后,不少江东郡下的县府都风行起向百姓传输浅显易懂版“新政十条”——原型就是谢文纯所写的,当然有些别有用心的官吏收了贿赂依然想着“欺上瞒下”,但江东行商行走往来颇多,渐渐的几乎百姓也能扯上几句“隐瞒土地就得流放千里”了,却是后话。 送走狄勋后,云海县的日常也就迈上了正轨——富商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大户老老实实不能再逃税,百姓们民心团聚颇为赞扬,不出一月,谢文纯为民做主的好声名在云海县深入人心,雷霆手段也让蒋师爷等人不再起异心,一心一意的跟着谢文纯处理公务。 这一日,谢文纯带着,换了一身商户之子打扮——艳紫的长袍,腰悬翠玉,手持折扇,还带着几个金玉扳指——典型的暴发户,“走,跟本公子去街上逛逛。” 濯香笑道,“几十天了少爷终于不沉迷公事,无法自拔了,真是不容易。就是少爷您这一身也太——伤眼了。”谢文纯当了官,濯香却还是和他一样的亲近。 “说什么呢?本公子这叫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朝,这样一来必不会有人认出我来!”也只是谢文纯,穿这么俗气的衣服还不丑。 两人走在街道之上,只见路边有些海外商旅,还有本地的商贩沿街叫卖,路两侧更是商户林立,谢文纯感叹道,“不过六七年前,我来这里是还是个枢纽小镇,如今却颇成气候了。” “自是少爷的功劳!”濯香拍马屁道。 “我才来多少时日,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马屁拍在马腿上,濯香做个鬼脸不说话了。谢文纯见路边有家首饰店,道,“走,进去逛逛。” 濯香笑道,“少爷,要不要这么宠夫人啊!” 进了首饰店,两人才发现有些尴尬,无他,来买首饰的多是妇女或是成对的男女,他们两个青年男人一进来可说格格不入,索性老板娘见机快,见两人衣着富贵而俗气一看就是钱多的不知道怎么花了,笑着直接把两人迎入里间。 谢文纯进了里间,方才习惯这种气氛——以前他在天京,哪体验过这种人挤人的买东西方式,对老板娘道,“有什么时新首饰,都拿上来瞧瞧。” 老板娘笑道,“公子这是来对地方了,前日里刚进了一批新货,方圆十里没有比我们家样子更好的了。” 待拿出首饰来,谢文纯眼光高瞧着不是很看上眼,又道,“有没有什么新奇的?” 老板娘心想这位不会是没钱在这充相吧?心中嘀咕,却还是拿了另一批出来,“这是海商带回来的,公子看看。” 谢文纯一眼看中了一串红珊瑚手链,“此物倒是鲜亮,是哪里的货?” “回公子,是琉球的,琉球海礁多,盛产此物呢。” 谢文纯听琉球二字,不禁想起十日前来告状的谭谈和他所状告的目前踪迹皆无的琉球商人王三。“老板娘,在下家中在江南也做些小生意,这玩意看着有趣,不知能否为在下引荐一下这位供货的琉球海商?”说着,往老板娘手里塞了个足有二两的小银元宝,刻意强调江南意思是不会同老板娘争生意。 老板娘笑开了花,“这有何难?我们做生意的,原该守望相助,他每月十五都来县里出货的,叫李成,公子到时候让人来我们这等着就是。” 谢文纯一算日子正是两天后,笑着对老板娘道,“那到时某定当前来,还麻烦老板娘引荐一下。”他自然不打算来,到时推说病了让濯香来堵人便是,不过是为了搭上琉球商人的线,旁敲侧击也许会有收获。 谢文纯又挑了一副店中最贵的灼红的宝石头面,在老板娘叠声“下次再来”声中离去了,两人在街上走走停停,谢文纯总是询问商贩“生意如何”“哪里来”一类的问题,问完了自然买东西,不多时两人手上就满了。 “少爷,那边溪水边有个茶棚,我们去坐坐吧?”濯香提议道,为了不显眼两人没骑马,东西就有些不好拿了。 谢文纯点头,来到溪边茶棚,谢文纯问卖茶的老大爷道,“老人家,这溪流的源头可是东海?” 老爷子道,“这位郎君,正是呢!别看水平缓,又有个“明溪”这种雅名,水可又咸又涩的!” 听了“明溪”两字,谢文纯心下一怔,无他,手里一堆刚买的东西和明溪这与明湖颇为相似的地名,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幼时拉父亲谢松出来购买东西的场景,自己当年在孔明灯上写下的“希望父亲多在家陪我”还历历在目,一时心下黯然,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金玉扳指更是恨不得立时脱下来。 濯香见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道,“少爷,少爷?” 谢文纯回神,淡淡一笑,“没事儿,我们回去罢。” 说着,把金扳指褪下递给茶翁,“老人家年纪大了,太阳毒,就不要如此辛苦了。” 天降横财,茶翁却连连摆手,面上还有了些生气的意思,“年轻人,老朽无儿无女,却凭本事吃饭,绝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两碗茶水一共三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钱吧!” 谢文纯见老汉面上皱纹颇多,行动也迟缓,显是腿脚不便,脊背却是直的,转开眼对濯香道,“给钱吧。” 回去的路上没了四处打听的兴致,沉默的走了一段突然问濯香道,“濯香,你还记得老爷的样子么?” 濯香道,“少爷……濯香还记得一些。”他不愿意胡说。 谢文纯明白这就是忘了大半的意思了,扯了扯嘴角,“如今天下人,怕都忘了曾有位谢阁老吧,人走茶凉,不过史书寥寥几笔罢了。也对,亲儿子都不服孝,还指望着谁记着呢?” 濯香见少爷神色似哭非哭,知道这是又钻了牛角尖了,忙开解道,“少爷滴酒不沾,不食丝毫油星,更是每晚上香无一日遗漏,小的这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要遵古礼三年家门都不出……少爷,小的虽眼皮浅,却也跟在您身边学了不少,到时候瞬息万变,什么样可就说不上了。天恩浩荡,少爷不要辜负才是。” “是啊,天恩浩荡。”谢文纯扯了扯嘴角,“走吧,回家去。” 回到府衙后院居所,楚娇已备了饭菜,正等着他回来一起用。见谢文纯神色有些黯然,楚娇笑道,“出去大半个下午,怎么还苦着脸回来了,钱没带够?” 谢文纯被逗得一笑,“还不是家有母老虎,一分私房都不给。”六品县令的俸禄自是没多少,崔氏知谢文纯和楚娇都不太懂经营铺子,只给了他们些田契每月坐等收租就成,又带了不少银票----大部分是直接给的儿子,不过被谢文纯转手给了楚娇大半,所以如今是楚娇在管这个小家的钱财。 “你说谁是母老虎?”楚娇的脸颊气得一鼓,“今日别吃饭了!” 谢文纯凑近道,“只要娘子还让我吃别的,一切就好说。” 楚娇红了脸颊,掐了他一下,谢文纯看得心中一动,从怀中拿出刚买的珊瑚手串,温柔的给楚娇带上,“仙仙徐动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这红珊瑚,勉强配得上娘子的晧腕。” 楚娇肤白,岁数年轻肌肤更是有光泽,红珊瑚和手腕映衬着煞是好看,她心中喜悦夫君出门还惦记着自己,又被夸得脸红,“快吃饭吧,油嘴滑舌。” 丫鬟们见老爷夫人又开始撒糖,自觉的退下了,留二人独处。翠翘出了门,同丫鬟金缕语带羡慕的道,“老爷和夫人感情真是好。” 小丫鬟金缕也道,“谁说不是?……只是夫人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翠翘立时把眼一瞪,“瞎说什么,行了,去厨房看看,汤该上了!” 月十五时,濯香果然见到了叫李成的琉球商人,回来对谢文纯回报道,“那人说,王三听说谭谈告了他,当夜就跑回琉球了。” “哦?那怎不见出城记录?这王三会飞不成?”谢文纯皱眉道。 濯香道,“小的想,是不是王三心中害怕,怕我们抓他,乔装改扮出了城?” 谢文纯眉头更紧了,“想也只可能如此了。哼,对外商的检查竟如此松懈!濯香,麻烦你你再跑一趟,把谭谈直接带到府衙我书房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认为古代守孝的各种规矩比如最好不出屋结庐而居没啥意义…但文纯古人肯定有心结~唉,可惜包子不能很快出世了。马上加快剧情,小纯纯要升官了 第46章 得民心者 谭谈家里是种地的,那日大着胆子告了一状而后想起那恶商的威胁,没敢再去,本以为县太爷也忘了他的事,没想到今天竟直接派人来找----还是去县太爷的书房!谭谈同手同脚的来到谢文纯面前,“大,大人,草民谭谈,叩见大人。” 谢文纯亲手将他扶起,温和道,“这里不是公堂,没什么拘束的,坐着说话吧。” 谭谈只觉县令大人声音真好听,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冽草木香气,自己就像被仙人扶起了一样,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谢,谢谢大人。” 谢文纯一笑,“我是姓谢,也不用说那么多遍。” “不,不是……”他本也不敢坐,这下又要跪了。 谢文纯把他摁在椅子上,“不要害怕。今日叫你来是仔细问问你那琉球商人,是如何强买你祖传玉器的?” 谭谈只觉县太爷真是个好人,说话渐渐就利索起来,“前日……家里揭不开锅,我本想去店铺典当了祖传的玉钩……后来想起老父嘱托,就不想当了,谁想被那王三看到,尾随出来……”谭谈回想起那日他被那王三吹捧的找不到北,又喝了酒,王三借他醉酒强按着他摁了手印,扔下一两碎银就扬长而去了。 谢文纯听完,“强按着摁了手印?有人证看见没有?” “有,有,酒馆里的小二,还有邻桌的,都看见了的!” “那你怎么不呼救?” “他……在云海县有些势力……” 谢文纯轻笑一声,“商贾,还是外商,怎么能比得上我们大晋子民金贵了?”又道,“你的玉钩,了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谭谈是个老实人,没有说别的只道,“店铺老板说值十几两银子……” 谢文纯哭笑不得道,“这样,本官给你些碎银,你回去去人多的地方喝一杯,说王三偷了你的玉钩只怕消受不起,里面有些机关藏着更值钱的东西,如此云云。” 谭谈不解道,“这样……他难道还会回来不成?” “商人逐利,本人不回来也会派手下来,你放心,顺藤摸瓜本官定为你讨个公道。” 谭谈虽不太明白却听明白了县令大人答应为他“讨回公道”,回去照做一番,不出三日正在家中睡觉就被用黑布蒙了头,就在他心下害怕之时,谢文纯派守在他俩的差役跳了出来将行凶之人擒下,带到谢文纯面前。 谢文纯从睡梦中醒来,本身就有些床气,上来就板着脸道,“入室行凶,上夹板!” “凶徒”不过是两个被钱买通的流民,没什么骨气,当下就全说了,“是李成,李成让我们来逼问的!” 谢文纯录了口供,连夜将李成压捕过来,李成见官就怂了,直接将王三供了出来。王三被判个强买晋人物品、行凶未遂两条罪名,没收半数家产,杖责二十,三年不得踏足大晋领土。 杖责之日百姓们纷纷来县衙围观,谢文纯特意叫人宣读王三的罪状,又向百姓们喊话道,“圣主隆恩,开海禁是为了给大家谋福利,交易不公,尽管来找官府,官府为百姓们撑腰!” 谭谈带头道,“青天老爷圣明!” 开海禁后有不少商人都“扬眉吐气”,更有外商在大晋沿海仗着有钱和政策的保护作威作福,这样被直接利落惩处的可说让大晋百姓们出了一口气----排外和仇富是人的天性,纷纷赞县太爷为民做主。 日子流水过着,转眼间就到了谢文纯的生辰----正值深秋,县里棉花和糖瓜都迎来了丰收,蒋师爷几个就想给县太爷办一办。谢文纯从濯香处听说了此事,找了一个机会对三人道,“圣上特旨夺情,然而在下为人子女不愿宴饮,不如初九那天你们三个都带着家眷,我叫内人准备些饭菜,不必热闹,就这么过吧。” 这种小家宴最是拉进和上官关系的好机会,三人自是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陈明不好意思道,“大人……在下还没有成亲。” 谢文纯见他年近三十,本以为这个年纪定是成家了的,听得此话笑道,“那就自己来。陈明你人品才干都不错,莫不是风流惯了不想成亲?” 县令大人当面八卦,陈明只得回道,“家中老母眼盲,我又事忙,没心情想这些个。” 谢文纯关心道,“我还不知你母亲这事,改日还当拜访老人家一番。” 陈明只当他客气,却不想谢文纯真的挑着生辰前一天----这天早早给大家放了假,跟着陈明到了他家。 陈明母亲摸索着迎了出来,就要下跪,谢文纯连忙扶住,“老人家,不要折煞我了。” 老太太第一次在家中见到县令这么“大”的官,颤颤巍巍的道,“陈明,去,给大人倒茶!” 谢文纯见老人家指挥着儿子,自己也总摸索着忙前忙后,心里有些自责自己打扰到了老人家,略略坐了一会儿就留下带来的礼品,逃一样的走掉了。陈明送了出来,“大人,母亲张喽着叫吃饭呢。” 谢文纯连连摆手,“代我向老人家赔罪。”陈明又道,“母亲不让我收那些东西……”陈明之前依附赵氏日子过得不错,后来赵家倒了谢文纯又严令官员不得和富商勾结,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县丞的俸禄不多,谢文纯送来的东西他其实自己挺想收下的。 “就说我已经走远了,追不上。陈明,家里还是买个粗使丫头吧,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去,直接买了丫头,不要先叫老人家知道。”谢文纯若存心对人好行事是处处体贴。 “大人……”陈明心中真的有些感动,只听说下属贿赂上司的,没听说过上官主动给下属钱的,心想谢大人心善,就要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也是大晋在册的官员,不要动不动跪来跪去的。”谢文纯立时阻止,“好好为百姓尽心,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第二日蒋师爷、刘主簿带着妻子,陈明老哥一个,来到谢文纯家中。由于谢文纯事先强调过,刘陈二人也不敢带多重的礼,知道谢大人是状元郎,就买了些文房四宝,蒋师爷则是带了些礼品给县太爷的妻子。 楚娇早早就起来准备,坐在梳妆台前问在旁穿衣的夫君——谢文纯给自己放了个小假,难得没有早早离去,“这跟钗子是不是不太威严庄重?”见夫君下属的女眷,她觉得还是要摆摆架子的。 谢文纯由着翠翘给他更衣,笑看楚娇手上的麝金簪子,提出意见道,“娘子,不如试试那根血玉的?” 楚娇插上,果然和衣服更搭,谢文纯此时也穿好了衣服,“古有张敞画眉,娘子让夫君试试如何?” 楚娇示意金缕将炭笔递给谢文纯,“画坏了可要罚的!”她不指望谢文纯能画好,不过是想哄着他玩玩。 谢文纯接过炭笔,回忆着小时候看丫鬟们画眉的步骤,竟也画得似模似样——除了样子老了点,不那么时兴了一些。楚娇在铜镜中见了,嗔道,“我说夫君,这是十余年前流行的远山眉啊!” 谢文纯老脸一红,他只小时候有闲心看家里丫鬟画眉,后来长大了就一心读书了,被娘子嫌弃了,狡辩道,“女人家的东西,都是十几年一轮回的!这样,娘子,我再给你画个……” 楚娇将这个捣乱的赶了出去,金缕道,“夫人,老爷画得其实挺好的,我看不用擦了。”她看出来自家夫人其实是羞了,心里是挺满意夫君画的。 “真的画的很好?”楚娇觉得好,是因为是谢文纯画的,没想到金缕也这样说。 见金缕、翠翘齐齐点头,楚娇心想表哥真是聪明,连画眉这样的事情都一上手就会——一上手?又想到会不会夫君以前就给别的女人画过,才画得这样好?一时一会忧一会喜,柔肠百结。 到得晚间,谢文纯四人吃的是做成肉菜样子的素斋,比如看着像火腿其实是豆腐,“诸位,无酒无肉,还望莫要嫌弃。”谢文纯打趣道。 “大人,这素斋做得好了最是难得,在下这是有口福了啊!”蒋师爷道。县衙里原本的厨子被换掉了,原因是崔氏怕儿子吃不惯住不惯,特地送了一个厨娘一个绣娘来——这也是她送谢文纯的生辰礼了。 菜过五味,四人气氛便热络起来,蒋师爷等人原是对谢文纯又敬又怕的,但相处下来也渐渐发现谢文纯对肯做实事的下属还是很宽容的,更是出手大方,也就定下心来跟着谢文纯了。 女眷这边说的就零碎了许多,蒋夫人道,“姐姐这远山画得漂亮,可否教教妹妹有什么诀窍?”谢文纯用炭笔有些用毛笔的意思,画的轻重粗细有些细小变化,不过楚娇自是说不出来,瞎扯了两句。 刘家夫人年近三十,却是保养得宜,“姐姐好福气,谢大人后院连个通房都没有,哪像我家那个,妾室就娶了三房。” 这话算奉承对了,楚娇眉眼都笑开了,“夫君同我青梅竹马,情分自与旁人不同……” 待人都离去了,谢文纯给父亲上了香,便来到楚娇处,她还没有卸妆容,正在桌边摆放茶点,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笑道,“夫君。” 谢文纯道,“娘子,他们都送了礼,你送我些什么啊?” 楚娇神色有些尴尬,躲躲闪闪道,“能,能不送了么……” 谢文纯一看来了兴致,“不行!快拿出来!”就来呵她的痒。翠翘和金缕对视一眼,识相的退下了。楚娇被逼不过,来到床头打开一个盒子,低着头塞到谢文纯手里,“不许笑!” 原来是个挂着着同心结的玉佩,玉是好玉,只是这同心结绣的实在是有些——狼狈,谢文纯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不会是同心结吧?” 楚娇恼了,“不许笑!不许笑!” 谢文纯抓住她又要掐人的手,“不笑,不笑,哈哈哈……” 楚娇都气出泪来了,“再不绣了!让你那丝娘绣吧!”丝娘便是崔氏送来绣娘的名字,绣工很是高超,关键是——长得漂亮,典型的江南女子,楚娇见了丝娘就觉得不太高兴,又听她说“夫人担心少爷穿不惯,让我做些衣物”,更是醋意大发,因为衣物自然包括里衣,她女红不好谢文纯的衣服原都是直接买的,如今丝娘刚来几天就做好了一套外衣两套里衣送了来。 “她绣是应该的,这话从何说起啊?”谢文纯完全没抓住点在哪里。 “我看你穿着新做的里衣,挺舒服么!大小,大小也正合适啊!” “是啊,确实比外面买的强上许多。”谢文纯一无所觉的说道,“大小当然合适!刚量的啊!” 楚娇在意的就是这个,翠翘是她的陪嫁丫鬟伺候谢文纯穿衣她给自己作了心理建设还能忍受,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丝娘,妖妖娆娆的对她表哥身上摸来摸去?完全不能忍!气的一跺脚,“不和你说了!” 谢文纯见她不说了,觉得此事就算揭过,楼了楚娇纤腰道,“娘子,饱暖思那什么什么,我们歇息吧……”将她打横抱起,自是一室风流。 永定二十七年,谢文纯晋从五品江东议曹,掌讲议郡政,离开云海县之时,百姓云集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就是郡县制(因为这样世家存在才合理。。。)按理官员三年一考核不过谁叫文纯后台是皇帝所以一年升了半品。。。又有能力,升官升得快正常(皇帝缺人啊),何况江东议曹不是啥好干的。。。以后改到晚上七点更 第47章 荣养架空 李崔卢楚四大家当年资助太宗起兵立下汗马功劳,太宗曾言“愿与四公共治天下”,下旨准许四大世家直系子弟可直接获得推举入朝为官的资格,太宗当年不是没防着世家做大----直系子弟,能有多少人?却不想,四大世家直接舍弃了朝堂,直接推举直系子弟在本郡作官,百年下来便是皇帝派的官员在四郡也难以立足。直到实施新政,这种状态才得到改善----谢文纯升迁江东郡议曹便是证明。 江东郡府衙设在苏州,谢文纯接到升迁命令便当即启程,一路顺利到了苏州,先将妻子安置在之前派人租好的房子内,便带着濯香来到府衙,门口有府吏相迎,“可是议曹,谢大人?” 谢文纯道,“正是在下,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府吏不过个小跑杂的,但见这位年轻的从五品官员对自己如此客气随和,心中喜悦,笑着道,“小的王卫,大人叫我小王就好,郡守大人在书房呢,说您来了直接带您过去,大人这边走。” 江东本就繁华,府衙更可说是雕梁画柱,倒像个大花园,谢文纯笑对引路的王卫道,“早听说苏州林园最是俏丽,郡府也如此巧夺天工啊,在下算是开了眼界了。” 王卫笑应道,“这府衙内的布置还是郡守大人的老父当年做郡守时设置的呢,如今也沿用下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郡守楚恭常办公的书房,“大人,谢大人到了。”书房来往进出的人不多,王卫入内禀报道。 “小谢大人来了?快请进来。” 谢文纯进入房门,快速一扫,只见正中黑雕大理石长案摞放着各类公文,七方宝砚,四支笔筒。墙上当中挂着一副郡守楚恭常自己写的对联,上书: 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 大开户牑,放江山入我襟怀。 谢文纯心中暗赞一声好气魄,长揖道,“下官谢文纯,见过太守。” 楚恭常五十上下,絮有短虚,气质颇为儒雅,“子珩啊,早知你在云海颇有作为,如今终于盼来了,果然是年少俊杰。”楚恭常说话“亲热”除了谢文纯也流着世家的血外,还是知道谢文纯颇得皇帝或者说沈灼然看重的原因。 谢文纯自是连连谦让,暗暗屏息将自己脸憋红,楚恭常见他一副少年样子心下一松,越发和蔼,像族中长辈一般问起谢文纯“是否习惯”一类的问题。 “一会儿让楚藤带你去见见各位同僚,熟悉一下环境,明日再正式来办公吧。” 楚藤是楚恭常的庶出儿子,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现在在郡守府中干些杂事,在江东这样的地方由太守之子陪谢文纯去见同僚是相当给面子的行为。“谢大人,跟我来吧。” 谢文纯连忙又行礼道,“大人叫我子珩就好。”虽说楚藤没有品级,但身为郡守之子在江东就很有分量特,谢文纯见他年轻暗忖是个好面子的,说话格外恭敬,给足了面子。 楚藤果然一乐,也不客气,“子珩,这边走吧。” 拜见一圈下来,谢文纯最大的感受就是----十人有六人都姓楚,另外三人姓明,最后一个多半官位也不高----比如在云海有一面之缘的狄勋。 故人相见自是惊喜,狄勋也小小升了个官,如今是六品允判,“子珩,一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楚藤在旁道,“嗯?你们认识?” 谢文纯笑道,“在下刚到云海时就是狄大人奉太守命来清丈土地的。” 当着楚腾的面,两人不好叙旧,暂时作别,楚藤又带着谢文纯见了一圈,算是混个脸熟,就离去了。 谢文纯骑马,回到租住的房子,楚娇果然正在等他回来用饭。“一应事务不齐全的,尽管去买。” 大晋官员可选择住官宅或是自主住私宅,谢文纯问了楚娇,她更愿意独门独院,是以在苏州租了宅院,之所以不直接买下来不是没钱而是不愿太过张扬----他不过一从五品官员,苏州的地价使得许多官员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买的起一套住房。 “冯风叔置办的齐全,倒没什么缺的了。”冯风是崔氏见儿子升了官职,特意送来作管家的,如今迎来迎往一届事务多了起来不能指着濯香一个小年轻去做,冯风是谢家的家生子,忠诚手段都是她亲手条件出来的,送来崔氏也放心。 用过饭,楚娇拿来几张家具样子的图纸来到谢文纯的书房,见谢文纯在看《世说新语》,知这就是闲来无事看杂书的意思了,笑道,“夫君,你看看哪个躺椅样子好?苏州天热,妾身想打几个放到花园里。” 谢文纯新官上任还没什么事做,闲来无事便同楚娇看起了图样子,“这个好。” 楚娇点头,便在此时濯香进来道,“老爷,丝娘说换季了想给老爷量下身量。” 谢文纯道,“让她进来吧。” 正是初夏时节,丝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轻薄的翠烟衫,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进来更是有如幽似麝的女子清香,见到楚娇也在明显一惊,行礼道,“老爷,夫人。” 楚娇见丝娘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样子,心里想道果然是狐媚女子,面上就一冷,“换季人又没换,还量什么身形?” 丝娘眼睛泛起了水雾,真是个我见犹怜,可惜谢文纯并没仔细看她,对楚娇笑道,“说不定你夫君我还能长高呢。”他今年十九,说这话不过是打趣。“你量吧。”这是对丝娘道。 “是,老爷。”丝娘柔声道。 楚娇见她用尺子围住了谢文纯的腰,醋得心一抽,“住手!” 丝娘跪在地上,“夫人,夫人恕罪。” “怎么了?”谢文纯不解道,“娘子?” 楚娇也知自己阻止实在没道理,传出去也定会让下人笑话,但实在是不想忍着,“你下去吧,一会儿我给你尺码。” 谢文纯虽然不解,可楚娇发话了,他若阻止就是给表妹没脸,于是对丝娘道,“下去吧。” 等丝娘泪光盈盈的下去了,楚娇面对谢文纯就有些心虚,“我,我给你量。” 谢文纯有些回过味来,她这是不愿别的女人近他的身?“娘子,你闻没闻到一股酸味?” “什么酸味?”楚娇没反应过来。 “好像是表妹家的醋呢!”谢文纯笑道,“真是好手艺,醇远悠长啊!” 楚娇红了脸,“不许说话!”手就捏上了谢文纯的腰,却被谢文纯捉住了手道,“不说,不说,君子动手不动口。”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编排自己,但楚娇不多时便被谢文纯半抱在怀里,已经没有闲暇去想这些了。 等楚娇终于“量完了尺码”出去后,谢文纯将管家冯风叫来道,“家里人少,可也得有个规程,分个内院外院,还劳烦你找时间向下人们分说一下。” 让主人说这事就是管家的失职,冯风四十多岁的人了羞愧得满脸通红,“老爷赎罪,老奴这就去办。” 第二日便定了章程,丫鬟晴柔、翠翘、金缕再加上绣娘丝娘,无事不得出后院,男侍即跟在谢文纯身边的濯香还有侍卫李想、一个应门的门房,更不能私自入内院。 冯风左右一打听听说是丝娘去老爷书房后让老爷说的这事,便认定她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楚娇不好处置婆婆崔氏送来的人,同为崔氏送的人冯风却没这个顾虑,由于没什么证据就只找个由头罚了丝娘一月的月钱----丝娘什么都没做成,还遭了罚,心里认定了是夫人楚娇和管家说的,心下怨恨,这是后话。 第二日谢文纯换了官府----从五品,从原来的鹭鸶换成了白鹇,谢文纯对楚娇笑道,“和鸟干上了。”这话本有点不敬,但在自己房中和楚娇说说也没什么。 楚娇正为谢文纯绾发,听了笑得扯断一根头发,连忙集中精神,笑道,“不若夫君赶紧投笔从戎,做个武夫。”最近楚娇渐渐接过谢文纯贴身伺候的活,至少她若在能做的就不让丫鬟近谢文纯的身,本来是不合礼仪的,但谢文纯默许了管家冯风到底是下人,也就没说什么----也是崔氏不在的缘故。 谢文纯同楚娇一起用过早饭,便去郡府衙门了,郡不比县没有升堂这种形式,不过一月在一同议事一番,每年各县来汇报一次工作,平时都是各干各的。谢文纯这个议曹----说实在的,本是个虚职,但沈灼然在四郡之时曾颁布政令,强调议曹“参政扬政”的职责,也就是说有参与议政的权利和宣扬政策的职责。 谢文纯这个职位没有直接的上司,接引的人带他到一间厅房就退下了,“大人,郡守说大人可以随意走动,有什么困难的就去找他。” 谢文纯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小房间,想着郡守楚恭常的意思,竟是要将自己在府衙“荣养”、“架空”起来?不过,此事他也早有准备。 谢文纯提着一壶即使在江东也是价钱十分之高的铁观音,来到旁边的院落公房----也就是治狱分署,狄勋所在的地方。各县有需要请示的案子或者请求批复的有关刑狱的文书,都汇总在这里,整理并写清处理意见条文后给刑典交由再郡守一一盖章批复。 有狄勋引荐,谢文纯本人带了礼又颇会说话,治狱分署的人也不板着脸了,有说有笑。谢文纯只看不插言,让原本担心这个有“参政之权”的刑典大人松了一口气,暗道小后生知道分寸。 到得日暮,楚藤来到谢文纯这里,“小谢大人,出去喝一杯吧?” 谢文纯说明自己服丧夺情,楚藤道,“无妨,你是客,又是我楚家的姻亲,我做东,去醉仙楼吃一顿。”这也是他父亲交代他的,和谢文纯打好关系,“我和你说,这醉仙楼,之所以叫醉仙,可不是因为美酒,而是美人……”一番纨绔子弟式的介绍。 谢文纯也一脸配合,同楚藤讨论起来北地同南方的女子区别来。到得醉仙楼,掌柜的直接将他们两个迎到雅间,“楚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点完菜品,掌柜的又上了一道菜单,只见上面写着“碧玉”“冰肌”“细腰”等,楚藤笑道,“小谢大人,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 谢文纯一开始就算没反应过来,见楚藤这么问也明白了,一脸风流公子的模样道,“在下喜欢娇艳些的。”说着脑海中就闪过妻子楚娇盈盈而立的样子,似怒非怒,谢文纯眼中就有了真切的笑意。 “那在下给你推荐一个,老板,给这位爷叫艳骨姑娘!”楚藤笑道。 美人陪坐,两人一番天南地北的聊,谢文纯一副风流做派很快就让楚藤觉得见了同类----楚家家规森严,他又是庶子平时也没什么人捧着,在谢文纯着意交好之下他简直觉得一见如故了,如果不是父亲提前叮嘱的话。“子珩,我和你说,这江东,我是呆够了……” 借着酒意,楚藤仿佛放松了警惕般发起了牢骚。所谓交浅言深,谢文纯立时就提起了警惕,面上不显却道,“楚兄,你喝多了?” 楚藤含糊道,“没有!没有!子珩,我和你说,你在江东呆久了,也会这么想,这里就是一潭死水!” 谢文纯道,“不过是混份履历,将来好做官罢了,一潭死水什么的,又有何妨。”心中想,这装醉试探精妙,看来这楚藤也不简单。 谢文纯归家后,楚藤酒意全无,眼神立即清明起来,来到了父亲楚恭常的书房,“父亲,那谢文纯实是个仗着家世的纨绔罢了,似没什么野心。” 楚恭常哼了一声,“没什么野心,会在云海整出清丈土地的一出?沈灼然的弟子,怎么会是绣花枕头。” “父亲,也许沈灼然不过是看着已故谢阁老的份上才收他为徒的……”楚藤道。 楚恭常喝了口茶,淡淡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继续和他打好关系,若有什么动向,及时来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 子珩heng.这个音。那啥。。。明天。。。想请个假~~~部门刷夜(∩▽∩) 第48章 男女差异 楚恭常让楚藤盯着谢文纯,却没料到楚藤和谢文纯是越来越投契----从诗词歌赋到美酒美人,谢文纯表现得实在是太“世家子弟”,不只是楚藤这样想,郡守府楚家明家许多人观察谢文纯的做派也渐渐发现,小谢大人实在是和他们像极了一类人。 谢文纯每日就是在各公房走走,有时也帮着整理下公文,闲时往往被楚藤叫出去同各种人交际,日子过得也快,转眼间就来到苏州一月有余,“议曹”这个名头仿佛真的被架空了,第一个着急的却是狄勋。 狄勋直接挑着刚用过晚饭的时间,不请自来的到了谢文纯家中。 “狄兄?”谢文纯有些惊喜的迎出来,一有闲暇楚藤往往就来找他,一个月了都没什么时间同狄勋好好坐上一坐。“快请进来,寒舍狭小狄兄可不要见怪。” 狄勋笑道,“我在苏州如今还住在公家房舍里呢,低矮得要命,子珩,你就知足吧!” 濯香泡上茶水,狄勋喝了一口,道,“苏州的洞庭碧螺春,茶香留人醉。子珩,你亦醉否?”话带双关,狄勋进来直接就询问了起来。 谢文纯肃容,不避不闪回答道,“位卑未敢忘忧国,文纯不敢醉。” 狄勋直视谢文纯双眼,“那子珩为何日日同清谈之人宴饮,不理政事?”他今日来此,也是苏州的“保皇党”们示意的,本以为沈灼然的弟子定会同他们站在一处,却不想谢文纯来了倒是同世家子弟打的火热,这便让狄勋前来试探。 “狄兄,你觉得江东郡官员,姓楚的有几成?姓明的有几成?加在一起,有几成?”谢文纯反问道。 “共九成。子珩,莫不是怕了?”狄勋激到。他虽相交日浅,还是信谢文纯不是那般人。 “狄兄,我只是想,江东既大体是由这些官员来运转,那就不该对立起来。恕我直言,在下认为,沈大人恐怕也不希望众位如此行事。”事实上,沈灼然并没来得及同他说太多的形势,这番话算是谢文纯扯虎皮做大旗了。 狄勋便是沈灼然当初利用四郡巡狩职权直接安插到郡守府的人,对沈灼然不但感激更是尊重,若其他人如此说话他定觉冒犯,但谢文纯是灼然先生的弟子,他说灼然先生不希望官员对立,狄勋还是信的。“子珩,我们也知大局为重,可无论清丈土地还是扶持小商户的事情,楚家明家之人实在是处处抵触,对立实在是不得而为之啊。” “狄兄,在下有时想老师为何让我来江东,我才学不过平常,经验更是欠缺。”谢文纯知此时只能借沈灼然说了,“江东并非是缺一个干吏,在下揣测,江东是缺一个在世家能说上话的人。” 狄勋若有所悟,“子珩,你是说灼然先生……”是为了派你来世家那去做“卧底”?后半句,狄勋隐去了没说。 谢文纯道,“我母亲是崔氏嫡女,妻子姓楚,狄兄,你觉得呢?” 狄勋站起道,“子珩,是我错怪你,还望莫怪。” 谢文纯急忙急忙站起,“狄兄,此常人之情也,莫要如此。”拉着狄勋重新入座,“狄兄,我们时间不多,还是说下江东的形势吧……” 狄勋放下心来,自知无不言。谢文纯听罢,“狄兄,今年秋收按例定会派人四处统计,在下想着这也许是个契机……” 两人知时间紧迫,待得太久惹人起疑,不过半个时辰狄勋就离去了。谢文纯在他走后,特意摔了一个名贵茶杯,叫了濯香来,“拿着这个样子去苏州最大的瓷器铺子要他做个一模一样的来,借机将是我谢文纯在狄勋走后发怒摔破的事情说出去。” 濯香机灵,应下道,“少……老爷放心,一定做好。”谢松逝去,谢文纯就是“老爷”了,但他叫惯了至今有时还忘了改口。 濯香离去,谢文纯见天色将晚,不安寝却叫了管家冯风来,“走,陪我出去逛逛。” 管家冯风诧异道,“老爷……天色不早了?” 谢文纯道,“无妨,早闻太湖夜色最美,今日便去看看。” 冯风知道太湖夜晚景色美是次要的,重点是----晚上有不少花船,无论如何老爷发话了他只能跟着,两人出门骑马,到得太湖时间刚刚好。 谢文纯见太湖之景,与天京夜色又是一番不同。天京繁华,夜晚也多喧闹,而太湖则是阵阵丝竹之声,花船们多半遮半掩停放。湖岸边有租船的,见谢文纯衣着富贵,知道这又是一个来找乐子的,笑着上前,“公子,包艘船么?” 冯风上前道,“要一艘你们最好的船,不用太大,现在就出发。” 船家看出来这是不差钱的,更笑开了花,将两人迎上一艘雕梁画柱的画舫,画舫上还有两个侍女,“公子。”齐齐行礼。姿色虽只清秀,却别有南方女子的风味。 谢文纯没仔细看,踱步直接来到内间,向其中一个侍女问道,“本公子听说,太湖最红的姑娘是叫洛姬的,她的花船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侍女回道,“地点奴婢是知道的,但洛姬姑娘出来的晚……” 谢文纯扔了块碎银子,“直接带我去那里。”就在船舱之中——拿出一本随身带的诗集,借着湖上丝竹之声竟也看得入了神。不多时到了洛姬据说会出现的地方,冯风进来道,“老爷,奴才好像看到了楚家的船。”谢文纯之前告诉他注意看湖上最华丽的画舫——明家在皖南,楚家在苏州,所以太湖上最繁华的画船多半楚。 “哦?”谢文纯从书上抬起头来,“拿琴来。” 冯风不多问,出去管两名侍女要了琴,在侍女诧异的眼光之中拿给谢文纯。 谢文纯从小得大家教导,琴棋书画都很拿得出手,轻抚琴弦先奏了半曲“关山月”,正婉转之时却琴音渐低,不多时转奏成“长门怨”,好听是好听,只是凄凉萧瑟,同湖面旖旎的氛围颇为不和。没弹一会儿船外就有一人叫道,“船内的公子,在下楚家管事,楚大少爷说了,请您不要扫兴!” 谢文纯勾起嘴角,看来这次运气不错,楚藤所说的和他关系不错、最是怜香惜玉的、楚恭常的嫡次子果然迷恋太湖的洛姬姑娘。他出得舱门,“抱歉,不知楚公子在附近,在下孟浪了——” 楚家船上却传来一惊诧的声音,“子珩?你也在这里!”却是楚藤,正陪着他二哥楚榕游乐。 谢文纯抬首,假作惊喜状,“楚兄?” 楚藤对楚榕道,“二哥,这是新上任的议曹谢文纯,已故谢阁老的独子。” 楚榕听说过这个名字,知是崔家的血脉,当下道,“既是熟人,便叫上来一同喝杯酒吧。” 待谢文纯走近,楚榕只见他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双桃花眼如今眼带笑意更是俊美异常,当时便热情了三分,“早闻谢郎年少俊彦,文采风流,楚榕今日方才信了。” 谢文纯见楚榕并不倨傲,心里松了口气,在楚藤介绍下两人见过,楚榕又问道,“子珩,太湖夜色如此之美,何以奏悲怆之声啊?” 谢文纯心道,来了,故意掩饰道,“不过随意弹奏一番……” 若他说因为心中抑郁等等,楚榕也许还会怀疑他是作态,但谢文纯支吾掩饰,楚榕反而坚定的相信他是心中有郁结,不再逼问,道,“子珩也是来看洛姬姑娘的么?” 谢文纯知楚榕这种追捧美人的风流公子,最喜旁人“肯定”他的眼光,况且不过玩玩说吃醋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当下笑道,“早闻洛姬姑娘一曲长相思,名动江东,少不得来看看是何等美人了。” 楚榕听得愈发喜悦,“洛姬不止唱功……”三人谈论起来,倒也颇热烈。到得太湖上烛火星星波光粼粼之时,忽听湖面一静——千呼万唤的洛姬坐着一艘小小朴素的画舫出来了。楚榕上前一步,盯着洛姬曼妙却戴着面纱的身影对管事的道,“去打听一下,今日是什么谜题。” 谢文纯疑问道,“谜题?” 楚藤道,“洛姬姑娘每十天都会出一道题,有时是作诗,有时是谜语,优胜者可与之……共度一晚。”说着眨了眨眼睛。 楚榕将目光收回,看了楚藤一眼道,“只是几个时辰罢了。” 谢文纯听出他话中隐隐的不悦,知道这是楚榕目前还没能一近美人,心下暗笑,见楚藤脸色一白,岔开话题道,“只不知今日会是什么难题了。” 不一会儿管事回报,“说是作词,若洛姬姑娘平得第一者可请入画舫,单独唱词。” 楚榕对谢文纯笑道,“早闻小谢大人是沈六首高徒,更是一门父子两状元,今日可要做一首给我们沾沾光啊。” 谢文纯谦让不得,知楚榕是诚心想让自己作词,也就不再谦让,略一思索,提笔写道: “金液镇心惊,烟丝似不胜。沁鲛绡、湘竹无声。不为香桃怜瘦骨,怕容易,减红情。 将息报飞琼,蛮笺署小名。鉴凄凉、片月三星。待寄芙蓉心上露,且道是,解朝醒。” 绮丽中又透着悲切,楚榕若有所思的看着谢文纯罢笔略有出神的侧脸,再次道,“子珩若有心事,榕或能排解一二。”他一向怜惜美貌之人,谢文纯这么一蹙眉出神,更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谢文纯假作回过神来,“啊,无事。”眼神中却透漏出悲伤萧瑟之意。 管事的把诗词拿给洛姬船上,不一会儿回来道,“洛姬姑娘请三位公子上船一叙。” 楚榕追捧洛姬不过是图个新鲜,如今见了另一种“倾城绝色”,又真个被请到船上,只觉洛姬也不过如此,不过还是道,“子珩,六弟,走吧。” 到得画舫之上,只见洛姬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勾人心魄——虽然在场的三位男子内心都没什么波动。她盈盈下拜,“楚二公子,六公子,谢公子。”老鸨早早打听清楚,让她小心接待。画舫上还有几名歌女舞女,迎了几人入内坐下。洛姬道,“不知这首南楼令,是哪位公子所作?” 楚榕道,“洛姬不妨猜上一猜” 洛姬柔柔一笑,“楚二公子楚六公子写的词俱是风流艳丽,妾身猜着大概是这位谢公子做的了。”妙目流盼,看向谢文纯。 谢文纯呵呵一笑,“姑娘聪慧。” 楚榕兴致缺缺,三人坐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去了,楚榕对谢文纯道,“子珩,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来找我楚二,在江东,我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谢文纯作出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应下,“满腹心事”的两位楚公子告别。谢文纯走后,楚榕摇着折扇笑道,“谢玉郎之名,名不虚传。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楚藤明白他意有所指,这段时间同谢文纯相处下来有意为谢文纯说几句话,于是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二哥,这谢文纯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啊。” 楚榕道,“不知这谢文纯今日怎么想着来太湖了?还特特的来洛姬这?”这便是疑心病犯了。 楚藤道,“我让人查过,傍晚之时狄勋去过谢宅,两人似是吵翻了,谢文纯还砸了一个瓷器,许是想出来散心吧,他不能饮酒便只得找最美的美人以求一醉了。” 楚榕点头,“六弟做得不错。”心中想到看来谢文纯是和江东的“帝党”闹翻了,要早日禀报父亲才是。楚藤听了赞赏,心中一喜,这边不表。 谢文纯回到家中之时已是月上中天,身上有着脂粉气和歌女蹭上的胭脂,楚娇为他脱下外袍便一眼看到蹭在领口的一抹红,“夫君……你去哪里了!” 谢文纯语带疲惫的道,“去太湖,见几个人,今日早些歇息吧。”他演了大半天的戏,楚榕楚藤无不是人精,极耗心神,此时确实累极。 楚娇又醋又气,“见几个人?还是见几个姑娘!” 谢文纯斜躺在床上,让翠翘给他把束发散开,“是有几个女子陪坐,这也没什么。”见楚娇又吃醋了,却没什么心情哄她,“行了,我去沐浴一下,你先睡吧。金缕、晴柔,伺候我沐浴。” 楚娇等了他大半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待她再纠缠却见谢文纯已经离去,到侧房沐浴去了,怔怔流下泪来。大丫鬟翠翘道,“夫人…夫人,老爷只是累了,您别往心里去。” “是啊,他……是累了,也倦了。”以往有事情谢文纯往往哄着她,这般“不耐烦”还是第一次,楚娇红了眼,“翠翘,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谢文纯累极,不知枕边人静静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一睁眼,刚要起身便见楚娇眼圈青黑,双眼肿胀,“娇娇,你……怎么了?” 楚娇扑到他的怀中,“表哥……表哥,你不要嫌弃我……不要不要我……我再也不妒忌了,不妒忌了……”紧紧搂住谢文纯的腰。 谢文纯只觉着实摸不着头脑,但此情此景除了安慰还能做些什么呢,抚着楚娇的长发轻声安慰道,“怎么会不要你,别胡思乱想了,啊。我家娇娇吃醋也最可爱了,怎么可能嫌弃。”哄了一阵,“今日有公务,我先走了,便不在家里用早饭了。”楚娇虽不舍,却只得松手。 来到郡府衙门,谢文纯发现自己昨晚做的戏几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楚家的人态度越发和善,甚至有些人隐隐透出招揽的意思。如此过了半月,将入秋之时,狄勋遣人偷偷给他递了张纸条——秋收将至,风起乎。 作者有话要说: O(∩_∩)O 第49章 避子红花 谢文纯收到狄勋的字条,偷偷摸摸的回道,“望于郡守处参谢家良田万亩”,让来人带回。狄勋收到回复后,感慨叹道,“谢郎真国之纯臣也。”将字条烧毁,来到其党人在江东最高的官职——四品监御史邹涯处,将事情禀明。 邹涯听了,叹道,“本官还曾疑他,如今看却是公心一片,不愧是灼然先生的高徒啊。” 狄勋道,“那大人,明日诸公议事,不如?”参人,自是小官先上,然后有分量的再出来说话。事情议罢,第二日郡守楚恭常将众人叫来议事,说到秋收之事时,果然有人参谢家侵占良田、隐瞒不报。 楚恭常听了,不动声色道,“哦?你说谢家隐瞒土地,可有证据?” 谢文纯也在阶下,面上作不快之色,瞪向那弹劾之人。 弹劾之人姓尤名端,一脸正色道,“郡守大人,江东谁人不知谢阁老家在江东有近万亩良田?只报上不过五千之数,还需什么证据?下官请奏,应借秋收之机,清查土地,方不负圣上实行新政之期望啊。” 监察大人邹涯咳了一声,道,“郡守大人,此事是否为捕风捉影之词,不如派可靠之人详查,若为诬陷也还谢家一个清白。” 楚藤没有官职,楚榕却是有资格出来说话的,看了谢文纯一眼出列道,“郡守大人,清查土地之事,孩儿愿往,是否为污蔑,定还谢大人一个清白。” 谢文纯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楚榕回以一笑,邹涯看到怒哼一声道,“郡守大人,下官推举狄勋,为楚公子副手,一同巡查秋收之事。” 楚恭常呵呵一笑,刚要说话,有明家在郡守府为官之人也出列道,“郡守大人,下官自荐愿往,为郡守大人分忧。”说话的是明家家主明传庭的嫡亲子侄——也是当年两子争家产中长子的儿子明皓心。清查土地之事涉及利益,明家自然不甘人后。 楚恭常笑了笑,道,“好,好,好!既是大家都如此热诚,那秋收巡查之人便由楚榕,带着明皓心、谢文纯、和狄勋一起去吧。” 邹涯惊怒道,“大人,谢文纯他怎能——” 楚恭常呵呵一笑,“小谢大人身为议曹,有参政扬政之责,这次巡查不是正是小谢大人职责所在么?” 明皓心虽与楚家人颇为不和,但面对皇帝派来的邹涯这个外敌时还是颇为团结的,当下道,“小谢大人在云海县为官清明,此番也必不会徇私,下官赞成。” 楚恭常道,“那就这么定了,准备一下三日后便启程吧。” 谢文纯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不过目的倒达成了。出郡守议事处时,楚榕走到他身侧道,“子珩,那邹涯顽固无比,不过此行我在你放心,那狄勋必翻不出什么风浪。” 谢文纯略带忧虑道,“那在下先谢过楚大人了。” 楚榕笑道,“太湖同游时你还唤我楚兄的,几日不见还生分了。我表字显扬,子珩无事唤我表字即可。” 谢文纯于是改口道,“显扬兄。” 正在两人攀谈之时,狄勋刻意从两人身边路过,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楚榕观察谢文纯神色略带黯然,安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子珩何必为这种人伤神。” 谢文纯摇头道,“总归相交一场,唉,不提也罢。显扬兄,在下妻子最近抱恙,先行一步,还望不要怪罪。” 这并非托词,楚娇是真的病了。那日谢文纯从太湖回来,她哭了一场后心思越发重了起来,直接病倒了,之前请了郎中只说忧思过重,好好调养便可。今日谢文纯特地花重金请了苏州城最好的大夫,想给楚娇再看一看——他即将离家,楚娇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 老大夫放下楚娇的手腕,来到外间,语带疑问对谢文纯道,“夫人之前可服过什么伤身子的药物?” 谢文纯茫然道,“自是不曾。” 老大夫抚须道,“这就怪了,夫人虽说心思重了些,可也不至于病成这样,观其脉象似是服用了伤身的药物,至少有一年了。” 翠翘和楚娇在里间听到,对视一眼,楚娇恳求的对她摇摇头,抓住翠翘的衣袖,翠翘牙一咬却甩开了楚娇的手,冲出来道,“老爷,夫人,夫人服用过……藏红花!” 谢文纯一愣道,“什么花?” 老大夫却一听就明白了,神色复杂对谢文纯道,“这位公子,贵夫人看来是服用避子汤,伤了身体,这才如此体弱。” 谢文纯听了,如遭雷击,草草对老大夫道过谢,让冯风送大夫出去,自己来到楚娇床榻前,急声道,“你为何喝避子汤?楚娇,你怎么回事!” 楚娇见他疾声厉色,本身脸色就苍白,此番更是血色皆无,低了头,紧咬下唇不发一言。 晴柔跟着谢文纯进了来,见此,不忍道,“老爷……夫人他,是为了您的声名。虽说夺情,但……”翠翘给楚娇拿避子汤的事不可能永远瞒着所有人,便是冯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谢文纯好的事情,秉承着崔氏的命令,冯风自是不会阻拦,整个内宅大概只有谢文纯和濯香还不知此事。 谢文纯呆愣住,再看楚娇已避过头去,他挥手道,“你们都下去。”丫鬟们都出去了,谢文纯轻轻对楚娇道,“娇娇……你这是何苦。” 楚娇忍不住流下泪水,“夫君,我,我不后悔……更何况,避子汤不是没什么副作用么?那定是个庸医,夫君不要信他。”她心里不苦么?哪个女人不想要个孩子,更何况儿子是站稳脚跟的根本,更遑论楚娇早已全心全意皆是谢文纯,但为了夫君声名,她只能独自饮下药汤。 谢文纯红了眼,握住楚娇的手道,“我不去了,什么清丈土地,什么新政,都见鬼去吧。娘子,我在家里陪你……” 楚娇强撑着要坐直,谢文纯急忙扶住,“娇娇,慢些。” 楚娇头上泛起虚汗,却坚定的直视谢文纯道,“夫君,你要去,为了我们的父亲,为了之前,所做,所做的一切。” 谢文纯道,“娘子……这些事情,不急在一时。” 楚娇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夫君莫要瞒我,你前日里往谢家写信,又整日出去应酬,娇娇不是不懂这些,我之前……不过是太想留住你罢了。夫君,机不可失,早去早回,娇娇在家等你。” 谢文纯眼圈泛起了红,一字一句道,“娇娇,我今生定不负你。” 楚娇手卷起他一缕发丝,绕了几圈,轻声道,“夫君,娇娇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白首不相离。” 谢文纯虽是男子,但见过别人编就学会了同心结的编法,将楚娇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编在一起,亲了一下楚娇的头顶道,“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我谢文纯若负你,定天打……” 楚娇捂住他的嘴,“别胡说。”又笑道,“夫君手比我还巧,真是没脸见人了,改日教教我怎么打同心结。” 谢文纯见她病容满面,却强打精神,柔声道,“娘子,躺一会儿吧,我就在你身边。” 虽是白天,楚娇却睡了一个难得的长觉,直睡到月上中天。楚娇梦中梦到她给谢文纯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将孩子抱给夫君看,却见夫君正搂着一个女人——一个肤如凝脂,体态风流的女人,冷淡的看她一眼,那女人还啐道,“妒妇!”,扬长而去。 楚娇猛地惊醒,急忙转头见谢文纯正侧卧在她身边,松了一口气。在夜色之中只见谢文纯鼻梁挺拔,依旧眉目如画,却双眉紧锁,似有无限烦心之事。楚娇轻轻抚上夫君的眉头,目光温柔,怕吵醒了他,只轻轻道,“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夫君……不要不要我……我会做完美……完美的妻子的……”痴痴地看了一夜,她实在不舍这没有几天的相处时光。 谢文纯早上醒来,只觉腰酸背痛----他最近也累,心神消耗之下竟靠着床头坐着睡着了,一低头见楚娇正趴在他身边,手还揪着他的衣角,眉头也是皱着的,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谢文纯心下柔软一片,这是一心一意为他的妻子,他的娇娇,怕吵醒她谢文纯一动不动,只觉得腰背都不那么酸痛了。 楚娇醒来,见谢文纯正在看她,一下子松了手,有点不好意思,“看什么。” 谢文纯轻笑,在她身边躺下,搂过楚娇身子,向外扬声道,“拿汤药来。” 楚娇往他怀里一缩,扁了扁嘴,“不想吃药。” 谢文纯被楚娇这番小动物般举止萌的心里又是一软,差点脱口而出不吃就不吃,还是忍住,改口道,“宝宝快吃药,吃了药养好身体,将来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儿。” 楚娇羞涩,“别乱叫。” 谢文纯凑到她耳边,呼出的气让楚娇耳朵都红了,谢文纯轻轻道,“宝宝,宝宝,宝宝。” 楚娇本想掐他,奈何手上没力气,心里又甜蜜,只得作罢。翠翘端着补药进来,行礼道,“老爷,夫人。” 谢文纯道,“我喂夫人,你出去罢。”感觉楚娇又缩了一下,又道,“去拿几个蜜饯。” 楚娇扬着头笑弯了眉眼,“夫君最好了。” 谢文纯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口药,一口蜜饯,不能再多了。” 楚娇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怎么这么苦?” “良药苦口。”谢文纯见她吃了蜜饯神色也不见缓和,自己尝了一口,也苦了脸,“额,这确实苦了点。” 楚娇一个劲的躲,谢文纯轻松将她按住,先喝了一口药凑过去道,“娘子,夫君亲自喂你……” 真正的、“一口一口”的喂完了药,谢文纯从楚娇房内出来,直接到书房,叫来冯风。“你可知为什么叫你来?” 冯风跪在地上道,“奴才……不后悔。” 楚娇喝避子汤,没有管家和阖府丫鬟的联手默许,绝对不会瞒住他。谢文纯冷着脸道,“冯风,我知道你是母亲□□出来的人,对谢家忠心耿耿。但夫人,她是我的正妻,是谢府的主人,我今天告诉你,以后怎么做你自己心中有数。若还不知悔改……不要怪我将你送回江南。” 若送回江南,崔氏定饶不了他,冯风冷汗流下,“是,老爷。”想了想还是道,“老爷,夫人身上不爽利……老爷还是不要整日,整日陪伴的好。”意思就是怕过了病气。 谢文纯厉声道,“你住口!冯风,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你听着,还有阖府的丫鬟下人们,夫人不是楚家的表小姐,是谢家如今的女主人,说话注意些。”这还是濯香刚刚告诉他的,说夫人在下人之中不是很有威信。 冯风只得应是,崔氏叫他“一切都听少爷的”,谢文纯这样说他自听命----真心实意的。冯风不傻,派到谢文纯身边就是一辈子跟着谢文纯了,伺候的好崔氏也高兴,若是谢文纯不喜崔氏那里他也没有好果子。 谢文纯颇觉心中有些抑郁,被府中人联手隐瞒----虽说出发点是为了他,到底感觉很不好,虽然崔氏在江南,他却有一种阖府都是母亲的人的感觉,也许除了翠翘,现下连金缕都同崔氏送来的人近。但到底是他的母亲,何况楚娇服避子汤之事、府中人又隐瞒他,和崔氏没有任何直接的关联,谢文纯到底将此事放过。 三日一晃而过,即使谢文纯没有再出去,楚娇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娘子,好好养身体,我会早日回来。”谢文纯道。 楚娇得夫君陪伴,心思放下了一些,又停了避子汤吃了不少滋补身体的补药食物,病已好了一半,但谢文纯坚持不让她出屋,楚娇只得在床榻上和夫君告别,“娇娇……等你。” 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深深地看了楚娇一眼,“等我。”转身离去,至门口处回头,楚娇正痴痴望着他,谢文纯逆着光,勾了勾嘴角笑道,“快睡吧。”转身,大步离去。 楚娇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啜泣不止。谢文纯离去,她这心像被生生挖下了一块似的,血淋淋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楚娇想要的不敢说出口╮(╯_╰)╭ 避子汤没查到成分……随便写 第50章 以身为饵 江东郡十三县,郡守府及楚家所在的苏州不算,谢文纯一行四人要走十二县,在谢文纯“自证清白”的要求下,一行人率先来到了江南。 谢文纯早给崔氏写了信,在家中守夫孝的崔氏轻而易举说服了谢文纯的二爷爷,让他抛却担心“附媚”名声连累的顾虑,由谢柏出城门相迎几位“特使”。 谢文纯心中复杂,这是他第二次回江南,第一次回来家中族长和二伯,对自己都极好,如今这一次----他却是要回来损害他们的利益,然而事情不得不为,多想无益。 楚榕骑着高头大马,扬声道,“子珩,那里站着一群迎接的人,是你的家人么?” 谢文纯远眺,认出谢柏的身影,道,“正是家中二伯。”两方见过,谢柏道,“几位大人远道而来,鞍马劳顿,柏在迎风楼设宴,可否赏光呢。” 楚榕答应下来,“有劳了。”狄勋却拱了拱手板着脸道,“在下赶路身体不适,先回官驿了。 ”几人奉公而来,住的自是官驿。 明皓心最是好交际,有心交结,当下笑道,“那就多烦谢员外了。”谢柏虽没有功名,也在乡里捐了个员外,所以以员外之名相称。 酒席之上,虽谢文纯不饮酒,但谢柏同众人推杯换盏,气氛颇为和乐,集体失忆般谁也没提楚榕此行煞风景的任务。待送楚榕和明皓心二人回官驿后,谢文纯来到江南的老宅。三爷爷前年故去了,二爷爷谢涛也就是谢柏的父亲,领着一众小辈,正在门口迎他。谢文纯望见,连忙急走几步,一撩衣摆在谢涛面前跪下道,“二祖父……孩儿不孝。” 谢涛未待他跪实,便将人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文纯出息啦,如今也是五品官员了,如何能跪我这个白身。文简、文睿,还认识你们大哥么?”说着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谢文简谢文睿是谢柏最小的两个儿子,谢松离开岳阳进京时同二人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天资还算不错,长相俊秀,二人上前规矩行礼道,“兄长。” 谢文纯还礼,“简弟、睿弟。”谢涛又主持着都见过礼,然后道,“大家都去歇息吧。”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为了等谢文纯众人才聚在一处。 待人都离去,只剩下年迈的谢涛和谢柏父子,谢涛坐在太师椅上,颤巍巍的道,“文纯啊,爷爷乡下人,不会绕弯子,我就直说了,这次,是为清丈土地的事吧?” 谢文纯一撩衣摆,跪下道,“文纯此来,是为兴我谢家基业。” 谢涛让谢柏将人扶起,道,“你慢慢说,柏儿,去将门关上。” 谢文纯坚持起身,谢涛也不再强求,正色道,“文纯,你细细说来,如何兴谢家?” 谢文纯道,“新政摊丁入亩、重丈土地之事在今年秋日势必进行,太守处已有人参了谢家,二爷爷,文纯此来是想劝您……退让一步。” 谢涛呵呵一笑,“你爷爷去的早,我才代任族长,这谢家族长将来还是你的,土地地契自是你说的算。但文纯,楚家、明家的地都瞒下了,为何独独查我谢家?怎么,人走茶凉么?” 谢文纯听出二爷爷的不满与微嘲,正色道,“若谢家土地如实上报,楚家明家一个也不会躲过。二爷爷,此事已上达天听,不多日便会有钦差前来查看账目,谢家若遵法度必有嘉奖……楚明伤筋动骨,我谢家定会趁机扶摇而上。 ” “钦差?是你老师的人?”谢涛眯着眼道,“嘉奖,呵,能当饭吃么?而且,如何能保证楚明两家一定大动骨血?” 谢文纯沉声道,“因为孩儿手里有楚明当年走私并勾结倭寇的实证,到时将证据交与钦差,除非他两家想造反否则必然----动摇根基。二爷爷,到时我谢家,定可乘风而起。” 谢涛慢慢饮了一口茶,谢柏此时出言道,“文纯,伯父书读的少……却也知如今江东吏治皆楚明两家把持,即使是钦差……”他的忧虑不无道理,沈灼然都废了一双腿离开四郡,可见世家未必多么恭敬。 谢文纯微笑道,“伯父,一山不容二虎,此乃渔翁得利之时。文纯提前叫爷爷、伯父知道,清丈土地事毕,便是世家嫡系子弟不经科举为官、官职世袭制度变革之始。” 许之以利,动之以情,谢涛很快软化下来。他神色变换,终于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好,好,好。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一双老眼直视谢文纯,“文纯,正好你回来,不如任了家主之位……” 谢文纯此时已从地上站起,摇头道,“父亲还在之时,便教导孩儿,您为谢家操劳良多,如今风雨飘摇之际更是需要您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为谢家掌舵。” 谢涛也就一说,时间根本不够,谢文纯马屁拍的舒服,见此顺势答应下来,颇和善的笑道,“奔波劳累,你母亲还在等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崔氏一身缟素,站在院门翘首以望,看见儿子的身影,泪如雨下,“冤家……你,江南这么近,你在云海、苏州为官两年多,怎么都不来看看!” 谢文纯要跪,崔氏拉住,心疼道,“跪你二爷爷那么久,累都累死了,脸都白了,快进来坐会儿。” 谢文纯随崔氏进得房内,由于时间紧迫----正使还在官驿,谢文纯总不好离开太久,他毕竟是副使。分别许久谢文纯正要拉着母亲询问别情,却被崔氏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沈灼然把账本给你了?” 谢文纯顿了顿,“是爹……去之前,把账本给我的。”当时他没有多想, “你说什么?”崔氏震惊道。多年前沈维言进京那阵子,她和谢松发现家里丫鬟书墨借“勾引”老爷之名入书房企图偷账册,被她和谢松联手套出实情,后来她派人将书墨沉尸,账册却被谢松“销毁”了----原来夫君,当年也没有那么信她么?崔氏有些出神。 谢文纯低声道,“娘,没错,就是书墨姐……丫鬟,想偷的那本……曾经放在崔家的那本原册。” 崔氏回过神来,逝者已逝何况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抚上谢文纯肩膀,“有什么……娘能帮你的么?”她实在担心,谢文纯在做的事情无异于与虎谋皮。 谢文纯心下感动,快速道,“娘,明家明哲伦那边,拜托您通过多宝阁盯着了。” 崔氏点头,“不用你说,他每月都来取糖丸----亏你想的出来。”谢文纯根本没给明哲伦吃□□,明哲伦的毒查不出自无法自己解毒,惶恐之下反而更为好控制。“长生……保护好你自己,其他的,都是外物。”崔氏深切感到,儿子的城府越来越深,自己能帮的,越来越少。 拜别了母亲崔氏,谢文纯回到官驿,楚榕等人果然没有睡,明皓心笑对谢文纯道,“子珩,可算回来了,我们来一局马吊,如何?”正好四个人,狄勋不情不愿的却也被拉了过来,两局下来,杀得是难解难分。 楚榕袖子也挽了起来,头发散落下来几缕,在洗牌间隙对谢文纯道,“子珩刚归家,我们不妨在江南多呆几天。” 谢文纯摇头笑道,“公事未毕,显扬兄,我们明日就去江南县衙同官差清丈土地吧。” 贺榕笑道,“好,早干玩早交差,明日一日足够了。”说着对谢文纯眨了眨眼睛。 狄勋冷哼一声,没有做声,至于明皓心,事不关己,闭口不言。 然而第二天,也许是老天看不过他们“狼狈为奸”----谢文纯和楚榕双双闹了肚子。楚榕阴着脸,躺在床榻之上回想昨日吃了什么东西,迎风楼的食物四人都吃了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昨日谢文纯亲手递给自己的杨梅糕了。然而,楚榕想到这里却打了个死结,谢文纯如果下泻药也该给狄勋下,自己可是一再表明包庇谢家的,却是为何?思来想去,楚榕只得把事情归结于----还是狄勋倒的鬼。 狄勋和明皓心早早的就回来了,狄勋一进来就春风满面的笑道,“谢大人,你家族长真是个难得的厚实人,土地报上来的数目可真是一亩不少啊。”说着,把账册递给楚榕,“楚大人过目。”上面各条各项,谢家总共近八千七百四十二亩田地,四千上等田地,显然是真实数据----去岁谢家报的总共才是四千多亩。 土地报的多意味着沉重的税务,楚榕冷哼一声,道,“狄大人莫不是看花了眼吧?待江南土地统计完毕入册时,眼睛不好你也不用去了。”这就是明晃晃的包庇了。 谢文纯喝了药,身体已好了许多----博取楚榕信任,他就得真正的闹肚子,拉过楚榕低声道,“县里也有一份记录,显扬兄,你的心意在下领了……此事,唉,就这样吧。” 楚榕心中不是没有怀疑,他狄勋再能干,能跑几千里的田地么?显然是谢家族长配合,才能有如此成果,然而谢家为什么配合?聪明人就容易想多,楚榕瞬间想到----族长,按理谢文纯是嫡长孙,该谢文纯作这个族长!然而如今是谢涛,将来说不定就是谢柏!是否两方不合? 便在楚榕心念斗转时,谢文纯轻叹一口气道,“终究是血缘至亲,文纯不愿再……就这样罢。” 楚榕再细看账目,果然报成上等田地的几乎都是先前谢松现在传给谢文纯的土地,愤然摔于案上道,“短视!”谢家现在只谢文纯一个真正的入仕之人,在楚榕看来谢家是在自断前途。 这声音大了点,狄勋却作没有听见,告退出去。明皓心充满歉意的道,“子珩,此事……” 谢文纯摇头道,“明兄,此事与你无关,事已至此,我们明日便走访江南其他土地罢。”又对楚榕道,“显扬兄,在下觉得身体已好了许多,想回祖宅一趟。”楚榕点头。 待谢文纯踉跄出去,楚榕和明皓心对视一眼,俱感有些兔死狐悲。 到了谢宅,谢文纯就不装作踉跄了,急匆匆到二爷爷谢涛处说了一会儿话,便来到崔氏房中。崔氏早早等在门口,见儿子来了道,“怎么样?还顺利么?” 谢文纯笑道,“楚榕自不疑我,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傻子呢?” 崔氏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也知道自己是傻子!文纯,你每一步都是在兵行险着啊!” 谢文纯也不躲,笑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崔氏转过脸,低声道,“文纯,你和娘说句真心话----真打算和沈灼然干下去了?” 谢文纯收了嬉笑神色,良久答道,“儿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崇高。我……是有私心的。” 得了这句话,崔氏反倒放下一半的心,她最怕儿子头脑一热为国献身了,英雄别人家的孩子做就好,她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你心中有数就好。”崔氏笑道。说完正事,崔氏开始说起家常,“楚氏还没有消息?”说的是楚娇还没有孩子。 谢文纯神色一黯,低头道,“她……为了儿子的官声,喝了避子汤。” 崔氏第一次知道此事,一方面恼楚娇自作主张推迟自己的小孙子出生,一方面又有些感于楚娇对谢文纯的一片心意,“也罢。”崔氏一叹,最终道,“是个好孩子。” 谢文纯有些难过道,“娘,儿子觉得……对不起她,她心中有事,还病着,我却不在她身边。” 崔氏摇头坚定道,“好男儿不恋家宅,文纯,不要想那么多,做好你眼前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程,楚榕觉得谢文纯大概是报着我家税重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的心理,严格、认真的核实大户们的土地,楚榕有心护着,奈何谢文纯和狄勋俱坚持,也就不再强求----反正也不是他家的地。 二十多天后,一行人来到了明家的地界----镇江县。明家家主明传庭设宴相迎,谢文纯自云海别后也见到了赵公诚,当然,现在他改名叫明哲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干巴巴的。。。下一章放言情戏份出来 →_→ 第51章 美人计 镇江县比邻秦河,秦家家主明传庭便在秦河之上一巨大船舫上设夜宴,宴请几人。席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言语欢畅。明家家主明传庭同楚恭常书生般文雅长相截然相反,膀大腰圆,一脸的匪气,说话豪爽却太过亲热,“小榕,来,再和叔叔喝一杯!” 楚榕听着这不尊重的叫法,脸上却没有露出不快之色,即使心中骂了几百遍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明伯父的船支如此宏伟,真叫晚辈开眼啊。想必是今上天恩特许建造的吧?” 大晋律法私人所造船只不得超过五丈,明家的船算上是逾矩,楚榕明知是私造还如此问就是故意给人不痛快了。明传庭哈哈一笑,“这没什么好说的。”转移了话题,“小文纯,听说你是个状元?秦河夜景美吧,作诗一首如何?” 明传庭语言轻慢,谢文纯是官员而非词臣,这样说就太不尊重了。谢文纯温文一笑,恍若未觉的道,“明家主有命,敢不从尔。”简单的写了首中规中矩的短诗,明传庭呵呵笑道,“我是个粗人,也不懂这些,字还不错。” 谢文纯心下觉得羞辱,却不能发作,反而笑道,“勉强不贻笑大方罢了,怎及家主字体遒劲有力。” 狄勋依旧拒绝赴宴,对侄子明皓心,明传庭没有挤兑,只对谢文纯、楚榕两个倚老卖老,将楚榕脸色弄得越来越黑,差点拂袖而去。谢文纯寻了一个空挡,低声对虽父亲陪坐的原来叫赵公诚现在的明哲伦道,“装病,退席。” 明哲伦自谢文纯进来便坐立不安,如今得到说法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对父亲明传庭告罪后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之上,便看到了濯香。 濯香塞到他手中一个蜡丸,便若无其事的离开了。明哲伦不过庶子,濯香也是个随从,没什么人刻意盯着,是以并没有被发现小动作。明哲伦回到案上趁没人时打开蜡丸,只见上面谢文纯清劲的字迹冷冰冰的写道: 我要明家地契账册。 明哲伦冷汗流下,土地账册?这谢文纯要来真的么?更何况,自己能做到么?但不做,说不得那心狠手黑的谢大人不给解药,便会要了他的命,他四处寻医却无人能解,如今已经死心。便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马车之中突然有一低沉男声道,“你只需将我引到你父亲放账册房间即可。” 楚榕被明传庭一声声“小榕”叫烦了,直接出船舱透气,于是酒席之上只剩下了谢文纯和明传庭、明皓心叔侄。明传庭恍若未觉的道,“可惜小文纯不能喝酒啊,唉,叔叔就喜欢你这样脾气好的年轻人!” 谢文纯有心拖延时间,笑道,“文纯家中长辈早逝,见到明叔父也觉亲切呢。”敬了明传庭一杯酒道,“改日文纯出孝,定来向叔父讨杯酒喝。” 明传庭饮下,谢文纯又温文笑道,“当年进京赶考文纯曾路过秦河,秦河之上俱是明家船只,叔父威风至今历历在目啊。”更为历历在目的是遇到的“水匪”,谢文纯有心试探一番。 明传庭听了,酌饮了一口酒,许是喝高了还是怎地,竟说道,“如今不比往日了!开海禁后这秦河上,跳梁小丑太多了,不过,呵呵,还是我明家说的算!” 谢文纯为他满上,“晚辈刚刚还见到船外有改造后的火炮……” 明传庭将酒杯一放,“文纯啊,我用这艘船款待你们,就是不把你们当外人,实话说,我明家在天京也是有人的,不然哪里弄到这些私兵?”明传庭借着酒意,又说了一堆“我上面有人,你们别惹我”之类。 谢文纯陪笑道,“晚辈明白……这次清丈土地,不过是走个形式,明叔父切莫放在心上。”不管明传庭说的有几分真假,谢文纯心中许久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当年沈维言被无辜牵连,为何明家没有遭到什么惩处?沈灼然回京后,也没有上表请求皇帝追查,很显然,明家背后确实有不能惹的人,关于这个人谢文纯心中也有些许猜测。 明传庭呵呵一笑,“你这后生着实讨喜,好小子,有前途!”一番显露实力后得到谢文纯的保证,明传庭也就不再说,有些为老不尊的说起风花雪月之事。 晚上回到住处,谢文纯却发现房中已有一人:不是他期望见到的回来复命的李想,而是一衣衫半裸的绝美妙龄女子。 谢文纯脚步一顿,随即把门关上,道,“你是何人?” 女子跪在地上,夜色朦胧之下半遮半掩更添几分艳色,略带几分暗雅的声音道,“奴婢圆圆,伺候公子安寝。” 谢文纯明了,想必是明家家主明传庭派人来施“美人计”的,若自己“收用”了,就代表接受了贿赂,明家也就有了他的把柄,清丈土地之事就要为明家说话做事。“我家中还有妻子,姑娘,请回吧。” 圆圆脸色一变,跪地道,“求……求公子让奴婢……服侍。”面容闪过一丝惶恐,随即又浮上媚笑,双手就要给谢文纯脱下衣衫。 谢文纯由着她为自己除了外衣,当圆圆双手不规矩就要伸到里衣时将她压到床榻之上,圆圆嘴角闪过一丝笑容,却听谢文纯低声道,“若你不留,会有什么处罚?” 圆圆身子一僵,随即颤声道,“家主命奴婢……奴婢若不成,便不要回去了。” 谢文纯略高声道,“美人,别乱动。”窗外人影一闪而过,谢文纯见到,心说果然有人在偷听,将床帐放下,对叫圆圆道的女子,“人已经走了。”将她扶起,低声道,“姑娘,对不起,刚才唐突了。” 圆圆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对不起,更何况是谢文纯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手足无措道,“公,公子……”倒有了几分少女情态。随即想起自己的任务,又堆起妩媚之态道,“公子……圆圆不美么……”就向谢文纯身上靠去。 谢文纯轻柔抓住她的手臂,温和一笑,“姑娘,非是你不够美,而是在下对妻子发过誓这次出来绝不看别的人一眼。姑娘,我们躺下来说说话吧,明早你再离去。” 圆圆没料到如此,僵了一僵,谢文纯已经扳着她的肩膀并排躺于床榻之上,“圆圆姑娘,不要害怕,我会对明家主说你伺候得很好的。” 圆圆还是没有放弃,顺势靠在谢文纯肩膀上,故意暗哑了声音道,“圆圆多谢公子了……” 谢文纯并非坐怀不乱之人,奈何此乃“龙潭虎穴”,实在是必须得忍,默默的回想了一下楚娇的面容,缓声道,“圆圆姑娘,你家里是哪里人?声音很是好听。” 圆圆低笑,“奴婢江南人士,说起来还是公子的老乡呢。” 谢文纯道,“姑娘还有家人么?在下在江南还有些人,或可照顾一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家培养出来的圆圆自不是没有心机之辈,“家主已经妥善安置了。” 谢文纯轻叹,“明家主心善。” 却见圆圆面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很好的掩饰过去,谢文纯心中一喜,不动声色道,“姑娘,非是在无事献殷勤,你的模样和一个从小带我长大的丫鬟颇为相像,她……后来病重,临终前对我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家中幼弟……我后来派人去寻访,画儿姐姐的弟弟已经,不知去向了……”似是陷入了回忆的睁眼说瞎话。 圆圆见谢文纯眉头轻蹙,面容带有哀伤,本便是俊俏少年郎这般略带心事更添几分吸引,一时竟看出了神,良久轻声道,“奴婢……也有一个弟弟。” 谢文纯专注的看向她,“圆圆姑娘,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你如此美貌,本该被千宠万宠,放在何处看也是理应被人珍惜的。你……有名字么?” 圆圆眼中泪光闪动,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尊重,流着泪道,“奴婢……奴婢入明家前……姓姜名草。” 谢文纯为她轻拭掉眼泪,一边心中唾弃自己“牺牲色相”的不齿行径,一边又半点不露的柔声道,“离离原上草,小草姑娘,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 圆圆流泪,“爹娘都去世了,只剩我和弟弟……”说到弟弟,她神色又闪过一丝痛苦,这次却没来得及掩饰。谢文纯抓住机会道,“姜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能否说出来,在下或可分担一二。” 圆圆擦了眼泪,起身跪在床榻上道,“求公子……收用奴婢,若不然……奴婢死不足惜,家弟怕是也……”犹带水光的眼睛恳求的看向谢文纯。 谢文纯莫名的,眼前出现了临行前楚娇的泪眼,低声道,“明家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圆圆颤声道,“还要我呆到天明……并在……的时候打听谢家清丈土地的事情。” 谢文纯心道果然,自己或许能凭些手段瞒过楚榕,但明传庭这种老奸巨猾之人则会怀疑更多。“姑娘,不要怕。”说着,将发簪抽下,旋转一下原来是一个尖刺,扎到自己手臂之上笑道,“姜姑娘回去可以交差了。” 鲜血撒在整洁的床布上,圆圆捂嘴,泪光盈盈道,“公子……” 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还年轻,将来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高门大户的富贵也没什么的。”明家家底薄,明显不能从小培养女子,那么派一个妙龄女子来不是威逼就是利诱,谢文纯也算攻心之术。 姜草,也就是圆圆,她来伺候别人,何尝甘心?奈何弟弟在家主手中,只得忠心奉命,低头啜泣道,“公子……公子……” 待到天明即将离去之时,姜草跪地道,“公子大恩,日后若有差遣……如果有奴婢能做的,万死不辞。”比威逼利诱更让姜草这种对命运不甘的人更有效的,便是尊重怀柔,谢文纯的目的已经达到。 谢文纯道,“麻烦姑娘,回家主说,在下是听说钦差将至的风声,才同家里人联手做戏。”他费了半天劲,便是为了打消明传庭的疑心,也希望----无论明天之事成与不成,都吓明传庭一吓。 明传庭正在用早饭,听了后冷笑一声,“果然如此!”他也收到京里的“命令”,叫他配合清查,但明家发展至今日他已不甘心受制于人。“我还道他谢文纯小小年纪颇为能忍,原来是个胆小之辈!” 姜草刚刚退下,明传庭所在的窗户却弹进一个纸团,“什么人!”明传庭大怒,派人出去看却没有任何发现,怒气冲冲的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不要自作主张,你的田地账本我派人先收着。花。 明传庭面色灰白,掀了桌子拂袖而去。有侍卫上前道,“家主,可要清查?” 明传庭没好气的压抑回道,“查,查个屁!锦衣卫,你查得起?” 谢文纯也正用着早饭,见李想回来,道,“明家主什么反应?” 李想板着脸道,“先怒后忍。” 谢文纯微微一笑低声自语,“我果然没有猜错。”又对李想道,“李叔叔辛苦了,回去歇歇吧。”经此一诈,谢文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明家后面的人,便是当今锦衣卫大阁领,花朝,或者说,是花朝代表的----皇帝。 明家之前不过一普通的豪族,却突然开始在秦河上“称霸”,武器器械精良,这一切都是在明传庭继任家主后发生的。谢文纯心中推测,大概是当年皇帝想早在江东布置为变法做准备,让花朝扶持人同楚家分庭抗礼,故意设局引明家儿子相斗,然后扶持明传庭上位,却没想到明传庭野心慢慢不好控制造成如今的局面。或者说----花朝也有了野心,不然为何放任不管?当年花朝能找自己父亲靠附作退路,说不得也想在江东狡兔三窟。 直接想到花朝的身上,一是因为皇帝必不会将这样隐秘的事情交给普通的臣子去做,那么不是锦衣卫就是太监,太监出宫不便,那么花朝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明家的精良兵器非官造那就只有锦衣卫私造的可能了。二则是因为----沈灼然对花朝实在太过冷漠,甚至同他说过应限制锦衣卫权限,不像是避当年情分的嫌,倒像是心存芥蒂。即使猜错了,凭李想本事,明传庭也猜不到是谁干的,无伤大雅。明家走私的过错并不多----当年明家不过一小家族,有这心没这能力,若猜错了谢文纯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待楚家被压服后再重新丈量。 用过早饭,楚榕带着三人本以为是例行公事,却没料到遇到了同谢家一样的诡异情况----明传庭配合的奇怪。在明皓心的沉默不语,谢文纯的同样“一脸懵逼”,狄勋的极度热情下短短一天便把明家土地录入账册。楚榕回到房中,阴着脸给父亲写信----他感觉到有人捣鬼,提前向父亲说明。 镇江已是几人倒数几个目的地,十天后四人回到了苏州,前去郡守府回事。却见郡守府来了位谢文纯的“熟人”----前废太子太傅、前国子监祭酒、对谢文纯有些看不上的、如今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邹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与反□□~晚上还有二更,不过时间大概……□□点吧 人皆有私心,花朝是皇帝的狗也怕兔死狗烹 第52章 升官? 楚榕四人先向钦差跪拜----见钦差如帝亲临,即使是楚恭常也是要跪一跪的。邹青道,“几位大人都辛苦了,圣上派我来巡看新政之事,还要仰仗诸位。” 谢文纯心中略带惊异,当年邹青可是鼻孔朝天的,如今说话也客气圆滑了许多,可见太子被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影响。 楚恭常在一旁和声道,“楚榕,和钦差大人汇报一下你们此行的成果吧。”他已接到楚榕派人快马送来的信,不管心中如何咒骂但事情已经发生也就当做是儿子的“政绩”之一。 楚榕向邹青呈上写好的公文,邹青一眼便注意到了谢家和明家明显没有假报、数目极多的土地。看了谢文纯一眼,对楚榕笑道,“楚大人年轻有为,郡守大人后继有人啊。” 此话一出,楚榕自略感得意,站在阶下的楚恭常长子楚杨却被这句“后继有人”弄黑了脸。邹青又转向谢文纯三人道,“几位也是劳苦功高,本官会向圣上回禀。” 狄勋出言道,“钦差大人,清丈土地之事尚未完成……不敢厚颜受此夸赞。” 楚榕在旁脸色一变,楚恭常却神色如常道,“明日你们就去我楚家的土地吧,本官也走上一趟。” 邹青笑道,“太守大人兢兢业业,下官佩服。” 待从郡守府出来,谢文纯追上邹青,“座师!”邹青当年作主考,批过他的卷子,一声座师叫起来既得体又不失亲热。 邹青面上不见丝毫不待见,仿佛两人从无芥蒂似的,“是子珩啊,这差事,你办的不错。” 谢文纯笑道,“学生惭愧,还要靠座师来做这重中之重啊。”对于皇帝派邹青来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当年四大世家给太子送的玉鼎很大程度上导致皇帝疑心太子,邹青又靠边站这么多年,基本不可能被谁收买,为人又很清廉,来江东也算合适的人选。 “座师,不如来学生家中用午膳,让学生略作地主之谊。”谢文纯谦逊道。即使如今风水轮流转,如今是邹青倚仗他,谢文纯也丝毫不拿捏。 邹青对这个便宜学生很满意,当下答应。回苏州后便直接去了郡守府,这是一月多来谢文纯第一次回到家中,将邹青引到餐室,谢文纯道,“座师,学生去给您泡茶。” 谢文纯也不注意仪表了,飞快的跑到后院,“娘子,娘子?” 楚娇俏生生正现在门口,见他来扑到谢文纯怀里,“夫君……” 谢文纯紧紧搂了搂楚娇,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直接拉着就往屋内去,走到床榻边。楚娇大惊,“你,你做什么?” 谢文纯将丫鬟赶了出去,然后掀开床板,“啊?” 楚娇才知自己错会了意,羞怒掩饰道,“翻床板做什么?” 却见谢文纯掏出一个木雕盒子,用钥匙打开拿出一本蓝皮书本,匆忙的对楚娇道,“娘子别急,一个时辰就回来!”说完,将书本揣在怀中飞快的跑到邹青处。 谢文纯从早等候在门口的冯风手中接过茶水,为邹青倒好,“碧螺春水 ,清水碧螺透碧春。这壶茶是用春天化开的雪水所泡,座师请用。” 虽说文人清流崇尚“清俭”,但太子失势后便很少有人送他茶叶、洛阳纸等“风雅之物”,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邹青,喝着沁人心脾的茶水,邹青心下一悦,“子珩有心了。” “能得座师一句品评,这茶便算身价百倍了。”谢文纯奉承道,此时濯香已送饭菜上来,谢文纯道,“这是学生特地叫人去酒楼叫的饭菜,座师尝尝这道‘九凤朝天’,以新鲜湖虾摘尾,方以小宰羊铺垫,加以红腐清蒸,最是鲜美。” 邹青尝了一口,赞道,“确实独具风味,江东味美果然名不虚传。” 用完饭后邹青先端不住了,问道,“子珩啊,临行前我去灼然那里辞行,灼然说叫我听听你的看法,你看……”他在江东实是两眼一抹黑,唯有依靠谢文纯。 谢文纯心道老师果然知道父亲那里有账册----当年四大世家走私互相联络记账的本子,沈灼然在锦衣卫帮助下取得的原本,谢松的则是私下在崔家抄的抄本。谢文纯对濯香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守门,从怀中掏出账本递给邹青道,“座师,请过目。” 邹青草草翻看一番,见其中勾结走私、甚至同倭寇等串联地方,愤然拍案道,“世家误国!怎有如此唯利是图之徒!” 谢文纯道,“座师,还请息怒,这本是在老师那抄的手抄本……” 邹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沈灼然就早早给你?何不等着让我带过来!”他说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谢文纯一直拿着丢失或者被盗取风险太大,却不知谢文纯其实是假托沈灼然之名给个来历罢了。 谢文纯没有露出被轻视的不快, “座师地位尊贵,有许多人盯着,文纯没什么名气放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邹青道,“也罢,子珩啊,我这就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去楚家拜访!”说完便告辞而去。 谢文纯可说身心俱疲,来到楚娇房中,不顾仪态的仰面躺下,“好累……” 楚娇身体已经好利索了,亲手为谢文纯除了外袍,“一身的风尘,也不洗洗就往床上躺。”眼神却充满柔情与喜悦。 谢文纯被去了外袍,便向床里一滚,拍了拍身边对楚娇道,“娘子,陪我说说话。” 楚娇欣喜的靠过去,用手摸了摸谢文纯的脸颊,“你……怎么瘦成这样。” 谢文纯确实又瘦了,这一月多可说用尽心思,整日勾心斗角,饮食上又不食荤腥,原本还算有些肉的身材如今已经像麻杆一样了,脸部更是瘦的棱角分明。谢文纯笑道,“我倒觉得自己的脸更有男人味了呢。” 楚娇心疼的道,“净胡说。”为谢文纯散了发,低声道,“表哥,我学会打同心结了。” 谢文纯低笑,“是么,打一个让为夫瞧瞧。” 小别胜新婚,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谢文纯却天没亮就起来了,楚娇迷蒙之中睁开双眼,“夫君?” 谢文纯穿好衣服却没有出房间,正在屋子里乱转,见楚娇被自己吵醒颇为不好意思的一笑,“娘子继续睡,我出去。” 楚娇阻止道,“夫君,你紧张什么?我不困了,不如和我说说?”嫁过来这么久,她对谢文纯算得上十分了解,心里有事他便会起的极早。 谢文纯走到床榻边,摸了摸楚娇的头,“这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楚娇抓住他的手,“夫君,我愿意听,我想知道,不要都自己憋着,娇娇……是你的妻子,夫妻同心。”她早就想说这句话,谢文纯自谢松过世便很少睡安稳觉,睡梦之中也往往眉头紧锁,她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如今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谢文纯别过头去,“娇娇,这些事情……没什么好听的。”他不愿意让楚娇过多的沾染这些勾心斗角。 楚娇抓住他的衣袖,“表哥,娇娇求你了……不要再憋在心里了,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谢文纯见她坚持,便坐在床边,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说久久盘桓在他心头的谢松之死之事,而是说起沈灼然来,这也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娇娇……老师他,或者说皇帝,还是不够信我,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楚娇见他肯说,心头一喜,柔声道,“夫君为何如此说?” 谢文纯道,“老师知道我身边人武力没有问题,若信我一心一意的支持新政,当初就该把账本给我带来江东……而不是用这种方式逼我,拿出父亲留下的……抄本。”他最近就想沈灼然是否想借此再次试探于他?若他坚持不拿出账本,老师又会有什么应对? 楚娇连账本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妨碍她理解谢文纯的意思,当下笑道,“夫君,这账本可是用来对付世家的?”嫁夫从夫,虽说她严格讲是楚家女但从小在天京长大也没什么归属感,更何况即使来到了江东眼高于顶的楚家女也不怎么和她来往。 谢文纯点头。 楚娇笑道,“夫君,你这就是钻了牛角尖了,既如此重要,自不可能只用来对付楚家,还有另外三家呢。更何况这也是夫君老师信任夫君,才这样做啊。”其实她笑是因为谢文纯这个样子实在很像小孩子争宠闹脾气,类似于“老师竟然不是最爱我”这种思想,不过说出来说不得谢文纯就恼羞成怒了。 谢文纯听了进去,却是是这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其实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一直心中有沈灼然不相信他的不安全感,所以一有什么迹象就易想偏。随即谢文纯便陷入了反思----他不该依靠,或者说要求老师同父母般一心一意的为他打算、相信他。一时想起逝去的父亲,心下又是一阵黯然。 楚娇见他神色变化,轻轻握住谢文纯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谢文纯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热度,心下一暖,是了,他现在,还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妻子。 不知邹青带着账本去楚恭常府上说了什么,谢文纯等人去清查土地时楚恭常沉着脸报上了较为真实的数目,楚榕犹如哑巴吃黄连,苦着脸将数目记下。楚恭常长子楚杨也来了,在一旁冷笑道,“弟弟办的好差事。” 楚榕心下发苦,如今他接的这差事办完,几乎是楚家的半个罪人,家主之位几乎不要妄想,只一言不发。邹青在旁呵呵一笑道,“楚公子差事办的确实不错,将来本官向圣上禀报,说不定圣上会要你入朝作个官职。” 楚榕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多谢邹大人夸奖。” 被人当着面挖墙脚,楚恭常不动如山,也未见承受巨大损失的怒火,依旧温文尔雅道,“各位都辛苦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待到晚上,楚恭常将两个嫡子叫到房内,“杨儿,榕儿,此事你们如何看。” 楚杨先道,“那邹青着实阴险!父亲,不如我们……”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楚恭常有些失望,“榕儿,你看呢?” 楚榕缓声道,“父亲,那邹青不过一附庸风雅顽固不化之人,我楚家真正----是栽到谢文纯手中了!”他此时已回过味来,从邹涯等人弹劾开始,就是谢文纯为了插手设下的局!之后谢家“不和”,也是谢文纯为了不留把柄做下的!可如今样样想明白了,却没有一件能够问责谢文纯的事情----别说立场了,就是证据也半点没有。 楚恭常这才欣慰的点点头,“谢文纯,实乃我世家之大敌,之前……是我掉以轻心了。” 楚杨急于挽回错误,“父亲,即是如此……不如我们保举那谢文纯,做我江东郡的郡丞如何?” 郡丞为从四品官,按理是相当高的官职,但大晋成例就是一个郡的郡丞除非郡守离任或者死了,不然不能擅自离任,楚恭常还能再活二十多年,保举谢文纯这样有前程的人作郡丞实是“捧杀”,到时天高皇帝远谢文纯还不是在他们股掌之间。 楚恭常摇头道,“此时皇帝的调令多半已经在路上了……谢文纯必定不会在江东久留。” “父亲,秦河多水匪,出点什么意外也是情有可原。若他……不幸殒身,那沈灼然短时间也找不到这么好使的刀子了。”同谢文纯言谈甚欢、称兄道弟的楚榕似笑非笑的道。 楚恭常闭眼想了一阵子,“好!”对楚榕道,“此事你去联系,记住,不要让明家听到风声。” 同处一郡,楚恭常早察觉明家和锦衣卫有说不清的关系,不然当初明家崛起之时他早能轻松遏制住。 邹青回京复命,果然,伴随着江东轻飘飘的小雪而来的是给谢文纯、楚榕、狄勋、明皓心四人升官的调令,谢文纯越级升四品粤东郡守,楚榕为从四品粤东郡丞,狄勋任从五品清河功曹,明皓心任从四品江东郡郡丞。一道带着圣旨的吏部批文,四郡皆惊----无他,这是朝廷自立朝以来第一次直接插手、没有打过招呼的干涉四郡官员任命----这是指狄勋和明皓心的官职调动。 至于谢文纯和楚榕,则被不少曾经又妒又羡的人笑破了肚皮:四品官又怎样?粤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当官还是流放?不会是沈灼然失宠了,皇帝给他的弟子来个明升暗降吧? 谢文纯接到调令,也是一愣,他本以为会入京述职,却没想到是去粤东这个下郡做郡守----如清河为上郡,楚恭常三品,中郡从三品,下郡四品,粤东地形复杂且偏远,是为下郡。正好是出孝的日子,谢文纯必然要带着崔氏上路,但粤东艰苦,要不要劝说母亲留在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文纯开春就二十了~按理说应该是守孝按月份算三年……不过本文改成按年份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想写包子!小包子!ps说粤东鸟不拉屎绝对没别的意思……古代地理偏确实是劣势。 第53章 破局反杀 谢文纯有心让母亲留在江南享福,但崔氏直接回信道“一定要去”,因此谢文纯只得给楚榕捎信言“秦河港口见”,两人同路而行自是搭伴互相有个照应。却楚榕没有想到特意来到谢宅道歉道,“家母最近身体抱恙,不如我们江西见?” 江东过了秦河才是江西,楚榕的意思就是两人分头过江。谢文纯没有多想,道,“这点小事情怎值得显扬你亲自跑一趟。” 楚榕一笑,“我也是来看看你,近来族中有传言说子珩你摆了我们明楚两家一道,我自是不信那些传言的,希望子珩心中也不要有芥蒂才好。” 谢文纯心中暗暗佩服楚榕的城府,笑着道,“不过些许闲言碎语罢了,显扬,那我们江西口岸再见。” 楚榕走出谢宅,心中冷冷的想道,只怕到时见的是你的幽魂了。 楚娇忙着打点东西,谢文纯来到后院只见她足足装了十多口大箱子,“这么多?” 楚娇皱眉道,“这才只是衣物和贵重器具,一些家具……”虽说是租住,苏州城小小的院落却是楚娇第一个置办的地方,花了不少心思。 谢文纯笑道,“我的好娘子,你真把粤东当成什么穷山恶水了?再贫苦,那也是一郡,你夫君是郡守,还能艰苦到哪里去?听话,带些细软衣物即可,别的换成银票到那里再买。” “可是……我们打的梨花木的床榻,还有雕花铜镜,都不想卖掉……” 谢文纯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好留恋的,见楚娇真心不舍拍板道,“冯风!去找这家房地的主人,直接买下来!”对楚娇笑道,“现在家具都不用卖了,你放心了?” 楚娇展颜,“夫君,这是你我第一个小院子……将来有机会,我们再回来看看。” 谢文纯道,“有时间,我们就回来。”其实心知肚明除非楚家倒了,不然自己是不可能再在江东任职了。 到了崔氏那里,崔氏倒是除了必需的衣物什么都没带,见谢文纯也是轻车简行,崔氏笑道,“文纯和我想一块去了。”她想着路途遥远,更何况如今形势说不得会发生什么,轻便一些便于行动,更何况——有钱,什么买不到? 最终是三个丫鬟一辆马车——楚娇的翠翘,崔氏的一个丫鬟,还有晴柔,崔氏楚娇一辆马车,谢文纯一辆再加上一车的用品,小厮们骑马,不过三日便到了秦河边。 冯风去租了足以让马车上去的大船,回来还对谢文纯笑道,“老爷福运好,小的刚去便正好有一艘大船停着。” 一行人上了船,安置好东西后谢文纯正站在甲板上吹风,却见护卫李想、李思二人来到他身边低声道,“老爷,这船不对劲。” 谢文纯一惊,“何以见得?”李想的本事他清楚,李思则是平时跟着崔氏的护卫,也是信得过的。 李想道,“老爷,这船船底过薄……且行船之人俱有些功夫。” 谢文纯道,“你们两个可有办法将人制服?” 李想摇头,“老爷,船上的人不足为虑,只怕他们凿船,老夫人和夫人都不会水,只怕……” 谢文纯点头,“你先下去吧。”若有人凿船行凶必是夜晚,还有三个时辰可以想想对策。 谢文纯来到母亲崔氏的舱房,楚娇也在,他直接道,“母亲,三日醉您是否带了一些?” 崔氏立时反应过来,“这船有问题?” 谢文纯点头,“我本以为调令是去粤东,楚家不会动手,却没想还是大意了。”回天京意味着受重用,去粤东则有点明着升官实为贬谪的意思了,他没有想道楚家还是想要他的命——不知是不是该得意于自己的能力被如此忌惮。 崔氏没有废话,从发簪中旋出几粒药丸,“我儿勿要担心我们娘俩,如有事情逃命要紧。” 谢文纯当没听到,拿了药丸交给李想,“下在饮水之中会使人一炷香内昏睡。”是人就会喝水,如今唯一可虑的就是如何让众人同时喝水、会不会有人在昏睡前发出信号一类的东西。 谢文纯故意对船家道,“船家,泡壶茶水来。”拿到茶杯,浅饮了一口便唾在地上,“这什么茶叶?”一副极其嫌弃的样子。对濯香抬下巴道,“去拿爷的大红袍来!让这些乡下人都开开眼!” 濯香泡好茶水,谢文纯喝了一口,又嫌弃道,“这水太涩了,糟蹋了我的好茶叶,罢了,赏给你们船夫吧。”作悻悻状转身回到舱房内,赶紧把茶水吐了。 濯香一脸和主人如出一辙的鼻孔朝天的样子道,“都喝啊!老爷赏你们的,还不道谢?” 舱板上四人俱喝了茶水,舱板下两人一个被李思制住带到谢文纯面前,一个则被将身上搜遍后带上来开船。谢文纯对着跪在脚下的船夫道,“你们约的什么时辰?” “亥……亥时。”这“船夫”臂膀上鲜血淋漓,是李思怕他有所动作直接剁了他的双手。 还有一个时辰,谢文纯面色平静,“来几个人?” “船夫”颤声道,“十……十个。” “可有盯梢?几艘船?” “有,有一个。” 谢文纯微笑道,“发信号,叫盯梢的船过来。” 那“船夫”在李思李想恶狠狠地注视下,向天空发了一枚烟弹,不多时便有一艘小船靠近。谢文纯对李思道,“麻烦了。” 只见李思长勾甩到那小船上,不待人反应过来便飞身跃出把那船上二人直接打晕在地。江面有些来往的船,不过离得较远这番动作并看不真切。谢文纯对楚娇和崔氏道,“母亲,娘子,请你们先带着丫鬟们、冯风李思上船。濯香和李想同我留下即可。”冯风不会武留下无用,李思可以保护众人,虽说人数略多但丫鬟们轻想小船还禁得住。 崔氏急声道,“可你不会游泳啊?” 谢文纯一笑,“儿子遇到过一次水鬼,后来便找机会学了,你们放心。快走吧,我倒要会会他们。” 说的便是和易行止进京赶考途中遇到的明家那批要过路钱的“水鬼”。谢文纯是找机会学了不假,不过只是勉强会游动,这么说是为了让崔氏楚娇放心。 楚娇惨白着脸道,“夫君,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母亲,你先上船,我……” 谢文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崔氏果断拉过楚娇,“你留下来无用,快走,抓紧时间去江西口岸!至于丫鬟们和冯风,都留下!人少,速度才快!有李思保护足矣!” 江西口岸归纲县管理,而如今纲县的县令正是谢文纯的好友——易行止,三年过去易行止也从县丞熬成了从六品中县县令,这升迁速度也是不慢。虽说县令无权调兵,但派些差役定做得到,这也是谢文纯决定冒险留下来的原因之一。选择向易行止求助而非在江上随便拦下一艘明家的船则是因为谢文纯心中清楚——明传庭,恐怕也是恨自己入骨,即使不敢动手但一定会袖手旁观。他假托花朝之名的事情瞒不了多久,花朝会在皇帝面前担下此事邀功,但也同样会私下里写信把明皓心骂的狗血喷头。 崔氏亦知道儿子同易行止的交情,此时快一分便是一分,不顾谢文纯想让丫鬟们上船的努力,强拖着楚娇上了船,冷着脸对谢文纯道,“你记住,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做事之前想想你父亲,想想我和你妻子!”说罢转身离去,让李思看着船夫开船。楚娇站在船头哭道,“夫君,夫君,求求你,让我陪你!我不要走!你答应我的,不抛下我的!” 谢文纯只道,“照顾好娘和你自己!” 崔氏沉声道,“楚娇,你声音再大些人就都被引过来了。” 楚娇泪水断了线的流下,却不再敢哭出声音,被崔氏带着入了船舱,谢文纯见他们离去,心放下一半。转头对三个丫鬟——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住的翠翘,平静得诡异的丫鬟莲心,还有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的晴柔道,“你们到船舱里去,将面容抹黑些。” 翠翘已经吓傻,愣愣回到船舱,晴柔则跪地道,“少爷,能否给奴婢一件武器,奴婢也想出一份力。”她叫出了从小习惯的称呼。虽面色苍白却神情坚定,只是清秀的脸上因此添了些别样的魅力。 谢文纯避开她的眼,道,“给你武器才是害了你,我知你心思,去船舱吧,发生什么都当自己毫无心思反抗。”有了武器晴柔便容易被当成威胁,说不得被直接杀死。 莲心沉声道,“老爷,奴婢会武。”说着,撩起裙摆,原来她竟穿了一双短靴,从中掏出一把短刀,“请老爷吩咐。” 谢文纯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崔氏为了保护他刻意留下的,心中懊恼怎么没让这个莲心跟母亲妻子去也多个保障,道,“那你武艺如何?” 李想在旁出声道,“大人,这位姑娘武艺不输在下。” 谢文纯心下松了一松,“如此,你便留在甲板上,一会儿听我命令行事。” 濯香和冯风虽说俱是没有武力之人,不过还是各拿了武器——从晕倒的几人身上搜出来了,强自镇定待在甲板上。 在众人一片静谧的等待中,夜色渐黑,李想视力极好,对谢文纯道,“大人,有两艘小船靠近我们了。”谢文纯一点头,李想和莲心俱跳入水中,隐在船下。 谢文纯对濯香和冯风道,“把那几个晕了的船夫扔下水去!”只留了一个开船的。 被问话的人断了双手,同样被毫不留情的扔到江中,血水一瞬间就荡开,两只小船停了一停,随即跳出四个人下水捞人。但与此同时,船底也响起了被凿动的声音。把持着船桨的船夫见李想和莲心两个会武的都不在了,眼睛一转合身向谢文纯扑来。 谢文纯有没有武艺?有,花拳绣腿,看着还成,打起来就不行了,那船夫松开船舵后船便开始打转,更有几个铁钩勾住船边有五个黑衣人矫健扑上。谢文纯毫不反抗,只大声道,“我是楚家二公子,何处的水匪?” 那五个黑衣人其中四个丝毫未停——他们只是拿人钱财,并不知道具体是谁买凶,领头的黑衣人却顿了一顿,“等一下!” 谢文纯假装刚认出人来,脸上浮出恰到好处的愤怒,“你,你是刑大?!你在这里做什么?”刑大的名字是他从一船夫口中得知的。 刑大也是一愣,楚二公子并没有见过他,只是派人来过心中怀疑,却听谢文纯道,“你们这群废物!我让你们去杀谢文纯,你们却来拦我的船?饭桶,统统是饭桶!楚一,楚十六,从下面出来!”他知道楚榕的仆从都是按数字命名的。 李想和莲心跃出水面——当然,身上也有不少鲜血,李想道,“少爷?”与此同时,原本在水下凿船的两人的——尸体,也浮出水面。 谢文纯没理他,对刑大道,“你们怎么做事的?谢文纯他现在怕是已经到了江西了!” 刑大将信将疑,却还是使了眼色让手下人住手,“我们……是跟的一身着富贵的老夫人和年轻贵妇……”还有一出尘俊逸的贵公子,这是楚榕描述的,并给了刑大一张谢文纯的画像。刑大细细打量谢文纯——面上有须,皮肤青白,眼角下吊,确实同画像不是一个人。 谢文纯心里也默默紧张李想给他“化的妆”不要被识破才好,索性刑大没有怀疑。谢文纯强撑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船在沉!都是你们做的好事!送我去江西!你们,都给我等着!” 刑大依旧心存疑虑,但如今他断断不敢把谢文纯杀了——万一他真是楚二公子呢?船上没有老夫人和年轻妇人,难道岸上的人真的搞错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打了一声呼哨,江面又驶来一艘稍大的船,对谢文纯道,“楚公子,小的先送您去江西。”虽然没有十分相信,但万一是真的此时客气一点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谢文纯哼了一声,皱眉道,“这船也太简陋……” 刑大弯腰道,“条件所限,楚公子,请上吧。”其他的黑衣人默默的把谢文纯包围起来,只静静等着。谢文纯面上只有一丝余怒,没有丝毫怯意,踩着船板上了另一艘船,道,“我的丫鬟们,刚才被吓得够呛,你们好生照顾!” 刑大见他如此做派,心中又信了半分,一边遣人速去秦河江东口岸打听消息——大半天内却回不来,一边寸步不离谢文纯左右盯着。 不管刑大如何想要套话,谢文纯总作出一副“你也配和我说话”的神情,左拥着翠翘右抱着晴柔——她们两个已经把脸洗净了,翠翘容貌精致,晴柔也别有清美之意,不断催促刑大,“快些!到了江西也许你们还有机会再返回去拦下谢文纯!若不能将功赎罪,我要你们好看!” 当他们于黎明到达秦河对岸之时,却发现岸口已经戒严,刑大感觉不对,正要掉头之时已经被几艘官船围住,当先船头一人高声道,“本官纲县县令易行止,对面匪类还不束手就擒?”正是收到崔氏和楚娇求救的易行止。 刑大猛地冲到房中就要挟持谢文纯以求生机——很显然,这个年轻人骗了他,却被侍立旁边的莲心一刀捅在腹部。刑大忌惮李想,却以为莲心是侍女容她留在谢文纯身边,没有防备。谢文纯见刑大倒地,微微一笑,从怀中也摸出一把短刃——回手狠狠地刺在了自己右腹部。 作者有话要说: 很难说崔氏和楚娇两种反应谁优谁劣啦,不过小楚也会成长的。放小易出来溜溜。 第54章 十年之约 当官兵冲到船房之内时,看到的便是腹部鲜血淋漓的谢文纯和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莲心,易行止见谢文纯的样子眉毛一跳,慌急道,“快抬起来!快点!” 谢文纯被人抬起,易行止在他耳边道,“子珩,子珩!上岸就有大夫了,坚持一下!” 谢文纯疼得脸色苍白,却勾了勾嘴角笑道,“别跟着我,去……审一审那个刑大,他招出来自己是楚家楚榕派来的人了……我的随从和他手下人都可以作人证……快。”他着急,是怕刑大得到楚榕或者明家的援助、保证一类,死不招供。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这些?放心,刑大他们都分别单独押起来了,用的官兵都是我信得过的!”易行止道。 “这买凶谋害朝廷命官,即使是楚家二公子也是要流放的吧?”谋害不成,不然就是死刑了。 易行止有些反应过来,惊疑看向谢文纯,“你——?” 谢文纯眨了眨眼睛,易行止气道,“你胡闹!行了,不管你了,我去审犯人罢!” 船靠到岸边,崔氏和楚娇见谢文纯被人抬着下来,崔氏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被丫鬟扶住了,楚娇缓缓跪倒在地,“夫……夫君?” 易行止忙上前道,“性命无忧!伯母,弟妹,勿慌!” 谢文纯撑着起来竟还向两人挥了挥手,楚娇破涕为笑随即又痛哭不止,“你没事!不,你怎么伤成这样!是谁干的!夫君……我好怕,你……大夫,大夫呢?” 谢文纯被送到官驿让大夫包扎,大夫开好了草药道,“病人伤得很深,需得静养半月以上,幸亏刺得偏了一些……不然,唉。” 谢文纯捅自己时下了狠心,此时也颇为后悔,待大夫走后崔氏让楚娇扶着,来到谢文纯的床边,挥手让丫鬟们出去将门关上。谢文纯忍痛笑道,“娘亲?” 崔氏冷着脸,“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楚娇愣住,夫君伤了为何崔氏还如此说话?谢文纯却心知肚明,娘亲怕是发觉了什么,但承认自己捅了自己一下为了给楚榕定罪,崔氏一定会大发雷霆,开口道,“那水匪真是穷凶极恶……” 崔氏哼了一声,“那水匪手中握的匕首,难道不是你一直放在身上防身用的?” 谢文纯没想到崔氏竟会去仔细看那水匪,讪笑道,“这,这个……” 楚娇惊道,“夫君,你……?”随即怒气上涌,“你怎么敢!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流下泪来。 面对妻子的哭泣和母亲的逼视,谢文纯灵机一动“嘶”的抽了一口气,果然崔氏和楚娇俱关心道,“疼么?” 谢文纯故作疼痛难忍,点了点头,楚娇忍住泪水为谢文纯擦了擦额头,“过一会儿就好了。”看着谢文纯苍白失了血色的面容,楚娇心痛得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崔氏在旁拿了一块糕点——竟然还是谢文纯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桃花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出来的,“吃一点。”虽然语气还故作冷硬,眼神却柔软了许多。 谢文纯被崔氏当小孩子对待,虽然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作乖宝宝状,“嗯,好吃。” 崔氏噗嗤一笑,“多大的人了,真是没出息!”心里却暖洋洋的,见谢文纯脸颊消瘦又是一酸,别过脸去对楚娇道,“你留下吧,我去伙房看看。” 待崔氏出去,谢文纯道,“娘子,再给我拿一块。”即使心中不好意思,但他不得不承认——童年的味道,就是这个味。 楚娇一笑,喂着他吃了,“睡一会吧,夫君。” 谢文纯一晚没睡又失了不少血,却强撑着一直保持清醒,“不急,等一等行止就要来了。”话虽如此,在楚娇刻意把门窗掩上床帘放下,谢文纯还是昏昏睡去了。一觉醒来,正同凝视他的楚娇对上了,楚娇略羞避开目光,“饭好了,我去给你端。” 谢文纯第一句话便是,“行止来了么?” 楚娇略带埋怨道,“先吃饭罢,让他等一会儿。” 谢文纯笑道,“让他进来,我边吃边说。” 楚娇无法,只得让人传话,不一会儿易行止端着两碗珍珠莲子粥进得房内,“托你的福,我也能混一碗这么精致的粥吃,闻着便食指大动啊。” “快端来,一觉醒来腹中空空,实在是饿得不行。”谢文纯睡了大概一个时辰,此时食欲大振。 易行止扶着他半坐起来,拿着勺子就要喂他,谢文纯道,“我伤在腰腹,又不是双臂,要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啊?” 易行止把勺子塞到他手里,“那你自己喝!”他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搞笑,但见一向风度翩翩的谢文纯虚弱的躺在床上还是情不自禁让人去照顾。“都是你自己作的,自讨苦吃!” 谢文纯不理他,埋头喝粥,易行止又在旁边道,“行了,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楚家二公子买通水匪行凶朝廷命官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要不了几日天京大概也会得到消息了。” 谢文纯点点头,还是不说话,易行止摇头道,“这是何苦呢?伤成这个样子。楚榕买凶,即使是未遂也够他们喝一壶了,将他流放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文纯放下一瞬间喝空的粥碗,轻声道,“这样,朝廷就有理由插手江东吏治了啊。”郡守之子□□——还是已故谢阁老独子、沈灼然的学生,这种罪状足够朝廷清洗江东一批人了,这桩事情闹大还有的好处便是一些观望朝廷新政的勋贵也会对世家升起敌意,要知道新政发布后一直都有些人暗中道皇帝太过小题大做、世家没什么好让人恐慌的,更不用说百姓们的反映了。 易行止静默一瞬,缓声道,“文纯……我在江西也有三年多了,新政虽有些条目过于鲁莽,但确实利国利民,压制世家势在必行,却并非只有重商业一条途径,富民……还是易生乱啊。” “行止,你说是许多小富户利于朝廷管理,还是几个大户利于管辖?” 易行止摇头,“这个道理我明白,只是文纯你们想过没有,民富,则必生智,这……难道就易于管理了么?” 谢文纯淡淡一笑,“行止,百姓生智,难道不好么?”这便是两人最大的分歧了,易行止不反对新政富民,却隐隐担忧百姓富庶生智动摇朝廷统治,而谢文纯则是不认为百姓生智便会动摇朝廷——如果吏治清明的话,自不会如此。 易行止盯着谢文纯的眼睛道,“文纯,你究竟是一心支持新政,然后才不断完善自己的论证、观点,还是先观世情,而后定心支持新政?” 谢文纯没有躲闪目光,眼中波澜不惊道,“行止,对你,我不愿说假话。父亲去世前,我是第二种,我观得的才去相信、去支持,但如今,行止,我有什么必要再去想呢?” 易行止站起身来,眼神中仿佛被点燃了一团星火,“文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你,你何必如此逼自己?”他听了谢文纯的话,明白了谢文纯的意思——如今只有一心一意同沈灼然走下去,新政实施下去成功则谢文纯定高官厚禄。 “行止,你就不想向当年那些人讨句公道么?”谢文纯沉声道,易行止同他在书院时说过易北寒由于反对天子向军中安插外戚被夺职,他后来想到易行止六岁离开江南必有原因,这才有此一说。 易行止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群人明火执仗的冲入他家中,母亲的哀求,父亲的倒地,他紧紧握住双拳,“啪”的锤在床榻上,“怎能不想,怎能不想!可文纯,天地君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谢文纯见他反应,又联系当年的事情,拼凑出来事情大体片段,“天地君亲,可没有包括君之母!” 易行止沉默不言,出于对朝廷的忠诚,他已深深将此事埋在心底,但到底——心中怎能不怨?“文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伯父的去世,同样另有隐情?” 谢文纯眼中伤痛一闪而逝,闭口不言。 易行止呵呵苦笑,“兄弟,你我还真是难兄难弟啊。” 谢文纯道,“行止,如今新政不过刚刚实施,世家还没倒,商人也没发展的多好,启民智与否,还在未知,我们不如做个十年之约如何?” 易行止同意道,“十年,你我再论!” “行止,那你可要好好作官,不择手段点,否则到时候不要怪我以势压人。”谢文纯缓了神色半开玩笑道。 谢文纯受伤的事情很快传遍江西、江东,官文快马送至天京,皇帝于朝堂之上震怒,下旨斥责江东郡守楚恭常教子无方、治下失道,夺其一年俸禄,其子楚榕流放----粤东。这个建议还是沈灼然提出的,皇帝准奏。 谢文纯养伤养了半个月,将启程时得知了这个消息,随报信人来的还有老师沈灼然的一封信。 “子珩吾徒: 江东之事,为师甚为欣慰。今调任粤东郡守,其地处东南来往商旅不绝于路,更有狄夷等族,甚险,然大有可为。望汝慎思、敢为。吾于天京待相会之日。”另有一些关怀之话,不再赘述。 收到这封信,谢文纯虽对老师的用意的疑问打消了----看来让他去粤东是确有可为之事而非不放心自己的忠诚或者能力继续和世家周旋,然而却升起了新的忧虑----即使沈灼然笔迹似乎如常,但谢文纯还是看出来这封信写了很久,字迹有微微的抖动。 谢文纯很快回了两封信,一封给老师,一封给徐临溪----如今他做了驸马,六公主受宠,想必对沈灼然的身体有所了解,同徐临溪,他们一直没断了联系。 无论如何,身体好了一点能动了就要上路,不能再耽搁下去,同易行止告别后,谢文纯被强制着按到马车上,崔氏和楚娇俱严禁他下马车。 谢文纯横躺在软垫上,楚娇在一旁给他剥着葡萄,一时间谢文纯乍闲下来颇为不适应,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娘子,自己也吃些。” 楚娇一笑,这才停下自己吃了一颗,两人没要丫鬟伺候,崔氏则自己在马车内补眠。“再吃些糕点?” “要桃花糕。”谢文纯彻底暴露了爱吃甜食的嗜好,“这一路下去不知道要胖多少了。” 楚娇看着他最近渐渐养回来点肉却仍然清瘦的脸颊,“夫君想必是那种吃不胖的了,唉,娇娇倒是羡慕你这一点呢。”她便不敢多吃甜食,生怕身材发胖。见谢文纯手拿着桃花糕,忽的一笑道,“你果然喜欢桃花香吧。” 谢文纯笑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当年才把我骗去桃林。” “明明是你求我去的!”楚娇想起当年自己的大胆,至今仍感到不好意思,却也无比庆幸自己迈出的那一步。 谢文纯想起旧事,眼神也温柔下来,忽道,“娇娇,我们生个儿子吧。”半月前他出了孝期。 楚娇脸色一红,“说什么胡话!” 谢文纯闲来无事,越想越兴奋,“娇娇,你说我们的儿子叫个什么名好?佑稹?还是靖?他以后会想从文,还是从武?” 楚娇横了他一眼,“女儿你就不稀罕了?” 谢文纯一脸温柔笑意道,“女儿就起个小名叫桃子,她定会像你一样美丽可爱,我要让她做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楚娇轻轻靠在谢文纯肩膀上,很小心的不要碰到他的伤口,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她服过避子汤,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谢文纯敏锐捕捉到她的忧虑,轻轻将手环在楚娇腰间,“别担心,我问过大夫,好好调养不会有事情。” “夫君……你对娇娇真好。” “我……没做什么。”谢文纯真心实意的说道,“娇娇,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楚娇却不期然想起了近日崔氏曾问过她谢文纯可有收纳侍女的事情,还有之前府上嬷嬷对她说过让丫鬟伺候谢文纯便不必喝避子汤了,若表哥房中有了其他女人,还会一直如此温柔体贴么?更何况,一想起有朝一日会有这一天她便觉得自己的妒火快控制不住了,原本带来的陪嫁丫鬟翠翘----更是想把她嫁了人了事。楚娇不安的靠近了点,轻声道,“一辈子。” 一路无事,永定二十八年春,谢文纯到达了粤东郡守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些。。。唉,辣鸡实验 第55章 扬灰东海 郡守府诸人,早就做好准备,恭候在府城正门,在城门前三接三迎后,谢文纯坐着轿子来到郡守府衙,家眷则从后门入了官宅。 “大人,衙门到了。”轿外粤东郡尉肖蔷恭敬道。前面的路是显官威,后面则必须下轿参拜了。 谢文纯头戴乌纱,身穿绯色官服,胸前打着象征四品的云雁图案,面上不见丝毫骄矜,下轿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到得办公的大堂门前,谢文纯向北行三拜九叩之理以示感激天恩,这就算正式上任了。 谢文纯入得公堂,接受下属们的参拜。粤东九县,县令一个不缺,齐齐到来。谢文纯带所有人行礼完毕,道,“本官初来乍到,年纪尚浅,暂不会改动政令,还请大家各司其职,若有什么事情,本官会寻各位大人前来相商。” 话虽如此说,但下面几个县令虽地处偏远,也知新郡守是沈灼然的嫡系弟子、改革派的铁杆,在江东还搞了一番动静,怎么可能不搞事情。不过谢文纯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心中还是一定——不怕他管事,只怕他新官上任急于立威,不懂装懂。 县令们各自有职司,不能离任过久,见过上官就各自回去了。郡守有三个主要的副手——郡丞、郡尉、监御史,谢文纯对郡尉萧蔷和监御史苏理道,“二位有职责在身,自去办公罢,还麻烦郡丞焦敏大人陪我在郡守府里走走。” 二人应是下去,郡丞焦敏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不卑不亢的给谢文纯指看各处办公的场所。粤东郡守府同江东格局上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占地宽广,只是内里颇为空旷,不少设施很是陈旧。焦敏作郡丞作了快十年,上一任郡守一见这萧瑟的郡守府便极其不悦,却见谢文纯一脸淡笑,仿佛极其满意似的,“这棵盆景倒是别致。” “这是苗族人慕名大人,献给大人的贺礼。”焦敏笑道。 “哦?我来之前,粤东就有我的名声么?”谢文纯挑眉问。 “大人十七岁高中状元,文采风流,即使是我们这偏远之地也听过大人的名声呢。”当然还有传言说新郡守貌如谪仙、风流无比,这些焦敏就不说了。 将郡守府逛过一遍,谢文纯对焦敏道,“劳烦焦大人了,本官刚来粤地家中不便,来日请各位喝酒。” 焦敏诚惶诚恐,虽说郡丞官职也不低,升迁与否却还是郡守说的算,道,“下官职责所在,大人叫下官焦敏名字便是。” 官场不论年纪只论官职,谢文纯也就再不推辞。来到后宅,便见冯风正在正院之中指挥人安置东西,见谢文纯来了,冯风迎上道,“老爷,老夫人和夫人都等着您用饭呢。” 崔氏坐在正位之上,楚娇在旁侍立伺候用饭——之前在天京便是如此规矩,后来在江东自在了三年如今却又恢复了礼仪举制,气氛颇有些安静,丫鬟们也没人出一声。 见谢文纯进来,崔氏露出个笑容,“文纯,快坐下罢,今日累了一天,好好补补。” “还是母亲疼我。夫人,别作那么多规矩了,一起坐下来吃吧。”谢文纯对楚娇道。 楚娇迟疑不动,崔氏淡淡道,“既如此,便坐下吧。” 谢文纯这才发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不过也没多放心思,路途之上一直没有好好用饭,如今伤也好全了,更是食指大动。用过饭谢文纯正要直接跟着楚娇去她房内,崔氏道,“如今不必江东,郡守家中也该摆出个样子来。文纯,你平日里的屋子在正房,书房等都在一间院子里,我和阿楚在后院东西两侧,另辟两间院子将来给侍妾住。” 谢文纯一愣,之前在江东确实是直接和楚娇住到一处的,不过在天京谢府确实是如此规矩,母亲如此安排也就不说什么。“母亲安排便是。” 话虽如此,谢文纯只是去正房看了一眼,便来到了楚娇的东厢房,楚娇迎了出来,笑道,“郡守大人回来了。” “郡守夫人今日可好?”谢文纯故作严肃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楚娇道。 谢文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惊奇道,“怎么个不好法?” 楚娇一笑,“你一天都在忙,吃晚膳了才回来,以后不会都这般吧?” 谢文纯笑道,“反正公房离后宅也不远,以后一有机会我就溜回来。” “哼!你之前在云海也这般说!”楚娇不信,不再纠缠道,“刚用过饭,喝些茶水吧。”说着示意翠翘去倒茶。 谢文纯问起饭前的事情,“今日我进去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你和娘闹矛盾了么?”他这话问的十分直白,也是把两个人都当自己人的缘故。 楚娇有些不安的低了头,“不过是些小事情,夫君,是娇娇的错。”拉着谢文纯的袖子晃了晃,她怕谢文纯觉得她不孝。 谢文纯笑了笑道,“怕什么,娘不也是你姨母?和夫君说说,怎么了?” 话虽如此,但楚娇从小就怵崔氏,今日的事情明着是因为一件新购置的罗汉松放在哪里,其实却为了——冯风更听谁的话一些。崔氏之前吩咐了冯风让人把那罗汉松放到厅房,楚娇后来又吩咐其放到院子里,崔氏看到罗汉松没有按她的要求放置,就撂了脸色。 楚娇自是只能说表面上是什么事,谢文纯听了哈哈一笑,“这是什么大事?再买一盆就算了。” 在江东时家里的“财政大权”时楚娇管,如今却交还给了崔氏,楚娇心里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种事情,不用夫君来操心。倒是夫君不如给我这小院子提个匾吧?状元谢郎文采风流,也给我添添光。” 谢文纯来了兴致,“好啊!在天京娘的院子就有特殊的牌匾,还是爹给写的。这可得好好想想……未央院,如何?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娘子喜不喜欢?”未央,便是不尽之意。 “未央,未央。”楚娇念了几遍,眼睛发亮,抱住谢文纯的手臂,“谢谢夫君。” “和夫君还客气上了。”谢文纯拍了拍楚娇的脑袋,“等改日得了闲,带你去集市上逛逛,听说粤东的沙茶、卷粉都很美味。” 楚娇欣喜道,“明日应该就有空吧?” “额,这个,明日大概会去各衙门走一走,恐怕没什么时间……”初来乍到,谢文纯希望能尽快熟悉郡守的工作。 楚娇略带失落道,“公事要紧,夫君金口玉言,可一定不要忘了这件事情。” “一定不忘。”谢文纯保证道。“娘子,我们歇息吧……” “我,我今日来了葵水……”楚娇低头道。 谢文纯略显失落,不过揽着楚娇道貌岸然的道,“想哪去了,我们躺下说说话。” 楚娇羞道,“哼,假道学。”谢文纯伤着不能动时两人在马车中便时时说话,楚娇分外享受那样独处无所不言的时光,到了粤东分别一日这才有些失落,如今趴在谢文纯怀里只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到头才好。 第二天,楚娇早早醒了,却发现谢文纯比她醒的更早,正在床边静静的穿衣。“夫君,怎么起这么早?” 谢文纯一笑,“睡不着,就起来了,没叫丫鬟们进来。” 楚娇知谢文纯这是心中又有事情了,也起身道,“让丫鬟进来伺候洗漱吧。” 夫妻二人洗漱过后,晴柔上前来要给谢文纯绾发,楚娇道,“左右时辰尚早,我来吧。” 谢文纯笑道,“娘子,为夫今天可是要见人的。” 楚娇眼睛一瞪,“我能绾好,你等着瞧吧!” 晴柔和翠翘对视一眼,站在一旁,最近夫人一些近身侍候老爷的事情越发不让她们沾手了。 楚娇慢慢把谢文纯的头发梳开,即使每日同床共枕还是忍不住感慨于谢文纯头发的发质之好。 谢文纯笑道,“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如此的,娘子不要再艳羡了。” 当着丫鬟们的面,楚娇一窘,不小心拉断了谢文纯几根头发,“啊!疼不疼?我错了……” 谢文纯也不敢再拿话撩拨她,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把头发绾上——反正还要戴官帽,束的一丝不苟即可,也没什么难度。“怎么样,我厉害吧!”楚娇颇为得意的道。谢文纯现在还没戴官帽,一身朱红官袍,齿白唇红,端的是风度翩翩俊逸不凡,楚娇一时也有些看呆了,“夫君还是穿红衣好看。” 谢文纯却颇有些遗憾的凑近了铜镜,摸了摸自己的唇上方,他二十岁了胡子却总是长不起来,看上去不够威严。 楚娇看明白他在惋惜什么,笑道,“夫君,胡子有什么好的!看着就老了许多,娇娇不喜欢。” 谢文纯摇头道,“你不懂,这官越大啊,胡子就越好看,胡子越好看就越有威严。” “说什么瞎话哄我呢!夫君板着脸就很威严,胡子不胡子的就算了!”想象了一下谢文纯蓄了须的样子,楚娇连连摇头。 “我去公房了,娘子好好休息,有什么想买的就告诉冯风。”谢文纯迈步出门,今日是第一天,他也想看看粤东官员的风气如何,去得早一些。 来到衙门,却见门房正倚着门打瞌睡,濯香哼了一声,“见了郡守大人,还不行礼?” 门房吓得一激灵,跪下道,“郡守大人恕罪,小的不小心睡着了,求大人恕罪。” 谢文纯摆摆手,“行了,公府辰时便有人来往了,都精神点。”也没有发火。 也许是来得太早,谢文纯只觉郡守府之人均哈气连天,问旁边的郡丞焦敏道,“之前,郡守府的人都起得很晚么?” 焦敏略带尴尬的回答道,“郡府事情不多……大家平时也就懈怠了一些。”这还是新郡守上任,属吏们才来的早了,平时多半都日上中天了才会姗姗来迟。 谢文纯喜怒不辨道,“哦?事情很少么?” 焦敏道,“大人明鉴,粤东多夷族,事务往往自理,粮食量产不多,商业不过寥寥……” 谢文纯温和道,“夷族的事务,历来不归官府管么?” 焦敏道,“大人,夷族自选有族长,民风多彪悍……朝廷也一向是抚恤为主的。” “那新政所颁发的条目,自也是没能实施下去了?” “大人,汉民自是响应……但夷民,确实不好管理啊。” 谢文纯点头,知道此事过激易引起民变,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焦敏大人,本官见粤东境内有不少外商,怎么还说粤东商业无力呢?” 焦敏叹道,“外商多是弗朗机、琉球等国,管理……殊为不易啊。” 谢文纯了然,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粤东汉夷混居,朝廷开海禁后又涌入不少外商,虽渐渐繁华起来官府的掌控力度却在减弱。“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告诉郡守府的府吏,若无事也不必来得这样早,一切照常便是。” 焦敏本虽诧异,还是领命下去,属吏们一部分心满意足以后又可以睡懒觉了,另一部分则略有些失落——这是有些进取心的,本以为新郡守会给带来升官的机会,却不想竟然没什么作为。 谢文纯在公府书房之内速度极快按例处理了些积压的公文,拿起各县的上一年的税务文案看了起来,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傍晚。濯香在书房外道,“老爷,天京来信了!” 谢文纯猛地站起,拉开房门道,“快拿进来!”迅速拆开,竟是两封信——一封是徐林溪的回信,一封却是来自沈灼然的女儿沈莜的。 谢文纯先看了徐林溪的信,却见徐林溪心中写道沈灼然他近日经常称病,鲜少外出,也不再住在宫中而是搬离了出来,甚至有人说沈灼然失了皇帝的宠。谢文纯摇头,沈灼然本就不是凭着媚主赢得皇帝信任,而是凭着能强大晋的新政,只要皇帝脑子清楚就不会半途而废,沈灼然失宠更是无从谈起。 谢文纯又拆开了沈莜的信,却见她娟秀的字体写道: “父亲重病,不许人告知于你,怕你奔忙入京。此信到达粤东之时,只怕父亲已时日无多,他另还有一封信给你,大概不日就会到达。 谢大人,我写信是为求你一件事,我沈莜年已二十,无意成家,惟愿为改革略尽绵薄之力,公主已经同意放我出宫。父亲言愿扬灰于东海,我欲前往粤东,你意以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春天适宜发盒饭(托腮)~婆媳自古一台戏^_^ 第56章 婆媳之间 老师病重。 老师要死了。 老师不让人告诉自己。 谢文纯失魂落魄的跌坐椅上,双手覆住了额头。濯香试探叫道,“老爷?老爷?” 谢文纯有气无力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按从天京到粤东的距离,此时老师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可笑,一月多前自己还在患得患失的忧虑老师叫自己来粤东是否不重视自己了,原来,老师是为了保护他!沈灼然一死,新政一定会有反复,若当时述职进京,恐怕自己再难脱身!谢文纯知道是这个道理,也知人命有天数,可是想到少年时老师和他指点江山的忧愤,后来老师瘸了一双腿的不悔,到如今宁可孤单死去也要保他平安的决然——谢文纯如在京中,多多少少对维护新政能起到些作用,如今在粤东,却算是躲了开来。 过了许久,谢文纯出得房门,见濯香在一旁静静的站着,“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今日我不回去用饭了。”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理了理心情开始思考信末尾沈莜说的事情——老师的遗愿,竟然是扬灰东海么?他回想起几年前沈灼然曾道自古未有变法而得善终者,莫不如将骨灰撒于天地之间,见证大晋的荣辱变迁。又想到沈莜说要来粤东——很明显,不会是完成老师的意愿便离去,不然也不必问自己的意愿,只是一个弱女子却言“为改革作微薄贡献”,也确实可笑了一些。谢文纯想着,到时不如让母亲为老师女儿相看些人家——前些年师母去世了,让沈莜再回岳阳也太孤苦,正好自己在粤东作太守也算能说上几分话,至少为沈莜挡一挡勋贵对沈灼然的报复。 此时书房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楚娇轻柔的声音,“夫君?用些饭罢。” 谢文纯此时不太愿意被人打扰,但楚娇毕竟是他的妻子,揉了揉太阳穴,“进来罢。” 楚娇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煲颜□□人的鸡汤、几碟精致小菜,,“夫君,随便用些吧。” 谢文纯此时估计沈灼然已经去世,看到肉食毫无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小菜,“娘子,快回去休息吧。” 楚娇神情一黯,“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和母亲都很担心你。” 谢文纯道,“老师……病重,恐怕撑不过去了。我有几封信要写,今夜就不过去了。”谢文纯打算睡在自己的主房里。 楚娇虽没见过沈灼然,但却知夫君与沈灼然感情颇深,官途更是息息相关,轻轻抚上谢文纯的脸颊,“夫君……人命有天数,灼然先生的一生已是十分灿烂。夫君,还是要向前看……” 她这一动,却被谢文纯捉住了手腕,“你烫伤了?” 楚娇低头道,“在灶房上不小心……”她是想着给谢文纯做一煲鸡汤,从下午就开始忙活了,谁想到谢文纯根本没回后院用饭,她送了来又一口没动。 谢文纯轻声道,“娇娇……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辜负你的心意了。” 楚娇体贴道,“天地君亲师,夫君纯孝,娇娇明白的。”端走托盘,“夫君,早些休息。” 谢文纯没有挽留,想着找时间再好好道歉。他提笔,向天京写了几封信。第一封,给沈莜,提醒她路上小心,即使锦衣卫护送也要留个心眼;第二封,给徐林溪,日常联络联络感情,顺便恭贺一下他喜得贵子;第三封,给父亲曾经的下属、如今谢松剩下为数不多的人脉的领头人、正三品兵部侍郎洪冠,颇为谦恭的询问京中朝堂对新政的风向——谢松当年的那些人,多转头他派,剩下的人虽不多却一直有着联系,他如今也算小有政绩为政一方,说话也有了底气。 忙完了这些已是入夜了,谢文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推门出来只见濯香已经歪着头在门边睡着了,谢文纯没有打扰他,来到自己的卧房却见晴柔已经整理好寝具,见他进来柔声道,“老爷,奴婢给您更衣。” 因着沈莜的事,谢文纯对女子的婚事难得上了些心,他突然意识到和他同岁的晴柔今年也是二十的“老姑娘”了,“晴柔,在粤东可还习惯?” 晴柔笑道,“跟着老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文纯切入正题道,“晴柔啊,你有没有想过出府嫁人?你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丫鬟,自与旁人不同,少爷给你准备一比大大的嫁妆,定不让任何人小瞧了去。” 晴柔没有立时回答,轻柔规矩的给谢文纯脱了外衣,然后跪地神色坚定道,“老爷,奴婢……不想嫁人,求老爷,允奴婢自梳,在府中做一嬷嬷。” 谢文纯头痛,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不想嫁人,劝道,“晴柔,若不愿出府,嫁个管事的也不错……” “老爷,奴婢不想嫁人。”晴柔再次说了一遍,她一向低眉顺眼,此时却昝越的抬起了头,和谢文纯对视,又磕了一个头道,“求老爷恩准。” 谢文纯摇了摇头,“不想嫁人……便先不嫁吧,先不要自梳,哪日改了心意倒要后悔。有我在,谁也不能说你的闲话。”见晴柔隐有泪光,谢文纯最见不得女人哭,有些尴尬的道,“好了,去歇息吧。” 晴柔伺候谢文纯躺下,将房门掩上,下人为了方便伺候都是住在外间,晴柔也不例外,只是她此时殊无困意,轻轻倚在房柱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老爷歇下了?”却原来是楚娇,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 晴柔急忙行礼,却被楚娇止住,“嘘!”眼神示意外面,让晴柔出来说话。 晴柔略带惶恐,夫人一向对她不假辞色,“夫人。” 楚娇来的不久,只听到了谢文纯说不想嫁人就不嫁的部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是我疏忽,没照顾到你的婚事,日后会为你寻访可靠人家。你是谢府的老人,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楚娇和崔氏迟迟没有提嫁晴柔,不是因为“忘了”,而是之前在江东晴柔帮着管家颇为得力,如今到了粤东崔氏接了手,旁观着晴柔老实本分,除了年纪大了些其他还好,有心抬举她作谢文纯的侍妾,楚娇自不敢多嘴。 同为女人,晴柔隐隐察觉到夫人对她的防备,她跪地道,“求夫人,说服老爷让晴柔自梳,做谢府的嬷嬷。” 楚娇一惊,随即微笑,“你倒是忠心。”自梳,即女子到了适婚年龄不愿意结婚或是找不到结婚对象的,就在宗祠这样的地方当众把头发挽起来这样一种仪式。意思是,自愿终生不嫁,孤独终老。如果晴柔甘愿自梳,那自是从此不可能再做谢文纯的侍妾了,楚娇心中略带喜悦的想道。 “不如明日,我带你同老夫人去说,夫君他定会应允。”楚娇道,又微笑道,“晴柔,你是个好的,当年我刚嫁过来时多亏你照应,府中正缺一个采买姑姑,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了。” 晴柔并无特别欢喜,低头恭顺道,“晴柔多谢夫人。”她虽对谢文纯有些非分之想,但知自己姿容不过清秀,所依仗的不过是和少爷自小的情分,谢文纯对她并无什么男女之情。若夫人是个能容人的,她也不介意使些手段要谢文纯纳了她,但三年相处下来她发现虽然楚娇掩饰的很好,但每当她靠近谢文纯时眼神都会冷上几分,晴柔怕了,她愿意做一个自梳的掌事姑姑,留在谢府,能看着他,混口饭吃,便知足了。 第二日,谢文纯草草用过早饭,去给母亲崔氏请安,楚娇也在一旁。只见他容颜略带憔悴,显然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崔氏已经知道沈灼然的事情了,道,“文纯,时候尚早,再用些点心吧。” 莲心递上六色点心,样样精致。谢文纯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对崔氏道,“无事。母亲,夫人,老师之女来信说老师遗愿要扬灰东海,大概不日便要来到粤东。” 崔氏知道沈莜,当年她还阻止了这沈小娘子做自己儿子的媳妇,“好,我会叫人收拾出来一间院子。” 楚娇在一旁脸色一变,要住到自己家里来么?而且,这女子竟单独给自己夫君写信? 谢文纯道,“母亲,沈小姐并不是寄住一段时间就会离去,她信中说想为新政出一份力,虽可笑,但儿子想着岳阳她父母俱丧,如今多事之秋,留在粤东更安全一些。不如提前置下宅院,也算看在老师的面子上。” 崔氏点头,这种事情无可无不可,楚娇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听谢文纯道,“母亲,夫人,还请你们为沈小姐相看一番适婚人家……” 听到这里,楚娇彻底的放下了心,“夫君放心,妾身定会尽心。”在强调礼数的崔氏面前,她一向对谢文纯自称妾身。 谢文纯点点头,“那好。我去郡守府了。” 崔氏强势拦下道,“你用些点心!昨晚便没怎么吃东西,不要任性!” 谢文纯无法,只得在母亲逼视和妻子关切的眼光下囫囵吃了些,这才得以脱身。待他离去,楚娇对崔氏道,“母亲,媳妇有一事回禀。夫君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晴柔,自请自梳。”拿眼神示意晴柔。 晴柔跪地道,“老夫人,晴柔感念谢家恩情,愿自梳为谢府一嬷嬷,继续为谢府效力。” 崔氏淡淡道,“你今年……二十了?” 晴柔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今年二十。” “当年你被太夫人指到文纯身边时,不过六七岁,如今也是谢府的老人了。既是你心诚,找个日子便操办一下吧。”崔氏道,事情便这样简单的定了下来。楚娇唇边笑意还没放下,却听崔氏道,“彩云,追月,你们两个以后便近身伺候老爷吧。” 彩云、追月是在粤东临省采买的丫鬟,身家清白,如今十五六岁,容貌颇为俏丽,听得崔氏吩咐欣喜的道,“谢老夫人。”不说谢文纯俊美非凡,单是四品郡守的身份也足以让这样的小丫鬟趋之若鹜。更何况,谢文纯还没有子嗣——若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翻身一跃成了主子了。 楚娇看着这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压抑不住的喜悦,指甲狠狠地□□手掌中。却听崔氏对她道,“楚娇啊,你院子中的丫鬟也少了一些,翠翘再能干精力也是有限。你如今是郡守夫人,就该有四品诰命的架子,没得让人笑话。”不待楚娇说什么,崔氏扬手叫过来四个小丫鬟,“这都是我仔细看过的,你挑两个罢。” 楚娇定了定神,金缕她没带来,如今确实身边只有翠翘一个,虽不愿意要崔氏的人但也没什么反对的余地。打量这四个小丫鬟,俱是花一样的年纪,容貌俱佳。楚娇涩声道,“全凭母亲做主。” 崔氏随意指了两个,“若秋,若华,便你们两个罢。”一温婉,一娇艳,都是难得的美人。崔氏若有所指的道,“楚娇,有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便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楚娇心下一颤,不知婆婆指的是自己在房中不让丫鬟近谢文纯的身还是指崔氏嫌她昨日下灶房失了体面,只低头答道,“媳妇明白。” 崔氏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忽的一笑,“楚娇,以后常来我院子坐坐,我老了,谢家的田产、铺子,还要你慢慢的去接手。” 楚娇一惊,“母……母亲?” “作甚么这么惊讶?之前不过担心你没经验,我才先管着,人哪有长命百岁的,以后这日子啊,还得是你和文纯过。”崔氏见楚娇惊喜感激的样子,心下叹气还是太嫩了点,看来任重而道远啊,“你也要学着管家了,郡守府不比江东,慢慢来罢。” 谢文纯来到公府,依然只有寥寥几个人能按时到达。那门房自那日被谢文纯说过后却是再也不瞌睡了,见郡守大人又来的这般早,门房笑着道,“大人当真兢兢业业,小的佩服。” 谢文纯道,“哦?你还读过书?叫什么名字?” “小的卫骏,守着门先来无事便看些话本,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卫骏颇不好意思的道。 “便是话本,也蕴含着些道理,读书方能明理。卫骏啊,好好干,下次有时间我考校你一番。”谢文纯笑道。 卫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郡守大人同他说话已是受宠若惊了,还鼓励他 、愿意有时间考校他?卫骏只觉脚下轻飘飘的,谢文纯走远了他还扯着嘴傻笑着。 谢文纯没急着去自己的书房办公,而是在四处走动了一番。到得郡守府管理田地文书的地方,见只有一个年轻官员正覆于岸上写写算算着什么。谢文纯也没让人通报,静静的看了一会,突然出声道,“一百六十步。.” 那青年人也不抬头,闷声道,“我算倒是一百七十步。” 谢文纯道,“下有半,是二分之一。以一为二,半为一,并之得三,置田二百四十步,亦以一为二乘之,为实,实如法得从步。非一百流失不也?” 那青年又细细算了一遍,方点头道,“确实如此。”抬头看到谢文纯绯红官袍,却是一惊,“郡守大人!” 谢文纯和气笑道,“你是田部唐方吧?” 唐方没料道郡守大人能记住他这么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官吏,受宠若惊道,“正是在下。” 谢文纯笑道,“郡守府事情不多,你来的倒早。” 唐方道,“大人以身作则,属下怎敢来迟。更何况事情虽少,有些却不能耽搁。” 谢文纯点点头称赞道,“是个干吏。” 谢文纯转了一圈便回自己书房了,郡守府来晚的人们却陆陆续续知道了郡守大人今日“着重表扬”了几个来的早的人,还“视察了工作”,有聪明的人纷纷扼腕叹息,这么好的在郡守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就浪费了,浪费了啊!对唐方等人自是又羡又妒,陆陆续续的这些人来得也越来越准时,更有机敏的故意在早上这段时间故作繁忙,谢文纯看在眼里,偷笑在心头。 半月后,沈灼然去世的消息正式传到了粤东,天下震动。随后而来的还有沈家小姐沈莜。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看了一个超级好看的神作——全球进化,强行安利。所以。。。更晚了。。。orz 第57章 野心 无论关系如何,谢文纯去接一个未婚女子都是不合适的,沈莜被直接带到了崔氏为她在郡守府附近的宅院中,“沈小姐,灼然先生是文纯的老师,你也叫我一声伯母,有事情千万不要客气。”崔氏颇为和善的道。 沈莜在宫中做了几年的女官,气质已是大变,说话不卑不亢,并无什么寄人篱下的故作矜持,“那就有劳伯母了。不知谢大人可在府内?” 楚娇笑道,上前挽了沈莜的手臂,“夫君有公务要忙,不若晚上我们一起用道饭。” 谢文纯是真的有些事情在忙,起因是临方县当地苗民卖给了佛郎机商人一箱丝绸,却被发现是劣等货,远远值不了那么多钱,苗人坚持称是上品,佛郎机商人怒极竟动了手,苗民悍勇拔了刀子,其中一个佛郎机商人竟被活活打死。他有同境好友来官府申诉,由于事涉多方,临方县令不敢自专,上报给了郡里请求决断。 谢文纯翻看完公文,问旁边的郡丞焦敏,“以往这类争端,如何处理?” 焦敏回道,“开海禁后粤东多有外商出入,其人多奸猾,朝廷对夷族颇多抚恤,对苗民更是宽容,是以多是安抚为主。”这话的意思就是最好偏帮苗民。 谢文纯道,“我见郡志,苗民伤人并非个例,他们竟有私造武器之权么?” “这个,大人,苗民不同汉民同住,官府管理起来颇有不便——”焦敏略带尴尬的说,其实苗人按规定也是没有私造武器之权的。 “好,我明白了。”谢文纯点了点头,“去把监狱丞张志大人叫来吧。” 监狱丞大人正在外面候着,焦敏低声对他道,“郡守大人似对苗民不满,说话小心一些。” 张志感激的点点头,入得门内,“下官张志,拜见大人。” “免礼。”谢文纯微笑道,“张志大人,请坐。”待张志在下首坐下,谢文纯道,“不知那佛郎机商人的友人们,现在何处啊?” “回大人,下官将他们安置在了典狱中。” “哦?原告也要先坐牢么?” 张志心中暗道要糟,忙弥补道,“并非牢房,只是安置在典狱一院落中,不让他们四处走动罢了。” 谢文纯又问道,“苗民呢?” “这,咳,苗民悍勇容易激变,有司会去其聚居地提审。” 谢文纯似笑非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苗民,也是我大晋的子民,众目睽睽杀了人,竟不收监?” 张志冷汗留下,“回大人,当时情况混乱,不少人都动了手。”见谢文纯不为所动,咬牙道,“请大人准许下官前往临方县处理此事。” 谢文纯淡淡的道,“事情的起因——究竟那丝绸是否是上品,还有械斗的牵头人是谁,都麻烦大人查清楚了。本官,静候佳音。” 待张志领命而去,谢文纯对郡守府一书吏叫田仲卿的道,“去田部,叫唐方大人来一趟。” 唐方来的很快,自那日同郡守大人对话后他被不少人打听过,然而后来却再也没见到郡守,如今骤然被叫到书房,颇为忐忑。 谢文纯见他惴惴不安,一笑道,“唐方,我看了你的履历,在粤东也有五年了?” 唐方紧张回道,“是,大人。” “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考考你,你可知摊丁入亩?” 唐方精神一振,颇带激动的说,“大人,下官认为,摊丁入亩实乃利民之策啊!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无从欺隐,其利一;民间无包赔之苦,其利二;编审之年,照例造册,无须再加稽核,其利三;各完各田之丁,无不能上下其手,其利四。大人,灼然先生之政,功在千秋啊!” 固然,他这番话有按病下药、拍马屁的嫌疑,但所说确实言之有物,谢文纯本没有期望他能说些什么出来,只想等他随便称赞新政几句就顺势分派任务,见唐方颇有几分真才实学,这才真正重视起这个人来。“那你说说,粤东此地夷族众多,摊丁入亩之法是否不再适用呢?” 唐方心情激动,他知道自己抓住了青云直上的机会,声音都有些颤抖,“大人,非但不会不适用,反而是加强朝廷对夷民控制的契机啊!若摊丁入亩事成,则各族族长对族人控制力势必减弱,也能使其对朝廷归心啊。” 谢文纯又听他说了一会儿,尽是新政如何如何好,却没能说出来该如何落到实处,也知自己不能奢求太多,直接道,“监狱丞张大人将去临方提审苗族与佛郎机商人械斗一案,你跟着去一趟,在苗人处师弟看查一番,回来写个公文上来。” 唐方此时心中才感到有些害怕,但富贵险中求,很快对权力的渴望压过了对苗族悍勇的惧怕,“下官定不负郡守所望!” 谢文纯含笑点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唐方日日早来郡守府钻研明明可在家中学习的算学,是个有野心的。功名利禄他给的起,就看这唐方,有没有本事来拿了。 郡守谢文纯的午饭并不豪华,不过四菜一汤,他特地邀了郡尉萧蔷一同用饭。“萧蔷大人护卫百姓颇为用心,本官敬你一杯。”谢文纯含笑道。 萧蔷虽名字文弱,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怎么会人情往来,不然也不会在粤东这么个偏远地方一呆七八年,“下官谢大人。”将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谢文纯不经意道,“苗民斗殴致死佛郎机商人之事,不知萧蔷大人是否也听说过?” “是下官失职。”萧蔷很干脆的道,提起苗民,他也是一肚子气,“大人,苗民凶悍,唉。”却住嘴不再往下说了。 谢文纯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朝廷只对恭顺的夷民怀柔,萧蔷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萧蔷反应过来谢文纯故意说重的“恭顺”二字,“可大人,郡府官兵懒散,朝廷也不会愿意见到私自动武之事,闹大了只怕不好。”他说话也直白。 谢文纯略不在乎的道,“郡守有统御地方、事急从权的权力,萧蔷大人只管将官兵练好了,以后——还要仰仗大人啊。”粤东天高皇帝远,谢文纯是真的敢放开手脚动作一番,他自信这件事情不会办砸。 用过午饭,谢文纯并没有小憩,而是问书吏田仲卿道,“粤东的流放之人,平时都歇在哪里?”大晋是用流放之人作苦工的,粤东也不例外。 田仲卿二十出头,长得还算俊秀,为人很是机灵,虽然郡守大人问的太过模糊——粤东大去了,这么问怎么能说清楚?回道,“大人,我们郡守府所在的伊沐附近便有一处流放犯人作工的地方,大人可是要去看看?” 谢文纯道,“不急,你先去查查,有没有一个叫楚榕的年轻人?”他也知道流放犯人的地方并不在一处,伊沐条件算比较好的,流放到这里的犯人多半是塞了钱,就是不知道楚家是怜惜楚二公子过得苦还是会躲得他越远越好了。 不一会儿,田仲卿回来了,“大人,那楚榕正是在这边,现下做搬木料的活。” 谢文纯沉吟一会儿,“你去跑一趟,不必惊动旁人,看看他——如今怎么样。” 田仲卿仔细揣度了一下郡守大人的语气,觉得话中没什么厌恶之情却也不像是想要照拂的样子,倒像是心血来潮想起来个陌生人,心下疑惑,不过还是去认真观察了一阵子。 谢文纯则在书房翻看起了《兵策》,约有小半个时辰,田仲卿回来如实道,“那个叫楚榕的,干活很不利索,听说上午还被人揍了一顿,下官瞧着这人大概是病了。” “再说详细一些。”谢文纯并没有从书页上抬起头来。 田仲卿心下猜测,看样子不是什么沾亲带故的人,那多半便是旧敌,没看郡守大人让他再说一点么,“这人脸大概是被晒伤了,腿好像也伤了,走路一瘸一拐,活像个老兔子——” 谢文纯放下书本,“可以了。”田仲卿一愣,却见郡守大人接着道,“叫他的上司,给他几日假期养养伤,再送些面脂过去。” 田仲卿心下后悔,竟是郡守的故人!他飞快跑到那监工的小官吏处,好生关照了一番,却听小官吏为难道,“大人,不是小的不识抬举,实是——这位犯人,是郡守大人的母亲特意吩咐过,要让他吃些苦头的。”他还隐去了曾有人送礼给他要他给楚榕提供好一些的环境,他收了钱,也答允下来。 田仲卿一愣,郡守大人的母亲?不过,郡守大人吩咐下来了的事情,他就要办到,郡守大人的母亲固然值得讨好但他的上司只有郡守一个,于是故意冷了脸,“我说,你可知是谁派我来的?” 小官吏知这位田仲卿大人是郡守的书吏,见田仲卿扯气高扬的样子,颤声道,“是,是,郡守大人?” 田仲卿冷哼一声,“这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说。不过,你还算聪明,知道该怎么办了么?” 小官吏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这郡守一家子是搞什么事情啊,还有那一大笔钱财,这个楚榕到底是什么人,连声道,“是,是大人!” 谢文纯出了公府,濯香便对他道,“老爷,老夫人和夫人请您去正堂,为沈小姐接风洗尘。” 谢文纯点点头,他多半是露个面就走,毕竟要避嫌。换下官府,谢文纯缓步入内,正听得屋内一阵笑语之声。 沈莜听道脚步声,抬起头来,只见谢文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容貌依旧俊美,却不像少年时那般雌雄莫辨,而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锋锐气质,即使没穿官府,也隐隐有着威严之气。却见谢文纯轻看她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母亲。” 崔氏笑道,“今日回来的倒早。” 楚娇道,“夫君,这是沈姐姐,今日上午到的。” 沈莜一笑,也不避讳目光,“谢公子风采如昔。” 谢文纯避开目光,“沈姑娘别来无恙。” 崔氏笑呵呵的道,“都来了,就用饭罢。文纯也不用避出去了,论理你也该叫莜儿一声师妹,沈姑娘沈姑娘的叫着太生分。” 谢文纯略尴尬的道,“沈师妹。” 楚娇是站在崔氏身旁侍席的,今日也被允了坐下,给谢文纯亲手乘了一碗甜汤,出言道,“夫君,用些这凤梨汤,味道很甜嫩。”又对沈莜笑道,“沈姐姐不必拘谨,我夫君没什么架子的。” 沈莜道,“谢师兄在岳阳时我们有时也这般坐在一席用饭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楚娇被顶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还是谢文纯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又恢复笑容。 沈莜忽然觉得很无趣,她本以为谢文纯的妻子会是个怎样的人,没想到——不过是一姿容不过尔尔、更未见多有才华的普通深宅妇人罢了,但见席间谢文纯每次和楚娇对视皆情意绵绵,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用过饭后,沈莜站起对谢文纯道,“谢师兄,能否请你到书房一叙。” 谢文纯道,“书房?不如便在这里罢。” 沈莜道,“小女有些话,想单独说。” 崔氏心里不悦,这沈莜还和当年一样没规矩,幸亏儿子没有娶她,看楚娇也多了几分顺眼,道,“阿楚,我们娘俩回房去罢。”又对沈莜道,“书房是男人谈事情的地方,沈姑娘有事情不如就在偏厅说罢。” 沈莜面色一紧,谢文纯领着她到偏厅,“沈——师妹,有何事情?” 沈莜正色道,“我听说了苗人打死佛郎机商人之事,此事并非等闲,请郡守大人准我前往临方县查探实情!” 谢文纯却是真惊住了,随即仿佛听到了笑话似的,“我已派监狱丞大人前往,沈师妹还是安心住下,伊沐还算安定,大可不必担心。” 沈莜道,“谢大人,你回信允我办完丧事便来你这里,难道不是答应我为改革出一份力么?如今却要反悔?”她知自己唐突,可这种事情她不自己说出来,没人能帮她。 “沈小姐,老师将你托付给我,我也算你半个兄长。如今多事之秋,你又是女子,还是静守家宅,这些事情自有男人去做。”谢文纯皱眉道。 “谢文纯,若我是父亲的儿子,你们会同意让我参与到新政中来么?”沈莜直视谢文纯道。父亲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即使你是男子,也没有显示出来什么能够化解危难的能力。沈小姐,施行新政绝非纸上谈兵,喊几句口号的事情,实在是危机四伏,并非在下看不起女子,但若你有三长两短我谢文纯无颜面对老师在天之灵。”谢文纯缓了声音,颇为诚恳道。 沈莜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谢大人,这是在下近年来所思所写的一些文章,还请点评。”说完抱拳行了一个男子的礼节,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妹子的思想和转变后面会有倒叙~ 第58章 荒唐 谢文纯敏锐的感觉到沈莜的情绪不太对,为了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他真正仔细的看了沈莜的文章,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有余。 楚娇来到书房外,轻声问守着的丫鬟彩云道,“沈小姐走了么?” “两个时辰前就走了!不过呆了不到一柱香。”彩云笑着回道。 楚娇把心放下了,敲了敲门道,“夫君,我可以进去么?”谢文纯轻轻嗯了一声,楚娇推门而入就见谢文纯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摞文稿。“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谢文纯把手中一摞的文章放下,摇头叹道,“唉!”见楚娇一脸不解,笑道,“走吧,回房去。” 楚娇却一眼看到了娟秀的字迹,明显是女子写的,“这是……沈姐姐写的?夫君,能让我看看吗?”她实在怀疑,沈莜给夫君写了什么,竟写了这么多。 也不是什么机密,楚娇要看谢文纯就递给了她,楚娇见谢文纯没有隐瞒就放下一半的心,待大致看了看内容另一半心也彻底放下了,“沈姐姐可真有才华,娇娇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了。”楚娇鼓着脸颊道。 谢文纯见她有些沮丧,鼓着嘴看起来颇为可人,轻轻刮了刮楚娇的鼻子,笑道,“看懂了有什么用,夫君就喜欢我们家娇娇美美傻傻的。” 楚娇心下一甜,“夫君,说到沈姐姐,我和母亲今日试探了一下口风……她似乎并没有想嫁人的意思,要不要娇娇去劝劝她?” 谢文纯实在怕这个沈莜说出来什么话吓到自己娘子,于是道,“沈姑娘嫁人这件事寻常人可劝不动,我会找时间和她谈谈的。娘子,你和母亲还是暗中相看吧,不过注意要找性子软和、最好家中亲戚少一些的。”他看出来了,沈莜的性子若碰上强势的主母绝对是家宅不宁的节奏。 能把沈莜嫁出去就好,不过楚娇还是半真情半假意的打趣道,“怎么又叫回沈姑娘了,不是沈师妹么?” 谢文纯反击道,“家里有个醋缸,天太热只怕要炸了。” 楚娇哼了一声,就去踩谢文纯的脚,谢文纯吃痛,将楚娇打横抱起,“醋缸要炸了,得赶快浸浸水。” 楚娇脸红透了,“快放我下来!下人们还在院子里看着呢!” 谢文纯低笑一声,“娘子说不出去,那就在书房里吧。”一双手不老实的探入衣襟,楚娇软了身子,喃喃道,“夫君,外面还有人……嗯……”谢文纯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嘴。 待二人人模狗样的重新收拾齐整出了书房,彩云和追月两个丫鬟在外面呆的已是满脸通红,楚娇红着脸半个字也不好意思说,谢文纯却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开,十分自然的吩咐道,“去准备热水,送到夫人房中。” 这种荒唐事自瞒不过崔氏,不过崔氏只严令下人不许多嘴,自己在心中暗暗盘算不知何时能抱上小孙孙。 第二日,谢文纯找了个机会来到沈莜的宅院,他本想隔着门帘同沈莜说上几句,却不想沈莜撩了帘子,“谢大人,有话我们当面说吧。” 谢文纯即使昨天看了沈莜的文章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她的打扮惊得目瞪口呆——沈莜将秀发竖起,不施脂粉,头戴男子云巾,身穿素白男子的长袍,她人本就清瘦身材不算丰满,这下看来除了过分清秀外倒真像个偏偏少年郎。 “谢大人?”沈莜勾唇一笑,“您看过在下的文章了么?” 谢文纯张了张嘴,决定对她这身打扮不作点评,“沈,沈师妹文思不凡,颇有见地,文纯佩服。” “哦?然后呢?不知大人对我所写的关于粤东推广新政关于夷族那部分,是何看法呢?” 谢文纯对沈莜的文章,实在是两个字——佩服,佩服她闺阁女子“足不出户”却卓有见识,不少想法更是和自己不谋而合。甚至除了粤东有针对性的那一篇文章外,沈莜还提出了“自上而下推行新政”、“启民智”的说法,自己在云海县那番小试牛刀的事情在沈莜这里提出了更为系统的理论。然而佩服归佩服,谢文纯感慨了一下可惜是女子就算完了,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师妹所说关于类比推恩,分化夷族族长权力的事情,正与文纯不谋而合。”谢文纯诚恳的道,无视沈莜惊喜期待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接着道,“但所谓世俗,正是我们必须去适应的。沈师妹,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期待什么。” 沈莜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隐隐有水光闪动,她自从得知谢文纯任粤东太守的消息就一直在构思如何在粤东推广新政、打开局面,更是带着父亲的骨灰,日夜兼程到了粤东遵遗命撒于东海后,实地走看了近半月,这才来郡守府找谢文纯,就是盼着一声肯定——她在父亲那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肯定,想要一个希望——她迟迟不嫁、期望余生能有价值的理由,都破碎了。 谢文纯见沈莜似是要哭,却狠了狠心接着道,“师妹,你交给我的、老师临终留给我的信中,也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即使你如今……” 沈莜突然爆发了,“成亲。成亲!你们口口声声,都逼着我成亲!我出生时父亲不在家中,大哥死时父亲也不在家中,母亲死了,他,他一直忙,一直忙!从来都没有看过娘亲,看过我一眼!” 谢文纯面对沈莜突然爆发的情绪,递了一块丝帕,“师妹,沈天宝兄弟还指着你,就因为他,你也不能以身犯险。” 谁料这一句又激到沈莜了,“我就不是个好妹妹!宝山痴傻,我却留他独自在岳阳!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回岳阳去,不要异想天开!” 谢文纯柔声道,“我知道,师妹是怕自己在粤东行险,牵连到宝山兄弟。老师对你,对师娘,也是一样的心情。师妹,接到你要来的信时我就派人去接天宝了,想必不日便会到达。”确实,算着日子沈宝山也快要到粤东了,到时候沈莜和兄长住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人说她闲话。 沈莜呆住,“你,你要用哥哥牵住我?” 谢文纯正色道,“宝山需要你。” 沈莜不敢置信道,“那是我哥哥!不是你的!我让他留在岳阳!” 谢文纯道,“老师把你们都托付给我了。” “谢文纯,你凭什么?”沈莜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凭什么父亲眼里只有你这个外姓人,我和哥哥难道不是父亲的儿女么?凭什么,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我的文章,我的一切他都不认可,转头告诉你将我嫁人?” 谢文纯截断道,“因为你应该嫁人。师妹,老师一片苦心,是怕你想的太多,现实却对女子太残忍。你想凭女子之身做些事情,却不知世人对女子有多严苛么?相夫教子,也许在你眼中枯燥无味,但没经历过,你凭什么就否定了这一种生活?”谢文纯看出来沈莜是从小缺乏来自父亲的关怀,后来长兄丧命沈宝山痴傻,沈灼然却仍旧四处奔波,再有自己这个同沈灼然无比亲近的人作对比,产生了“也做一番事业,让父亲看到我”的想法。 谢文纯的猜测没有错,但沈莜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沈灼然看到她这个女儿——她出走的那段日子,真真切切看到了、深入了百姓的生活,看到了沈灼然甚至是当时她心慕的谢文纯在做的事情,即至后来入京,作了六公主伴读,接触到朝堂之上的事情——看得多了,她就不愿意再回到之前的笼子里去了。 沈莜深吸了几口气,将眼泪擦干,“谢大人,我是决计不会嫁人的。我宝山兄长痴傻,这么多年说不得都不认得我这个妹妹了,若我死了,想必你也会好好照顾他。谢文纯,你不要逼我。” “师妹……”谢文纯没料到血脉至亲也不能阻挡沈莜的“离经叛道”,也怕逼急了她,缓声道,“师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吧,既是如此,文纯便同师妹好好说说你的想法如何?”他是打的清谈论道的注意,只要沈莜不“冲上前线”就行,等沈莜烦了倒时候再来劝她嫁人。 沈莜也知恐怕暂时就这样了,她看穿了谢文纯语中的陷阱,却打算跳进去,然后证明自己的能力——父亲往往把事情瞒着她,正好从谢文纯这里套一些话出来。“如此,还望谢师兄定个时间,可不能毁约。” “嗯,每月整除四的日子,如何?”谢文纯提议道。 “除三。”沈莜道,“若师兄事忙,写信亦可。”说着一笑道,“总往这里跑只怕嫂子要吃醋了。”楚娇叫沈莜姐姐是按年岁,沈莜叫楚娇嫂子却是从谢文纯论的。 “好,文纯定不爽约。”谢文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到时候说点什么玄而又玄、假大空的东西糊弄一下。 回到郡守府,谢文纯的书吏田仲卿匆匆道,“大人,上次您让我关照的流犯楚榕绝食了,还说——要见大人。” 楚榕竟然还敢主动见自己,在企图谋杀自己之后?谢文纯自不是圣人,关照楚榕是打算将来压榨他的才能,这还远远不到时候,却没想到被楚榕反将了一下。“带我去。”谢文纯站起道。 田仲卿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看来自己这一趟跑对了,那看管小吏还说强喂算了,还是自己机灵。 谢文纯驾马来到伊沐的流犯劳作之处,便见那看管小吏一脸谄媚的笑道,“郡守大人,楚公子我们已经好好伺候上了……” 谢文纯淡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楚榕的“单间”,入内一看——设施果然不错。虽说有自己一份功劳,谢文纯还是对楚榕过的这么好有些淡淡不爽。只见楚榕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见到谢文纯竟然还挤出一个笑容,“子珩,别来无恙啊。” 田仲卿和那小吏面面相觑,此时见两人的样子自动脑补出八万字的爱恨情仇。 谢文纯让两人出去,单刀直入道,“楚榕,你叫我来做什么?” 楚榕坐起身来,虚靠床头道,“无功不受禄,郡守大人想对我做什么?”杀猪之前往往被喂一顿好的,楚榕并不想做那头猪。 谢文纯淡笑,“我想做什么,你能反抗么?” 楚榕也浮起一个假笑,“想必子珩是想让我在孤苦无助之中为你效命,不过子珩啊,我楚榕生是楚家人,死是楚家鬼,绝不会做你的马前卒。” “这可有点难办。”谢文纯故作姿态的皱起了眉头,似有无限忧愁的道,“不吃软,那就来硬的吧。楚榕,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人彘?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 谢文纯这副样子,同楚榕在画舫之上初见他是无限忧愁的说着自己不得志时无限相似,楚榕好美人这才起了结交之意,如今看来,楚榕只觉遍体生寒。“谢,谢文纯,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朝廷说将你流放,可没说杀,文纯不敢自专呢。”谢文纯温温柔柔的道,“更何况,在下怜惜显扬兄才干,又有袍泽之情,怎么舍得杀呢?想来想去,也就人彘这个状态最适合你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说完,竟然还叹了一口气。 楚榕几乎咬破了双唇,眼中的仇视再也掩不住,过了片刻在谢文纯悠然自得的左看右看中开口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谢文纯微笑,“洗个澡,吃些东西,其他的,都不急。” 待楚榕把自己收拾干净,便被人带到了郡守府,谢文纯见了他叹道,“这才是江东的楚二公子啊。” 形势比人强,楚榕无视了嘲讽道,“还请谢大人指教。” 谢文纯收了那些恶趣味的阴阳怪气,正色道,“本官不知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已经,是楚家的弃子了。” “罪民知晓。”楚榕神色不变。楚家只是派人关照他的生活,随后便不管不问,很显然事情败露后全推到了他一人身上,从此除非楚家造反成功否则楚榕再无为官之日。 谢文纯心中感叹了一下这些世家子弟的家族归属感,继续道,“但本官,却能给你重回官场的可能。”谢文纯能吗?现在还不行,但“有这个可能”,说的却很艺术。 楚榕面色平静道,“沈大人过世,只怕谢大人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了罢。待您手握权柄之日,只怕我楚榕已是一培黄土了。” 楚榕说的没错,朝中没了沈灼然,谢文纯处境不容乐观,但他忽略了粤东的特殊地理位置——天高皇帝远,朝中之事很难波及到这里,粤东,便是沈灼然去世前为谢文纯安置的最好的保障。 “你现在不信无妨。”谢文纯也不急着“引诱”他同楚家离心,来日方长,“现下有个任务,还要劳烦你跑一趟。” “但请大人指教。”楚榕知自己不听话,谢文纯那个面白心黑的是真狠得下心来整治他的。 “麻烦你,去瑶家寨作个卧底,把瑶家族长及其前任暴毙的兄长的事情查清楚,其内部有哪些势力、分歧,都细细搞清楚,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粤东夷族属苗族和瑶族人数最多、势力最大,苗族谢文纯另有打算,这是把手伸向了瑶族,“顺便说一句,楚榕兄现在这副落难贵公子的样子实在是这种事情的不二人选了。” 晚上回到家中,谢文纯躺在床上搂着楚娇喃喃道,“娇娇,你说相夫教子的生活,会很无趣么?”今天沈莜如此抗拒,谢文纯便联想到楚娇会不会内心也是不快乐的。 楚娇红了脸,她做梦都想要个和谢文纯的孩子,却至今没有动静,“怎么会,夫君,那是娇娇梦寐以求的生活。”楚娇想象着那幅画面,依偎到谢文纯怀中,“夫君……” 谢文纯感到前襟似乎被泪水打湿了,直觉这不是幸福的泪水,轻声道,“娇娇?有什么伤心事?能和我说说吗?” 楚娇梨花带雨道,“夫君,我……我是不是不会有孩子了?要不要,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娇娇,”谢文纯捧起她的脸,为她将泪水吻去,这才说道,“我看医书说,这种事情说不定是男方的问题,娇娇这么好,定是你夫君我的过错……” 楚娇心中感动,却对谢文纯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夫君,你对娇娇真好……”轻轻亲上谢文纯的下唇。 谢文纯将她抱住,耳鬓厮磨一阵后抚着楚娇的长发道,“娇娇,你服避子汤是为了我,就算伤了身体,我也一定将你调养过来。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又凑近楚娇耳朵轻轻道,“那些丫鬟,你怀孕前我一个都不会碰。”崔氏向他、向楚娇房里各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谢文纯明白母亲这是急着要孩子了。 楚娇低不可闻的道,“只是怀孕前么...” 声音太小,谢文纯没有听清,“什么?” 楚娇摇了摇头,重新笑道,“没什么,夫君,娇娇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荒唐事乘2~舍友说我写的肉说是肉渣都抬举了,但——可以脑补嘛嘤嘤嘤(ㄒoㄒ) 第59章 商机 谢文纯无为而治的政策保持了三个月,随着被派往临方县调查的监狱丞张志和唐方的归来结束了。 “大人,下官现已查清,那苗族卖给佛朗机商人的确实是下品,有余货为证,当日先动手的也是苗人。”张志说着,递给谢文纯人证的口供。 谢文纯飞快翻阅,随后面上浮起怒气,“刁民为害,简直有辱我大晋国体!” 张志躬身道,“大人,那此案如何判决?” “张志大人有何看法?”谢文纯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下官认为,苗族诸人犯错在先,又致人死命,当判首恶绞刑。但犯事者众,下官建议不如将动手诸人共七人,各杖责四十,率先动手一人杖责五十。”杖责五十,基本上就会去了一条命了。 “甚好。”谢文纯在公文上盖了印章,“麻烦张志大人将公文下发下去罢。” 在张志出去后,唐方对谢文纯道,“大人,属下有近九成的肯定,那苗族人确实是卖出的上品丝绸,大人请看。” 谢文纯见唐方呈上的薄薄两张纸,一张是苗族族长写信询问他在临方县一做丝绸生意的店铺他们的标准同汉人的标准是否并无不同,一张是一名叫大卫的佛朗机商人写给约翰的,却是一堆不认识的文字。 唐方道,“大人,属下找人看过,大意是说叫他联合更多的人,把事情闹大,逼官府提供保护。” “保护?”谢文纯道,“看这篇文章的人,还在吗?” 唐方犹豫道,“大人……此人是一个长相极其可怖的奴隶,只会说一点我们的语言。” “无妨,将他带过来。”谢文纯道,“再去请萧蔷大人过来一下。” 那奴隶身高八尺,皮肤黝黑,头发短而卷曲,带着手铐、脚铐,进来也不说话,唐方喝到,“还不跪拜大人!” 那奴隶听懂了跪字,立即跪下,“大,任!”口音颇为奇怪。 唐方道,“郡守大人,这黑奴不知礼数……冲撞您了。” “无事。”谢文纯听说过沿海偶尔会有皮肤是黑色的夷人,表现还算如常,“把这封信念给我听。” 那黑奴磕磕绊绊的念着,颠三倒四,内容混乱,大致意思和唐方说的相同。谢文纯道,“他的主人是谁?” 唐方道,“是一个富商,属下已将他买下了。” 谢文纯道,“唐大人,能否将他送到我的府上,本官将他买下。”一个这样的奴隶在大晋是最低等的,濯香掏出一百两足以买七八个的银票双手递给唐方。 唐方连连摆手,“大人,这黑奴没花几个钱,属下便是养着也亏了,大人愿意收留是他的福分,莫要折杀属下了。”他把这黑奴买回来就是为了让谢文纯提问,索性不过才花了二两银子。 谢文纯见他坚决不收,也就作罢,“唐方啊,事情做的不错,田部职方大人前些日子告病了,你就先替他些时日罢。” 唐方狂喜,“谢大人,谢大人!” 谢文纯淡淡一笑,“田部将来还有不少事情,唐方大人好好为官便是。” 待唐方带着那黑奴出去,萧蔷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进来疑问道,“大人,那怪人……?” “不过是个奴隶。萧蔷大人,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我要你练的一百精兵如何了?”时间仓促,谢文纯只让萧蔷先将一部分人加紧训练,这样也能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回大人,属下挑的都是最强壮的兵,足以以一敌三!”萧蔷大声道,“请大人调度!” 谢文纯点点头,“好,萧大人辛苦了!还麻烦你,派个可信之人带兵前往苗家寨外,注意隐蔽好,五日后苗家寨必有动乱,还请弹压一番----只要不出人命即可。” 萧蔷领命而去,便见濯香近来道,“老爷,沈少爷……吵着要见您。” 前些日子沈宝山到达伊沐,在谢文纯的耐心“陪玩”下,对谢文纯颇为亲热,总是吵着要找“小文纯”玩。 谢文纯对沈宝山无比耐心,大半是由于沈灼然的情分,小半是他在沈宅时为了摆脱沈莜总是精力充沛的“纠缠”。听说沈宝山又要“找他玩”,谢文纯无奈道,“告诉他我在办公,晚上有空,带他出去逛集市,不要闹了。”一面想着,娇娇前些日子还说要出去,不如带着一起?不过这样的话说不得沈莜也要跟着了,真是头痛。 出乎意料的是,沈莜并没有跟上来。于是谢文纯欢喜的回府向母亲崔氏说明一声,便来到楚娇房中,“娘子,为夫带你出去逛集市!” 楚娇惊喜道,“真的?!” “咳,还有宝山兄弟。”谢文纯摸了摸鼻子。 只要没有沈莜就成,楚娇兴奋的叫来翠翘,“把我前日新做的衣裳、那件水碧的拿来!”竟是一件男装。 谢文纯被推了出去,大约有一刻钟就听楚娇脆生生的道,“子珩兄?” 谢文纯回头,只见楚娇倚门而立,迎着阳光,碧绿衣衫衬得肌肤白皙,淡淡桃红色的嘴唇,精巧秀丽的五官,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楚娇见谢文纯傻乎乎的看的目不转睛,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想说,我做男人比做女人好看吧?” 谢文纯走近,为楚娇把领口提高了些,故作轻佻的挑起楚娇凝白的下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敢问公子姓名?” 楚娇看谢文纯是逆光,他本极其俊美,如此一笑更添几分风流气,楚娇心又跳快了几分,“我,在下姓谢,名思君。” 谢文纯用手轻轻为她将垂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谢思君公子,可愿同在下一游?” 沈宝山智力停留在了七八岁,全无自己做了灯泡的自觉----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灯泡。 “烫,烫!”沈宝山吃的太急,被灌汤包里的汁水烫得流泪,“啊,啊!” 谢文纯本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歪歪扭扭的小鸭子的淡蓝手帕,随即反应过来又揣了回去,回正对着他柔情一笑的楚娇一笑,向濯香要了块帕子细细为沈宝山把嘴边的汁水擦净。 “慢些吃,不要急。”谢文纯道,说着,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小心的夹起来包子,戳一个小洞,把包子里面的汁倒到左手的勺子里,喂着沈宝山喝掉勺子里的汁,然后又小口喂着他把包子吃掉,“看会了吗?” 沈宝山点点头,“小文纯真聪明!” 楚娇在一旁含笑看着夫君对沈宝山无微不至的耐心照顾,手不自觉的覆上自己的小腹----若有了孩子,夫君他一定会更加温柔吧? 太阳下山,夫妇两个把沈宝山送回沈莜处,沈莜却少见的没有出来迎接,仆役道,“小姐身体不适,让我来告罪一声。” “沈姐姐没事吧?”多日相处下来,楚娇也看出来沈莜同自己夫君不会有什么,也同沈莜相处出来些感情。 “小姐?妹妹病了吗?”沈宝山听懂了。 谢文纯道,“去请过大夫了么?”刚刚说完,却见沈宝山小脸发白,尖声见道,“不要大夫!不要大夫!娘,娘你不要死啊!” 沈莜躺在床上,听见沈宝山的尖叫撑着走出来惶急道,“宝山哥?哥哥?你怎么了?” 谢文纯道,“是我不好,提起了大夫,宝山便这样了。” 沈莜将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沈宝山环住,“哥哥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娘,娘,死了!”沈宝山哭道,“大夫不是好东西,妹妹不要看大夫!” 待将沈宝山哄好送出房间,沈莜脸色苍白对谢文纯夫妇道,“见笑了。” 楚娇恻隐之心泛起,“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如此。” 谢文纯则想到了别的问题,“最近宝山兄弟好像经常回忆过去的事情……沈师妹,你说会不会是这病要好了?” 沈莜苦笑,“宫里的御医都说这病要看天意,唉,希望如此吧。”兄长二十出头,言行举止却像个孩子,她平日里也很忧心,可又能怎样呢? “沈师妹,这些日子我看有些词会触发宝山兄弟的……我看不如我们能否试着让他回忆起,当年江东的事情?”谢文纯思量再三,还是对沈莜郑重道。 沈莜沉默片刻,“我只是怕……会加重病情。”她昨夜趴着桌子便睡着了,今日起来便有些头晕,脸色很差,只是脊背依旧是挺直的,甚至没有脱下男装,她抬起头,目光灼灼道,“不破不立,我同意。” 第二日,谢文纯带着沈莜、沈宝山来到东海畔的一处支流,沈宝山还懵懂的问,“妹妹,小文纯,这是东海吗?怎么这么小?” 谢文纯刚想给他解释支流的概念,却听沈莜看着他道,“这是秦河。”沈莜今日依旧一身男装,眉毛描粗了、脸上妆都卸了后竟当真有六七分像当年的沈维言。 沈宝山一愣,咬着手指头皱眉道,“秦河,大哥哥……” 谢文纯和沈莜对视一眼,谢文纯拿着一叠点心吸引着沈宝山的注意,“宝山兄弟,来尝尝这个。”沈莜则进了舱房。 待沈宝山放松下来,谢文纯对濯香一使眼色,“宝山兄弟,我去方便一下。”迅速的走掉了。 沈宝山正吃着糕点,突然见小船侧靠过来一艘颇为高大的货船,上面隐隐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他小脸脸色就是一变,“来人啊!小文纯?妹妹?” 喊了一阵却无人理他,那货船却贴了过来,上面跳下四五个人,兵刃在太阳下闪着光,直冲沈宝山而来。 “啊!”沈宝山向船舱跑去,沈莜撩了船帘出来模仿沈维言的口吻沉声道,“宝山!” 沈宝山一愣,沈莜又道,“有大哥在,怕什么!” 这时那“劫匪”冲了上来,沈莜挡在沈宝山身前,“中刀”倒地,嘴角还逼真的淌起了献血----其实是番茄的汁液,沈莜事先放在嘴里的小囊中咬破流出的,“临死”前还喃喃道,“宝山,别怕……” “啊----!”沈宝山伏地尖叫,“大哥!大哥你不要死!” 谢文纯带着面具,从船舱后转出,故意压低声音道,“把这个小孩子,也一起收拾了!不要走漏风声,引来报复!” 沈宝山双眼通红,痛哭流涕的扑上去,却被谢文纯身边的李想一掌打晕了。 沈莜一脸忧色道,“这能成么?” 谢文纯也是心里没底,“估计不成,又假,又粗糙,和真实情景不太一样,唉,待宝山兄弟醒来再看吧。” 结果,沈宝山这一睡就是大半日,迟迟不见醒来的迹象,找大夫来看却说身体没有问题,只是精神太过疲惫,不日便会醒来。谢文纯只得叮嘱沈莜一有变化立刻来找他,便先回谢府去了。 楚娇正现在门廊等他,“怎么样?” 谢文纯叹了一口气,“可能操之过急了。” 楚娇柔声道,“尽人事,知天命,夫君也累了吧,母亲叫你回来后过去呢。” 崔氏叫谢文纯来了,又对楚娇说,“阿楚,你不必走,这件事情你们两个都听一听。” 谢文纯道,“母亲请说。” 崔氏将一摞账本放在案上,“阿楚,如今你做了谢家的媳妇,这些事情也就不瞒着你。文纯,修身齐家治国,之前我和你父亲没让你接触这些事情,如今也该让你慢慢知道了。” 谢文纯正了颜色,楚娇心中也是又喜又惊----这代表崔氏在渐渐的认可她了。崔氏又接着道,“谢家除公产外、你们父亲留下的田产六万亩,现在还有五间多宝阁的铺子……” “多宝阁?”楚娇一惊,多宝阁富甲天下,她没想到谢家竟然还有几间。崔氏看了她一眼,道,“当年多宝阁掌柜的得崔家扶持,父母给了我几间作陪嫁。”后来虽然同崔家渐行渐远,但她的陪嫁进账也都算谢家的。 “除多宝阁铺子外,京都还有两间书铺。”崔氏接着道。“文纯,我想着将生意做到粤东来,想问问你,大概会在粤东呆多久?是否足够打下根基?”有的人从新政中看到的是对世家的抵制,而崔氏,还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她对谢文纯打开粤东局面有信心,那么此时开始在粤东做生意就是最好的投资和支持。 谢文纯沉默片刻,肯定道,“三年。” 崔氏点头笑道,“那便足够了。”看向楚娇道,“娇娇,粤东的生意,就要麻烦你和我老婆子一起看看了。” “娘可不老!”谢文纯笑道。 楚娇则惶恐道,“媳妇没有经验,恐怕……” 崔氏打断道,“做我谢家的媳妇,可不能只会打理后宅就行了,朝廷的俸禄远不够打点人情、往来交际的,又不能贪污受贿,阿楚啊,作为文纯的媳妇,你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谢文纯花钱花惯了,从来没想过“俸禄不够用”的问题,崔氏说的直白,他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崔氏看了他一眼道,“文纯每月抽出些时间看看账本就是,我们娘俩平日里为你打理就可,做好官才是正经,可不要本末倒置。” 沈宝山一睡便是三日,谢文纯得知消息,暂时放下公务,立刻前往了沈宅。沈宝山依靠着床头,对谢文纯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文纯……谢大人,大哥当的年死,不是恰好被波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奴后面还有故事~然而这并不重要,沈小姑娘没有后顾之忧要飞啦~ 第60章 公子何德 沈宝山看着谢文纯说完第一句话,便见沈莜脸色苍白,“妹妹,你先出去罢,我和谢大人有些话说。” “不,我要留下来!”沈莜愤怒瞪大眼睛道。 “宝……沈兄,便让沈师妹留下罢。”经过相处,谢文纯发现沈莜并非等闲闺阁女子,至少心志上便坚定的多。 “那好吧。”沈宝山错失了十几年,对自己的妹妹甚至感到几分生疏,但对谢文纯有些话他是一定要说的,“当年大哥和我夜行秦河,搭了一艘小船在岸边芦苇丛中休憩,亲眼看到明家当年两人俱被同一伙人一杀一废!大哥本欲带我逃离,却被人发现……谢大人,文纯,求求你,将此事上达天听,为我兄长报仇!” 谢文纯心中尚有一丝怀疑——只是被看到杀人,明家或者说花朝就一定要灭口么?花朝一定有能力,或者说说明事情然后让沈维言兄弟封口,只是沈宝山也不会撒谎,他思虑不过一瞬,很快开口道,“沈兄,你放心,此事我定追查到底。” 沈宝山虽是二十多岁的人,之前十几年的记忆也有,却如同白纸一般并无与其等同的人生阅历,没有察觉谢文纯话中的转移,放下心事开心笑道,“那就谢谢谢兄弟了。” 刚回到郡守府,郡尉肖蔷便气喘吁吁的追上谢文纯道,“大人,苗族人伤了宣读判决的官差,随后乱作一团,现在我们之前埋伏好的官兵已将那里控制住,请大人示下!” 临方距离伊沐大概半天路程,谢文纯必须早日进行决断。谢文纯拍手道,“好,备马!” “什,什么?”肖蔷惊愕道。 谢文纯笑道,“带上另外一百精兵,我们去会会苗家族长!” 临方县现在各种流言都有,有说苗人把官差杀了的,还有说官兵把苗人全抓了起来,还杀了不少,谢文纯到的时候临方县令已是焦头烂额,见了谢文纯连连叩道,“下官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这种“□□”,足以他一个小小县令丢掉头上的乌纱。 谢文纯并未下马,只道,“无事,走,带本官上苗家寨。” 那县令跌跌撞撞跟上,到得苗家寨便见男丁们都被绞了械,聚在一处,女人孩子们则用怨恨惧怕的眼光看着谢文纯等人。谢文纯道,“谁是族长?” 有官兵推出来一个鬓发花白、瘦小枯干却精神健硕的老者,“正是老夫!你就是郡守?” 谢文纯点点头,那老者“呸”的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狗官!” 谢文纯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老人家,此话从何说起啊?大晋律法,杀人者死罪,苗家动手诸人不过受杖责,就敢殴打官差,怎么,你们想反么?” 那老者瑟缩一下,随即低了声道,“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明明是那弗朗机商人讹诈,之前查案的张大人,他定是收受了贿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说着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老人家,你如此说,可有证据?”谢文纯和气的将他扶起,“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坐牢的,老人家慎言啊。”张志也跟着来了,狠狠地瞪着那老人。 苗家老族长活了大半辈子,自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见这年轻得过分的郡守似乎没有一上来便问责的意思,心中燃起希望,面上越发恭敬,“我们苗家寨的丝绸,那是有口皆碑的,大人,这镇上的商户都可以作证。那些弗朗机商人之前向我们问棰丝之法未果,随后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大人,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张志忍不住了,“你这刁民,满口胡言,妄加猜测!” 谢文纯道,“来人,带弗朗机商人原告约翰来。”约翰,便是死去商人的好友。唐方此番也跟着来了,听得此话精神一震。 谢文纯直接坐在了苗家寨的主位上,待约翰被带上来,谢文纯竟说了一连串发音奇怪的话。约翰震惊抬头,面色煞白的说不出话来。张志疑惑道,“大人?” 谢文纯说的,便是那日唐方送到他府中的黑奴所说的、约翰信件中所用的那种语言,是对约翰说‘若我发现你说谎,你便会被砍头’。谢文纯呵呵一笑,“我见他高鼻碧目,便想起来学过的一种话,跟他问个好。”张志虽腹诽这年轻郡守未免不着调,却没再说什么。 谢文纯换回汉话,“原告约翰,苗族族长称你欲学丝造之法不成伺机报复,是否确有其事?” 约翰紧闭嘴唇,他被官兵摁着跪倒在地,头却始终不肯低下。 “大人问你话呢!”唐方喝道。 约翰看见唐方,更加瑟缩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大,仁,他们,杀了我的伙伴,他们,应该被杀掉。” 谢文纯笑呵呵的,竟然又说了一长串那奇怪的文字——‘丝绸没有问题,你的朋友是被你的计划害死的,你应该下地狱。你现在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谢文纯敢如此说,也是因为自唐方带回那封信中推断出来的——十天也许不能掌握一门语言,但对于谢文纯这样聪颖绝伦的人来说理解意思却是不难。那黑奴不会用汉语表达,谢文纯便学了他们的语言。 约翰呼呼大喘了几口气,“我说,我说!” 事实便是弗朗机商人欲学制丝之法被拒,设计报复,却不想暴怒的苗人打死了他们一人,于是告官反咬一口——但无论如何,苗人都是杀了人,最终谢文纯判处将动手之人各仗十杖,约翰则被杖责五杖,赶出大晋。至于给约翰写信的大卫,谢文纯让唐方带着那封信交给他,当夜,大卫便窜逃出大晋了。 很快,郡守大人用奇怪的语言逼得弗朗机商人招了实话的事情便传了出去,在苗族,此事更加传的神乎其神——据说,郡守大人会巫术。不过,更让他们震慑的是汉人们强大的武力——不到一刻钟啊,所有的男丁俱被制住,谁说汉人文弱? 苗族族长不知谢文纯对那彼得说了什么,但他知道的是这年轻的郡守大人还他们苗人了一个清白的名声,也因此,当谢文纯在宴席上对他说不久郡里便会下发清丈夷民土地时,老族长没有立即发火。 谢文纯恍若未觉转而说起其他事情道,“老人家,你送我那盆罗汉果的盆栽长得颇为喜人,想必在苗家寨这种果子的收成也会不错吧?” 老族长正欲说土地的事,却被生生转移了话题,干笑道,“啊,不错,不错。” 去瑶家寨“卧底”了两月有余后,楚榕在夜色之中来到了谢宅。他皮肤被晒成了发棕的麦色,头发也只是扎成一把,却双目闪亮,“谢大人。” 谢文纯亲手给他泡了一壶茶,“显扬过得不错?” 楚榕道,“承蒙大人惦记。”单刀直入道,“前任族长是被他的堂弟毒死的,此事大有可为,但前任族长只有一女,恐怕不好成事,大人如果有所图谋还是另做打算罢。” 谢文纯悠悠一笑,“女人么?女人便更好了。显扬,汝可愿为萧何?” 楚榕脸色有些难看,“你让我……‘辅佐’一个,女人?” “瑶家寨也不是没有女人作族长的先例。更何况,显扬丰神俊朗,必会手到擒来。”谢文纯淡笑道,“只需出些谋划罢了,不成也无妨。我只希望待‘推恩’的政令下达时瑶族是——不团结的。” 半月后,谢文纯针对各夷族的实行新政的政令正式颁布下去了,出乎许多观望的人的意料的是苗族虽有些波动却沉默的接受了,至于瑶族——最近谣传瑶族前任族长是被他的堂弟、现任族长所毒害,人心浮动,没有有力的说话者领导,瑶族人只得接受了郡中官员的指派。 谢文纯因地制宜的新政帮了瑶家寨前族长女儿——玉娜冰一个大忙,凭着‘推恩’分得的土地、器械,玉娜冰成功刺杀了父亲的仇人,自己做了女族长,同时,还成功地留下了心爱的情郎、如今再也没有人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容楚,也就是楚榕的化名。 谢文纯收到了楚榕“求救”的信,颇有兴味的一笑,随即回复道,“显扬兄不觉得这个身份不错么?” 楚榕看到李想带来的谢文纯回的信,直接黑了脸,“你们家主子脑子有病吧?” 李想木着脸道,“大夫并未说过。” 楚榕在瑶家寨做“族长的男人”,自尊心颇受伤害,但冷静下来他发现谢文纯短短一句话说的不无道理——回去,继续做牢犯么?“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如要本公子在瑶家寨不给他捣乱,便好好想办法让我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面前。” “我家公子说过,如果你提出什么要求,只回一句你还有别的选择么。”李想面无表情道,随即隐入黑暗离去。 “等等!”楚榕低声道。 “还有事么?”李想站住。 “叫你家主人……给我送些使人不孕的药物来。”想着将他引狼入室的“未婚妻子”玉娜冰骄傲的面庞,楚榕脸色半明半暗道,他不能——和一个夷人,留下血脉。 谢文纯听了李想的转述,淡淡对李想道,“给他弄些送去罢。”再次在心中叹了一句楚榕的能忍、心狠,又多了一丝佩服。 这一日,自醒来后一直无比沉默的沈宝山独身一人来到了谢文纯的书房。 “子珩,我来是为了家妹……”沈宝山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她一直在希望你能让她做些事情。” 谢文纯放下书籍道,“沈兄不必忧心,我会把她劝住的……” “不。”沈宝山摇了摇头。“我是希望,不,祈求你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沈宝山面带痛色道,“这么多年,我没能护着她,她会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子珩,能否让她得偿所愿一次?我没读过书,也没处过世,但我知道我的妹妹的才华便是子珩你也亲口肯定过的,为什么不能让她试试呢?” 谢文纯缓缓道,“沈师妹冰雪聪明,只是她是女子……我只恐她有危险。” “为什么女子就会有危险?”许是涉世未深,沈宝山的眼睛极为澄澈,“不会武的男人,不也有许多?派着护卫不就行了么?妹妹有才华有志向,为甚么只因她是女子,便要将她圈在后宅?” 谢文纯张口无言,他总不能对沈宝山说女子的三从四德,既是人家兄长说了,谢文纯想了想道,“沈兄……既是如此,便让沈师妹在郡守府做个属吏罢。” 第二日,郡守府田部便多了一个同郡守大人一般俊秀的年轻人——听说还是郡守大人的亲戚,走后门进来的,不过这个叫尤慎的年轻人也太有活力的点,天天闲不下来似的。 谢文纯听着田仲卿对他说的郡守府诸人对沈莜的评价,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有他这个面容俊秀的真男人在,沈莜才不会被怀疑是女子,也幸好沈莜不爱交际没被粤东诸官吏的女眷们见过几次。 待晚上回到房中同楚娇说了,楚娇倚在他身边笑道,“夫君早这样不就好了。” 谢文纯摇摇头,“田部事情最近越发忙了,沈师妹虽有才学不过欠缺为官的经验,只怕受不住。” “沈姐姐啊,最是要强,更何况既是做不好,也不会扯后腿不是?夫君不要担心了。”楚娇摸了摸谢文纯的碎发。“夫君,你还是不续须好看。” 一年下来,谢文纯的胡须终于留起来了,谢文纯美滋滋的摸了一下自己唇上方的胡须道,“这叫男子汉气概。”说着,故意去蹭楚娇的脸,把楚娇痒得咯咯直笑。闹够了,楚娇气喘吁吁道,“夫君,前日里我听了一个偏方,要夫妻同食三月东海之滨化开的雪水,如今正好是三月,夫君能否派人……”这又是她打听来求子的偏方了。 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古怪方子,娇娇你也信。”将楚娇搂到怀中,“我现在想啊,每日和你两个人也不错,儿子晚些生就晚些,省的他打扰我们。”这是谢文纯的真心话。 楚娇闷闷的道,“不要,我都要老了,再晚就不好了。你派人去嘛,求求你了。”她今年二十,在大晋女子十四五岁便产子中确实算是“老的”。 谢文纯嘴上应下来,心中想着到时候让濯香过段日子随便弄碗水来骗骗楚娇就是了,捏了捏楚娇的脸,“娘子哪里老了?明明就是个豆蔻小姑娘!来,别愁眉苦脸的,给叔叔笑一个?” 楚娇的脸被他揉着,挤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笑脸,谢文纯轻啄了一口,“真美!” 楚娇笑了出来,“你这胡子,好痒啊!” “不专心,为夫要罚你!”说着,谢文纯轻拍了一下楚娇的柔臀,紧接着又揉捏起来,“顽皮鬼,痒不痒?” 温言软语,红颜几度巧笑,胭脂味渐浓。 渐浓,渐浓,自是云袖笙歌,一舞难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整理一下思路,真正想写的终于要开始了。。。orz 笔走江山赋 第61章 有孕 “靠岸了!”随着水手的叫喊,欧文灵巧的跳下了货船——这是一个二十出头、满脸雀斑的红发小子,“小伙子,上了岸先去找白云商会,别乱走!”船家老伯热情道。 “知道了,谢谢老伯!”欧文的汉话说的还算流利——他是波旁大商人最信任的手下,听说遥远神秘的东方开放了他们的口岸,这次来是为了先行查看的。一路之上,船家和他说让他这样的异国人,去找白云商会最为稳妥,做什么生意也不至于吃亏。不过小欧文,却想着要先四处看看。 “新鲜热乎的灌汤包喽!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要来一些么?”一个小贩问欧文,眼中没有丝毫对欧文眸色发色的惊异,他只关注欧文的钱袋。 欧文小心的尝了一个,随即就被这美味所征服——耶稣基督,这是怎样受上帝钟爱的食物!欧文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又尝了些糕点、糖酥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来到一个集市中心。欧文惊异的睁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强大却封闭的东方大国么?集市上不乏他这样的白种人,竟然还有黑人,还有一些看上去并不是汉人的晋国人! 就在欧文张大着嘴左顾右盼时,一个高鼻深目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晋国有句话,他乡遇故知,你是波旁人?” 欧文见到老乡又惊又喜,“你也是波旁人?” “我叫科迪,在粤东作游商。”科迪派着欧文的肩膀,“老兄,你也是来大晋做生意的么?去过白云商会登记么?” 这已经不是欧文第一次听见白云商会了,他好奇的问了出来,“为什么都要去白云商会?” 科迪笑道,“因为白云商会能提供做好的保护,最多的利润!你来粤东时日短,还不知道,我们异族商人可是受过一段时间打压的,后来这个汉人办的白云商会——却联合起来了我们波旁、弗朗机,还有大晋的夷族,这才真正让我们赚到大笔的黄金!” 看欧文满脸的不相信,科迪笑道,“去白云商会看看?那里有成型的条文,保准让你做梦都笑醒!”科迪如此卖力,除了老乡见老乡,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是白云商社的“行走人”,也就是专门介绍、推销的人,说服一个人入会,他能得一两银子呢。 欧文被半拖半就的来到粤东首府伊沐的白云商会,只见外门并不如何招摇,入内却是自有庄严肃穆之气,来往人俱行色匆匆,连活泼的欧文都敛了神色,偷偷对科迪道,“科迪,我们不会来到大晋的衙门了吧?” 科迪心里偷笑,这孩子也傻了点,真不知道是那个贵族派这么一个人来,嘴中道,“白云商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来这里的都是有事情要办,喧哗的都会被永远除名,不过也正因如此商会的纪律是最让人信服的了。”说着领着欧文来到一间偏房,自从书案上拿了一个册子递给欧文,“看看吧!” “这,这就是大晋的印刷术?”欧文手都要发抖了,这样一本书在波旁可是只有贵族老爷才能看的啊!却随随便便的被自己捧在了手里。 “这是活字印刷。”科迪心下颇有优越感的道,“怎么样,条件都不错吧?” 欧文见这册子上印的是自己本国的文字,上面写着:加入白云商会的店铺、商人,无论本金、收益多少,一律享有白云商社提供的法律保护,维护会内成员在大晋的权利,如有违背,白云商会承诺赔款商家损失的十倍。这还不算,最吸引欧文的是另一行字:白云商会提供各商家间买卖联系的沟通,外商商品可销往内陆! 欧文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出科迪是白云商会的“托”,却心甘情愿的跳了进来。“科迪,麻烦你,帮我递下我家老爷的名帖吧?” 当欧文拿着科迪带着他取到的“初步合同”,满心欢喜的准备出去逛上几圈便立刻返回波旁让老爷速派商船——时间就是金子,他们家族决不能再落人后,便看到一位带着面纱的大晋贵妇在丫鬟搀扶下缓缓走到正厅,那贵妇身着暗红织锦长裙,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繁复的发型——欧文说不出来,只觉得十分富贵,而她的肚子却是微微凸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气质。欧文长大了嘴,低声问科迪,“这粤东哪位长官家的夫人么?比伯爵夫人也不差什么了。” 科迪也不知道这每次来都带着面纱的富贵女人是谁,但却不愿在老乡欧文面前落了面子,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流言,“听说这位夫人,是我们白云商会老板的情人!她每个月都会来的!” “白云商会老板的情人”楚娇,进得屋内摘了面纱,翠翘为她轻轻扇着风,“夫人,坐下歇歇吧,天气热,当心中暑。” 楚娇坐在主位中,“哪有那么娇气。”对陪坐的白云商会如今的大管事道,“账本我看了,这个月收入还算不错。” 那管事面色一喜,随即谢道,“全赖郡守夫人指点有方。” 其实楚娇没“指点”什么,不过勉力应对罢了,白云商会如今的成果倒有大半算到崔氏和商会从多宝阁几家铺子调来的掌柜的功劳,她笑道,“我近日来,是叮嘱你一番,不日我们便会离开粤东,到时粤东的生意就劳烦你薛掌柜和玉掌柜负责了。” 想到那个作风泼辣的瑶族女人玉娜冰,薛掌柜暗暗叫苦——郡守夫人不在,若起了争端谁压制那个母老虎?却也不好说什么。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娇笑,“楚姐姐,娜冰来晚了,该罚!” 一阵香风,只见一高挑丰满女子推门而入,她鼻高眼深显是有夷族血统,手拖着一个托盘,笑道,“姐姐,喝点雪梨汤解解暑,热到我的小外甥就不好了!” 楚娇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面色柔和了许多,因玉娜冰迟来的不快也消散了,“玉妹妹也坐下吧,刚才正说到我和夫君回京后这粤东的生意还要你和薛掌柜齐心协力了。” “姐姐放心,有我玉娜冰在,不管新任郡守什么来头也别想打压我们商会。”玉娜冰自信笑道,“更何况,薛掌柜老谋深算,我们怎么也不会吃了亏?” 薛掌柜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同玉娜冰的风情万种比起来就木讷了许多,简单道,“请夫人放心。” 便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温润磁性的男声,“夫人,我来接你。”正是谢文纯——他还带了个银制的半脸狐狸面具。 楚娇面上绽出笑意,迎上去道,“夫君今日不忙?” 谢文纯握着楚娇的手,“不要老站着,快去坐下。” 薛掌柜和玉娜冰齐齐行礼道,“主上。” 谢文纯点点头,对他们道,“夫人身子重,你们不要拿乱七八糟的事烦她。” 楚娇偷偷怼了谢文纯一下,玉娜冰收了刚才的笑意严肃道,“还请主上放心。” “我离任后,是京里派来的苏如晦大人接任,此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不过粤东此时正需要沉稳之人,你们不要主动惹事便好。”苏如晦,就是当年和谢文纯同榜的那个榜眼。 玉娜冰和薛掌柜齐齐应下,谢文纯又对他们说了些大局上的事,便扶着楚娇坐上轿子回府了。轿子上楚娇取笑谢文纯道,“又不是瓷人,看你的样子还以为我是八个月了呢!” 谢文纯笑着按住她作乱的手,“夫人不是瓷做的,夫人是水做的!” 楚娇心下甜蜜,还是问起正事来,“夫君,玉娜冰在粤东……不会有异心吧?”玉娜冰如今将瑶家族长之位传给了她的一个年幼堂弟,但事实上,随着谢文纯政令的推行瑶家族长这个名号已经没有多少含金量了,有含金量的是一直被玉娜冰牢牢把握在手里的瑶家精壮和武器。 “她的儿子随我们入京,怎么敢有异心,更何况她还能找到比夫人更好的主人么?”谢文纯笑道。三年前,楚榕向他要避孕之药以防和玉娜冰这个“低贱”的夷族之人有了孩子,却不想被玉娜冰发觉直接关进了地牢——具体情节不可描述,半年后玉娜冰有了楚榕的孩子。当楚榕终于“逃出天日”,却发现谢文纯和玉娜冰已达成“协议”,这女人竟成了白云商会的二把手。谢文纯这么做,也是为了平衡白云商会内部的权力结构——俱是汉人少不得就要欺压夷人和异族,到时候逼得他人反抗就不是建立白云商会的初衷了。 “真要带那个孩子上京?”楚娇有些忧虑的道,“人多眼杂,不会有人认出来他和楚二公子的相像吧?” 谢文纯一笑,“阿野长得像玉娜冰,不会有人有心思去想那么多的。”只带孩子入京,也是为了告诫留在粤东的玉娜冰和她的——宠侍,容楚公子(下文皆代楚榕)。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玉娜冰和容楚这辈子都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谢文纯并不担心这二人心生异心,更何况这对“怨侣”恐怕忙得没心思想这些。 “不说这些了,今日那臭小子有没有又踢你?”谢文纯凑上去轻轻摸了摸楚娇的肚子,自从有一次他感受到有个小脚丫踢了他手掌一下就上了瘾,有事没事总想碰一碰再感受一次。 楚娇看出来他隐藏的心思,颇有些炫耀的道,“宝宝今日和我打了三次招呼呢!”她怀孕是第三个月,刚刚能感受到孩子的动作,夫妻两个都无比新奇、欢喜。 谢文纯轻轻摸着楚娇微微凸起的小腹,“臭小子,想不想踢踢爹爹?”这话说的颇有点腆着脸犯贱的感觉。 楚娇噗嗤一笑,“宝宝八成睡觉呢!谁理你!” 谢文纯讪讪放下手,“娘子,此去天京你重着身子又要吃苦了。” “这有什么,大夫都说胎位正,小心些不妨事的。”楚娇反过来安慰谢文纯,“一个多月就到天京了。” “不行,我们慢慢走,娘子要紧!”谢文纯皱眉道,走得太慢又担心楚娇身子越来越重,太快又担心伤到身体,皇帝这升官的调令真不是时候——谢文纯默默的想。 楚娇抱住谢文纯的手臂,“夫君,有你在身边,我好安心。” 谢文纯要升任的,是三品户部侍郎,天京如今风起云涌——襄王颇有封太子之势,然而六公主安阳公主的嫡亲弟弟七皇子虽年仅十一却才思敏捷,颇得盛宠,其母更是如今的皇贵妃,在皇后已逝,皇帝迟迟不立储的情况下,京中如今党政得厉害,这并不是个回京的好时机——对普通人来说。但对谢文纯来说,他父亲谢松当年敢把太子拉下马,他这个做儿子的胆子也不小,从隐隐的风声中嗅到的——是无限的机遇。 谢文纯本以为沈莜、沈宝山兄妹自跟着他一道上京,却没想到,沈宝山竟主动来找他辞行。 “你说什么,想出海?”谢文纯哑然。 沈宝山神色坚定,“子珩,我年近而立,读书不成,习武无方,于大晋官场的种种也不能习惯。我自再次恢复神智便在粤东,所见来往行商,大海的广袤,子珩,我想出去见一见,闯一闯。” 谢文纯沉吟,沈宝山的想法他能理解,但大海风浪无情,沈宝山也许见到了成功的好处,却没见到那些被大海无情吞没的骸骨,“沈兄,如今海上航路远未成体系,恐有危险啊……” 沈宝山一笑,“子珩,若成了体系,我还出海做什么呢?” 谢文纯定定看着沈宝山,他这才发现,他一直小觑了这个痴傻十余年的沈兄弟!沈宝山为的不是为商的钱财,他是想去探路、去开辟航道!良久,谢文纯爽朗一笑,“沈兄,请受我一拜!” 沈宝山有些不知所措,“子珩,子珩?” 谢文纯正色道,“沈兄此行功在千古,利在千秋,当受文纯一拜!”一边在心中飞快的盘算着,以如今白云商会的财力,能为沈宝山提供多大的船,多少财力支持?又有哪些武器,能携带出海?他如此迅速的接受了沈宝山的想法,除了沈宝山坚定要求外还有沈宝山的心性实在很适合这个任务——坚定,质朴,不为外物所动,最重要的,他是沈灼然的儿子,一个绝对会支持新政的人。 得知兄长要远行出海,沈莜十分平静,在谢文纯的注视和沈宝山躲躲闪闪的眼神下,沈莜噗嗤一笑,“怎么,怕我生气?” 沈宝山很怵这个妹妹,见沈莜笑了他也跟着憨憨一笑,沈莜正了神色,“兄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不过,我不要异族人作嫂子!” 谢文纯见沈宝山窘迫,“解围”道,“师妹,我会给沈兄带几个会武的汉人女子的,说不得到时候连侄子都有了。” 沈宝山红了脸道,“你们!” 谢文纯哈哈一笑,心中默默想到沈宝山的心性作掌舵之人自是稳妥,只是还需为他寻一长袖善舞之人为辅才是。这一想,便想到近日来到粤东“投奔”他的、屡试不第的、曾是岳阳书院的同窗唐——昔年灼然先生的坚实拥护者唐不语身上了,谢文纯心里默默想着不知当年热血还剩下几分,能否说动他随沈宝山出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战拖延症~ 第62章 难凉 如何说服一个一心官场、颇有才学的人去未知的大海上进行前途未卜的旅途?前途许诺,钱财买通,这些对唐不语来说都不是用,但他被谢文纯描述的理想打动了。 “佛朗机、波旁尚能派遣商队远航,而大晋的海军呢?固守海港,积弱已久。如今是我大晋国力强盛,刚刚开放外商,然而如有一天他们不再满足于通商呢?如果他们不愿再止步于沿海之郡呢?”谢文纯递给唐不语一个手绘地图,“不语,这是两年前我从佛朗机商人处买到的,我大晋在这里。” 唐不语震惊的看着手中的地图,“佛朗机……到大晋有这么远?”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不语,你看,这中间大片的空白,是否也有众多国家?他们兵力如何,有何地产?我们,一无所知。”谢文纯手扶书案,直视唐不语道,“不语,你可愿为这第一人?” 苏如晦被朝廷任命为粤东郡守,心中五味陈杂----昔年他落后谢文纯一名,如今却是步步落后于这后生,而真正到达粤东地界,他却是深深地被震惊了。这还是那个以贫瘠、动乱闻名的流放之地么?百姓衣着不华丽却足够干净,脸上并无忧苦,最让他震惊的还是伊沐百姓的状态----自信,愉悦,开放,这是苏如晦无论在哪里都没有见过的,苏如晦猛然意识到,他如今和谢文纯的差距已不仅仅是一品官阶了。 “母亲,娘子,再停车歇歇吧?”谢文纯再一次的骑马来到楚娇的马车边,紧张问道,“上面的路有些颠簸,我们不急。” 马车之中放着冰块和熏香、软垫,更有冰镇的瓜果,楚娇并未觉任何不适,“不必了,夫君,赶路吧。” 崔氏笑道,“再有十几里地就是江西了,到时再歇不迟。” 谢文纯想到马上能见到阔别三年的好友易行止,心中也有些激动,便在此时官道之上迎面来了一队兵马,“前面可是谢大人车架?” 易行止如今是江西郡丞,谢文纯没料到他竟能调动兵马,心下犯疑,“本官谢文纯,前方何人?” 那领头官兵翻身下马,“下官迟炽,见过谢大人!易大人派我们来护送大人安全!”说着,给谢文纯看了一块易行止常带在身上的玉佩。 谢文纯看了玉佩,点点头让他们围在车架边,肃容问道,“这一带不太平么?” 迟炽略一犹豫,随即想到谢大人同易大人是人尽皆知的多年好友,遂放下顾虑道,“不瞒大人,秦河最近是有些不太平。” 谢文纯心思电转,秦河不太平?明家,还是楚家,或是都有?易行止绝不会无故放矢,难道楚家敢反不成?可明家还在,难道明家渐渐脱离花朝或者说皇帝的控制了么?不动声色问道,“你们易大人平日想必忙得很吧?” 迟炽回答道,“是啊,尤其是近日郡守抱病,郡丞大人更是忙得紧。” 谢文纯眼光一闪,不再试探,等见了易行止一切自然见分晓。 谢文纯一行人没有住官驿,而是住进了易行止家中,易行止的夫人----一个颇为温婉的出身平民江南女子,代易行止先行招待了他们。到得晚上,易行止匆匆赶上了用晚饭,他的夫人张氏柔和道,“累了一天了吧,夫君。” 易行止冲妻子笑了笑,随即看向在一旁含笑的谢文纯,“文纯!” 谢文纯冲他笑,直接给了易行止虽不符士人身份却亲热的一个拥抱,“我说你小子拖着不成亲,原来是心中一直藏着嫂子呢!” 易行止干笑一声,却避开了张氏望来柔情似水的目光,“今日,不醉不归!”女眷们互见过便入内用饭了,谢文纯同易行止则开了一坛酒誓要一拼高低。 喝了几杯酒两人几年不见的隔阂便消逝不见了,易行止扶着桌案口齿不清道,“文纯,你说……是清官好还是能臣好?” 谢文纯许是喝多了点,竟没什么犹豫道,“能臣!” 易行止似乎被安慰了些,“文纯……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文纯,如果一直坚持的是错的怎么办?文纯……” 谢文纯看出易行止一定是心中压了很久的事情,有意引他说出来,只道,“我在。” 易行止又灌了一杯,“做官易,做好官难!文纯,我告诉你个秘密。”说着易行止嘿嘿一笑,“郡守被我下了药。”一双眼睛盯着谢文纯每一丝表情。 谢文纯像听见了“今天天气不错”一般面无表情,“怎么,明楚家要联合造反?” 易行止看了他一会,忽的哈哈大笑,“文纯,来,干!” 谢文纯饮下,“我这几年酒量也练出来不少……你可不要想灌醉我。”说着,自顾自饮了一杯。 易行止低笑一声,“文纯,你说大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新政新政,那秦河两岸的百姓怎么算?” “为了更崇高的利益。”谢文纯沉声道,他知道易行止说出此话,只是做了决定后的寻求安慰,他此时所需做的就是给易行止一个更有价值的理由,一个能让易行止能克服心中传统的礼义思想的理由。“如新政不施,吏治不清,受苦的是更多的百姓。” “行止,你这样做,也是为了百姓。”谢文纯又添上一句话。 “如果没有私心,我就该冒着被罢官、丧命的风险给皇帝上血书!而不是,趁机□□……”易行止呵呵一笑,“说到底,我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罢了……” 他发现江东郡楚家明家有反意,先是给京中上了奏折,却招来了无穷无尽的刺杀----锦衣卫的刺杀。“文纯,你说,花朝他图什么?他疯了么?” 谢文纯沉默一瞬,“大阁领花朝……他不是疯了,他是在赌。”具体花朝怎么想的,谢文纯想自己入京就会知道了。“行止,你做得对。” 易行止苦笑一声,“我不过是矫情罢了……文纯不要笑我。” 谢文纯摇了摇头,他怎么会笑易行止,他们----是一类人,只不过易行止还有他可以倾诉,他却已经习惯将一切掩盖起来了。 谢文纯醉酒回到房中,由于有孕楚娇早早在另一间屋子睡了,追月为谢文纯去了外袍,“老爷,要沐浴吗?” 谢文纯含混道,“洗?怎么洗的干净?” 追月看出谢文纯醉了,便扶着他躺下,刚要走却被谢文纯拉住了袖子,低声道,“娘子……不要走,陪我……” 追月知彩云已经睡下了,夫人有孕,这是和老爷难得的独处机会,她俯身握住谢文纯的手,“老爷……” 楚娇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追月半俯在谢文纯身上,而谢文纯正握着她的手,“啪”的一声,楚娇手中的醒酒汤落在地上。彩云上前似无限失望的轻声道,“追月,你在做什么?” 追月只觉彩云此时温婉的面目犹如蛇蝎,见楚娇脸色煞白,追月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在给老爷拭汗。” 谢文纯多大的酒也被这么一闹给清醒过来了,见楚娇紧咬嘴唇站在门口,追月跪在地上就明白了大半,低头一看----还好,自己裤子还是整齐的,心中一定,走到门边轻握楚娇的手,“娘子,屋子里都是酒气,别冲撞了身子。” 楚娇似哭非哭的看着谢文纯,甩开他的手,“你怎么能这样!”若在平时,楚娇断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但如今----她怀着身孕,情绪波动本就大,谢文纯又一直宠着,这才脱口而出。 “我怎么了?”谢文纯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喝酒过后头疼的很,和易行止的谈话又勾起了他心中最浓重的墨色,此时心情算不上好,“都这么晚了,先睡吧!翠翘,好好照顾夫人!”说着转向彩云、追月,“你们两个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楚娇气苦道,“我不走,要走,你让追月服侍我!” 谢文纯无可无不可道,“追月,去侍候夫人。” 楚娇见谢文纯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心头一堵,“你,你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我倒要问问夫人你,我做什么了?”谢文纯只觉楚娇今日格外不讲理,不说他没和追月怎样,便是怎样了楚娇这反应也太过了。 楚娇被这冷冷的话一激,身子晃了晃,翠翘连忙扶住,“夫人,夫人!” 谢文纯也吓了一跳,“扶夫人坐下。”又对跪着的追月和垂手侍立的彩云道,“你们都出去罢。” 楚娇倚靠在床头,抽噎道,“你凶我,表哥,你竟然凶我!” 翠翘在姐文纯眼神示意下也出去了,谢文纯给楚娇拭了眼泪,“别哭了,是我态度不好,啊,哭坏身体伤到我们的儿子就不好了。” “儿子,儿子!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生儿子的玩意么!”楚娇钻了牛角尖,“让别人给你生好了!怀孕了,整日就儿子儿子……” 谢文纯本就头疼,现在更疼上三分,见楚娇梨花带雨的说个没完,决定用 实际行动堵上她的嘴。楚娇被吻得气喘吁吁,待谢文纯终于停下来,她又抽噎起来,“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谢文纯道,“我就喜欢欺负你!”说罢又上了手。有道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虽楚娇怀着身孕谢文纯做不出来什么,但到底“解了些渴”,楚娇眼角桃红,“夫君,不要,别让宝宝看到了……” 谢文纯见她不哭了低声笑道,“早晚得习惯。”轻轻搂过楚娇道,“娘子,睡吧,很晚了。” 谢文纯累极,很快入睡了,楚娇看着他俊逸的睡颜,轻轻抚上谢文纯的唇,“夫君,对不起,我受不了……” 她轻轻推门出来,翠翘正在门外侯着,“夫人。” 楚娇轻抚小腹,“叫彩云、追月到我房里来。” 追月并不如何害怕----她又没做错什么,况且老爷也没见不悦之色,夫人还能把她怎样?却不想,刚进门便听楚娇冷冷道,“你们两个都跪下。” 彩云心下正得意,却不想自己也遭了发落,“夫人……” 楚娇冷哼一声,“你们两个,都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么?没有礼数的东西!自己掌嘴!” 翠翘神色一变,若是在自己家还好,但现在是在易府恐伤了自家的脸面,她刚想要劝却被楚娇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了。 彩云追月未受过如此屈辱,追月更是受不了道,“夫人,罚奴婢也要有个说法,便是老夫人也讲究规矩的!” 彩云低声柔和道,“夫人心里有气要罚奴婢,奴婢认罚便是,不过还请能否宽限几天,不然恐怕伤了容貌,老爷那里没人伺候。” 楚娇看着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被顶的心中怒极,“不过是个丫鬟,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母亲那里我去说,你们两个掌嘴十下,赶快从我面前消失!” 翠翘心中一叹,夫人冲动了,明天只怕不好收场。果然,当谢文纯看到彩云红肿的面颊时不解问道,“彩云,你怎么了?水土不服?” 追月听了,手中一顿,该死,她怎么没想到昨日自己掌嘴时下手重些!如今更是敷了脸擦了粉,都看不出来了! 彩云垂了眼眸道,“老爷,是奴婢的错……没什么的。” 谢文纯心知能罚她的除了崔氏就是楚娇了,用早饭时便问楚娇道,“夫人,彩云犯了什么过错?” 楚娇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答道,“打碎了我一套瓷器,笨手笨脚的。” 崔氏淡笑的看了一眼楚娇,谢文纯则没多想,毕竟如果楚娇罚追月他还会想想,但彩云就无妨了。“我们用过早饭便启程罢。” 崔氏道,“不和易行止多聚几天?也不急的。” 得知了楚家明家有反意、花朝不知是何立场,谢文纯此时恨不得立时到达天京,更何况江西----不见得就安全,“母亲,事情有了些变化,我看要不然您和娇娇慢慢走,我先去天京?” 楚娇插言道,“夫君,我们一起走,我无事的!” 谢文纯实在很想立时去天京搞清楚花朝的想法,若真有了反意也要面圣提醒皇帝,但与崔氏楚娇分开----他又担心家人的安全。崔氏沉声道,“文纯,不要慌,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谢文纯见状,只得作罢,同易行止告别后便继续踏上了返京路途。一路无话,一月后一行人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大晋国都天京。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有八分钟。。。 第63章 故人心 谢文纯回京上吏部述职,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他秋闱的主考官当年的户部尚书赵杭,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比内阁阁老也不遑多让,赵杭虽官阶未动却算是升了一小步。 “子珩,这些年,你做的不错,我们都看在眼里。”赵杭颇感慨的看着谢文纯,若说天京最近讨论谁讨论的最多,莫过这个沈灼然的弟子了。只拿去年的赋税来说,粤东一郡便占了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一,且上涨的趋势明显,怎能不让人眼红? 谢文纯宠辱不惊道,“都是下官职责之事。” 赵杭心中点点头,难得,十七岁中举二十三便做了三品大员,却没有丝毫的骄狂之气,是个沉稳之人,无怪皇帝惦记。“一晃几年过去,以后子珩就同我同朝为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谢文纯深施一礼恭谨道,“全赖座师当年提点之恩,文纯永记心中。” 赵杭呵呵一笑,“好了,以后人前还是叫我大人吧,行了,去户部报道吧,老于一会该怨我把你拖久了。” 于冬青是两朝的老臣了,但同许多老人不同的是——他非常有创新精神,无儿无女,身体健硕,一心扑到朝事上来。 谢文纯在粤东的政绩让于尚书注意很久了,更是曾在朝会上直言“谢大人乃国之公器”这样的言论。 谢文纯施礼道,“下官谢文纯,见过大人。” 于冬青坐在椅子上捻着胡子呵呵一笑,“百闻不如一见啊,子珩,不必拘礼,上来坐吧。” 谢文纯态度谦恭,连道,“晚辈不敢。”为于尚书奉了一杯茶。 于尚书笑呵呵的接了,“户部的事情多,文纯啊,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了解?” “回大人,下官知道一些。户部分三司,户部司主掌户口、土地、赋税三项,金部司掌天下库藏出纳、宫室贸易,仓部司掌天下储库、禄粮食禀。”谢文纯答道。 于冬青点头微笑,“好,好啊!你还要知道一点,侍郎不需事事躬亲,主要是每月的汇总、督查,把握个方向即可。” 谢文纯点头应是,“多谢大人教诲。”神色颇为诚恳,十足十的后辈模样。 于冬青又问谢文纯道,“子珩,还要问问你开海禁互市之事……” 户部两个小书吏在门外候着,其中一个低声道,“还在说?” “可不是么,谢侍郎进去有两个时辰了,茶都添了四五次了,转眼,都要吃晚饭了。” “我说,你见到谢侍郎了?可是传言中那样俊逸若谪仙?怎么样,和气么?” “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人!和气!他进门的时候还同我笑了呢!”小书吏当时直接被晃了神,好久才从呆愣中恢复。 待谢文纯终于被于冬青放出来,有书吏上前道,“大人,下官带您去办公之处?” 谢文纯点点头,温言道,“有劳了。” 等一切事毕,谢文纯正打算上马车回家用饭时,却见有一轿子停在他面前,花虎站在旁边道,“子珩,宫中有请。” 谢文纯见花虎留着同花朝如出一辙的络腮胡子,双目湛湛,同当年作前太子勋卫时的油光粉面想去甚远。在谢文纯打量的时候花虎也在看谢文纯,谢文纯依旧俊逸,但唇上蓄了须则多了几分沉稳,如果说中举时谢文纯是锋芒毕露,那如今则如同止水沉渊般让人一眼难以忘怀。 谢文纯一笑,“好,我叫人同家里说一声。” 上了轿子,谢文纯对对面的花虎道,“花兄,别来无恙么?” 花虎有些寡言,简单道,“还好。” 谢文纯看出花虎不愿谈起自身,遂说起别的事情,“一晃就是六七年,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终于又回到了天京啊。” “……”花虎沉默不语。 谢文纯丝毫不觉尴尬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绝不让气氛有丝毫的冷场,花虎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能说?” 谢文纯故作不好意思一笑,“见到故人有些激动,见笑了。”随即神色颇带落寞道,“当年的人,不知还剩下几个……” 花虎哼了一声,“拜新政所赐,百官入朝必须科举,没了蒙阴,小金从了商,阿城在他父亲丢了官职后回乡去了……都比不上你,侍郎大人。”他说的这几个,都是当年的“纨绔党”。 谢文纯一笑,“还有花虎兄,官拜左羽林卫将军,所谓大浪淘金,花虎兄才真是前途无量啊。” 花虎道,“承你吉言。谢文纯,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一会面见皇帝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注意一些。”明家的事花虎不知道,只是转述花朝的话罢了。 谢文纯面色不变,“圣上问什么,我说什么;圣上不问,在下自不多嘴,还请大阁领放心。” 花虎完成了任务,满意点点头,“文纯果然爽快,改日请你去明湖吃酒!” “那我就等着花兄的酒了。”谢文纯笑道。 轿子七拐八拐,谢文纯也没探出头看,不一会儿停了下来,花虎道,“文纯请吧,我就不送了。” 谢文纯跟着小太监,目不斜视的来到一处宫室,小太监道,“谢大人,请进吧,圣上就在里面呢。” 谢文纯刚迈进室门,便听得里面一阵女子笑声,脚步一顿,叩首道,“臣,谢文纯,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颇为和气的道,“不是朝堂,谢爱卿不必拘礼,过来坐吧。” 谢文纯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怀里正抱着一个颇为可爱的约一岁出头小男孩,旁边坐着一宫装女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六公主,如今封号安阳。 “臣不敢。”谢文纯叩首道。 那小男孩却跳下了皇帝的膝头,“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这小皇孙也不例外。 安阳公主一笑,“父皇让你起来,便起来吧,乾儿,不要胡闹。”那小男孩,就是她和徐临溪的儿子了。 皇帝道,“都坐下吧,谢爱卿不要拘束,你父亲是朕的老师,劳苦功高,灼然临终也把你托付给朕,朕叫你来不过哦叙叙家常。” 谢文纯半坐在椅上,露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神色,偷偷在袖中狠掐了自己一把,眼中泛出泪水道,“承蒙圣上惦念……臣,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好好作官,就是对朕的报答。”皇帝和气道,“说起来,你在江东的时候做得不错,我和灼然都看在眼里,在粤东,也是政绩颇丰,是个能臣。” 谢文纯几次听到逝去老师的名字,心中被真切带出了伤感,“臣……做得还不够。” 皇帝淡笑道,“你很不错。谢爱卿啊,你回来时也路过了沿海几郡,如今形势如何啊?” 这个问题就有些宽泛了,谢文纯心砰砰直跳,皇帝,到底知不知道明楚两家有反意?甚至,崔、卢、李几家是否有联合之意?召见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从花家试探出来。他犹豫不过一瞬,随即跪倒在地,“臣有一妄自揣测之言,不知是否当讲。” 安阳公主道,“乾儿,我们先出去,让皇爷爷和叔叔说话。” 皇帝道,“安阳也听一听罢。” 谢文纯咬了咬牙道,“圣上,臣见江东郡练兵调兵频繁……还望圣上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 “你说这话,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谢文纯叩首,“臣,但求无愧于心。”他在赌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不止花朝的锦衣卫一个眼线,在赌皇帝已有准备只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帝哈哈一笑,“好,好个无愧于心!好,朕已知,朕会派锦衣卫去查。” 谢文纯再次叩首道,“臣……于江东时发现锦衣卫同明家有些关联,臣妄言,还请圣上三思。”皇帝一笑谢文纯便知自己赌对了,如今皇帝派谁去查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他,如今想必是又一个试探了。而现在只不知,花虎对他说的话,究竟是花朝的警告,还是同样的,也是皇帝对他忠心的试探? “花大人乃朕之肱骨,谢爱卿,你太放肆了!”皇帝淡淡道。 谢文纯见皇帝没有更实质的惩罚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知自己这步走对了——皇帝,果然早就知情了,但是,花朝他如果完全听命于皇帝,为何江西郡郡守却能被易行止轻易“放倒”?若不是易行止当机立断,江西郡此时根本没有设防!然而这些,谢文纯却不能在此地想,食不知味的吃着御厨们精心制作的饭菜,谢文纯如同嚼蜡,好不容易才得以出了皇宫。 回到家中,谢文纯对冯风道,“有请帖么?” 冯风递给他一大摞,“老爷,奴才已经按官职大小、亲疏远近排好了。” 谢文纯抽出驸马徐临溪的请帖,“先回复这个。” 冯风应下,谢文纯又仔细看剩下的几张,如今作襄王府属官的孔方的,去年中举在翰林院任职的卢恒的,还有一些同年,“兵部侍郎洪大人,可有请帖?”说的是谢松“遗党”的领头人洪冠。 冯风道,“只是送了礼来,并无请帖。” 谢文纯点点头,“回礼,就一些粤东的土产吧,回头我亲自写一封请帖你送过去。”洪冠不来找他,谢文纯就去找洪冠——如今两人同品,谢文纯也更有底气了些,但到底谢松留下的人脉只能说照顾他一些,若想收为己用,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待处理完人情往来,谢文纯来到崔氏房中请安,“母亲。” 崔氏递给他一封信,声音有些发抖道,“这是……你小舅舅元秋送来的信。” 是一个反着写的崔。 谢文纯神色变换,崔家,果然还是纠缠进去了么?皇帝,这是在玩火啊!“娘,我会处理。” 崔氏颤声道,“他们怎么能,怎么敢?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文纯,你的官途会不会受影响?” 谢文纯镇定道,“不会,娘,你放心,我去信一封,崔家不会悬崖勒马,但一定会在合适的时候弃暗投明。” 崔氏见儿子胸有成竹,放下了一些心。谢文纯此时心中却想,自己贸然去信,不知皇帝会不会疑心?况且,崔家想要的,自己给不了,那去信的时机便很重要,只能威逼不能利诱,此事——难。虽说对花朝有些怀疑,但谢文纯毫不犹豫的或者说并没什么选择的,支持皇帝。他如今处境同沈灼然当年颇有些相像——荣辱皆系于皇帝。 谢文纯累了一天,来到楚娇房中,“夫君,累了一天了,快歇歇吧。” “儿子,想不想爹爹?”谢文纯轻轻拍了拍楚娇的肚子,半蹲道。 肚子里的孩子今日颇为给面子,竟轻轻动了动,谢文纯喜上眉梢,“他动了!他动了!娘子,他动了!” 楚娇见谢文纯欢喜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心中柔软一片,“宝宝今天都乖的很,这是在同爹爹打招呼呢。”她拉着谢文纯坐到床边,就要给他捏肩膀,被谢文纯止住了。“我不累,娘子,今天腿还酸么?” 说着,谢文纯撩起楚娇的睡裙,轻轻为她揉捏起来。楚娇欲躲闪开,“都粗了,不好看,让丫鬟捏就好。” “他们哪有你夫君捏的好?”谢文纯温柔的道,“娘子才是劳苦功高,躺着享受吧。” 楚娇只让他捏了一会儿,便怜惜道,“累了一天,快躺下歇歇吧。” 夫妻躺下,谢文纯把头轻轻蹭到楚娇肩膀上,侧卧着搂上楚娇,闷声道,“娘子,睡不着。”人前,他一副淡定从容,黑夜之中却难得的露出了脆弱的神色。 “夫君,我在。”楚娇轻声道。 谢文纯低声道,“娇娇,在京城交际的时候也要小心,最近一段时日不太平静……能推的,就推了把。” “好,正好在家中养胎。”楚娇应道,“夫君,不要太忧心了,大不了我们寻一处田园,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的娇娇,是要封一品诰命的。”谢文纯笑着道,“可不能去种地去。” 楚娇哼了一声,“还有铺子呢!” “是是是,若是丢了官,文纯就得靠娘子养了,娘子到时候可不要抛弃为夫啊……”谢文纯笑着道。夫妻又叙了会话,相拥而眠。谢文纯临睡前想,便是为了家中娇妻幼子,也要搏上一搏了。 作者有话要说: ←_←好饿→_→ 第64章 痴男 寅时,天还未亮,谢文纯早早起来更换朝衣----这也是他第一次上朝。楚娇为他带上朝冠,“夫君英武。” 谢文纯略出神看着铜镜之中自己衣襟前的绣蟒,“不必等我用晚饭了,今日同花阁领有约。” “锦衣卫花阁领?”楚娇掩口道,“夫君和锦衣卫有交情?” 随着谢文纯入京,楚娇也正是迈入了天京贵妇圈,谢文纯也逐渐的向她说一些种种隐藏的过往,“父亲在世时,有些过往。”花朝没有正室,谢文纯也不用和楚娇说的太多,“无事的,娘子同母亲也说一声,不必等我。” 到得殿门外,谢文纯下轿,他来得还算早,殿门前只三三两两聚了一小群人。现任鸿沪寺卿、交了在江东钦差职位的邹青对谢文纯颇友善招呼道,“子珩。” “邹大人。”即使现在官阶比邹青还要高,谢文纯还是摆足了晚辈的姿态。 邹青笑着为谢文纯介绍道,“这位是礼部魏大人。” “早听说谢郎年少俊彦,果然一表人才。”魏大人摸着胡子道。谢文纯的年轻,让这位老人家心生考量。 “晚辈见过魏大人。”谢文纯施礼,即使他和魏大人同阶,“魏大人的青花赋,晚辈有幸拜读……” 一番马屁拍下来,魏大人心神舒畅,看谢文纯这个小年轻顺眼了许多。待谢文纯被户部尚书于冬青叫走,魏大人对邹青道,“你这便宜学生倒是很会做人。” 邹青听出他未竟之意,呵呵一笑,“子珩还是颇有才干的……年纪轻油滑了些,也不要紧。”之所以对谢文纯颇为亲近,还是邹青亲眼见他在江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后产生的想法,对于谢文纯这样有天赋有能力有野心的年轻人来说,“莫欺少年穷”的说法格外鲜明----更何况,当年的稚嫩少年已是三品大员,所欠的,不过资历人脉罢了。 户部尚书于冬青对谢文纯道,“第一次上朝,也不必紧张,圣上颇为和蔼,如有奏对,直言便是。” 谢文纯道,“多谢大人提点,晚辈记住了。”适时的作出紧张之色----虽然他心中其实半点紧张没有。 于冬青见谢文纯的指节都握紧了,下唇还有些发白,心中一笑,还是个年轻人啊,难得的才干和品性都不错的干吏,自己也要多加照顾才是,也算自己为为国储才出一份力了。 不多时,有太监出殿门扬声道,“百官入朝----!” 文武分两班入朝,文由左掖门,武由右掖门。入内后,先于金水桥南依品级序立,候鸣鞭,各以次过桥,诣奉天门丹墀,文为左班,武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立候。谢文纯上次站在这里还是放榜之时----站在队伍最前端的,还是谢松。而如今随着王阁老、谢阁老相继辞世,首辅由萧阁老继任,谢文纯远远看着,忍不住有些出神。 鸣鞭过后,皇帝身着朝服端坐御座之上,太监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待奏事渐毕,皇帝道,“谢爱卿来了么?” 谢文纯的位置大概二十多位,闻言出列道,“臣,谢文纯,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粤东的差事做的不错,在户部好好办差。”就让他归列了。 一时间,殿内各种视线纷纷向谢文纯探视来,被皇帝单独记着,是什么样的概念?拿沈灼然来说,官阶不高,未入内阁,却有隐相之称,真正的简在帝心。如今沈灼然死了,他的弟子又要成为群龙无首的支持新政诸人新的领头人了么?自沈灼然逝世,新政反弹很大,但却被皇帝一力压下,这才没有反复,却不代表那些暗涛汹涌就不存在了。 谢文纯心中一叹,皇帝这样明晃晃的示宠,有好有坏,好的是让一部分人忌惮自己也为自己收拢人脉造势,坏的是宠臣和贤臣之间往往泾渭分明,就看自己如何处理了。 罢朝后谢文纯直接在轿子之中换了常服,直奔公主府----驸马徐临溪请他赴宴一聚。 “子珩!”徐临溪迎出门来,“贺君高升啊!” 谢文纯听出他语中略带酸意,只作不知,寒暄过后两人入席。“安阳公主不在?” 徐临溪道,“她带着乾儿去太后那里用饭了。”语中竟略带不悦,随即掩饰道,“太后宠她,也没办法。” 谢文纯若有所思,跳过这个话题只敬徐临溪酒,“女人么,都是这样的。对了,临溪兄,我那沈师妹托我给安阳公主带一封信,还望转交一番。”昨日虽在宫中巧遇,但谢文纯未料到会见到安阳,是以没带在身上。 “我说子珩,你这位师妹可真是位心气高的,圣上想为她做主赐婚义勇候家公子都拒了。她怎么没回来? ”徐临溪问道。 谢文纯据实说道,“不瞒临溪兄说,小弟就差苦苦哀求她回天京,她却坚决要在那边女扮男装做个小吏,索性同苏如晦老兄还有些交情,不然还真不好办。” “这些女人都不安于家宅,真是荒谬!”徐临溪若有所止将酒一饮而尽。“子珩,听说弟妹也有孕了?待休沐带着弟妹也让安阳见见。” “定当如此。”谢文纯笑道,提起楚娇他眉眼柔和了许多,“有孕的妇人虽说任性了些,可一想到她是为了我吃这些苦就心甘情愿了。” 徐临溪想起自己的妻子安阳有孕时,摇头道,“平阳她有孕时倒是一应如常。不过文纯,你现在这幅样子可真像戏文里说的那些痴男怨女了。”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谢文纯敲着杯盘清唱,对徐临溪笑道,“临溪兄改日不妨同小弟去卧云楼吃酒?久不尝天京繁华,与友人共享才是人生幸事。” “……安阳不许我让那些舞女近身。”徐临溪闷声道。 谢文纯哈哈一笑,“巧了,内人也不让!无妨,只是看看就当赏个美景了,临溪不要口是心非了!” 徐临溪自从尚了公主,之前结交的文人都远了他----不能进仕途,还结交做什么?皇亲国戚呢,徐临溪总觉那些人醉生梦死不堪为伍,人家也嫌他出身微寒上不得台面,是以徐临溪得谢文纯邀请,只觉又回到了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光,心中颇为期待。“那便一言为定了。” 从公主府中出来,已是天色将暮,濯香对谢文纯道,“老爷,刚才有人送来个便笺。” 谢文纯摊开一看,果然是花虎,或者说花朝,约他明湖相见。“走,去多宝阁。”人多眼杂,谢文纯打算在多宝阁换辆马车。 刚到多宝阁,掌柜的见是谢文纯,殷勤道,“少东家。” 谢文纯摆摆手,“以后如常叫我谢公子便是。这封信,代我发往粤东,交到沈姑娘手上。”信中写的是问候沈莜近况、新郡守苏如晦对她是否排挤,其实谢文纯还是默默希望沈莜能回京安心嫁人,不然他总觉得对不起老师没照顾好沈师妹一般。 虽然传递消息的方式偷偷摸摸的,但花朝包下来的画舫可一点都不低调,当然,用的是花虎的名字。谢文纯被迎到上面,就见锦衣卫大阁领花朝端坐正中,“晚辈谢文纯,见过花伯父。” 花朝冷哼一声,“怎么,不意外我还没被圣上降罪么?” 谢文纯抬头笑道,“文纯不知伯父所指何事?” 花朝见他装傻,突然也笑了,“我是个粗人,最不爱打机锋!行了,不逗你了,坐吧!” 谢文纯面上恭谨笑着,“谢伯父。” 花虎坐在花朝旁边,见谢文纯这幅样子格外不满----事后父亲和他说了皇帝让他试探谢文纯明家的事情,但花虎还是有点对谢文纯的“不听话”、“两面三刀”不满。“有的人天天笑,也不知带着面具累不累。” 谢文纯道,“总比整日怨天尤人的好。”见花虎面色微变又补上一句道,“不过花虎兄不怒自威,小弟也是极为佩服的。” 花朝道,“阿虎。”花虎不说话了。花朝心中一叹,若自己的傻儿子有谢文纯一半聪明,还何需自己如此殚心竭虑?“来人啊,开宴!” 琥珀酒、金足樽,食如画、酒如泉,花朝好不在意对谢文纯道,“贤侄不要拘束,哪个姑娘看中了,伯父送你也无妨。”说着,一指抚琴、跳舞的几名女子。 谢文纯躲过身边一个侍酒女子向他衣襟深入的手,干笑道,“内人怀着身孕……文纯实在不能再让她再劳神。”就这样回去后楚娇闻到脂粉味必会闹一番的,谢文纯默默担忧的想道。 花虎哈哈一笑,“不会吧?文纯,你竟然惧内?”他突然觉得谢文纯那张做作的脸也顺眼了许多,家有母老虎,多悲惨! 花朝则若有所思,所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谢文纯这样的人会真情实意的爱上他的妻子?花朝是不大信这些的,那么就是谢文纯此人不好色了。男人不过钱权色,花朝相信谢文纯一定不似他展现出来的那样一心为公、高风亮节。“文纯重情义,是好事情。”花朝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谢文纯默默松了一口气,时间尚短,还好还好,一会儿吹吹风胭脂味就散了,大概不会被楚娇发现。 花朝眯着眼道,“既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明家,确实是圣上命我扶植起来的,如今五大家皆有反意,圣上想着借其罪以雷霆之势令其伏诛,还望你不要走漏消息。” 谢文纯道,“晚辈从未疑过伯父。”花朝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谢文纯心中反而陡添疑窦,揣测皇帝心意是大忌,这本是两方心知肚明却不该说出来的,为何花朝特地拿出来强调?可是心虚? 花朝见谢文纯脸上略带惶恐,心中放下了心,他没发觉谢文纯的怀疑,“贤侄啊,圣上心里记挂着你,可不要让圣上失望。” 这就是在暗示谢文纯,皇帝记着他有自己的功劳,将来在皇帝面前再说些什么也保不准,谢文纯了然,笑着道,“伯父大恩,晚辈无以为报。” 花虎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云里雾里的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自觉的走了神,花朝看到又是一叹,突然觉得兴味索然,“好了,不也不留你了,来日再相聚。阿虎,送送子珩。” 谢文纯捕捉到花朝看花虎的眼神,又是一惊,何至如此失望?花朝,到底想做什么?面上不露,“花虎兄,这是佛朗机的弯刀,也不如何珍贵,胜在个新奇,还望兄长莫要嫌弃。” 花虎懂行,一眼看出这弯刀价值不菲,说是神兵利器也不为过,欣喜拍着谢文纯肩膀笑道,“多谢你了。” 谢文纯见花虎被“哄”笑,又说了会闲话,便告别离去了。 回到家中,楚娇正提灯倚着门廊等他,谢文纯远远见着楚娇夜色之下格外柔和的身影,心中就像被个小手轻轻挠了一下似的,又有暖流流过,“娘子,我回来了。” 楚娇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夫君,我想你了。” 谢文纯搀着她向房内走,“怀着身子不要久站,下次可不要等我了,再有一次就罚你不许吃梅子。”酸儿辣女,大夫也说楚娇这一胎怀的是男孩儿。 楚娇娇俏一笑,“夫君定不舍得。” 谢文纯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办,真的不舍得。”冲着默默跟在后面却无辜被秀了一脸的翠翘道,“下次再让夫人久站,就罚你月例。” 翠翘笑道,“是,老爷。” “翠翘,给你发月例的可是我。”楚娇故意板着脸道。 “可是老爷为了夫人好,奴婢不要月例也罢。”翠翘不怕笑道。 谢文纯哈哈一笑,丢给翠翘一个荷包里面至少十两银子,“其心可嘉,老爷赏你的,买些脂粉罢。” 回到房内,许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楚娇还是闻出来了脂粉味,谢文纯自豪的道,“只一炷香,为夫就让她们走开了!娘子,为夫这次‘忠贞’得很,有没有奖赏?” 楚娇甜甜一笑,凑过去亲了谢文纯一下,“赏你。” 谢文纯搂住她不让她跑来,“娘子别动,我再给你揉揉腿,站久了吧?” 楚娇目光如水,看着烛光下谢文纯俊逸又因认真格外添了魅力的侧脸,“夫君,娇娇此生无憾了。” “一辈子那么长,说这么早干什么?”谢文纯唬道,最近楚娇总是动不动就说“这辈子”、“一生”一类的,听着有些不详----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表哥……当年,我做的那些大胆事,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情。”楚娇道。 谢文纯给她捏着腿,抬头道,“答应娶你,也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 “答应?答应?”楚娇气道,“哼!”听着就像她楚娇上赶着着他娶一样----虽然是事实。 谢文纯忙道,“不不不,是有幸,有幸娶到娘子!” 楚娇噗嗤一笑,“傻子。” 谢文纯凑过来道,“今日临溪还说,我看起来像戏文里的痴男。” “我可不是怨女!”楚娇点着他的额头道。“那徐临溪太不会说话,要说也还是眷侣、鸳鸯一类的!”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第65章 投诚 谢文纯主动给兵部侍郎洪冠递了请帖,两人约在听雪阁品茶----这家茶铺,还是谢家的产业,不怕被别人传扬出去。两人虽官职相同,理应平辈论交,但谢文纯年轻,而洪冠却是曾经谢松的下属,二人多有些尴尬,索性谢文纯先行了个晚辈礼,“晚辈谢文纯,洪伯父别来无恙。” 洪冠悄悄送了口气,看来谢侍郎颇为自谦,“不过混日子罢了,子珩啊,这些年你可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后生可畏。”看着谢文纯年轻的面容,洪冠心中破有些服老的感觉,但这话却是以长辈自居了。 谢文纯感受到洪冠的试探,他并不介意洪冠的态度----因为不久,一定会迎来转折。“洪伯父,这边请。”为洪冠亲手倒上茶水。 洪冠谦让道,“子珩如今也是三品侍郎,这如何使得。”却也没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过谢文纯坚持,洪冠也没再拦,抚须而笑,同谢文纯说了些不甚重要的事情,谢文纯见时机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让下人下去,“洪伯父,晚辈这里有一事惶恐于心,还望伯父指点。” 洪冠笑道,“何事?”他俨然将谢文纯看成了自己的晚辈,也很愿意指点老上司的儿子一番。 “晚辈近日得知江东将反,陇西、清河皆有乱象。”谢文纯低声道,“伯父,这该如何是好?” 洪冠神色大变,良久缓声道,“贤侄,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谢文纯淡淡一笑,“伯父,晚辈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洪冠此时想起了谢松当年在时,自己隐隐察觉到谢阁老在暗处颇有势力----难道,都被这年轻人接手了?不然,如何解释他如此灵通的消息来源?但当年谢文纯才十七岁,就有能力接手那样隐秘强大的势力么?不自觉的,他的手有些抖,再看谢文纯温文谦恭的微笑只觉再也看不透这年轻人,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谢文纯为洪冠填上茶水,“洪伯父,若真起战事,户部有亏空该怎么办?” 问的是户部,暗点的是兵部,洪冠不愧是官场老人,很快调整过来,一躬到地,“多谢谢大人提点。” 谢文纯匆匆将他扶起,“伯父这是做什么,折煞晚辈了。” 洪冠看着谢文纯的面庞,依稀见到了当年谢松也是这般和和气气不动声色翻手为云,谢文纯敢说,那消息就不会假,这个人情自己还不起,洪冠苦笑道,“谢大人,以后私下叫我洪冠便是。” “洪伯父,当年您同父亲携手并肩时文纯不过一雉子尔,怎敢对伯父直呼其名。”谢文纯坚持道。 洪冠心中一阵苦笑,自己奔五十的人了,还不如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看得开----地位高低,本不在口舌之间,自己刚才还在为谢文纯的恭敬沾沾自喜,真是可笑,怎么能小瞧了谢阁老的儿子呢? 从听雪阁出来正是午时,谢文纯正要上马准备回衙门用饭,却被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下,“这位公子,买朵花吧!”说着,向谢文纯扬了扬手中的雏菊,“只要一文钱!” 谢文纯见小女孩秀气可爱,爽快的掏钱买了一大束,小女孩甜甜笑道,“谢谢大哥哥!”把花递给谢文纯,便跑开了。谢文纯将一大束花放到濯香手中,暗暗将其中夹着的纸条揣到袖子中----刚刚他便注意到小女孩冲他不断眨眼,看来果然是在替人办事。 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道,“右侧,包子铺,一人。”谢文纯见纸条字迹,如遭雷击----是父亲的师爷,那个韩江裴的字迹!当年父亲去世后,韩江裴连同他的儿子韩陵越,一夜之间无影无踪,谢文纯心中已将他们代入害死父亲的帮凶,韩江裴,他找自己做什么? 濯香见他脸色微变,“老爷,要不要派人回府叫上李护卫?” “你亲自去,速去速回,不必派人跟着我。”谢文纯道。大街之上,再如何丧心病狂的人也不会当街将他怎样,韩江裴说一个人,他谢文纯倒要看看这个叛徒玩什么花样。 真的见到韩江裴,谢文纯却一愣----两鬓斑白,皱纹满面,这还是当初那个俊秀不在父亲之下的韩先生么?即使心中恨极,谢文纯面上也没有露出来,甚至微笑道,“韩先生,一别经年啊。” 韩江裴看着谢文纯同谢松极为相似的面容,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谢文纯淡笑道,“韩先生?” 韩江裴回过神来,冲口而出“少爷。” “这可当不得。”谢文纯轻轻摇着折扇,在韩江裴对面坐下。“韩先生有何要事啊?” 韩江裴神色一黯,“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韩先生,本官来可不是和你叙旧的,对不忠不义之人,本官一向没什么话说。”谢文纯轻言细语道。若熟悉他的人在,定会知道谢文纯如此说话就代表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怒火了。 韩江裴苦笑一声,“罢,罢,罢。少爷,当年之事在无话可说,只如今----有一件事想告知少爷。”说着,韩江裴正了正神色,“少爷,为官当大道直行,旁门左道终不是正途。” 谢文纯神色变换,被韩江裴一语道破,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难道,一直有人在监视自己?父亲谢松当年有些暗中势力,但去世后却仿佛一夜消失了,谢文纯心中暗暗思量许久,如今韩江裴此话,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韩江裴接手了那些势力。但无论父亲的死有何疑点,谢文纯相信以父亲能力绝不会让手中势力落到逼死自己之人手中----难道韩江裴,另有隐情? “韩先生,”谢文纯正了神色道,“若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文纯愿向先生请罪。” 韩江裴摇了摇头,叹道,“都过去了,还有什么说的?少爷,我今日来,是想对您说,为官,讲究大道直行,阴谋,终比不过阳谋!少爷,我问您一句,您回京半月有余,在户部呆的时辰可占了一半?您走亲访友,联系旧党,心怀江东陇右,可曾低头看看自己的职司?” 谢文纯哑口无言,良久,缓缓拜下,“多谢先生。”他承认,自己心太急了,韩江裴的一盆冷水让谢文纯彻底清醒过来----要弄权,还要自身稳才行。 韩江裴见谢文纯真心悔过,目带欣慰一笑道,“少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和——我,很为你骄傲。” 谢文纯此时虽并不相信韩江裴,甚至怀疑韩江裴是什么人派过来的,但这番提醒之言确实是好意,诚挚道,“先生可愿到府上一住?还请容文纯为您奉养天年。”当年的事情,谢文纯慢慢查,但凡韩江裴同父亲的死有一点干系----谢文纯定让他生不如死,事情查清楚之前,韩江裴再也别想出谢府的门。 此时,李想已带着人来到包子铺门口,静静地站着。韩江裴一笑,笑容中竟带着欣慰,“那就劳烦少爷了。” 回到谢府,崔氏不出意外的——炸了,“韩江裴?你还有脸回来?”以崔氏的修养,这已经是极限了。 谢文纯拦住母亲作势要用茶杯扔韩江裴的手,“母亲,韩先生当年有苦衷……不要激动。” 崔氏也明白儿子不是宽容大度的人,索性韩江裴进了崔府就别想出去——这点倒同谢文纯想的一致,“好,韩江裴,我今日便坐在这里,听听你有什么苦衷。”挥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 韩江裴长叹一声,“夫人,少爷,当年……我韩江裴是皇帝,示意王首辅安排在谢大人身边的。” 崔氏和谢文纯对视一眼,皇帝?难道他们面对的人,竟然是皇帝不成?谢文纯神色阴沉下来,“韩先生,你是说,是皇帝?” 韩江裴摇头道,“不,是王首辅。”见崔氏同谢文纯俱轻轻松了口气,韩江裴心下一叹,接着道,“谢阁老于我有大恩……然而我韩江裴,本就是心怀叵测……当年,我将阁老对太子做的事情,告诉了王首辅。” 谢文纯脸色发白,废太子,父亲,竟是因废太子而死,因自己闯下的事情而死的!他忽然觉得有些晕眩,跌坐在椅中。 韩江裴接着道,“可谢阁老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临终前,将多年经营下的暗中势力,交给了我。我韩江裴愧对你们……这才猝然离开。”他说的,不是实话(见41章)。 谢文纯和崔氏并没有发觉,见儿子面色惨白,崔氏道,“韩江裴,我问你,王首辅当年为何没有把你灭口?” “多亏……谢阁老安排。”韩江裴道,“我从前只同王首辅联系,王首辅去世后,也便无人记得我韩江裴了。夫人,少爷,我今日来,便是想把谢阁老多年前交给我的势力还给你们的——谢阁老当年道,若谢公子成材,则交付给他,否则便叫我毁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了。 谢文纯缓了缓道,“你说。” “大晋各地共五十七座青楼,请少爷过目。” 房间内针落可闻。 韩江裴道,“夫人,少爷,虽是……青楼,可打探消息最是灵通不过,切莫,因小失大。”这是怕他们二位脸上过不去了。 崔氏心中还是没能忍住一痛,夫君他当年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谢文纯也有些语无伦次,“这个……” 韩江裴一笑,“少爷,如今生意由陵越在打理,若您愿意,我便叫他来见您。”想到自己儿子虽看着木讷,却在经商方面有着令人惊艳的才能,虽然是经营青楼,韩江裴还是感到了奇异的自豪感。 想到儿时的伴读韩陵越,谢文纯五味杂陈——虽然韩江裴如今算是投诚了,但他并不打算放过韩江裴——只是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罢了,自己和韩陵越,早晚也是要反目成仇的,面上却带了笑,“多年不见,不知陵越是否活泼了些,我很想他。” 韩江裴在谢府住下了,待得晚上楚娇问谢文纯道,“夫君,那韩先生,要领什么分例?”这是问谢文纯该如何对韩江裴了,如今楚娇虽怀着身孕,却还主持着较不费心思的家事,更复杂的生意上则由崔氏和晴柔在盯着。 “一应用上好的。”谢文纯略冷笑道,“韩先生,可是我们谢府的贵客。只有一样,我也跟冯风说过了,盯着,不许他出府门一步。” 楚娇感觉到夫君笑中甚至带了杀意,她却不怕,轻轻靠到谢文纯怀里,“知道了。” 晚上,谢文纯没有在楚娇房里过,儿时少见的来到了自己的正房,李想正在等他。 “李护卫,麻烦你去江南跑一趟。”谢文纯缓缓道,“一件事,看看父亲墓碑里还……有没有人。” 李想面色不变,利落应是。 谢文纯接着道,“还有就是去江西郡丞易行止处一趟,给他带个口信,一定不要轻易相信明家的说辞,无论他拿出什么证据,万事多加小心。” 待李想没入夜色,谢文纯凭窗负手而立,眸色深沉。 第二日,户部的人发现谢侍郎有些不同了——依然是温文亲切,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变化。于冬青看在眼里,心下一乐,这孩子,心终于定下来了。 谢文纯认认真真的投入到户部中的工作,他脑子好使,为人又令人如沐春风,如今更总是早来晚走,一时户部诸人交口称赞。待到休沐时往往同徐林溪或是一些同僚们甚至是卢恒等世家在京的子弟出游,待到晚上常常向韩江裴请教官场上的一些事物,日子过得也飞快。 转眼便是一个月,谢文纯先是收到了沈莜报平安的信件,得知苏如晦并没有更改他的政令,对沈莜也颇多照顾。见是沈莜的来信,楚娇吵着要看,谢文纯也由她。 楚娇忽的一笑,指着信上一处道,“他对我很好,这句话,沈妹妹莫不是动了凡心吧?夫君,那苏大人可有家室?” 谢文纯嗤之以鼻,“苏大人今年少说也是四十多岁了,孩子都有沈师妹大了,你别什么事都往那上面想,怎么可能呢?” 楚娇不服气道,“正是四十多岁才有可能!夫君,不如我们打个赌?” 谢文纯道,“好啊,就赌我们孩子的乳名!”大名,他们准备交给崔氏来起,乳名谢文纯坚持要叫小桃子——不分男女,楚娇则想若是男孩就叫明光,女孩就叫问妆。 “夫君怎么派人打听?”这种事情,很明显是不适合直接问的。 谢文纯一笑,“我叮嘱过薛掌柜和玉娜冰,沈莜姑娘的事□□无巨细都要回禀,算着日子也快送信来了。” “事无巨细?你倒是关心。”楚娇哼了一声。 谢文纯忙道,“我是怕她又突发奇想搞什么事情!娘子,要不以后你来看那些信?” “谁稀罕!”楚娇转头道,“不过夫君,这次你输定了,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女人的直觉?” 楚娇的直觉准不准过段时间才能知晓,但在诸多有心人的默默等待和推波助澜下,永定三十一年秋,楚、明、崔、卢、李,接竿而反,史称五家之乱。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解释一下, 韩江裴说谢松死前由于信任把势力托付给了他,文中却描写过当年谢松和王首辅的对话很明显谢松知道韩江裴是王首辅的人了~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留个伏笔orz,至于明家和花朝的事情,也埋下了很多伏笔了,很明显花朝不仅仅是想为皇帝在江东培养一条狗那么简单,上一章描写过他对自己儿子的失望——只有有太大的期望,才会失望,那么花朝想要的,什么样的权力能世袭罔替呢^_^皇宫中奉命对文纯试探是真,但江南的事情却有很大的操作余地。皇帝知不知道呢?故意让世家反想一网打尽,皇帝不可能只有花朝一手准备~皇帝心急了,他若死,新政必反弹,所以才初此下策——之前说孔方还在京里,就是暗示襄王没有回封地,是皇帝怕没有成年皇子后继无人。为啥我说了这么多!! 第66章 身为下贱 当五家反叛消息传到天京,皇帝震怒,当即下旨令鹰扬将军领兵五万前往征讨----值得一提的是,花虎作为偏将随军出征。而朝堂之上,谢文纯也收到了官场生涯的第一份弹劾。 “户部侍郎谢文纯,同反叛崔氏、楚氏乃五服之亲,理应避嫌停职,!”说话的,是一名御史。 现任吏部司勋----当年李青云的叔父李大人李延庆出列道,“臣,附议!”谢松去世后,这位李大人也没了桎梏,对谢文纯这个间接害了自己侄儿的人自乐得落井下石。 李延庆归列时,却见自己的直属上司吏部尚书赵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时李延庆汗流浃背心下略有后悔。李延庆不是唯一一个看谢文纯不顺眼的人,但皇帝始终不发一言。 便在此时户部尚书于冬青出列颤颤巍巍道,“圣上,小谢大人兢兢业业,两月来臣看在眼中,臣老了,若没了谢大人这个得力副手恐怕力不从心啊,还请圣上三思。” 出人意料的,自太子被废后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邹青也出列道,“圣上,公事不私议,谢大人虽为反贼五服之亲,然而更是忠于圣上、有目共睹的贤臣,臣请圣上、诸同僚,莫要抱令守律、胶柱调瑟啊。”邹青出来说话,也是在众人面前示意----他认谢文纯这个便宜弟子。虽说邹青在朝堂之上越来越边缘化,但多年声望人脉还在,押注谢文纯,也是邹青为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中心做的努力。 洪冠刚想出列,却见谢文纯轻轻摇了摇头,他虽不解还是停下。一时朝堂之上说什么的都有,但由于洪冠等人都被谢文纯止住了,还是攻讦谢文纯的人占多数。从皇帝的角度看谢文纯,这个年轻的臣子面色略微苍白,脸颊由于被冤微微发红,袖子轻轻抖动显然是在克制,脊背却挺得笔直,看上去----很是可怜。 皇帝心中对谢文纯结党的疑虑便放下了----看来,不过是几个故人照拂一二罢了,他淡淡道,“谢卿,你有什么话说么?” 谢文纯叩拜,“圣上,言而善不如行且动,臣,无话可说。” 群臣一片窃窃私语,这小谢大人也太大胆了吧?平时温文谦恭,怎么对皇帝就敢如此说话? 皇帝不怒反笑,“好,说得好!列位臣工,五贼为反,正是各位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时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谢爱卿,也相信你们,定会覆灭反贼!” 有些老臣已经热泪盈眶,众人齐呼万岁,拜倒之时谢文纯默默想道,皇帝当真善于摆弄臣心,谁能想到五家造反皇帝还推波助澜了呢?没有人错,只可怜了四郡百姓。 去江南的李想正赶上了叛乱,索性驻守江西病临时充任将军的易行止给他放了行得以入境,星夜兼程,李想为谢文纯带来了两个消息。 “墓中是白骨……属下妄自量了一下,正是谢阁老的身长。”李想请罪道。 谢文纯道,“左手指骨是否比右手粗上一些?”谢松是个左撇子,谢文纯特意叮嘱过李想观察一下。 “是的。”李想道,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大人,节哀。” 所谓入土为安,谢文纯做了这个决定实在是韩江裴引起了他太大的疑虑,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是他多想,谢文纯本该放下心思,然而许是执念太甚,谢文纯并没有就此罢休,只能说江南这条线断了。“好。易行止,怎么说?” 李想道,“易大人托我多谢大人提醒,他定会注意。” “好,辛苦你了,你下去吧。”谢文纯点点头道,易行止放在了心上,那么至少在江东江西处起兵的明家是不会诈降成功了。 在天京中的其他世家子弟,就没有谢文纯这么好的运气了,统统被投入了大牢看管起来,其中便包括谢文纯的旧友卢恒。 “子珩,难为你还能来看我。”卢恒被罢了官,在牢房之内苦笑道,他蓬头垢面,眼中布满血丝,颇为凄惨。 谢文纯将食盒给卢恒递进去,“卢兄不必太过忧心,待反贼伏诛圣上仁厚,定会下旨赦免的。” 卢恒长叹一声,“子珩啊,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我的族叔、嫡亲的姨母,他们要反,却任我在天京自生自灭!我当初,为何对这样的家族呕心沥血?真是可笑,可笑!”他拿出食盒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有牢役在旁边站着,谢文纯也不心急,只和卢恒叙旧情。待谢文纯出得牢房,那牢役将谢文纯的言行整理下来,呈上御览。皇帝一笑,“念旧情、重情意,好。” 安阳公主正为皇帝捶肩,“父皇说谁?” “说那个小谢大人。”皇帝不避讳她,“安阳啊,你皇兄身体好些了么?”襄王病了,已病三日了。 安阳公主在皇帝的背后,神色有些闪烁,她是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襄王虽然对她还算不错,但她也深知若襄王登基时七弟年纪小还好,若再晚几年七弟成势,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夺嫡了。安阳犹豫不过一瞬,随即说出真实的情况,“女儿见……皇兄病的也不是很重,不知为何御医们都说皇兄一定要静养呢?”她闲来无事学过一些医术,皇帝也是知道的。 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哦?” 安阳轻轻为皇帝捏着肩膀,“许是安阳学艺不精,唉,下次定要再向舟大夫讨教。”舟大夫说的就是舟南,由于欠多宝阁掌柜人情在谢松幕后指使下特意去救了沈莜的那个老者,被皇帝用权力和金钱半强迫的留下做了御医,转眼已是四五年了,由于他为人刚正且直言不讳,皇帝对他颇为信任。安阳公主的医术,也是同舟南学的----当年沈莜,也跟着学了一些。 但是无论是谢文纯还是安阳,甚至是百般排查的皇帝,都没有意识到不避权贵的奇医舟南是谢松为了送进皇宫大费了周章的人。皇帝闭着眼睛道,“盛忠,让舟南大夫去襄王府看看。” 谢府之中,谢文纯却被他如今的“临时幕僚”韩江裴给骂了。“你怎么能去牢房?子珩啊,那些被抛弃的世家子,明显已经被皇帝看中了,你前去施恩,让皇帝怎么想?” “皇帝不过会以为,我是重情之人,先生,我只看了卢恒一人。”当然,还应卢恒要求给几个走的近的世家子弟送了些干净衣服。 韩江裴摇头叹道,“也许叹你忠义,也许是觉得你没有眼力过于放肆呢?子珩啊,何必行险?你到底在急什么呢?一步一步来,二十年后内阁定有你的位置啊!” 谢文纯紧闭双唇,他急什么?他急再查不出来父亲死因,当年那批人就要死光了,那查出真相又有何用?他急皇帝眼见年高,迟迟不立储,他拒绝过襄王的招揽,更有些嫌隙----韩江裴告诉了他,襄王身边的属官王焕是谢松的人,谢文纯也得知了当初太子纠缠颇有襄王的功劳在。 “先生,教训的是,是文纯急躁了。”话虽如此说,谢文纯却已经下定决心----牢房中的世家子弟,他是一定会争取的,对于这些人皇帝的功名利禄不见得有用----更何况即使被当作弃子,那些人也是他们的血亲,这就是他谢文纯攻心的契机。然而这些话却不能同韩江裴说,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呢? 韩江裴算是看着谢文纯长大的,没有被谢文纯露出来的愧疚骗过,他从谢文纯这个年轻人身上,嗅到了浓浓的渴望权势的味道,他心下一叹,说到底,这孩子还是不信他。 晚上谢文纯没有去楚娇房中,而是在自己的书房中熬了一夜----韩陵越送来的情报,他都看了一遍。正入神,却听敲门声响,“老爷,我是翠翘。” “进来吧。”谢文纯道,濯香本倚门睡着,被惊醒了,刚要请罪谢文纯摆摆手道,“濯香去睡吧。” 翠翘笑道,“我在这里伺候老爷就好。”濯香见翠翘很明显特意打扮过了,红玫瑰宽松的长裙,腰间用系着白色带子更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钗,两颊擦了胭脂更是面如桃李。濯香一愣,他很快明白过来,却见翠翘轻声道,“夫人让我来的。” 濯香略带黯然的让了开,既如此,他还拦什么呢?翠翘没注意到濯香的黯然,嘴角滑过不易察觉的笑容,轻轻走到谢文纯桌旁,柔声道,“夫人让我为老爷送羹汤。” 楚娇是让她送了,却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这翠翘却没有说。谢文纯没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翠翘见谢文纯没有立刻让她出去,心中一喜,“老爷忙着公务,不如奴婢伺候您?” 谢文纯看到大半夜,确实有些饿了,也就点点头。翠翘手上染了蔻丹,越发衬得肤如凝脂,她手轻轻一抖故意撒出来一点在谢文纯嘴角,凑近了为谢文纯极慢的擦去,低声呵气道,“是奴婢不小心。” 楚娇怀孕已是六个月了,谢文纯也就素了六个月,他正值盛年翠翘又故意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抹凝白,谢文纯感受到翠翘的温软,忽觉得口有些干,向后一躲,“翠翘,你放肆了。” 翠翘跪地----角度正好能让谢文纯隐隐看到一些,“老爷……”如怨如诉的语气,抬头勾了谢文纯一眼。 “是夫人让你来的?”谢文纯问道,他有点不相信楚娇会让丫鬟来“伺候”他,即使崔氏已经三番五次暗示很多次,就差直接塞人入他房了。 翠翘故意装作没听懂这个问题,含糊道,“夫人让我来的。” 谢文纯皱皱眉,虽然他素了很久容易撩拨,但翠翘此举实在有些不妥----在书房?自己办公的时候?楚娇应该不会如此行事。 “你下去,去伺候夫人吧。”谢文纯最终道。 翠翘内心一片空洞,她赌输了----今天这件事情,夫人明天一定会知道,如果不能让老爷今晚要了自己,明天夫人就能将自己逐出府。她仰头流泪道,“老爷可是嫌弃奴婢粗鄙?” 美人垂泪,更是很有技巧的打湿前襟,谢文纯感到一阵烦躁,“下去,立刻!” 见谢文纯真动怒了,翠翘踉跄离开书房,濯香见她如此,低声道,“何必呢。” 翠翘红了眼,“你懂什么!”正要跑开却被濯香拉住了袖子,“你可愿意嫁给我?如此,夫人就不会责罚于你了!” 翠翘甩开他的手,“谁要嫁你!濯香,我不想我的孩子还为人奴婢!你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濯香怔怔放下僵在半空的手,目送翠翘离去,良久,他待谢文纯看完文书跪到谢文纯面前,“老爷,小的……求您一件事。” 谢文纯有些诧异,对濯香他一向很纵容,少见濯香如此严肃,“何事?” “小的求少爷……明日夫人发落翠翘姑娘时,给她几分颜面,让她……体面的,出府嫁人。”濯香磕了一个头。 谢文纯明白过来,看来刚才是翠翘自作主张,幸好自己忍住了,“你……我将她许配给你,可好?”谢文纯察觉到了濯香不同寻常的关心。“我没有碰过她。” 濯香低声道,“谢老爷成全……只是,她应该嫁个更好的人。”想到翠翘说“奴才”时鄙夷的眼神,濯香心中一痛。 “……也好。”谢文纯道,“对了,濯香啊,我和冯风说过了,改日给你除了奴籍,你也不小了,娶亲时好看一些。” 濯香眼泪流了下来,“少爷……” 谢文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从小就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这是你应得的,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濯香感动的无以复加,“少爷……少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走吧,我也看完了,回去睡吧。”谢文纯温声道。他深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以德服人,中心悦而诚服也的道理,更何况----即使除了奴籍,濯香也牢牢的在他掌控之中。 第二日听说这件事情的楚娇动了胎气,直接给了翠翘一巴掌,在谢文纯的劝说下,将翠翘遣出府随便嫁了个铺子里的伙计了事。而崔氏,却面沉如水的把楚娇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很能理解丫鬟想向上爬的心理……楚娇怎么过崔氏这一关呢~~~要想1v1不容易啊 第67章 弄潮 “阿楚,我听说你把翠翘打发出府嫁人了?”崔氏轻轻品着茶,对站着的楚娇道。 楚娇紧抿着嘴,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崔氏对莲心道,“去,把夫人扶起来,女子七出已犯了一条,再犯一条可就不好了。”无子,去;妒,去。崔氏这样说,不可谓不刻薄。 “母亲……”楚娇被莲心强拉着站起,泪流满面,“姨母,姨母,对不起……” 崔氏看着和自己妹妹崔四娘颇为相似的面容,眼神却还是冷冷的,“阿楚,你的眼睛里有没有我?管家权交给你,你就这样办事?这阖府的丫鬟,你都想打发出去?” 楚娇闭口不言,任崔氏发作,崔氏见她没有做出任何悔意,心中更怒,“如今天京都传我谢家出了个妒妇!更有人嘲笑文纯他畏妻如虎!四娘她如何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楚娇忽的抬头,道,“那母亲为何不给先父纳妾?” “你放肆!”崔氏重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嘴唇发抖,“莲心,去把夫人送回房去,抄写一百遍女戒,没写完就不要出来了。” 楚娇回头哭道,“姨母,我也是一样的!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崔氏站起身子缓缓道,“楚娇,我们当然不一样——当年,你姨夫是六品翰林,我是崔氏嫡女,如今五家已反,你凭什么要一个机会?而我,不是你的姨母,我现在是你的母亲。” 谢文纯从衙门回来,冯风便告诉了他这一番变故,谢文纯颇头痛的揉了揉额头,来到崔氏房中。“娘,别气了。”示意莲心让开,亲自为崔氏轻轻捏着肩膀。 崔氏叹了一口气,“文纯,你在朝堂忧心,回家还要面对这些后宅杂七杂八的事情,也是太辛苦了,娘不用你伺候,让莲心来吧。”她是真心疼儿子,但有些事情她一定要管。 谢文纯摇头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公事一忙,他每次来给崔氏请安都匆匆忙忙的,少有尽孝的闲暇,楚娇怀孕后更是一有时间就往后院跑,谢文纯想着母亲再强硬,也是女人,哄哄就好了。 崔氏轻轻一笑,“文纯哪,你那媳妇今日问我为什么你父亲不纳妾?呵,你看呢?” 谢文纯失笑,楚娇不敢说,他敢说,“爹不敢。” 崔氏目光悠远,似乎回到了和谢松举案齐眉的日子,嘴角微微翘起,“你父亲不是畏我,是敬我。”楚娇的谢文纯的恋慕,崔氏完全能感同身受——若非真情,她崔氏嫡女怎么会一心一意为谢松打算? 谢文纯笑道,“娘,您看的清楚,干嘛还吓娇娇呢?儿子同父亲,是一样的心思。” 不一样,崔氏心想,她当年凭着家室手段牢牢掌控了内宅,谢松有心也做不到,但对儿子,她怎么能让儿子被一个妇人掌控?“你小的时候,娘就同你说过,不要小瞧妇人,这后宅的事情,即使小事不管,大事也要掌握在手里的,当家主母因夫君要纳个小就卖丫鬟,是何道理?” “娘,什么都没发生!”谢文纯解释道,“儿子没有想纳妾的。” “将来也不纳?”崔氏似笑非笑,她活了大半辈子,男人是什么样子算是看多了,“儿啊,说句不好听的,女人往往得寸进尺,这规矩,是必须要立住了。” 谢文纯苦笑,“娘,不用这么严肃吧?” 崔氏点了点他额头,“你要记住,一栋家宅,规矩比人大,万事有尺度才是流传的关键。” 谢文纯点头,“娘说的是。” 崔氏见他也不怎么往心里去,基本是在哄自己,心里一叹,罢了,反正自己还能活几年,为他看着就是了,自己儿子是个主意正的,自己管得太多反而会将人越推越远,转而说起别的事情,“近来天京不少四姓贵妇都递了贴子,更是频频要来府中做客,文纯看该如何处置?” 谢文纯道,“烦劳娘为这些东西伤神了。告诉她们,不会有事。” 崔氏笑道,“是告诉他们,血脉相连,即使情况不太好,我儿也会保他们平安,还是皇帝仁慈,定会赦免?” “娘说呢?”谢文纯笑道,若论政治嗅觉,陪伴谢松几十年的崔氏不比任何一个政客差,这是他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的。 从崔氏处出来,谢松来到楚娇的院子——崔氏是说了不许楚娇出来,可没说不许他进去,丫鬟自不会拦他。进得屋中,只见楚娇正怔怔提笔发呆。 “娘子?”谢文纯拿过楚娇手中的毛笔,“天晚了,去歇吧,剩下的,为夫替你写。呦,我们娇娇已经写了十多遍了?” 楚娇轻轻把头抵在谢文纯腰间,“夫君……对不起,对不起……” 谢文纯抚摸着楚娇的头发,“娇娇,别怕,为夫在呢,娘只是想在府中立规矩,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立老爷可以随意纳妾的规矩?楚娇心中发苦,但无论如何,孝道最大,“夫君,娇娇……错了,对不起……” “这些事情,哪有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谢文纯让若秋若华为楚娇令搬了软椅坐下,取了两支毛笔沾上墨水,“看为夫给你表演一下,如何一心二用。”两只手运笔如飞,难得的是字迹还不乱。 楚娇破涕为笑,随即也提过一枝笔,“娇娇笨,只好慢些写了。” 不是不能让下人代写,但崔氏原本就是要罚楚娇,谢文纯帮着写是崔氏唯一不会说什么的,别人要动手那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谢文纯抄了一遍,内容就背下来了,写的越发快了,边写,嘴中还道,“这说的都什么玩意?晚寝早作,勿惮夙夜,这是用牲口么?还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这真是班大家写的?未免太过了吧。” “几百年下来了,本就是这样的啊。”女诫女德都是从小大晋女子必学的,楚娇虽心中对有些话也不是很认同但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 谢文纯皱眉,“娇娇,女子小时候都要学这些?”他从没费心看过女诫一类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自然。”楚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没背下来被崔四娘打的事情,“家中有些底蕴的,都要学的。” “那,如果我们有了女儿,也要学这些?” “这是自然。”楚娇笑道。 “这可不成。”谢文纯说着话,不耽误写字,“这哪里是女诫,分明就是去人欲么!谁敢这么要求我的宝贝千金,非打的他们找不到北不可!”为了逗楚娇笑,谢文纯说话也故意带上了几分诙谐。 楚娇果然甜蜜一笑,眉眼弯弯,最终却道,“那我们女儿可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谢文纯想象自己女儿将来卑躬屈膝板着脸的样子就一抖,“倒插门,养面首,怎么都成!” “胡说什么!”楚娇白了他一眼,“还读书人呢!” “怜子如何不丈夫?”谢文纯随口道,“娘子,你快去躺着吧,还剩九遍就写完了。” 楚娇倚在床头,侧看谢文纯运笔如飞的样子,只觉得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俊美——这样好的人,越来越不愿意,同任何人分享了。 五家反叛,对天京的百姓带来的最直观的影响就是有流民渐渐涌入到天京城中——多是从四郡及临郡逃出来的。战乱无可避免,皇帝下旨特赦这些流民流窜无罪,着官府接济。但这样一旦放宽,逃乱的流民便越发多了,甚至有的人即使不是战乱之地也冒领补助,再加上战耗,一时间户部财政极为紧张。 “大人,府库只有二十万银子了,流民的款项还没拨,众位大人也该发俸禄了。”书吏莫原对谢文纯道。 谢文纯细细看了看账册,道,“冬日棉衣采买先停一停,用那笔银子去补流民的衣食费用。” “可大人,这至多五万两,完全不够……?”莫原道。 “明日起,流民只施粥不配给馒头。”谢文纯道,“至于入冬后事项,待我去同于大人商量一下。” 书吏莫原应是退下。谢文纯在心中思虑一遍准备多时的方案,确信没有什么错漏了后来到于冬青的办公书房。“大人。” “子珩来了?”于冬青正伏案看着公文,前线在打仗,打的便是军需,他们户部近日也是忙得很。 “大人,关于流民,下官这里有一策。” 涌入天京的流民忽然发现,他们发得的粥越来越稀,更有流言道——朝廷,并没有准备他们过冬的衣服!能从四郡直接跑到天京的流民,多是头脑灵活的,深知大树下好乘凉、离中央越近他们受到的庇护越多的道理,一时之间抱怨之话甚嚣尘上。 然而很快的,官府颁布了公文——身体健全的,可应征入伍,官府包食住!这样的政令下来,身体健全的流民大半选择了从军,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应征,只能算是乡勇,被直接派到了地方驻扎,最重要的是,三年后就自动会退编制了,除非——表现极其优良。 走了青年壮年,往往他们还带着一部分家属,剩下的无不是无子无女的老人或是失亲的少年少女,对于这部分人,官府的照顾还是颇为体贴的。与此同时,大晋的各地渐渐兴起一个叫“白云商社”的商会,其商会提供材料并高价收购流民中的妇女老人们但凡有手艺都会做的绣品,而后举行拍卖,许多大户人家及官员为了名声,总会花高价买上一些,赚得的钱,则由白云商社代为转化为物资分发给流民。 这自然是谢文纯的手段了。粤东偏远,白云商社的事情便交给了从崔氏的陪嫁老人中选出的一个颇稳重的崔涵——得崔家赐姓,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能力,当然,如今崔涵只对谢文纯这个小姐的儿子忠心不二。 谢文纯翻看着崔涵呈上的汇报,心下松了一口气,若非接收了韩江裴带来的谢松遗留下来的众多青楼,不说启动的金钱,便是在各地打通关节也十分不容易。索性,如今借战机,白云商社在各地打开了局面,待战乱过后——前景不可估量。他费了这么大了力气,自不是为了挣几个钱,而是为了趁机在大晋随着新政兴起的商业中作执牛耳者,今后各种关于商业的新政的实施,也会容易许多。 皇帝在宫中听着花朝呈上来的锦衣卫关于百姓动向的报告,“咸称圣恩?”皇帝一笑,“这谢文纯,倒是有主意。” 白云商社是自家的生意的事,谢文纯自然没有告诉皇帝,说服皇帝,谢文纯用的是光明正大的节省朝廷开支的理由。 花朝恭谨道,“还是圣上英明,慧眼独具。” 皇帝解决了流民问题,心情也很舒畅,“朕最近有些头痛……这战事也托了五个月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让明家那边收网吧。” 花朝低头,看不清神色,“是。”同样的,他也没能看到皇帝略带嘲讽的表情。 与此同时,谢文纯写给崔家的信也快马送出了——战事当前,与敌方通信本是大忌,也很难做的道,但谢文纯这封信却是通过白云商社的途径送出的。 清河,崔元疆展开信,看完上面的内容——谢文纯写道,皇帝早有准备,早日投降,必不究,以他的先父发誓——面沉如水。即使五家联合而反,如今不过攻克一郡,同自己预想中攻其不备的势如破竹相去甚远,如今卢家已有退意,李家倒是一如既往的悍勇——只是过于激进,少了些脑子,至于明、楚两家,不知为何,忽的失了那边的消息已是七八天了。如此看来,只怕这竖子绝非虚言恐吓。 “z真是算的好时机!”崔元疆低声道。崔元秋给天京那边去信他是知道的,崔元疆也想借机试探一下谢文纯,结果却被谢文纯置之不理,如今反过来抓紧时机倒打一把,真是——我崔家的血脉!崔元疆低低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那么明楚两家在做什么呢?他们降了。易行止收到降书,不期然的想道谢文纯特意让李想对他说的——绝对不要相信明家。本来打算打开秦河防线放其过河的调令顿了一顿,随即易行止低低一笑,“幸好是江西。来人,备火油。” 永定三十一年冬,明、楚诈降,江西郡丞易行止识破,火烧秦河百里,尽覆灭。同月,崔、卢递交降表,李家负隅顽抗两月,终被歼。而捷报却一反理应一路宣扬的旧例,而在皇帝特意安排下静默的送到了皇宫之中。 “废物!”皇帝作怒色道,忽的手扶额头,“宣太医!宣太医!” 御书房中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只有刚刚“病愈”的襄王,和锦衣卫大阁领花朝,这两个人却一动不动。襄王似笑非笑道,“父皇,可是战事失利了?不会,是秦河失守了吧?” 过了秦河,地势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 皇帝惊怒看向他,“你!” 花朝道,“圣上,臣……放肆了。”说着,从袖中掏出利刃向皇帝颈中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花朝是打算让明家诈降,但却不是真心想让大皇子上位(当然襄王不知道),五家反叛成势也不是襄王能控制的,而是打算自己趁乱而起。花朝为什么反,参照历代特务头子的悲惨下场。皇帝在安阳提醒下察觉到了之前襄王装病(为了让皇帝放松警惕),在南边也有布置但是因为易行止没用上。至于大皇子为什么想弑君,下一章解释。从男主的角度来说,这一次叛乱好处巨大啊~~ ps:明后两天请假专心二级考试啊啊啊,考完一定补上。(我会告诉你们周日评论发红包么~~~(∩_∩)) 第68章 难产 永定三十一年的冬天,皇城内血流成河,襄王和锦衣卫大阁领的反叛震惊了朝野,索性皇帝“洪福齐天”,叛贼尽皆伏诛,襄王贬为庶人,发配胶泽(粤东的一个县城),锦衣卫大阁领花朝,午门处斩。 这一番的风波让天京城人人自危,株连无数,然而谢府紧闭的大门内更是气氛紧张——不是由于朝堂风波诡异,而是由于他们的夫人,楚娇,要生了。 “老爷,老爷,你不能进去!”若秋拉住谢文纯,“产婆说了,里面污脏!” “放肆,怎么说话!”谢文纯甩开若秋,就要往里闯,听着楚娇一声声痛呼谢文纯恨不得立刻到妻子身边。 “文纯,你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站在那里还添乱。”崔氏端坐在椅上,手中转动佛珠,心中也颇为紧张——谢家人丁稀薄,求佛祖保佑让儿子一举得男。 谢文纯在房间里团团乱转,鬓角都见了汗,“这都多久了?多久了?怎么这么久?” 崔氏道, “你坐下!妇人生孩子,都是要大半天的!晃得我眼晕。” 谢文纯站住,却也不做,咕咚咚灌了好些茶水,“娘,我心焦,唉。娘,您当年也辛苦了。” 崔氏回想起自己当年生谢文纯时的凶险,和儿子第一次用小手触碰自己脸的柔软,嘴角带笑,“你当初可是磨人的紧。” 从午时折腾到天色漆黑,楚娇的声音越来越弱却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谢文纯实在待不住,推开丫鬟们直直闯入。“夫人,夫人?” 楚娇躺在床上,泪痕满面,大汗淋漓,见谢文纯就这样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又是欣喜又是羞涩,喜夫君来陪自己,羞自己这副丑样子被看到了。“夫君……” 谢文纯半蹲在床边,握住楚娇的手,“娘子,别怕,我在这里。” 产婆在旁道,“夫人,您歇一下。”产婆知道楚娇这胎胎位不是很正,胎儿个头又大,恐怕有风险,侧头低声对旁边站着的小丫鬟道,“去问问老夫人,保大保小?”自己把谢文纯叫到一边,,“老爷,夫人这胎恐怕有些风险……您给婆子个准话?” 谢文纯只感觉一下子手足冰凉,头都有些发晕,涩声道,“你,你说什么?” 接生的婆子看了楚娇一眼,低声道,“保大,还是保小?” 就在此时,小丫鬟回来了,凑过来道,“老夫人说……自是保小。” 谢文纯惊醒过来,没经过多少犹豫的道,“保大!本官告诉你,我夫人若有半点闪失,我定要你偿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表妹只有一个,谢文纯算得清楚这笔账,更何况,一想象失去楚娇的情景——谢文纯只觉心空落落的发痛。他脸色板起,那婆子竟被吓得一抖。“这,这……” 谢文纯道,“回去,快!我就在旁边,敢耍小动作,小心你的小命!”他本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但这接生婆是崔氏找来的,不恐吓一番只怕不会听他的话。 待谢文纯回到楚娇床边,只见她已泪流满面,“夫君……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谢文纯双目发红,“别说傻话。” 产婆在旁道,“夫人,我数数,请您用力,您尽量不要喊,省力气。” 谢文纯对楚娇道,“疼就咬我的手臂。”说着,把手递了过去。 女人生孩子有多痛?没经过这一遭,永远都不会明白鬼门关上走一回的感觉。楚娇却生生把痛呼忍住了——她疼的发抖,却只在谢文纯手臂上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谢文纯在一旁,怔怔留下了泪,丫鬟们看得鸦雀无声,一时间产房中只有与楚娇压抑的低呼和产婆数数的声音。 许是上天垂怜,随着一声婴儿小猫一样的哭泣声,楚娇终于力竭昏了过去。谢文纯惶急道,“我娘子没事吧?她没事吧?” 产婆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夫人平安,只是力竭了,睡上一阵就好了。” 谢文纯这才如释重负,为楚娇掖好被角防止着凉,看向产婆手中的婴儿,“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自有训练有素的早就找好的乳娘把小婴儿洗干净,抱出去给崔氏看,把崔氏喜得直道佛祖保佑,赏下去上百两白银。见一家人喜悦,那产婆就压下了孩子看起来颇为羸弱没有提——刚出来时,哭得猫似的,恐怕带些病。 “文纯,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崔氏道。 “儿子想着,让娘来取。”母子平安,谢文纯彻底放松下来,喜上眉梢。 “孩子太小,先用个小名叫着,等大些了再取罢。不过名字还是你取,我们妇道人家,就不掺和了。”崔氏也看出孩子有些蔫,不似别的孩子哭得大声,心中暗暗担心养不活,只是没同正喜悦之极的谢文纯说。 谢文纯笑着道,“那便叫明光,如何?”之前同楚娇的打赌,是他输了——玉娜冰的来信中特意提了沈莜同苏大人不同寻常的情感,这种事情外人掺和不了,谢文纯虽心中忧心可是离得太远也只得放下。 崔氏点头,“虽说有贱名儿好养活的说法,但我们谢家,自是不怕这个。明光,我的小明光。”轻轻晃着小婴儿,她抱过谢文纯,此时也是很是熟练。 楚娇一觉醒来,便见到谢文纯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看她,第一句话却是问道,“孩子呢?” 谢文纯第一次受到妻子的忽视,“刚吃完奶。若秋,去把小少爷抱来。” 楚娇昏过去前还没有看到是男是女,听是“少爷”,松了一口气,“夫君,是男孩。” 谢文纯凑过去轻轻一吻她的额头,“是男是女不要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明光被抱了来,他还是那副不吵不闹的样子,皱巴巴一团。“咱们儿子有点丑啊。”谢文纯笑着道。 “不许说!”楚娇瞪了他一眼,“看,我们儿子的眉毛、眼睛多像你!” 谢文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淡的几乎没有的眉毛、半闭着的眼睛哪里像自己,指着自己的脸道,“为夫怎么会同这丑猴子像?” 楚娇被他这副不靠谱的样子气得翻了个白眼,“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走开,让我抱抱明光!” 家中的温馨很短,得子这种事情是没有假期的,谢文纯照常来到了户部衙门。崔家造反后,许多同僚都躲着他,而如今,那些人又都殷勤的聚了过来。 “谢侍郎,早。” “谢大人。” 一片问好之声中,谢文纯俱面面俱到的回应了后,进到了自己的公房。他心知,这是皇帝下旨对首降的崔、卢两家既往不咎、并封崔元疆和定伯、卢家家主岁安伯的原因。这既是崔、卢两家识时务的投降原因,也有皇帝想降他二人作为“表率”荣养在天京,向天下人以示自己宽容仁慈——而事实上是因为嘉奖崔卢两家的识时务,毕竟若崔卢非要像李家一样闹个鱼死网破皇帝也是十分耗费国力。这在朝廷诸人眼中,便看出来小谢大人完全没受叛乱株连——甚至如今,崔家崔元疆还封了和定伯,一家清贵。更有些想的深远的,就发现了如今几大世家入仕官职最高的,就是谢文纯这个半个崔家人了,那今后是不是这些人都会以谢文纯为首呢? 谢文纯自是早早算计好这些事情,如今万事俱备,剩下的但凭事态发展即可。他沉下心来,认真批阅户部的事务,待到下午则带着一摞需要阁老们批复的文件来到了内阁。 大晋的内阁房屋并不很气派,甚至每两位阁老还要合用一间屋子。谢文纯送到如今内阁首辅萧大人案前,躬身道,“大人,这是今年的税收汇总,请过目。” 萧首辅捻着胡须,细细看过后,这才才发现谢文纯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似的,“小谢大人快起身罢,唉,我老糊涂了,竟忘了说。” 谢文纯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一派谦恭道,“下官不敢。” 萧阁老淡笑点了点头,“今年粤东的税收又涨了不少,文纯,你打下了个好基础啊。” 谢文纯适时露出一丝喜色和激动,“多谢阁老夸奖。” 萧阁老见谢文纯确实只是个有些才干的赤诚年轻人,心中对谢文纯结党的疑虑放下不少,“关于四郡新的税收政策,你有什么看法?”他问这话,并没有真的想询问谢文纯的意思,这样的大方向的事情要定也是阁老们做主,问谢文纯这个小小侍郎的意思无外乎试探谢文纯是否自是过高。 “回阁老,下官一切听阁老们的差遣。”谢文纯听出来了萧大人潜在的意思。 萧首辅心中点点头,不骄不躁,好,能否当大用,还要再观察一番,“小谢大人一向文采敏捷著称,真没什么想法么?” 谢文纯面作涩然之色,“不敢板门弄斧,阁老持重之才才是我辈楷模。” 马屁拍的直白,却有效,萧首辅一笑,“行了,来,喝口茶水便回去办差吧。” 谢文纯到偏房,有书吏为他上了杯茶,“谢大人,江南的碧螺春。” “哦?”谢文纯知内阁内几位大人没有南方人,爱喝的多是大红袍一类的,上了碧螺春,不是有人吩咐过就是这小书吏在讨好他了。“大人作何称呼啊?” “小的岑玄道,不敢当大人尊称。”这小书吏脸上还起着些痘痘,看上去很是青涩。这茶水,确实是他为了讨好谢文纯这位“官场新星”特地准备的,得谢文纯问了句名字,岑玄道心中欣喜。 “都是同朝为官,有何当不得。”谢文纯笑道,“岑大人在阁老们左右,虽官阶差了点,可论贡献那比我们外官还要大。”明着说贡献,暗着说的是权势。 岑玄道只觉得小谢大人说话令人如沐春风,没有架子人还这么好,到底年轻,被谢文纯几句不显山不漏水的恭维下来脸都有些红了。等送谢文纯出了内阁,岑玄道心中默默想着,这样优秀的小谢大人,无怪阁老们前日还谈论小谢大人何时入阁呢,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像小谢大人一样了吧? 从内阁办完差事出来的谢文纯,来到卧云楼与卢恒、徐临溪两人相聚。本是卢恒希望能同几名同为世家子弟的好友设宴相谢,但谢文纯为了避嫌,还是谢绝见太多的人,更是把徐临溪这个“闲人”也约了出来。如此即使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可以推说是旧友相聚,而非结党营私。 酒席宴上,谢文纯笑呵呵的说过自己得子的消息后,自是迎来了一阵的恭喜声。卢恒笑着道,“在下改日定让内人上府相贺。” 徐临溪自然说不出来改日让公主上府相贺的话,他想到安阳近日越发的不归家和自己今日的发现,再看谢文纯春风得意,就有些失落。谢文纯敏锐察觉到徐临溪情绪变化,“临溪,你家的乾儿也快两岁了吧?等我家夫人带着明光去你那里时,可不要欺负我家的小子!” 想到自家可爱的儿子,徐临溪舒展了眉眼,“那小子整日里皮得很,不过文纯你放心,他若欺负明光弟弟,我定教训他!” 卢恒道,“安阳不和你翻脸?” 徐临溪脸色一黑,“一个妇人,还翻脸?” 卢恒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招来徐临溪这么大反应,一时间有些尴尬。谢文纯知徐临溪有心结,同安阳公主并不和美,忙使个眼色就要岔开话题。却不想徐临溪许是喝多了酒,把酒杯重重一放,“走,去倚翠楼!我倒要看看那妇人能怎样!” 谢文纯同卢恒面面相觑,却见卢恒当先上马而去,无奈只得跟上。卢恒对谢文纯低声道,“他……没醉吧?” 谢文纯苦笑道,“没有醉,只是说不得我们今日要舍命陪君子了。”他觉察出徐临溪是故意要大张旗鼓的惹安阳公主生气,只是自己却不好一走了之——徐临溪也说不定有着拉他作挡箭牌的意思。 卢恒有些惴惴不安,他本就是刚出监牢的戴罪之臣,若招惹了最受盛宠的安阳公主只怕是祸非福,但谢文纯不走,他只能跟随,毕竟他现在算得上谢文纯船上的人了。 到得倚翠楼,有老鸨迎道,“几位公子,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啊!您们要不先喝些茶?姑娘们还睡着呢。”这倚翠楼,也是谢松留下的“遗产”之一,只是这老鸨却不认识少东家罢了。 徐临溪从怀中掏出一个足有五两的金锭,“叫最好的姑娘,出来!”说着,在正中坐下。 谢文纯上前低声道,“临溪,这样闹不好看吧,公主……” “文纯,你不必说,你可知,那安阳在外面养了人?”他果然没有醉,只是借酒消愁。 谢文纯抽了一口气,不至于吧?安阳公主虽说骄纵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小乾儿还不到两岁,徐临溪也没做错什么,何至如此? 卢恒的反应就简单多了,恨不得捂耳不听、掉头而走。 徐临溪也不顾旁边的姑娘们,装醉道,“养男人?好啊,我逛个楼子,有何不可?” 不知道有几个人在暗中跟着徐大驸马,反正他们三人不过进了倚翠楼两炷香的功夫,安阳公主便盛装来到了徐临溪面前,正听到徐临溪说她“养男人”云云。 “徐临溪,你放肆!你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临溪的心路转变就是寒门子自视甚高到作了驸马却不能为官颇不得志,又因出身没什么交际,男人没事业,感情也不满足,“变态”是必然的,安阳又不是后宅小女人,矛盾自是超级多。皇帝不杀崔卢,因为杀不了——人家投降,不能斩,李明楚就都弄死了。花朝、襄王后续由公主引出,下章说(这章没写下orz) 第69章 不杀 “徐临溪,你放肆!你给我跪下!”安阳公主盛怒道,徐临溪竟然在青楼,说自己在外面养男人?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徐临溪一个激灵,险险真的跪了下去,而后回过神来,一腔气势却弱了下来,犹自嘴硬道,“怎么?我何错之有?” 安阳见他这幅醉酒样子心中怒极,“嬷嬷,把他给我带回去!” 有两个壮实的嬷嬷上前架起徐临溪,就往外脱----看动作的熟练程度,不是一次两次了。谢文纯见状,向安阳道,“公主殿下,临溪兄醉酒,说的话没人信的。就这样架着出去难免让人说道,下臣有马车在后门停着不如……” 安阳公主见是父皇颇为看中的臣子,缓了神色,端庄一笑道,“有没有人信,有又何妨?我安阳问心无愧。至于谢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本宫受得住。” 谢文纯见公主强势,无法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徐临溪被拖走。卢恒看得目瞪口呆----安阳公主如此跋扈大胆,外面竟然都是贤明? 安阳仿佛心情并没有受影响似的,理了理仪容,仪态万方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致到我养男人的地方看看?” 谢文纯和卢恒对视一眼,心知拧不过安阳公主,只得压下心中怪异应是。安阳淡淡一笑,“备车,去崇文馆。” 谢文纯两人骑马相随,卢恒低声道,“子珩,我现在告退还来得及么?” 谢文纯低声苦笑,“这还用问么?”今日实在波折,本只想聚一聚用饭,结果先是被徐临溪拉着来了青楼,而后又变成了跟着公主去“看男人”。但与卢恒的暗叹倒霉不同,对谢文纯来说,事情的演变还是在他计划之中的,从徐临溪第一次抱怨谢文纯就预感这两夫妻会闹开,他反而更频繁的把徐临溪约出来也有想借此和公主搭上线的意思----或者说,公主的一母同胞的弟弟,七皇子。 “两位大人,请吧。”安阳公主似乎不在意徐临溪此时在府中会如何“作”,不急不慌的对谢文纯、卢恒二人道。 卢恒见面前的高门大院,终忍不住,面红耳赤告退道,“公主殿下,在下忽身体不适,告退了。”落荒而逃。 安阳公主微笑看着卢恒的背影,不作评语,“谢大人,请进吧?” 谢文纯面色如常,迈步而进。入内只见并不是想象中有一群艳丽少年,而是三进的院子,来来往往多是捧书的年轻人。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本宫向父皇讨要了修燕史的差事,孙大人致仕后,带着一些年轻人在这里修史书。”安阳的声音轻轻传来。 谢文纯一见,这孙何还是自己的半个老熟人----当年他看中状元作翰林时,那位修燕史的脾气暴躁的老大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由于常有人来谢文纯房中交际,孙何老大人还骂过他们吵闹,后来听说由于年迈致仕了,却不想今日在公主的崇文馆还能见到。 “孙大人……”谢文纯语带激动道,“晚辈谢文纯,您还记得在下么?” 孙何今年已是八十多了,耳朵已经半聋,大声道,“你是谢家那小子?” “正是晚辈。” 安阳笑道,“老先生,子珩听说您致仕仍心念修燕史,极其敬佩,本宫这才带他过来,老先生不要嫌安阳吵闹才是。” 孙何听清楚了意思,呵呵笑道,“不吵,不吵。走,我给你看看。”他修燕史一直不被人重视,直到致仕也没激起浪花,如今在安阳公主资助、皇帝特许下带着些没功名的士子,心境已是变化很多----对谢文纯的来访,他感到久违的被重视。 崇文馆内的士子多是家境贫寒,在天京会试落榜却颇有才学的,约有十几人。看得出来,他们对安阳公主敬畏且感激,谢文纯默默观察着,心下有数----只怕安阳修燕史是幌子,为自己弟弟七皇子发展势力才是真。虽说如今襄王被贬庶人,但七皇子之下还有德妃所生的九皇子、十皇子,虽不是很受宠,却胜在母亲是王太后的嫡亲侄女,王家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当年王首辅虽同太后无血缘关系,却是一直颇为依附太后及王家,如今虽然王首辅去世了但太后和荣宁公还在,七皇子实在不占优势。 虽心中如此想的,谢文纯面上还是一脸诚恳的哄着孙何高兴。安阳留谢文纯在崇文馆用过饭,“谢大人,今日安阳多有失礼,万望见谅。”她坚持要带人来崇文馆,除了希望破除“养男人”的谣言外,也有接机拉拢的意思----如何不让皇帝猜疑的拉拢朝臣,是个技术活。 孙何年老,很快就离席了。安阳对谢文纯笑道,“谢大人,能否陪安阳去明湖上散散心?本宫想见见号称天京第一美人的仙仙姑娘。” 谢文纯这次真正意想不到了----她竟然还不回去“哄”徐临溪?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么? 安阳公主见谢文纯眼神太过明显,笑容不变,“临溪他任性了些,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她不是没同徐临溪解释过,奈何徐临溪死都不信,或者说----徐临溪抓住了“把柄”,不愿意信。 用“任性”形容一个男人,谢文纯唯有苦笑了。安阳公主要去明湖,绝对不是看美人那么简单,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阳公主换了男装打扮,两人骑着马来到明湖边,坐上画舫。轻饮着茶水,安阳忽道,“上酒!这茶水,也太没滋味!” 谢文纯没有拦着她,同安阳公主共饮了几杯。“谢大人,你听说过,花阁领的事情了吧?” 花朝同襄王谋反,襄王被废为庶人,花朝明日即将处斩,这些事情谢文纯自然知道,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也就放在一边了,听安阳提起,谢文纯精神一凛----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花阁领……误入歧途,在下也颇为抱憾。”谢文纯选择了一种最稳妥的说法,他同花朝实在没多少交情,和花虎倒还算少时相交----当然,一直都不太合得来,冤家路窄那种交情。 安阳仰头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顾自道,“小时候……花叔叔常入宫,我至今记得,他是多和善可亲的人……谁会料到今日呢?” 所谓交浅言深,大抵就是此时的情状了。谢文纯也不心急,陪着安阳公主兜圈子,心中默默估算着安阳的酒量----真女中豪杰也。 安阳公主见谢文纯一边陪酒,一边风度极佳的陪她追忆往昔,一点不惶恐或者无聊的样子,都这样快半个时辰了,终究先端不住,“谢大人,安阳今日才算明白了,为何您能达到如今这般成就了。” 谢文纯装傻,“公主忽提此事何意?那只蝴蝶,后来怎么样了?” 安阳公主苦笑道,“谢大人,我就直说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花阁领保得一命?安阳来日定衔草相报。”她心中佩服谢文纯的“功力”,暗叹自己还得练。 “公主看中,问在下一个外臣,但在下,实在不过是一小小侍郎……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愧对公主信任。”谢文纯面作沉痛色,一边心想安阳如何会找上他?两人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大事相拖实在蹊跷。 安阳公主道,“谢大人,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找上你?是花虎兄,对我说若办此事非你不可。”她淡淡一笑,因喝酒微微发红的脸更加明艳不可方物,“花虎兄原话是,这种事情,也就谢文纯那个浑身是心眼的,大概能想出法子。” 谢文纯注意到公主对花虎亲密的称呼,看来她对花朝、花虎俱是有真情实感的。“公主……花阁领谋反众目睽睽,若不杀只怕圣心难平啊。” 安阳公主神色一动,圣心难平?“那如何,能平圣心?” 谢文纯道,“外臣不知内情,花阁领为何要伙同襄王谋反?” 安阳公主明白,这是交换了。此事说也无妨,当下道,“大皇兄……听信身边人关于皇帝决意立我母妃为皇后的传言,这才孤投一掷。可恨,不知是谁散布流言!” 谢文纯忽的想起了父亲安插在襄王府的属官王焕,难道这么多年来,此人依旧忠心耿耿?他这一走神,安阳出声道,“谢大人?” “啊,下臣刚刚在想,五家反叛,襄王此举……也不顾大局了些。”谢文纯道,“只是花阁领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如此做事?”花朝的行为,谢文纯其实有些猜测,给大皇子做狗不比给皇帝做狗强,顶多多做几年,只怕花朝是存了自己趁乱而起的想法----无论如何,成王败寇,花朝低估了皇帝,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安阳公主低头道,“花阁领……花伯父他,是怕,父皇有一日百年过后,新皇容不下。” 谢文纯不论心中有何猜测,定然不会和安阳公主说。他默默思量一阵,道,“圣上宅心仁厚,公主不如据实相告。” 安阳公主一叹,“花伯父……直接就要弑君,这如何能用情分二字容情?谢大人,安阳不敢想象若事成会如何,但如今,实在是,还想试一下。” 谢文纯九曲玲珑心的人,想安阳同花阁领这情分也太过深厚了些,竟和对父亲的情感不相上下了?然而,不论有何内情,都不是他该管的,又思索一会儿道,“公主不妨给花虎兄弟带句话,让他向明家求助。”情不能感人,便用利诱,即使是皇帝,也是吃这套的。明、楚“联军”虽被易行止打得七零八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大晋官兵也难过秦河一步,如今是在僵持。花朝控制明家的定不是寻常手段,谢文纯揣度即使花朝失势也定有控制明家的手段,说动明家举族投降,以此换花朝一命。“只是殿下,如此一来形同要挟,只怕圣上心存芥蒂,花阁领以后怕是不能在大晋呆了。” “保得一命就好。”安阳叹气道。“谢大人,今日情分安阳谨记心中,来日定有后报。”如此一来,安阳公主心中想道,自己也能向母妃交差了。 谢文纯回到家中,却见韩陵越正在等他,“大人,安阳公主派人到倚翠楼,要求封锁消息,并送上白银五百两。”安阳不知倚翠楼是谢家的产业,而谢文纯,也不打算自曝这件事情,不单单是穿出去不好听,也让人忌惮。 谢文纯点头,“既如此便收下罢,记住,消息一定要封锁好。”若不收反而惹人生疑。 “是,大人。” 韩陵越这些年来变化颇大,从一个木讷的小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沉稳却进退有度、颇有手段的商人,也不知都经历了什么。“大人,在下是否可以见一见父亲?”韩陵越语带小心的问,虽然韩江裴叮嘱他谢文纯不主动说让他不要自作主张,但韩陵越还是思念家父。 “去罢。”谢文纯笑道,“以后你想来,随时可以,把谢府当成你的家就好。”看韩陵越的样子,应该是对当年的事情不知情,谢文纯想着,在粤东培养的荆掌柜已到了天京,韩陵越手里的生意也该接过来了----韩江裴无论有何苦衷,他都是逼死父亲的导火索,谢文纯一个都不会放过。 待韩陵越转身欣喜离去,谢文纯对濯香使个眼色,濯香会意,从别的入口来到韩江裴居所的地下暗室默默听着----这暗室是谢文纯示意下新建的。 谢文纯等了一阵,便见濯香前来回报,“先是说了会儿家常,而后韩公子问韩先生什么时候能出谢府,韩先生说他要留在谢府辅佐老爷,叮嘱韩公子用心办差,没事不要过来了。” 谢文纯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韩江裴在谢府几个月,硬是一点话都没套出来,还保持着“由于被谢松错信掌管生意因感激愧疚来辅助谢文纯的说法”,这理由不是不够合理,只是韩江裴一面之词,谢文纯始终多疑----不能完全掌控的人,他宁可不用。 回到后院,谢文纯来到崔氏处请安,正好小明光也在----楚娇还在坐月子,没下床过来,崔氏也免了她的请安。小明光正由乳娘抱着,被丫鬟们拿个拨浪鼓逗着玩。 谢文纯凑上前去,“给我抱抱?” 乳娘梅姑把孩子递给他,“老爷小心些。”梅姑是个艳若桃李、身材丰满高挑的女人,丈夫从军战死了----也就是五家之反中,留下她和一遗腹子,在谢府作奶娘谋生。 谢文纯笨手笨脚,小明光扁了扁嘴哼唧了两声,也没哭出来。梅姑笑道,“小少爷亲近老爷呢,丫鬟们抱小少爷都会哭的。” 谢文纯欣喜,越看儿子小脸越高兴,“娘,你看明光的鼻子还会动呢!” 崔氏嗤笑,“谁的鼻子不会动?”上前把孩子接过,示意谢文纯,“孩子要这样抱。” 在崔氏房中呆了会儿,谢文纯刚要抱着孩子去楚娇房中,崔氏道,“小孩子吹不得风,外面天冷,就先在我这里照顾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安阳说“向母妃交差”注意到了没有啊吼~文纯出得馊主意几乎就是在要挟(诱惑?)皇帝啊~and,传说中的七年之痒要来了!!!感情,在冲突中加深。。。 第70章 主动 谢文纯应下,自去来到楚娇房中。“这屋子也太热了。” 若秋道,“夫人坐月子,大夫叮嘱过要暖和些的。” 谢文纯不再说些什么,来到楚娇床边,“娘子,今日可还好?” 楚娇在床上呆了一天,气闷得狠,又没见到儿子,心情有些焦躁,“明光呢?” “在娘那里,小孩子吹不了风。”谢文纯的手从身后抽出,“看,为夫给我家英雄采的园中最美的一株梅花!” 那梅花上还带着点点雪的晶莹,这一会儿功夫化得差不多了,更添几分秀色。楚娇却皱眉——她实在没什么心情、或者说本来也没什么兴趣欣赏美景,“夫君,我什么时候能抱抱孩子?” 谢文纯一片好心没被嘉许,有些失落,见楚娇只问孩子,更是感到一丝丝“吃醋”,“在他祖母那里呆着呗。娘子,近来朝中事情又忙起来了,我们好久没好好说会儿话了,岂不正是时机?” 楚娇心情烦闷,又自觉如今自己这副容貌脂粉不施不太愿意和谢文纯直面,摇头道,“我有些困了。” 谢文纯一脸笑意褪了下来,“那,娘子早些安歇吧。我去正房睡。” 说完,拂袖走出楚娇的未央阁。楚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夫君从房中“请走”了!徒然伸出手,怔怔落下。 若秋在旁道,“夫人,您这是何必呢?要不要奴婢去请老爷回来?” 楚娇急点头,“快去快回!” 然而,谢文纯拒绝了,自顾自让追月为他脱了外袍,侧卧床头看起了一本《半斋诗集》。若秋无奈,只得回去禀报。 楚娇听了,怔怔道,“你下去吧。” 彩云被打发出府嫁人了,新补进来一个叫思妩的丫鬟,这思妩也是个有心思的,几月不到便颇得谢文纯嘉许。见谢文纯心情不佳,思妩轻声道,“老爷,奴婢为您推拿一番可好?奴婢学过推拿的手艺。” 追月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恨被她抢了先。谢文纯点头,“那你来试一试罢。”手中并没有把书放下。 思妩半跪床上,为谢文纯按摩起了头部,她十指纤细,柔软又不失力度。无论如何,思妩手艺确实不错,谢文纯笑道,“头确实不那么痛了,思妩,以后就经常劳烦你了。” 思妩谢过谢文纯,略带挑衅的看了追月一眼,追月勉强回以一笑——她仗着老爷身边老人的身份,打压了思妩许久,几乎不让她近谢文纯的身,如今到底还是让她出头了。 无论丫鬟之间如何暗自较劲,谢文纯自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个指头。半月后朝会上,皇帝正式颁布了对襄王废为庶人的旨意,而花朝——永世不得踏足大晋一步。如此从轻发落,朝中有不少大人颇有异议,但都被皇帝压了下去。同时,朝廷也接到了明楚两家的降表,对这两家人就没有对崔、卢的宽待了,男人为劳工,女人为奴婢,发配边疆。 得知了对楚家人的处理,楚娇也有些感伤。但无论如何,她自小在京中长大,同本族没什么情感,只是父亲楚荆和兄长楚平骅颇受牵连——虽然皇帝没有追究,但楚荆和楚平骅还是主动递交了辞呈,皇帝也没有挽留两人。 楚荆父子离京时,谢文纯自前往相送。他同楚平骅并排骑着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楚表哥,若有事情尽去江南找我二伯父谢柏,谢家在江东如今也算能说上几句话。” 楚平骅也不矫情,点头应下,“文纯,这一别就不知何时相见了……妹妹脾气硬,求你多担待些。” 谢文纯道,“娇娇是我妻子,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你放心,我定会对娇娇好的。” 楚平骅知谢文纯虽对外人心眼很多,但对楚娇也是真好,放心道,“文纯,如今朝廷也不太平,你也要多加小心啊。” 谢文纯点头,“虽说不太平,可也是乘风而上的好时机。不过无论何时,我都会顾忌家中的,明光出生后,我只觉自己责任又重一分啊。” 送别了楚荆楚平骅父子,谢文纯又要送走另一对父子了——花朝和花虎。这大概是史上判刑最轻的意图弑君的人了,他们离开天京时甚至是全须全尾的。 “谢大人,多谢你了。”花虎低头道。没有谢文纯暗中帮忙,他往明家递的消息也没有那么快——花朝进了大牢,锦衣卫自然调动不动了。 “你我之间守望相助,这是应该做的。”谢文纯笑呵呵道。 花虎见谢文纯这张“虚伪”的脸,心中却没了半点反感——除了钦佩,就是高山仰止之感。 花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头发都半白了,“谢大人,此番多谢你了……锦衣卫中有不少我信得过的兄弟,这是他们的名单,即使皇帝清理,也还会余下几个的。”说着,递给谢文纯一块绢纸,上面写着十余个名字,“如有驱使,但听差遣。”反正花朝也要离开大晋了,不如卖给谢文纯作个顺水人情。 谢文纯淡笑接过,揣在怀中,“花伯父这也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了。” 花虎没听明白,花朝却听懂谢文纯这是说自己活着离开天京就很好了——自己谋反初衷也是为了保得性命么,大笑道,“谢大人知我。”一时间竟有几分意气风发,即使落魄也有非凡的气度。 谢文纯看着花朝,忽道,“花伯父,粤东出海很是方便。” 花朝眼中光芒一闪,“湖州出海却离得更近呢?”他听出来,谢文纯有意让他帮着做什么事情,这是在讨要报酬了。 谢文纯淡笑道,“粤东风光,花伯父一定不愿意错过的。”这意思是说,他不会给直接的报酬,资助花朝从粤东出海本身就是一种报酬了。 “那我倒要去看看了。”花朝哈哈一笑,“谢大人,后会有期了!” 父子二人扬鞭而去,花虎纳闷问道,“父亲,你们在说什么?我们要去粤东?” 花朝道,“谢文纯作过粤东太守,定有些势力,联系新政看,大概是行商的事情,我们到了粤东,自然有人会来找我们。不过,当下,我们先去湖州坐船,再到粤东,天子耳目只怕跟着呢,不能引火上身。” “经商?那谢文纯怎么能如此侮辱我们?”花虎有些怒意。士农工商,他言语间对商人颇为瞧不起。 花朝摇头道,“阿虎,这一路,你也好好看看,这世道,已经变了啊。” 花朝和花虎却都猜错了,谢文纯并不是想让他们为自己行商——所谓物尽其用,花朝花虎的长处在于武艺、统兵,或者说,花朝他善于的是统帅谋划。谢文纯想的是,提供粮食船造,让他们去海外采买武器,做海上半黑半白的买卖。沈宝山和唐不问这一去音信皆无,谢文纯这才换了一条思路。 今日休沐,谢文纯剩了半日难得的闲暇时间,带着明光来到多宝阁——随着崔家垮台,多宝阁作为资产的一部分大多被崔元疆变卖充公国库,天京这一家,是硕果仅存的三家之一,因是崔氏的陪嫁得以保留。多宝阁大掌柜的现如今做起了海商,铺子里的事情完全交给他人打理了,也就是说,如今多宝阁的实际主人是谢文纯。 “近日有什么新奇首饰么?”谢文出直接来到二楼,询问掌柜的。 “有,小的这就去取。”掌柜的认识谢文纯,这是他们如今的东家啊,匆匆取来几件最好的为谢文纯摆在桌子上。 “这是白玉响铃簪,上好的白玉造的,若走动、风吹有铃音,极精巧的。” “这是金起花手镯,波斯传来的手艺,花纹最是繁复不过。” “这是……” 谢文纯忙里偷闲,饶有兴致的为楚娇挑了一副头面,又来到街上点心铺选了一盒楚娇爱吃的莲蓉酥,这才回到谢府。 “娘子。”谢文纯笑着道,“为夫扶你起来走走吧?老躺着也不好。” 楚娇十分惊喜,夫君今日竟然回来的这样早,“好啊,夫君,我好想你……最近,是我心情不太好,夫君,不要怪我好不好?” “这有什么,娘子心情不好以后也不要憋着,为夫在这里给你出气用呢。”谢文纯把楚娇抱起来,轻放到雕花铜镜前的扶椅上,“娘子试试为夫给你新买的头面吧!我挑了很久呢!” 楚娇却掩面侧头,“不要……” 谢文纯一愣,他本以为楚娇定会欢喜无限,却没想到她直躲,“那……好吧。” 楚娇闷声道,“我……都好久没有洗发了,只用手巾净面,丑死了。”坐月子不能洗发是风俗,为了身体着想,楚娇也一直只是用湿手巾擦了擦。 谢文纯恍然大悟,“对不住,是我蠢了。”自己站到楚娇前面把镜子档上,“娘子看我吧,为夫听说自己也有个‘玉树临风’的名头在外面,怎么样?” 楚娇一笑,“人都说若得谢玉郎一顾,半城的姑娘都要心碎,不过你这副傻样子人家可没见过。” “只给娘子看。”谢文纯半蹲握住楚娇的手,仰头笑道。 楚娇目光温柔如水,情意绵绵道,“夫君,再过几日天气转暖,桃花就开了,我们去当初那片桃花林游玩可好?”她意识到,若想将夫君牢牢拴住,自己也要主动起来才行。 谢文纯笑得眼睛弯起,一双桃花眼越□□亮,“十里桃花,都不及我家娘子。十日后的下次休沐,我们准备准备就出去。”坐月子要三十天即可,楚娇快坐满了。“娘子,尝尝我特意给你买的莲蓉酥吧,还是热的呢。” 楚娇轻拿起一块,喂给谢文纯,“夫君。” 谢文纯就着吃了,轻轻一舔楚娇的指尖,侧头坏笑。楚娇有些羞,“你这人!” 谢文纯低笑道,“娘子快些养好吧……为夫饿得很了。” 楚娇脸一红,而后若有所思怔怔道,“夫君……我总是吃醋,又拦着丫鬟们……如今,不如……” 谢文纯止住她道,“娘子不愿,为夫就不会做。娇娇,你才是最重要的。若连自己的欲望都克制不了,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楚娇望进谢文纯真挚明亮的双眼,仿佛回到少女时期一般,心跳的飞快,“夫君,我,我妒忌,是,是因为太……太……了。” 谢文纯故作听不清楚,笑道,“太什么?” 楚娇细如蚊呐的声音道,“太喜欢你了。” 谢文纯作失落状,“只是喜欢啊……” 楚娇冲口而出,“不只的!” 谢文纯见她实在不好意思,忙笑着安抚道,“好了,看你脸红的,都是孩子娘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楚娇哼了一声,“明明是你先逗人家的!” 谢文纯搂住楚娇,“我的错,好不好?娇娇,如今搂着你,就觉得完整了一块,真是不敢想象……我谢文纯也有这样单纯的时候啊。”和楚娇在一起,仿佛阴谋诡计、风波艰险都离他远去了,只感到平和安宁。 楚娇轻轻道,“娇娇也是三生有幸……表哥,我很高兴。” 说了会儿话,两人用过饭便相携睡下。第二日谢文纯去办公,楚娇半坐起来,“若秋,给我拿诗经来。” 楚娇本不是个爱读诗词的性子,若秋虽诧异还是拿了过来,“夫人。” 楚娇细细翻看着,便在此时晴柔拿着府中账目来报备——自梳后晴柔作了谢府的女管事,楚娇坐月子期间大事小情多是晴柔和崔氏请示过办的。 楚娇没有像往常一样走个形式,而是真正拿起账本细细看了起来,又看不明白的,也没有怕丢脸向晴柔问了清楚。 待晴柔走后,若秋笑道,“夫人莫要太过劳神了。” 楚娇一叹,“若秋,你是个心实的,那些丫鬟们,一个两个都往老爷身边凑,独独你一心一意的跟着我。” 若秋一惊,“夫人这是哪里话来?姐妹们都是敬重夫人的。”她其实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后来看清楚老爷和夫人的情谊深感被卷进去只怕会成为炮灰,这才死心塌地的在楚娇身边孝敬。 楚娇看着若秋鲜妍青春的面庞,转开眼神轻抚自己产后略有些发福的面颊,略出神道,“娘说过,女人的生活是要自己经营的,果然如此…… 思妩的事情你不用管,若秋,先下去歇着吧,我再看看书。” “奴婢给夫人揉揉肩罢。”若秋道。 “你有心了。”楚娇笑道,“这盒脂粉我也用不上,拿去擦吧。” “谢谢夫人。”若秋感激欣喜的接过,这样上好的脂粉她一月的月钱才能勉强买得起一盒。 楚娇余光见若秋喜形于色,心下一叹——若是自己当年能多笼络翠翘,而不是一厢情愿的认为翠翘一定会无条件忠心于自己,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在床上坐月子这大半月,她无事时想了许多——而谢文纯半月前的拂袖而去,也终于让她认识到,再不做些什么,即使夫君对自己再情深意重,也会渐渐离开。如今又有了小明光,她一定要坚强起来,真正担起谢家主母的职责——如今婆婆怕她劳神代管着账务,正好自己先从晴柔那里学习些,等做完月子便正式把家务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我棒吧~~ 第71章 以直报怨 谢文纯自从韩江裴处得知王首辅“逼死”自己父亲,与自己所见相互印证,便记在了心中。而派人打听来得消息是王首辅去世后故乡二子一女俱没有同官宦人家联姻----如今不过是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罢了。谢文纯有些犹豫是否要报复这样已经很卑微的王家后人,只是派人盯着,而在今天收到了专人送来的消息----王首辅的长子入仕了,虽不是走科举,却在百废待兴的四郡之一江东捐了个官。 谢文纯接到消息,松了口气似的,来到韩江裴的小院。“先生,文纯有一疑问,还望先生解惑。”说着,把王家长子做官的消息告诉韩江裴。“先生,文纯想问,君子以直报怨,但仇怨是否应该父债子偿?所谓冤冤相报无时了,又是何解?” 韩江裴听出谢文纯有寻仇的意思,心下不忍,“大人,在下以为,老一辈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牵连下一代……大人说的不错,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才能向前看啊。”这确实是他肺腑之言,并不全是为了维护王首辅的儿子,谢文纯对谢松的事情实在是太执着了点。 谢文纯目光一闪,温文笑道,“先生说的是……文纯得了您这句话,心里也放下了不少。” 从韩江裴处出来,谢文纯叫过濯香,平静道,“动手吧。” 半月后,韩陵越接到了父亲重病的消息,惶急来到谢府,只见谢文纯眉眼亦是憔悴疲惫,“陵越……你来了,那我先出去。” 韩陵越谢过,奔到父亲床边,“爹,爹,您怎么了?” 韩江裴目光放空,嘴角竟带了笑意----难得,难得,和谢松当年竟是一样的毒!见四下无人,转向儿子轻声道,“陵越……父亲大限到了,人都有这么一天……” 韩陵越急声道,“父亲,是不是谁下的手?”韩江裴进谢府后不被允许走出一步,韩陵越再迟钝也会有所怀疑。 韩江裴微笑道,“是为父身体不争气……陵越,我去后,你就回家乡守孝吧,生意的事,不要管了。”谢文纯放他们单独相处,也是在无声的威胁韩江裴----若说了什么,韩陵越也别想活着走出去了。“去叫小谢大人进来,我有几句话说。” 韩陵越抹了一把眼泪,出去转告谢文纯。谢文纯拍了拍韩陵越肩膀,“陵越,节哀。”转身入内。 “先生。”谢文纯到了这时候,依然表现得滴水不漏,做足晚辈的样子。 韩江裴的目光中竟然不是绝望或是愤怒,进谢府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今天的准备,而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少爷……我还可以叫您少爷么?” “……先生随意就好。”谢文纯出神不过一瞬,随即又硬下心肠。“先生,陵越的儿子可爱得紧,我也接来谢府了。” 韩江裴苦笑,“少爷,我之前说的句句是真,你还想要什么答案呢?” “前襄王府属官王焕,先生可还记得?”谢文纯微笑道,轻拍了拍手。房屋内暗门一转,走出一容色苍白的中年人,“韩先生,别来无恙啊。” 韩江裴这才惊诧起来,“是你?” 王焕淡淡道,“韩江裴,大人死前给我送的信写道便是你透漏的消息,你还要装到何时?” 韩江裴声音颤抖,满面不可置信,“大人,大人他……当真知道?这,这怎么,这怎么可能……” 王焕目光一闪,“你真不知道?” 谢文纯上前,沉声道,“韩先生,如果你愿意说实话,我承诺你活命。” 韩江裴对外界充耳不闻,有些癫狂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大人为何还把产业交给我?怎么可能?” 韩陵越在外面听到动静,刚要闯进来便被李想拦下,请去前院“喝茶”了。 谢文纯和王焕对视一眼,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江裴此事没有说谎的必要----看来,他是真认为谢松从来没有疑他。韩江裴忽的从床上直起身来,癫狂笑道,“大人,大人,您真狠哪,属下佩服……佩服!”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室内静默一瞬,王焕有些无措道,“谢大人,这……”他本以为韩江裴是居心叵测不知用什么手段接手了谢松的势力,却不想----韩江裴始终认为,谢松是信他的,甚至出于愧疚悔恨一直尽心尽力打理着谢家产业。 谢文纯默然。事到如今,他将自己带入到父亲当年的情景:如果是自己,为什么明知出了叛徒还把产业交给他?绝对不是因为不忍不恨或者突然傻了,而是出于对人心的操控相信他定会尽心尽力,当然了,这个人一定也很有值得重视的能力。父亲,想必料到了韩江裴会来找自己,带来成倍发展的势力,同样的,也料到了自己绝对不会放过韩江裴----无论他是否有问题。 谢文纯长叹一声,为韩江裴合上双眼,长揖而拜。 王焕在一旁看着谢文纯悲伤又愧疚的侧脸,心中一软道,“大人,节哀。” 谢文纯摇头道,“终究是为我们谢家做了那么多年事……也罢。”若是韩江裴还活着也许会冷笑谢文纯的虚伪,但王焕只觉得谢文纯有情有义。 让王焕先在谢府歇下,谢文纯来到韩陵越被关的房间。 “是不是你,害得我父亲?”韩陵越双眼通红,上来就要给谢文纯一拳,“你个骗子!伪君子!” 谢文纯没有躲闪,韩陵越却猛地刹住了,“你为何不躲?你心虚?”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希望谢文纯能给出一个能让自己相信的理由。 谢文纯淡淡道,“你想听什么?韩先生和你说过的,只怕比我多吧。”谢文纯敢如此说,就是笃定韩江裴之前心中有愧一定告诉韩陵越要还报谢家恩情,更不会说自己的坏话,当然,韩江裴临死前大概是怨恨的——然而那时候,韩陵越并不在场,也永远不会知情。 韩陵越大痛,父亲确实和他说过,让他听从谢文纯的,若谢文纯让他离去,就回乡守孝——若非有事几年内不要离开。“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韩先生,没有同你说过?”谢文纯再次试探道。 韩陵越摇头,“父亲只说,他当年做了错事,苟活余生只赎为罪……” 谢文纯眼光一闪,随即安慰的轻拍韩陵越肩膀,“不要想那么多,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干预的。韩先生还是应该早日入土为安,陵越,我派人送你们回乡。” “大人,我韩陵越虽一身布衣,却也愿为一马前卒!求您,告诉我真相!” 真相就是我一手让韩江裴为父亲偿命,这谢文纯自不会说,而是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陵越,韩先生说没说过当年同王首辅的‘交情’?” “王首辅?哪个王首辅?”韩陵越一脸茫然。 谢文纯仔细看他表情不像是装的,“已故王首辅,当年和太后母族亲近的那个王首辅。” “他,他不是去世很久了么?”韩陵越惊愕道,不是很相信。 “一国首辅,总有些势力遗存,他的长子继承了这些。当年我父亲因一些事情同王首辅生了嫌隙……抱歉,具体的我说了只怕陵越你会引火烧身。”谢文纯道,“如今韩先生被当年遗留的事情牵连,也怪我,没有照料好先生。”谢文纯说着,眼睛都红了,“陵越,你放心,我定会追究到底,现在你还是先回乡守灵吧。” 这番话说的模模糊糊,仔细想想几乎什么都没说,但韩陵越在韩江裴耳濡目染的教导下对谢家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忠诚,沉默片刻道,“大人,请允许我扶灵回乡后前往江东。” “这怎么行?那王首辅的长子虽然官职不大可也是朝廷命官,还有多年遗留下的人脉……此事艰险,陵越莫要涉足。”谢文纯心知自己越拦,韩陵越反而会越信上一分。 果然,韩陵越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 谢文纯连忙将人扶起,“陵越切莫如此,唉,既是如此,我派几个人与你同去吧……陵越,还是尽量不要牵连无辜。”谢文纯怕事情闹大,自己也会暴露。 韩陵越压抑回答道,“是,大人。” 目送韩陵越离去,谢文纯眼神寒凉,缓缓道,“多谢你们父子了。” 几月后,已故王首辅长子中风导致全身瘫痪,只得离职,然而,毕竟人走茶凉,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并没有激起丝毫的水花。 此时已入了春,正好是小明光的百天,谢府设宴广邀亲友,祈求孩子长命百岁。 一个小小婴儿的生日宴上来了不少的高官——卢恒等已经算是暗中投诚谢文纯的世家旁支子弟自不用提,六部的侍郎们纷纷来贺,尚书们虽矜持些只送了礼,但吏部尚书赵杭也是谢文纯的便宜座师却亲自来贺,谢文纯的直属上司于冬青老大人也来抱了抱小明光——虽然这两个人只略坐了坐便离去了,却让有心人暗叹谢文纯的炽手可热,谁不知道赵杭大人是今年入阁的不二人选,于冬青更是威望卓著的三朝元老?这两个人为谢文纯一个小侍郎的儿子过百天,由不得人不艳羡。 另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安阳公主也同驸马徐林溪携手来谢府相贺了,安阳更是到内宅去亲自拜会了崔氏和楚娇二人。和徐林溪两人同来的,还有一个谢文纯的“故友”——孔方。襄王倒台后,孔方也丢了官职,凄凄惶惶,想到做驸马的徐临溪这才费力讨好,徐临溪自是享受,也没察觉孔方只是借他去搭谢文纯的线。 孔方见了春风得意的谢文纯,双眼发亮,“谢大人!” 谢文纯见是孔方,作惊喜状,“孔兄!叫什么谢大人,你我少时相交,叫我子珩便是。” 孔方心里一松,襄王倒台后他尝遍了人情冷暖,即使现在在谢府大多数人还是绕着他走,谢文纯的接纳让孔方心中感激,“子珩。” 谢文纯冲孔方一笑,“不要拘束,卢兄,徐兄,如今我们四个又聚齐了!当浮一大白!” 当年同科应考的四人,如今卢恒几经波折,徐临溪难入仕途,孔方大起大落,一时各怀心思都堆起了笑容,“当浮一大白!愿谢小公子平安喜乐,福寿百年!” 如今的和定伯、谢文纯的长舅崔元疆和小舅舅崔元秋也来了——崔氏的父亲前年去世了,如今崔家是崔元疆在苦苦支撑,之所以说是苦苦,是因为崔家在天京虽说如今有着和定伯的名头,却是不世袭的,家中子弟更是几乎都被罢了官职,没什么人愿意结交这样没有前途的人家,曾经赫赫有名人人争相结交的崔卢楚李四大家正式成为了过去。 崔氏孀居,不方便单独见外男,即使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合礼数,谢文纯应酬了一会,便同两个舅舅来到了后宅。一路上,崔元疆一直笑呵呵的,曾经身上的沉郁似乎也去了不少,但如鹰般尖锐的眼眸还是体现出他如今只是韬光养晦。“文纯,我见今日来了不少人,只是小孩子百天,还是要顾忌不要惹人猜疑啊。” 谢文纯笑着回道,“来的都是亲朋,无事的。”比如说洪冠等人,谢文纯就特意叮嘱他们不要来,是以这些人只送了重礼。 崔元秋在旁道,“大哥,好好的喜日子别说朝事了!”一晃快十年过去,崔元秋也从俊俏的年轻人变成了——倜傥的中年人,而他也一直坚持着没有成亲。“文纯,你这院子里的桃花开的好,舅舅摘一朵。”说着,摘下一朵别在鬓间。 崔元疆的脸就黑了,“元秋,胡闹!” 崔元秋哈哈一笑,“大哥,别总这么严肃!我们,也是时候放开些了!” 谢文纯见自己这位小舅舅,当年虽然也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总是带着笼头似的不尽兴,如今崔嫁人没了昔日光环,崔元秋反而似乎开怀自然了许多。 “舅舅倜傥,古之潘安大抵如此了。”谢文纯笑道。 崔元秋笑着走过来摸了一把谢文纯的脸,“你小子,也还那么俊!没长残,不错,是我崔家的娃娃!” 谢文纯深感引火上身,后悔不已。 崔氏见到兄弟,虽然勉强自持却仍眼中闪动泪花,“兄长,九弟。” “妹妹。”崔元疆久未见妹妹,也有些激动。而崔元秋就直白多了,“妹妹,你都有白发了!”眼睛都微微发红。 崔氏看向自己幼弟,“真不会说话!你呢,还不娶媳妇?” “娶媳妇做什么,我崔九郎红颜知己遍天下,不用那个!”崔元秋笑道,“姐姐,改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天京也有不少好玩的。” “胡闹!”崔氏摇头道。 谢文纯却眼睛一亮,“娘,去吧!无妨的!整日待在宅院里,闷也闷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崔氏啐道,她心中也是愿意出去转转的——整日管家账、劳心铺子里的事,颇为劳累。 崔元疆也一反常态的开口道,“妹妹,出去走走也好。”他心中想的是,虽说崔氏之前选择了谢松,但如今拉拢好了未必不是崔家重新崛起的助力。 崔氏见大哥如此,反而冷静下来——她猜到崔家会从她这里下手,但儿子如今需要的是平衡,她决不能拖儿子后腿,文纯孝心,她却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还是算了。我是谢府孀居之人,崔家嫡女,此事不合礼数。文纯,兄长、元秋,不必再说了。” 最失望的,莫过于崔元疆了,自己这个妹妹好硬的心!可是却也无法,如今是他们求着谢文纯,不同以往了。 待崔元疆崔元秋离去,谢文纯蹭过来,“娘,谢谢您。” 崔氏摸了摸儿子的头,“文纯,万事小心。即使崔家是血亲血亲,也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在皇帝眼里,不党不群的才是好臣子。”她看得也很明白,谢文纯如今最大的凭仗还是帝宠——而随着世家们的倒台,谢文纯特殊身份的重要性也直线下降,如今要担心的是皇帝忌惮谢文纯结党。 “娘,儿子明白。”谢文纯心暖母亲再次选择了谢家,“我先去前面应酬了,安阳公主还在同娇娇叙话?” “她们两个投缘,也是好事。”崔氏笑道,“你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快5000字了呢~~~ 第72章 天家血脉 皇帝病重了。 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天京城,一时间,请立储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皇城。皇帝于床榻之上,召六位阁老及六部尚书、侍郎入宫廷觐见。 谢文纯跟在自己的上司户部尚书于冬青身后,鼻观口口观心,不发一言。 皇帝似乎确实很虚弱,面色蜡黄,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众位爱卿,朕就长话短说了。列位臣工的奏折朕都看过了,立储是国家大事,你们有什么看法啊?” 几位大人相互看了看,在阁老们面前尚书侍郎们不会轻易开口,最终是如今的内阁次辅韦阁老道,“圣上,微臣以为,立储当立嫡,如今后位空悬,当择母族血脉尊贵者为太子。”这是暗示王太后母族女儿生的九皇子了。 吏部尚书赵杭上前道,“阁老此言差矣,无嫡当立长,这是旧制。”七皇子如今年纪最长,也不过才年仅十岁。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下面,“谢爱卿?你觉得呢?” 一时间,十几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齐齐盯住谢文纯,谢文纯一咬牙道,“圣上,臣以为,如今皇子们年纪尚小,心性未定,陛下定会圣体康复,再择优不迟。”他这话有些油滑,却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况且,谢文纯从锦衣卫处得了消息皇帝并没有看上去病的那么重,这就是花朝的遗留人脉了。 “不然!”兵部尚书甄大人道,“陛下,国一日无储则不稳,如今五家反叛初定,人心惶惶,还是早立储君为上!”他说这话也没什么私心,只是想要皇帝拿个主意。 皇帝不置可否,“首辅大人,你看呢?” “陛下春秋鼎盛,定能度此难关。然国无储君终人心不稳,微臣恳请陛下,圣心独断。”萧大人道。 皇帝呵呵笑了一声,萧首辅忠心是有的,就是胆子小了点,不担事,“圣心独断?朕叫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怎么想的。行了,回去写份奏疏,陈上来朕看看。”虽朝中人心动荡,但几位阁老尚书却没有一个上奏疏的,顶多指示手下人上奏。 回到谢府,谢文纯坐于书案之上,发起了呆。皇帝想看什么呢?既然病的不那么重,是想试探臣子的忠心?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 “夫君在里面?”楚娇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谢文纯道。 楚娇走进书房,递给谢文纯一本账册,“按夫君说的,多宝阁变卖的已经差不多了,夫君过过目吧。” 谢家产业太多太杂,谢文纯对其进行了整合,多宝阁产业变卖,现金交由白云商社进行扩张,尽量同青楼生意配合起来在全大晋形成消息网络。 “放这里吧,我一会儿看。”谢文纯有些头痛道。 楚娇微有些失落,这次的事情是她一手办的,很是希望谢文纯评上几句。 谢文纯见楚娇没了声音,抬头道,“是朝上有些事情。” 楚娇走到谢文纯身后,为他轻轻揉起太阳穴,“夫君,这是我新学的,可不那么头痛了?” 这手法,是比不上丫鬟思妩的手艺的,但妻子一片心意,谢文纯自是心下感动。“娇娇,假如一个大富商家里良田万亩,自己却不久于人世,长子十岁机敏和善母亲出身却不高,次子母亲出身高贵却品性倨傲骄纵,家业传给谁好?” 楚娇不傻,听出来夫君在暗示如今沸沸扬扬的立储之事,她略一凝眉道,“不如放手让他们争一争?谁能力强,家业给谁。” “可之前已有一双儿子因相争去世,这富商可还忍心?”谢文纯道。 “若是家事,定不忍心,可家大业大,由不得不忍心。”楚娇柔声道,“夫君,娇娇不太懂这些,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太幼稚。” “娇娇说的有道理。”谢文纯之所以疑惑,不过是觉得皇帝没到那个份上,不该着急,但其中缘故只能看之后事情发展了。“娇娇聪慧的紧嘛,若如官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夫君真会哄人开心。”楚娇笑道,“娇娇不过随口瞎猜罢了。” “安阳公主可又下了请帖?”自借小明光百日宴的时机,安阳公主结识了谢夫人楚娇,许是投缘或是别的原因,常常请楚娇去公主府做客或是赴其他宴会。 “殿下今早还送了请帖,请我三日后赴春宴,还请了其他几家的女眷们。说不定,沈姐姐还赶得上。” 前月沈莜突然决定返京,没有说明理由,算日子也快到了。 谢文纯点点头,“少说,多看,殿下说过的话尽量记住,回来说给为夫听一下。”在这个关头,安阳公主不可能办一场单纯的春宴。 “知道了。”楚娇道,“若是娇娇记性再好一些就好了……”她有些黯然。 “娇娇做的已经很好了。”谢文纯握住楚娇的双手,“将你卷到这些事情里来,本非我意,娇娇,实在抱歉,是我没有能力。” “夫君怎么这么说。”楚娇轻轻把头靠在谢文纯肩膀上,“能帮到夫君,是娇娇最开心的事情。” 最终,谢文纯的奏疏还是写的和萧首辅同样的基调——“请陛下圣心独断”。这个等级的斗争,还不是他一个小小侍郎可以参与的,想必皇帝心中也已经有了成算。 果然,在朝会之上皇帝撑着病体,在众臣七嘴八舌的议过之后,“圣心独断”的颁布了七皇子、九皇子俱提前分封出宫立府的诏书,在皇帝抱病期间,两位皇子均有参政议政之权。 这张诏书,在朝堂上炸开了锅——让两个十岁的孩子参政议政?那朝堂还不乱了套?即使是龙根凤种,这些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九皇子听太后及太后母族一众朝臣的,七皇子只能靠颇他那个颇有贤明的姐姐?安阳公主修撰燕史功成,皇帝大悦,修燕史诸人不少直接入朝做了官。但无论怎么看,七皇子同九皇子比起来都弱了点——不过是大上了几个月罢了。 沈莜的到来,不仅仅赶上了春宴,更恰好是皇帝下达诏书的时候。同楚娇一同赴宴回到谢府,沈莜来到谢文纯的书房。两年不见,沈莜肤色由雪白晒成了蜜色,之前似乎总是蓄势待发的锋锐都掩了起来,进退沉稳许多,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年轻人该有的眼睛,透漏出了沉静练达。虽换回了女装,却比当初着男装更有气势,举止更是完全没了脂粉气。 “谢师兄。”沈莜进了门,先深施一礼,“多谢你。”她确实该欠谢文纯一声谢谢。 谢文纯笑道,“师妹这就见外了。”玉娜冰写信来说的是似乎沈莜同苏郡守闹的不是很愉快,这才愤而离开粤东,但谢文纯见了沈莜真人,却毫不犹豫的推翻了这个看法——笑话,有这样眼神的人,不论是不是女人,都不会肖儿女情长。“先坐吧。” 楚娇在旁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明光。”她倒不再吃沈莜的醋了,无他,沈莜如今实在太没有女人味了。 “师兄,粤东一切都好,苏郡守颇为认可新政,如今发展颇为可观。白云商社在,佛郎机、琉球等国的合作也颇为顺利。”沈莜上来先是说了一堆公事。 谢文纯含笑听完,“师妹,你这两年……可还好?”一个人成长太快,往往是有什么危险,就如谢松去世之于谢文纯。 沈莜默然,倏地流下泪来,随即惶急转过身去,之前的淡然全付诸东流。“我……还好。” “师妹,不要逼自己太紧了,老师在天之灵,不会园中看到的。”谢文纯想了想道。 沈莜很快擦干眼泪,“师兄,我无事,仓促进京是因为苏大人急迫求娶而我不愿,这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谢文纯莫名的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又觉得苏如晦确实配不上自己师妹,“苏大人年纪大了些,师兄给你找更好的。” “并非如此,师兄,沈莜不愿拘于后宅……我,信不过他的保证。”沈莜想到苏如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对自己颇多的照顾和欣赏,但这一切,却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坚持。“师兄,公主请我去做尚宫,我已答应了。” 尚宫,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安阳公主请沈莜做的是七皇子身边的女官。 “师妹想清楚即可。”谢文纯知道,沈莜的性子,既然说了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安阳帮七皇子夺嫡了。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自己同七皇子这一派牵扯越发深了。 沈莜见谢文纯虽不动声色却猜到他所思所想,“师兄,我知你不愿提早决定,但——王家,是出了名的保守派,而太后同父亲有嫌隙,也是人尽皆知的。” 谢文纯淡笑道,“可天不假年,未来还是看年轻人的。”这意思就是说,太后也活不了几年了,九皇子才是关键。话虽这么说,谢文纯对王阁老还是有些在意的。 沈莜知如今自己没什么说服谢文纯的筹码,也就放下不谈,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七皇子身边借女官之权责为父亲新政的延续打下根基。“师兄,那我先去后宅了,还没见过明光呢。” 谢文纯眉眼柔和起来,“小明光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也不见胖。” 本以为会见到两个小孩子在朝廷上吵嘴架的大臣们在看到七皇子九皇子的表现时都傻了眼——七皇子才思敏捷往往一语中的,九皇子则沉稳大气胸有格局,当然,大臣们也知道,这都是背后有人指点的结果。但九皇子后台强他们知道,难道安阳公主竟也有这样的见识? 事实证明,安阳公主不但有这样的见识,还很有胆子,当朝臣为突厥撕毁盟约在边境抢掠----主要是在百废待兴的陇右、干凉一带,是战是和争论不休时,安阳公主直接闯入朝堂,掷地有声道:“四郡刚平,民乱未歇,此非动兵时机。抚,但要勤练刀兵以图后事。” 主战的九皇子愤然道,“皇姐妇人之仁,未免格局太小了些。” 安阳公主微笑道,“本宫一介女流,尚知厚积薄发的道理,皇弟年龄尚小,怕是还不懂得这些事情。” 九皇子面皮涨红,此时阁老王明川----王太后的娘家弟弟出列道,“公主殿下,朝臣议事,您直闯进来只怕与礼不合吧。”他这么说,也是自托算是安阳公主的长辈。 “我安阳身流朱家血脉,忧心国事,有何不可?”安阳公主高傲扬起头道。“倒是外戚不得入阁,王阁老还记得不记得这条规矩?” 王阁老面皮一涨,用眼神示意依附于他的大臣进言----如今老七老九虽年纪小却已是不进则退的境地,安阳颇有手段他是知道的,绝不能让她光明正大的掺和进来! 谢文纯见朝臣一时对安阳公主形成了围攻之势,忽的想到了沈莜清亮的眼睛,她说----王党门人故步自封、因循守旧,若朝政被这些人把持只怕新政再难维系。谢文纯悄悄抬头观察九皇子,只见这个小少年扬着下巴甚是得意,完全没有被王阁老把持的不悦,心下一叹----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众位阁老大人们,列为同僚,文纯有一语。”谢文纯出列道,“公主殿下修燕史成书有功,多年来素有贤明,但祖宗成例,违背多有不妥。不如派人去向圣上请示,该当如何?” 王阁老冷冷看了谢文纯一眼,他是想当庭将安阳逐出去----这样即使圣上想让安阳回来,也会颜面尽湿。这个小小侍郎,不可能看不清,他竟敢跟王党人作对? 于冬青见自己很欣赏的后辈竟然掺和到了这种夺嫡的乱事里去,心中不喜,但又担心谢文纯被王党门人的党争无辜所害,心下一叹道,“谢侍郎说的有理,臣附议。” 于冬青三朝老臣,阁老们都卖几分面子,萧首辅道,“既是如此,便去请圣上决断。” 安阳公主微不可见的冲谢文纯微笑了一下,谢文纯心下却有些不爽----若是他此时官职再高些,怎需如此行险?站队的事情,最为皇帝不喜,自己还要为如今行为好好找个理由才是。 而皇帝在想什么呢?他确实是病了,却没那么重,只是不过能拖个两三年罢了,如此纵容二子相争也是为了看看孩子的品行、朝臣的应对。朝堂上的事情,虽由阁老代为主持,却是有小太监一字不漏的向他复述的,听了小太监的转述,皇帝面沉似水,“老七,老九都是个什么反应?” 小太监道,“七殿下见安阳公主进来面带不悦之色----他之前也同九皇子一样,是主战的。” “老九呢?王大人出言后,什么反应?” “很是……欣喜。”小太监声音变小了,却还如实说道。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缓缓道,“传旨,安阳公主德行兼备,允参政议政之权。”这道旨意不出安阳意外----她是帝女,嫁的人也没什么势力,即使能帮衬七皇子但七皇子若能登基亲政后想夺回权柄易如反掌。但九皇子依赖王氏族人太过,异姓人,皇帝终究多疑。当然,皇帝此时心中并没有做下决定----反正还能再活两三年,再看看罢。 最终朝会是战是和不了了之,三日后再议。在这期间,阁老们商议向皇帝问个主意。 出了朝堂,于冬青数落起来谢文纯,“你这后生!掺和到那些事情里去做什么!好好做些实事,管他怎么变化!” 谢文纯面色恭谨,心知于冬青是真心为他好,于冬青见谢文纯没有动摇之意,长叹一声道,“你是为了灼然先生、为了新政,是不是?但何必自己冲上去呢?一切自有命数,新政利国利民,到时自有朝臣为之相争。” 谢文纯低头道,“晚辈只是怕……圣心□□,权臣当道。”这就是暗示九皇子年幼朝政怕是会被王阁老把持。话虽这么说,但谢文纯心中其实并不完全公心一片----权力的滋味,让人上瘾。 “萧阁老、韦阁老都还在呢,王大人怎能一手遮天?”于冬青教诲谢文纯道,“太宗皇帝设内阁、六部,就是为了监督皇家言行,以期流传万世。文纯啊,以后切莫冲动了。”其实就是君权和臣权对抗的事情,但太深了于冬青不好说,相信以谢文纯聪颖都能听得懂。 “于大人……”谢文纯道,“多谢您。” 于冬青拍了拍谢文纯的肩膀,“你还年轻,多看看,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看出来老七不悦公主擅闯,他不看是站是和对错,只看皇子是否有“自主性”。老七老九血气方刚,公主却主隐忍。下章放明光出来溜溜~ 第73章 纵春游 据晋史记载:“清明前后十日,城中士女艳妆饰,金翠琛缡,接踵联肩,翩翩游赏,画船箫鼓,终日不绝。”清明踏青,是大晋“约定俗成”的青年男女光明正大的交际机会----毕竟偶遇这种事情,谁也避免不了。已婚的谢文纯推掉了无数个同僚好友的邀约,同楚娇、小明光、崔氏四人寻了一处清幽之处,他想好好陪陪家人。 “爹爹……爹……”小明光开口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爹,他现在渴了喊爹,饿了喊爹,尿了----也喊爹,谢文纯听着儿子软软的声音,心都要化了,“明光,怎么了?渴了?刚刚颠着了?” 大概每个母亲都无师自通一种婴儿语,楚娇道,“明光这是想喝奶了。” 梅姑从楚娇手里抱过小明光,走到帐中给他喂奶。谢文纯今日一身淡墨青衫,头发简单用白玉环束起,简约而自有一番气度,他从溪水边摘下一朵玉兰,为楚娇别在发间,“娘子人比花娇。” 楚娇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戴花做什么。” “有我宠着,娘子一辈子都是小姑娘!”谢文纯笑着揽过楚娇,“娘子,最近朝务繁忙冷落你了。” “夫君做的是大事情,娇娇懂得。”楚娇仰着头,轻轻触上谢文纯的下巴,“夫君,你又瘦了。那些事情,也别太操心了。” 谢文纯三品侍郎,事情多不到哪里去,他最近忙的多是从各地传来的关于突厥、关于海商的消息,还有七皇子九皇子夺嫡的事情,简单来说----全是自己作的。“现在多操操心,将来娘子才能封一品诰命啊。” “一品诰命,怎及谢夫人好听?”楚娇柔情缱倦道,“夫君,不要太累了。” 谢文纯一笑,不同她纠结这个问题,也正好此时梅姑抱着小明光喂完奶从帐中走来,楚娇笑道,“夫君抱抱明光吧?” 谢文纯精神高度紧张的抱过小明光,好像抱着一团黑.火.药,同手同脚的样子惹得楚娇梅姑俱掩嘴而笑,“笑什么!孩子金贵,就是要这么抱……” 然而小明光很不给面子的哭了起来,这个爹报的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哭声引来了崔氏,她一见宝贝孙子哭了眉毛就立起来了,“你怎么抱孩子呢!笨手笨脚的!” 那口气,活像训烧火丫鬟。说着,崔氏从谢文纯手里抱过小明光,从怀中拿出一串红玛瑙珠子晃着,“乖孙看,好不好看?不理你那蠢爹。” 楚娇本要去抱儿子的手略尴尬落下,梅姑眼尖看到了这一幕,“老夫人,老爷,夫人,今日天气好,奴婢们带了纸鸢,不如放起来给小少爷看着玩玩?” “甚好。”崔氏道,“便由你去把纸鸢放起来吧。” 梅姑身材高挑,丰满而妖娆,跑动起来更是美如画卷,谢文纯放松之下,心神甚至微微一晃,随即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的无聊,“明光,看,这是纸鸢,纸……鸢,纸……鸢!” 小明光大概是没听懂,睁着茫然水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自己爹爹手舞足蹈的比划,咯咯一笑。他不哭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谢文纯喜道,“我儿子真是冰雪聪明!娘,让我抱会儿明光吧!我看会了!”说着,可怜巴巴看着崔氏。 崔氏被儿子故作可怜的一求,立刻答应下来,谢文纯得了允许,珍而重之的抱过小明光,“走,爹爹带你去寻鱼儿看!” 楚娇也看向崔氏,崔氏摇头道,“你们年轻人啊!行了,去吧,带上护卫!” 楚娇欣喜跟上谢文纯,侍卫们远远缀着三位主子,楚娇眉眼弯弯看向夫君抱着儿子自言自语的傻样,嗤嗤直笑。几人顺着溪水而行,忽的听到前方有女子说笑之声,“姐姐,你看,这有只松鼠!松鼠,活的!” “倒是可爱。” 谢文纯听出来----这是安阳公主的声音,即是女眷在此,他本欲回避,但小明光却吱吱呀呀的道,“爹……爹!” 谢文纯低头一看----小明光,尿在他身上了,华贵的云锦惨不忍睹。也正是此时,安阳公主听到声音,扬声道,“何人?” 谢文纯抱着个尿了他一身还咯咯直笑的婴儿,满脸苦笑的走出对安阳公主欠了欠身,“公主殿下。”不把儿子递给楚娇或者下人,是因为谢文纯还想用这个小东西遮一遮污渍。 安阳公主见了谢文纯和他妻子,笑着对楚娇招手,“谢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楚娇忙上前行礼,安阳公主笑着将她扶起,“楚妹妹这就见外了,来,这边坐。” 安阳公主身旁有一红衣宫装少女娇声道,“我见你长得这么好看,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晋第一美男子谢玉郎?” 谢文纯揣度这位可能是位公主或者郡主,略尴尬道,“在下谢文纯不假,玉郎之说却是寥赞了。” 安阳公主瞪了那少女一眼,“芊熙!谢大人乃朝廷命官,不得无礼!” 芊熙郡主?谢文纯和楚娇俱是一惊。说起这位郡主就不得不提她的父亲镇北王,镇北王是当年先皇的小儿子,和今上并非同母所出,封地在干凉,领五万兵马驻守北方十余年,威名卓著。他的儿子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近日他的女儿也就是芊熙郡主入京,据说是得了镇北王首肯----允其自主挑选婚事,太后也是颇为宠爱这个活泼直爽的小姑娘。 “安阳姐姐!我说他好看,是夸他啊!哪里不尊重了!”芊熙郡主扁了扁嘴,随即笑着对楚娇道,“你可真有福气,夫君这么英俊,我好羡慕你。” 楚娇除了笑,还能如何回应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直爽郡主呢?芊熙郡主轻快走到谢文纯身边,探头道,“这宝宝好可爱!是你生的?” 什么叫我生的?谢文纯满头黑线,这位郡主未免说话太不经头脑了些,可是正值皇帝“病危”之时,镇北王偏偏在此时让女儿入京自主挑选夫婿----他就不怕芊熙这性子惹火上身?只怕,这位郡主不简单,说不定,镇北王对那把龙椅的归属也有些想法,毕竟,他的儿子从小和皇子们一起长大,如今刚好十八岁,比乳臭未干的七皇子九皇子更有些优势。 谢文纯头脑九曲十八弯,嘴上却是一点没有停顿,微笑道,“他叫明光。郡主小心,犬子刚刚不能控制的造成了些污垢……在下还请告退,换一身衣裳。” “他尿了?”芊熙郡主蹦开,捂着嘴道,“那还不交给下人?我有男装,先在这里换一下吧!” 安阳出言道,“胡闹!谢大人,那我们就不留你了。楚妹妹,有空要来我的公主府做客啊。” 谢文纯向安阳感激笑笑,同楚娇携手离去。芊熙郡主望着谢文纯的背影手拖香腮道,“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他抱着孩子的样子好温柔。” 安阳公主笑道,“芊熙郡主还差美男子么?天京这么多好男儿,连父皇都发话了----随你挑。” 芊熙摇头道,“都是千篇一律的俗人丑人。安阳姐姐,你和他很熟?”她神色天真,直直的问道。 安阳公主脸色不变,眼中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有些交情,我的驸马是他知交好友。” 芊熙郡主好像略微松了口气,“这样啊,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安阳公主瞧着芊熙少女思春模样,“芊熙,我提醒你,他和那些权贵子弟不一样,你那些手段可不要乱用。” “什么手段?安阳姐姐,我怎么听不明白呀?”芊熙郡主眨着眼睛甜笑道。 安阳公主心道,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却不再说,转而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芊熙,你看……” 从安阳公主她们那里出来,谢文纯匆匆和一个护卫换了衣衫,楚娇也为小明光换了尿垫。“夫君,安阳公主的邀请……?” “去,大大方方的去,有些手帕之交,谁能说出什么来?”自那是朝堂为安阳公主说了话后,王党定视他为敌,成王败寇,谢文纯既然要帮七皇子就帮到底,这些日子借徐临溪为七皇子和安阳公主出了不少主意。 楚娇点点头,芊熙郡主一见夫君眼睛都发亮,但同闺阁少女或者丫鬟们思慕的眼神不一样,作为女人,楚娇感觉到那是----征服欲的眼神,就像看猎物。她有心提醒谢文纯,却怕谢文纯觉得她多事善妒,终究还是脱口道,“芊熙郡主……” “对了,芊熙郡主可能不是看起来那么无害,娘子如果在什么地方遇到了还要小心。”谢文纯道,除了对威名赫赫的镇北王不会派个小白兔入京来的肯定外,谢文纯还有一种同为表里不一、善于装模作样的人的直觉,论装样,谁比得过面白心黑的小谢大人呢? 楚娇见夫君不为芊熙郡主的美貌和单纯独特所动,反而理智如常,心中一松,“京中贵妇们……对芊熙郡主的风评也不是很好。” 谢文纯点头,“如此,她就更不可能是为了挑选夫婿入京了,那么她就是为了她的哥哥,娇娇明白么?” 楚娇恍然,点点头,“夫君好厉害,娇娇都看到了都听到了,却没往心里想。” 谢文纯笑道,“夫君教你,慢慢来。”随着他官职升高,楚娇应酬的等级也越来越高,往往需要随机应变,她必须一同成长起来才行。 对突厥是战是和?在朝廷大臣们不断的打嘴仗,在安阳公主和一些持重大臣同王党、激进之臣及九皇子的暗暗角力,在七皇子奇怪的不发一言中,由“重病”的皇帝一锤定音----和。 这个结果,不出谢文纯意料之外,毕竟大晋刚刚战罢百废俱兴,百姓也无兴兵之心,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突厥才敢狮子开大口----要了八千万两白银,更是求娶大晋公主! 白银,大晋给的起,但公主----皇帝成年的女儿俱已出嫁,真的拿不出来半个。然而突厥使臣在朝堂上大放厥词,称突厥可汗陛下娶不到公主,就兴兵大晋。 安阳公主微微笑着,走到这使臣面前,“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那使臣被打蒙了,主持朝政阁老们也蒙了,大臣们更是窃窃私语一片,当然,这种举动还是大快人心的。大晋朝臣俱自诩天·朝上国,奈何皇帝下旨,如今任这蛮夷之人在朝堂上上蹿下跳,早有不少人心怀怒意。 安阳公主沉声道,“突厥使臣,你莫要在这里放肆!我大晋圣上治天下于四海之内,广一视同仁之心,不欺寡,不凌弱。如今悯余冬寒过后子民饥馑,允余之请求。若余得寸进尺,虽说杀伐用张原非我□□上意,然休怪我大晋百万雄兵替你家可汗治理草原,解救汝之臣民!” 文绉绉这段话,那突厥使臣只听懂一小半,但这不妨碍他体会到这个凶恶女人的狠意和看到周围大臣们涨红激动的脸,想到可汗临行前吩咐自己可适当让步,突厥使臣放低声音道,“是我的唐突,安阳公主殿下不要怪。若是现在不能娶陛下的女儿,我们可汗等几年也是好的,只是要先定下盟约。” 什么是城下之盟?还没战败,却不能打,大晋的朝臣们,提前体会到了,安阳冷哼一声还待再说,萧首辅呵呵笑道,“使臣大人,贵国可汗交好之心,我大晋明白。此事暂放一边,使臣大人不如先去歇息一番,我们禀过圣上后再议。” 等突厥使臣出去了,王阁老对安阳公主发难道,“殿下不是说国家疲弱不宜兴兵么?今日改弦更张,莫不是醒悟了?”他忍到使臣走后才发难,也是为了大晋的脸面。 安阳公主淡淡一笑,“不战,是体恤百姓刚经历战乱之苦,然若突厥得寸进尺,那就失了不战的初衷,不如放手一搏。王阁老难道不知审时度势这句话么?” 她的话,让许多之前“嫌弃”她妇人之仁目光短浅的朝臣们心里舒服了不少,七皇子也出来维护皇姐道,“王阁老,本宫之前虽也说过主战,但皇姐所言极是,我朝仁义治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国家才能繁盛,此时不战不代表我国威永远难扬,只待养精蓄锐,自有扬威之日。” 九皇子心中暗恨,又让他抢了先!这番漂亮话,真是好处占尽,处处诡辩!朝臣们听了七皇子的漂亮话,却不少心中暗暗点头,这位七殿下倒是个爱民的,还听得进去人劝不专横冲动。 七皇子第一次发言后赢得不少朝臣附和,心中得意,回到列中偷偷看了谢文纯一眼,面露感激----没错,这番话是谢文纯帮他想的。如何赢得朝臣好感,又不显得太过油滑,还要有理有据内含风骨,谢文纯是行家。 朝堂上的事自瞒不过皇帝,他听了小太监的奏报,微微皱眉道,“老七有些见识……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安阳,有这个见地?唉,可惜了。”若安阳是男子,也许他就不用又装不久人世、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手足相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芊熙原型刘陵,当然,改动很多……不许吐槽我的镇北王!偶超喜欢段誉…… 第74章 天下为棋 三个月一晃而过,转眼天京酷热起来,在天京“挑选夫婿”的芊熙郡主还没有定下来的意思,却惹得不少少年郎为她争风吃醋,而一次宴会上,芊熙郡主却当着众贵妇的面当场道“只恨玉郎生时妾未生”,楚娇也在宴席之中,一时打探惊愕看热闹的眼光不一而足。 楚娇只觉面皮发烫,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不知礼数的小姑娘一巴掌,想到夫君说过芊熙郡主不简单,楚娇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洪夫人呵呵一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倒是活泼,风花雪月的,不被礼数拘着。”她的夫君洪冠是谢文纯一脉,自义不容辞为携夫人解围。 芊熙郡主咯咯一笑,“喜欢就睡喜欢,这有什么?楚姐姐,你可不要见怪。” 楚娇勉强一笑,“妾身不敢。”芊熙郡主嫩着一张脸叫她姐姐,听着真是刺耳的紧。 芊熙郡主说这话不过是希望借诸人之口传出去,并不想把一圈的贵妇都得罪光了,话说完了她一笑道,“本宫见那处牡丹开得好,楚姐姐,你陪我去看看罢。”她亲热的搀着楚娇,来到牡丹花丛前。 “楚姐姐,我听说啊,牡丹花粉配上清酒敷脸,可以去细纹,要不要试试?” 楚娇微笑再也维持不住,“殿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夫君啊。”芊熙咬了一根头发在嘴中,侧头笑道,“姐姐放心,到时候定不会亏待你的。”芊熙郡主心慕谢文纯么?不见得,她看上的,是别的东西,至于好看男人多的是,她还没有那么花痴。 即使谢文纯百般强调芊熙多方缠着他是为了弱化七皇子一脉力量、引起皇帝戒心,也许还有靠美色从他这里入手打通高阶实权官员人脉的意思,但楚娇还是按捺不住,“你这个疯女人!胡言乱语些什么!” 芊熙郡主惊呼一声,随即向花丛中倒去,口中道,“你这贱妇!要做什么!来人!” 等谢文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便见楚娇正跪在芊熙郡主面前,贵妇们都已经离去了。见他来,芊熙郡主甜甜一笑,“好郎君,这下你躲不了我了?” 谢文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从腰侧抽出一把长剑,直指摁着楚娇的两个婆子,“让开。” 两个婆子惶然让开,楚娇面色苍白,直直昏了过去,谢文纯扶住,却见楚娇身下有血渗出。“快,快备车!” 他抱着楚娇正要离开,芊熙郡主却挡在了他们面前,“我府上有大夫,不如及早看看,楚姐姐,怕是也禁不了颠簸。”说着,用手轻触谢文纯的剑尖,轻轻舔了舔手上的血珠,“妾身好害怕呀。” 谢文纯实在不知道这女人发什么疯,但楚娇面白如纸,谢文纯狠声道,“郡主殿下,若我夫人有三长两短,我要你整个镇北王府陪葬。” 芊熙掩口一笑,“我就喜欢你板着脸的样子呢。” 老大夫诊脉时,谢文纯对芊熙道,“郡主殿下,但凭你引我来用的这种手段,有什么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他本以为芊熙郡主会让人带话一类的,却不想——竟然扯上了楚娇。 “那玉郎你的产业天香楼呢?”芊熙郡主坐在桌子上,脚一晃一晃,歪着头道。 天香楼,是谢府几家青楼之一,位于干凉。谢文纯脸色不变,“殿下可不要信口雌黄。” 芊熙郡主笑道,“和玉郎这样的聪明人,我明人不说暗话,天香楼的掌柜的被我父王制住了,难道你没发现好久没有干凉的消息了?哦,对了,他好像说谢家还有好多家青楼,什么红袖招,醉春风……” 确实没有干凉消息两月余了,不过谢文纯早就知晓天香楼掌柜被镇北王制住的事情,而后续——他也安排得当,只带镇北王下一步反应,唯独没料到芊熙郡主会用这种方式同他见面。 他面上适当带出惊疑不定之色,芊熙郡主从桌子上跳下来,轻轻用手指抵着谢文纯胸口画圈,“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玉郎,要不要和妾身做笔买卖?” 便在此时,楚娇悠悠醒转,所见这一幕,她迈下床来却眼前一晕便要摔倒,男女授受不亲,老大夫慌忙避开,谢文纯把芊熙郡主退得撞在案上,接住楚娇,“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老大夫在旁道——刚才郡主说话,他没敢插嘴,“贵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了,仔细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 楚娇惊喜道,“真的吗?夫君,夫君,我们又有一个孩子了!” 谢文纯也是狂喜,随即想到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芊熙可能让娘子跪的更久,到时发生什么都不好说,这笔账,他记下了。“娘子,让濯香先送你回去,我马上就到。” 楚娇却摇摇头,“夫君,还有一件事。”她站起身来,走到依旧笑着的芊熙郡主身前,迅疾的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若是我孩儿有个三长两短,今日定不是给你一个耳光这么简单。”芊熙设局让她跪,她不明情况怕打乱夫君计划就跪了,脸面,没有夫君前途重要。但腹中有了胎儿——想到自己可能失去这个孩子,楚娇如今对芊熙已是恨极。 芊熙捂着脸颊,冲谢文纯笑着道,“这样行止粗鄙容色普通的妇人,和玉郎你可不相配啊。玉郎,我们话还没说完,去那边继续说?”她笃定谢文纯一定不会愿意让谢家坐拥青楼产业更兼收集消息情报的消息走漏出去,却不料谢文纯笑着拍了拍手道,“娘子,打得好!对这种疯癫的女人,是讲不清楚人话的!” 楚娇本有些担心夫君怪罪,毕竟她打的是郡主,见谢文纯为她诚邀松了一口气,“夫君,我们走吧。” 谢文纯对满面不可置信的芊熙郡主一拱手道,“郡主殿下,明日皇宫见。”他决意,借此事一举打消皇帝对他的疑虑。 回到府中得知消息的崔氏迎了出来,“阿楚,你又有身孕了?快,先坐下。” 楚娇垂手道,“对不起,母亲,我给谢家丢了脸面。”虽说芊熙郡主让她跪时命妇们纷纷找了借口溜走,但毕竟还会有风声传出去。 崔氏叹气道,“你这孩子,算了,怀着身孕,我也不说你什么。文纯啊,开导开导你媳妇,我先去后院看看小明光。” 谢文纯捧住楚娇的脸,让她直视自己,“娇娇,这种事情,以后要先保护自己,知道吗?” 楚娇道,“我……我知道夫君有个计划,怕……”谢文纯只说关于芊熙郡主自有安排,却没详细说。楚娇知自己智计不够,生怕擅自作为乱了安排,后来打芊熙郡主一耳光实在是后怕所致。 谢文纯懊悔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娘子,我……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以后不必顾忌那么多,与人交际时随心即可,有芊熙郡主这种事情,大可拂袖而去,我自为你撑腰。” 楚娇低下头,“对,对不起……是我太笨了……”她啜泣起来,“我,我想帮你,却什么都做不好……对不起……”她实在不会做到崔氏那般与人攀谈时长袖善舞、疏朗大方,往往听不出来别人的交锋,应对也称不上好,只有静静打理店铺生意时才感到一些自信。 谢文纯将楚娇搂入怀中,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良久低声道,“那就让所有人都来奉承讨好你好了。” “嗯?” 楚娇没有听清楚。 谢文纯一笑道,“没什么。”他亲了亲楚娇的头发。 门口传来奶声奶气的童音,“娘,弟弟?”正是小明光,崔氏和一大票丫鬟站在他身后。 楚娇见了儿子忙擦去眼中泪水,心也一下子晴朗起来似的,“明光!来,让娘抱抱!” 第二日下了朝,安阳公主笑着对谢文纯道,“谢侍郎,圣上有请。” 是谢文纯托安阳向皇帝转述这件事情,并言有要事相禀。谢文纯回礼道,“有劳殿下了。” 今日是大朝会,也就是说,王公将相等没有实职的人也回来,其中就包括驸马徐临溪,他看着谢文纯和自己妻子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正巧旁边有两个官员窃窃私语道,“安阳公主和谢大人关系不错啊。” “嘘!” 徐临溪脸色更黑了几分,拂袖离去。待他走后,其中一名官员接着道,“安阳公主那般人物,怎么驸马如此普通?” “徐驸马当年也是榜眼,还是有些才学的。” “得了吧!谁不知道那是皇帝为了让他尚公主送的?更何况,和小谢大人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和你说啊……” 谢文纯走在路上,对安阳公主致谢道,“多谢公主殿下了。” 安阳公主笑道,“芊熙也算踢上铁板了。”入宫之前,谢文纯就派人同安阳公主说过今日有重要事情要呈报陛下,安阳公主也想提前问一问,“父皇也许还会问其他问题?” “文纯还要向陛下请罪。”谢文纯道。 安阳公主淡笑着眨了眨眼睛,谢文纯心中有数就好。 入了后宫,皇帝依旧半躺在床榻上,一副随时会咽气的样子。 “臣谢文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文纯叩拜在地。 皇帝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免礼。谢爱卿,有何要事啊?” 谢文纯跪地不起,叩首道,“臣,有罪。”说着,脱下官帽,“臣权力熏心,涉青楼五十七家,打探消息,妄自弄权,请陛下治罪。”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淡笑道,“谢阁老当年都没何朕这么坦诚。” 安阳公主惊诧无比,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多大一张消息网?谢文纯为何直直说了出来? 谢文纯再叩首道,“臣只愿陛下知晓,镇北王已有反意!更在昨日,芊熙郡主……引诱微臣,与其犯上作乱,为其内奸!臣,虽权力熏心,却不能做不利大晋之事,还望陛下早生警惕,臣,虽死无憾!” 皇帝如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住谢文纯,良久哈哈一笑道,“谢爱卿做些小生意,有什么大不了?来人,带芊熙郡主!”皇帝在干凉,自有其消息渠道——他装作不就人世,就是为了引出如镇北王这般的牛鬼蛇神,好为幼子清除反臣铺路,谢文纯的坦诚,让皇帝心中大悦——这年轻人虽说有野心,但忠于大晋,忠于自己,很好! 安阳公主笑道,“谢大人,起来吧,父皇不怪罪了。” 也不知谢文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不紧张却憋出了一身汗,皇帝和安阳公主内心都一叹道是个纯臣,他们不知谢文纯其实是偷偷咽了块辣椒。谢文纯叩首不起,嗓子微微哽咽道,“陛下圣恩……臣无以为报,臣弄权,实在是……当流逐千里。” 皇帝微笑道,“谢爱卿,我今日赐你一道旨意,于大晋各地设寻风处,探查民意,每月上报!”虽说可以借机从谢文纯手里要过来消息网,但皇家经营青楼终究不太好,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谢文纯是不是甘心或者藏几首——皇帝自信,不过几家收集消息的青楼,完全不能动摇他朱家的绝对统治,既如此,不如给谢文纯个人情,换他的忠心,将来,也能忠心耿耿辅佐自己儿子。 谢文纯眼中泛起泪花,“圣上……”他砰砰叩头,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发泄出心中的感激。 芊熙郡主进得屋中,仍是一脸笑意,“皇伯父,您叫芊熙?”也不行礼,就去为皇帝捶腿,看也不看跪着的谢文纯一眼。 皇帝也笑呵呵的,“芊熙啊,听说你昨日被花扎伤了?疼不疼?” 芊熙郡主娇滴滴一笑,轻轻戳了戳皇帝的大腿——安阳公主在旁怒火几乎压抑不住了,“皇伯父,你看看,现在还有些红呢!”她俯身前倾,让皇帝看个仔细,似无意露出胸前的白腻。 皇帝一笑,“还真有点。芊熙啊,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个好婚事。” 芊熙郡主旁若无人的抓住皇帝衣襟,“皇伯父不要芊熙了么!不要,不要嫁人!” 谢文纯在下面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皇帝口气依然很和煦,“怎么会不要芊熙呢,我很喜欢你,还要收你作义女。突厥的鲁鹰可汗英武不凡,也勉强配的上你了,七日后,伯父亲自为你送嫁。” 芊熙郡主脸色煞白,鲁鹰可汗已经七十多岁了,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被如此对待?她怔怔转向跪着的谢文纯,忽然尖声道,“皇伯父,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不要,不要信他,他,他居心不轨,暗中打探情报!” 皇帝轻轻把眼睛闭上,“出去准备准备吧。” 芊熙郡主被几个太监拽了出去,谢文纯隐隐听到她尖声大笑,但随即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安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 皇帝微笑道,“镇北王所在的干凉同突厥离得不远,鲁鹰可汗也会好好对芊熙的。”镇守边关十余年,镇北王手里不知染了多少突厥人的血,芊熙郡主——如今改叫芊熙公主了,一定会被鲁鹰可汗“好好对待”的。 谢文纯即使料到皇帝会借机发作,也没料到出了个这样的狠招。他再次叩首道,“陛下,虽说镇北王同突厥对抗十余年,但丧心病狂之徒,为了利益只怕什么都干的出来……”这是暗示皇帝,小心镇北王同突厥勾结。 “是啊,父皇,此事不得不防。”安阳公主道。 皇帝淡淡道,“他敢反,李家就是他的下场。”陇西李氏被屠了族,照顾谢文纯,皇帝没有说‘五家就是他下场’。 谢文纯背上是真真有了一丝凉气——在皇帝心中,天下皆可为棋么?那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又该怎么算?但同时,他竟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手笔,以天下为棋,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谢卿啊,这些小事,以后让安阳带个话也行。”皇帝装作不经意道。 谢文纯声音竟然带上了点委屈,“还是要陛下知晓,臣才能稍减愧疚。” “父皇别打趣安阳了!”安阳公主心中一惊,父皇这是怀疑她擅权了么?只是哪有又要二子斗,又不许人结交大臣的道理? 皇帝呵呵一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朕现在就想啊,幸亏当时没有把你指给谢爱卿,不然朕可就失一良才了。” 谢文纯心绪电转,随即下定决心猛然抬头作一脸不可置信状,“当年,当年圣上——?” 皇帝有些不明就里,还是道,“当年朕考虑过你啊,谢爱卿。” 谢文纯作失魂落魄样,悲痛看向安阳公主,把安阳吓了一跳,谢文纯随即低头低声道,“臣,失礼了。”声音中,说不出的黯然。 皇帝心中一动,这谢文纯刚才没控制住情绪,难道他默默爱慕自己女儿?想到这里,他对谢文纯占了七皇子一队的不悦几乎消失了——年轻人嘛,总是容易被爱情这种东西左右,如此看来,他倒不是为了投机弄权,自己之前恐怕错怪他了。想到这里,皇帝笑得越发和蔼,有心赏谢文纯些东西,“谢爱卿为国立功,朕也没什么赏你的,赐你两个美人罢。春柳,画蝶,去服侍谢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老谋深算,在下很大一盘棋~下章文纯夫妇要有事情了 第75章 问心 听皇帝要赐宫女,谢文纯连忙拒绝,“圣上,微臣惶恐,不敢担此厚恩。” 皇帝微微一笑,“谢夫人不是有孕了么?放心,即使女人善妒,朕赐给你的,还敢说不么?” 谢文纯有些尴尬,这皇帝对大臣的事情也太了如指掌了些,皇帝从男人的视角来揣度谢文纯不是没有道理,但身为九五之尊后宫佳丽如云的皇帝自不能理解谢文纯对楚娇的爱重。 谢文纯刚要继续推辞,却见安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眸叩首道,“那臣谢陛下天恩。” 安阳公主同谢文纯一同离开皇宫,她低声对谢文纯道,“小心。” 谢文纯只觉身上似有冷汗流下,皇帝的疑心果然重,他尚遭此忌惮,那其他大臣呢?皇帝的力量,又到底有多大?“多谢殿下。” 安阳公主见谢文纯发白的脸色心中轻叹,这一叹,是为了谢夫人楚娇那难以掩饰的满眼的爱意,转身登宫车离去。 春柳、画蝶俱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更难得的是一身气度不凡,谢文纯出府时孤身一人回来时却带了两个宫装丽人,楚娇嘴唇微微发抖,“夫君。”她已听说了皇帝赐夫君妾室,在寻常人家是无上的尊荣,在她这里却是晴空霹雳,心痛几不能自抑。 谢文纯上前挽住楚娇的手,却有些不敢和她对视,转向春柳画蝶道,“夫人有孕,平时有事情就不要拿来烦夫人了。” 春柳、画蝶并无傲气,娇声对楚娇下拜,“妾身见过夫人、” 楚娇嘴唇发抖,好不容易挤出“免礼”二字。谢文纯挥挥手让冯风带这两个麻烦下去安置,揽住楚娇肩膀来到内室。“娘子,你听我说。” 楚娇低头,“夫君,我知是圣上赏的,会好好对她们的。” 谢文纯低声道,“娇娇,她们二人是陛下因疑我特地安□□府的,今后若有事情俱是做戏。” 楚娇听了谢文纯的理由心中一惊,“皇帝疑你?” 谢文纯轻微点头道,“娇娇,你想,那些青楼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但白云商社呢?出海的花朝父子和沈兄弟呢?锦衣卫的交情呢?甚至是,父亲当年遗留的事情呢?皇帝有心查,我们就要伪造一份答案。” 楚娇有些害怕,“那生意怎么办?夫君,你会不会有事?” 谢文纯道,“白云商社……我一会去同母亲说,先交给舅舅代管一阵吧,大概,一两年。”钱财他并不十分看重,反正青楼生意过了明路,消息才更为重要。“无事的,皇帝并不是特意调查我,不过随便布局罢了,没什么大事,不要怕。” 楚娇点点头,她逐渐镇定下来,想起了别的事情,轻抚小腹道,“夫君……那春柳、画蝶,你要……如何做戏?” “我打算大加宠爱,故意让她们接触到书房关键的文献,当然,是改动过的。”谢文纯自然而然的答道,心中还颇有些小得意。 “大加……宠爱?”楚娇轻轻重复道。 谢文纯见楚娇神色有些不对,补救道,“等将来那天……想把她们赶出府都随你。” 楚娇见谢文纯完全没明白过来,眼中发涩本想夺门而出,却生生忍住了——这次,她要争取,她是他的妻,她有平等说话的权力。“夫君,愿不愿意听听妾身的想法?” “怎么称上妾身了,娇娇,表妹,娘子。”谢文纯笑道,“娘子说。” 楚娇嘴角轻轻翘起,是啊,她不但是他的妻,还是他心悦之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夫君……我不愿,你近她们的身。”不待谢文纯说话,楚娇凭心中一口气飞快说道,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京中贵妇皆传我善妒,母亲也言我失之大气,但夫君,一想到会跟别的女人分享你,我的心就像碎开一般,我不愿,我不愿啊夫君!”她紧紧握住谢文纯的手,生怕被甩开,没有感到谢文纯的抗拒,楚娇稍稍安下心接着道,“人言三从四德,可是表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抢走我夫君的人雍容大度,做不到一视同仁抚养妾室生的孩子!我,我赶走翠翘她们,我打压那些丫鬟,我就是这般善妒、小气、失德……” “可爱、真实。”谢文纯轻轻擦去楚娇崩溃流出的泪水,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原来娇娇想要的是这个,怎么不早说呢?” 楚娇愣愣不能言,他没有愤怒,没有埋怨,眼中唯有怜惜。谢文纯温柔道,“那么多次欲言又止,我还以为我的娇娇想要天上的月亮呢。对不起,我没能想通透,娇娇,憋在心里难受很久了么……对不起。”他心细如发,早注意到楚娇有心事,只是无论如何问不出来,如今才明白过来——她所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楚娇只觉眼前有些晕眩,随即是巨大的甜蜜和不可置信。谢文纯揉了揉楚娇有些蓬乱的头发,“以后有难过的事情,都别憋着了,这种容易解决的事情夫君帮你。” 楚娇回过神来,又哭又笑的啜泣道,“才,才不是容易解决的!”把脸靠在谢文纯怀中,痛哭出声——他人的闲话,婆婆的施压,府中下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眼光,明光出生后才好转一些,可依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谢文纯轻笑道,“我不碰她们,也不会碰别的人。女色,不就是那些东西,愚人才沉缅乱智,我有天底下最爱我的女人在家中,才是他们要羡慕的。” 楚娇语带哭音道,“我会老的!我会老的!” 谢文纯轻吻一下她红肿的眼皮,“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娇娇,信我。” 楚娇只觉灵魂都被谢文纯闪亮的眼睛吸了进去,奇异般的,所有的重压和惶恐都不见了,破涕为笑。 崔氏得知了皇帝赐下来两个宫女,防范之心大起。谢文纯来到崔氏房中将事情一说,崔氏点点头道,“我猜也是皇帝想查探什么,我儿打算怎么做?” 谢文纯道,“儿子打算用自身魅力让这两个女间弃暗投明。”自身魅力云云不过是开玩笑,谢文纯想着无非威逼利诱两条——也许还有□□? 崔氏嗤笑一声,弹了儿子一下,“胡闹。我看简单点,宠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去书房看看不就好了?”正是谢文纯原本的思路。 谢文纯正了正神色,道,“娘,我只想要娇娇一人。” 崔氏微微挑眉,“哦?” 谢文纯坚定道,“儿子志不在此,妾室徒乱家宅。” “我看倒是被表妹迷了心去吧。”崔氏轻笑道,“你院子里的事,我就不管了,吾儿心中有数就好。那两个小姑娘我会帮你看着,放心吧。”她深知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之前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可以往儿子房中送丫鬟、纵容爬床,如今谢文纯主意立了,再做那些事情只是徒惹不快——更何况,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如今长孙也有了,随他们去吧,只是希望楚娇这一胎还是男孩才好——明光身子还是弱了点,以备不测。 随着江东乱局平定,在五家叛乱之中颇有战功的易行止回京论功行赏,而令人困惑的是,他仅仅获封一个值礼郎的四品闲职,京中传言,是太后向皇帝特地要求的——这是记恨着当年易北寒的事情呢。而此时,事情中心的易行止正同谢文纯在京郊打猎。 “中了!”易行止扬声大笑,“文纯,这次是我夺了头筹!” “行止兄神乎其技啊。”谢文纯配合的作出羡慕状,他骑射功夫也就摆摆花架子,不比易行止家学渊源、文武双全。 自有下人把易行止射中的野鹿抬起来放在备马上,谢文纯同易行止放慢了马蹄,边走边聊——本来也不是为了游乐出来的。 “文纯,皇帝……真的一病不起了么?”他这番入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一应是由内阁处理的。易行止虽对太后耿耿于怀,但对于皇帝还是颇为忠心的,听说皇帝病重十分忧虑——国无储君,皇子年幼,乱象将生啊。 “病,是真,只是还能拖两年。”谢文纯是从舟南那里知道的消息,没有避讳的告诉了易行止。 易行止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皇帝故作不久人世是为了考验,“只两三年?” “病在沉珂。”谢文纯低声道,“已是极限了。” 易行止没有问谢文纯哪里来的消息,转而忧虑道,“文纯,我听说你和七皇子走得很近……” 谢文纯灿然一笑,“我这也是没得选,行止兄,改日还要也为你引荐一番。”易行止和王党是积年的不豫,不可能投九皇子。 “文纯,我是皇帝的臣子。”易行止却有些冷了脸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那种情况发生,我也会尽力辅佐。” 谢文纯却充耳不闻又下了剂猛药道,“那当年伯父的事情呢?太后身体如今可康健的很,只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文纯!”易行止急声道,“怎可如此不敬!” 谢文纯嗤笑一声,“我同你不同,行止,皇帝是天子,太后却不过是生了个好儿子,我忠于大晋,却不是忠于什么人。外戚擅权,这是一定要除的弊端!当年伯父因此身死,行止你官越做越大,怎么胆子却越来越小?” 易行止阴着脸,却不发一言。谢文纯接着道,“王阁老清明扫墓之时,被人看到似有望气之状……行止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望气,望的自然是龙气,这便是说王阁老有心篡权夺位。那负责望气的道士,在青楼里喝醉了酒,谢文纯知此事已有大半月了。 易行止从自己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些心痛得看着谢文纯道,“文纯……这些事情,无外乎党政,于国于民何益?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文纯泰然道,“高位理应能者居之,只有到了那个地方,才能做想做的事。”他对易行止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相信易行止不会走漏出去。 易行止摇头叹息道,“王阁老……虽是外戚,这么多年来也是尽心尽力,无卖官鬻爵之事,无侵田霸女之实,虽有打压大臣之事,但大事上拎得清,即使是我在江西时军中用度也无克扣。至于太后……风烛残年的老人,自有天命判断。文纯,此事你找别人吧。”易行止父亲的事情若放在谢文纯身上,即使太后老了也非得往死里整不可,这从韩江裴事情上也可以看出来。但同谢文纯对皇权并无多大敬畏不同,易行止却是从小受的忠君爱国志向,这种决定,也是自然。 谢文纯要斗倒王阁老并非非易行止不可,他不过想试探一下易行止,闻言轻声一笑,“也罢。” 易行止犹豫一会儿还是对谢文纯道,“文纯,我们那有句土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弄权并非长久之道啊,为何,不能光明正大争上一争呢?”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发现好友自谢松去世后就同当年书院那个虽聪敏却不失热血的少年不同了,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心思深沉。 谢文纯忽得一笑,“行止,多谢你。”他上前给了易行止一个拥抱,“只是我心中有些无缘由的不安,这个时间,我等不及了。将来文纯哪天遭天谴,进了大牢,还烦行止兄送壶好酒。” 真是倔强,易行止心中道,他在急什么?一向理智的文纯,竟开始相信直觉了?却也被谢文纯把话堵没了,无奈道,“我只怕在牢中陪你呢。”这话未经思考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说完后易行止也没意识到不妥。 谢文纯却真正笑了起来——行止说不掺和,可若事涉自己,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足矣。 贺榕贺笔架——谢文纯当年的座师之一,现今的御史中丞,又搞了件大事情——弹劾当朝王阁老,任人唯亲,打压大臣,更居心不轨行望气之事。病着的皇帝看到奏折大怒,鲜有的来到金銮殿朝会之上当场让锦衣卫将那个望气的道士缉拿过来审问。 “圣上,草民所言句句是实,如有妄言,天大雷劈!”这道士叫张衍,之所以这么听话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燕舞在谢文纯那里——当然他并不知道,“出淤泥而不染”的燕舞姑娘本就是那个阴险可怕的小谢大人的人。这个在民间颇有声望的道士,倒是个痴情种。 王阁老一脸铁青,“你!你血口喷人!圣上,此人信口雌黄,当斩首示众!”他是请了张衍看风水,却仅仅是看风水,并无望气之举。 张衍把心一横,“圣上!王阁老还曾向臣询问厌胜之术!” 皇帝脸色阴沉,缓缓道,“清者自清,程年,去王阁老府中查一查。”程年,是新任的锦衣卫大阁领,他是花朝留下名单中的一人,面相忠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之人——他把宝,压在了小谢大人这一边。 整座大殿鸦雀无声,除了谢文纯,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而谢文纯,则在暗暗观察七皇子和安阳公主的表情。七皇子欣喜之色虽强自按压,仍被谢文纯看出些许端倪,而安阳公主则眉头轻蹙,面色沉重。这些事情,谢文纯没同他们说,即使是借势,这种力量、这种野心也不该由臣子掌握,说出来惹人猜忌。整件事情最难的环节就是如何正确使用贺笔架——好在他虽说无欲则刚,但驱动正义之人最容易的就是用正义,谢文纯只是让张衍向贺榕府上一跪,后面的事情就都是贺榕自己查出来的了。 程年一身戎装匆匆而反,跪地呈上一个被针扎着的草人给皇帝——看草人衣服,还是明黄色的。 皇帝阴沉着脸,这草人明明白白是老七的样子!程年又补了一刀道,“王阁老府中有□□三十,火油五桶。” 王阁老只觉眼前一黑,是谁,是谁在害他?锦衣卫程年为何如此黑白颠倒?难道是皇帝?他徒然跪地,张了张嘴却没什么好说的,一时间老泪纵横——皇帝啊,你为何偏心至此!小九他,就不能有一点机会么?身为九五之尊,怎能因对后宫女人的宠爱擅定皇权归属?贵妃娘娘当真惑主!既如此,又何必搞什么二皇子共理朝政? 就在皇帝要开口之时,殿门口传来龙头拐杖触地之声,“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楚娇害怕不敢说,不逼到份上能憋一辈子,谢文纯完全没有一夫一妻的观念,需要被动。好权不好美色加上感情到份了,是先决条件。AND行止是忠君爱国的典型士大夫,忠君爱国;但是文纯有能力有野心有权力欲,他的忠诚只会给圣主。文至此处两对呼应——行止文纯,楚娇沈莜,见仁见智吧。下章,换皇帝~~猜猜皇帝怎么死~ 第76章 帝薨 群臣各怀心思,望向殿门口。只见老迈的太后身着灰布麻衣,满头华发只插着一根木钗,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顿的走上近前——不像个太后,倒想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然而经历过当年太后把持朝政的老臣们都知道,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太太,当年掀起了多少风雨。 “皇帝啊,我听说,阿王他做错了事,怎么回事?”太后颤巍巍的道。 皇帝从御座之上下来,扶着太后坐下,“母后,王浒行望气、压胜之术,我们正在议这件事。”一句话,就给王阁老定了性,映衬的王阁老越发面如死灰。 太后淡淡的看了王阁老一眼,慢悠悠道,“这才多久?事情就查清了?皇帝,不要太急躁吧。” 皇帝见太后直言他的不对,脸色有些下不来,旁边自有见机快拍皇帝马屁的,“太后娘娘,王大人压胜心怀不轨,认证物证俱全,何来仓促之说?陛下圣明,当断则断。” 太后把脸一沉,“你是腾远?倒是牙尖嘴利。” 太后一口倒出那小官的名字,皇帝的眼睛似乎又深了一分,谢文纯在心中暗叹一声太后失算了——皇帝厌恶后宫干政,清算王阁老也是有那么几分由于和后宫牵连太深的原因。 果然,皇帝微微一笑道,“母后年高体迈,还是回去静养为好。” 王太后脸色就撂下来了,“怎么?你们,都嫌我老太婆碍事?” 安阳公主笑着挽住了祖母的手,“祖母,若是清者自清,父皇定会与人清白。我们回后宫吧,阳儿听了这么久,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的。” 安阳收到皇帝一个赞许的眼神,却在此时九皇子忽然叫道,“皇祖母,我也要和你走!” 太后把脸一沉,“你在这里听着!” 九皇子惶急道,“我不要!”拉扯住太后的袖子,仿佛拉住最后一根稻草。王阁老跪在朝堂之上,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大厦将倾。 安阳公主正要把九皇子劝开,七皇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容儿臣同九弟告退,送皇祖母回宫。” 皇帝见老七倒是个能当事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却道,“老九不是想去么?让他去,你在这里呆着。” 帝心属意七皇子!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天京,而关于七皇子傅的人选也很快定了下来——这块馅饼,竟然落在了前太子傅邹青的头上。有心人自不认为这是皇帝如诏书上写的那般肯定邹青人品才学的那么简单,除了声望,邹青与群臣最突出的不同就是他参与了新政改革——这也意味着,皇帝希望新皇能贯彻他的遗政,善始善终。 如今七皇子同太子之位一步之遥,安阳公主府上却没有什么宾客如云的状态,一应拜帖,都被安阳拒了,独独邀了谢文纯夫妇来。 楚娇此时身孕还看不大出来,却被谢文纯小心扶着,来到厅房之内。“娘子,这里有个凸起,小心些。” “嗯。”楚娇低头藏住浅笑,怕被人看到笑话。 安阳公主还是听见了,“你们这对小鸳鸯,可真是让人羡慕呢!”挽过楚娇的手臂,领着她坐下。 徐临溪早迎出来,“子珩,你来了!”遇到这样的喜事,徐临溪还是那副有些闷闷不乐的状态。 谢文纯点了点头,“临溪兄。”自同徐临溪叙旧。近日来,他同徐临溪的关系似乎总隔着一层,尤其是谢文纯同公主议事而徐临溪总是被支开时。 今日也不例外,酒过三巡,安阳公主借口不胜酒力推说出去了,谢文纯也随后离席——很明显,安阳公主有话同他说。 他们不知道的是,房间中徐临溪“呵呵”笑了一声,对楚娇道,“他们感情好,你不要多想。” 楚娇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却听出了徐临溪语中的酸意,有心想试探一下徐临溪是怎么想的——在和谢文纯长谈后,她行事间也渐渐放开手脚。“夫君和公主走得近,妾身身为女人,还是有些羡慕的。” 徐临溪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同类的那种欣喜,他喝了口酒喃喃道,“弟妹,着啊!你是女人,倒还好,我一个大男人,被困在公主府,真是……唉!” 楚娇微笑着,为徐临溪续酒,“驸马爷何出此言?我们两家亲近,不说二家话,如今公主府水涨船高,还请耐心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段时间,也就好了。”这也是谢文纯和她说的,被楚娇照搬了来。 “呵,我做驸马这么多年,何时放开手脚过?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唉,不说了。还是子珩有福气,娶了弟媳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 安阳公主就不温柔贤惠了?楚娇心觉再试探下去怕控制不了火候,推说头晕也避了出来。却见沈莜正一脸忧色站在廊下,“嫂子!” 楚娇欣喜迎上,“沈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找公主殿下,听说你们在这里,殿下呢?” 谢文纯同安阳公主此时正在廊中漫步,嗅着花香,安阳公主犹豫许久还是道,“子珩,我今日找你,不为公事,是为私事。” 帝皇之家有私事?虽说如此,谢文纯还是点点头关切的作倾听状。 安阳公主轻声道,“如今,七弟已是大势所趋……只是九弟,虽非同母所生,却总是有那么一份血脉亲情,如今……生出了怨怼之意,本宫,不,我害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真弄得血脉相残。” 谢文纯把王党弄残就收手,并没有对个小孩子不依不饶的意思,只是公主难道猜出来他动了手脚么?这种事情,何必同他说?谢文纯面色不变,轻声道,“公主仁厚,既是如此,不如早些管教,孩子年纪小易被挑唆也是有的。”这就是建议安阳先下手为强断了九皇子的人脉,另一方面说,也是防止他做出让人“不得不惩罚”他的事情。 安阳蹙眉点了点头,“子珩说的是,但愿九弟不会太怨我。” 谢文纯心中道既是决定要做,还思虑半天和他说一遍做什么呢?果然,安阳公主还有后文,“今日,七弟有些……轻狂,已经有大臣弹劾了。” 弹劾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海笔架,说七皇子聚众饮酒、结党营私。安阳公主说这话除了陈述事实外,也点出了七皇子如今有了更多的支持者,同她有些远了的事实。 谢文纯微笑道,“沈师妹还在,定会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安阳公主只是同谢文纯通个气,闻言点点头——这年轻的权臣,倒没同那些人一样一窝蜂的讨好七皇子,“七弟倒是很听阿莜的话。” 此时楚娇同沈莜俱寻了过来,沈莜也没避着谢文纯夫妇对安阳公主道,“公主殿下,七殿下在街上见一有家室的妇人,勾了魂似的一定要纳入府中!那妇人夫君是进京赶考的士子,竟将他妻子直接送到了七皇子府!谁劝,七殿下都不听!” 此时正值春闱,各地举子云集于京,自有那么几个喜欢钻营附利的。安阳公主俏脸寒霜,匆匆向谢文纯告退——教训七皇子去了。沈莜向谢文纯点点头,随之而去。 回到谢府,楚娇把从徐临溪那里试探来的话同谢文纯说了,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娘子做得很好。” 楚娇略有羞涩道,“能帮到夫君一点,娇娇就知足了。” 谢文纯微微一笑,“那娘子教教夫君,安阳公主为何不许徐大驸马出门交际?” 从女人的角度,得不出来答案,楚娇想了想,道,“是不是驸马太……急功,公主怕惹出祸事?”她知道有的男人总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却没那个能力,而作妻子的往往就要费脑筋了。 谢文纯点头笑道,“不错!还有一点就是,七皇子可以拉拢群臣,殿下不能!皇帝心中,安阳殿下可以是新皇的臣子,可以是智囊,唯独不能是权臣!明白么?” 楚娇点了点头,崇拜的看着谢文纯道,“娇娇明白了,夫君,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 谢文纯笑道,“我听娘说,她刚嫁给父亲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就在后宅之中,后来也是父亲一点一点教给她的。” “娘很厉害!”想到崔氏的决断、大气,楚娇语带羡慕,她也能像姨母一样么? 谢文纯向楚娇眨了眨眼睛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娘子不嫌弃为夫好为人师太啰嗦就好。”发现楚娇的进步,谢文纯也是惊喜的——他本以为,沈莜和安阳那样的都是异数,女子不过能把后宅打理好就行了,但楚娇要求,他也就慢慢抽时间和她讲,一开始楚娇畏手畏脚,而怀上这个宝宝后越发的放开手脚——也许是他立誓之后放开了手脚,真正帮了他不少。 不说安阳如何修理七皇子,就在朝臣以为可以平稳过渡的时候——帝暴薨。据传言,帝薨的消息是即将远嫁突厥的芊熙郡主,现在该叫芊熙公主,独身一人从内室之中跑出来告知的太监。 听闻皇帝暴毙,三朝老臣于冬青没能熬到第四朝,一命呜呼。无字无女的他将全部家产——也就几车旧书比较有价值,遗赠给了他的副手、最看好的后辈谢文纯,谢文纯同时收获的还有户部尚书的任命、和“好好作官、好好做人”的遗言。 皇帝未正式立下储君便暴毙,众阁老及各部尚书连夜进宫,新鲜出炉的谢尚书也在其中。内室之中王太后、安阳公主、七皇子和九皇子俱在哭灵。 见大臣们来了,地位最尊贵的王太后开口道,“众位卿家,吾儿命薄……但家事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的人选,还是尽早定下来以安朝政为好。” 虽说人人都知皇帝属意七皇子,但终究没有立储,此事尚有余地。萧首辅不再推辞,拱手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新皇的人选,作为众大臣之首,萧首辅决不允许由太后专权,此时,他不能再静默了。 由于李阁老前些日子被萧阁老的长寿熬死了,赵杭卸掉吏部尚书的职务补入内阁,他开口道,“臣复议。” 出于众臣的意料,太后淡淡道,“老七,来给你父皇磕个头吧。”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见他们几个有些惊讶,太后呵了一声,“我老婆子虽说顽固了些,但这种涉及国家的事情,还是靠得住的。之前小辈们争也没什么,干嘛一个个如此严肃?老九,去跟着你哥哥吧。” 九皇子知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皇祖母,但太后已经发话了表示以朝政稳定为要,他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七皇子后半步。 “谢爱卿,你文章写的好,先帝的讣告,就交由你了。”太后对谢文纯点点头道,“其余的事情,你们内阁和六部商量着办,有难以决断的事情,直接来后宫找我即可。” 几名大臣心中暗叹一声太后的识大体,心中敬佩更添一层,齐声应下。 为先皇写讣告是很大的荣耀,谢文纯得了这个差事自是竭尽文采、妙笔生花。而比写文章还难的,就是他身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就赶上了国丧,一项项花用流水一般,索性于冬青在时没有亏空,他又做了许久的侍郎这才没有闹出乱子。 虽然帝薨的具体情状大臣们大多不知,但太后和安阳公主心知肚明——芊熙郡主,脱不了关系。然而为了皇家体面和突厥的稳定,还是帮忙遮掩了下来。 皇帝去世第三天是出殡,举国同丧,谢文纯亦是白布麻衣,头系白带。“孝文”是先皇的谥号,孝文帝虽说军事上没什么建树,但在位期间还算惠民,一项新政更是让大晋子民们广受其惠,一时间举国哀哭,天京百姓更是上街叩拜。 丧礼过程没出什么意外,一切按礼制进行,有些想看谢文纯这个过于年轻却身居高位的人出乱子的也失望了。 当夜,大雨如注,谢府却迎来了一位贵客——此时本该百事缠身的安阳公主。 她虽未着华服,带着兜帽,身上仍有说不出的气势,嘴唇如血鲜红。下人退避下去后安阳公主一字一顿道,“子珩,干凉要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还有一更 第77章 血崩 “干凉要反!” 干凉若反,在先帝刚逝世这个人心思变的时机,绝对是一场灾祸,甚至是镇北王长驱直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不要说——虎视眈眈的突厥,同镇北王又会不会有了什么合作? “殿下,您肯定?”谢文纯没有接到干凉那边的消息汇报,那家早就被镇北王拔出了,他奇怪的是安阳又如何未卜先知。 安阳公主沉声道,“芊熙谋害先帝,如今被关在天牢里,她说,我们不敢杀她。” 短短几句话,谢文纯仿佛见到了皇城中无数的腥风血雨——皇帝死得突然,舟南更是传出消息说皇帝是中毒而死的,只是不知,太后和新帝是什么态度?这么多天,不像要大张旗鼓的追查的样子。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安阳公主道,“皇祖母赞同杀之,无惧可能面对的镇北王和突厥的进犯;七弟想放了芊熙,以求同突厥、干凉方面的暂时和平。”太后心痛儿子去世一心血债血偿,新帝却想着自己帝位不稳。 说出这样的皇宫秘事,已是对谢文纯极大的信任,也有询问的意思在里面。谢文纯思索一阵道,“殿下,能否让在下见见芊熙公主?” 安阳公主微微点头,她来此便是问计的,相信谢文纯不会让她失望。上了马车,谢文纯才发现马车上还有一个从头到脚穿着黑布长袍之人,甚至看不出男女,安阳公主不说,他也就不问。 天牢之中,芊熙仍是盛装华服,连头发都没有乱一丝,见了三人,她勾起了嘴角,“安阳姐姐,好玉郎,还有这位藏头露尾的高人,你们这是来看我了?玉郎,要和我双宿双飞么?”说着,将衣领解开一丝。 谢文纯和安阳俱还没有动作,那黑袍人却猛地上前,啪的给了芊熙郡主一巴掌,“贱人!”她十指尖利,芊熙白嫩的脸上立时有了血痕。 芊熙不怒反笑,伸出舌头轻轻舔掉流到嘴角的血迹,“伯母娘娘?你老人家不是吃醋了吧?何必呢,伯父他可是觉得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谢文纯听得这话,脊背一凉,这种皇家秘闻他还是听得越少越好,连忙打断道,“芊熙殿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真当我们不敢杀你么!” 那黑袍人身形颤抖,却默默退到一边,唯一双丹凤眼死死的盯着芊熙,似要噬其骨肉。芊熙轻轻绕了绕头发,歪着头道,“我若死了,父王就放突厥入关,合兵一处,休怪我没提醒你们!别和我讲什么天下苍生,我死后,管什么洪水滔天?” 谢文纯道,“你不管苍生,那你可管你弟弟的身家?我们不杀他,却能让他生不如死。” 芊熙打断道,“那你试试啊?”嗤笑一声,“父王可不止他一个儿子,放在心上的,却唯有我一个人而已。你们不也收到了父王的信吗?” 安阳公主开口道,竟然没有半分火气,“信我们收到了,但你真觉得镇北王会这么在乎你?” 谢文纯一笑道,“镇北王威胁朝廷,即使放了你回去,我们有朝一日也定会踏平镇北王府,镇北王不是不知,所以其实不管你是生是死,镇北王一定会反,那我们为何还要留你一条命?” 字字诛心,芊熙终于变换了神色,最终仍是一丝微笑,站起身直直对着三人宽衣解带。谢文纯有些尴尬的转过身去,安阳有些变色道,“你做什么!” 芊熙脱下里衣,拿出桃红色贴身穿的收腹布条,此时身形已经半裸,她将布条递给那全身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袍人道,“伯母,您看,伯父多宠我!这顶上可写着,免我一次死罪呢!” 安阳公主正欲上前,却在此时变化突生,那黑袍人迅疾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芊熙脖颈之中,那样的速度、狠、稳,完全不像一个深宫妇人——芊熙叫她伯母,又是安阳带来的,只能是先朝徐贵妃、如今的徐太后了。 芊熙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气绝身亡,嘴角犹带着得意的微笑。安阳同谢文纯俱愣住了——谁能料到,这样一个深宫妇人有这样狠的手段,这样强的决心?那样的速度,若非早早准备绝不可能。 黑袍人,也就是徐太后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虽不很年轻却风韵犹存的脸,微笑着开口道,“这不就简单了?” 谢文纯本想着先软化芊熙的心志,然后作为一柄利剑插入突厥内部,却全被徐太后的出手给打断。他避过目光跪地施礼道,“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阳公主失声道,“母后!” 徐太后淡淡道,“我知道,乱了你们的安排,只是我是深宫妇人不太懂你们前朝的事情,那些勾心斗角。但这女人导致我夫君的死亡,我不容她活在这个世上,让她干脆的死,已是便宜了她。” 安阳见亲手沾染鲜血却面不改色的母后,忽然有些不认识她了——这还是自己那个一朵花枯萎都要哭泣的柔弱母妃么?甚至,那样快的身手——安阳莫名想起了花朝,是他教的母妃么? “母后……” 徐太后撩了一撩鬓发,“安阳,谢爱卿,本宫要让她的尸体被秃鹰咬食干净,没什么吧?” 人既已死,还说什么其他?安阳和谢文纯对视一眼,只得点头。 徐太后微微一笑——国丧期间,她笑得实在有点多,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死寂味道,“谢大人,我听先皇说过你,是个好官。如今国有危难,还望你住我儿渡过难关。” “自当鞠躬尽瘁。”谢文纯一躬到地。 徐太后缓步走出天牢,先行上马车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安阳公主和谢文纯。 “对不住,子珩,母后她……”安阳有些歉意。 谢文纯摇摇头,“人之常情。”从事情发展,他隐隐推测出过程,皇家□□自古最是荒谬混乱之处,不过以先帝的雄才大略当不致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芊熙竟有如此的狠意。 安阳公主一句解释过后,看着芊熙的尸体道,“秋风将起啊。” 谢文纯负手而立,缓缓道,“何惧只有?要战,那便战罢。” 安阳公主回神,忽得一笑,“那便战。” 永定三十二年秋,镇北王于北地起兵而反,发王诏称孝文帝□□后宫、罔顾人伦、强占其女,而突厥的鲁鹰也以孝文帝失德霸其未婚之妻为由,二者合兵一处,进犯中原。 大晋官兵节节败退,一月之间,便已失了三郡。朝堂之上,年仅十四的新帝同群众紧急的商议着对策。 新帝上台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前被打压的易行止也小小的升了个官,有了入朝议政的资格。朝会上,易行止出言道,“圣上,贼子犯我,臣请红缨,与敌血战到底,必不使其再进一步。” 他如今是文官,却说出了请战的话,新帝虽之前不愿交战但事已至此见有人请战心里还是一定,“易爱卿忠心体国,甚好。既如此,便允你作先锋,朕在天京等你的捷报。” 让一个文官作先锋?即使易行止有着拒敌于秦河的战绩,但守和攻不能混为一谈,一时间朝臣纷纷出言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新帝脸色一黑,他第一次下旨,就遭到了朝臣的反对,真是丧气!安阳公主依旧行使着听政的权力,出言道,“圣上,不如要易大人同关将军分别为左先锋右先锋,成两翼夹击之势” 这倒是个办法,最终皇帝和群臣达成了一致,定下了由老臣忠勇公为帅,易行止、关明为二先锋,统兵十万,出征北伐。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谢文纯作为户部尚书,忙成一团,对家里就免不了忽略了些。这一日他刚回到家里,就听下人说,小少爷生病了。 此时夜色已暗,谢文纯顾不得用饭,急匆匆来到崔氏院中见小明光烧得满脸通红,楚娇正在一旁垂泪——她如今怀孕已八月。 见他来,楚娇抬头道,“夫君,明光高烧不退!能不能请御医来看看?府中大夫都束手无策!” 谢文纯立即对濯香道,“拿我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若论天京最有前途、风头无两的大臣莫过谢文纯,他的名帖请太医是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以舟南同他的关系若在定会前往谢府。 濯香匆匆下去,崔氏忧心道,“中午就烧了,高烧不退,一直说浑话。”请的大夫都说,小公子病的迅疾,从娘胎里就带的病,恐怕很难撑过这一关。 谢文纯探手一摸儿子的额头,滚烫一片,再见小明光小鼻子皱起,嘴巴微张,一直喃喃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如同小猫一样。隐隐听着,似乎是“爹,爹”。 谢文纯的眼泪忽的就下来了,当着母亲妻子的面,他猛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去,颇不好意思道,“风沙大。” 没有人笑他,楚娇握住谢文纯的手,亦是哽咽不能言。崔氏脸色一沉道,“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你们两个哭什么哭!是病,一定能治好,御医还没来,你们就慌了,多大的人,给我把眼泪擦了!还有你,文纯,你手凉,就那么摸孩子的额头?” 谢文纯涩然,自去角落里用手炉烤火,楚娇低头道,“是,母亲。” 崔氏把丫鬟们都赶了出去,亲自拿着凉布为孙子擦拭额头,过了一阵子道,“尽人事,知天命。阿楚,你也出去吧,屋子里闷,再有一个月就生产了,不能有什么闪失。” 楚娇抬头坚定道,“母亲,明光也是我的儿子,我想,陪在他身边。” 崔氏见儿子在角落里神色恍惚,心下一叹,“好吧,那你先坐下,喝些清水。” 来的御医是舟南,他虽不是谢文纯的下属,但谢文纯自有一套“驱使”舟南的套路——给饥民施粥,在各地以白云商社名义免费为寒民看病,让舟南对他近乎“百依百顺”。 谢文纯默默的给舟南递了个手炉,示意他先暖手,舟南点点头,“谢大人。” 谢文纯道,“舟大人,麻烦您,一定治好我的儿子,若成,我愿散金千两,为饥民施粥。”舟南知道谢文纯财力巨大,但听到黄金千两依然一惊。 “在下定会尽心竭力,却不是为了千两黄金,谢大人为国出力便是对我舟南的报答。”舟南虽年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怀天下之人,虽对谢文纯有些忌惮却仍敬他是个贤臣能臣。 不再耽误,舟南为小明光把了把脉,良久,在谢文纯夫妇及崔氏的屏息中道,“索性,有救。” 谢文纯擦了擦眼睛,他今天情绪实在失控了好多次,“多谢你,多谢舟大人。”一躬到地。 舟南见一向冷静自持深不可测的谢大人这副怜子情态,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把窗户开开,透透气罢。” “开窗?”崔氏质疑道,“那岂不是会伤风?” 舟南知解释不清楚,看向谢文纯。谢文纯还没出声,楚娇却先打开了窗户,“然后呢?” 舟南向她点点头,问病求医讲的就是一个互信,楚娇的行为让他心下舒服。“小公子附近还是挡一挡,不要直接吹到风。” 谢文纯上前一步,直接将小明光抱在怀中为他挡风——经过几次练习,他抱孩子已经有模有样了。 “这是药方。”舟南提笔在纸上写下,递给崔氏,“立即抓药服下,渡过今晚,至少性命无虞。” 小明光病了一晚,舟南便在谢府呆了一晚,病情反复,他俱在旁指导,许是上天垂怜,到得破晓,小明光的烧终是退了。 “阿弥陀佛!”崔氏也是一夜未睡,终于放下了心。 舟南道,“小公子虽脱离了危险,只是天生体弱,需用药材进补。” “之前的大夫也开过进补药方。”楚娇递给舟南几张药方,“之前一直按着这个吃的。” 舟南看过,摇头道,“小小幼儿,怎能吃如此大补之物?越补越虚,调理之道在根不在表面……” 他专向谢文纯,“谢大人,你若信我,这些药都停了,老朽给你开一张药方。” 谢文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舟南微微一笑,提笔刷刷写下。“每日服用,五月后定有成效,倒是再换药方。” 谢文纯等人俱感激不已,而此时谢文纯已抱着小明光一夜了,手臂酸痛无比,怕吵到小明光,他一直没把孩子放下来,同时还可以作一个不冷不热的“炉子”。 舟南笑道,“窗户关上吧。谢大人,谢老夫人、谢夫人,那在下就告退了。” “我送先生。”崔氏此时对舟南已是感激无比,知舟南不爱金钱,她也就想着日后补偿。 楚娇也站起身,“我也送……”忽的脸色一白,痛呼一声。 旁边的若秋连忙扶住她,“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我,我怕是要生了……”楚娇感到,自己羊水破了。 早产一月,楚娇身体并不好,情况绝不乐观。索性,产婆早早的备在了谢府,倒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谢文纯抱着孩子,冲舟南恳求道,“舟大人,我夫人身体虚弱,如今又是早产,麻烦,不,求您,再留一阵!来日,必有厚报!” 舟南只能救伤病,却不能管接生,让他留下来,谢文纯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有危险保大的,这个想法谢文纯从未变过。 “老爷,我来抱着少爷吧。”梅姑在旁柔声道。 谢文纯仅仅分给她一个眼神,小心翼翼的把小明光交到她手上,对晴柔、思妩道,“你们也在这里,照顾好小少爷。” “老爷放心。”晴柔现下做了管事娘子,为丫鬟们的首领。 今日本有朝会,但谢文纯派人去告了假,寸步不离。楚娇的惨呼声从凌晨持续到黄昏,谢文纯一直在她身边紧紧握着楚娇的手。 “娇娇,坚持住,你可以的……娇娇,你还记得那年的桃花么?等过些天,我带你去看……娇娇,集中精神,涣散危险!娇娇,看着我!” 随着楚娇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哇哇大哭——听声音,倒还算洪亮,产婆喜笑颜开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呢!” 谢文纯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见楚娇神色有些涣散,“娇娇,娇娇!” 楚娇满头汗湿,已是脱力,气若游丝道,“夫君,我恐怕……不成了……” “说什么胡话!快!快叫舟南大人!”谢文纯高声叫道,新生婴儿自有崔氏在主持照顾。 楚娇的双腿之间渗出大量的血迹——这是血崩!谢文纯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娇娇,你不许放弃!看着我,看着我!” 舟南进来,见楚娇流血便明白了,他年过七十,何况谢文纯就在旁边,救人要紧,也不避讳什么了。“谢大人,一定不要让携夫人失去意识!无论用什么办法!我先止血。” 舟南在一旁忙碌,谢文纯不能自已得第三次流下泪水,“娇娇,你不会有事的!喂,我在同你说话!胖阿娇,六岁那年,你拿泥巴砸过我,我还没报仇呢!” 楚娇听见了,微弱道,“还……”却没有力气接着说下去。 谢文纯情之所至,几乎是喊着说的,“七岁那年,你绣的丑鸭子,我还留着!怕你笑话,从没让你看到过!会试时你送的方巾,真的丑死了,哈,终于说出来了!”谢文纯笑中带泪,摸着楚娇额头道,“后来你主动亲我,可把我吓了一跳!娇娇,你当时怎么想的,还说作妾!我怎么舍得!你不许丫鬟近我的身,我竟不觉不悦,你说,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楚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不必说,小妒妇!”谢文纯道,“可我就是爱煞了你吃醋的模样!娇娇,当你一心一意看着我的时候,真是让人想把星星都摘下来送你!” 楚娇弯了眉眼,下身的疼痛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动了动嘴唇,断断续续道,“来世……再做……夫妻……” 谢文纯几乎是吼道,“你闭嘴!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死掉了,明天我就娶一百八十房小妾,娶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做续弦!把你气活过来!我才不会思念你,一丝一毫都不会想你!谈什么来世,这辈子,你不许走在我前头。到死,你都要陪着我!明光那么小,你忍心让继母带他?说不得,就会害我们的明光!还有刚出生的宝宝,他甚至还没见过娘!还有我,还有我,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效果,楚娇的眼中忽然爆发出一股子狠劲,“你……敢!” 谢文纯带着哭腔道,“我怎么不敢!” 这两口子“打情骂俏”,苦了舟南一把年纪还要在旁听着,所幸楚娇精神不错,最终,挺了过来。 “安全了。”舟南话音刚落,谢文纯便脱了力似的伏在楚娇被褥上,双手掩面。楚娇撑着一口气道,“不许你……娶别人!” 谢文纯抬头道,“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这辈子,下辈子,除了你,我一个女人都不会看!” 楚娇精神恍惚,只剩这么个执念,听得这话,心神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我真棒,爆字数啦~下章跳时间线 第78章 权力之毒 皇狩四年,曾经年幼的天子正式成年,参议朝政的安阳公主身怀六甲,满朝文武都以为安阳公主正值此机会正式退出回家相夫教子,而此时的朝堂,却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皇上,若按此诏颁发,必使黎民动荡,永定之政前功尽弃!”永定之政,便是皇狩朝对当年新政的叫法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新政已经不新了。安阳公主坐在椅上,虽腹部隆起,依不见憔悴之色。 如今是吏部侍郎的洪冠接到谢文纯的眼色,上前道,“圣上,永定成法如今在民间已扎下根,随意废止恐百姓思变。” 年轻的皇帝走下龙椅,站在洪冠面前大声道,“百姓思变?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力?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商贾之流也能穿丝绸?老百姓,一个个都被永定之政搞成了刁民!动不动就要和朝廷讲道理!这样的政策,绝不能在我皇狩延续!” 如今垂垂老矣的太傅邹青咳了一声道,“圣上,不可妄言先帝。” 皇帝面色一滞,长呼了一口气道,“阁老大人们,你们看呢?” 六位阁老,以萧阁老为首,俱表示永定之策利在千秋,没有废止的必要。皇帝的脸黑了下来,沉声道,“众位爱卿,你们,是反对朕废永定之法,还是反对朕啊?” 不是所有的大臣都能保持气节,当下有几名臣子纷纷出言道唯圣上马首是瞻。就在皇帝表情稍稍好了一些时,谢文纯出列道,“圣上,臣有一言。” 皇帝知道谢文纯和安阳走得近,在此时看谢文纯就有些不顺眼起来,“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 谢文纯叩首道,“肺腑之言,臣不惜此身也定要圣上听闻。” 安阳公主点坐在皇帝右首,点头道,“谢大人,但说无妨。”一旁皇帝的脸更黑了——从阁老到六部,只有几只小鱼小虾是听他的,其余全和他作对,然而皇帝却也不想,臣子们未必是和他作对,只是他改弦更张太过无理取闹了些这才激起了众怒。 “圣上,殿下,”谢文纯依旧跪倒在地,皇帝没有叫他起来,而皇帝的冷漠也让一部分朝臣心中一冷,“臣主户部四年余,自永定法实施以来,国库收入每年增加千万两白银有余。臣虽未出天京,却也知自五家之反、干凉之乱后民生恢复迅速,圣上,此尽是陛下德化之功,永定法才得以收到成效啊。” 皇帝听着这明着捧自己,其实是在把退路给自己封上——废永定法,就是不体恤黎民,这是在威胁自己啊!皇帝冷笑一声,“谢大人倒是心怀天下。” “心怀天下的是陛下,微臣不过略效犬马之劳。”谢文纯依旧没有被叫站起来,朝堂之上,一个二品大员、户部尚书被叫足足跪了一炷香,这近乎是一种羞辱,朝臣之中,已隐隐有窃窃私语。 安阳公主先坐不住了,“谢爱卿,你先站起来吧,风寒怎么样,好些了么?” “谢殿下关心,已是好了许多。”谢文纯嗓音依旧有些发哑,却仍没有站起来,看上去颇为凄惨。 “谢爱卿愿跪,那就跪吧,怎么,还要玩直谏那套?”年轻皇帝道。 涉及永定之法,这是谢文纯进官立身的根本,如今身为户部尚书,他更是退无可退,即使这意味着得罪皇帝。但所谓臣子气节,做不了宠臣,那就做不可或缺的能臣。 还未待谢文纯说话,吏部侍郎洪冠也沉默着出列跪地,转眼之间,陆陆续续的朝堂上跪了足有二三十人。年轻皇帝彻底恼了,“你们,这是要逼宫么!” 安阳公主站起身来,“皇弟,请慎言!众位卿家一片公心,何谈逼宫!” 皇帝与安阳公主对峙起来,“安阳!朕是天子!” 安阳公主一展袍袖走下台阶,“正因是天子,越发要懂得金口玉言、慎思慎言!邹大人,这些你没教过皇帝么?” 明着说邹青,实际是在指责皇帝。皇帝面皮薄,被群臣这么一跪心中又有些发憷,又慌又羞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沉默的朝臣。 萧首辅咳了咳,对跪着的谢文纯等人道,“圣上走了,众位同僚也都回去罢。” 谢文纯道,“首辅大人,永定之法乃是国策,陛下心意不变,臣等不回。” 谢文纯给萧首辅的印象一直是颇为长袖善舞、心思深沉、又不乏手段的人,平日为人处世说好听了叫和气,说不好听了是圆滑,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候。对于永定之法,萧首辅也知是件好事,但他更清楚看到皇帝不是反对永定之法,而是想借机确立自己的权威——谢文纯未必看不明白,只是他必须得顶出来,不然,人心就散了。 “既如此……也罢,黄瑾,照顾好大人们。”黄瑾,是司礼监的太监总管。 有的人离去了,有的人留下,也许是为了观望,也许是为了对谢文纯等人表示无声的支持。安阳公主给了谢文纯一个眼神后,便去后宫追皇帝去了。而如今的三品鹰扬将军易行止,却看着谢文纯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谢文纯余光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道果然——无论皇座上的是什么东西,行止他都会献上自己的忠诚,手握五万精兵的易行止,大概就是皇帝的底气了。 群臣金銮对峙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谢府的楚娇、崔氏都很快接到了消息。 楚娇放下手中的账本,“备车!” 崔氏轻轻按住楚娇,“你要做什么?” “去各家走动,联名上书!”楚娇面容坚毅,“众怒难犯,皇帝此举失当,夫君在朝堂坚持,妾身当为他做好后盾!” 崔氏摇摇头道,“古往今来皇帝皆最忌结党,本来皇帝此举说不定就是试探,这不是往前凑么?” “母亲!夫君如今还在金銮殿上跪着!皇帝是为了试探,还是为了拢权,或是单纯看永定之法不顺眼,又有何妨?人皆称夫君等人为谢党,又何妨?我们要让皇帝知道,谢党不是人人捏搓的,永定之法是决不能变的,他若不知反思,便自己一个人治理国家去!” 崔氏看着儿媳也是自己的外甥女明亮的眼眸,忽的一笑,“你说得对,是我畏手畏脚了。既如此,我也去崔卢两家走一趟。” 楚娇点点头,急匆匆的走了出去,速度越快,夫君就少遭一会儿罪。而此时的皇宫内,却吵翻了天。 “皇帝,你今日实在失当!”安阳公主感到事情正在脱离她的控制——皇帝今日之前从未透露过对永定之策有看法的意思,“这种大事,理当先在内阁议,议过同六部通气,最后才是朝堂,怎可本末倒置!” 皇帝冷笑一声,“内阁、六部都唯皇姐马首是瞻,朕说话,还不如一个屁!” “粗俗!”安阳公主怒了,“他们不是唯本宫马首是瞻,他们敬的是理,是公道!皇帝,不要以为人人都皆争权为名、万事利字当头!” “争权”二字触了皇帝的痛脚,“朕是天子,朕即国家!朕说的话,没人听,这难道也是公道?” “即便是天子,也要讲个理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你今日所为,实在让朝臣寒心,如今谢大人他们跪了大半天了,你却还在这里斤斤计较!他们明着是跪,暗着是逼,这事你不在理,多拖一分,皇威就减一分,到时候人心思变,用什么人主持朝政!”安阳公主是皇家人,还是护着皇帝的,一番话都是肺腑之言。“不出半个时辰,联名上书就会送到宫里来!不到一月,各地谏书俱会涌入宫中,都是因为你,非要急吼吼的□□!” “我是为百姓着想!”安阳直接点出□□终于让皇帝脸上挂不住了,“永定之法太重商贾,世人逐利,何谈仁厚之民?” “民富,方启民智!”安阳公主道,“商贾何过之有?使民智而后民反国,必是国家不仁!” 皇帝说不过她,啪的摔了一个茶杯,“朕不管!皇姐,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见皇帝问出这种问题,安阳心中又气又恨,颤抖嘴唇刚要回答,尚宫沈莜手持一摞文简推门入内,“圣上,新到的奏折。” 看到沈莜,皇帝的火气奇异的降下去了,安阳公主也强自按捺。沈莜将书简放到皇帝的御书案前,“陛下,臣见内容紧急,就直接送过来了。” “劳烦你了。”皇帝从一个暴躁的年轻人,瞬间切换成了温文尔雅的状态,安阳公主在旁见了,心中又添一丝火气——他那点心思,真当谁都不知道?不忧心国事却在儿女情长上放心思,真是不可救药! 沈莜假装没看到皇帝充满柔情的眼神,一脸严肃道,“两个时辰,收到了五十六份奏折,还在不断地增加着。圣上,此事紧急。” 皇帝这才收回心思,看了两份就一股脑把奏折都摔到了地上,刚要发火随即意识到沈莜还在,生生克制住,“他们,这还不是结党逼朕?” 沈莜弯腰捡地上的奏折,“圣上,臣以为非是结党,而是偏理不偏私。这是朝廷之幸事,陛下该高兴才是。” “呵!”皇帝呵呵一笑,“莜儿姐姐,你原来也一样!” 安阳公主道,“圣上!”沈莜是在册的女官,皇帝这称呼不但不合礼数而且太过轻佻,没有为君气象。 沈莜面色不变道,“臣只知公理在人心。圣上,天色要黑了,不如让谢大人他们回去罢。” “不如我让你去给你那谢大人送吃食?”皇帝冷笑一声,“你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安阳公主再看不下去,忽的上前,“啪”的给了皇帝一巴掌,“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大晋就要变天了!你是皇帝,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 皇帝不可置信的捂着脸,“你也知道我是皇帝!你,你敢打我!”极度惊诧愤怒下,他甚至忘了自称朕,一张脸涨成红紫色。 沈莜拉开安阳公主,站在他们两人之间,“圣上,殿下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皇帝直勾勾盯着安阳公主,忽的平静下来,肿着脸一笑道,“朕去给他们道歉。” 安阳和沈莜俱觉皇帝转变太过突然、蹊跷,但安阳宁愿把自己弟弟往好了方面想,心下一松道,“圣上想通了最好。” 沈莜则望着皇帝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是她的错觉么? 这次的风波,以皇帝低头告一段落,谢文纯的地位再次得到了肯定——据说,安阳公主为了这事甚至打了皇帝。而对于各地郡守来说,得知朝廷没有改弦更张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连续两次战乱,大晋实在禁不起另一次动荡了。 回到家中,楚娇扑到谢文纯怀里,“夫君,你没受伤吧?” “我无事。”谢文纯除了精神有些疲惫,一切如常,“娘子,这次多亏有你啊。” 楚娇受到肯定欣喜一笑,“敢欺负我夫君,就要付出代价!” “放家中母老虎咬他们!”谢文纯说笑着,揽着楚娇回到后院,“仲卿和仲白都睡了?”仲卿是小明光的大名了,仲白,则是他的二儿子。 “两个小魔王,不见到爹不睡呢!” 正说着,仲卿迈着小短腿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仲白才四岁,也跌跌撞撞往外跑,梅姑在后面叠声叫两位小祖宗小心些。 谢文纯弯下腰,把一个飞扑的仲卿抱在怀里,“跑这么快,也不怕摔倒!” 仲白见哥哥被爹爹抱在了怀里,心下一急一脚踩空就摔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楚娇连忙要把儿子扶起,谁知仲白指着谢文纯道,“要爹爹抱!” 仲卿在谢文纯怀里向弟弟做了个鬼脸,“小短腿,跑不快,一心一意只会哭,好一个丑八怪!” 谢文纯苦笑不得的拍了儿子脑袋一下,“说什么呢,没个作兄长的样!” 谢仲白坐在地上道,“就是!一点都不知道让着你弟弟我!爹,娘,你们可看见了,哥哥总是欺负我!要我可不能允许这种孩子放肆,罚他跪祠堂!” 楚娇笑着直接把仲白抱起来,给他拍了拍灰,“没一个好东西!一人抄十遍大字!” 谢仲白挣扎道,“我做错什么了啊?哎呦,腿好痛,好痛!手疼,头疼,明天肯定是上不了学了!”四岁的谢仲白,已是跟着先生启蒙了,和他哥哥一起,在谢府中由单独的先生上课。 谢仲卿咯咯大笑,指着弟弟道,“他装的!就膝盖蹭上点灰嘛!爹,娘,可别他骗了!他最会装可怜!” 谢文纯被两个小活宝一闹,一天的辛劳都不见了,故作阴沉道,“兄不友,弟不恭,明天不许吃卤肉包了。” 在谢文纯和楚娇的相视一笑中,两个小家伙一片哀嚎,连在另一个院子的崔氏听到了,微微一笑,两个小孙孙都健健康康的,她这心哪,就放下了。 自那日君臣对峙后,皇帝足足沉寂了两个月——期间,内阁和六部说什么,皇帝都准了,朝臣们想着,陛下大概是回过味来了。这一日,安阳公主终于生产了,就在她在剧烈疼痛之中为她的驸马徐林溪生儿育女时,却承受了人生中最痛的一次打击——无法出宫的沈莜用血书为她传递消息,那两个稳婆,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起名废默默遁走。。。 第79章 变天 “稳婆有问题。”沈莜的字条,由安阳的贴身侍女递了上来——而此时,生产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安阳面色惨白,罕见的慌了神色。她看向那两个稳婆——一个是驸马挑过来的,当年还接生过徐临溪;另一个,是当今圣上、她的亲弟弟特意指的。 短暂的惊恐过后,安阳知此时差一步就是一尸两命,强忍着疼痛低声对侍女杏儿道,“去谢府,找谢大人,快。” 不知为何,杏儿没受到什么阻拦。谢文纯本将要安寝,听了杏儿的话知此事诡异,特地叫了李想并将软剑缠在腰中,直往公主府而去。 刚一进府门,就被徐临溪拦住了。“子珩,这么晚了,有事?”夜色之中,他的面容晦暗不明。 谢文纯道,“听闻公主生产艰难,我这里有一棵百年老参,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的妻子生产艰不艰难,都传到谢府去了?”徐临溪似笑非笑道,“我看,还是不用了。” 徐临溪的阻拦让谢文纯更加意识到安阳公主此时的危险,他不再废话冲李想一使眼色,“本官谢文纯,听闻有贼子遇害公主,挡者,斩!” 李想上前,抽出藏于身上的短剑欺身上前抵于徐临溪颈旁,“驸马,得罪了。” 徐临溪脸色忽青忽白,他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拿下!” 忽的,公主府各个角落里涌出约几十个持器械之人——很明显,他们本不是公主府的家丁,徐临溪呵呵一笑,“子珩,识相点让这位兄弟放开我,不然,我倒要看看谁的手快。” 谢文纯晒然一笑,不管不顾向内院走去,“我倒要看看,谁敢伤我?” 满院武者面面相觑——陛下只说在这里守着,听驸马调度,但同样的,谢大人是朝廷命官,真要伤了他日后报复起来他们小小侍卫可受不起,终究,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手。 徐临溪被李想挟裹着,嘴中不停叫道,“谢文纯,这是内院!你想做什么?我的妻子正在生产!” 谢文纯头也不回道,“她不仅仅是你的妻子,她是我大晋的摄政公主!徐临溪,你扪心自问,你想做什么?” 徐临溪想做什么?他想出人头地,想封侯拜相!可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个高傲的女人给毁了!徐临溪面色发狠,“已经晚了!” 谢文纯直闯入后宅,就有婆子来推他,谢文纯抽出长剑直接削断一个婆子的头发,“谁还敢拦?下一个,就是你们的脑袋!” 到得安阳榻前,安阳气若游丝道,“稳,稳婆有问题……”她此时全身无力,全凭一口气撑着。 “什么?”谢文纯猛地回头看杏儿,这侍女,对他说的是有人要刺杀公主!他随行,既没带大夫,也没带产婆,而此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就说,为何在驸马和皇帝的联手下杏儿还能出公主府! 杏儿得意一笑,对安阳道,“我的好公主,没想到吧?您安心去吧,将来,我就是徐夫人了。” 徐临溪在后面缓缓道,“安阳,对不住。” 安阳公主狠狠地盯着徐临溪道,“你好恶心。” 徐临溪不知什么表情的一笑,“我知道,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去地府,和你的谢文纯做伴吧。” 便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是楚娇,身后跟着一个婆子,还有一个,是舟南。“夫君!你没事吧!” 谢文纯一看,就全明白了,他没想到的疑点,被楚娇补全了,“我没事……舟大人,这位婆婆,麻烦你们,一定要保住公主性命。” 之前的两个稳婆已被赶了出去,舟南为安阳诊了诊脉后道,“恐怕这一胎保不住。” 安阳脸色煞白,不能发一言,谢文纯咬牙道,“保全公主性命。” 许是上天垂怜,安阳公主的命保全了,然而,这一胎,却是个死胎。安阳公主即使虚弱得几近昏厥,依然强撑着道,“备凤撵,本宫,要入宫面圣!” 谢文纯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的叫濯香去给忠勇公送了个信——这忠勇公老成持国,虽不如谢文纯站公主这一方那么明显,也算是安阳公主一脉的人。最重要的是,安勇公在军中声望卓著,天京驻守的两万精兵的虎符在他的手中。 徐临溪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阴沉沉一笑,“找死。” 楚娇“啪”的给了他一巴掌,“禽兽!”安阳怀的,那是他的孩子啊!即使早察觉到徐临溪心中的不忿,无论是她还是谢文纯都没料到他竟然想要自己妻子的命! 徐临溪吐了一口血,“你敢打我!你等着,你们都嚣张不了几天了!” 安阳同谢文纯仅仅两人,身无武器,就这样直直入了大内皇宫。见到安阳,皇帝神色略显惊慌,随后勉强挤出一个笑,“皇姐,你,你还好么?” 安阳悲哀的看着自己近乎亲手带大的弟弟,“阿桓,你竟想要姐姐的命么?” 皇帝惊道,“不是的!皇姐,我只是想让你卧床一年半载!我,我,一定是徐临溪!是他说了什么?”皇帝没有说假话,他没想要安阳的命,只是想从此败了安阳的身体——这样,就没人和他“争权”了。 安阳凉凉一笑,“没有我,有你今天的皇位么?没有我,你抵得住干凉的反叛么?本宫倒真想看看,就你这样与臣争权、与民夺利的皇帝,是如何败掉祖宗基业的!” 年轻皇帝脸色红到发紫,“你住口!朕乃天授,你一妇人,牝鸡司晨,贪恋权势,竟敢指责于朕!来人,将她送回公主府,看押起来!” “慢着!”同时有两个声音响起——王太皇太后、忠勇公同时道,皇帝和安阳的亲身母亲徐太后也跟在其后来了。 皇帝手指一抖,他本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谁料想到了如今这般境地。王太皇太后虽年已花甲,走路依然颇为稳健,“圣上,你要做什么!” 皇帝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皇祖母,您怎么来了?忠勇公,你,擅闯皇宫?”这话说的很没底气——他有点害怕,忠勇公若反那他真的就万劫不复了,该死的,易行止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就在皇帝想着的时候,易行止气喘吁吁奔入殿中,“末将来迟,圣上可安好?” 王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本宫在这里,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挑拨关系?” 易行止低头,他没能拦住忠勇公,只是不知——谢文纯?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错愕的表情,让谢文纯心下一叹,行止他看来是不知情了,然而,即使知情,说不定以行止的忠诚也会选择站在皇帝一边清君侧。“圣上,太皇太后,太后,忠勇公大人,此事大概有些误会,无论是易大人还是忠勇公大热皆是公心,我随殿下入宫同圣上有些话说,惊动了众位,是下官失职。” 王太皇太后赞赏看了一眼谢文纯,总算有一个明事理的,“皇帝,安阳,有什么话,老身也听听,为你们评评理。”安阳刚生产完就入宫,很明显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安阳权柄颇盛,此事私下解决难以平息大臣猜疑——更何况,手握重兵的忠勇公虽未说一句话,却很明显是要给安阳撑场子了。 皇帝还未说话,安阳脸色苍白道,“我挡了他的路……皇帝和我的驸马大人,要杀我呢。” 徐太后眼前一黑,直挺挺晕倒过去,被人抬出了殿外,王太后稳了稳神色道,“安阳,你可想清楚了。” 安阳公主眼神坚定道,“皇帝和驸马,要趁我生产,联手杀我。”她不是不知道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也知道皇弟可能真的没有想过要他的命,但这口气,她咽不下,即使皇帝她动不了,那负心人——她定要要他狗命。 王太皇太后本想遮掩过去,以大局为重,却不想安阳咽不下这口气,直接捅了出来。皇帝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说什么呢?说自己没想要皇姐的命?有谁会信? “安阳啊,你们姐弟想是有什么误会……”王太皇太后颇带威胁的看了一眼安阳,这件事上,无论皇帝是对是错她都要站在大局的角度为皇帝遮掩。 “圣上,太皇太后。”谢文纯冲太皇太后和皇帝拜首道,“安阳公主为我大晋呕心沥血夙兴夜寐,却于生产时遭此暗算,实是让人臣心寒。臣请致仕,放游山水,恳请陛下恩准。” “谁要致仕啊?”萧阁老及另几位阁老匆匆赶来,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太皇太后千岁。” 赵杭担忧的看了一眼谢文纯,谢文纯不避不闪的回视,依旧跪在地上。皇帝心中一凉——内阁知道这件事情了?那群臣呢,是不是都知道了?这么些年朝政几乎都是安阳批示的,这些大臣,会站在哪一边?他忙上前要扶谢文纯,“哎呀爱卿,何出此言?谢卿乃国之肱骨,朕离不了你啊。” 谢文纯跪地不起,赵杭赵阁老咳了一声道,“子珩啊,圣上扶你,还不起来?” 谢文纯这才站起。萧首辅面沉如水对皇帝道,“圣上,如今朝野民间议论纷纷,人心思动。臣请问,圣上作何打算?”萧首辅心下实在着恼,这皇帝,说句不敬的,未免烂泥扶不上墙了些!安阳公主那是能用这种手段弄倒的么? 谢文纯听萧首辅这话便知,定是楚娇自发自动的安排人在民间散播消息了,不然消息不会传播的这样快,心下一暖,他毕竟不是孤军作战。 皇帝被问得一窒,他今天受的责问实在太多了些,脾气一上来破罐子破摔道,“朕便是做了,又怎样!你们还想逼朕退位么!” 安阳虚弱的道,“众位阁老,能不能听安阳说一句?” 萧首辅对安阳虽有些基于女人专权的忌惮,可也承认没有安阳干凉之反、少帝登基那些年他们撑不过去,更何况,忠勇公在旁虽不发一言,可那身上却是带着兵器的。“殿下请讲。” “圣上忽染心疾,需静心疗养,本宫不才,愿代为摄政。”安阳一字一顿道。 “你说什么?” “放肆!” “胡闹!” 分别是萧阁老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时道,萧阁老更是无法接受,皇帝再不对,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怎能让一女人把持朝政! “某愿追随。”忠勇公终于道,“众位说的,我老头子听不太懂,但皇帝无道,公主剑锋所指,某挥师而向。” 次辅赵杭出言道,“圣上有错,当下罪己诏,然国之权柄从无掌于妇人之手的先例。” 然而另他们惊讶的是,除了他们二人内阁其他几位阁老俱一言不发,没有丝毫响应的意思,萧首辅和赵杭对视一眼——他们终于发现,无论再怎么不承认,事实就是朝政早已把持在公主手中了,差的,不过是个名分罢了。 那一天皇宫僵持,易行止的精兵同忠勇公对峙,谁也不敢妄动。谢文纯伴着安阳回到公主府,“殿下,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子珩,幸好有你。”安阳公主道。 谢文纯一笑,道,“殿下放心,明日群臣上书,请立公主监国,百姓的万民书,半月内都会呈上来。”谢松留下的消息人脉都排上了用场,控制舆论,让原本就旺盛的民意火上浇油,就是谢文纯接下来要做的。唯一可虑的就是百姓虽同情安阳却未必有多深刻,同时还要放出皇帝要废永定之政安阳阻止这才引来杀身之祸的消息,倒是已经获得利益的商户、农户们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拥护谁。 安阳垂了垂眼眸,“子珩……父皇在天之灵,会怪我么?” 谢文纯吹了蜡烛,黑暗之中道,“无论如何,我的圣上,此事,不进则亡。” 待谢文纯离去,安阳自嘲一笑——此事一激,她终于正视自己的野心了。若没有野心,她为什么结交手握重兵的忠勇公?若没有野心,她为什么处处显示谢文纯是她这一脉的人?若没有野心,她又为何对这些年大臣们的示忠放任不管?与其说是皇帝的杀心逼得她要取而代之,不如说他们姐弟二人尽互生戒备、谁都不愿退这一步。安阳说服自己的,是为了永定之政的延续,而内心深处流淌的,是对权力的追寻。 谢文纯这一夜彻夜未归——他拜访了众多倾向公主的王公大臣,包括崔卢两家、除萧、赵外的几位阁老、最后是忠勇公。 “谢大人神速。”忠勇公呵呵一笑,“我这里是最后一站了吧?” 谢文纯对这个老狐狸没有遮掩,他虽有些怀疑忠勇公为何对公主死心塌地,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是公主成事的关键,“深夜造访,爵爷不要怪晚辈唐突才是。” “哪里哪里!”忠勇公年近古稀,却精神奕奕,“谢大人来此是不是要想问老朽能否保证忠诚?” 谢文纯本想绕几个大弯子试探几下,却没想忠勇公直言快语,他尴尬一笑道,“忠勇公战功赫赫,威望卓著,臣实在有些想不通,您为何要参与到这种事情中去。” 忠勇公哈哈一笑道,“你谢文纯年少得志,官路亨通,为何要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去?” 大小两只狐狸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谢府已是天光将亮,楚娇正等他,她挑灯,不知站了多久。 “娘子,为何还不睡?”谢文纯心疼道。 “我也刚回来。”楚娇道,“夫君,娇娇能帮上你了。” 谢文纯握住楚娇发凉的手,一时无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楚娇道,“夫君,沈姐姐还在宫中,没有出来么?” 谢文纯摇头,沈莜向宫外传递消息不能确定皇帝是否知晓,冒然要人恐怕皇帝恼羞成怒对沈莜不利。沈莜颇得帝宠,在宫中也许并不如人想象的危险。 皇狩四年秋,惠帝有恙,着安阳公主监国。皇狩六年,惠帝禅位,女帝临朝,改国号为昭明,同年,帝改内阁为鸢台。 女帝在位期间,延施永定之法,劝课农桑,开海兴商,史称昭明之治。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主母是朵黑莲花》暑假开更,喜欢可以先收藏~~下章完结 第80章 十年 十年后。 “父亲,就要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跳着脚向远处望到,“天京,是天京啦!” 沈宝山看着儿子喜悦急迫的样子,一笑道,“一会进了宫可别这副猴样子,给你姑姑丢人。” “哦,知道了。”小男孩扁着嘴道。 “爹,姑姑严肃那是给外人看的,我不是她亲外甥嘛!” 未至城门,便有司礼官相迎——沈宝山开拓商路扬大晋国威,如今必会加官进爵,更何况,谁不知道他是那位太子太傅、御前女史“沈先生”的亲哥哥?定是前程似锦。 沈宝山及儿子一路被迎至宫中,只见长阶旁站着一人,身着一品深紫官袍,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不怒自威。见了沈宝山,他急步向前,笑了起来——端的是温文如玉,让人如沐春风,“宝山兄!终于等到你了!” 正是谢文纯。当年女帝登基,内阁萧阁老、赵杭次辅等四人迫于大势无法阻止却也不愿为女人效力,尽皆请辞,余下群辅虽未请辞,但朝政繁忙再加上各地总有打着各种旗号的反派,几年内纷纷告老,一时朝中大臣挂冠而去者不知凡己。女帝改内阁为鸢台,他便做了第一任的鸢台领辅,夙兴夜寐,总算熬了过来,如今,已是年近四旬了。 沈宝山见了故人自是欢喜,他看了看左右疑惑道,“家妹呢?” 谢文纯笑道,“我们这位沈先生啊,在给太子殿下上课呢,圣上也在,一起过去吧。” “姑姑好厉害!”小男孩心思无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给太子上课什么的,姑姑好棒! 只见安阳公主——如今,该叫女帝陛下了,一袭玄黑金丝外袍,头戴束发墨玉冠,正对如今十六岁的太子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者爱民,需与其利,开其智,王有道,则民咸随之。” 她一抬头,看到谢文纯站在门口,一笑招了招手道,“谢卿,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山先生吧?” 南山先生,是海上的行商为沈宝山起得“名号”。沈宝山只见这位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君主,虽未刻意做男子装束,可身上的气势、言行举止,却能让人模糊了性别,给他同样感觉的,还有自己的妹妹沈莜——那个气度沉静的妇人,真是自己满腹才情、颇为倔强的妹妹么? 不能多打量,沈宝山叩首道,“草民沈宝山,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阳摆了摆手道,“免礼。沈宝山开通航路于国有大功,赐坐。” 沈莜看着沈宝山身后的一看就有异族血统的小男孩,没有丝毫不悦之态——兄长有后,她就能安心了。 “今日都不是外人,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了。”安阳道,“不过谢爱卿,你的胡子怎么了?” 谢文纯摸了摸自己光滑一片的下巴苦笑道,“前日里惹了有孕的妻子生气,被罚剃掉了。”想到楚娇如今怀着自己的第四个孩子,谢文纯心中有些担心——他们都不年轻了,希望这一胎不要有什么危险才好。 太子和太子伴读谢仲白俱哈哈笑出声来,被老师沈莜一瞪不敢出声了,安阳一笑道,“朕看着,谢爱卿还是没胡子看着更俊秀,不过这下子谢夫人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要喝多少干醋了?” 谢夫人善妒,天下闻名,谢大人一个妾室都没有、平时连个花酒都不许喝,更是人尽皆知,就连刚归故土的沈宝山都略有耳闻。沈莜一笑道,“来朝拜的波斯公主可还在天京呢,子珩小心些!” 谢文纯摇头苦笑,他已经被调笑习惯了。从宫中出来,谢文纯径直回到家中——年纪越大越恋家,他这毛病改不掉了。 楚娇见了他,半躺床上道,“给我倒点水!” 谢文纯喂着她喝了,柔声道,“今天还腰酸么?” 楚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还不都怪你!”越说,情绪起伏越大,“如今卿儿都要娶亲了,我大着肚子,真让人笑话!” 十六岁的谢仲卿正是议亲的年纪,楚娇最近“老来得子”,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谢文纯哄着她连连赔礼道,“是为夫的错,为夫的错。为夫去相看,拿着画像来给夫人过目好不好?” “不许你去!说不定人家看上你了呢!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脸!”楚娇很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随着时日推移,她失了当初的小心翼翼,加上有孕,泼辣许多。 谢文纯丝毫不以为意,“是是是,是我傻了。”讨好的为楚娇捏起了腿,“不说那臭小子了。夫人,力度怎么样?是不是重了?” “再用些力!”楚娇道,“今天你的手艺还有些进步。” “谢夫人夸奖。”谢文纯笑道。随着年岁增长,楚娇眼角也有了细纹,已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的她更是身材发福,性格上——从原来的温柔小意到如今的“泼辣善妒”不过几年的功夫,而不变的,则是他们之间历久弥新的绵绵情谊。这么些年来,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争吵,不是没有过冷战,却都一次次熬过来了,反而感情越发的深厚。 过了一会儿,楚娇盯着谢文纯道,“夫君,还是把须蓄起来吧。” 谢文纯连连摇头道,“不蓄,不蓄了,我要招蜂引蝶用。” 楚娇把眼一瞪,“你敢!我带着仲卿仲白和桃儿回江东去!” 谢文纯笑道,“能不能带我一个?” 楚娇噗嗤也笑了,“不带,嫌你老。” 谢文纯故作正色道,“夫人二八芳华,我只比夫人大一岁,怎么就老了呢?” “二八芳华”是有一次争吵时楚娇随口自称的,从此被谢文纯记下来嘲笑了好几年。楚娇无言以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你怎么可能离开朝堂呢。” “如何不能?”谢文纯正色道,“娘子,我答应过你的。” 沈莜这些年遍访名川,回来便同他们讲些奇闻异事——楚娇半辈子没踏出过后宅一步,听着艳羡不已,对谢文纯道等他致仕了要一起去看看。“离你致仕,还得有至少二十多年呢!” “做二十年的领辅,群臣不得恨死我?”谢文纯笑道,“娘子,这些年来我位极人臣、权柄无两,可是越活啊,越觉得这些也就如此。如今,仲卿也考上了进士,仲白做了太子伴读,当年的新政如今已是国人离不开的成法,女帝也正当盛年、太子睿智孝顺,正是急流勇退的大好时机。” 谢文纯缓了缓,又补了一句道,“更何况我怕我家娘子将来老得牙都掉了还说什么携美同游啊,唉。” “你!”楚娇本心中欣喜暗自感动,听了这一句却被气坏了,“我还没嫌弃你个老头子百病缠身呢!” 一句话,室内却忽的静寂下来。这两年,由于操劳过度,谢文纯头上已是有了白发,年前更是大病过一回,身体大不如前,药是一直喝着的。楚娇隐隐担忧着谢文纯的身体,也是因为如此,才“严令”他办完公务立刻回家。 谢文纯打破静寂一笑道,“到那时,就拜托娘子可怜可怜我老头子了。” 楚娇眼睛有些发红,依偎进夫君怀里,“干嘛对朝政那么费心?把身体都搞垮了。” “在其位,谋其政。”谢文纯淡淡道,“不过……如今诸事步入正轨,娇娇,你大可以畅想一下以后想去哪里游山玩水了。”崔氏前几年已经去世,家里没什么亲长要奉养。 “至少要看着孩子们成亲再走。”楚娇摇头道,又略带醋意道,“更何况,女皇陛下能放你?” “等过两三年仲卿和仲白成家了就行,桃儿和这个孩子也跟着我们出去看看。”谢文纯抚摸着楚娇的肚子道,“女孩子多见见也好,如皇上,如沈师妹,她们的活法挺不错的。” 楚娇柔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夫君,娇娇觉得自己比她们要幸福。” 谢文出哈哈一笑,“那是,你夫君我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忠贞不二,哪里找出来第二个?谁有娘子的运气?” “说你胖还喘上了。”楚娇笑道,“那夫君,我想去东海看看如今的海运,还有桂城的桂花,还有武夷绝顶……对了,还有干凉,我们去看看易将军。” 当年女帝登基,易行止自请驻守边关,十年来未踏入天京一步。“夫人长得周到。”谢文纯点头道,“游山玩水,有的是时间。” 昭明十四年,鸢台领辅谢文纯上书致仕,女帝再三挽留无果,封荣国公,许其代天巡狩之权,巡视四方。 谢文纯致仕的消息传出,被压了十多年的鸢台群辅们齐齐感到头顶去了一块阴云——深受女皇器重谢文纯如今四十出头,大概还能活几十年,他们这帮老头子可熬不过他啊!前面,都熬死七八个了!一时间,群臣纷纷称赞谢大人高风亮节、国之公器。而谢文纯的门生故吏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失落了,索性,谢文纯只是辞了领辅职务,还有国公的名头,更何况——谢家的大公子就要入朝了,那就是小阁老啊!二公子是太子伴读,将来太子登基平步青云也就一瞬的事,谢家一门,说是满门公卿也不为过。 无论大家如何心思各异,谢文纯出京之日,百官咸集相送,甚至——女帝陛下,亦亲自摆驾送行。 “子珩,一定要时常来信。”安阳递给谢文纯一柄长剑,“见此剑,如朕亲临,三品一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谢卿,此剑予你防身。” 谢文纯接过,知皇帝给他御赐宝剑不是防身那么简单——不然就没必要提三品一下先斩后奏之权了,这是要他在野也要帮着整顿吏治呢,“圣上,臣陪着夫人游山玩水,定不会有危险的。” 安阳道,“路途遥远,还是以备不测。子珩啊,一定莫要忘了给朕写信。” 当着百官的面,谢文纯只得应下。如今随着商人地位大大提高,虽说国库收入充盈了,但官商勾结、吏治腐败的问题又渐渐成为大晋如今的毒瘤,然此事非一朝一夕可解决的,安阳给他御赐宝剑,就是希望他能对那些污吏起震慑作用。“臣,定不负陛下美意。”这就是答应了。 安阳满意一笑,“子珩,山高路远,就此别过。”谢文纯是她最得力的臣子,但也不得不说,随着谢文纯权势的日益膨胀、在朝廷民间的名声越来越大,让她感到阵阵不安——她夺了弟弟的皇位,又是女子,更有着杀夫的恶名----当年她登基后便软禁了徐临溪,而徐临溪竟又在宫中打着皇夫的名义收拢旧党试图加害于她,最终被她赐下一杯毒酒。她每日里呕心沥血宵衣旰食,唯恐行错一步路,这才换得如今的“昭明之治”。谢文纯的急流勇退,不得不说,让安阳隐隐松了一口气,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谢文纯的愧疚和更深的信任。 不管安阳内心如何复杂,谢文纯出了天京只觉天高海阔。“阿爹,那是松鼠吗?!” 桃儿从未见过这样生在野外的动物,激动叫道,和她一样激动的,还有楚娇。 谢文纯哈哈一笑道,“是,是松鼠!以后,还有猫熊、鹭鸶!” 楚娇与夫君同乘一骑,笑意满面,望着前方的路,她感到近乎落泪的满足----也许这个年纪说这个有些肉麻,但为官时的夫君总让她觉得谢文纯有个情人叫“工作”,如今,她终于,完完整整的拥有他了。从此,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啦~虽然意犹未尽但似乎大家比较看重感情线而感情线已经完满了加上学习越来越忙所以~其实很想写写沈莜的转变,写孩子的婚事等等,写朝廷的各种政策,写女帝的各种艰难政斗,写易行止和谢文纯的分道扬镳到握手言和、、、不管怎么说,第一篇文,成功完结了哈哈哈虽然扑的惨不忍睹。。。新文戳专栏可以看到,当然,暑假前不会更的。。。只能说,和我诡异冷门口味一样的亲,先收藏一个么么哒!《夫人是朵黑莲花》文纯孙子辈的故事,背景为女帝垂暮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