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表姑娘 作者:谨鸢   文案:   陈家有个生父不详的表姑娘,还和京城的煞神许嘉玄结了仇。   众人都看表姑娘热闹的时候,陈家却在为这表姑娘张罗亲事。   许嘉玄表示:谁娶谁倒霉。   没过多久,给表姑娘赐婚的圣旨就砸到他头上。   许嘉玄:???!!!   成亲前的许煞神:士可杀不可辱。   成亲后的许煞神:求辱。   ——追妻火葬场系列   ——淡定怪力女主X越来越不淡定男主   ——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相遇则是缘,不喜勿喷,弃文勿告,感激不尽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主角:梓妤,许嘉玄 ┃ 配角:一浪接一浪 ┃ 其它: 第1章   陈首辅家那个寄养在玄灵观的表姑娘回京了。   恰好是陈家园子里蜡梅林花开的时节,陈老夫人借着赏花的由头设宴,要把外孙女介绍给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认识。   到了腊月十八这日,阳光明媚,将雪后的冷冽驱散不少,是个宴客的好天气。   做为今天受瞩目的主角,梓妤早早就被外祖母遣人来帮着梳妆。   一通忙乱,丫鬟婆子转得她眼晕,好不容易捯饬完,才被簇拥着到外祖母屋里用早饭。   陈老夫人十月的时候刚过了五十五寿辰,保养极好,梳成圆髻的头发仍是乌黑发亮,一笑起来再慈祥和善不过。   老人细细打量她许久,终于满意一笑,拍着她手语重心长:“就该这样打扮,姑娘家家的,成天穿个灰扑扑的道袍,像什么话。”   梓妤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给明艳的面容又添几分神采。   她一颦一笑像极了生母,陈老夫人看着免不得想起女儿,心中喜忧半掺。   那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都如珠似宝的宠着,却不想命运多舛,只留下这么个骨血就撒手人寰。   陈老夫人每每想起苦命的女儿就难过,可在外孙女跟前还是要打起精神,携着她一同入席,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   “今天来的那些夫人们,家中都有出色未婚配的公子,你瞅个合脾气的婆母,余下的交给外祖母!”   梓妤知道外祖母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是这么个找法,这语气,这架势,怎么有点要强买强卖的错觉。   她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只好腼腆地笑笑。   老人当她是害羞,眉开眼笑地吩咐一声可得记好了,跟她说起京城近来的事。   “来的还有各家千金,都是小姑娘,凑一块除了谈论时兴的衣物妆容,多还会说些京城正热闹的事。近来传得最热闹的又数锦衣卫里有女探子的事,后宅夫人小姐们都津津乐道。”   梓妤闻言抬头,见到外祖母很认真地说:“你回京前,户部的王侍郎倒台,是先从他夫人那里事发的。他给王夫人的帐本藏得好好的,但是被王夫人身边的女探子给挖出了,呈给陛下一看,贪墨十万两啊,如今国库都空呢,这不就叫陛下震怒给抄了家!所以大家都传就女探子变装成丫鬟,藏在暗处探听消息,才抓到的把柄。”   她听到抄家二字有一阵恍惚,想起自己决意回京的引子。   玄灵观的玄真子给她卜了一卦,说她外祖家有一劫,还是死劫,又告诫她以后遇到额角有道疤的男子千万要小心。   玄真子在外人眼里是高深莫测的得道真人,但她知道,那就是天下第一乌鸦嘴,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卜算听似荒诞,可如今皇子们各自为政,明争暗斗是事实,她外祖又是首辅……正巧外祖母因为她都快十七了,还不曾说亲,一月几回派人来要她家去,她心里头到底不安,这才决心回京。   梓妤缓缓回神,凝视着外祖母被岁月留下痕迹的面容,轻声说:“孙女虽在京郊,但也听说过镇抚司澄清,并没有什么女探子。”   陈老夫人就哎哟一声:“你是小孩子家家,不知这里头的厉害,空穴不来风,这都传几年了。南北镇抚司那帮煞神是澄清不假,但也可能是他们掩盖真相,不想闹得人心惶惶。”末了,还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搞不好我们家也有呢!”   她呼吸跟着滞了滞,旋即微微一笑,笃定地宽慰道:“咱们就当这是谣言。咱们家忠君本份,外祖父和舅舅们都两袖清风,即便真的有女探子,也不怕。”   老夫人却似有心事地拍拍她手,走神在想什么,她默默看在眼里。   此际丫鬟们摆好早饭,梓妤殷勤地给老人盛粥布菜。   外孙女贴心,老夫人又喜开颜笑,也给她手里塞了筷子,催促她快吃。可在自己举起筷子要去夹酱菜时噫了声:“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我们接着说。”   说着眼里还闪过茫然。   屋里的婆子丫鬟都抿嘴笑。老夫人这爱糊涂的病又患了,有时一转眼就忘先前说过的话,但过后不久又能再想起来。   梓妤家来几日,也发现外祖母爱忘事,这种病症她曾听玄真子说过,人到一定年纪都可能会犯。严重的会忘记许多事情和不认得人,轻微的就是跟她外祖母一样,偶尔会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如今亲眼看着,心里挺难过的,要不是有卜卦一出,她可能会因为出身被诟病不再和外祖家多来往。   好在她回京来了,能常常陪老人,尽尽孝心。   有婆子就想像往常一样去给提个醒,她忙先接过话说:“您在说京城里当下时兴的东西,怕我一会见着人什么都不知道,不好搭话。”   好不容易过了女探子这茬,可别再让外祖母想起来添心思。   陈老夫人闻言轻轻一拍桌子,神色凝重地说道,“那些有什么好说的,眼下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后宅可能藏有女探子,你回京前户部的王侍郎……”   以为能翻篇的梓妤:“……”   ***   刚过巳初,陈府胡同口便陆续有宾客马车前来。   陈家两位儿媳妇今早给老人请过安,就在前头忙碌,宾客上门来,这会便热情地迎着众人往蜡梅林去。   陈家花园后边那片小林子在京城颇有好评。每到这个时节,蜡梅花开,金黄似蜜,缀雪傲寒霜,美不盛收。   只是陈家惯来低调,除了两位老人的生辰,基本很少宴请,来过陈家这片林子的不过些许亲朋好友。今儿收到请贴的夫人,个个都为能一赏美景高兴,当然还有对陈家宠爱的表姑娘带着好奇。   夫人们都自持身份,肯定不会在主人家跟前表现出什么。不想陈家考虑到今天客人多,除了在林子东南角的空地搭了戏台子,又在林间各处设下桌椅,摆上点心。这就方便了那些活泼的小姑娘们,可以离开长辈不受拘束的三五成桌赏花说话,本也相熟,凑到一块彼此间更是没什么顾虑。   梓妤走进林子不久后,就听见有说话声,抬眼瞧见前方几株树后隐约有人,那么巧是在讨论她。   “你们听说过这位表姑娘的事吗?”   “当然听说过,据说她今年虚岁十七了,但一直没定亲呢。”   “大家都说她的母亲其实并不是什么嫁了人、夫君早亡,而是未婚先怀上了。陈家人都疼爱得紧,不忍她年纪轻轻走了绝路,才对外那么说的,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表姑娘生父是谁人呢。”   “这样的出身,自然不好说亲。”   几人七嘴八舌,一边说着还把声音都压小了些,估计也觉得在主人家里议论不太好,但不妨碍梓妤耳力好,听得真真的。   她原本跟着外祖母前来,走到半途有人来禀报说贵人到了。老人便着人陪她先到林子,说一会要让那位贵人猜猜,看能不能认出哪个是她外孙女。   能这样玩笑的肯定是知交,她乐得老人高兴,自然乖巧听话先独自前来,结果撞上这一出。   前边的小姐们还在吱吱喳喳,这些话她打小就听,那些到道观来的夫人小姐们,甚至是老百姓都会拿这事当谈资。   初时还觉得生气,随着年纪渐长,就都一笑置之。她生父是谁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她过得舒心就成。   她身边的婢女绿茵是打小一块长大的,这些闲话没少听,此时神色淡淡,不知是在想什么。倒是引路的小丫鬟脸色都变了。   小丫鬟看看梓妤,又看看被树影挡住的人,想到表姑娘的温婉可人,对他们这些下人再和善不过……结果在家里还被外人中伤!   小丫鬟眼角一红,想冲上前去。   梓妤看出端倪,一把将人拉住,摇摇头说:“这些都是客人,不可喧哗惹事,免得给长辈们堵心。”能到场的,肯定都还算相熟。   小丫鬟红着眼,气得手都还在发抖,绿茵就去抱住她胳膊叮嘱:“我们去戏台那儿,一会见了夫人可不能提起,知道吗?”   在小丫鬟衡量利弊点头后,梓妤微微一笑,拾步继续向前。   前天下的那场大雪还没化,木屐踩在雪上微微作响。有人眼尖先见着她,双眼一亮,旋即又有些慌乱,忙细细声朝围着的小姐妹们问:“有人过来了,我们刚才说话有没有被听到,她好像很面生,你们见过吗?”   这一问,在场的四位小姐都抬头看向梓妤。   只见她身上是大红的披风,面容明艳,行走在白雪间是浓烈又张扬的美。   她们眼中皆闪过惊艳,有人低声说:“是面生……她有没有听见呀。”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心虚。有人又轻声说:“要不问问是哪家的?”她们问了,如若对方真听见,报上家门后肯定就会守口如瓶。   一位穿鹅黄披风的姑娘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在她经过时喊了声:“这位姐姐好似以前没见过,不知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梓妤本想就此走过,不多理会,谁知她们还偏撞上来询问……她就笑了,眼角微微地上扬,逶逶的一抹弧度风情万种,遮盖了眼中闪过的促狭。   她说:“我就是你们议论的那个表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茵:我们表姑娘是魔鬼!   ————————   【本文架空,只借用明朝官职,社会风貌多有不同,并不严谨,还望包涵。】 第2章   尴尬,羞愧,手足无措。   梓妤话落后,她们四人脸上阵青阵红。   最后转成了一片煞白,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背后议论人被抓包,再也没有比这个丢脸的事。   梓妤把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忽地笑了,声音轻柔:“前边的戏应该快开唱了,你们不去?”   四人当即如蒙大赦,齐唰唰朝她福一礼,提着裙子就往前头跑。她见她们落荒而逃,眼里都是笑意,却又朝她们背影喊:“刚才我报家门了,还不知几位妹妹名姓呢。”   那四个小姑娘吓得一激灵,魂都要被吓没了,跑得更加快。   绿茵失笑:“姑娘都放人走了,还偏要吓唬她们。”差点没叫人跑掉鞋子。   梓妤双眼一弯说:“我就爱当坏人。”   陈大夫人和陈二夫人在前头招呼客人,掐算着时间,往后一看,果然见到穿着大红披风的外甥女慢慢走来。   两人脸上的笑容又再度灿烂几分,都朝她招手:“妤姐儿快过来。”   声音同时响起,妯娌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嫌弃,待梓妤走到跟前一左一右围着她。   梓妤两手被人一边一只攥住,眸光闪了闪,心想大舅母和二舅母又较上劲了。   她的大舅母和二舅母都是同是京城人氏,听说两人自小就识得的,很有缘份同嫁到了陈家,不过两人似乎有点不对盘。她家来几天,已经不止一回见两人暗暗斗劲。   她这头就被拉着给众位夫人见礼,众夫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   梓妤的相貌随了娘亲,是明艳那一派的,双眼眼尾略长,微微上扬。乍看清冷美艳,但一笑起来眸光似湖面上的滟滟波光,明净纯粹,端着的美就成了少女独有的娇与俏,可人极了。   而她又爱笑,众夫人惊艳之余心里那份好奇也转作几分亲近。   在场的有一些是曾见过她母亲的,见她长得像极了生母,大约也明白陈老夫人为何偏疼了。   她们本也有心要跟陈家走近,便纷纷都让她到跟前说话,给塞见面礼,还把自家的姑娘都喊到跟前介绍与她认识。   刚才在背后私议被抓包的几位小姐自然也在,与她见礼时,心口怦怦跳,羞得一个比一个脸红。   还好她们忐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梓妤没与她们长辈说什么,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   这头热热闹闹见过礼,那边陈老夫人终于姗姗来迟。   梓妤看见小表妹陈莹玉也在,正弄眉挤眼笑得俏皮,估计是半路相遇的。而外祖母和一位年岁相近的妇人携着手,她看那人清面容后微微一怔,众位夫人已经站起来福礼。   “臣妇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她也垂头跟着见礼。   乐平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下嫁给了老卫国公,跟着前来的还有她儿媳妇,如今的卫国公夫人。   陈老夫人嫁到陈家后就和大长公主结缘,两人成了好友,但今儿大长公主前来,还是让众位夫人暗暗吃惊的。   她们心里多少清楚,陈家是想给这个表姑娘选个好夫婿,她们中一些门第不算高,都在思虑这亲事可行不可行。如今见到长公主,猛然想起卫国公世子到现在也没定亲的。   难不成陈家人还想让一个生父不详的表姑娘去配卫国公世子不成?   即便是当朝首辅,这心也有点太大了!   众位夫人惊疑不定,后又纷纷觉得,可能大长公主就是来给撑撑场子的。   不管如何,大家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睁大眼看后续。   陈老夫人跟大长公主有个小赌局,瞧见外孙女站在人身后,眯着眼笑道:“殿下可与我说好了的,你瞅瞅,哪个是。”   大长公主笑着在人堆里看一眼,抬手一指:“大红披风那小丫头。”   夫人们忙避到两边,后头的梓妤就暴露出来了,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开在冰雪天地里的芙蓉。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毫不露怯地缓缓福身,笑道:“殿下火眼金睛。”   大长公主哈哈地就笑了,还跟她打趣:“我可不是孙猴子。你这长得太随你母亲了,哪里就认不出,你外祖母这是赶着给我送银子。”   陈老夫人拍着额头哎哟一声:“我居然忘记这回事。”   大家也都跟着笑,知道陈老夫人爱忘事,结果把外孙女像谁都给忘了。   一片热闹中,梓妤却察觉到一道不太和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循踪朝前边看,正对上了卫国公夫人那双杏眼。   卫国公夫人出身名门,雍容有威仪,见她看过来,面上神色淡淡的,疏离感再明显不过。   梓妤微不可见蹙眉,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心里犯嘀咕了。   卫国公夫人很不满意她似的,这种不满意,就像婆婆挑剔儿媳妇一般。   她眉心就跳了跳。   外祖母把大长公主请来,难不成是要给她和卫国公世子凑对?!   ——那多不合适。   很快,梓妤就发现自己可能猜对了。她就那么被外祖母拉着坐到身边,陪着大长公主说话,卫国公夫人更加皮笑肉不笑的,面上的不悦已经快掩不住。   陈家两位儿媳妇拿来戏本让大长公主点戏。   随着二胡声响,台上的戏就开唱了。梓妤不爱听戏,在前头陪着坐,心不在焉的。   戏台上的白脸红脸呀呀唱词,好不容易戏唱过半,老人终于放她自由,同时想起亲孙女来:“莹玉丫头,你们小孩子坐不住,陪着你表姐去赏花。”   梓妤顺势站起身,笑着与大长公主说失陪了,余光一扫,果然又见到卫国公夫人眼底有冷光地瞅着自己。   一离席,绿茵就紧紧跟上来,凑她耳边低声说:“姑娘,我看老夫人有意卫国公府吧。”   连绿茵都看出来了,乐平大长公主又怎么会猜不到设宴的目的。   她抿唇:“恐怕不光是外祖母那头的意思。”   “但卫国公夫人并不高兴的样子。”   “让你相看一个生父不详的女孩做儿媳,你也高兴不起来。”   绿茵有些无语望着自家姑娘,这太过诚实了也不好。至于生父不详……只是外人不知道,卫国公夫人就是那个外人。   陈莹玉见两人在咬耳朵,扯了扯她袖子说:“表姐,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姐妹。”   等来到话里的小姐妹跟前,梓妤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   就那么巧,是先前议论她的四个小姑娘。   她一笑,四个小姑娘却是脸色发白,勉强地扯出笑来,听陈莹玉给自己介绍她的表姐。   林子里正热闹,那头下朝就跑回家来的陈二老爷却是气得脸色铁青,回到屋里,一拍桌子骂道:“许嘉玄个煞神,竖子!我敢做敢当,何来做了不敢认!他是什么意思,谁在陛下跟前告他黑状了,让人跑我跟前阴阳怪气什么!”   下人们都被吓得瑟瑟,不敢吱声。   陈二老爷气得坐在椅子里不说话也不喝奉上来的茶,半会却又叹气,伺候的都知道老爷心病又犯了,有人想了想便去给二夫人报个信。   在快步穿过走廊时,檐下一只青翠的鸟儿受惊了似的,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   许嘉玄此时正神色淡淡走进北镇抚司。   他生得高大,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英姿阔阔。身边跟着一位壮实的千户,正气愤地和他说:“石三是在我们这儿不假,但却是被正使插进来的,从他那头学的陋习,带到我们这边来。结果正好冲撞到陈首辅家的表姑娘,被参一本,却连累您被陛下责骂。您明明才立了功,陛下今天见着您还脸色不好,这叫什么事!”   属下不忿,他俊朗的面容上只有内敛稳重,走进自己的班房,解下佩刀才抬眼问:“听说你今天去了大理寺一趟?”   鲁千户一愣,然后很坦然承认:“是。那天下午就陈二去见了陛下,出事的又是他外甥女,这事不是他参上的能是谁!属下只是告诉他,有事就光明正大来,别私下动手脚。要不是他,侯爷的脚如何能伤,正使一位也不能落到姓周的头上!”   锦衣卫的指挥使一职都是世袭的,许嘉玄的父亲威武侯本是正使,却因为一次办案,不慎伤到脚后就行动不便。当时内情如何,众人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和大理寺少卿陈二老爷相关,陈二老爷还曾上门赔礼,许家把礼物全丢了出去,两家就此结怨。   许嘉玄当年不过十六岁,当时在锦衣卫里任千户,正使一职恐怕担不住,皇帝只能提了原本的周副使为正使,许嘉玄就为副使。这样一来,许家的权势相当于被缴一半,许家这边的人更恨陈家了。   至于石三,是在前几天拦道盘查,见到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再一看马车是平常百姓家用的,就生了贼胆硬要挤上车去,言语多有不当。最后那个姑娘为了平安,给了石三一两银子。   不想当晚许嘉玄就被皇帝叫去一通斥,说石三是他手下,居然仗权欺人、中饱私囊,还把没署名的密折砸他身上。密折上面列出石三十余条罪状,把石三审一通后,发现每一条都是实情。   许嘉玄觉得这本奏折参得有些巧,石三肯定得罪了什么人,一查之下发现当天给银子那个姑娘正是刚回京的陈首辅外孙女。   所以他们自然认为是陈二老爷暗中参了一本。   许嘉玄听他还骂骂咧咧的,眉眼一凝,淡漠的面容就显出凌厉来:“陈二替外甥女出气属是正常,你再去找人家,不更把我们显得气焰嚣张。公是公,私是私,莫让我知道你们以后再公私不分。”   鲁千户悻悻闭上嘴,但心里还是有不忿的。从班房退出来后,他想起今天陈家宴客,似乎是打算给那个表姑娘找夫婿。   他就冷冷一笑,他哪能公私不分,还应该帮着陈家。帮着陈家宣扬宣扬那个表姑娘美貌动人,更快觅得佳婿!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被人骂着出场男主,我肯定是第一人。   ————————   以后更新都在18点,有事会提前请假~【明朝中前期物价极低,普通百姓一家人一年嚼用大约二两银子,本文架空大部份参靠明朝,就直接用到这个物价了。】 第3章   临近中午,在陈家蜡梅林做客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移步,要到园子里的小楼用午饭。   陈莹玉嘟着嘴跑到梓妤跟前,气闷地说:“表姐你干嘛不告诉我,她们在背后那样说你了。”   梓妤眸光流转,猜到她们是指谁了。不一会,四个小姑娘就都来到陈莹玉身后,惭愧地道:“梓妤姐姐,是我们不该如此小人作风,口没遮拦。我们知道错了。”   小姑娘不安地拿手绞衣角,或是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   梓妤没想到她们居然跟陈莹玉坦白了,本来她也没再想计较,可见心肠还是不坏的。   她就笑了,站在开得正盛的蜡梅树下,恬静温柔:“无心之失,说开罢手,一差半错,哪个没有。”   四人闻言黯淡的双眸当即亮了起来,朝她工工整整福一礼,又去围住陈莹玉再道歉,是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她就被几人都簇围着,听着她们欢快地吱吱喳喳说别的趣事,突然觉得宴会也不那么无聊了。   在快到小楼的时候,她眼尖看到一抹翠绿的影子从底空掠过,绿茵也看见了,故意落后几步。等见到她们都进了楼,才走到花圃边,探头往常绿的灌木丛后边看。   后面果然有个小身影,一只翅膀翠绿带金,胸前毛羽是淡紫色的鹦鹉。   “你又瞎跑哪去了。”绿茵怪责地说,“姑娘早间就没找着你。”   鹦鹉在地上跳了跳,一拍翅膀就扑飞起来,落在她肩头在耳边学舌:“许嘉玄,煞神,竖子。”   绿茵一愣,抬手拍了拍它脑袋:“知道他是煞神,你还骂他,小心被他们的人听见,把你给抓去炖了!”   鹦鹉却又喊:“二老爷安,二老爷安。”   二老爷?   绿茵略一思索,问道:“二老爷骂的?你跑二房偷听了?”   鹦鹉反驳:“没偷。”   这成精怪的小玩意儿。   绿茵真是服了:“快回院子去。”   鹦鹉拿翅膀轻轻去拍她脸,仿佛是不满她命令的语气,下刻就飞走了。飞得七歪八扭,像个放荡不羁的公子。   绿茵去小楼里找到自家姑娘,把那只小东西听到的话学给她。   梓妤微微皱眉,好看的桃花眼里光影朦胧:“即便先前跟许家闹出过什么矛盾,二舅舅也不会无缘无故骂人,你且再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绿茵一寻思也是,二老爷在大理寺里可有个玉判官的名号,是因为他总温润地笑,待谁都谦和有礼。   这头绿茵得令就想办法去细细打听,梓妤却发现二舅母不见踪影。   难道是真出什么事情了?   她不动声色,回到外祖母身边,又被强按着坐到乐平大长公主身边,余光扫过卫国公夫人那张神色淡淡的脸。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朝对方露出个灿烂的笑,成功看到卫国公夫人表情崩裂,眼里有着恼意却不能发作。   她也不避对方恼怒的目光,继续无所谓地微笑,反正她没想和卫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席间上了酒,给小姐们的是果酒,梓妤喝在嘴里除了有甜味,酒味实在寡淡。   酒过三巡,绿茵皱着张脸回来,梓妤就与老人说:“孙女到窗边站站,吹吹风。”   陈老夫人以为她喝多酒了,笑着吩咐:“可别迎着风吹,仔细头疼。”   她乖巧应是,来到窗边,绿茵上前来,缩了缩脖子说:“姑娘,奴婢似乎给舅老爷闯祸了。”   梓妤斜斜地了看过去,明媚的眼眸变得幽深,阳光落在里头亦不能翻起辉斓,一改笑着时的温婉。   绿茵脸色微变,声音越发地小:“那天您家来遇到的锦衣卫校尉是许副使手下,奴婢并不知,给送了消息想教训他的,也算给锦衣卫除个败类。结果让许副使受遭牵连被陛下责骂了,然后许副使可能误会是二舅老爷干的,他身边一个千户骂了二舅老爷小人。”   就把二老爷给气着了。   ——她把二老爷给坑了!   梓妤抬手揉额头,听明白这里头闹了一出乌龙,而且许家和陈家间的旧怨还没开解,就成了再添新仇。   怪不得她脾气极好的二舅舅会骂人,被人误会确实憋屈。   她思索片刻,再看向绿茵时已经神色柔和:“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澄清。”   绿茵重重松口气,感激又愧疚:“下回奴婢不鲁莽了。”   “是鲁莽。遇上那赖子,我不报家门,就想着二舅舅和锦衣卫副使有着怨,省得再节外生枝。”   绿茵听着头又低了下去,梓妤就叹气道:“但你也是想为我出气,不能怪你,是我这头没说明白。”   “奴婢以后必定都先问过姑娘的意思。”   两人就先把这事放下,重新回席,后来梓妤看到二舅母也回来了,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倒是看不出什么。   等熬到散宴,梓妤跟在外祖母身边相送宾客,乐平长公主还特意跟她说了句,改日让到国公府去做客。   梓妤笑着应是,暗暗朝国公夫人那看去,发现她笑容十分勉强。   乐平长公主带着儿媳妇登上马车后,就听到儿媳闷闷地喊了一声母亲:“您真要给世子定这么一门亲吗?”   长公主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把她心思猜得透透的:“你是认为她出身配不上对吗,可这世上往往很多事情,你以为她不好,结果她才是最好的!我觉得她性子温婉,知进退,这点就很好。”   婆母平时温和好相处,此时身为皇家人的威仪尽显,让卫国公夫人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能憋着低头抿嘴。   长公主赴宴半日,身上倦得很,便没再多说,而是闭上眼盘算怎么跟孙儿说这门亲事。她私心是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卫国公府如今有她,皇帝还算礼待,但谁知她还能活几年……   国公府大权在握,帝王不可能不忌惮,荣华富贵另一面是烈火油烹,总还要有人帮着扯住皇帝那条线。   ***   梓妤养在道观,散漫惯了,今天的一场宴会下来,也觉得耗了许多精力。耳边仿佛还有那些千金的说笑声,魔音一般散不去。   她把外祖母送回屋,自己便也回到跨院。绿茵去打来热水伺候她简单梳洗,给她铺床:“姑娘歇一会吧,到晚饭的时候奴婢叫您。”   梓妤却吩咐小丫鬟:“你们寻笔墨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绿茵就带着一封信出府,在街上聘了辆马车,直往皇城南边的方向去。   半个时辰后,绿茵回来,给正在逗鹦鹉的梓妤禀道:“姑娘,奴婢到镇抚司时许副使出门了,信交到姓鲁的千户手上。他听到我报了家门,脸色不好,但还是应下这就送到许副使那里。”   “他手下的锦衣卫都比其他指挥使的通情达理一些。”   “反正都是煞神,京城人人见了都躲。”   绿茵嘀咕一声,正啄瓜子的鹦鹉突然抬头说:“许嘉玄!煞神!竖子!”   梓妤抬手去拍它的嘴,示意不许再胡乱叫,绿茵哈哈哈地笑。   ***   许嘉玄今日无差事,正好卫国公世子方景铄从卫所回来,顺带把他拐去喝酒了。   装饰高雅的厢房里,许嘉玄却是一脸不耐烦,方景铄正笑着低头去抿身边美人送过来的酒,再一抬头见好友的冷脸,嘿地就笑了:“瞧你,一点也不知情趣,你还真练什么童子功不成,天天清心寡欲的。芸娘也不沾你那头,可破不了你的功力!”   许嘉玄没应声,自己抓起酒杯饮尽。   那个叫芸娘的清倌就嗔了方景铄一眼:“奴家给两位爷再添些酒来。”非常识趣地站起来找借口离开。   美人走了,方景铄正想问他被皇帝责骂的经过,就见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找过来。   “哎哟我的世子爷,都说您进城了,果然在这儿找着您。您快跟小的家去,老夫人着急见您呢,说有要紧的事!”   “这儿怎么了,我可没有胡来,清清白白,这里头都是清倌儿,你小子回去嘴巴给我放利索了,听到没有!”   刚才还在温柔乡里十分享受的方景铄变了脸。祖母最讨厌他往花街柳巷钻,当然他也不是香的臭的都看得上,一般只来清倌这儿寻片刻轻松。   许嘉玄见他十几年来一听祖母就犯怂,嗤笑一声,拿起佩刀就要走。他伸手把人拽住:“我祖母还不知要唠叨我什么,你陪我一块回府,我还能有借口逃脱。”   好友就是用来救自己于水火的!   “我回镇抚司处理事情。”   许嘉玄才懒得掺和到他家里事去,乐平大长公主可不是傻子。   方景铄见他真要走,就喝一声:“你走!走了我回头就和人说,你不但练童子功,你小时候连只猴都打不过,要一个小丫头救你,还让人家伤着了,我看你许嘉玄这威名哪里放。”   许嘉玄嘴角一抽,回头漠然地看向他,方景铄又缩了缩脖子,一瞬间变得可怜兮兮:“嘉玄兄,帮个忙啊。”   最后,许嘉玄还是去了卫国公府,气定神闲坐在方景铄书房里,等着回头看他被祖母训过后的怂样。   两人这一转地方,送信的鲁千户就又扑个空,只能打马再寻到卫国公府来。   方景铄那头去见了祖母,直接就被一句话给闹懵了:“——您说要我娶谁?!”   也好在此际鲁千户来到,救了被逼着表态的方景铄。他一脸见鬼地带着信回到书房,问许嘉玄:“你知道陈首辅的外孙女长啥样吗?”   许嘉玄皱了皱眉头,折开信:“我上哪里知道去。”话落,看到第一行字神色渐渐凝重。   方景铄就在屋里打着转,愁容不展:“我倒不嫌弃什么出身,就是为什么突然要我娶她,好歹给点准备,让我见上一见吧。”   他早做好为家族献身的准备,长辈让娶谁就娶谁,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可这也太突然了。   他不住地唠叨,许嘉玄那边却是一声都没有,他忍不住就凑到跟前:“别看了,谁给写的,什么要紧的,兄弟我这头更要紧!”   许嘉玄缓缓放下信,手指点了点末尾的署名:“你未婚妻写来的。”   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没有哪个姑娘家敢直接给他写信!   是个奇女子。   方景铄:谁?!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我是谁的未婚妻?嗯?   许嘉玄:他的。   方景铄:我的。   绿茵:阿弥陀佛……   【注:“无心之失,说开罢手,一差半错,哪个没有”引用《小儿语》。】——————————   谢谢赵明川的小娇妻的手榴弹*2,赵明川的小娇妻的地雷*1,沈庭梧的地雷*1   ——————————   谢谢以下小天使的营养液:   “Summer-Berries”+1,“徐徐图之”+1,“修修”+28,“”+1,“赵明川的小娇妻”+5 第4章   梓妤陪着外祖母用过饭后回房,就收到许嘉玄的回信。   案前烛火明亮,她凝眉低头看信,白皙的脸庞在灯下莹然似玉。   许嘉玄会回信,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是她去信告诉他,二舅舅行得正坐得端,绝对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更何况,她在路上遇的事情并未与外祖母家任何一个人说,他们骂她二舅舅毫无道理。   信末并表明他若觉得不可信,大可派人查探。以锦衣卫的能耐,她知道他能查清楚。   结果他没选择要自己查,居然约她相见,想要当面听她说。回信说他审过无数犯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是否撒谎。   这是要把她当犯人审?!   梓妤笑了,眉眼弯弯。许嘉玄真不愧有个煞□□号,给姑娘家回信都不知道委婉一些,也不怕吓得她这闺阁小女子不敢应约。   绿茵见她笑得高兴,好奇这信里都写了什么:“姑娘,许副使那头是相信了吗?”   “没有。”她把信放到烛火上,然后轻轻松开,任它飘落地,被火舌吞没。   “没有……那怎么办。”   绿茵又开始内疚了。   “跟我再到外祖母那儿一趟,我明儿要出府。”   次日清晨,梓妤坐在外祖母身侧,听老人细细地吩咐。   “你是要顺带给玄真子道长买东西,不方便叫人看去,不让你表哥表弟陪着,我也允了。这边给你安排好了护卫,你不愿意再带丫鬟婆子,我也由得你,但你不能让护卫离得太远。”   她一一应来,外头响起一阵请安声,是长房和二房的人来了。   她的大舅舅如今人在浙江任布政司使,长房只有大舅母带着两个儿子在家。她二舅舅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二舅母育有一双儿女。   随着帘子被撩开,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陈老太爷也穿着官袍从里间出来。   众人纷纷见礼,末了梓妤又喊了一通表哥表妹,这才能再坐下。   刚坐下,就听到蓄着胡子的外祖父喊自己:“听说你要出门?”   她忙笑着应是。   她家来几日,见到外祖父的时候比较少。外祖父是首辅,回到家里来也多在外院见客或和幕僚说话,有时就直接在外院住下。   昨天倒回房了。   陈老太爷唔一声,十分有威严,声音也听不情绪:“姑娘家家的,少往外跑。”   陈老夫人闻言就偷偷拽他袖子。   外孙女难得愿意家来了,这老头子一见人就总是板着脸!   梓妤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福一礼说:“孙女受教。”   一家之主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乱插嘴,气氛好像就变得凝重。好在丫鬟婆子这会进来摆饭,她的两个舅母是会来事的,当即笑着把她拉上说去帮着摆饭,算是把这点尴尬揭过去。   她在去西次间时看了眼二舅舅,正好二舅舅也在看她,还朝她笑得慈祥,是在安抚。她发现他眼下有些许青色,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梓妤默默叹气。许嘉玄手下那个千户辱骂,又触动二舅舅和许家的心结,真是她的罪过,今天怎么也得让这事了结。   相安无事用过早饭,众人送两位老爷出门,梓妤也回房穿上披风,再把帷帽戴上出府去。   垂花门前已经有马车在等着,她正要上车,府里的陈管事笑着过来,给她塞了个钱袋子。   “这是老太爷让老奴去帐房支的,说表姑娘出门在外,身上得多备点银子。”   梓妤脑海里就闪过外祖父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抿抿唇笑了,心中有暖流淌过。   绿茵在车上打开钱袋子一看,里面不但有碎银,还有张五十两的银票。   “姑娘,老太爷支得有些多。回头两位舅夫人又要绞尽脑汁地多赚银子了。”   她探头一看,果然加起来不少。   本朝一两银子够五口之家嚼用一个月,陈家家大业大,开销自然是要多得多。而她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除了俸禄和皇帝偶尔一些赏赐,真的是两袖清风,除去人情往来,哪里有多少余下的。   于是支持家里财计的就是她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外祖母极会操持,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慢慢转置成了田地和店铺,两位舅母也是生财有道,才没有让这个家踵决肘见。   所以给到她手上这些银子已经不少了,昨天还为了她大肆请宴一场,她当然也得替外祖家心疼着。   “左右不买什么东西,回来再还到帐房去。”   她让绿茵先收好。   绿茵忙把钱袋子坠手腕上,收到袖子里藏起来,迟疑着问:“姑娘真要见许副使?万一真叫他看出点什么来呢。”   这事情还是有漏洞。   本来就是她这头着人去送的消息,虽然许嘉玄绝对查不到她们这边来,可他也查不到究竟是谁在陛下面前参了一本。   到最后,搞不好还得怀疑她们姑娘。   梓妤笃定地笑:“就是越查不出,他才会越相信不是我们这边做的。”   ***   依着约定,梓妤先在相约好的地点附近逛了一圈,当然也不能闲逛,沿路还买了不少东西。不过多是些不值钱的零嘴,叫绿茵抱了一堆,见时间差不多,走进一家名叫汇满楼的酒家。   她让护卫都在大堂坐着歇脚吃饭,在小二带自己上楼后,报出约好的厢房,从容淡然地推门进去。   厢房挺大,分了里外两间,里间是用一道绘山水的屏风相隔着。   随着她迈过门槛,屏风后也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人正是许嘉玄。也许是因为相约在外,他没有穿显眼的飞鱼服,而是一身皂色绣银色暗纹的窄袖袍子,外头套了件同色的大氅,身形高大笔挺。   他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平静,或者应该叫无情,毫无情绪那种,就真的只是在看你。俊朗的五官在这相衬下,就有几分凶恶。   梓妤隔着白纱看得朦朦胧胧,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绿茵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近了,梓妤才发现自己与他相比,居然显得如此娇小,堪堪到他肩头罢了。而且他的面容……她伸手缓缓去揭开白纱,半张面容露在明亮的日光中。   许嘉玄一愣。   陈首辅还真是有个大胆的外孙女,居然敢撩开纱来打量他。   而她露出的半张面容明艳,如同半掩在枝叶下绽放的西府海棠,尽染胭脂色。与他对视的桃花眼眼角逶逶上扬,带着些许好奇和郑重。慢慢地,她眼里的情绪越变越复杂,让他一时也揣摩不透是在想什么。   正是这时,梓妤完全把白纱揭开,面容清晰展在他眼前。   不同于方才半遮掩,叫许嘉玄微微眯了眼,不得不承认这个表姑娘长得叫人惊艳。被那双桃花眼盯着看,眸光似雾似水光,直能看乱他人的心神。   他呼吸变得极缓,是身为男人的正常反应。   “许副使?”梓妤似乎终于打量够了,喊了一声。   许嘉玄眸光当即恢复清亮。她的声音竟然与长相有些许出入,十分轻柔,是女孩子独有的温婉。   他颔首道:“正是。”   梓妤嘴角慢慢勾勒一个弧度:“见到许副使觉得面善,失礼多看了几眼。”   她依旧轻声细语,伸手把帷帽接下,递给绿茵,大大方方坐下来。   许嘉玄倒没急着坐,声线淡淡地说:“无妨。”   “副使不坐?”她侧抬着头,视线就又黏在他脸上了。   许嘉玄大约品咂出她打量自己时在想什么了。这样坦然带疑惑的目光,又说他面善,像在确认两人是否见过。但他能肯定自己是头一回见她,也许她遇到过和自己样貌相似的人。   可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坦然地盯着男子看,实在是大胆得叫他都略不自在。他准备有话短说:“你信中说的可是实情?”   “当然。”   梓妤点点头。   许嘉玄敏锐的视线扫过她,又对上她的眼眸,里头只有浅浅的笑意,除此之外无踪迹可寻。   “好,我信你。我会让出言不逊的千户给陈少卿赔礼。”   他爽快,梓妤倒有些意外,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己。他约她出来,就简单问这样一句?   许嘉玄见她眉头微微蹙起,知道她有所疑惑,心想这表姑娘不但胆大,还十分聪慧。他索性也不再遮掩,朝后头喊了声:“出来,你自己与人解释。”   很快,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慢腾腾从屏风后挪出来,身形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浓眉大眼的,十分英俊。   这是……   梓妤仍坐着没动,这份镇定又叫许嘉玄多看她一眼。   方景铄摸摸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朝着梓妤揖礼:“嗯……表、表姑娘,我是卫国公世子,方景铄。”   许嘉玄见两人能说上话了,抬步就往门口走。   梓妤沉默地抬着眼眸看他,明白他约她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是卫国公世子要见她。   可见她做什么?   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梓妤倏地一笑,上扬的眼角风情依旧。许嘉玄扫了眼,却莫名觉得她是在生气?   “许副使,你面相是有福之人。但今日一观,印堂隐有黑气,恐怕要有血光之灾。”   她轻细的声音慢条斯理,听不出他察觉到的怒意,居然还给他看了面相。   许嘉玄脚步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往前走。   方景铄却觉得新奇,再度喊了她一句,笑道:“姑娘还会看面相。实在冒昧,是因为长辈有所打算,所以我想先见见姑娘。”   后头已经传来关门的声音,梓妤视线重新落在跟前的人身上,浅浅笑着:“所以世子见过后,又有什么说法?”   方景铄刚才从屏风的缝隙里已经看见她貌美动人,虽说不该如此肤浅,但谁娶妻不想娶个漂亮的。他先前也是多少有这么一点担心她是个无盐女,现在见过本人,再没有担忧了。   他拱拱手说:“说来冒昧,昨日我祖母与我说,想让我娶姑娘为妻。如今一见,也觉得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梓妤怎么也想不到,方景铄只见她一面,就觉得是天作之合,连她的出身也不管了。可他不在意,他母亲在意,而且她现在还有点生气。   气他们骗她出来。   她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方景铄心里一喜,赶紧坐到她对面,见她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杯子。他赶忙也伸手过去,说:“我给姑娘倒水。”   “我不喝水。”   梓妤拒绝,方景铄一愣:“那是……姑娘不必客气,我不口渴。”   “哦,我也没想给你倒水。”   那是做什么?   方景铄盯着她实在好看的脸,满头雾水。   很快,他就知道梓妤拿杯子是要做什么了!   梓妤朝他勾了勾手指,配着温柔的笑容,叫方景铄心尖都快酥了。他见过很多美人,但没见过像她这般,勾勾手指就让他心跳的美人!   他慢慢探近身,见她又示意自己看她拿杯子的那只手。   美人面相生得好,手也生得美,捏着杯子的手指纤细修长,青色的茶杯显得她指尖雪白如玉。下刻他却险些没从椅子里跳起来,脸色阵青阵白指着咔嚓一声杯子:“碎、碎了!你的手……”   梓妤随手把碎裂的杯子扔回桌上,又探手去拿另外一个圆滚滚的青色杯子,在他震惊的神色中说:“世子还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吗?”   方景铄咽了咽唾沫:“……是吧。”   紧接着耳边又是咔嚓一声,他惊恐地发现笑着的美人已经眼带寒霜,刚才能叫人溺到里的温柔双眸,此时冷得叫人哆嗦。   那好听的声音也带着寒意重又问了一遍:“现在还是吗?”   方景铄僵硬转动脖子,盯着她手里裂开的杯子,莫名奇妙地想夹紧双腿:“不、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方景铄:有种蛋疼的错觉。   ——————   嗯,方世子是个颜狗~ 第5章   一个徒手能捏碎杯子的美人,绝对和他心目中的温柔美人不是一挡的!方景铄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   按理他堂堂大老爷们不该怵一个姑娘家,他还自幼习武,可只要一想到枕边美人有怪力,一伸手就能掐爆你,他觉得是男人都会怕!   梓妤丝毫不在意他的疏远和警惕,捏了杯子,她心中堵着的气排解不少,也站起身朝身后面无表情的绿茵要帷帽。   要戴帷帽时,她又笑笑,和方景铄说:“我自认不是世子的良配,实在受不起长公主殿下的怜爱。世子家去后可与你的父亲母亲表明态度,我想长公主殿下那边会再慎重考虑。”   方景铄在那里点头如捣蒜。梓妤再度朝他笑,又恢复刚才那个无害的明艳女子,细声细气地说:“那今天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方景铄说着觉得不郑重似的,还拍了拍胸脯,“今儿本就是我唐突,姑娘真诚相待,我堂堂爷们断不能再去做小人之事。”   梓妤终于真心地笑了出声,其实卫国公世子还是一个蛮有趣的人,可惜……她不能嫁。   她眼波盈盈,方景铄看得心中一痛,好好的美人儿啊,怎么就被那怪力给毁了!   梓妤就此准备离开,绿茵此时却紧张地护到她跟前,还来不及多想,她就听到有人大喝一声‘狗贼’,接下来是刀剑出鞘的轻吟。   下刻嘭的一声巨响,关得好好的门被撞得四分五裂,碎木灰尘的飞扬中,一个身前有着血洞的人已经跌在她脚边。   绿茵忙拉着自家姑娘飞快后退,门口刀光剑影,许嘉玄一人对数人,兵刃相碰的刺耳身不绝。   方景铄愣了一下,当即抬脚将屋子里的人再踹飞砸外头,紧接着飞身上前替许嘉玄化解身后的危机。   此时又有人破防,已经一脚踏入屋子,许嘉玄忙挥剑将人又逼退出去,把门守得严严实实。   上头的动静惊动大堂,陈家护卫纷纷变了脸色冲上楼。   梓妤被绿茵挡在身后,脸上并没有惊慌,还好奇探头看门外打斗情况。只见一身玄色的许嘉玄挽了个剑花,架住刁钻袭向自己的寒刃,他手中的剑便顺着对方刀刃利落又快速推向前,划拉出一道星火,亦在对方喉咙划出一道血痕。   喷射的血液溅了几滴在他脸颊上。   陈家护卫正好涌上来,看着打斗神色变了变,领头的认出许嘉玄和方景铄,迟疑了片刻说:“帮忙!”   那些歹徒见有人从后头围攻过来,一咬牙慌乱地说:“撤!”居然从二楼就往下跳,把大堂的客人吓得跑个精光!   狭窄的走道里都是血腥气,陈家护卫也看到了屋里的梓妤,忙上前将她围得严严实实,仍执刀警惕四周。   “姑娘可有伤着?!”领头的护卫担忧地打量她。   梓妤缓缓摇头,见到许嘉玄和方景铄跟着走进来,抬袖去半遮住脸,那样子似乎是被吓着了。   方景铄见她动作却是嘴角一抽。刚才他无意间回头,明明见她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许嘉玄并不知道这些,而是看着陈家护卫淡淡地说:“方才几位出手相帮,本使会如实呈报,此处为案发地,众位得先行离开。”   一番话说得无情无绪,但陈家护卫知道这是许嘉玄对他们陈家人算客气的一回。   梓妤当然听出他的避重就轻,隐去了几人刚刚见过面。她重新带好帷帽,把明艳的面容遮住,未发一言,随着开道的护卫下楼。   方景铄目送她窈窕的身影离开,想跟好友说什么的时候,余光扫到他右边袖子破了道口子,低呼一声:“嘉玄,你受伤了!”   许嘉玄低头,果然看到右胳膊被划了一刀,但伤口并不太深,此时血已经自己止住了。他并不在意,握着剑前去检查地上的四具尸首。   面容都十分陌生,再翻看他们的手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他蹲在地上想了片刻,站起身往下走。   方景铄忙跟上前,在他身后说:“这些人为什么刺杀你,是不是和先前王侍郎一案有关?陈家的表姑娘还真说对了,刚才说你有血光之灾来着,这就应了!”   许嘉玄没应声,掌柜的站在下头战战栗栗,他吩咐一声让别上二楼。   二楼的宾客早被吓得从另一处楼梯跑了,此时整个二楼的都空空荡荡的,出了人命,掌柜自然也不想去凑这热闹,连声应是。   许嘉玄走出酒楼,发现梓妤还没离开。她就站在街檐下,被陈家护卫围着,看样子应该是在等马车。   他察觉到她看了过来,很快又移开视线。方景铄追上他,自然也见到她还没走,迈大步的腿夹了夹变成小步,在许嘉玄耳边嘀咕:“话说,我觉得这个表姑娘是真点邪门,她养在道观里,是不是得了什么真传!”   说着,还朝他伤口戳了戳。   许嘉玄因为刺疼皱皱眉,原本止血的伤口又渗了红丝,一把就拍开他手:“邪不邪门,等你们亲事定了,你以后有得是时间跟她探讨。”   方景铄莫名地又想夹腿,讪讪地笑。   他可不敢娶,就算他敢娶,人姑娘也明显不想嫁他。   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不过她为什么不想嫁自己?他可是卫国公世子,在京城也不少姑娘家喜欢。   方景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找到重点了。   许嘉玄这会已经发了个信号召集人马,陈家的马车到来时,一名锦卫卫百户领着队校慰也跑步前来。   陈家的护卫怕再有什么冲撞,忙围着梓妤让她上车,哪知一掀开帘子,一团绿色就冲了来。   “小鱼!小鱼!”   那团绿色的影子还发出人声。   梓妤要上车的动作一顿,低头见到自己养的小东西已经站到她肩头,一劲儿拿头拱她的面纱。   ——它怎么从马车里跑出来了。   绿茵愣了愣说:“姑娘,它该不会一路跟着来的吧。”   这小东西贼精贼精的,搞不好就是从家里跟出来的。   梓妤也猜差不多,护卫们都被吓得已经拔刀,见是表姑娘养的鹦鹉,露出虚惊一场后的放松。   锦衣卫百户那边正好高声喊:“副使,出什么事了!”   小东西听到副使二字转头,扯着嗓子也喊:“副使,副使。”   它逗趣得很,两边人离得又近,许嘉玄当然也听见了,还侧头看了过来。   梓妤抬手去拍拍小东西的脑袋,准备再上车,不想那小家伙突然又喊道:“副使,许副使!许嘉玄!煞神!煞神!”   喧闹的街道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极为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猪队友 第6章   梓妤没想到小东西那么能惹事。   她坐在马车上,脑海里是许嘉玄那双微微眯起的眼晴,眼神像凶兽一样危险。   闯了祸的小东西这会把头躲在翅膀里,闷闷地喊:“错了,别炖。”   绿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难过。   小东西又喊:“小鱼,别炖。”   梓妤真是被它气乐了,没忍住把它的翅膀扒拉开,伸手去捏它的喙斥道:“可好,新仇刚解,又结新仇,加上旧怨,理都理不清了!就该炖了你!”   鹦鹉会学舌,除了主人教就只有听到旁人说什么记下了。许嘉玄要是认为是她这主人教的还好,但认为是旁人说的……她身边都是陈家人,比她教的后果还糟。   它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嚷嚷,估计明儿就得在京城传一出陈家鹦鹉当街叫骂许嘉玄。   梓妤略微头疼。   小东西怕得抖身子,在她松手后嘴里继续喊着:“别炖!”   绿茵终于失笑,学着刚才梓妤教训它的动作,去捏住它喙让闭嘴。   “姑娘,许副使似乎有点生气。”   “我瞧见了。”梓妤靠进石青色的迎枕里,神色有几许懊恼。   她并不怕许嘉玄怎么想自己,就怕无故又牵累到外祖家。   绿茵知道自家姑娘在烦恼什么,刚才许嘉玄那要吃人的眼神,确实叫人发怵。遂迟疑着说:“若不姑娘还是把事情与首辅大人说了吧,先前就是奴婢闯的祸,奴婢去给大人请罪。”   “先前的事情就此打住,你去请罪不是让我外祖心里更恨那边,本就是为我消气的事,别再弄得三方都两边不是人。”   “可刚才的事……”瞒不住的。   梓妤慢悠悠道:“刚才的事要说,之前的不必说。我看许嘉玄也不算公私不分的人,一码归一码,他先前已经答应过要让人给二舅舅赔礼,如若出尔反尔……”她想起他那张脸,淡淡一笑,“那就当我以前的好心喂狗了。”   绿茵一愣,以前,什么以前,她们姑娘以前帮过许副使吗?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从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光束时暗时明,绿茵想起一事,朝微微出神地梓妤说:“姑娘,您让留意额角有疤的人……可能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消息。”   下山前一天,姑娘突然吩咐找人,且不说京畿十万人,即便只有一万也是大海捞针。更别说没提找的人是在京城,还是在别处。   “我知道,只要留意着,记下名姓即可。”   玄真子神兮兮的,她被卦象和皇子们的争斗闹得也心头不平静,做这些只当安自己心吧。   主仆便都没有再说话,小东西被绿茵松开嘴巴,委屈巴巴飞到梓妤肩头,挨着她脖子窝好。一会拿头蹭蹭她,一会又轻轻地喊‘小鱼’。   梓妤被它蹭得脖子痒痒,对这个天天喊自己闺名的小东西当真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随它窝着。   回到陈家,护卫当即先把在汇满楼遇到歹徒的事情报上去,陈老夫人听得阵阵后怕,把梓妤拉到身边左看右看,抱在怀里一劲儿喊乖乖。   “吓着没有!你们快让厨房熬压惊茶!”   老人一面安抚她,一面急吼吼吩咐下人。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奔出去,梓妤见外祖母比自己吓得更厉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就靠着老人身上伸手轻轻帮着锤腿。   “您别担心,我好着呢。当时我在屋里,那个许副使见贼人要闯进来,就站在门口挡着,孙女依稀见到他还受伤了。”   她其实有看到许嘉玄手臂上的伤,不过当场那么些陈家护卫,她不能有什么举动。虽然也不满许嘉玄借正事由头骗她见了卫国公世子,但他的保护是事实,她再气也不能隐去实情。   陈老夫人听着神色先是一顿,然后情绪不明地说:“那些人是冲他去的,他挡着也应该。”   梓妤喝过压惊茶就被催着回屋歇息。小东西骂许嘉玄煞神的事,陈老夫人说他难道还要跟只扁毛的小家伙较真不成,闲闲挥手让她别再记挂。   穿过月洞门时,绿茵终于没忍住问她:“姑娘,您真跟玄真子道长学术了吗,您那面相看得可真准。”   前后不到一刻钟,许副使果然伤着了。   梓妤抬手轻轻拂开探在身侧的细枝,笑道:“谁要去继承他的乌鸦嘴,我就随口一说。锦衣卫哪个不是刀光剑影里走,受点伤正常,我又没说他什么时候会受伤。”   绿茵就觉得自己还是把姑娘想得太过单纯。   在天边还留有一丝光亮的时候,许嘉玄再度派人送了信进来,上面只有两字——   事毕。   梓妤一手捏着轻飘飘的信纸,一手托腮,眼前闪过他那双冷酷的眼眸。   他再凶名在外,行以践言这点却十分不错,没因为小东西一句骂话失信。   她让绿茵把信烧了,去给外祖母请安,见到二舅舅神色轻松,笑容温润,梳着同心髻的二舅母亦眉开眼笑。她放下心来,总算了了一桩事。   晚上沐浴后,绿茵帮着她绞干头发。   她以前在道观呆习惯了,穿衣裳总是松松垮垮。这个习惯回到陈家一时也改不了,屋里又有炉子,也不怕着凉,这会连里衣系带都没系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她身后的绿茵伸手给扯了扯领口,隐约见到她锁骨上方的几道旧伤痕,叨唠道:“当年那只猴子得多凶,才能把姑娘挠成这样,手腕上边一点也有。当时姑娘也不好好处理,这才留下疤了。”   梓妤每隔几天就得听她唠叨一回,不在意地笑:“它挠我,我咬它,算是打平手,我没吃亏。”   就是咬了一嘴的毛,还正好硌掉她要换的牙,好几天吃饭都感觉嘴里怪怪的。   绿茵一下就被逗笑了,可还是心疼的:“那您也不该瞒着夫人,还自己偷偷一个人洗澡,早些上药,哪里会留疤。”   提起娘亲,梓妤眼神都温柔几分,她没有再说话,嘴角带着笑回忆那个美好的妇人以及……被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矮小身影。   ***   许嘉玄履行承诺后,就一直在调查白日刺杀一事,细查之下发现那些人用的刀是兵部新铸的。   兵部如今是太子在管。   事情瞬间就像被蜘蛛网网住了,变成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鲁千户跟在他身边,犹豫着说:“属下怎么都觉得是在掩人耳目,祸引东流。”   他们前些天查清的王侍郎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惊得撇清了干系,如今又闹出个刺杀,又是用着太子管理的兵部刀具。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许嘉玄沉默片刻,说:“大家都先散了,我回去再理理,看明天如何呈报陛下。”   鲁千户应是,跟累了一天的同僚说解散。在出镇抚司衙门时,又有人折回跟他报信:“千户,您吩咐的事情早办好了,只是下午没空跟您说。”   鲁千户就眯着眼笑,想到今天下午他被喊去给陈二老爷赔礼,笑意又一点点变淡,拍着校慰的肩头说:“记得闭紧嘴了。”   那人连连点头,两人随后各自分开。   许嘉玄在衙门里呆了小半个时辰才策马家去,回到威武侯府,门房见他便禀道:“世子爷,方世子晚饭前跑来了,说等您,这会还在呢。”   许嘉玄皱皱眉头,说一声知道了,大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方景铄就大大咧咧坐在他屋里,见他回来高兴地站起来:“可算回来了!你家借我住一晚,明早我就出城回卫所。”   “国公府住不下你?”   他淡淡扫一眼,这厮嘴角还有着油光,看来很不客气还在他家里蹭吃了。   方景铄嘴角的笑就成了苦笑:“别提了,我回去后跟祖母说不能娶陈首辅外孙女,气得她要拿棍子打我。要不是我娘挡着,我都跑不出来。”   不娶?   许嘉玄解下刀,脑海里闪过梓妤那张明艳的面容,说:“你不是最爱美人?那么一个大美人,你还看不上?”   哪是他看不上?是别人看不上他,不过他没好直说,含糊哼哼两声:“你和陈家结着怨呢,我娶了陈家这表姑娘,那不得叫你难做。”   许嘉玄一句也不信。要真觉得会让他难做,就不能非让他把人喊出来相看。   “睡客房去。”   他淡声丢一下句话,方景铄摸摸鼻子:“真冷淡,好歹我们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嗳,我下午来时,听到满大街都在传陈家表姑娘貌美,她不是才回京,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许嘉玄闻言就抬眼看过去:“你都看不上人了,还管外头传什么。”   “当然管,因为还传你了啊。说可惜陈家表姑娘貌若天仙,但是陈二得罪你,她也当街骂你,估计没人敢娶了。娶她,不就是得罪你们许家……不过是怎么传的她当街骂你了,明明是那只鸟乱叫。”   而且她只是陈家表亲,陈家又不是没有嫡出姑娘,真要去攀附陈家的,又怎么会娶一个表姑娘。   说罢,方景铄再惋惜一叹:“可惜那个美人儿,看来是找不着什么好夫婿了。”   他自顾叹气,没看到许嘉玄眸光微闪,在思索片刻后脸色沉了下去。   梓妤在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京城里的传言,绿茵扯着嘴角,气得在冷笑:“姑娘,一个下午就传遍了,这事肯定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不然怎么能发散得那么快,最要紧的是连带着她们姑娘的长相,说了六分准,总不能是那些来家里作客的夫人乱说出去的。那些夫人就算传貌美也不能连带着传得罪陈家的事!   梓妤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拿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她思索了片刻说:“去查查从哪里先发散的。”   “肯定是那个煞神记恨你!”   绿茵咬牙。   哪里还用查。   梓妤还是那句:“去查查。”   许嘉玄昨天既然能履诺,就不至于做这种事情,但别人可不好说了。   绿茵只好气鼓鼓地往外走,却又被她喊住,让去拿纸笔,随后见她嘴角啜着浅浅地笑写信。   许嘉玄送走方景铄,准备去找鲁兵问清楚一些事情,然后进宫。不想就又收到陈家表姑娘的信,上面写着一句话:今日北方诸事不宜。   他握着信,朝皇宫方向看了眼,抬脚就迈过门槛。   还真那么邪乎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你猜。   ————————   谢谢小天使们的雷:墨杨*1个火箭炮,徐徐图之*1个地雷,苹果酱*1个手榴弹, 苹果酱*1个地雷————————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苹果酱”+17,“最爱甜甜甜”+6,“赵明川的小娇妻”+7,“徐徐图之”+1,“言子落”+20,“FISH”,灌溉营养液+1,“Summer-Berries”+1 第7章 (捉虫)   陈家不是一般人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一早也有人报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   两人在前往婆母院子的游廊处相遇,相视一眼,难得和和气气站到一块说话。   “这事可怎么好,要给母亲说吗?”   大夫人今天穿了柿子红的袄裙,鬓边簪了支白玉簪子,即便满副愁容,亦显得光彩夺人。   二夫人抿抿唇,扶了扶自己鬓边的金步摇说:“要让母亲知道又得添心思,恐怕老太爷也得责怪。”   陈老夫人有偏头疼,只要添了心思休息不好,就得犯。   两人说了两句,皆移开视线去看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婆子们,最后大夫人说:“弟妹给二叔送个信,让他拿主意吧。”   二夫人就一噎。   这个狡猾的,又让他们二房来挑这个头。   “怎么不应该是大嫂给公爹去信询问?外头的事,多半还是公爹做主的。”   此话一出,两人就跟斗鸡似的相互相瞪,最后是大夫人冷笑一声:“那便我给公爹送信,弟妹给二叔送信。”说罢,又讥讽地看她一眼道,“二弟妹还夸下海口,说宴请的银子你补贴的,但听闻二弟妹的绸缎铺子积的货还没处理完呢,昨儿我就已经给帐房了。二弟妹下回再给家里尽力吧。”   大夫人说完挑挑眉,一甩帕子领先往前走,二夫人被气得脸色阵青阵白,揪着帕子红了眼。   要不是她上当受骗,怎么会进到了一批次绸缎,如今压到手里,要亏个吐血。白白被人打肿脸!   在陈家人已经察觉到流言时,不信邪的许嘉玄已经到了北镇抚司,问过来牵马的校尉:“鲁兵呢。”   校尉回忆了一下:“千户应该是在班房。”   他抬脚就往里走,不想身后传来一阵‘见过正使’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锦衣卫正指挥使周锦成喊他:“许副使居然没先进宫?”   昨天许嘉玄遇到刺杀的事锦衣卫哪个人不知,甚至还知道这事牵上太子和几位皇子,如今正指挥使那一派的都等着看他热闹。   周锦成当然也是要看他热闹,一句话就来者不善了。   许嘉玄脚步顿住,回身朝身后来人拱拱手,淡淡地说:“正使是有什么吩咐,要我给陛下转达的吗?”   他嘴毒的回了句,把周锦成气得险些要指着他鼻子骂人。   周锦成自打他屡屡立功后就被皇帝嫌弃得不行,皇帝身边值守多数就成了许嘉玄,周锦成三五天不被皇帝召见都是常事。皇帝不召见,大事都吩咐了许嘉玄,周锦成这正使就成了个打杂的。   许嘉玄这话可谓是直戳心窝。   他见周锦成气得阴着脸看自己,又没法反驳,嗤笑一声,径直就往里走了。   周锦成在他身后磨着牙,等他走远后也冷笑一声,朝身边同样气得牙痒痒地千户说:“把鲁兵干的事都捅到首辅那里去!”   许嘉玄找过鲁兵后神色就十分难看,果然是和他昨晚猜到的一样。   “我说过,公是公,私是私,你转头就去报复。”   鲁兵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他坦然得很,面对质问梗着脖子说:“属下没有报复,这不是帮陈家快点给那表姑娘找到好夫婿吗?传她貌美,那是给她扬名,怎么就成报复了?!”   “那你就自己去打听打听,外边现在是怎么传的!”   许嘉玄一拍桌子,难得对属下厉声。   梗着脖子的鲁兵就一愣,什么怎么传的,他还想再问,结果见许嘉玄已经拿着刀往外去了。   鲁兵站在空荡荡的班房思索了会,忙不迭也拿上刀去探风向,等探明白传言牵扯到自家指挥使时气得一脚就往墙上踢,恨恨地骂道:“哪个王八蛋在后面添油加醋,这是在阴老子!!”   鲁兵能想明白的事情,许嘉玄心里当然也明镜似的。他一路策马进了宫,准备先把刺杀一事给皇帝禀明,即便此事要牵扯到太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   一来也想探探皇帝的意思,他才好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着手继续查。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裴公公是个会来事的人,对一应大臣都极为热情。许嘉玄来到时,裴公公正站在檐下,半低着头,双手倒插在袖子里,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但等他一走近,裴公公就‘醒’来了,抬头笑得双眼一弯,和他轻声说:“哎哟,许副使来了。”   许嘉玄拱拱手:“公公怎么站外头?”   裴公公声音压得更低了:“首辅在里头跟圣上禀事呢,副使跟我在这头先晒晒太阳?”   众所周知,首辅常常与明德帝单独议事,但平时裴公公都会在里头候着,如今避了出来言语里还有所提醒。   许嘉玄侧头看了眼半关着的殿门,与裴公公站到一道:“谢公公了。”   裴公公嘴角一翘,正想笑,却听到里面发出咚的一声,站在殿门外的两人都猛然抬头看向里头。   是皇帝在发怒,砸东西了?   许嘉玄皱了皱眉,裴公公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不想听到脚步声往外来。   裴公公忙就又站定,殿门被打开,是瘦高的首辅出来。   许嘉玄见此也往站了一步让路,余光扫到首辅脸上无悲无喜,同时,陈老太爷亦朝他看了过去。   “许副使这么巧。”   陈老太爷难得主动和他说一回话,许嘉玄不知怎么想到鲁兵做的事,回了一声是。   陈老太爷就又说:“刚才我在陛下跟前参了你一本。记住了,今日是我参的你,可别再怪到他人身上。”   许嘉玄眸光一闪,陈老太爷已经负手往前走,头也没回下了台阶。   同在一处的裴公公自己都觉得尴尬,好好的,怎么就听到这两大对头的私怨,还真不如睡着了呢。忙不迭说帮许嘉玄去通报,溜进了殿里。   很快,便传来皇帝的宣见声,许嘉玄在撩着袍摆跨过门槛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行娟秀的字迹——   今日北方诸事不宜。   ***   “小鱼,瓜子。”   小东西昨天家来后被关了一整晚,这会刑满释放,叼着自己磕的瓜子仁放到梓妤手边。   梓妤用手指捏着,又再塞回它嘴里:“自个吃,下回再犯,讨好也没有用。”   小东西张嘴就喊不敢不敢,瓜子就又掉到桌面上了,忙低头啄回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   绿茵回来时就见自家姑娘在逗鹦鹉:“您这就放它出来了,一会又得满府乱飞。”   “它敢就给送到许嘉玄那去。”梓妤朝它笑。小东西吓得瓜子也不吃了,一展翅飞到梁上,扯着嗓子喊:“不能送,不能送。”   绿茵被逗得哈哈直笑,取出袖子里的信递给她说:“姑娘您让查的事情清楚了,倒真和许副使没太大关系,最开始的谣言是他手下那个骂了二老爷的千户传的。但不知怎么被周正使的人知道了,在后头添油加醋,才传成您当街骂了许副使,姓周的也太不是个东西,在这里头还挑拨离间。”   梓妤展开信,大概看了一遍事情原由,就把信搁桌上了,笑笑说:“北镇抚司内斗不是一天两天了,都在千方百计抓对方辫子,恐怕周锦成早就盯住姓鲁那个千户。”   “姑娘,周锦成的算盘打得好着呢,早晨就派人给首辅送信指出是鲁千户干的,首辅已经在陛下跟前参了许副使一把。正好太子殿下那头出了些小状况,陛下顺势迁怒,把许副使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绿茵把没写进信里的内容口述,梓妤闻言猛地抬头,旋即抬袖挡着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许嘉玄要把我当瘟神了。”   她早上写的信又应验了,觉得自己不去当玄真的徒弟还真有那么点儿可惜。   其实她只是猜想到鲁千户暗中行事,锦衣卫那头又内斗,八成会被人利用捅上去,许嘉玄肯定得受一些牵连。   结果事情来得比她猜想的快。   不过许嘉玄有那么个拆台的手下,也够倒霉的。   绿茵见她还在笑,默默给她倒了杯水,问道:“姑娘,首辅参了许副使一把,您就不担心陈家和许家的怨解不开了。”   “不担心,许嘉玄不能因为外祖父参一本再添怨恨,这回还是他那头不占理,估计姓鲁的已经知道自己被人阴了……家丑不外扬,他要算账也只会算在锦衣卫内斗的账里。”梓妤闲闲地说着,反倒问起另一件事,“二舅母绸缎铺子压的那批次货,你查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绿茵就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嘉玄心里确实对陈家那个表姑娘有一点看法,从宫里出来,一路都黑着脸。   回到镇抚司,他准备带人去兵部走一趟查兵器出入库的帐,鲁兵来到他跟前,一撩袍子便跪倒:“副使,是属下鲁莽,被人有机可乘。”   许嘉玄没理会,喊来他人让整顿出发,鲁兵跪得膝盖都麻了,见他又要出去忙说:“属下这就按军令去领罚。”   他听到这儿,倒是停下了脚步,说:“你要领罚不在我这领,你自己去找陈家,去找他们那个表姑娘。”   话落,再也没理会,带人离开。   鲁兵神色黯然跪在原地,既惭愧又有被人算计的恼火,不用去到陈家,他也已经猜到自己会怎么被羞辱。   可当鲁兵一咬牙,做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承担陈家人怒火时,他发现事情还没有完!   有人到陈家,直接找陈老夫人提亲说要把梓妤聘为继室,陈老夫人气得骂人,对方就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说了出来。哪知这时正好又有人来禀锦衣卫千户上门找表姑娘,老人一时激动,竟是直接气得昏厥过去。   鲁兵被陈家护卫赶出去的时候听到两耳,站在陈家大门前愣了愣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又给副使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猪队友! 第8章   陈家的青松院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梓妤得知外祖母昏厥后第一时间赶到,沉着脸指挥丫鬟婆子们行事。   陈老夫人被安置在床上,此时已经悠悠转醒,郎中还没赶到,梓妤用勺子一点点喂她喝温水。老人喝了几口,长长舒出一口气,她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老人看着肖极了女儿的外孙女,想到女儿命运多舛,如今外孙女家来才几天,又被可恨的人败名声。   梓妤见她唇动动了,眼中都是焦急忙低声安抚:“外祖母,您不要着急,孙女好好的在这儿呢。外人怎么说道,是外人的事,知我的人不在意,不知我的人要介怀又与我何干?”   她轻声细语,陈老夫人听得心中一震,缓缓闭上眼,拍了拍她手背:“还是我们的小鱼通透,你放心,外祖母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梓妤笑了笑,知道老人在对母亲的遭遇上有心结,所以才会对自己的亲事十分在意。这事情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她没有再说什么,细心帮老人掖好被角,正好她两个舅母得到消息赶到,便起身走出屋。   “我们去梅园给外祖母摘枝蜡梅来放屋里。”   她走到廊下,把靠着门柱子的绿茵喊上。   绿茵眸光一闪,当即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往梅林去,梓妤没有穿木屐,在缓缓化去的积雪把林间的地润得湿软,她踩在上边被泥水溅湿了鞋子也不在意。   寒风穿过枝叶,吹起她的衣袂,来到一株花瓣纷落的蜡梅树前,她终于停下问:“来的是武安伯府老夫人?”   “是。”绿茵低声回道,“武安伯老夫人来得其实也蹊跷,而且武安伯府和威武侯府有些姻亲关系,但少数人知道。”   “又有人在中间挑拨?”   上门直接要娶她为继室,她一个落魄的陈家表姑娘,这亲事看着已经是她高攀了。但若陈家的人要是知道两家有姻亲,这提亲就成了羞辱。   更何况武安伯的嫡妻是被凌虐致死的。   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却比谁都清楚。   绿茵低头思索着说:“姑娘,是不是姓周的。”   “现在也说不好,但不管是谁,拿着我挑拨两家的仇怨,哪里能容得下他这样既毒又蠢的!”   “姑娘的意思是……”   梓妤双眼一眯,眼底有厉色闪过:“叫人把武安伯虐妻致死的事情报上去,我们在后边看武安伯找谁闹,就知道谁在后头做鬼神。”   绿茵会意点头。梓妤已经踮着脚折下开满蜡梅的枝桠,又往青松院里走,心里在琢磨陈家和许家当年结怨的事。   当年结怨,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她二舅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当年才会去许家赔礼。她也试图查过,结果确实是意外所致,可到今天武安伯的人前来提亲,她又有些怀疑了。   她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挑拨起两家的恩怨。   她抱着蜡梅枝,幽幽梅香也没有能让她心情缓和。   ***   陈老夫人昏厥过去了。   许嘉玄从兵部出来后就听到鲁兵这么一句话。   他敛了敛神,细细打量鲁兵脸上的神色,见其满脸无辜又问:“你上门还没来得急说缘由就被赶出来了?”   鲁兵点点头。   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嘉玄总算长见识了。   从一个坏事的校尉开始,鲁兵就跟中了邪似的,步步往浑水里淌。果然一个人有长处就会有短处,鲁兵长处是一身好功夫,力大如牛,短处显而易见。   “副使,属下闯的祸绝不能叫您背了,只是这会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才好。”   陈家人估计听到锦衣卫三字就要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都给生吞了,更何况不久前首辅才在陛下跟前参一本。   鲁兵自己也头疼。   许嘉玄身边有人就不忿道:“千户又不是故意的,分明是姓周的挑拨才闹成这个局面,而且陈家当年怎么对待我们侯爷的,误会就误会了,谁还稀罕他们不成!”   鲁兵闻言忙示意那人闭嘴,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许嘉玄已经冷眼看了过去。   那人被看得低了头,两股颤颤。他才冷冷地说:“我说过,一码归一码。打仗破城还不杀老弱妇孺,身为男人,先拿一个姑娘家出气就已经够叫人不耻,被人算计只能说是自己蠢!”   鲁兵被骂得脸上阵红阵青,下刻又听到许嘉玄说:“把衣服脱了,手绑上!”   众人都愣在原地,有人焦急地喊‘副使’,知道他是想要处罚鲁兵。   鲁兵也愣了好大会,在许嘉玄冷然的目光中一咬牙,把佩刀解开丢在地下,然后开始解软甲脱上去上衣。   把自己上身剥了个精光,又高吼一声:“拿绳子来!”   下边的校尉只能摘下腰间的绳子,按着吩咐给绑上手。许嘉玄此时沉着脸翻身上马,鲁兵似乎就有些明白了,不用他再说话,自己就让人把绳子系到马身上。   众人脸色变得铁青,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许嘉玄策马,鲁兵在马后嘿嗤嘿嗤跟着跑。   等到两人已经跑出一断距离,才有人反应过来忙骑马跟上,都往陈家那边去。   陈二老爷那边收到消息就带着太医一并赶回家,先前郎中已经把过脉,说只是急火攻心,歇息几天就好。太医那边也是一样说法,总算让陈家人都放心下来。   陈二老爷坐在厅堂,心里是止不住的怒意,到底没忍住一拍桌子就又站起来:“我这就去问问姓许的,究竟想要做什么!”   二夫人忙上前去拉他袖子:“别这样,哥儿和姐儿都在呢,你要吓着他们的。”   陈老夫人晕倒,在上课的陈家三位少爷也匆忙赶来,此时跟着陈莹玉和梓妤都坐一块,听闻二夫人的话都纷纷开口相劝别动气。   陈二老爷铁青着脸被劝得再坐下,外头有管事跑得直喘来禀:“老、老爷,锦衣卫……那个许副使跑来了!”   一句话让陈二老爷被针扎了腚似的,瞬间又窜起来,骂道:“他还敢来!”   管事此时咽了咽唾沫说:“他、他绑着之前来过的鲁千户,说是要给老夫人和表姑娘赔礼的!”   他说话大喘气,可把众人都吓得不轻,连梓妤都差点以为许嘉玄真受了挑拨。   陈二老爷却是一脸见鬼了表情,那个许煞神绑着人来道歉?!   “走,我们看看去!”他一招手,大步迈了出去。   梓妤和陈莹玉却被二夫人拦住了:“你们姑娘家家的,别去。”   “二舅母,他指名说来给我赔礼的,我不去可不好。我跟着去瞧瞧。”   梓妤心思巧得很,不过一瞬就找到借口。   二夫人只好拦着女儿,让她不要乱跑,陈莹玉急得鼓起两个腮帮子。   众人来到前院的影壁前,果然见一身飞鱼服的许嘉玄站在空地间,他身边站着个直喘粗气的男子,精光着上身,眼看站都要站不住了。   跟在梓妤身后的绿茵就哎呀一声,梓妤的表哥表弟忙一个要去捂她的眼,一个要拽着她转身,另一个严严实实挡在她身前。   陈二老爷也惊得大喊:“成何体统!!”   许嘉玄没想到梓妤也会跟前来,但都已经见到了,只能朝陈二老爷拱拱手说:“我的属下多有冒犯,此时便绑他来给赔礼。”   他说完也不管陈二老爷想,直接一抬手就朝鲁兵挥了一鞭子。   鞭声啪的一下,响亮清晰,回荡在寒风中。   鲁兵身上霎时就见了血,他一路跟着马跑来,几乎要力竭了,险些被冲击的力道抽得要跪倒。   陈二老爷被惊得往后退了步,梓妤已经拽开表哥的手,回头看到鲁兵脸色惨白。   她挑挑眉,许嘉玄的目光直视着她,二话没说,抬手又一鞭!   鲁兵眼角也跟着狠狠一抽,疼得额头都冒出冷汗。   有了一和二,自然就有三,在打到第五鞭的时候,鲁兵终于扛不住单膝跪倒。   在后边的一众锦衣卫都别开眼不忍看。他们站在后面,鲁兵已经皮肉开裂的后背最清楚不过。   正是在这个时候,陈老夫人被人抬着辇赶过来,见到眼前和说的一样,许嘉玄竟真带人来赔礼。   陈二老爷见母亲前来,忙去搀扶着要起来的老人,语气里都是担心:“您怎么过来了。”   “我要亲眼看看!”   梓妤也在一边扶着老人,陈老夫人盯着许嘉玄,一手指向鲁兵:“就是他害得我的妤姐儿被人说道?!”   许嘉玄又看梓妤,在她依旧明艳的面庞找不到任何情绪,他点头说:“是。”   “你要打他多少鞭。”   “按锦衣卫的军规,无端生事,散播谣言者,十鞭。”   陈老夫人冷笑,说:“好,你打!我数着!”   许嘉玄闻言毫不犹豫,连抽五下。   陈老夫人数了五下,说:“怎么只有五下。”   后边的锦衣卫就喊:“先前已经打过五下!”   陈老夫人沉着脸:“先前我又没数,我哪里知道。”   鲁兵一闭眼说:“副使,您继续,属下犯的错,属下认!”   许嘉玄没说话,抬手又挥一鞭,老人就扬声数道:“一。”   接着是第二鞭,老人又扬声数道:“一。”   锦衣卫的人都变了脸色,连着五下,陈老夫人都是数着一,有人气得想要上前理论,许嘉玄此时把鞭子一扔。   陈老夫人盯着地上的鞭子说:“怎么,我还没数完五呢。”   他神色淡淡地说:“剩下的,我这御下不严的上峰来,您抽到解气为止。”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还是认为我这婆子胡搅蛮缠?!”   “不,我若要威胁您,就不会再打完刚才的五下。许某不才,但是非分得明白,他今日受这十五鞭,哪怕二十五鞭都抵不了过错。可这也有我约束不力之过,我领我该得的。”   陈二老爷见惯了许嘉玄咄咄逼人,此时他却明理得很,就心情复杂的看他一眼。   陈老夫人还真脚步蹒跚去拾起鞭子。梓妤扶着老人,平静看老人把鞭子捡起来,又见许嘉玄转过身,把毫无防护的后背暴露在老人眼前。   陈老夫人慢慢抬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那鞭子却是被老人又丢回到他脚边,冷笑道:“我打你,是解气了,却也正好中了你的计,不能再计较此事!你以为我真糊涂了?!滚!”   “娘,您别再动气,您先回去。”陈二老爷怕老人再气个好歹,给身后的侄子和儿子示意。   三位少爷当即上前把人扶着回到辇里,催促着回后宅。   梓妤在转身前看了许嘉玄一眼,他也已经转过身来,被骂滚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她想了想,慢慢落后几步,带着绿茵拐到另一边,往帐房方向去。   “姑娘,我们去哪儿。”   梓妤脚下走得飞快,说:“去帐房借笔墨,你再去寻个梯子,放到靠胡同口的墙上,要快。”   绿茵莫名地按吩咐去找梯子了。   前边,陈二老爷思虑了片刻,到底是让人给鲁兵寻衣裳过来,让他遮一遮后背的伤。这么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他陈家伤的人。   许嘉玄还站在影壁前,身姿如玉树,修长笔挺,深邃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绪。   陈二老爷说:“许副使,你且走吧。”   刚才的怒气确实消了大半。   许嘉玄神色冷淡,说:“鲁兵的过错,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说罢,一手握上腰间的刀柄,阔步离开。   陈二老爷琢磨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后面还要交待什么?   外头响起马蹄声,许嘉玄带人离开,在经过陈家占了大半个胡同的院墙时,突然有团白色的东西砸到他身上。   他身边的人都吓一跳,纷纷抽刀,许嘉玄抬头看向墙,却看到梓妤那张明艳的脸。她半个身子椅出墙,还朝他指指滚落在地上的纸团。   许嘉玄盯着纸团一会儿,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猜测。   她又要咒他得倒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你才乌鸦嘴! 第9章   许嘉玄立在白墙下,身形颀长挺拔,玉革带束出精壮的腰身,配着那身金银彩线绣制的大红飞鱼服,英气逼人。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没想到自己会有翻陈家墙的一天。   梓妤双眸扫过他被寒风吹的衣摆,在他淡淡地目光下,觉得他不愧是有煞神凶名,光被他盯着看就倍感压力。   在相视中,他再度开口问道:“你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武安伯府从中挑拨。   他生母的嫡亲妹妹嫁给了武安伯府的三老爷,有着这层关系,他犹豫了会还是决定问清楚。   他在翻过墙后已经问了她一遍,现在再问,多多少少就像质问了。   梓妤眨眨眼,潋滟的双眸落满阳光,显得有些无辜:“字面上的意思啊。”   她声音轻软,被风吹到耳边,很快又散去。许嘉玄皱皱眉头,想转身离开。   刚才看到字条一时冲动翻了进来,现在觉得自已有些可笑。   梓妤见他一点耐性也没有,嘴里嗳了一声,喊住他:“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能有什么意思。外祖母昏厥并不全是你手下那个千户的原因,只是想告诉你,和武安伯老夫人上门提亲也有关系。我曾听说,武安伯府和你们威武侯府有着姻亲关系,所以提醒一下。”   许嘉玄闻言目光里多了审视。   他这边确实不知道武安伯老夫人上门提亲的事。   “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不是在变相在说你外祖家欺瞒我和故意为难我。”   面对他的发问,她笑了:“我外祖家什么时候欺瞒你了,如若我不告诉你才叫欺瞒,外祖母也没为难你,一切事情最开始就是你手下千户惹的是非。如若他没错,你为什么要军法处置?”   许嘉玄发现她口才挺好,一时也没能找到反驳点。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在他又沉默的时候,梓妤叹了声说,“我想化解你们家和我二舅舅间的误会。”   他淡淡的眸光便沉了下去,她并不在意,耸耸肩把他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自量力?”   许嘉玄被她问得微微一愣,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这么坦率,而且还真的一点也不怕他。   梓妤就又扬起笑,眸光盈盈:“我就是想着,如若武安伯老夫人是被游说来的,那是不是能变相证明其实一直有人在挑拨两家的关系,那么他目的又是什么?”   “即便武安伯府与我们沾了姻亲,即便这次事件证明她是被人游说,那也不能证明你二舅舅无辜。”   梓妤被噎得一滞,说:“我并没要求你现在就认定我二舅舅无辜,你这般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她睁着双分明的大眼,眸光清亮,带着对他的略微不满。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惊艳,以及从她口中应验的倒霉。   他双眸低垂地扫她一眼,突然朝她走了两步。   两人本来是各自挨着墙相对站着的,他这一走近,就成了她背后是墙,他立在她面前。   梓妤眼前的光暗了许多,抬头看他深邃的脸庞,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一只手咚的一声就击在墙上,沉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了一下。   许嘉玄一手撑着墙着,身体向前倾,逆着光的面容情绪不明。   “如果你父亲也在你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受伤,在你耳边惨叫着自断一肢,你会觉得伤了你父亲的人无辜吗?”   他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情绪,面上神色明明淡淡的,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又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厉。   梓妤仰着脸与他对视,倒不害怕,只是神色变得郑重。她说:“不知道副使听过七年前一桩案件没有,一个会变戏法的人,在观众眼前杀了他的班主,但是观众都以为那个班主是意外身亡。如若不是班主的女儿发现疑点,那个变戏法的人就逃之夭夭了。这案子就是在告诉我们,有时眼见的,也不能为实。”   她冷静得很,还十分有条理的意图说服他。许嘉玄盯着她细白的面庞,发现她跟别的姑娘家真不太一样,换做别人,他这样一靠近,恐怕早吓得拔腿就跑。   他眸光闪了闪,骨子里的劣性居然在这刻被她无端挑了出来,竟十分想知道真惹恼了她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能这样冷静。   她耳边就响起他低沉的笑声,他收回手重新站好,凝视着她的目光骄矜,还流露些许恶意:“是比养在深闺的女子有见识和胆识,但你的舅舅自己都承认了错在他,你不觉得自己操心这事显得有些多余?”   梓妤当即眯起眼,确实被他那句多余气到了。   他莫名觉得愉悦,心道就是个小姑娘,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温和不少:“所以,还是不劳烦姑娘操心了。”   梓妤盯着他,没错过他刚才脸上那一丝得意,他也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她倏地笑了。   她一笑,许嘉玄反倒又皱眉头,梓妤更加确定他刚才就是故意气她的。至于原由,难道是因为她两回说他会倒霉都说中了?   她越是笑,许嘉玄就越是莫名觉得不安,转身就想走,其实也没什么好再说下去的。   结果袖子一下就被人拽住了,拽得死死的,扯都扯不动。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他冷淡地回头。   梓妤学着他刚才看人的眼神,眼尾上扬,里面荡着笑意和对他的恶意:“有呀,我就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高声呼救,你猜明儿京城里又会有什么热闹的传言。”   许嘉玄脸色微变,还有姑娘家拿自己名声开玩笑的吗?!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左右我名声都被你属下毁得差不多,这京城也没人敢娶我了,索性赖着你。”   她扬着眉笑,本就明艳的面容此时越发夺目,许嘉玄却是想到她这张总让自己倒霉的嘴,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然一把扯回袖子,墙根前就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他好好的袖子变成只有一半。   他黑了脸,梓妤也看着手中的半片断袖一愣。   愣了片刻后,她却扑哧一笑,扬了扬那片袖子说:“怎么,副使这就给我定情信物了?”   许嘉玄在这时深刻意识到什么叫自作自受,连袖子都不要了,直接飞身一脚踏在边上的梯子借力,翻了出去。   在他落地的时候,墙后传来她忍俊不住的笑声。   他冷着脸咬牙,把这反将一军记下了,翻身上马,扬鞭离去,衣着的狼狈竟显得他是落荒而逃一般。   绿茵看着捏着半片袖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主子,温吞地问:“姑娘,您也不怕他当真了。”   梓妤好整以暇地把袖子叠起来,说:“当真了,我就嫁了呗。”   绿茵一阵无语,在想自家姑娘会不会又一语成谶。   ***   许嘉玄策马先回家一趟换过衣裳,当即又回了镇抚司,吩咐人去查查看武安伯老夫人这两天都跟谁来往过。   他坐下来后拿出从兵部带回来的帐本,翻了几页,却发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前总是时不时闪过陈家那个表姑娘带威胁的笑。   哪里会有这样子的姑娘家,是因为独自在道观长大,所以行事违背常理?   道观……他就又想到玄灵观里那位说你倒霉你就得倒霉的玄真子,抿抿唇,给玄真子去了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师门可曾收女弟子。   次日,许嘉玄倒是第一时间得到相关武安伯府的消息,却不是他的人来回禀,而是南镇抚司的人参了武安伯一本。   告其虐妻致死,品行败坏,难担要职。   皇帝把折子直接丢到他手里,说:“你们北镇抚司去查,给朕查得明明白白的。如此臣子,毫无人性,虐打发妻,暴行令人发指,如何再论保家卫国!”   许嘉玄拿着折子,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事情是南镇抚司的人参上去的?   难道是首辅授意的?   毕竟武安伯府昨天才因为提亲的事情开罪陈家。   可南镇抚司那个掌事同知上任就被派出去多年,南镇抚司如今算是他半掌控着,即便是首辅授意他也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收到,下头就行事了。   何况他生母虽已病逝十余年,但南镇抚司的人多少清楚武安伯府与他许家算姻亲,更不该无声无息行事。   许嘉玄觉得近来的事情越来越玄乎了,带着疑惑领旨。   皇帝当然也知道他与武安伯府的关系,仍让他办事,是给他护着点面子。天子给了恩典,事情当然得办得漂亮。   且查就是,本来此事他也曾听说过,不理会是因为他与武安伯府没有什么不对盘,但眼下就未必了。   在他离开后,明德帝就靠近椅子里骂了句乌烟瘴气,心里头一阵烦闷。   短短几日,锦衣卫里头不长眼的就闹了不少事,样样都叫他生气。   裴公公低眉顺眼地立在边上,想着要怎么哄皇帝高兴一下,他这头当差也不用战战栗栗的。   正想到个有趣的事,外头有禁卫来报,说是玄灵观的玄真子亲自来送新练的丹药。   明德帝信奉道教,玄真子本身又是以医术出名,曾经治好他反复发作的内伤,此时一听人来了也不用哄,就高兴的笑着让快宣。   不一会,一位穿着灰色道袍的长须道士便来到帝王跟前施叩拜大礼,明德帝亲自走下台阶来扶他起身。   “真人怎么亲自下山来了。”   玄真子念了声道号回道:“贫道新练了丹,怕下边小童说不清楚,便给陛下送来。”   明德帝笑着说辛苦,又着人赐坐,这才回到高位。   玄真子已经把丹药交给裴公公呈上去,慢慢地说:“此丹是为陛下特意改过配方的回气丹,陛下每七日服四分一颗,万不能多用,多用只会将利化为弊。”   “真人放心,朕必按真人所言服用。”明德帝打开放丹药的瓷盒,又小心翼翼盖好,“真人一路劳累,便在宫中歇下,晚些再与朕讲讲经。”   玄真子却是摇头:“不瞒陛下,贫道下山来还有门中要事处理。”   明德帝面上略有失望,也不强求,但又想起一事,低声吩咐了裴公公几句,笑着与他说:“真人上回差人送过来的批语,朕有些不明白。朕只听闻冲煞的,却没听闻过有人八字居然是要配凶煞的人,才能平平顺顺,故还请真人再稍坐片刻,与朕解解惑。”   玄真子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眼底有光迸出,显得他高深莫测:“这个所谓的配字其实就已经解了。天地万物,阴阳调和,相配便是相合。上回陛下给贫道的八字命理独特,过强易折,贫道所说的凶煞之人并非是命格带煞的人,而是七杀命格的人。所谓七杀守命,见紫微加见诸吉,必为大将。”   “大将身上必有让邪魅小人惧怕的煞气,所以此煞是这般解,有这样的命格守在身边,能冲挡在前,而万事无忧。陛下也可以理解为民间说的冲喜一样,让一个更强大的命格去补全一个略有缺陷的命格,也叫互补。”   明德帝听着陷入沉思。   ——冲喜?   还是头一回听到要用夫君来冲喜的。   玄真子解释明白,便站起身行礼告退,明德帝那头就吩咐裴公公:“把没娶亲的武官生辰八字都写下来,给钦天鉴去批命,看谁是那什么七杀……”   此时在家中的梓妤突然打了个喷嚏,拿着帕子揉揉鼻头,绿茵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昨儿急得连披风都没穿就到梅园折枝,莫不是冻着了?”   梓妤摆摆手:“耳朵有些烫,可能是谁在背后议论什么。”   正在桌上啄瓜子的小东西抬头,转了转眼晴说:“打!打!”   它这两天精乖得很,把梓妤逗得直笑。与此同时,已经到武安伯府的许嘉玄也打了个喷嚏,还觉得背后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命格一事蠢作者胡谄改的,不能较真哈~~今天更新晚了,红包雨谢罪。   【2018.11.07】 第10章   锦衣卫里的煞神昨天绑着自己手下的千户去了首辅家,今天又领着一队人马到武安伯府,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梓妤伺候外祖母服过药后,就被绿茵偷偷拉一边说:“姑娘,外头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说许副使和陈家梁子越结越大,迫于被参一本的压力才拽了个手下给陈家赔礼。”   梓妤皱眉说:“果然是有人在后边故意引导舆论。昨日那个千户是穿着衣裳好好走出去的,若是真有知情人,应该会传两家关系有所缓解才对,谁梁子越结越大,还给人体面的?”   绿茵认同地点点头,又说道:“刚才收到来报,陛下那头让许副使去查武安伯虐妻致死的一事了,您为什么偏暗示让他接手,我们的人一样能查的。”   “武安伯府和许家有着姻亲关系,既然我有心想要让许家和外祖家和解,送他一个顺手人情又怎么样,总不能让他跟着太过难看。”   梓妤抬手拨弄了一下白瓷瓶里的蜡梅,想到他昨天故意气她,眸光幽幽。   绿茵便没什么好说的,姑娘自小就有主意,不然也不能替陛下暗中做一些事情。   两人站在窗前咬耳朵,陈老夫人瞅了两眼,又把外孙女叫到跟前,抬手摸着她额发温柔地说:“我们小鱼受委屈了,等过两天外祖母就带你出门散散心去。”   老人休息了一天,又有许嘉玄来赔礼,心情好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梓妤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出门散心,不动声色地乖巧应好:“孙女就等着您带我出门顽去。”   陈老夫人脸上也见了笑,把她支到一边去绣花,自己偷偷吩咐心腹:“拿我的名贴到卫国公府,看看长公主殿下近些天有没有空。”   吴妈妈当即明白老太太这是想做什么,就是心里还记挂着表姑娘的亲事,想看看卫国公府那头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吴妈妈眯着眼笑‘嗳’地应一声,梓妤在她离开的时候抬了抬头,旋即又低头继续绣她的玉兰花。   武安伯府。   今日凑巧武安伯不在家中,许嘉玄拿着明德帝给的折子,直接就让人进后宅去拿已逝的伯夫人陪嫁和近身伺候的。   武安伯老夫人收到信,一路脚步蹒跚跑过来,见到带刀的锦衣卫押着管事指认着要人,吓得好几回要软倒。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伯府的其余两房。   三房的太太林氏来到婆母跟前,武安伯老夫人见到她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推了她一把急吼吼地说:“这来的是姓许的同知,不就是你那个外甥!你快去!快去让他罢手,一家人,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林氏自然认出了自己的外甥,他跨刀立在一株芭蕉前,挺拔英俊,面容还有她姐姐的几许影子。   算起来,她也有近十年没和这个外甥说过话了,林氏眼眶一热,却是忍着想走上前的冲动说:“母亲,儿媳不能去。许世子是因公来的,我去了,只会平白让人添话柄。”   她话落,腰间就狠狠地一疼,疼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武安伯老夫人竟是用手死死掐拧她的胳膊,双眼赤红盯着她:“你去不去!”   林氏眼泪落下来,抿唇不语。   可能是武安伯老夫人的声音吼叫声太大,许嘉玄竟是直直看了过来,林氏忙背过身去,不敢叫外甥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很快,那道视线便又移开了,而锦衣卫也找齐了要的人,给他禀报一声。   许嘉玄又再看向刚才游廊的位置,但他发现林氏已经不在了,而武安伯老夫人正焦急朝他走来。   “带上,回衙门。”   他吩咐一声,直接就朝外边走,对武安伯老夫人在身后的呼喊追赶充耳不闻。   锦衣卫一众离开,武安伯老夫人在丫鬟婆子们惶惶中哭天抢地,管事的劝不住,只好先去给还在兵马司当值的武安伯送信。   而一路快步走回院子的林氏半路却被人暗中拦下,带到后门。   许嘉玄就靠在那面受风雨侵蚀而发黄的墙上,林氏见到他,刚刚扯了的眼泪又往下落。   许嘉玄回头,见妇人哭红的眼,轻声说:“姨母许不见了,近来可还好。”   林氏忙抹去眼泪:“一直都好,你快些忙去吧,别耽搁你的事情了。”   他见妇人焦急赶自己走,想起她在当年跑到玄灵观后山找到自己,之后就几乎不露面见自己,信也不曾回过。他抿抿唇,淡淡地说:“今日的事不会累到三房,姨母不用过多担忧。”   话落,他就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再去看妇人。   林氏却是望着他背影欣慰地笑,当年那个因为父亲续娶离家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这么些年来,她为了不让式微的夫家去攀关系,故意疏离着。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不然又怎么会偷偷见她一面。   林氏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抬手抹眼角。宽大的袖子便往下滑落,露出她一小截手腕来,腕上有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看见,忙又把手放下,敛敛神,低头快步回到府里。   许嘉玄在武安伯府抓了人,武安伯听闻后连忙赶回家里,看到母亲吓得卧床躺着,又急又气。   “怎么会突然要来抓人查案,那个丧门星,死了都还不让人安宁!”   “我的儿啊,这是有人要害我们啊,你近来得罪谁了,怎么就能让人参一本,惹得那个煞神来抓人。”   武安伯沉着脸,想了再想,也没想明白有惹到谁,要来翻他家的旧账。   武安伯老夫人就在那头扯着嗓子干嚎哭,一直说冤孽啊,又骂死去的长媳,说当年就不该娶那么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丧门星。   武安伯猛然就转头去看老母亲,心里怦怦地跳,问她:“娘,你昨儿去陈首辅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这么一问,武安伯夫人也愣了:“去给你讨媳妇啊。那贱妇都死了两年了,就是她家再闹,你也都守了那么久了,我听人说陈家那个表姑娘貌美,陈家人又疼她。就去探探语气的。”   武安伯脸色越发难看,拳头死死握着:“您去那里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躺在床上的武安伯老夫人脑子还发懵,她……她和陈老夫人说绝对不会亏待那个表姑娘,然后陈家又有什么事,陈老夫人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她是被赶出来的!   当时她还生气呢,陈家出事,陈老夫人气晕了,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朝她撒脾气,他们武安伯府能看上一个满身都能被人诟病的表姑娘,不也是看在首辅的面子上。   当然,她还想着,能靠靠陈家,看看能不能也让提携着她长子。   武安伯许久没有听到母亲说话,再三催促,听到她说出事情前后双眼发黑,一把就将她在床上扶起来:“我的娘啊,你这是给儿子惹上祸事了!您别再躺着了,快跟儿子去陈家那里一趟,还有你告诉儿子,是谁挑唆着让你去陈家提亲的!”   武安伯老夫人被儿子在耳边喊得更加头蒙蒙的。哪里有人挑唆,是前一天上街遇到几个夫人,客气打了声招呼,听到她们在那儿说话夸陈家的表姑娘,她就问了几句,心念一动就……去了。   ***   梓妤用半天时间给外祖母绣了方手帕。青色的缎布,拿白线锁边,在右下角绣了两朵绽放的白玉兰。   老人拿在手里反复地看,高兴得直眯眼笑:“我们小鱼手真巧!瞧这花都要绣活了,好看,好看得紧!”   只要老人高兴,梓妤也就厚着脸皮受这个夸张称赞。   小东西也在边上造势,不住的喊‘小鱼好棒,手巧’,逗得满屋子人哄笑。   正是欢乐一堂的时候,有下人来禀武安伯母子来了,带了一堆的礼物,说是有误会要来赔礼的。   陈老夫人当即就冷了脸,怒道:“给我都给丢出去!我陈家和他们家没有误会!”   边上的人忙戏她不要生气,梓妤也在边上安抚她。   武安伯母子就吃了个闭门羹,还被门房呸了一口,险些没把母子俩活活气晕在门前,灰溜溜地走了。   陈首辅和陈二老爷回来听了一阵解气,陈首辅还把锦衣卫在查武安伯府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陈老夫人闻言后更加高兴:“难得那帮煞神还能做一回好事!”   晚饭前,绿茵那头又得了消息,在帮着梓妤净手的时候,低声和她说:“姑娘,那武安伯夫人是上街在一家卖布的铺子遇到几位夫人,说是听到她们在夸您,然后才来登门想求娶的。”   梓妤垂眸看着自己十根细白的手指,微微一笑:“世上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查一查那天她是怎么想到上街的,再查查那几个夫人。”   绿茵一一记下,当晚就把消息又送了出去。   在街上敲响一更的鼓声时,许嘉玄才从镇抚司衙门出来。   他本就还查着牵着到太子的刺杀一事上,再添一个武安伯府,一忙就是一天。   武安伯府那头已经审出一些眉目,太子那头却跟桩无头公案似的,还连带着几个皇子,实在叫他头疼。   他策马回到侯府,门房告诉他来了个不速之客。   “玄真子道长就在您的院子里,已经等您大半天了。”   他把马鞭随手甩给下人,快步往自己院子去。   他屋里亮着灯,门却关着。   许嘉玄皱皱眉,想到什么,快步上前,一推开门果然就看到玄真子正抓着油呼呼的鸡腿吃得正欢。一只脚还踩在边上的椅子里,哪里有他平时在外头那种仙风道骨,活脱脱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样。   见到他回来了,玄真子抬头,还朝他晃晃手中的鸡腿说:“徒儿回来了,饿不饿,为师赏你口吃的。”   许嘉玄太阳穴就狠狠的跳了跳。   这是他家,还要别人赏他吃的吗?!   他黑着脸,转身再门关好说:“你怎么下山来了?”   “下山办大事,给你破灾带福来了……”   许嘉玄忙一抬手制止:“还请您什么话都别说了。”一张嘴,他就得倒霉,就跟遇到陈家那个表姑娘一样。   玄真子嘴里就啧了声,咬了口鸡腿,笑得神秘兮兮地说:“你真不想听,可别后悔。”   许嘉玄神色冷淡地坐下,他怎么可能会后悔!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的裴公公拿着一本折子笑吟吟递到明德帝跟前:“陛下,钦天鉴派人送来的。”   明德帝就放下批朱的笔,快速把折子展开,盯着上面唯一的名字,皱起了眉头:“只有他是?”   裴公公抬头瞄了眼,也是一愣。   怎么偏是这个人。   明德帝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又看,最终手指一敲桌子:“明儿朕就与首辅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玄真子:坐等打脸。   许嘉玄:现在想听还来得急吗?   小东西:晚了,晚了。 第11章 (捉虫)   “当年为师的脸真是要被你丢光了,那个邋遢的样子就不提了,居然还打不过一只猴子,让一个小丫头救你。”   已经是三更天,玄真子还拎着酒壶,喝得醉熏熏地在唠叨自家徒弟。   许嘉玄脸黑得能跟锅底有得一拼。   每回见一次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就得被迫回忆一次小时候的狼狈。   那是他七岁时的事。   那年母亲病逝,才过了两个月,父亲就已经再定下亲事,还与他说那个继母是他母亲亲自定下的。   他一时不愿意相信,只认为是父亲太过薄情,争吵了几句,失言一并把未过门的继母骂了。   他就被发怒的父亲打了一顿板子,关到柴房让反省,他脾气倔,偷偷弄破窗子爬出来溜到玄灵观后山。   那个时候又饿又累,还受着伤,怎么可能不狼狈。   许嘉玄的往事不堪回首,玄真子却还在喃喃自语:“哼,你个臭小子当年才多大点,做着梦都喊——胖丫头,我会对你负责的。”   玄真子嘴里的胖丫头就是打跑猴子救下他的小丫头,他只记得她咬猴子时的彪悍样子,还有被猴子挠得脸上都是血的样子。   他那时年纪是小,可见一个小丫头为救自己毁了脸,便说出以后会负责的话,但后来他就没再找到过那个胖丫头。   当年的糗事让许嘉玄头皮直发麻,忙夺了他手中的酒壶,把他扶到自己床上:“您快歇了吧。”   也不管他歇不歇,直接塞进被子里,就把蜡烛灭了。   转身的时候,还听到玄真子在迷迷糊糊地说:“命也命也。”   次日清晨,许嘉玄从书房回屋,推开门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上边写着为师只有你一个劣徒。   是回他上回送信过去的内容。   再往里间走,看到昨晚睡着玄真子的床上空无一人,被衾已经被铺得齐整。   这人真是来去随意。   他把信再放回桌子上,出门准备进宫。   正走出院子,就见到继母刘氏竟然站在前边的灌木丛边,穿着一身水色的袄裙,打扮得十分素净。   他扫了一眼,径直越过她往前去。刘氏紧张地喊了他一声,见他停下来,也不敢多耽搁他忙说清来意。   “昨日下午武安伯府的人送来礼物,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许多年没往来,最终还是让带回去了。”   许嘉玄眉头微微皱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便更显凶相。刘氏心头咯噔一下,捏着帕子不安地说:“可是我这头做错了,那我这就上门去给赔礼。”   “不,你这边没错,府里向来不收外边送的东西,这是规矩。”许嘉玄淡淡回了句,快步离开。   刘氏见他走远,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是放下心来。她前来问一句,是因为武安伯府三房和家里有着特殊,既然没错,那就最好了。   她身的丫鬟也怕许嘉玄,缩着脖子说:“侯爷还想让您给世子说亲呢,世子爷得听您的呀,您还是推了这事吧,不然闹出误会,世子爷又得记恨您。”   刘氏闻声神色黯然,很快就又斥道:“别乱说,世子只是规矩大一些。”   ***   许嘉玄因为刘氏的话对武安伯那头更加不满,进宫后直接禀明皇帝,武安伯府的下人有供出曾目睹夫妻间不合,武安伯几回动手,请示是否要再查下去。   明德帝近来几天心情不顺,有人撞上来,当然是把气都给撒里头,一句查就定了论。   许嘉玄只能再为此事奔波,同时心中的那个疑团又滚了出来。   武安伯府如今式微,武安伯在兵马司十几年了,还是个千户,不该让明德帝这样郑重一查到底。其实皇帝一句话就能撸了武安伯的爵位,但现在明显是在折磨武安伯府。   难道真是陈首辅让南镇抚司上报,明德帝就是在给陈家出气?   许嘉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结论,沉着脸带人往北郊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陈老太爷便来到乾清宫,明德帝一句话让他连官帽都摘了,放在地上一并跪下来。   “陛下还是让臣告老吧。”   让他外孙女配那么一个煞神?!   皇帝今天是疯了吧!   明德帝坐在龙椅里,被他直接拒绝得脸色不太好看,只能把玄真子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末了叹气道:“她亦是朕的女……”他怎么可能会希望她过得不平顺。   “陛下慎言!”陈老太爷却在关键时刻打断了明德帝的话,“臣的外孙女没有这个福气,如若陛下真要执意,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抗旨到底!”   让他外孙女嫁入威武侯府,这与跳入火坑有什么区别!   “首辅——”明德帝脸色铁青,高喊一声后,又不得不压下脾气劝道,“有朕在,威武侯府还敢放肆不成?许嘉玄品格并不像外头传言那般,这么些年来,他为朝廷做的事你最清楚,他何曾因为私怨又真为难过陈家。单论能力,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哪个青年能与他并肩?”   “陛下收了臣这脑袋吧。”   跪在地上的陈老太爷丝毫不为所动,裴公公想到帝王跟陈家那些理不清的羁绊,忙打圆场,去把陈老太爷硬生生从地上扶起来,又为他带好帽子。   “陛下爱重之心,如何会比首辅少,您先莫要动气,再如何也不能拿社稷来堵气不是。太子如今还得要您辅佐着,您这样就说要罢官的,不得叫陛下伤心,叫太子殿下也伤心。”   陈老太爷严肃的面容缓了缓,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转而说起政务。明德帝憋着一股气,望着陈老太爷那张苍老的面容,那口气又因为当年过错的愧疚慢慢散去,最终没再提此事。   裴公公站在明德帝身后,一副打瞌睡的样子,等到首辅离开,才慢悠悠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心中烦闷的明德帝闻言双眼一亮,赞许地看着他:“确实该如此!”   陈老太爷从皇帝那里离开,心情同样糟糕不已,回到内阁交待了几样事,便直接回了府。   梓妤正在陪在外祖母身边,扶着老人在廊下慢慢走动。   他来到院子便见到这一幕。一身柿子红袄裙的外孙女笑容明媚,像绽放在这萧瑟冬日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动人。   他想起少女时期的女儿,也爱这样笑,也爱穿这样明亮的颜色,可惜老天并不眷顾他的女儿。   难道他又要连外孙女都保不住吗?   明德帝能全听信玄真子,难道就没有私心?   锦衣卫始终都是皇帝的亲信,外孙女除去命理一说,嫁到威武侯府,不也是帮着皇帝更加稳固握着这一柄利刃?!   陈老太爷站在门口,望着外孙女的身影微微恍惚。   还是梓妤先看到他家来了,朝他喊了声外祖父,又规规矩矩向他福一礼。陈老夫人见丈夫这个时辰出现在内宅,颇惊奇:“是我又糊涂记错时间了?”   还茫然看一眼天上没到高位的太阳。   陈老太爷一时气闷甩开政务回了家,听到发妻这样问,耳根微烫,有种回到年轻时沉不住气的感觉。   他抵拳咳嗽一声,来到两人跟前:“今日朝里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吃午饭。”   陈老夫人又看了眼太阳:“午饭?不是才刚才早饭没有一个时辰。”   陈老太爷:“……”   梓妤险些要被耿直的外祖母逗笑,忙去缓解外祖父的尴尬,说道:“您今儿想用什么,孙女给厨房吩咐一声,正好能让他们细致的做。”   外孙女都要比妻子贴心,陈老太爷不知道该是觉得安慰还是难过,随口报了两个菜名,溜进了屋。   在陈老太爷离开后,陈老夫人拍拍梓妤的手说:“你一会进去给你外祖父奉茶,他肯定又遇到难事了。一遇到难题啊,他就喜欢躲回家里,然后在我们面前装得比谁都轻松。”   什么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便是了,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外祖母再爱犯糊涂也还是一眼看穿丈夫。   梓妤应是,按着吩咐独自捧了茶进里间。   “外祖父,您喝茶。”   陈老太爷正坐在窗前的太师椅里,一束光落在他肩头,此时安安静静的,少了庙堂之上那股严肃。   梓妤走上前,把茶递到他手边。   陈老太爷愣了愣才伸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里说起前几天的事:“你怎么把银子又退回帐房了。”   “那天上街买的东西不多,没用完,便退回去了。”梓妤见他问起,温婉一笑。   老人又说:“留着旁身就是。”   “下回我再出门,再管您讨。”   她嘴甜,可心里想的是什么,陈老太爷懂得的。就是不想给家里添太麻烦,样样都小心地回避着。   陈老太爷就一叹,觉得外孙女太过懂事,不然也不会宁可呆在观里这么些年。可如今她回家来了……“陛下今天与我说,想给你定一门亲事,我拒绝了。”   定亲?   梓妤一愣,问道:“怎么那么突然,是哪家?”   她就看到老人欲言又止,脸上还渐渐升起怒色,她就更加好奇了,又再问了一遍。   陈老太爷这才叹气说来:“是那个许煞神,玄真子给你批了命,说你命格太强易折。你们两人命格正好相配,让他来给你挡灾。”   许嘉玄?挡灾?   梓妤眨眨眼,旋即抬着袖子遮住脸失笑,笑得肩膀直抖:“陛下让许嘉玄来冲喜的吗?!”   “你倒还能笑。”   外孙女在他跟前一向是拘谨的,结果这会笑得乱颤,让他直瞪眼。   梓妤忙敛了笑说:“不是,是孙女觉得真的好笑。”她前儿怎么说来着,不是吓唬许嘉玄,说要赖上他的?   她可能真近得玄真子多,无师自通,得了真传,说什么灵什么。   陈老太爷又瞪她一眼,她总算收起笑,很郑重地和老人说:“孙女觉得,嫁到许家比嫁到卫国公府强,您觉得呢。”   陈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梓妤继续说道:“乐平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姑母,可卫国公府握着兵权,陛下不可能完全放心。高位者,自古多疑,您已经位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再嫁到卫国公府里去,陛下心里恐怕更加难受。您说呢。”   她几句话就把帝王内心剖析得十分透彻,陈老太爷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妻子不想外孙女委屈,觉得卫国公府也算知根知底,绝对不会因为流言而苛待她。可卫国公府愿意结亲的原因呢,又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乐平长公主自然也要为着子孙后代着想。   “您别担心,我觉得许家挺好。”梓妤觉得嫁谁都无所谓,而且她去了许家,说不准就让两家握手言和了呢。   何况皇帝已经纵着她任性很久了,再纵再愧疚也有个度。   她今天不嫁许家,可能什么时候就会被赐婚别的人家,倒不如选个熟悉和有趣的。   可是陈老太爷那头还是不想应允,摇摇头说:“我不允,你也别有其它心思,陈家不必要你到许家去做什么牺牲!”   混迹朝堂数十栽的人,揣摩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再容易不过,梓妤被戳穿也只是莞尔一笑:“不,这回孙女偏不听您的话了。”   陈老太爷被她一噎,再度瞪圆了眼,梓妤哈哈地笑,就喜欢这种不再一本正经的外祖父,上前轻轻去拽着他袖子摇了摇:“外祖父,您疼我,我知道的。娘亲也自小教导我,姑娘家不该怕事,也该有担当,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其实陈老太爷明白,他即便不应允也无补于事。皇帝真铁了心赐婚,外孙女顾念大局绝不会让自己去抗旨,定然是嫁了,搞不好还得再疏远陈家。   他看着袖子被她细白的手指抓着,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头一阵悲伤,却又板着脸斥道:“女孩子要端庄!”   梓妤就再抓紧几分,直摇得他手中的茶杯都要握不住,逼得老人只能无奈地说:“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忙把茶凑到嘴边,遮挡微微翘起的嘴角。   ——女孩子就是爱撒娇。   但陈老太爷并没有考虑多久,明德帝居然变装直接杀上门了。   陈老太爷收到消息脸色微变,连陈老夫人都嗅出不平常,眼巴巴看着外孙女跟丈夫去接驾。然后丈夫回来告诉她,外孙女的亲事定下了,惊得跌坐在椅子里许久没有缓神,梓妤在她身边宽慰许久才听到老人长长出了口气,一拍桌子骂道:“王八蛋!”   梓妤:“……”有种她也被骂进去的错觉。   明德帝了了一桩心事,回宫便喊来礼部的人来拟旨,但在人来了后,又改变心思要自己亲笔拟旨。   裴公公拿着圣旨给礼部的人看时,那人恍惚半天,问道:“这闺名梓妤的姑娘是谁?”怎么赐婚的圣旨上,连姓氏都未冠。   “陈首辅的外孙女。”裴公公压低声音。   那人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皇帝居然给陈家表姑娘赐婚,对方还是威武侯府,这是赐婚还是赐怨啊?!   许嘉玄在北郊让人翻出武安伯夫人死于非命的铁证,心里想着武安伯这个爵位多半是要不保了,匆忙回城。   不想才回城,就有校慰说皇帝急召,只能再一路策马赶进宫。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寒风更烈了些,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   半途遇到一个礼部官员跟他神色古怪的道喜,但没说是什么喜,就脚底抹油一样跑得飞快。   他莫名奇妙进了乾清宫,大殿深广,此时阳光照不到最里头,略显昏暗。   他跪倒在金砖上,皇帝并没有像往常免礼唤他起身,而是裴公公走到他跟前,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锦衣卫同知许嘉玄听旨——”   许嘉玄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裴公公最后宣读的那一句:朕钦定梓妤为嘉玄妻,望敬重恩爱,择吉日完婚。   皇帝在给他赐婚,可——   梓妤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我要娶谁?!   梓妤:你不关注我,不打听我的闺名,怪我咯?   【题外话:梓妤未冠姓这个是会相联以后的剧情,不是没有姓哈,只是一个剧情的设定。】——————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銀子” 7,“啦啦啦:)” 1,“云自无心” 7,“起昵称好难” 7,“道爷从了老衲吧” 4,“木木木木” 1,“苹果酱” 1,“高兴的女孩” 1,“最爱甜甜甜” 1,“randomness” 27,“修修” 17,“赵明川的小娇妻” 30,“花点点” 3 第12章   许嘉玄把赐婚的圣旨捧在手里,茫然地叩谢隆恩。   明德帝要给他指婚,他并不是太震惊,问题是这个梓妤是谁。   他满脑子浆糊,在记忆里搜寻不到一户匹配的人家,甚至后知后觉发现,刚才旨意里也没有说明梓妤是哪家的姑娘。   明德帝见自己的近臣满面疑惑,心里头略有不悦。   他是天子,能让他赐婚的定然都是有荣宠的,即便他不能点明梓妤是谁人之女,这许嘉玄也不该一副神游的样子。   “嘉玄!梓妤温婉可人,虽与一直养在闺阁的姑娘有所不同,却也是骄娇女,你成亲后,须得好好尊敬她。”   明德帝不便点明,但骄娇二字已有提醒之意。   许嘉玄在皇帝带着教训的语气中回神,捧着圣旨躬身应是。   明德帝又说:“你生母不在,父亲又行动不便,家中是继母主的事。朕怕有什么疏漏的,你们的亲事我已下令让礼部尚书亲自督办,一应事宜他会提点着你,成亲吉日钦天鉴也会择定。”   亲事居然还得劳动一个尚书督办,许嘉玄更觉得这门亲事诡异,心中疑团越滚越大,再度谢恩才退了出去。   裴公公在这时受到明德帝的示意,跟着一同出了大殿。   天边最后的光亮已被暗色吞没,东方一颗星子璀璨,许嘉玄站在夜空下,俊朗面容上还有未缓过来的疑惑。   “恭喜许副使了。”裴公公在青年身后道喜,冷不丁把许嘉玄吓一跳,“是裴公公,谢谢公公。”   说着,心里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就在乾清宫这儿问赐婚的事。   裴公公来就是给他解惑地,弯着眼一笑说道:“副使肯定是在猜想这位姑娘是谁,其实副使认得,并且还见过,京城传过她与副使的缘份呢。”   他什么时候被传过和哪个姑娘有缘了。   裴公公呵呵地笑,不再卖关子:“这梓妤姑娘就是首辅的外孙女,副使说是不是有缘。”   许嘉玄握着圣旨一愣。   陈家那个表姑娘?!   “陛下知道梓妤姑娘端庄貌美,副使你这马上及冠,也该成婚,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才更好给陛下办差不是。”   裴公公见他愣着,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又拿话再点拨他。可别因为知道是跟陈家有着亲,就做出什么过激的傻事,打了陛下的脸。   许嘉玄刀光剑影里走,冷静判断形势是他必修的一门功夫,当下再震惊,面上也是不显的。   他听到自己十分淡然的声音:“谢谢公公,陛下隆恩,以后必当更用心为陛下分忧。”   见他是真的接受,裴公公心中亦一宽,朝他拱拱手。   许嘉玄回一礼,握着圣旨快步走下台阶,就在裴公公转身的时候,听到守在边上的禁卫军哎哟呼一声:“许副使,可是脚麻了,没摔着吧。”   裴公公眼皮一跳,再转身倒没见到许嘉玄踏空坐倒的样子,只看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回到殿里,明德帝问:“他知道了?什么反应?”   裴公公想了想说:“许副使多半是心中欢喜。”   明德帝微蹙的眉头终于舒缓。梓妤花容月貌,哪个男儿娶娇妻不偷着欢喜,算这许煞神有点眼光。   许嘉玄那头揣着圣旨,一路策马疾驰,被兜头的冷风吹得再清明不过。   陈家的表姑娘居然被赐婚给他!   这怎么可能!陈家不是要和卫国公府结亲吗?!   那句曾跟方景烁说的‘你未婚妻’还在耳边,像是一个耳光,响亮的甩在他脸上,让他迎着风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在许嘉玄还拒绝相信真相的时候,礼部已经到陈家宣了旨,陈老夫人是抹着眼泪一同迎的圣旨,旋即叹着气要给卫国公府送消息。两家这亲是结不成了。   梓妤淡然接了旨,又把明德帝赐的嫁妆收到库房,心里琢磨着那个煞神不知道要惊成什么样。   估计自此真要把她当瘟神,样样倒霉事都中他身上了。   不过她是无所谓的,觉得这样嫁到许家也挺有趣。嫁过去了,她更好了解许陈两家结怨详细,许煞神要是不愿理会她,她办完事就离开,也没有什么不好。   梓妤已经在打算婚后生活,一个消息再度悄悄送到绿茵手中,绿茵忙寻个空档与她说。   “姑娘,那个撺掇武安伯老夫人上街的丫鬟有个表亲,就在卫国公夫人跟前当差,那个绸缎铺子,正是卫国公夫人的私产。那天店里伙计都在拿姑娘貌美当趣事说给来往的夫人们听。”   她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兜兜转转一圈,这流言还有卫国公夫人出的一份力,然后又叫武安伯老夫人听得分明。卫国公夫人为了让自己嫁出去,不沾到他们方家可是出大力了。   梓妤站在明亮的烛火下,望着明透的琉璃灯罩微微一笑:“你把这事情让人告诉武安伯老夫人,帮着她把那个撺掇的丫鬟给绑到长公主殿下跟前,外祖母的信估计这会就要送出去,让她们办事也快一些。”   绿茵当即肃了脸,应诺,很快传信出去。   卫国公府。   乐平长公主正伏案写折子,想着明天一早递上去给皇帝,请求直接给孙儿赐婚。   陈老夫人昨天给了信,问考虑得如何,外头有风言风语她也知道,只恨孙儿躲得远远的。但也是因为这样,她更下定决心,又与儿子商量过,就准备定下好给陈家回复。   她为了写折子,连晚饭都没用,好不容易写完,细细再重读一遍又觉得不够皇帝动心,准备再写一份。   此时管事的来说有陈老夫人的信送来,只好搁下笔先去看信。   哪知才看了几行,整个人就入定一般,信笺都没拿稳,飘落在地。   ——这怎么可能?!   圣上怎么就赐婚了?!   偏在她震惊的时候,又一位管事连滚带爬跑进来说:“殿下,不好了,外边武安伯的母亲绑着一个丫鬟在门口撒泼哭闹,说是夫人害了她!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热闹来了。”   长公主当下就狠狠皱了眉,敢到国公府来闹,这武安伯老夫人疯了吗?   可武安伯老夫人就是疯了,她儿子四处奔波送礼都送不进去,搞不好就是要被抓了坐牢,听到自己被人算计能不疯吗?肯定是能攀咬就攀咬,何况还有证据,当然是撒泼闹大,拉着国公府想办法庇佑她才有活路。   武安伯老夫人这回可一点也不糊涂。   对方是有爵位的人家,长公主再不悦也只能先请人进来问过清楚,同时去把长媳喊来。   卫国公夫人听到武安伯府的人上门,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心头跳了跳,觉得不安。等到了婆母那里,看到撒泼撒得披头散发的武安伯老夫人,连话都还没问,就被婆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甩一巴掌。   卫国公夫人直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听到婆母厉声叫骂:“你个蠢货!!”居然坏她孙儿的前程!   是夜,卫国公府里头有多热闹,梓妤那边很快就有人给来禀得清清楚楚。   绿茵心里痛快,可还觉得不够:“只是打肿了她的脸,就该打掉她的牙,看她还敢不敢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小东西站在窗边也直喊:“打她!打她!”   梓妤捏着个瓜子就丢它身上:“不许乱学。”   小东西忙闭嘴,想到上回学嘴自己被关,情急之下居然一把啄开窗子,要拼命挤出去。   绿茵被它精怪的样子逗得直笑,想把它抱回来,省得飞出去要冻着。   结果小东西吓得一下就钻了出去,绿茵突然听到它大喊一声:“煞神,煞神!!”   刚刚翻进墙的许嘉玄被撞出来的小东西惊了一下,忙伏低身子,绿茵冲着窗外喊:“回来,什么煞神,以后要喊姑爷!”   小东西还真的往回飞,补救地喊:“姑爷!姑爷!”   但许嘉玄却感觉到有什么吧嗒一声落在肩头,被风一吹,还有股骚臭味。   外头天黑,绿茵并没发现有人当了宵小潜在窗下,等小东西回来就关上窗。小东西被吓得还在屋里拼命飞,追得绿茵气喘吁吁。   听着屋里的闹腾,要来问梓妤用了什么手段让赐婚的许嘉玄也恨不得冲去宰了那只鹦鹉,居然敢拉在他身上!   可是顶着鸟粪,许嘉玄冷脸着在寒风里呆了许久,还是一咬牙走了。   管这个表姑娘用了什么手段,她都邪乎得很。以为这样就能解许陈两家的仇怨,那就走着瞧,即便有着赐婚,许家妇也不是她想的那么好当!   梓妤突然就打了喷嚏,耳根也在发热,心想又有谁在唠叨她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东西:吓尿了!   梓妤:立flag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许嘉玄:士可杀不可辱。   不久后,许嘉玄:求辱! 第13章 (捉虫)   陈家表姑娘被赐婚给许嘉玄的消息一夜不胫而走,引来京城官宦人家热议。   两家有仇怨众所周知,皇帝怎么就这样凑一对了。众人免不得四处打听,奈何两家都极低调,只打听到威武侯的继室刘氏今日一早就去了陈家。   未来的婆母上门,梓妤自然是要见,一番梳妆,盈盈来到厅堂。   厅堂里已经坐满人,她的两位舅母都在,这几日被拘在屋里做针线的陈莹玉也在。正朝她抿嘴笑,眼珠子一劲往高坐上的刘氏瞥。   梓妤当没懂她的打趣,来到老人跟前福一礼,陈老夫人就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威武侯夫人。”   刘氏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眼前一亮。前两日有听闻陈家表姑娘貌美,今日一见确实惊艳,特别是笑起来时那双眼,从眸底深处涌出的光柔柔笼罩着你,如雾似风,竟让人止不住心跳。   “快快别多礼。”刘氏伸手扶她,这样一个儿媳妇谁瞧着不喜欢。   梓妤重新站好,不卑不亢地微笑谢过,落落大方。   等到落坐,刘氏这边就缓缓道明来意:“钦天鉴那边说明日是吉日,世子明日就过来下聘,一并议定婚期。”   陈老夫人对不端架子的刘氏颇有好感,这种事情其实派个人来报信就成,偏她本人来了,这会也是笑容满面:“往后小鱼就劳你多照顾了。”   赐婚已定,老人心里再不满意许嘉玄,为了外孙女能在许家舒心些,当然知道不能一味强势。   刘氏闻言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嘴里连连道应当的:“那么个可人儿,我这是多了个闺女呢。”   陈老夫人稍稍放下心来,就说带她到园子里转转。刘氏婉拒:“不怕您见笑,府里头正乱着呢,我这边得早些回去。”   赐婚到下聘的时间太短,其实谁不是措手不及。   陈老夫人也就不多留,笑吟吟让梓妤相送。   走在游廊下,刘氏侧头打量梓妤精致的五官,想了想,还是宽她的心说道:“外头那些流言非语你不必要理会,侯爷不是那种迁怒的人。世子爷是不大爱笑,却也没有外边说的那么不讲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梓妤倒没想到刘氏会跟她说这些,可见刚才在外祖母跟前不是假意,遂笑道:“我只管听您的,外头的那些话不理会。”   这也是她表示亲近,刘氏大喜过望,拉着她手一直笑。其实刘氏有担心自己这个继母身份尴尬,眼下是真正松一口气。   梓妤将人送到垂花门,结果正好撞上前来的卫国公老夫人婆媳下车来。   她神色一顿,刘氏更是愣了愣,没想到会见到大长公主,忙朝她见礼。   乐平大长公主表情有一瞬的尴尬,很快又被挤出的笑掩盖,跟刘氏道喜,寒暄几句匆忙先往内宅去了。   梓妤送走刘氏并没有着急往里头赶,而是走得慢慢悠悠。她知道大长公主来是做什么的,武安伯的事情肯定压不住,大长公主不能装聋作哑,再丢脸也得先拉着儿媳妇过来说明白。   所以她要是赶回去了,那才叫一个尴尬。   陈老夫人是在来迎人的半途就遇上她们婆媳,见到卫国公夫人低垂的脸颊隐约还红肿,先是怔愣,听到大长公主说明来意有气也不好发了,只能干笑着说就是个误会。   等到梓妤回到厅堂,乐平大长公主已经要回去,临离开前拉着她手说一定会添份厚礼祝贺,即便笑着眼里还有浓重化不开的惆怅。   两府准备着婚事,许嘉玄却面无表情抓了武安伯入宫,告诉明德帝已经去查看过武安伯发妻的尸骨,头骨有裂缝为钝器所伤。   武安伯直接吓瘫软在大殿里,明德帝当场就削他的爵位和夺了官职,又让拉出去打了三十大板。可是老武安伯功绩在那里,明德帝不好做得太难看,想起许嘉玄生母的嫡亲妹妹是武安伯府三夫人,直接就把爵位转到三房头上。   许嘉玄哪里不知明德帝这是在施恩,替姨母谢恩。   等到从宫里出来,鲁兵就候在宫门,跟他说起别的事情:“兵部那个主事在牢里自尽了,刺杀的兵器怎么流出去一句未提,此事太子那头恐怕没法避责。”   那日从兵部拿来帐,顺着一查就抓到了一个主事,结果那是个硬骨头,居然到死也不开口说是谁指使。   许嘉玄心里正为定亲一事烦着呢,太子那头的事情还理不清,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一拂袖策马离开了。   鲁兵被甩在宫门口,低头摸了摸鼻子,可怜他们副使了,居然被乱点鸳鸯谱。   许嘉玄策马无目地走,正准备出城跑一圈的时候,那么巧遇到收到消息回城来的方景铄。   方景铄喊住他,又拉了他到芸娘那里喝酒,不知该是说恭喜还是同情。   “怎么才两三天,她就成你未婚妻了!”   许嘉玄抿酒不语,方景铄又道:“其实你也不算太吃亏,她成了你媳妇儿,陈家又疼她,怕你们过不好,以后不就得低三下四哄着你?”   就是那个姑娘有点怪力。   方景铄想着要提醒一下好友,可当初拍胸脯保证过不外扬,这下憋得那一个叫难受。   许嘉玄还是没说话,芸娘就在边上积极地给倒酒,不过一个时辰桌上已经空了四个壶。   等两人从芸娘那出来的时候,满街找许嘉玄的锦衣卫终于见到人,一个红色的小册子就送到他手里,上面赫然是他与那个表姑娘的婚期。   “翻了年的元月二十六?!那不就只剩一个多月?谁择的日子?!”   方景铄瞅了一眼,惊出声。   来送东西的锦衣卫说:“是钦天鉴那头择的,似乎陈首辅也已经知道了。”   陈家明知道仓促,居然没有换日子?   许嘉玄握着红册子,被酒意冲得微红的眼眸眯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他们是嫁,哪由得他们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说罢,把册子往身上一揣,打马又走了。   方景铄紧张地在他身后喊:“你上哪?”   “回府!”   他丢下两字,方景铄知道他不是去陈家吵架也就不管了,自己半醉半醒地爬上马,亦是往家去。   次日,许家下聘,不少官员借口祝贺都跑到陈家看热闹。   这是喜事,陈家也不好赶人,许嘉玄更觉得自己被人当山里猴一样围观,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许副使,笑一笑,大家都在看你,传到陛下那头有所误会就不好了。”礼部尚书适时在他边上暗中提醒。   许嘉玄我行我素,一点面子也没给,仍是板着一张脸。   陈老太爷跟陈二老爷看在眼里,脸上亦没有什么喜色,陈老太爷甚至朝许嘉玄冷哼一声,催着礼部尚书快走完程序。   前院热闹得很,绿茵偷偷去瞄了眼,把新姑爷的不耐烦看得真真的,回头就给梓妤告状:“您是没瞧见,许副使的脸和灶里头的锅底一样黑。”   梓妤正在屋檐下喂小东西吃食,闻言笑道:“他要是面带笑容那才叫可怕。”   无端被赐婚,还是有仇的人家,谁能笑得出来。   主仆两这头正说着,管事却是小跑着过来,见到她焦急道:“表姑娘,表姑爷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您,老爷也不好阻拦,这会人就要到了。”   梓妤就往院门的方向看,已经看到阔步走来的许嘉玄。一身大红的飞鱼服,一副不苟言笑的凶相,可能是因为来下聘要避讳,随身带的绣春刀倒是不见。   管事见人来得那么快,悄悄站到她身后,仿佛是要保驾护航。   梓妤在此时说:“前头肯定很忙,你辛苦了,快去帮着些。”   她这是支开自己,管事踌躇了一下,绿茵就笑吟吟说奴婢送管事,给两人让了地说话。   许嘉玄在院门口便看到那个明艳的少女,倚着美人靠,大红的裙摆逶逶散开,惊艳了萧瑟的冬日。   他眯了眯眼,来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小东西见到他不安地从架子上飞下来,跳到梓妤裙面,紧紧贴着她。梓妤摸摸它翅膀安抚,抬头冲来人微笑。   许嘉玄对她的这份淡然绷紧了脸,顿了片刻才说话:“婚期定在年后,元月二十六。”   “一个月,似乎有些仓促?”梓妤也略惊讶。   许嘉玄见她吃惊的神色不像作假,心里奇怪,难道陈家没有告诉她?便说道:“那就延后。”   梓妤眨眨眼,很无所谓地说:“好。”   她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抗议,完全不在乎地就应下,许嘉玄呼吸滞了滞,心头莫名觉得不爽。她要嫁自己并没他想像的欢喜,改婚期也无不悦,那日说要赖上自己的明明是她,怎么现在闹得他像是能被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一样。   他眸光沉沉盯着她看,梓妤被看得也莫名奇妙。   他不想那么早成亲,她应下了,做什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难道是怕她反悔,还是觉得外祖父那头不好开口。   她迟疑片刻,说道:“我会与外祖父去说,推迟个半年或者一年。”   不想看到许嘉玄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是时间太短?   梓妤就朝他伸出两根手指说:“要不两年?”   许嘉玄低头看她细白纤长的手指,她还真是觉得无所谓!心里头的不爽就成了一股邪火,他先是狠狠地磨了一下后牙槽,倏地一笑。   梓妤的两根手指头就被他手掌给捂了下去,他弯着腰凝视她带疑惑地眸子,说:“不,就一个月后。”   梓妤:“……”不是他说要延后?   什么毛病。   但他既然不改,那就不改了,好脾气地再微微一笑:“管事说你过来是有东西给我?”   许嘉玄在她笑容中心情再度变得诡异,又因为离得她近,竟能在她眼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还不知道熏了什么香,甜丝丝地融入到他呼吸里。   他心头一惊,松开她的手快速直起腰,不想动作太大,放下手时把腰间的玉佩给勾了下来。   他就眼睁睁看着生母给的玉佩落在她裙面上,还砸了那只讨厌的鹦鹉一下,惊得它飞起来扑他一脸冷风。而且玉佩的穗子勾在它爪子上,这下连着玉佩和鸟都上天了。   梓妤抬头,正好看到许嘉玄黑着的脸,忙道:“快下来,别把许副使给我的东西摔坏了!”   许嘉玄:“……”   他来这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第14章   借口是自己找的,许嘉玄到底没好意思要回玉佩,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离开陈家。   前来看热闹的宾客见主角都走了,留下礼物纷纷告辞,都把许煞神那张黑着的脸记在脑海里。心想许陈两家就算结亲,这个表姑娘嫁过去恐怕也不好过。   在许嘉玄离开后,梓妤仍倚着美人靠,对着太阳看手中的玉佩,折射的光柔柔照在她精致面容上。   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正面刻有平顺二字,背面雕有青竹和雄鹰。而平顺二字要比别处纹路都显得有光泽,一看就是有人常常用手指摩挲所致。   她盯着玉佩来来回回地看,确定这绝对是许嘉玄常佩戴的。   常佩戴的东西一般来说都有特殊意义,他却给了她。   梓妤回想他离开前盯着玉佩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多少少察觉到不对。   绿茵见她一直盯着新姑爷送的东西瞧,抿嘴直笑:“姑娘,您喜欢,奴婢给重新换个络子,您戴身上。”   “你见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生气?”梓妤理了理玉佩上蓝色的穗子,侧头问。   绿茵回忆说:“副使不是向来都是一张冷脸,不过刚才脸色更难看了是真的。”   “先收好吧。”   梓妤略一思索,把玉佩递过去。   方才讨论婚期的时候许嘉玄就怪怪的,看得出来他对成亲一事十分不满意,如果不满意,又怎么会给她送玉佩?   她觉得可能自己有所误会了。   前院的宾客已散,但后宅里还有陈家的几位亲戚,梓妤就被陈老夫人再喊过去作陪。   一阵见礼和寒暄后,梓妤坐到陈莹玉身边。   刚坐下,就被她往嘴里塞里块姜糖,说:“表姐一路过来,吃一块驱驱寒。”   梓妤含着糖,舌尖上是掺了些许辛辣味的甜,想起二舅母生意上的官司,装作不经意地说:“这几天你衣裳缝得怎么样?用的什么布,若不明儿起,我也跟着你凑热闹。”   说起女红,陈莹玉当即就皱起小脸,一双杏眸瞪得圆溜溜地:“可别提了,我这手拿剪子都要磨出茧来,好在是从铺子里拿的次缎子,不然剪坏那么些,我娘亲早让我收手。”   “一般不该拿粗布做的?”   陈莹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还要在上面绣花,所以没拿粗布给我练手,左右有婆子再帮着修修补补。”   梓妤弯眼一笑:“那我明儿就到你去。”   她耳边就响起一阵笑声,陈莹玉朝她挤眉弄眼说:“表姐这就要给未来夫君做衣裳了吗?”   许嘉玄?   她想了想,落落大方地说:“嗯,是该给做一件。”上回她扯坏他官服来着。   赔一件应该的。   陈莹玉笑弯了眼,她家表姐还一点儿都不害臊,又跟她说过几天小姐妹要来恭贺她,商量起到时要怎么招待客人。   ***   许嘉玄离开陈家,顶着寒风一刻不停赶回镇抚司,太子那头的事情还没有理清楚,他拿上帐本又再进了宫。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已经把他在陈家所为告诉了明德帝,明德帝听过后心中有所不满,见他时冷着一张脸。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锦衣卫的能耐都用到耍奸和欺霸上头了!”   皇帝有气,许嘉玄只当是因为牵连太子的问责,跪在地上没有接话。明德帝见他在自己跟前鹌鹑似的不说话,拿话提点他:“日后成亲了,改改你这破性子。”   太子案件扯到他成亲和性格上,许嘉玄莫名奇妙,却只能应是,又请示皇帝对太子一事拿主意:“兵部主事已自尽在牢里,太子殿下一事再往下查,恐怕臣只能往东宫去了。”   哪知话落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抬头一看高坐上的皇帝神游似的,问道:“你说太子怎么了?”   许嘉玄:“……”他刚才不是禀报过了吗?   皇帝最终选择把事情压下去,让许嘉玄直接以那个兵部主事畏罪结案。前不久才理清户部贪墨一案,里头就牵着他另一个儿子,现在又要牵到储君身上,有人想耍什么花枪明德帝心里明镜似的。   许嘉玄心中早猜想到只要查不下去,就是这么个结果,神色淡然领命回镇抚司结案。   锦衣卫指挥使周锦成听到他回来又带人去抄家,是要了结刺杀的案子,嗤笑一声:“今日才去陈家下聘,转眼又去做这种要见血的事情,他倒是一点也不忌讳,真是煞星。”   周锦成身边的千户嘻嘻一笑:“他也够倒霉,居然和仇家结亲,恐怕以后得后宅不安,就是可惜了那个陈家表姑娘花容月貌的。”   “再可惜,你也没有他这福气。”周锦成警告地看他一眼。   他抓住了鲁兵的小辫子,在后头挑拨许陈两家,好不容易看到鲁兵皮开肉绽,以为陈首辅势必要再狠狠整治那煞神一把。哪里知道皇帝居然把陈家的表姑娘赐婚给许嘉玄,他要看的热闹没看到,心里这会还不爽得很。   最主要也是听闻陈家那个表姑娘貌美的事,这分明是便宜了那煞神!   那个千户被一瞪,当即低下头不敢再乱说。心里在想鲁兵吃一回暗亏,居然没找后账,估计是没能抓到他们这边动手的证据,暗暗又得意起来。   两人这头正说着话,周家的管事居然到衙门来了,手里拎着食盒,里面有烤鸭烧鸡一应荤菜,丰盛极了。   周锦成瞅着一愣,问那管事:“夫人让你送来的?”   管事眯着眼笑:“是的,夫人还让给送了您爱喝的烧刀子,如若老爷下午没公差,还能小酌一杯。”   “家里是有什么喜事?”   不然好端端做送那么丰盛的饭菜来做什么。   管事就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千户站在一边,听到什么铺子,入账,之后就模糊不清了。   周锦成闻言后拍着大腿哈哈哈地笑,喊上自己几个得力的手下一块喝酒吃肉,闹得班房里都是酒气。   许嘉玄从兵部主事家出来的时候,特意寻来的方景铄拉着他去吃饭,先埋怨起武安伯老夫人的事:“那疯婆子跑我家里来闹,还好陛下明断,让她大儿子丢了官爵。说起来还得恭喜你,你这是双喜临门,如今爵位落在你姨父身上,你姨母准高兴。”   涉及到林家的事情许嘉玄向来少提,转着酒杯淡淡道了声谢。   方景铄就想到他昨日气冲冲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们婚期最后定在什么时候了?”   正想要喝洒的许嘉玄动作一顿,想起自己在梓妤身上吃的瘪,没作声。   方景铄见他不说话,疑惑地打量他,正好扫到他腰间今日居然少了样东西,遂又问:“你玉佩呢?”睡觉都不离身的。   许嘉玄手猛然一用劲,屋子里就响起咔嚓一声,方景铄指着他手里正淌酒的杯子说:“裂、裂了!”   这相似的画面让方景铄想起陈家那个怪力表姑娘。   ——两人其实很相配!   都爱捏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方景铄:你手不疼?   许嘉玄:……脸疼。   ————————   今天的更新,昨天双十一把手跺了,嗯,所以理直气壮的短小!【顶锅跑.jpg】 第15章   日子紧临着年节,天气越发的冷,这几日更是下起小雨,丝丝缕缕笼罩着京城。   翻年是梓妤的喜事,陈家在这关节上可谓是忙翻了天。   陈老夫人许久之前就在帮着外孙女攒嫁妆,还是感觉仓促。好在明德帝那头让礼部包揽了嫁衣,暗里又派人送了不少物件过来,其中有一张奢华精致的千工床,倒是帮着陈老夫人分摊了不少心思。   外头忙碌着,梓妤这个当事人却是闲闲地窝在陈莹玉那里做衣裳。   这日天气总算有要晴的意思,梓妤穿着木屐一手撑伞还往陈莹玉那里去,她要做的两套衣裳,有一件只差半边袖子锁边就能完工。   来到的时候,陈莹玉还在和才缝好领口的衣裳做奋斗,见她净手后不过两刻钟就做好锁边,免不得泄气把衣裳一丢坐下:“怎么表姐什么都会,两件衣裳用了五天,花都绣好了,我这一件却连袖子都没缝好!”   梓妤让绿茵拿衣裳去熨烫,也坐下给丧气的表妹倒了杯水:“我成天在观里没有事情做,自小就跟着娘亲学的,我的道袍衣裙都是自己做的,你要是天天这样缝缝补补,肯定比我强。”   她安慰,陈莹玉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哼哼两声又露出笑来说:“你怎么做了两件,尺寸还不太一样。而且何必拿这次料子做其中一件,我有表姐的手艺,又是要给未来夫君的,肯定是哪个料子好用哪个。”   梓妤闻言朝绿茵那头看了一眼,含糊道:“次料子用好了,那也是金贵的料子。”   陈莹玉只当她手艺好,款式别致做工细腻,一般的料子也显得锦上添花。   衣服烫好,梓妤那头给陈莹玉说了些缝袖子的要法,再帮着画绣样,吃过午饭就回房了。   绿茵把两套衣服分开包着,盯着其中一套有些犹豫:“姑娘真要把这套送进宫去?陛下什么时候穿过这种料子的衣服。”   “就是因为没穿过,现在穿一穿,不显得新鲜。就是个心意。”   梓妤一点担忧也没有,反倒招了小东西过来,心情不错地拿手去搔它下巴。小东西舒服得一劲儿喊小鱼再挠挠。   绿茵那头就把衣服都带上,踏着湿漉漉的地砖出府去了。   她先把要送进宫的东西暗中交给人吩咐清楚,转身再让雇的车往威武侯府。   许嘉玄这日正好沐休,手上刚了两桩公案,今儿哪也没去,就在家里歇着。   听到管事的来禀报说是陈家表姑娘的丫鬟送东西前来,神色略微一顿,想起那个叫绿茵的丫鬟,淡淡让过来。   现在只要提到梓妤,他就会想起被她当礼物收下的玉佩,又恨又悔,无端的心烦。   绿茵被一路带到他的院子里的小书房,暗中观察了一路。   威武侯府在先帝在时就是显赫,这座大宅处处都透着权臣之家的底蕴,不过府里的人口似比她想像的少,不像其它世家奴仆成群。倒是巡逻的侍卫见到一波又一波,防护十分严密。   她就默默地想,果然是煞神,把这家当衙门似的。   许嘉玄忆起自己干的蠢事,见到绿茵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表情,甚至连眼都没从书本上离开。   “你们姑娘让你来有什么事。”   这人再傲慢,也是姑爷,绿茵扯出抹笑,圆圆的脸上有个酒窝:“姑娘让我给世子爷来送衣裳。”边说边打开布包,露出黛蓝的衣袍来,“这是姑娘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世子爷平时穿什么颜色和样式,就往简单大方做,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云纹。”   许嘉玄这才侧头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声音还是淡淡地:“知道了。”   绿茵见他连声谢谢也没有,心里有不满,面上不显告辞离开。   轻细的脚步声自窗外远去,许嘉玄放下书,看着送来的衣裳眉峰微拧,到底是伸手拿过来展开。   衣裳的外料极好,里衬居然是用毛料,黑棕色的短绒,他一时也没分清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但肯定是保暖效果极好。   再翻看了一下领口,用银线绣的纹路在日光中泛着光,把这简单样式的袍子显出几分华贵来。   从料子到做式可以说是十分讲究了。   他看了一会,随手就想再仍回包裹里头去,他奶娘不知怎么听说妤梓差人送东西过来,在门口就看到他查看衣裳,哎哟一声:“世子,这该不会是未过门的夫人给送来的吧,真好看。”   奶娘姓李,今年还不到四十,一头黑发服贴的梳了个圆髻,身形有些发福,笑起来双眼就眯成一条缝。   许嘉玄没想到奶娘会找过来,手里的衣服真的直接就甩桌上,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李妈妈福一礼后上前拿起衣裳细细地看,见做工极好,嘴里不停夸着,还要拉着他比划比划:“世子快站起来,奴给你比比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能叫夫人给改改。”   刚才还是未过门的夫人,现在前头几个字倒是省了。   许嘉玄木着一张脸,不动动。   李妈妈自小照顾他,知道他性子,也不怕他,非拉着他站起来:“这可是夫人的心意,这样一件衣服估计得日夜赶工。您去陈家下聘到现在,才隔了多少日,搞不好夫人都熬红了眼呢。”   许家跟陈家有矛盾,她比谁都清楚,可是盼了那么些年他身边能有个人照顾,心中又是高兴的。如今陈家那个表姑娘婚前送衣裳过来,想必也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何况这衣裳做得亦十分好。让她一下对这个未谋面的世子夫人有了好感。   许嘉玄到底扭不过,只能站起来,任李妈妈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   “合身的很!夫人估计只见过世子一面吧,这尺寸竟是跟量过似的。送衣裳的人呢,世子有让带些东西回去吗?”   她送东西来,他还得回什么礼物吗?   许嘉玄皱着眉头看李妈妈。   李妈妈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坏事,把衣服一丢,拔腿就往外跑:“我这看看人出府了没有!”即便不送回礼,也该说衣裳合身和带声谢呀,不然这叫人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搁。   李妈妈跑得飞快,屋里少了她唠叨,一下就变得极安静。许嘉玄站在照进屋的那片光带中,光亮中他双眸深邃,微扬的下颚有着刚毅线条,视线一错不错盯着桌上的衣裳。   她熬夜给他做衣服?   是讨好他?   他盯着衣服看了良久,慢慢伸手想再去拿起来看看。   没追到人的李妈妈折回,窗外的动静让他当即收回手,重新坐到椅子里,抓过书本。   李妈妈本想多嘴说两声的,可见他看书,怕惹他烦到底没吱声,把衣服拿出书房准备收到柜子里。   许嘉玄听着动静,余光扫了眼桌案上曾放衣裳的地方,就继续再盯着他的书本看。   相比这边的冷淡,拿到新衣裳的明德帝却是笑着让戚公公给自己换上。   他这件是夹棉的,连毛料都没有。戚公公摸着这个布料直皱眉头,心想外头的小祖宗怎么做了这么件衣服,虽然好看,也能看出来是用了心做的。   可是陛下的身份,穿这么个料子……   戚公公总觉得不太好,偏明德帝喜欢得紧。   梓妤以前给做过鞋袜,那还是他厚着脸皮让做的,眼前这衣裳料子一般,他也看出来了。可是陈家向来清廉,梓妤以前还成天穿自己做的道袍,他赏的绫罗绸缎几乎都不收,给他做衣裳用这些料子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于是明德帝上身后就不换了,正好后边两日都没有早朝,他连见大臣都穿着,渐渐后宫和大臣们都传皇帝突然节俭起来。   有些心思活跃的就打听到戚公公这儿来,戚公公可不敢说那衣裳的来头,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陛下喜欢穿这样的。   本来就是年节众人扯布做新衣的时候,宫里猛然传出这种消息,大臣们暗暗思索,都让自家做新衣的时候扯一般的布。   见过明德帝的大臣把料子看得真真的。那缎子是次等的,虽是绸缎,但还掺了绵,看起来不细滑,手衬袖口这些地方还起毛团和扯丝。   于是京城掀起一场寻找和明德帝身上衣裳一样的缎子。   陈二老爷当然也听到消息,回到家里正好看到妻子和女儿凑一块摆弄件皱巴巴的衣服,上前一摸料子,忙问:“这衣服料子哪里买的?”   二夫人正为女儿不进步的手艺烦心,见丈夫这样问,没好气地说:“铺子里头的啊,就上回被人骗着买了的那批货!砸在手里,还不如给女儿练练手,我也准备给老爷你做几身,将就在家里穿穿。”   陈二老爷惊道:“可是现在外头这料子卖的是杭绸的价!怎么会砸手里!”   二夫人一愣,细细问缘由,第二天急急忙忙到铺子里要把货摆出来卖。但是她的货还是没摆上,就来了一个同行,问到她这有没有这种料子,一口气按现在市价收走了,差点没让她感动得要落泪。   外边掀起扯掺绵绸缎做衣裳的风波,梓妤却还是窝在家里做衣裳。这回做的是一件大氅,做好后依旧让绿茵着人送进宫,吩咐着说:“让送去的人告诉陛下,先前的衣裳旧得快,这有新的,就别穿旧的了。”   绿茵隐隐知道自家姑娘是在做什么,当即又让人把衣裳送进宫去。   在热闹中,离除夕就只有两日了。   陈家扫过尘,门房忙碌地接着亲朋好友送来的节礼,宫中也有赏赐,一并有旨意,除夕那日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都进宫参加宴席。   如此一来,梓妤知道自己也得跟着进宫。可能是因为娘亲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抗拒,到了那天,表情淡淡地跟着外祖母上了车。   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宫里头见着贵人的规矩,她不想老人担心,笑着一样一样记下。   宫门口早早排起了车队,等好不容易挪到宫门,下车时那么巧与进宫来的许嘉玄撞了个正。   他是骑马,倒是比她们马车要方便一些。   他翻身下马见到她明艳的面庞时亦微微一愣,陈家女眷都在,都眼睁睁看着他,他不好当看不见只能上前给陈老夫人这长辈见礼。   上回老人丢了他鞭子,估计心里多少还有气,只是客气一笑。   梓妤站在老人身边端庄得很,而且打扮得也极素净,发间不过一支金步摇,可她五官精致明艳,再素净的打扮也不减她分毫颜色。   许嘉玄不知怎么想起她送的衣裳,想起后来李妈妈在他耳边叨唠几句说会伤人姑娘的心,做一身衣裳不容易云云。   他眸光闪了闪,在离开前到底还是跟她说:“衣裳很合身。”末了觉得自己接受了她讨好似的,又补一句,“以后别做了。”   梓妤见他板着张脸,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思索着还是解释地说:“是赔先前扯坏你袖子的。”   许嘉玄错愕,先对上她清亮的眼眸,下刻转身走得飞快,背着她险些要把后牙槽给磨烂!   这个表姑娘就是帮着陈家来气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你自作多情,怪我咯。   【还有一两章就成亲哈,希望flag不要倒!】————————   谢谢小天使的雷:   赵明川的小娇妻扔了1个地雷   ————————   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   一渔矶+2,徐徐图之+1,Arthur,+13,指尖+20,微雨+10,FISH+1,辰景无双+9,“”+1 第16章 (捉虫)   宫宴向来是皇帝对臣子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大臣们将这视为一种荣誉,赴宴时都是恭谨有加,说是宴其实全场下来拘束又谨慎,比大朝会还让人觉得无趣。   梓妤小时候就曾听娘亲说过,每回只要有宫宴,都是不情不愿跟着前去的,她也就做好当个木头人的准备。   原以为会和别的大臣家眷一样,先到设宴的地方候着,不想有皇后的人特意前来,说是许久未见陈老夫人了,请她到宫里说会话。   皇后是在当今还是太子时就指婚的,娘家姓吴,父亲在世时是阁老,兄长如今就在兵部任侍郎一职。而吴家和陈家是世家,吴皇后更是梓妤娘亲的手帕交,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嫁给当今之前常常在陈家留宿。   陈老夫人闻言微笑着让宫人带路,握着梓妤的手却是发紧。   “您脚下慢些。”梓妤明白外祖母的担忧,伸手去挽老人,看着像是搀扶,其实是安抚。   被外孙女察觉到不安,陈老夫人当即敛神,脚下稳稳当当地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奢华气派,吴皇后雍容地坐在凤座上,见到陈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女前来,当即站起相迎。一错目见到老人身边明艳的少女,十分激动就去拉她的手问:“这可就是小鱼?”   吴皇后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一对单凤眼笑起来时弯弯的,身在高位的威仪就都散去,让人觉得亲近。   梓妤听她喊着自己小名,要跪倒行大礼,却被硬生生地扶着不让拜。   吴皇后望着那张与好友近似的面容,竟是眼角泛红,怜爱地伸手去摸了摸她鬓角:“像,你与婉宁长得真像,回来了就好。若不是听到陛下赐婚,姨母都不知你家来了,心想着什么时候喊你进来宫见见,可又怕唐突会吓着你。”   婉宁是梓妤母亲的闺名,少女在跟前,吴皇后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   当年她刚刚大婚,就听闻婉宁也出嫁了,还是远嫁,等到后来再知道婉宁回京时,才知是怀着身孕却没了夫家,几回想邀进宫也不见有回信。   吴皇后也听说过那些传言,她愤怒之余又伤心,婉宁又从未给自己带一句回话,最终觉得是好友经历事情后不愿意再见人。吴皇后自此便没去打扰,最后有好友消息是十年前,婉宁那个时候去世了。   吴皇后拉着梓妤的手几度泫然欲泣,陈老夫人想到外孙女的身世,想到皇帝做的孽,手心里都是汗。倒是梓妤镇定大方,轻声细语地回话。   她并不怯场,吴皇后见着更加欢喜,仿佛是那个比自己年纪小,遇事却反过来相护的好友回到身边。   梓妤见过吴皇后,就被她拉坐到身边说话,大多是生活上琐碎的事。吴皇后一直高兴地笑着。   父母那头有理不清的关系和因果,梓妤此时心情也是复杂的,吴皇后的关切让她又喜又忧,这会子居然对皇帝产生更多不满。   这边说了会话,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提醒说该到前头去了,很快又人有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前来。   看到药碗,吴皇后皱皱眉头,旋即又笑着跟身边的少女说:“我自打生了太子,这身子就一直不好,这药一喝啊,就十几年了。”   梓妤忙宽慰道:“您福泽深厚,定当长命百岁,这药不过是锦上添花用的。”   皇后长年喝药,她自是知道。这全因为当年皇后生产时是难产,太医可是熬了两天两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自此皇后便不能再生育,连带着身子一直都没能调养好。   吴皇后听过后只乐呵地笑:“这小嘴甜得,连药都是甜的。”说罢一仰头,利索地饮尽。   梓妤在边上给她递过清水漱口,吴皇后稍稍梳妆,便领着她们往设宴的地方去。   众人发现吴皇后身边多了个妙龄少女,看着比一般姑娘家都年长,却没梳妇人发髻,再一看跟着同来的陈家女眷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看着吴皇后亲亲热热拉着陈家那个表姑娘的手,大家想起吴陈两家的交情来,大概就明白为什么皇后一脸喜欢陈家表姑娘的样子。   吴皇后还想留梓妤坐在身边的,吓得陈老夫人几番婉拒,搬出不合礼制,这才算罢。   一众人这边还未坐下,明德帝便领着几个儿子前来。   梓妤跟着众人一块跪迎,余光扫到明德帝左手侧的少年,那正是太子。   只见太子剑眉星目,一张面容随了明德帝八分,顾盼间眸光颇为锐利,储君威仪尽在一举一动之中。   就那么不巧,偷偷抬头的梓妤正好对上太子的视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她这儿来的。她忙抿唇低头,太子本就明亮的眼眸霎时又添了几分光彩,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两人相视不过一息间,并没引起他人注意。   随着皇帝免礼,众人入席,除夕的宫宴总算正式开始。   梓妤耳边是丝竹声乐,是大臣和女眷的应景欢笑。她只顾低头吃东西,其间皇帝给她外祖父敬了两回酒,太子亦同样敬了两回,让她总是吃两口就得搁下筷子,菜没吃上几口就凉了。   许嘉玄正好坐在她对面,见满场就她一个旁若无人地说吃就吃,对她那个淡然的性子算是又多一层了解。   方景铄故意跟他挤一块儿坐的。今儿他祖母以身体不适为由告罪没进宫,但他知道是给他娘亲气的,老人这会也没好意思面对陈家人,所以他今晚没人约束自在得很。   方景铄见好友几回都往对面看,也打量了几眼那个坐在宫灯之下的佳人。   佳人肤白胜雪,朱唇染脂,宫灯的辉华仿佛都落在她眼眸里了,比明珠都耀眼,确实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方景铄就一拍他肩头,打趣道:“先前你还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这会倒是偷瞧什么,不到一个月就把人娶回家了,到时日日相对,还怕看不够?”   许嘉玄可没有忘记当初陈家是想和方家结亲来着,一抬眼看到好友那张脸,居然莫名觉得不爽。   眼前这厮还用他名义约她出来相见,两人后来在屋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皱了眉头说:“你不是最喜欢美人的?上回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和陈家结亲。”   方景铄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半会,自己被吓得不敢娶人的事肯定不能说,一梗脖子道:“哪里有为什么,我不喜欢她这样的。”   许嘉玄听着却觉得更不是滋味,虎着脸:“你嫌弃她?!”   方景铄眸光闪烁着,没听出他语气怪异,回道:“对,你不也嫌弃她?”   此话让许嘉玄一噎,再度往刚才在宫门口让他丢脸的表姑娘看去,结果发现她的位置空着。   他神色微微一顿,视线又左右移,陈家人都在,确实是只少了她的身影。   人上哪儿了,去更衣了?   怎么陈家也没有人跟着一块去。   许嘉玄盯着那个空位,想陈家人怎么敢在禁宫中托大,一个姑娘家走动,没人陪着。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她在宫门口淡然的话,还有上回要改婚期时,她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急便缓了缓,暗暗嗤笑。   ——那么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人,他瞎操什么心!   可耳边又响起李妈妈近来的唠叨:“夫人熬着赶着给您做衣裳,再怎么着也是心意。”   方景铄话落半天,没听到回应,侧头一看他出神的在想什么,下刻却见他咬牙站起身要离席。   “你上哪儿?”   不想引来他凶神恶煞地看一眼,丢一下句:“以后要叫她嫂子!”跑走了。   方景铄那头被吼得懵了半天,一句嫂子在舌尖上转过来转过去,终于品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煞神是在护短!   可人还没嫁过去,他护的哪门子短?!再说了,他不是讨厌陈家人吗?   而许嘉玄边往外走,边在心里跟自己说:现在许陈两家要结亲,她在宫里走丢或出了什么事,还得牵连到他,不然才不费这心力去找人!   ***   梓妤那头离开,是一个宫人偷偷递了纸条,然后引着她出了大殿绕到后殿去了。   刚进去,就见到明德帝站在明亮的烛火下,她犹豫会想行大礼,一把被他扶住:“小鱼别总那么生份,上回到陈家,也没能多和你说几句话。”   “谢陛下,但礼不可废。”   梓妤说着仍是跪倒,叫明德帝既无奈又难过,最终只能是长长一叹。   等她再站起来,明德帝已经朝戚公公示意,戚公公忙把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说:“姑娘,您快来吃些热乎的,外头的饭菜怕都凉了,这是陛下特意让人在这后头温着的。”   那是羊肉锅子,正热腾腾冒着热气和肉香味,上头还浇了她爱吃的羊油。是拿辣子一起熬炼的,小时候她娘亲常给她做。   明德帝就轻轻去牵了她,像是带一个学走路的孩童一样,把她带桌案前,与她对坐,还亲手给她盛了一碗。   “快些吃,不然一会又该凉了。”   梓妤抬头,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明德帝当即眉开眼笑:“好吃吗。”他也夹了一块放嘴里,又说,“这也算是一块过了个年。”   今天是除夕。   梓妤错愕抬头,明白帝王设宴的目的了,她动了动嘴角,但那个笑到底没能露出来。明德帝看在眼里,自知过错,还是笑着说:“你送来的衣裳都十分合身。”   说起衣裳,梓妤终于答话了:“先前一件衣服送进来是有原因的……”她正要往下说,戚公公从前殿快步过来,禀道:“殿下,该回去前头了。”   可能是前边发现皇帝不见人影。   明德帝当即脸一沉,朝她抱歉地笑笑:“你多吃些,朕先回前头看看。”看看哪个王八蛋没眼色!   梓妤站起身福礼相送,本来想就此离开的,转身前余光落在那碗帝王盛的羊肉上,还是坐下吃完了。   再跟着宫人离开的时候,她仍从下边有树影遮挡的小道绕回前头,结果半途遇到脚步匆匆的许嘉玄。   他见到她匆忙的步子就收了,直勾勾打量她。见她衣裙还是刚才那套,神色也不见惊慌,皱着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平缓。   梓妤望着他高大提拔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见到他神色不好。   她眨眨眼,听到他气喘吁吁,想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可不待她说话,眼前的人就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走了。   梓妤:……   她怎么惹到这煞神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许煞神:以后她再是不见,再是遇到麻烦,我也不给她操这份心!   又一回宫宴,梓妤被大猪蹄爹爹又喊跑了。   许煞神:人呢,不行,我得去找找。   ——————   更新晚了,红包雨谢罪呀。 第17章 (捉虫)   新年的第一天下起雪来,刚开始不过如雨絮,沾上地便化作湿意,到了下午却成了纷纷扬扬。   陈家人有官职和诰命的都进宫去朝拜了,梓妤和表兄表妹一块呆着玩叶子牌,听到窗子外簌簌雪声,让人去喊来管事吩咐:“你再一会就带些新炭和手炉去宫门口侯着。马车上虽然有炉子,但这雪下得大,一路走出来恐怕得湿了衣裳,炉子一时半会也暖不过来。”   管事应声而去,她想了想,把人再叫回来,轻声吩咐他两句。   陈莹玉趁这个时候耍赖,伸腿轻轻绊了要离开的管事一把,管事吓得忙扶桌子,她顺势把牌推倒。   “哎呀,这都乱了,不玩了不玩了。”   说着把自己跟前仅剩的两颗银豆子一把抓住转身就跑。   陈家在牌桌上的两兄弟直瞪眼,梓妤转头时她人已经跑到一边剥福橘吃。   一个输狠了的人耍赖,他们这些赢家也没办法,只好都坐下来喝茶,等待长辈们归家来。   临近中午时分,陈家一众人才从宫里出来。   在外边候着的下人当即把暖暖的手炉都给递上去,众人一听是梓妤让准备的,都暖心的笑。   进到宫里,他们还算有恩宠在,能有檐挡雪,但也得在冷风里等着。那些品阶低一些的就只能站空地上,冻得更厉害,此时一个手炉递上来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陈家一应长辈高兴地捧着手炉上车打道回府,而后边离开的威武侯夫人听闻梓妤差人送来炭和手炉,又诧异又欢喜,忙再打发人去陈家道谢。   许嘉玄是天子近臣,今日还在天子身边当值,等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点。侯府的护卫看他肩头都被雪水润湿了,帮他拍了拍,禀报道:“世子,刚才梓妤姑娘送了手炉来,夫人看着十分高兴。”   许嘉玄沉着脸,她倒是会讨好别人。   不想护卫就又拿了个用绒布包裹着的东西说:“这是梓妤姑娘让人给您的,里头已经灌了热水,说放怀里能保暖,您骑马的时候能用。”   他上马的动作微微一顿,回头就看见护卫手中有个黑不溜秋的布袋子,他犹豫了会,还是接过来。   但并没有放到怀里,而是塞到宽大的袖子里头,策马冲进风雪中。   让他当着护卫面塞个东西在怀里取暖,像什么样。   许嘉玄一路回到家,也顾不上换衣裳就先去父亲那里请安。   威武侯行动不便,明德帝每年都会有旨意让他不必去朝会。   得知父亲今日又未出房门,许嘉玄径直往正房去,才推开屋子便是扑面而来酒味,浓郁得呛鼻子。   他暗暗皱眉,这又喝了多少。   自打威武侯受伤,便意志消沉,整日不是窝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喝酒,每年初一更是喝得大醉。   许嘉玄知道父亲心中苦闷,但见到父亲醉红的脸,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上前去轻轻喊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只能把人背回房,喊来丫鬟打热水亲自全净手净面。   做这些,他吩咐丫鬟等人醒了要准备吃食,正想离开,却被已经睁眼的父亲喊住了脚步。   他坐回床沿说:“您醒了,喝酒伤身,太医不是也嘱咐少喝一些。”   面对父亲的时候,他神色难得显出温和,如刃的眉锋此时蹙起,是对父亲身体的担忧。   威武侯这些年总关在屋子里,面色是一种带着病态的苍白,并没理会儿子地话,而是问:“陈家那个表姑娘马上要嫁过来了,你怎么想的。”   许嘉玄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提这个,抿唇沉默着。   威武侯盯着帐顶说:“既然是赐婚,面上该过得去,还得过得去。”   父亲是在劝他,他听懂了,   “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门第不高的纳了进来再宠着就是。但这府里还是要有嫡子,莫要跟你二叔一样,闹得后宅不得安宁,把嘉清都给逼出到外头过了。”   许嘉清是他二叔的嫡子,但因为二叔风流,妻妾相争,庶子个个心比天高,倒把亲儿子给气得自个到外头过日子。   他淡声说:“儿子知道分寸。”   说完这些,威武侯就又闭上眼,许久没有说话。许嘉玄听到他的鼾声,这才站起身,给父亲又掖了掖被子,视线扫过被子下摆,看着不像另一边隆起的一处,沉着脸离开。   当年若不是他反应慢了一些,父亲也不能因为自己受伤,最后断腿。   他顶着风雪再回到住处,发现雪水都已经透进里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脱衣裳的时候,后知后沉袖子一边坠得很,把那个灌了热水的绒布袋子翻出来,发现还有一丝丝余温。   他捏在手里片刻,恍惚地想,这是他成年后首回被人担心会冻着吧。他就又盯着看了看几眼,把它搁放到八宝架上,喊人传来热水沐浴。   ***   往年过年,梓妤都是在道观过的,娘亲在的时候娘亲陪着。娘亲去世了,玄真子就总会凑到她跟前来,总是要把她逗得又气又笑,今年在陈家又是另一种感受。   热闹还有欢喜。   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过年,看着陈莹玉耍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也忍俊不住跟着笑。   陈老夫人心里却还有些遗憾的:“难得你家来过年,你大舅舅却不能回来,等明年,他任期也该满了。到时一家人再热热闹闹的过年。”   梓妤笑着应好。   而这个年就从初一一直热闹到元宵才算完,这间她未来的婆母刘氏还约去外边的戏园听了一出戏,其余时间就是跟着陈老夫人走亲朋好友,这大半个月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过了上元节,再有小十日她就该出嫁,陈老夫人这些天就开始忙碌起来。   从过年到现在,她倒没有再见过许嘉玄,南镇抚司那头送来消息说他和指挥使闹了一场,把周锦成身边一名千户弄得降了职。   周锦成有参与先前的流言她知道的,她也正找机会想让他尝尝苦头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没想到许嘉玄那却先动手了。   在离她出嫁还有五天的时候,许嘉玄倒是来了一趟陈家,却不是找她的,而是找她的外祖母。停留一盏茶的时间就又走了。   陈老夫人在他人走后喊她到跟前,说:“他还算个有心,记着上回流言的事,说是会有个交待,今天送了这个过来。”   她奇怪地接过,发现那是两千两银票,还有一张供状。   供状是被他整治得降了职的那个千户写的,写他如何替周锦成暗中做了挑拨陈许两家的事,卫国公夫人也是被利用的一个,末了承诺以后供陈家差使。   这简直就成了个卖身契。   那个钱是许嘉玄让那个人给的补偿,这两千两恐怕是那个千户能拿出的所有现钱。   许嘉玄倒是个狠的。   梓妤也不矫情,把银票收下,那张卖身契就给了外祖母:“您给祖父收着,也许外祖父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他这人。”左右她有别的人能用。   陈老夫人考虑了一会,说:“我就先收着。”   此事过后,许嘉玄又再没有消息,梓妤也淡然地待嫁。   到了出阁这日,天气晴朗,阳光落在张灯结彩的院子里,满堂喜庆。   梓妤早早就被人拉起来开脸梳妆,等听到说妆成的时候往镜子里一照,差点没认出自己来。   一张脸也不知道给抹了几层粉,脸颊两边的胭脂更是嫣红成团,她盯着看了许久,忍下让再重新上妆的要求。   这边才穿着妥当,外边又说宫里有赏赐,皇帝皇后都有。但她是新娘子,这会不能出门,就在屋里跪着朝皇宫方向叩谢。   很快就到了吉时,前院送来新郎已经到胡同的消息,梓妤就被扶着去给陈家长辈拜别。   陈老夫人原本眼眶红红的,一看外孙女的浓妆当即就笑了,梓妤闷闷地想这个时候再重新上妆不知来不来得及。   老人是过来人,拉着她手说:“出嫁都这样,这样吉利,好看得很。”   梓妤哪里还能再说什么,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拜别,由老人亲手把红盖头盖上,再由大表兄背着稳稳往外走。   对于自己出嫁,她心情居然十分地平静,耳边是喜乐,然后是被一只她还很陌生的手牵着上了轿。去到婆家,跨火盆,拜堂,她全程无悲无喜,仿佛自己和这些喧闹没有关系。   被送进新房后,听到喜娘说新郎要揭盖头了,她才恍惚回神——   自己真嫁人了。   眼前有光一点一点透了进来,那片朦胧的红色终于化作清晰的景物。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以后的夫君,青年一身世子的吉服,浓浓的剑眉像是大家的泼墨山水,面容在暖红烛火中深邃俊朗。   他也正看向她,表情似乎有些错愕,仿佛没认出来她一样。   梓妤跟他对视,大约猜到是因为自己脸上的浓妆。她想了想,还是朝他微微一笑,只是她没看到自己脸上的粉随着笑,竟然往下掉了一些。   “……”许嘉玄整个人还僵着的,这谁上的妆,他还以为陈家把新娘掉包了!   梓妤见他仍旧木着张脸,在经历过平淡的成亲心情后,这会却突然觉得能找些乐趣了。新房里的所有人就听到新娘子一点也不害臊地问新郎:“夫君,我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送、送命题!   ——————   嗯~成亲了,flag没倒! 第18章 (捉虫)   许嘉玄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说了好看二字,但他能听见新房里众人压抑的低笑,还有那遮遮掩掩的打趣目光。   好在他平时凶名在外,在场的人都不敢放肆,气氛略略一凝就过去了。   他被喜娘拉着坐到梓妤身侧,梓妤此时正拿袖子半遮着唇笑,他余光一瞥,见到她脸上的厚粉都要起褶子了。   许嘉玄忙移开视线,看向一边长案上燃得正亮的龙凤烛,那红光把周边照得十分喜庆,让他意识到自己就那么娶妻了。   还是娶了一个有旧怨人家的表姑娘。   “——新郎新娘合卺,从此恩爱相守。”   喜娘此时高唱一声,系着红线的两杯合卺酒就呈到两人面前。   两人分别各执一杯,低头抿一口,喜娘又笑吟吟喝道:“交杯共相饮,一生情更浓。”   就有人上前帮着两人相互换了杯子。   许嘉玄依旧低头抿酒,在唇碰到杯沿时却是微微一顿。他抿到一丝丝的甜香味,不是来自于酒,而是……他正好抿到她先前喝酒时留下的胭脂。   他面上不显,把酒一口饮尽,可辛辣的味道也冲不散舌尖上那丝甜,就像那日他靠近她时直钻入呼吸的味道一样。让他略微不自在。   合卺之后是撒账,什么琴瑟和鸣、百子千孙,一句句喝词落入他耳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带了旖旎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到成礼,他站起来头也没回说出去招呼宾客。   梓妤没在意他的匆忙,可能是因为许嘉玄本身有煞神之名,居然也没有人敢来闹洞房,只有许家几房的女眷和刘氏娘家人与她略说两句,就通通走个干净。   安静下来的喜房就变得空荡荡的,李妈妈见新夫人安静坐在床上,堆起笑上前说:“老奴姓李,往后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有什么尽可吩咐老奴。”   许嘉玄身边有个奶娘在管事,她在嫁进来前刘氏跟她说了,因此也婉拒了外祖母要拨身边的婆子陪嫁过来,如今见李妈妈憨厚的样子,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也不客气,摸了摸压得脖子疼的凤冠问:“可以把这个解下来吗,压得我不好抬头。”   李妈妈从刚才就觉得她极沉稳老练,一听这个带点孩子气的问话,当即乐了:“成礼了,有什么不能的。”   说罢亲手去帮她摘下凤冠,还听到她长长舒了口气。   新夫人的性子好像比自己想得要活泼一些,李妈妈便又说:“您要沐浴吗,老奴去把您身边的绿茵姑娘喊来,少夫人稍等。”   梓妤颔首,见人出了屋,自己也站起来四处看看。   这寝室是一明一暗,最里处这边是放床的地方,外边有用多宝阁隔开的另一处,靠着南边的窗子下是炕,正对面有书架和书桌。看样子是许嘉玄平时处理事情用的。   她发现这屋子即便有她新打的家私放进来,也很难掩盖住原先主人的风格,原先的东西都是简单得连雕花都少见,而她的妆台和千工床繁复奢华,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好像是她的到来,破坏了这屋子原有的韵味了。   她看了几眼,绿茵那头高高兴兴地进来,喊了她一声少夫人。她手里正拎着站着小东西的鎏金架子,因为她成亲,小东西脖子上也被戴了红绸扎的小花,见到她扯着嗓子喊:“小鱼,想你了,想你了。”   梓妤这头被逗得弯腰笑,随后进来的李妈妈哎哟一声:“这小家伙居然会说话。”   “它会瞎学两句,口没遮拦。它以后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妈妈莫跟这么个不通性的计较。”   梓妤跟她说小东西的品性,李妈妈乐呵乐呵的:“少夫人言重了,小家伙还能学什么不中听的。”   于是小东西就被挂在寝室明暗分隔的梁下,梓妤去了净房舒舒服服泡过澡,换上一套大红寝衣,随意披着小袄坐到长案前放置的圆桌边。   桌上已经摆好吃食,外头是喜宴,热闹声不断,她便坐在明亮的烛火下自己慢慢用饭。   许嘉玄从出了新房就一直板着张脸,众人本就怵他,到最后也没有几个人敢闹他喝酒的,只有方景铄灌他。结果方景铄自己先喝迷糊了,被人扶着走时都七歪八扭的。   新郎就没有多留客的意思,一应来恭喜的走走过场溜得比谁快,许嘉玄回房,正好撞到梓妤还在吃饭。   梓妤正夹了一筷子鸡肉,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他逆着烛光半明半暗的一张脸。   他五官深邃俊朗,偏不爱笑,浓眉一压便显得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把挂在边上的小东西吓得瑟瑟发抖。   梓妤愣了愣,心想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她正犹豫着要说什么,李妈妈先前去问他有没有喝多,要不要沐浴一类的话。她索性就继续吃,慢悠悠把鸡肉放到嘴里嚼,突然发现自己没想过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   许嘉玄说要沐浴,李妈妈就又忙前忙后去了,他就发现自己新婚妻子还很悠哉地吃饭。刚是夹的鸡肉,这会夹的是肘子肉。   她看着身板瘦弱,倒是能吃肉。   许嘉玄淡淡扫了一眼,想移开视线去净房,目光又莫名地停留在她脸上。   只见灯烛下的少女眉眼沉静,洗去脂粉,本来就叫人惊艳的五官越发明媚。眼角逶逶上扬,能依稀看出她笑起来的风情。   梓妤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微微侧头,顾盼间那双灵动的眼眸光华潋滟。   她见到是许嘉玄还站在原处,正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带着善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许嘉玄果然见到方才自己所想的风情,那样的笑再平常不过,可她就能笑出如同三月桃花的灼艳娇媚。   他终于移开视线,快步往净房去,甚至没发现自己咽了咽唾沫,喉结正上下滚动着。   梓妤未听到他与自己说一句话,回忆着他刚才那种不明的神色,咬了一下筷子。   许嘉玄泡在热水里,闭着眼,鬓角被水气润湿,他此时在想往后要怎么与那个表姑娘相处。   两人见面数次还寥寥可数,说话也不过那么几回,且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真有那么丝邪乎,跟玄真子有得一拼。   这还是赐婚,如若待她冷淡得明显,被好事的人知道还得往上参一本。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表姑娘就是烫手山芋,父亲婚前相劝的话又隐隐在耳侧。最终他面无表情睁开眼,站起身穿上亵裤,把长袍往身上一套出了去。   李妈妈是过来人,在听到净房开门的声音就把绿茵往外拉,笑吟吟给两人还关上门。   绿茵被拉得一步三回头,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妤本想等他出来的,可在漱口后就被李妈妈塞到床上,她就只好窝进大红的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这一沾床,她发现自己眼皮很重,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床板发出的吱呀一声又惊醒。   她侧头,是沐浴好的许嘉玄上床来,正掀开被子,见到她转头动作一顿。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气氛变得略微尴尬。梓妤眨眨眼,拥着被子坐起身,见他袍子也没系,里头也不见有中衣,露出还沾着水珠的胸膛。   她是第一回见男人的身子,肌肉线条壁垒分明,是一种带力量的冲击美感。她又眨了眨眼,迟疑着打破这一阵尴尬:“你……不脱了外袍睡?”   许嘉玄低头看看自己,嘴角动了动,表情有几分古怪,下刻却真把袍子脱了。心里想着,也罢,她既然都提出来了,自己拿捏着也没什么意思,新婚之夜真不碰她,她明儿也不好见别人。   他是不喜欢陈家,却也没有要为难女人的嗜好。   梓妤睁着双大眼看他精光的上身,又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穿中衣晚上不会冻着吗?你中衣放哪里,我去给你拿来吧。”   决定献身的许嘉玄就一愣,那双锐利的眼眸看向她。   ——什么意思,欲擒故纵吗?!   他就扯着嘴角笑笑,身子往她那边倾。她莹白的小脸近在眼前,还有他先前闻到过的甜香味,再度缠在他鼻尖,搅得他心跳居然有些快。   可他面上再镇定不过地说:“穿上还得脱,要那么麻烦吗?”   梓妤皱眉,这……意思是他从来不喜欢穿中衣睡觉?   她便错解地‘哦’一声,对他的靠近并没有察觉,反而正儿八经跪坐好,跟他说道:“我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圣意,你对我外祖家有误会,对我肯定也不多喜欢,我心里都明白。因为新婚,所以就委屈你几晚,等过了时间,我搬去别处住,不给你添麻烦。”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困得泪眼朦胧,再度钻进被子里就那么闭上眼:“——那我就先睡了,我可能睡相不太好,尽量不动。”   她是真的很困,这会都是强打起精神跟他说话。   许嘉玄见她说睡还真是睡,钻进被子不过片刻就呼吸绵长,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是耍欲迎又还的招数吗?   怎么就睡了?   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还委屈他了?   许嘉玄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一张脸青了白,白又转黑,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裸着的上身,黑着的脸又有些火辣辣地发烫,居然有种可耻的羞恼。   而他打喷嚏也没惊醒身侧的人,可见她睡得有多香!   许嘉玄一咬牙,扯过被子躺好,决定明早看热闹。他倒要看看新婚之夜没有同房,究竟是谁要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明天你哭我也不理你!   ——————   梓妤:本文又名《夫君总是被打脸》 第19章   是夜,北风将门窗吹得轻轻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李妈妈悄咪咪靠在主卧的窗前听动静,屋檐下的红灯笼将她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已经在这儿站有两刻钟了,先前还听到屋里有细细的说话声,后来就没了动静。李妈妈吸了吸被寒风吹得发僵的鼻子,固执的继续伏在窗边。   也不知是再过了多久,她终听到动静——   听得真真的,是床板的动静,嘎吱两声!   李妈妈心中大喜,却不想那个声音就此静止,她欢喜的神色化作凝重,在心里跟自己说再等会儿。   似乎是不忍她的期盼落空,片刻之后她听到女子轻轻的叫喊了一声,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响了三四下!   这可把李妈妈乐得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他们世子爷好歹没任性,到底是圆房了。只是刚拜了拜,屋子里头又恢复一片死寂,她不信邪地站在那儿又是三刻钟,最终心里略惶惶地离开。满脑子都在想,世子爷为什么不加把劲儿就结束了,是不愿意,还是别的?!   李妈妈不知道的是,在外头吹冷风那段时间,梓妤正眼角发红地拢住自己一头长发,缩到床的最里头。   梓妤原本还怕自己睡相不好,扰到许嘉玄,结果他翻身时压了她头发,扯到头皮被疼醒。她想扯回头发,他还一手撑在上头坐起来,带得她忍不住喊出声。   ——这个许煞神,睡觉乱动什么。   她疼得头皮一抽一抽的,心里憋着一股子委屈闭上眼。   许嘉玄此时全身僵硬得可以。他身边无端多了个人,还是个姑娘家,他拜过堂的新婚妻子,她睡得香甜他却非常不习惯的难入眠。   本就躺得全身难受,她离得自己不过半臂距离,每呼吸一下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缠在他鼻尖渗到他五脏六腑,似乎就在他身体里烧起一把火。他难耐地翻身,谁想会扯着她头发。   他转着眼珠子去瞥她,见她缩到床角,就快要贴上墙了,那背影可怜得让他有负罪感。好像是他欺负了人。   许嘉玄心情复杂地攥住拳头,手心里似乎还遗留着被她抽去的发丝细滑触感,不知怎么地还忆起她刚才又低又急促的娇呼声。   通身的血液比刚才流动得更快,连嗓子都发紧。   他是不爱与女子厮混,可也是个正常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新婚之夜,美妻在侧,他若真没有反应才有问题。   但这个反应让他觉得很可耻,他可没忘记刚才自己如何自作多情。   许嘉玄想要问她还疼不疼的话就咽了回去,翻身朝外侧睡,闭紧着眼想……玄真子先前教的道德经怎么念来着?   ***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响起酒扫的声音,梓妤醒过来,眼前一片喜庆的红让她恍惚了片刻。   她昨儿出阁了。   她双眼慢慢清明,用胳膊撑着坐起来,侧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许嘉玄的身影。   梓妤慢吞吞挪下床,穿上绣鞋后回头看向床上铺着的那块喜帕。   两人昨晚一里一外的睡,喜帕整洁得不起褶子,她盯着看了会,走到已经燃尽的红烛边去拿了把银剪子。   她刚回到床边,去净房的许嘉玄回来,身上已经换了朝服,看到她手里的剪刀双眸微微眯起。   “做什么?”   他说话前双眼扫过床上的喜帕,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昨日的难堪又浮现在脑里,这一问就带着他些许的恶意。   梓妤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剪刀差点没拿住。   他走路没有声音的?   她受惊的样子让他心里总算舒服一些,但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三两步上前,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她眼前光亮。   梓妤抬着头看他,微光中他的神色不清,似乎是不怎么高兴。   她心头一动,低头又看看手中的剪刀说:“我们是赐婚,昨夜没有圆房,宫里虽然不一定会派人查验什么,但真论起来算是大敬。怕被误会对这门亲事有什么不满,所以我想……”   她话说一半,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许嘉玄沉着脸。   昨天是她不要圆房,现在却来说什么大不敬罪,暗示什么?   暗示是他委屈她了吗?   梓妤没听到他回应,抿抿唇,抓着剪刀用尖利的喙对准指头。正想扎下去,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许嘉玄说:“放下。”   扎什么扎,伤着被别人看到,不也得怀疑,他一会叫人取点鸡血什么的糊弄就是。   这女人真矫情,他还得跟着操心!   梓妤却迟疑着没动。   他冷着脸伸手就要去拿她的剪刀,结果手先被她握住,还被她用盈盈的眸光看着,那眼神似乎是在感激。   许嘉玄为此心里嗤笑。   现在倒是知情知趣了,可他不在乎她这点感谢!   “拿来。”   他补了一句,要挣开她手,奇怪的是他居然一下没甩开。   他心中怪异,梓妤已经朝他灿然一笑:“谢谢。”   她本就生得娇艳,笑起来实在好看,眼角微扬那种风情万种更似钩子,直勾得许嘉玄都呼吸一滞。   然而,在他这片刻的出神中,指尖传来刺疼。他咝一声抽口气,低头看到一颗血珠快速在手指头上冒出。   许嘉玄:“……”   他脑子里懵了会,再反应过来要抽开手,梓妤已经捏着他手指往喜帕上滴了几点血迹,他眼睁睁看到她还拿手去轻轻抹开,伪装成是蹭开的痕迹,又抓起帕子揉成团,不知想到什么居然拿茶杯倒了水,在上边随便洒了洒。   那张好好的喜帕就皱皱巴巴,湿痕凌乱,就好像它的主人真在它上面进行过什么旖旎的事情。   许嘉玄猛然明白过来她此谢非彼谢,她以为他在抢剪刀要扎自己放血,而且、而且她可真能以假乱真,还知道帕子应该是湿的!   他眼前一阵发黑,被生生气的,原本要看她的笑话,成了自己的笑话!   梓妤把伪造的喜帕随意扔到床铺中,见到他手指还滴血,想也没想抓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吮。她被针扎着,都这么吮一下就好。   还气得发懵的许嘉玄浑身一抖,刺刺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就蔓延到他全身,惊得他用力把手抽出来,眸光闪烁不定地看她。   少女脸上还是明媚的笑,“我扎得不深,一会应该就不淌了。你去开门吧,我去换衣裳,还得进宫谢恩,不好耽搁时辰。”   说罢,转身去衣柜那边找出自己的衣裳,脚步轻快地进了净房。   许嘉玄在听到关门动静时莫名又一哆嗦,被她吮过的手指头像是烧着了,滚烫滚烫。   李妈妈此时来敲门,许嘉玄回神,将刚才那一下的悸动压住,冷着脸去开门。   李妈妈见门打开,二话没说往床那边去,见到皱皱巴巴的喜帕心头一松,下刻一颗心又提得高高的。   许嘉玄就被李妈妈一双熬红的眼盯着问:“世子爷昨晚为什么没叫水?”   许嘉玄:“……”   他都没圆房,叫哪门子水。   李妈妈又说:“您是不喜欢少夫人吗?”哪个男人开荤后不再要个一两回。   许嘉玄莫名奇妙,有些闹不明白李妈妈是什么意思。   李妈妈见他不说话,回想起昨晚听到那又快又短的动静,咬咬牙。这事关系着以后有没有小世子,在他沉默中坚定地说:“您有什么不要讳疾忌医,老奴晚些给您请个郎中来问问。”   许嘉玄听过后只感觉一阵天昏地暗,明白李妈妈是什么意思了。   谁他妈有疾忌医了!   还没待他缓过来,挂在八宝阁边上的小东西突然拍着翅膀喊:“请郎中,请郎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我不要面子的?今天早餐烤鹦鹉!   ——————   谢谢小天使们的雷:   赵明川的小娇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5 19:25:50   Chasit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7 15:56:29   ——————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肖梓君+16,Arthur+13,赵明川的小娇妻+10,一渔矶+4,sun+6,易烊千玺永远的小甜心+2,FISH+2,“”+1,徐徐图之+1 第20章   许家最早获封是许老太爷在的时候,高祖亲封的伯爵,后护先帝有功,提为侯爵。威武侯府自此显赫。   如今的威武侯承长辈荣恩,也立了不少功勋,可惜断了一肢,支撑侯府的重担就落在长子身上。   梓妤对威武侯府的兴起过程十分清楚,唯独不清楚当年威武侯是怎么自断的腿。   她在梳洗时仍琢磨着这件事。   之前她刚回到陈家,并不好直接去问二舅舅。猛然相问,她也不敢确保舅舅会如实相告,多半是把她当小孩儿哄哄打发了。   如今她嫁到许家来,也算有立场去仔细打听这件事。梓妤柳眉微凝,理好襟扣,净房的门被敲响,是绿茵带着两个婆子进来。   婆子手上端着热水和一应梳洗用物。   绿茵过来再帮她理理裙摆,视线在她袅袅腰肢转一圈问:“姑娘昨儿歇好了吗?”   梓妤知道这问的是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过去。绿茵当即会意,捂嘴偷笑,又说:“小家伙不知怎么惹到姑爷了,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姑爷拿眼瞪它,它缩得跟鹌鹑似的。”   自己养大的鹦鹉什么德性,梓妤再了解不过,笑笑说道:“估计多嘴多舌,哪句不中听,回头你问问。”   有时能问出点端倪来。   净过面,梓妤提着裙摆坐到妆台前。   和李妈妈解释不清的许嘉玄黑着脸,坐在多宝阁旁的炕上,听到动静,抬脸朝内室看去。   大红落地罩后隐约显出她的身影,他昨晚压到的长发如缎子一般,被她的丫鬟熟练挽成髻,露出小半截的脖子。   隔得甚远,他仍能看清楚那截脖子白皙胜雪,像是皇帝赏下的雪玉糕,无一丝瑕疵。   他呼吸一顿,忙移开视线,无意识地捻了念指尖。刚才被她轻轻吮过的指头又在发烫了。   此间有侍卫前来禀事,他站起来去了外间。   得闻消息后神色沉了沉:“怎么暴毙的。”   “被糯米糕噎死的。”   ——堂堂一个户部侍郎被糯米糕噎死了?   许嘉玄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窝囊的死法。   “陛下让谁去的,太子那头怎么说?”户部侍郎是太子这边的人,居然被噎死了。   “大理寺卿、刑部,周指挥使也去了。太子殿下那边暂时没有消息。”   许嘉玄思索着正想说什么,听到身后有轻细的脚步声,神色淡淡挥手,来禀报的侍卫当即垂头退出去。   “你是有事要忙吗?”梓妤看到侍卫的背影,站在槅扇前并没有再往前走。   她仍旧一身大红的袄裙,鬟簪玉步摇,衬得发如鸦羽,一张小脸莹然白皙。   许嘉玄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她染了胭脂的唇,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外,边走边说:“无事,去给父亲请安吧。”   他一副冷淡不愿多说话的样子,梓妤拢拢袖子跟上。   威武侯住在正院,离他们这边不算远,先是顺着石砖道,再穿过一处月亮门上游廊就到了。   梓妤安静跟在他身后,他步子大,走着走着,她就成小跑。   许嘉玄听到后边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她提着裙子赶自己脚步,清脆声响是玉步摇发出的。   他脚步微滞,到底是缓上一些,压着步子配合她。   梓妤察觉,低头抿嘴一笑。   这许煞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来到世安堂,梓妤原以为会有很多人,结果只看到十个手指能数出的人来。   刘氏是个心思玲珑的,见到小夫妻俩前来,当即就笑着去拉了梓妤,低声在她耳边说:“今儿你们还得赶着进宫,这认亲啊,先见见自家人。等你们回来,我再介绍它房的人给你认认脸。”   言下之意,这里头就只有侯府长房和二房的人,少了旁支七姑六婆的,怪不得人少。   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刘氏受用得很,拉着她手一直笑。   威武侯坐在堂中,虽多年不在朝中走动,但那双看人的眼光芒仍旧锐利威严,一改他平时酗酒时的颓然。   梓妤早已暗中打量这个公爹一眼,看的却不是世人都知道缺去的那只腿,而是公公的面容。她发现许嘉玄应该是肖母多一些,只是一眼,她就又恭敬地垂头不再多看。   许嘉玄在边上其实也在盯住她一举一动,见到她居然没好奇去打量父亲的腿,绷着的脸略放松。   她还算知趣识大体。   威武侯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跟前,心里到底有别扭和不耐,朝刘氏吩咐一声:“新妇敬茶吧。”   刘氏忙让丫鬟们捧着茶上前来,自已则站到他身后。   梓妤就和许嘉玄一道跪下,给威武侯敬茶。威武侯喝过新人的茶,淡淡地说:“家和万事兴。”   梓妤听着这话一愣,许嘉玄已经应了声是,脸再度绷紧。   梓妤在嘴里嚼了嚼这句话,反应过来是在告诫的许嘉玄这当儿子的,是让儿子要多忍让。她这公爹……她心中有所触动,在威武侯给她红封的时候,朝他高兴地笑着谢过。   儿媳妇笑容灿烂又真诚,威武侯看得微怔,心想陈家这表姑娘性子是不是太过单纯,怎么能对他笑得那么自然。还是刘氏轻轻在后头推他一下,他才咳嗽着回神说:“给你们母亲敬茶吧。刘氏,你坐。”   许嘉玄绷着的脸神色更加难看,刘氏忙说:“我就不坐了。”然后示意丫鬟们再上茶。   梓妤闻言抬头先去看许嘉玄,果然见这他一脸凶狠冷酷的样子,她又看看一侧的二房众人,发现他们神色再淡然不过。   看来许嘉玄和刘氏关系不好,刘氏这种迁就谦让,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刘氏坚持不坐,威武侯在儿子敬茶时冷哼了一声,让气氛越发尴尬。刘氏仍旧笑吟吟接过茶,说着祝福的话,同样给两人大红封。   接下来刘氏就引着梓妤见二房长辈,说话风趣,笑容满面的,很快把尴尬的气氛给冲散了。   二房长辈都和气地祝福,许嘉玄的二婶娘给她一支金簪,梓妤笑着收下,送上自己做的女红为谢礼。   等到同辈的时候,刘氏拉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让给她行礼:“快喊嫂嫂。”   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梓妤当即知道这人是谁了,是刘氏嫁过来后为公爹生的儿子,许嘉玄的继弟许嘉恒。   她知道这个孩子,也特意准备了礼物,是一个装有小机关的木头将军,这个将军能走路还会挥剑。   许嘉恒见到木头将军双眼一亮,在梓妤轻声告诉他窍门后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引得刘氏都忍不住笑出声。   二房的孩子多,但今儿来的只有嫡出的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被父亲逼得到外头过日子的许嘉清,还有是许嘉清的嫡妹许窈。   许嘉清长得像他父亲,文质彬彬的,喊嫂嫂时眼里都溢着笑,儒雅有礼。   许窈今年才十三,脸蛋圆圆的,十分可爱。   梓妤见过礼,送上礼物,其间似不经意地多看了许嘉清两眼。她陪着略说两句话,就被许嘉玄以进宫为由喊上告退。   刘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容不减,威武侯此时撑着拐仗站起来,她忙去搀扶,却被轻轻推开。她脸上的笑就有几分落寂,抱歉地朝满屋的人说:“我去送送侯爷,马上回来。”连忙跟上离开的威武侯。   许二老爷等人走后,嗤笑一声:“大哥这儿以后也要热闹了。”话话,引得许二夫人幽怨地看他,许嘉清垂眸似有所思。   许嘉玄不想久呆是真,要进宫也是真,一路冷着脸走到影壁那里,准备骑马进宫。   翻身上马后,他猛然反应过来他还有个妻子,左右一看,哪里有梓妤的影子。   他皱了皱眉,只好再下马来,略等片刻才看到梓妤从游廊下赶来的身影。   梓妤跟得气喘,心想这人脾气也太过阴晴不定,刚才还知道等她来着。   她看到有马匹在边上,就提着裙子钻进马车。   许嘉玄等到她,结果她没一句话就钻进车,神色微变。   刚才她在世安堂讨好父亲,讨好他同父母异母的弟弟,还暗中看小叔子,这些他可都看得真真的。   是觉得只要讨好他身边人,她就能在许家安生过日子,所以连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许嘉玄沉着脸,一扯缰绳要再上马。   上了马车的梓妤却撩开帘子,探出半张脸:“世子不坐马车吗?天寒地冻的,别骑马了。”   许嘉玄动作一顿,回头看到她带笑的面容,像一支探出来的芙蓉,艳丽娇俏。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梓妤又喊:“世子上车来吧,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轻柔的声音和着风再度传入耳中,许嘉玄终于松开马,转身朝马车走去。   他且听听她能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戏多许煞神:我不是因为邀请才坐马车————————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珊瑚+1,南极熊啊哈+1,南极熊啊哈+1,Ccccc+5,忘忧希+10,密码+1,道爷从了老衲吧+10 第21章   马车嘚嘚驶上大街,威武侯府所在胡同外就有一家豆浆铺子,甜香的豆汁味顺着风飘进车厢里。   梓妤听着外头的热闹,撩起窗帘往外觑了一眼。   许嘉玄坐在她对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有要说话的意思,现在她在看街景,就轻轻咳嗽一声。   梓妤闻声,灵动的双眼便转而看他:“世子嗓子不舒服吗?”   许嘉玄:“……”他是在提醒她有话快说。   可偏她把刚才的话都忘记了似的。   许嘉玄噎了噎,到底主动提起:“你要跟我说什么。”   正打量他的梓妤眨眨眼,“没要说什么啊,就是想让世子别骑马吹冷风,编造的借口。”   她坦诚得很,许嘉玄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眯了眯眼。   这算关心他?   他移开视线,看向投在她身侧的一束光,张嘴挤出一个短音:“哦。”   “世子其实没有那么讨厌我吧。”梓妤笑着,在他明显一愣的神色中说,“今早上世子抢剪刀,去见侯爷时还压着步子等我,所以世子不那么讨厌我,对吗?”   许嘉玄脸色却沉了沉,抢剪刀那个是她误会了!   可在她盈盈的眸光中,他却莫名地不想说出真相。   他沉默,梓妤就当他是默认,只是心里头觉得他性格有点别扭,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马车里就又安静了下去,不过有了这么个插曲,梓妤认为许煞神还是挺好相处的。   一路顺利到了皇城,戚公公早早被明德帝派到宫门口等着,见到威武侯府的马车,笑吟吟就上前。   梓妤在下车的时候,自然把手搭在许嘉玄的肩膀上,许嘉玄习惯性地想避开,却听到她柔柔地声音:“谢谢夫君。”   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喊世子,现在一句夫君,喊得他直心头发颤,手也不自觉跟着去扶她一把。   梓妤朝他甜甜一笑,戚公公看得心里那个乐哟。   许煞神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天呐。   两人与戚公公寒暄几句,就随着去见明德帝。梓妤此时低声在许嘉玄身侧说:“刚才冒犯世子了,还是要做一做样子。”   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   许嘉玄猛然侧头看她,明白她刚才是逢场作戏,脸色当即一沉。   他没回应,梓妤只当是现在不方便说话,心里想着戚公公信了,皇帝那头就更好交待。也省得回头皇帝因为自己责难许嘉玄,本来这就是乱点鸳鸯谱的事。   明德帝早早就等着两人进宫,自然是担心许嘉玄不识好歹,对梓妤不好,等见到梓妤是扶着许嘉玄的手迈过门槛时,眼里都是有笑。   能给女儿挡灾,还知道对女儿好,明德帝甚是满意。   许嘉玄就发现,今日明德帝看他的眼神似乎特慈爱,完全没有先前几回责骂他的凌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成亲的时候,皇后赏了东西下来,梓妤还得再去坤宁宫,正准备告退,却不想遇到太子过来给皇帝请安。   两人齐齐向太子行礼,太子笑容温和,颔首让免礼。梓妤微微抬头,正好太子看了过来,似乎是打量了她两眼。   最后是梓妤单独去了坤宁宫,许嘉玄被明德帝留下议事,在小半个时辰才去接的她一同出宫。   出宫的时候,许嘉玄心里记着梓妤刚才的逢场作戏,神色不明的再度扶着她上马车,梓妤仍旧笑着道谢。   可这回喊的却是世子了。   许嘉玄觉得这声世子很刺耳。他已经接受她嫁到许家,父亲也喝过认亲茶,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嫁了人的觉悟。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她都十分平静,包括他要改婚期时也是,淡泊得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她在这些事情里,就像是一个局外者。   回到侯府,许嘉玄认为既然她嫁进来了,先不管与陈家怎么样,许家一些事情该和她说明白。   下人已备好早饭,就等着两人进宫回来能吃上,他借着坐在一块吃饭的时机,屏退了所有人。   “早上父亲说家和万事兴,你做好儿媳和妻子的本份,我也不会说亏待你什么。”   本份,为人儿媳和妻子的……梓妤正吃着一个水晶虾饺,思索着他的话,慢条斯理地咽了后,朝他微笑着点头:“好,我懂。”   她答应得干脆,许嘉玄后面准备好的说辞倒是没法说了,他以为她起码该问是什么本份,再比如涉及陈家与许家的旧怨怎么处理一类的。   他凝着眉,她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可她的话确实没有错处。   她答应了,他难道还要长篇大论的,像是有什么不满吗?   许嘉玄黑着脸,咬了一口包子,把那些话跟着包子一块噎下肚子。   他憋闷的样子却落在梓妤眼里,她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继续吃饭,她饿得没力气多说话。   用过早饭,刘氏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已经在园子里设了戏台,让她一会过去认认各家亲戚。   梓妤笑着应好,说去换身衣裳。   许嘉玄坐在炕上准备看书打发时间,正好看到她眉眼弯弯,就那么若无旁人地从他面前过。   挂在八宝架边上的小东西在她经过时高兴地喊:“小鱼。”   她转头伸手轻轻摸它,随后进了寝室。   小东西似乎更高兴了,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冷不丁却对上许嘉玄投来的淡淡眸光,一下子就被定身一样,站在架子上不动了。   许嘉玄对着这个早上瞎叫唤的鹦鹉扯扯嘴角,上回朝他身上拉撒的事也还记得真真的。   突然,他站了起来,吓得小东西一哆嗦,想飞。结果绿茵怕它不熟悉侯府,找不到路回来,锁上了脚链,这一拍翅膀,只是带着架子乱摇晃罢了。   它的怂样逗乐了许嘉玄,被它主人憋着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就站在架子边细细看这只小东西,发现它被养得很好,羽毛特别亮丽有光泽。他不知怎么想起梓妤昨晚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暗夜中亦有着淡淡的微光,还有和绸缎一样细滑的触感。   小东西吓得贴着架子,正好就把尾羽朝着他,长长尾羽颜色更加艳丽,许嘉玄没忍住好奇拿手去捏了捏。   不想里头就传来开门的声音,小东西当即扯着嗓子喊:“小鱼救命!”   一边喊还一边拼命拍打翅膀。   许嘉玄被吓一跳,捏着它尾羽的手不小心一用力……小东西发出杀猪般叫声:“杀鸟了——”   这一声吓得梓妤连忙跑过来,视线就落在许嘉玄手上。   许嘉玄看着被他错手拔下来的尾羽:“……”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别冲我的鸟!   许嘉玄:我没有!   小东西泪眼汪汪:他有,他有,他就有!   ————————   更新晚了,下红雨啦~~ 第22章   随着天色渐暗,威武侯府园子内的唱戏声渐歇,梓妤踩着最后一丝霞光回到新房。   屋里已经掌灯,坐在炕上看书的许嘉玄听到动静抬头,正好见她手里拿着鸟架子,屁股秃了小块的小东西缩着头站在上面。   她见他坐在炕上,似乎是一愣,然后才露了个浅浅的笑说:“世子回来了。”   早上他先她一步离开的。   许嘉玄闻言动了动嘴角,脑海里浮现早上给她解释错手拔了鸟毛,她深吸口气才露出来的笑容,那个笑勉强又不信任。   他神色寡淡地嗯了一声。   小东西见到他,估计是想起伤心事,可怜兮兮地喊:“小鱼,我的毛。”   许嘉玄就看到梓妤视线掠过还放在八宝架上的那支尾羽,抬手轻轻摸它脑袋,像是在安抚。   他收回目光,脸色微沉。   她应该还是误会自己。   此时李妈妈领着小丫鬟来摆饭,梓妤将小东西挂好,先去净手。   许嘉玄也站起身,小东西当即又炸毛,把双翅展开,一副他敢上前就要拼命的样子。   他嘴角一扯,这小玩意算不算鸟仗人势,没理会它转身去了外头。   李妈妈喊小丫鬟帮着给他净手,却不想一边的梓妤主动上前,还把手一块探入铜盆里帮他搓了搓。   陌生又细柔的触感让许嘉玄心头颤了颤,余光扫到她恬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印出一片柔和阴影。   这样近地着看她,是没有过的。   摆饭的李妈妈抬就瞅见小两口挨得极近,哎哟一声,高兴地抿嘴笑。   许嘉玄有些不自在,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手,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她明明是误会在生气,又突然这样亲密,多半是因为李妈妈在,开始她逢场作戏那一套。   因着许嘉玄没有说话,梓妤今儿在园子里应酬许家亲戚确实也累了,也懒得开口说话,一顿饭用得十分安静。   李妈妈早早又让人送沐浴的水到新房,许嘉玄一看就知道奶娘是什么意思,想到早上她要请郎中的决心,一阵头疼。他神情郁郁地进了净房,才刚脱了外袍,就听到有人开门。   回头一看,是梓妤。   他不明所以,梓妤已经上前,自发的给他宽衣。   她神色淡淡,也不说话,可是动作利落,马上就要把他中衣系带也解了。   许嘉玄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声音略沉:“做什么?”   梓妤被抓了手,抬头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看他:“伺候你沐浴啊,不是你说要做好妻子的本份吗?”   她回答得理直气壮,若不是有昨晚的自取其辱,他得以为她是在使欲擒故纵,要讨好他。但许嘉玄还是冷了脸,心里莫名的窝火。   她早上说她懂的,是指这样懂了,所以刚才给他净手也是妻子本份的伺候。即便心里气他拔了那小玩意儿的毛,也守着本份不好指责他,还要来伺候他沐浴,所以她是委屈求全?!   她觉得委屈,她不会说吗?他也不需要她这种求全!   许嘉玄盯着她冷静的面容,突然就将她一把推到墙上,抓着她的手掌发紧:“不用你这样委屈的伺候。早上我也说过了,是那小东西乱动我才失手拔了它的毛,你不信就不信,有不满你直说。我许嘉玄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去磋磨一个女人!”   话落后,他松开手,冷着脸转身。   撞到背的梓妤本是不满的,心想这个许煞神好好的发什么疯,结果听到他气得噼里啪啦一顿自白,她愣了愣,见他要转身忙伸手拽住他袖子。   “我没有委屈啊。”   正恼怒的许嘉玄被她拽得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回头,似乎是没听清她刚才说的话。   梓妤忙说道:“我没有觉得委屈。小东西那一开始是有些生气,觉得你有不满朝我说就是,但你解释过后我没有不信,是你自己先气冲冲走了。”   看着她的许嘉玄就一怔,她从他眼里看到错愕,然后看到他那张冷着的脸一点一点涨红,最后又变作铁青。   许嘉玄发现自己又会错意了!   梓妤扑哧一下笑出声:“回来后你又板着脸不说话,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我下午陪着客人一直在说话,嗓子干,索性也就不作声了。”   哪里知道他会误会成是她觉得委屈,她又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许嘉玄听得耳根都在发烫,一把扯回在她手里的袖子,虎着脸往外走。   梓妤觉得他这别扭的性子挺好玩的,没忍住再度失笑,朝他喊:“你不沐浴了?”   身后低低的笑声让许嘉玄太阳穴狠狠地跳动着,听到沐浴二字,脸更黑了。他在羞恼中回身,三两步上前欺上那个还在失笑的少女,咬牙切齿地她耳边说:“妻子除了伺候沐浴,还有这样的本份!”   说罢就扣着她下巴一抬,低头含住了她唇。   笑声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间。梓妤被入侵的气息闹得一下没反应过来,许嘉玄也好不了多少,她唇的柔软让他脑海里空白了一片,下刻是本能使然,轻轻在她饱满的唇珠上吮了一下。   也是这一下又让他猛然回神,抬头看到被他抬着下巴的少女正睁大眼,一双眼眸似蒙着雾,平素顾盼时的灵动不见了,只怔愣地盯着自己。   对视间,他没来由地心头重重一跳,又略有尴尬。刚才一冲动,这就闹得他是在欺负人似的。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净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传来李妈妈焦急地声音:“世子,您手下的千户说有要事来报!”   许嘉玄闻言当即一手抓过搭在架子上外袍,沉着脸快步往外去,在他成亲第一天就报上来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就在他出了门的那瞬间,还靠在墙上的梓妤缓缓抬头,摸了摸被亲过唇:“哪里有恼羞成怒跑来亲人撒气的。”   还亲完就跑,这算什么。   梓妤慢吞吞直起腰,在已经迈开步子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转身,一拳重重砸在墙上。   墙皮应声而裂,粉尘簌簌往下掉。   她面无表情看着龟裂的纹路——嗯,还是有点生气。   许嘉玄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要挨一顿揍,踏入寒风中也没觉得冷,身上甚至还在发热,连手心都是烫的。   走到半路,他才反应过来出来的时候没有跟她说一声,便跟身边的侍卫吩咐:“让六顺去给少夫人说一声,让她早些歇下。”   刚才亲她一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转念一想是她说要尽妻子本份的,他那也不算欺负人。这么一想,心里竟莫名舒畅。   而此时梓妤正在给小东西喂玉米粒,喂一颗,就教它一句:“许煞神。”   小东西:“许煞神!”然后自己又补一句,“臭流氓!”   拔它毛的许煞神是臭流氓。   绿茵站在边上却莫名奇妙,姑娘怎么骂起姑爷来了。   当晚,梓妤睡到半夜被绿茵喊醒。   绿茵站在床边低声跟她说:“姑娘,首辅那里出了些事情,户部侍郎的死不知怎么牵到他身上了。”   梓妤瞬间清醒,拥着被子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南镇抚司也才刚刚得到的消息,奴婢让他们继续打听着,陛下那头没让人送信出来,未必是太大的牵扯。”   梓妤倏地想起玄真子所说的陈家有难,心头隐隐不安,再去看更漏,发现已经过了三更天。   许嘉玄也还没有回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她正想再问,外头突然传来小东西的惊叫声:“臭流氓回来了!”   正悄声要进屋的许嘉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有点忙,更新不太准时~~ 第23章   许嘉玄从来不知道一只鸟能那么令人讨厌,让他忍不住想去扭断它的脖子。   小东西察觉到危机一般,直打了个哆嗦,扯着嗓子高喊:“小鱼救命——”   它又来先声夺人那套,许嘉玄闻声变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离它远远的。   此际,梓妤已经披了外衫走出来,朝看到自己拼命拍翅膀的小东西嘘了一声。正乱吼乱跳的小东西瞬间就噤声了,转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瞅她。   “世子回来了。”梓妤上前拍拍它的脑袋,任它朝自己手心里拱,清亮双眸看向高大的青年。   许嘉玄绷着脸点点头,不动声色扫了眼那仗人势的鹦鹉,往里走。   梓妤发现他身上衣裳不是出府前那一件,先示意绿茵安抚好小东西,跟了进去。   寝室内只亮着一支蜡烛,有些昏暗。他身后的影子被投照在屏风上,拉得长长的,正在解襟扣。   梓妤进来,见他一脸不高兴,知道是小东西那句臭流氓惹的祸。   她来到他跟前,坦然地说:“你也别生气,你下午那样的行径,小东西刚才没喊错。”   许嘉玄抬头,被她的话噎得不轻。   她在骂他,还是说那只鹦鹉骂他就是她教的。   许嘉玄觉得她真是姑娘家里头胆大的,骂他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就朝她走了一步,身影笼着她,颇有威慑力:“我是你丈夫,亲你叫耍流氓?”她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嫁了人的觉悟。   梓妤不虚他,微微一笑说:“你拿我撒气,就是耍流氓。”   她眉若柳,唇艳红,下巴轻抬着,这模样落在许嘉玄眼中就像是在据理力争。   许嘉玄滞了滞,旋即嗤笑一声解开袍子,甩手挂到架子上。梓妤以为他又要闷葫芦一样不理人,眉头微微蹙起,哪知他居然转身直接搂了她腰把她往床上一带。   她被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他好像是刚沐浴过,身上还有皂角的清香。她不满地伸手去推他,他动作快速用宽大的大掌扣住她双腕,就那么按到头顶上。   “耍流氓?陈梓妤,你现在是我妻子,我就是睡了你,也合礼法。你嫁过来前,陈家人没告诉你这些?”   梓妤平时不拘小节,到底是姑娘家,他太过直白的话让她脸热了热。   这煞神!   她抿抿唇,有些生气了:“松开,还有我不姓陈。”   许嘉玄一愣。她不姓陈,是的,她只是陈家表姑娘,并不姓陈。他猛然发现自己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梓妤趁这会要抬脚踢人,他只能松开她手去按她腿,不想给了她机会,双手快速朝他胸前一推。   许嘉玄被推得往后仰,踉跄站起来,还是退了几步,差点要撞到屏风。   他沉着脸,梓妤拿眼睃他说:“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要睡我,你倒是睡啊。”   许嘉玄又被噎着了,经这一提醒,想起两人今天还没去祠堂,族谱还没有加上她的名字。所以他才一直忽略了她的姓氏。   他神色就有些怪异。梓妤已经气呼呼地爬进被窝里躺倒,她都忘记自己多久没生气了。   ——他有胆倒是来睡!   许嘉玄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想到她的出身,那句你姓什么到底没有问出来。   罢了,她那矫情的样子,问了搞不好又是夹枪带棒的,他且自己查去。两人是赐婚,她没上族谱也不好,传出去就是他们许家对圣上不满,族谱明儿就先写个名吧,查到再补上。   他神色一敛,这刻竟是心平气和了,回到床上掀开被子靠外侧躺下。   梓妤就那么面朝上木然躺着,他也看着帐顶,不知是想到什么说:“姑娘家还是温柔一些好。”   像早上那样朝他笑着说谢谢时,其实还是挺可爱的,他确实也没有太讨厌她,就是膈应两人中间还有个陈家。   梓妤没作声,他闭上眼,是有些累,他骑着马跑了半个京城。回来还得跟她闹脾气,这成的哪门子亲。   屋里一片寂静,许嘉玄似乎是睡着了,梓妤却有些烦闷。她翻了个身,想着外祖被那户部侍郎牵扯的事,心里担忧,在迷迷糊糊要睡着前又想起刚才两人那几句争吵。   真是,她跟一个煞神置什么气。他多半因为自己是陈家表姑娘,暗中憋屈得跟什么似的,才那么蛮横,其实早上出门前对她还算温柔的。   她长长舒了口气,终于静下心来,闭上眼入眠。   在她睡着后,许嘉玄却睁开眼,比昨晚更难耐的感觉一直在他身体里乱窜,刚才压她那么一下,身体就记住了她的柔软和身前那浑圆的雪山。   他侧头看她一眼。她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大红被褥间,有那么几缕就近在他脸侧。   他想了想,伸手去勾到指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细滑的触感觉像是能抚平他此时的烦躁一样。   许嘉玄再闭上眼,渐渐入睡。   次日,晨光熹微,许嘉玄习惯性地在这个时辰醒来,他发现有轻轻的呼吸打在自己耳边。   梓妤居然挨着他睡那么近,似乎她说过她睡相不好的。许嘉玄略抬起头视线再一扫,果然看到她一只胳膊伸在外头,可能是屋里烧着地龙,她热得把一只脚也探出来压着被子。   没有穿绫袜的脚露出雪白圆润的指头,脚背亦雪白一片,娇小玲珑,看起来还没有他手掌大。   他眯了眯眼,嗓子发紧,有种想伸手去比较一下的冲动,最终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昨晚她还骂他臭流氓,碰她了,又不知道要骂他什么。   他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   许嘉玄就准备伸手去给她把被子掩好,慢慢坐起身,伸出手的时候,余光扫到手边有一条被拉直的黑线。   还没反应过来,梓妤已经吃疼低呼一声睁眼。   许嘉玄:“……”绷直的黑线是他昨晚缠到指间的发丝。   ***   梓妤早上梳头的时候心疼死了,许煞神扯断了她好多根头发。   也不知道怎么就缠到他手指上,总不能是头发自己缠上去的。   许嘉玄那头也觉得尴尬。陈家这表姑娘可能真是专克自己,这才成亲两天,都在她身上栽了几回跟头了。皇帝乱点鸳鸯谱,钦天监这八字难道也是随便交差的?   两人沉默地用过早饭,许嘉玄今天还要外出,用过饭后跟她说去祠堂。本来这是该昨天去的,结果被那只小鹦鹉闹得也忘记了。   梓妤闻言心头略有诧异,她都没想起来这事。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去了许家祠堂。   刘氏那里特意交待过不必到正院晨婚定省,虽然没明说,她猜应该是威武侯的原因。而威武侯似乎就真不理侯府里的事情,去祠堂也只有她和许嘉玄。   按着规矩祭拜后,梓妤发现许嘉玄盯着放置在偏角落的一处牌位看了片刻,她余光扫到上边写有林氏二字。   ——林氏,他的生母。   “走吧。”   在她还想探究他神色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往外去,他挺拔的身姿从面前过,梓妤想起自己五岁时遇到那个哭得眼泡发胀的小男孩儿。   脸上都是泪痕,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还被只猴儿欺负。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许嘉玄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就回头查看。   梓妤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一笑,落满阳光的双眸弯成月牙:“走吧。”   许嘉玄被她笑得莫名,看到她脚步轻快地埋过门槛。   她怎么好像很高兴,她那样笑着的样子……总是叫人惊艳。   离开祠堂,许嘉玄交待一声自己还得出府,梓妤居然送他到垂花门,让许嘉玄对这待遇更加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他带她到祠堂,正式定下她是许家妇的身份?   他手指摩挲了下刀柄,眸光一闪,把要扬起的嘴角往下压。   她还真是矫情。   等许嘉玄离府后,梓妤正准备让李妈妈着人去问问刘氏做什么,戏台子什么时候再开唱,她好过去陪客人。   成亲这几天,家里都不会缺来祝的人,有几位亲戚还住在侯府。   倒是刘氏先派人过来,让她多休息,再晚半个时辰去园子也无碍。   李妈妈听到前来的丫鬟说这话时神色略奇怪,还偷偷看了几眼梓妤,心情郁郁,昨夜世子半夜回来后就没跟少夫人同房。   梓妤不知李妈妈担忧什么,乐得有清闲时间,待李妈妈忙别的事情去了,问绿茵有没有新的消息。   绿茵摇摇头,梓妤只能再继续耐心等消息,在中午的时候,总算有消息送过来。   “姑娘,已经查清了,是因年前河南雪灾的事情。”绿茵把转了好几手才送来的消息慢慢道来,“河南大雪数尺,首辅听闻百姓鬻儿卖女,且还有几处也正受雪灾,一同禀了陛下。陛下下令赈灾。首辅兼着户部,交待的就那个户部孙侍郎,不想孙侍郎死后查出几笔不明的烂账,是挂在赈灾下头的。”   “您也知道,如今是平王在河南,正好平王有折子送进京,说户部赈灾的款项与公告天下不一。这事情就一下都闹到首辅身上了。”   居然那么巧。   孙侍郎噎死就牵出这种烂账来!   “陛下那头怎么说。”梓妤思索着个中巧合问,绿茵摇头,“如今只命北镇抚司查,是周锦成领的旨。”   周锦成……梓妤想到他阴暗小人的作态,现在陈家和许家有着关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使绊子,她好半会才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绿茵便在她耳又低语几声,提到一个在侯府里的什么人,梓妤抬头说:“过些日子,我再让她到跟前走动。”   主仆俩说完话,便再回到戏台子那边,陪着一应夫人听戏说话。   梓妤明儿要回陈家,今天的戏散得比昨日早,刘氏拉着她看回门的礼单,帮她一一都打点好。   许嘉玄也在晚饭前回了府,神色略微凝重,他想查的事情并不太顺利。进屋看到梓妤正坐在炕上拿着针线绣什么,那只讨人厌的鹦鹉被放开脚链,在炕桌上跳来跳去。   他走过时停顿了会,小东西当即张开翅膀,毛都炸起来一样,梓妤伸手一拍它脑袋。笑吟吟和许嘉玄说:“世子回来了。”   许嘉玄见小东西缩脖没吱声,神色缓和了一些,点头嗯了声:“你在做什么。”   他问起,梓妤双眼更是笑得弯弯的,还拿起绣棚给他看:“给你绣香囊。”   许嘉玄意外,她居然成亲第二天就给自己做针线了,可等到看清那个图案,脸色一僵。   她绣的怎么像是只……猴?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我讨厌鹦鹉,更讨厌猴!   ——————   一会抓错字~ 第24章 (捉虫)   梓妤绣的就是只猴子,一只在树上摘福橘的猴子,是才开始绣,绣了个大概。   她坐在炕上,抬头看他明显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表情,笑道:“世子看出来是什么了吗?”   许嘉玄捏着绣棚,塞回她手里:“你要绣马上封候?这个图案恐怕会犯忌讳。”   他对猴子可没有什么印象,又不好直接拂她心意,婉转的拒绝这个香囊。   梓妤弯着眼一笑,眸光潋滟:“不是,是代表福禄的图案。”   她就站起来,指着布告诉他构图:“这只小猴子是在福橘树上,下边还会绣一只鹿,所以这是代表福禄。我们已经是侯爵之家,哪还再绣那个。”   威武候还在世,给他儿子绣马上封候,不是就在咒威武侯,她又不傻。   而且,这是只小猴子。小猴子,候之子。   她笑得两眼弯弯,站在他边轻声细语的,两人离得近,呼吸似乎都胶在了一起。许嘉玄一开始还在听,后面注意力却被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吸引了,又是那样带着一丝甜的香味。   有点像前儿在她唇上吮了一口那种甜。   他呼吸微滞,余光扫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视线又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心头莫名一阵火热。   “世子?”   她说了半天,他没有吭声,梓妤抬眼看他。   正好看到他偷偷瞥自己的样子。   许嘉玄猛地回神,把绣棚又塞回她手里:“哦,福禄。”   转身快步往里去了,进到寝室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她突然靠那么近做什么。   李妈妈很快带着小丫鬟来摆饭,许嘉玄换了件衣裳出来,李妈妈给他递上筷子的时候,提醒一声:“世子,明儿您陪少夫人什么时辰出发,老奴好去吩咐他们提前套车。”   明天。   许嘉玄皱了眉,他险些给忘了,明天梓妤要回门。   “用过早饭吧。”   李妈妈见他神色心里直叹气,还好她提醒了,不然世子这粗心,平白要给少夫人添堵。   梓妤在边上很安静的用饭,许嘉玄对那只猴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想起两人第一回见面,暗示过他也没反应。   看来他就只记得被猴子挠了。   晚上李妈妈还是早早送来热水,绿茵在喂小东西的时候一直抿嘴笑,还朝梓妤眨巴眼,打趣的味道极浓。   梓妤只当看不懂,任许嘉玄黑着脸去沐浴,她继续绣她的小猴子。   左右他也说了,不要她委屈伺候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还是一个靠里,一个靠外。梓妤今晚用一条缎带绑住发尾,省得再被他又拽掉几根。   许嘉玄看着那条缎带和她投来的警惕眼神一阵无语。   昨晚是因为和她闹了那么会,才心猿意马,她倒是防贼似的。   许嘉玄直接转身面向外边,闭上眼。   梓妤还把头发挽到身前,确定过没问题后安心睡过去。   次日,许嘉玄一睁眼,发现梓妤又离自己咫尺距离,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他皱眉,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个睡相,他动了动,让她的腿滑了下去。她似乎察觉,往里翻身,许嘉玄就起身要下床,哪知又听到她低呼一声。   他僵硬地转过头,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不能够吧!   梓妤已经拢头发坐起来,眼角通红,低头看着躺在他手肘位置的发带,边上还有几根断掉的发丝。   许嘉玄:“……”这回又是怎么压着的?!   ***   陈家人早早已经准备等着梓妤回来。   梓妤出嫁几日,陈老夫人就觉得自己心都空了一块似的,一早上已经让人去前头看了七八回,好不容易总算听到外孙女进家门了。   梓妤来到上房,正好见到老人要往门外走,一把就扶住她,笑吟吟地喊:“外祖母。”   陈老夫人先拉着她从上到下打量片刻,然后一把搂着喊心肝:“想死我这老婆子了。”   边上被冷落一路的许嘉玄扯了扯嘴角,陈老夫人刚才那种打量,好像人到他许家就得缺胳膊少腿了似的。   他木然的朝老人揖一礼,喊了声老夫人。   陈家人似乎也没意纠正他的生分的称呼,二老爷上前也喊了声:“许副使。”引他上前,陈老太爷就坐在正中,他揖礼,喊的是首辅大人。   陈大夫人和陈二夫人对视一眼,觉得这哪像新姑爷家来,倒像马上要开朝会似的。   但如今两家结亲是事实,陈家人不耐,为了梓妤还是要招待他的。   那头陈老夫人直接拉着梓妤到里屋说话,陈家女眷精明地跟着进去,离开厅堂这个是非之地,让他们男人自己凑一堆。   里屋,陈老夫人摸着梓妤的脸,心疼道:“那个煞神欺负你了吗?”   梓妤摇头:“他哪里曾欺负我,您老放心。”   陈老夫人却不信的,冷哼一声:“进门的时候都没扶你过门槛,也没对你多上心!”   陈莹玉就给梓妤捧了杯茶过来,塞她手里:“表姐,他若对你不好,你只管现在就说。”今儿回门呢,能让祖父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梓妤真是要被她们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十分认真地说:“真的没有,你们都放心,我也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他敢!”   陈老夫人就又呸一口,这回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十分响亮。   梓妤想,外头的许嘉玄肯定能听见。   陈大夫人此时拉着她坐下说:“快坐,可别累着了。”他们是过来人,新婚后这几天是什么样,自然清楚。   陈二夫人也抿嘴笑,这一下所有人都打趣地看着她,就连陈莹玉都想到什么,脸颊上染有红晕。   梓妤见大家都这样,心里明白是以为她和许嘉玄圆房了。她也没打算解释,要是说没圆房,恐怕他们还得担心,真以为许嘉玄嫌弃自己,委屈自己。   她就微垂着头笑,尽量做出一副新嫁娘该有的表情。   “——大胆!”   突然,外头传来陈老太爷的怒斥声,紧接着是瓷器摔裂的动静。   梓妤脸色一变,忙往外跑。   来到厅堂,她看到许嘉玄脚下有着茶杯的碎片,茶水还溅到他袍摆,染出一块深色的湿痕。   “这是怎么了,外祖父您先别着急。”她出声安抚,来到许嘉玄跟前,见到唇线抿得笔直,神色阴沉。   她低声问:“怎么了。”   好好的,怎么就要打架似的,这才说几句话的功夫。   许嘉玄撇过头,没说话。   梓妤心里就骂一声,这别扭性子。   陈二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忍了忍,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是说了两句朝里的事务。”   朝里的事,能让外祖父生气的,恐怕就只有户部侍郎那边的问题。   她去握住许嘉玄放在扶手上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快说句中听一点话,别闹得那么僵。她外祖父也是个别扭性子啊,这两人别一块儿,今儿就都别想好了。   可许嘉玄不为所动,还推开她的手。   正好出来的陈老夫人看见了,冷冷喊了声:“小鱼,过来!”他还敢推开她外孙女!   梓妤心里焦急,直接拿脚去踢了他鞋子一下,真要闹那么难看吗?   许嘉玄总算抬头看她,在她盈盈眸光中看到几许恳求。他一愣,心里头窝火,发脾气的又不是他,被摔茶杯,他还不能有脾气了。   陈老夫人此时又催促一声:“小鱼!”   梓妤没办法,只好准备先去安抚老人,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许嘉玄突然一把伸手拉住了她。   她心中一动,回头看他深吸了口气说:“首辅也别生气,晚辈不过是说现在查到的一些实际情况,也是想提个醒。”   梓妤手指紧紧握住了他,许嘉玄看着她生嫩的指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憋屈劲儿。罢了,他今日就发一回善心,也省得闹到陛下那里难看。   陈二老爷见许煞神拉住外甥女,心中是诧异的,但好歹是有一个人退让,便安抚自己的父亲,不断拿眼神看向梓妤,让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放过此事。   如此一来,厅堂里那一触既燃的火|药味终于散去,梓妤可不敢再走开了,就陪坐在许嘉玄身边,时不时说些调皮话逗趣。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想着一会吃过饭就带着这煞神离开,有什么她另抽空单独回家处理。   这头总算热热闹闹的摆饭上酒,梓妤提着颗心,好在许嘉玄除了敬酒,倒没有再闹别的情绪。   饭后,梓妤想提出请辞,不想许嘉玄先开口说:“去你屋歇一会,喝得有点急了。”   他这个时候倒是想留下,梓妤一愣,一直板着脸的陈老夫人神色总算缓和一些,朝丫鬟们吩咐:“快带姑奶奶和姑爷去歇下,让厨房煮些解酒汤。”   新妇回娘家半日就离开,外人都得看梓妤笑话,觉得夫家不尊重。   许嘉玄这样做,算是维护她外孙女了。   梓妤便虚扶着许嘉玄告退,陈老太爷在人走后,哼一声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惹得陈老夫人在边上叹气:“臭脾气。”   陈家从文,府里每一处都透着文人的雅致,梓妤住的虽是小跨院,里头却还修砌了鱼池。进屋后,能从窗边听到潺潺水声。   许嘉玄坐到炕上,听着外头那轻细的声音,心里的烦躁消去大半。   梓妤从丫鬟那头接过茶,就让人出去了,自己亲自端到他跟前:“先喝口茶。”   他伸手接过,视线扫过她的指尖,想起刚才手掌中那样的软若无骨。   他敛目,往嘴里灌了一口茶。   不想喝得太快,一下烫到舌尖,咝地抽气。   梓妤看得真真的,忙把他手里的茶接过放下,关切道:“这又不是酒,怎么不慢着些。”   许嘉玄抿紧唇,缓了一会才算好受些。   梓妤见他又不说话,就自发在他边上坐下,先是朝他笑笑:“刚才谢谢了。”   他仍旧没作声,她也不在意,伸手去端过放在桌上的茶,轻轻地吹。   她微低着头,唇随着动作轻轻嘟起,丰润红艳,许嘉玄侧头就见到这么一幕,视线便黏在那诱人的颜色中。   吹过几回,梓妤还往嘴边抿了抿,觉得温度差不多,这才再给他递过去。   “好了。”   她捧着茶,结果他半天没有动作,一抬头,发现他正眯着眼盯住自己看。   她与他对视片刻,在他灼灼的眸光中寻到源头。若说他是盯着自己看,不如说是盯着自己的唇看,看得她下意识舔了舔,许嘉玄呼吸一顿,终于撇过头。   她手里的杯子被他拿走了,又是猛灌一大口。   他移开视线,让梓妤被他看的不自在略散去,看着他牛饮似的,抿唇一笑说:“刚才你在看什么,我好看?还是又想耍流氓?”   许嘉玄嘴里没来得咽下去的茶一下子喷了出来。   被呛得狼狈咳嗽。   ——谁要对她耍流氓了!   许嘉玄咳嗽得眼都发红,梓妤没想到他那么不经逗,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去给他拍背。   下刻却被他突然一把拽了手,他一转身就将她压在炕上。   梓妤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丈夫!”唇就被他给含住了。   再一次恼羞成怒的许嘉玄吻住她的唇,恨恨地想。凭什么她嫁自己了,她还向着陈家,对她有想法就是耍流氓,他倒就耍一回给她认认清楚!   这么想着,手掌已自有主张,顺着玲珑腰线抚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怎么就炸毛了。   许嘉玄:爷我要雄起!   ———————————— 第25章 【一更】   他又来恼羞成怒这一套, 梓妤被含了唇, 他在上头又啃又咬的,一时是气得想打他。可是抬手后又放下,倒是随便他了。   他这几天憋屈她知道,何况他确实也没有说错,她是他的妻子。   刚才他还两回维护自己。   梓妤若说心中没触动是假的,原本他也是被皇帝坑了娶她,她也愿意嫁。   这么一想, 气都全消了, 安安静静闭上眼,任他在这种亲密的摸索中勾了自己舌尖。   他喝了酒, 未散的酒气笼着她, 仿佛要将她也熏醉。   许嘉玄在得了要领后, 心神一震,更是意乱情迷。她又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圈在身下的身子那般软,许嘉玄觉得自己此刻都飘了起来似的。   他手掌探在小袄里, 能清楚感受到她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颤让他心头越发火热,甚至跟着哆嗦了一下。旋即全身上下传来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舒畅,神思都为之恍惚。   梓妤有些憋不过气来了, 终于抬手要去推他。哪知自己还没有碰到他, 他已经猛然坐起身, 微微喘息着,盯着她看的眸光幽暗。   她莫名,但他总算亲够了,是松口气。暗奇男人怎么喜欢这种又啃又咬的亲密,唇都麻了。   “还亲吗?”   想到他的别扭性子,她在坐起来前问了一句。   少女两腮染着红晕,如同三月桃花映在眼前,许嘉玄闻言呼吸又是一滞,喉结轻动。唇齿间的残香让他念动,何况她这种问话犹同邀请。   “这是你外祖家。”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坐到一边。   动作有些缓慢,略显僵硬怪异。   梓妤闻言也坐好,抓着小袄的下摆拽了拽,心想他倒想起这是她外祖家,不能放肆了。刚才把她按倒亲时怎么就又不知道呢。   许嘉玄僵硬坐在一边,双腿微微闭拢,但中间温热的湿意让他又忍不住就那么张腿大刀阔斧的坐着,心里好不尴尬。   好在解酒茶送来,绿茵敲开门,端着茶走进屋。   两人在炕上规矩的坐着,姑爷还板着张脸。难道还跟姑娘吵嘴不成?   绿茵也就没什么太好的脸色,把茶送到跟前,找个借口把梓妤喊到一边:“您没事吧。”   梓妤摸摸唇:“没事,被啃了。”   绿茵睁大眼,果然见她唇红肿,嘴里咝一声抽气:“姑爷也没个分寸的。”被首辅看出来,搞不好要打人。   在这儿乱来什么。   两人不是没圆房的嘛。   绿茵暗暗抱怨,在梓妤的示意下抱着托盘走开了。   梓妤重新回到炕上坐着,见他不知冷着张脸在想什么,就提起户部侍郎的事:“朝里的事情我刚才听说了,有什么你好好与我外祖父说,陛下要怎么查就怎么查。可是……我先前和你说过,也许有人暗中在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所以你也多个心,莫真是被人得了利。”   锦衣卫里还有个周锦成呢,他不给陈家使绊子,肯定也会想给许嘉玄穿小鞋,两人争权又不是第一天了。   许嘉玄听着只当是陈老夫人在首辅那知道,再说告诉她的。他把理理袍摆,说:“上回是周锦成的千户在后头挑拨,是想让陈家误会,借陈家手教训我。其它的是……卫国公夫人有点问题,你多想了。”   挑拨他跟陈家,除了周锦成能得利,其他人是撑着才惹两家。   梓妤见他不当回事,也没再多说,上回的事情明面上确实是这样。   两人间就又沉默下去。许嘉玄因为身上的不便烦躁,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定力如此差,又庆幸没让她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外头池子水声潺潺,梓妤看了眼窗户,阳光正好,站起来说:“你把炕几挪个地,我给你拿床毯子来,你睡一会。我再去陪外祖母说会儿话。”   许嘉玄难得配合,梓妤抱来毯子,他接过自己就扯开盖好面朝里睡下。   梓妤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外袍脱了吧,这样睡不难受?”   他没作声,她只好走了。   她人离开了,可是这是她住过的屋子,用过的东西都是她碰过的,都沾着她的气息。特别是这毯子,掺着她身上的那丝甜香,不断往他鼻子里钻,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勾着乱窜。   许嘉玄烦躁地翻了个身,索性闭着眼想户部侍郎的案子。   梓妤再回到陈老夫人那边,老人心疼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那煞神可欺负你了。”   和她进门时一模一样的话,她乐了,说道:“哪有,他刚才不还护着我呢,这会吃了解酒茶,睡下了。”   老人就哼一声:“这哪叫什么护着你,这就是应该的!他不也怕传出去一个苛待妻子的名称,这可是陛下赐婚,他心里明白着,知道轻重!”   “他真没您想的那样。”梓妤笑吟吟去挽了老人胳膊。   陈家两位媳妇就没离开,果然见梓妤折回,细细打听刘氏待她如何,侯府里的情况怎么样。   “侯爷不太爱说话和见人,但很好相处,侯夫人也是。府里的情况……就是二房有些乱,但并不住一块,所以也不用管那边的事。”   “那倒是清静,但梓妤丫头你既然嫁过去了,自己房里的事情心里要有个数。”陈二夫人一脸郑重。   陈大夫人亦说:“是这个理,我先前听说陛下给这些锦衣卫的煞神都赏过人,许家父子都有的。”   这些赏下的人,除了显示皇帝恩宠,当然也有时刻提醒这些近卫要忠君的意思。又都是妙龄女子,自然是当通房一类的,总不能拿来去干粗活。   梓妤神色微微一顿,笑着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说:“他从来没去理会过的,都是住在别处,也不在我们房里。”   陈老夫人叹气:“陛下这不膈应人嘛,还把你嫁过去。你就知他理会不理会,你回去也要见见人,把你主母的身份摆出来,莫叫那些阿猫阿狗心大。”   梓妤本来是想来跟老人叙叙话的,结果被一通教导怎么当主母,她被外祖母和两位舅母说得头晕脑胀,最后露出虚弱的笑应下,仓皇而逃。   她以为陈家的女人向来不会对这些后宅争斗的事情上心,因为陈家男人都不爱沾花惹草,结果三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她连处反驳的地儿都没有。   绿茵跟在她身后,穿过游廊,一直在抿嘴笑:“姑娘回去还是好好瞅瞅,我估摸着老夫人过几天得派人来帮着你。”   刚才就要让她再带人回侯府去说有照应,搞不好还真再派人来给她壮势。   梓妤揉了揉额头,过几天她就让外祖母宽心。她又再和绿茵说起另外一事:“刚才二舅母说上回那些夹着绵的绸缎价格还居高不下,看她是意动又想进货跟风卖,被我打消了念头,你去打听打听外头现在怎么个情况。”   这都过了一个多月,这些人的钱也该赚够了,再往下去就是贪得无厌。   绿茵应下。   回到屋里,梓妤见许嘉玄已经起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说:“我们回府吧。”   许嘉玄点点头,清俊的面容上倒是平和许多。   他站起来,外袍发皱,梓妤扫了两眼吩咐绿茵:“去拿熨斗。”然后她主动上前去给他解衣带,“把外袍脱下来,让他们给烫烫,这么出去不好看。”   刚才就叫他脱下来的。   结果许嘉玄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用,走吧,去跟首辅告辞。”   他步子特别大,梓妤被拽得踉踉跄跄,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焦急离开,在他身后轻轻瞥他一眼。   与陈家人辞别,夫妻俩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回到侯府。   一进门,就有护卫前来给许嘉玄禀报了两句。   许嘉玄说:“还让他老人家先在厅堂再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护卫转身离去,梓妤倒是好奇谁来了,许煞神那样子挺郑重的。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屋,许嘉玄当即找出衣裳去净房更衣,梓妤去逗小东西。   小家伙一天没见着主人,委屈得晃着架子:“小鱼不乖。”   每当它飞出去整天不见影子,再回来梓妤就那么教训它,它倒是记住了。   梓妤笑着去揩揩它尖嘴,抓过瓜子给它喂食儿。   外头却突然响起绿茵惊喜地一声:“您怎么下山来了。”   梓妤回头,小东西已经看到直直进来的身影,拍着翅膀道:“道长!道长!”   那宽松的道袍飘飘,来人居然是玄真子!   梓妤诧异看着风一阵到跟前来的老道士:“您怎么来了。”   “小丫头新婚,我怎么着也得来道道喜。”   玄真子笑吟吟的,上前握了握小东西的翅膀。梓妤却觉得哪儿不对,就听他问:“那臭小子呢。”   臭小子,许嘉玄?梓妤抬手指了指净房:“更衣去了。”   结果见到玄真子很熟悉地就抬脚往里走,还一脚把净房门踢开了。梓妤听从八宝阁后探头,对玄真子这种态度越发疑惑。   玄真子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仙风道骨,他的语气跟许嘉玄很熟悉,可她似乎没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   她正奇怪着,净房里传来玄真子的大嗓门:“你小子见我还换什么衣服。换个衣服,怎么把亵裤都脱了,哎哟这湿一块的,你尿裤子上了不成!”   探着头的梓妤:“……”她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他赶着回家,是赶回来换裤子的? 第26章 【二更】   “——道长, 道长!”   明亮的小厅里, 小东西十分高兴地在玄真子面前跳来跳去,时不时还飞到他肩头上,在他耳边一连串地喊。   玄真子也有些日子不见它了,剥好瓜子,一颗颗喂到它嘴边。   以前在道观,小东西最喜欢飞到他屋里找东西吃,道长道长的嘴可甜了。   许嘉玄盯着那只讨人厌的鹦鹉, 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昨儿就掐死它。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有威慑性, 小东西好几回都被他看得缩脑袋,然后就在玄真子面前告状:“毛, 我的毛。”还拿翅膀拍屁股。   玄真子嘴里啧啧作响, 横了一眼徒弟:“你怎么就能跟只鸟儿过不去!”   小东西当即神气地挺了挺胸, 若不是还有些怂,肯定还得再骂他是煞神。   许嘉玄冷着张脸,不接话。   梓妤让丫鬟们摆好饭,遣了人下去,亲自给玄真子倒酒:“您怎么都没说过, 世子是您的弟子。”还是没对外的。   她在玄真子身边那么多年, 居然也没得到一点消息,对此多少有些介怀。   “他小子前世修的福。”玄真子一点也不自谦,捏起酒杯抿了口, “他的名字可不代表着我的衣钵了。”   嘉玄、嘉玄, 最后一个玄字, 便是取自玄灵观。   这是许嘉玄一出生的时候,他就给定的名儿。   “那您和侯爷也是故交了。”梓妤又接了一句。   玄真子哈哈地笑:“小丫头,你这是在套我话呢。”   梓妤抿嘴笑,也不否认。   许嘉玄见两人熟稔,自己闷闷倒酒喝。   梓妤已经帮着给玄真子布菜,她们母女当年落脚玄灵观玄真子没少照顾,小时候她常到玄真子那头听他念书和习字,有时他出行还天天盼着他早归。   “那您也不早些下山来,这也是缘份了。”她又给倒酒说。   “我这人不爱凑热闹。”   其实是怕在外人面前露出本性吧,梓妤没戳破他。虽然如今道士都不忌酒肉,但他这样吃得明目张胆的也不多。   她再顺手给许嘉玄也添满杯,站起身来说:“那你们师徒叙话。”   带上小东西,转身盈盈离开了。   玄真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倏地叹气。   许嘉玄仍旧默默喝酒,徒弟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玄真子抬手就拧他胳膊:“好好待你媳妇,娶着她是你的福气。”   “您先前就知道陛下会给我和她赐婚?”   许嘉终于说话,想起那天他来得突然,神兮兮地又走了。   “确实是知道。”玄真子明人不做暗事,承认得十分坦然,“没有为师,你又该再悔,可再悔又能如何……你这臭脾气改改吧。”   他说话向来神叨叨的,许嘉玄没理会。   桌上的蜡烛突然爆了一声,玄真子听着动静,眯着眼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您又说这种话了。”   “为师这是提点你!朝务事为师不懂,也懒得懂,陛下身子近来还可以,可事世易变。有些东西为师也防不住,今儿下山来,只叮嘱你一句,别让你媳妇太靠近额角有刀疤的男子。不然你悔也悔不过来。”   许嘉玄嗤笑一声:“您这又是祖师爷显灵,给您送的消息?”   玄真子一巴掌就拍到他头上,直打得他抽气。   “大不敬!好了,酒我也不喝了,把肉给我送住的屋子里去,我去给你父亲号号脉,正好调了几味滋补益气的药。”   提到父亲,许嘉玄眼神暗了几分,抿着唇站起来。再是起死回生的药,也不能使续白骨。   玄真子知道徒弟的心结,可就如同他说的,有些事情他也防不住,叹道:“痴儿,你莫要入障了。”   许嘉玄又是沉默以对,气得玄真子都想跳起来打他一拳。在月下并肩走着的时候,他终于主动说话,问道:“您可知道梓妤的姓氏?”   梓妤……玄真子背着手,歪着头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瞒您说,我去查她生父何人,却发现查不清,她如今记在族谱只冠了夫姓,本姓氏却还空着。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   “什么夫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生分又别扭。你锦衣卫副使都查不清的事情,我上哪知道去。为师再与你郑重说一回,好好待她,莫要再生悔!”   今晚玄真子跟他说话就是叨来复去这么一句似的,听得许嘉玄莫名心烦。   他又怎么不好好待人了。   是她反过来嫌弃他差不多,连圆房都不愿。   他沉着脸,将人送到父亲那里,让人把肉菜也给送到客院。在要转身回院子的时候,想到梓妤并没有吃饭,今日在陈家她乖巧让人怜爱的样子就浮现在脑海里,想了想,让侍卫喊来六顺吩咐。   “你可知道少夫人爱吃什么,去吩咐厨房做了送到房里来。”   六顺长着双细眼,闻言一转,再一笑,双眼就成了一条线:“您放心,小的这头就去。”   许嘉玄这才踩着幽幽月光回房,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打着旋儿,他还是琢磨起玄真子那几句神叨叨的话。   不知不觉就来到房门前,他看到似乎是绿茵带着一个女子从庭院中间走过,跟在她身侧低头的女子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可能是院子里的丫鬟,如今梓妤嫁过来,往前不在正房伺候的丫鬟时常得来到跟前。他撩开帘子进屋,刚踏进去一只脚,脚步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   梓妤见他这会就回屋了,诧异道:“道长呢,怎么回来那么早。”   “他去父亲那里了。”许嘉玄扫了眼圆桌上的饭菜,还有她跟前剩下的小半碗米,板着脸进了屋。   好好的他似乎又闹脾气了。   梓妤就抬手拍了拍桌上窝着的小东西,低声说:“别再乱讲话了,小心被炖了。”   小东西吓得一哆嗦,把脑袋藏到翅膀里,闷声闷气地说:“不说他换裤子。”   梓妤差点要笑出声,这小精怪!不怨许嘉玄恼它。   就在绿茵回来的时候,六顺笑着送吃食过来。   梓妤看着好几食盒菜,问六顺:“世子没吃?”   六顺看着圆桌上的几样菜,也一愣:“少夫人用过了?”   此际进屋去的许嘉玄出来,淡淡地说:“我没用,放下走吧。”   六顺看着主子爷高大的身影,想说这不是您吩咐给少夫人做的,但被他睃了一眼,当即放下东西跑得飞快。   “你刚才怎么也不说。”梓妤刚才心里存着事,也忘记问了,把吃一半的菜挪了挪。   绿茵帮着摆饭,渐渐看出来不对来,醋鱼、虾丸、豆腐羹,一样一样摆下来,这不都是姑娘的口味吗?   她看得直抿嘴笑,给许嘉玄递上筷子,暗暗给自家姑娘示意。梓妤大约也看明白了,这其实是给她准备的。   这煞神,性子是真别扭,实话实说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伸手帮他盛了豆腐羹放在他手边,他也不抬头,她咬唇一笑,说:“我也爱吃这豆腐羹,倒是和世子吃一块去了。”   许嘉玄夹菜的手顿了顿,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她又给夹了鱼肉,放到一边的青花缠枝小碗里,说:“我也爱吃这醋鱼,世子也喜欢?”   许嘉玄没理会,继续吃饭。   她再伸筷子去夹虾丸:“你吃这个,小时候我娘亲最爱亲手做这个了。”   她一一夹来,许嘉玄怎么会不知道她察觉了,他仍旧闷头吃饭,一碗饭几大口扒拉到嘴里。   “我吃好了,你自个吃吧。”   把碗一搁,也不漱口,直接就转身再进屋。   梓妤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双眼在他发红的耳根上打转,扑哧一笑。   这傻子,怎么那么有趣。   那一桌的菜到底没吃完,梓妤让人把饭菜撤走时,许嘉玄已经沐浴过躺在床上,似乎是累了要早歇。   梓妤也自去沐浴,将头发洗了,在炕上坐着由绿茵绞干头发的时候顺带绣那个香囊,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听到二更的梆鼓声。   “你去歇着吧。”她与绿茵说一声,把绣了大半的活计放下,自己端着烛台进到寝室。   见许嘉玄闭着眼,多半是睡着了,就吹了蜡烛放在床边高几上,然后悄声从床尾爬上去。   刚灭了灯,眼前视物黑暗一片,她不小心绊着他的腿,一下扑了进去。   帐幔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她哎哟喊出声,撞着床架子了。   闭着眼的许嘉玄几乎是瞬间就坐起身,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她就成了撞到他怀里,差点要把许嘉玄撞出内伤来。这头怎么那么硬!   梓妤是又喊了一声,感觉脑袋上得顶两个包了。   她柔软的手在他掌中,让他呼吸略停片刻说:“以后要上来喊一声。”说罢松开她手,覆又躺下。   梓妤哦地应了,摸摸脑袋,也钻进被窝里。然后才想起来外衣没脱,就那么窸窸窣窣开始脱衣裳。   轻细的声音在小小一方帐里十分清晰,更何况还近在许嘉玄的耳边,心脏就怦地重重跳一下,今儿吻她的那些画面止不住在脑海里旖旎地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让自己多想。   终于她躺下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唯独是他的心跳不平静。   “今儿我外祖家的事叫你多担待了。”昏暗中,梓妤轻柔地声音响起,“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也尽可和我直说。”   总不能天天这么别扭着吧。她其实对他没有什么意见,今儿他又对她显出那一种迫切来,论真了说,他在这场婚姻中其实才是最无辜的一个。   许嘉玄却闭着眼,含糊不清从鼻子发出一声嗯,有点儿敷衍。梓妤听了倒不介意,盯着帐顶继续说:“真的谢谢你,其实你真不那么讨厌我吧,如果是的话,我……”   “不用。”许嘉玄打断道,“也不是全为了你。”   他语气颇冷淡,像是不耐烦似的,但他知道是怕自己注意力太过集中在她身上,想长话短说。   梓妤似乎就被噎了一下,良久才再开口:“不是,我想说……”   “我说了不用,睡吧。”   梓妤险些就能说出来的‘你若不讨厌我,我们圆房吧’又被打断了,她简直要被他憋死了,这人怎么就不能听完?   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直白说这种事。梓妤磨了磨牙,存了收拾他这别扭性子的心,翻身向里侧,快速一口气说完:“既然你不想圆房,那便算了。”   爱圆房不圆房,左右她不吃亏!   许嘉玄猛然睁开眼转头看她,却在昏暗中只能看到她对着自己的后脑勺。   玄真子那乌鸦嘴这就应验了吗?   他刚才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了?! 第27章 【三更】(捉虫)   次日清晨, 玄真子又没有辞行就离开了。   许嘉玄已经习惯,去到客房, 见到他留下的一封信,拆开一看是四个大字——   莫要生悔。   许嘉玄险些要把信给撕了,这仿佛在赤|裸裸嘲讽自己昨晚所作所为。   梓妤昨儿被噎得不轻,早上醒来发现他不在,也没过问。她洗漱过后, 打开衣柜挑了套柿子红的袄裙,裙面素净, 只有裙摆有用银线绣的一圈文波纹。   在关衣柜的时候,她突然看到边上有件衣裳十分眼熟。   她取出来抖开一看,发现是自己做给他当赔礼的那一件。衣裳簇新, 连折痕都是她先前送来时那几条。   绿茵凑上前看了两眼说:“姑爷似乎没穿过。”   她又叠好放回去,无所谓地说:“可能不喜欢吧。”   李妈妈正好从外头进来, 听到主仆俩说什么喜不喜欢的,等两人去梳妆台那边后, 悄悄打开柜子瞅了两眼。视线落在那套崭新的衣裳上,心里咯噔一下。   世子没穿过少夫人送的衣裳被发现了,当初她哪天世子想起来了方便,就放到这儿来了, 结果出纰漏了。   李妈妈暗暗心急, 在边上细细端详了梓妤好几眼, 却发现她眉眼温和, 似乎没有一点儿不喜的样子。   她提起的心又慢慢放下来, 决定一会就跟世子说说这事。   两人昨晚又没要水,这哪里像新婚的,搞不好真是世子那头有什么。   李妈妈自己这么一合计,决定顺带把郎中喊来!   而梓妤梳妆后是要出门去正院。   虽然刘氏说了不需要她去请安,但她觉得去是她的心意也是敬重,哪怕白跑,也是有意义的。   许嘉玄回房后听说梓妤去父亲那头请安了,一皱眉,转身就出了院子跟上。   结果两人在半路就相遇。   梓妤是果然只见着刘氏,打发她快回屋用早饭折返,这样不其而遇,她愣了愣。   许嘉玄二话不说,拉上她的手就回屋,边走边说:“父亲不喜欢人扰他,以后没有吩咐,你都不必要过去。”   她还记着昨晚的气呢,挣开手,轻轻说了声好,慢悠悠地走。   许嘉玄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她,却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一张面容芙蓉似的娇艳。若不是后来还朝他挑挑眉,他都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她闹脾气了?   因为昨晚自己无心的拒绝?   许嘉玄心情复杂。   清晨风微凉,露珠还凝在常青的灌木叶片上,梓妤从边上走过,拿指尖划过。许嘉玄见着她这动作,抿抿唇说:“露水寒得很。”   她抬头,学着他平时冷淡的样子:“哦。”   许嘉玄:“……”怎么觉得这样一幕有点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还未回到院子,护卫找了过来禀道:“世子,您手下的鲁千户来了,说与您约好的。”   许嘉玄猛然想起今日是约好要再到户部,回身想要跟梓妤说一声要出门,结果看到她衣袂轻扬从自己身边走过,自顾远去了。   他脸色微沉,直接去了外书房换官服。   在许嘉玄出府后不久,梓妤屋里来了位女子。   正是昨晚绿茵带着离开那位。只见那女子瓜子脸,一双水灵的杏眸,未说话先带笑,温柔似水。   “奴婢来给夫人请安。”她盈盈福礼。   边上的李妈妈却惊得手一哆嗦。   这、这不是北院的芷儿吗,怎么到夫人跟前来了!   梓妤颔首:“哪里要那么麻烦,有空的时候过来坐坐就是,用过早饭了吗?”   芷儿含笑道:“奴婢未曾。”   “那正好,一块儿用了。”   李妈妈冷汗淋淋,忙上前说:“哪能啊,你说是吧,芷姑娘。”   这人可是两年前陛下赐的,世子把人带回来后就丢北院了,她都快要把这人给忘记了。   芷儿从善如流地应是:“奴婢伺候夫人用吧。”   李妈妈心里那个焦急哦,恨不得当场把人给拉下去,少夫人怎么就把她招跟前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好李妈妈听到梓妤说没有这个习惯,让绿茵送人离开了,客客气气的。   “少夫人,这个芷姑娘……”   “李妈妈,你该早些跟我说的,这是陛下赐下的人,可不能马虎。”   李妈妈一脸苦相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话是这个理,这只能让世子来跟少夫人解释吧。   用过早饭,绿茵把一张小字条递到梓妤手里,她靠着大迎枕闲闲拆开。   “太子也穿了那种绸缎的衣裳?这些人为了赚银子,可真是不择手段了,先前陛下穿过一回,尝到甜头,如今就借太子的名儿。”   绿茵是认同的,说:“所以那个绸缎才居高不下,来路亦查清了,是江南那边流出来的。是暗中私制,借着织造厂的名头,掺在好的一批货里,让不少商人都上了当。”   正是如此才会连她二舅母都不曾太过细致验货,毕竟织造厂的绸缎都是进贡为多,能放出来的大家都抢。   梓妤捏着字条,思索了片刻说:“我想想用什么由头。”   绿茵就在边上不作声,不打扰她思索。   北镇抚司。   许嘉玄从户部出来,那些帐本都要被他们锦衣卫翻烂了,并没有新证,接下来只能是让首辅到御前去解释。   陛下要怎么再往下查,他们到时听令。   而在他回来后,留在户部再重新翻一遍的鲁兵面有喜色拿着一本账到他跟前。   “副使,你看看这本账上的字页,似乎能找出来做手脚的地方了。”   许嘉玄接过翻了翻。   从纸张上来看,确实能看出是被插页了,纸的新旧程度不一。他又看了看装订的线,却找不着痕迹。   他盯着手上的账页思索。这页帐刚好是其中的烂账一笔,替换了的纸张上是有首辅的批令,如若这个作假,那这件案子起码有了疑点。这也可以是为首辅证明清白的一个重要证据。   鲁兵说:“我们都翻了好几遍了,只有这一本看似可疑。但副使你确定要帮着陈家呈上这个吗?”   许嘉玄来回看手中的账问:“这本账你们怎么发现的。”   “您在担心什么?这是我们亲自封的封条,上面有着属下做的印记,如若您担心,我觉得也别呈上去了。让首辅自己想办法吧。”   周锦成那头也在拼命找证据,狗腿子想帮首辅的忙,现在还气得在户部要发飙呢。   许嘉玄握着账,脸一肃说:“你那几鞭子又忘记了?!”   鲁兵直直打了个哆嗦,想起自已苦哈哈趴了七天跟只乌龟不能翻身一样,闭上嘴。   “走,进宫去!”   许嘉玄拿着账本,想到昨天在陈家砸在脚下的杯子,还有梓妤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决定呈上去。   陈老太爷为了避嫌,这几日都没有再上朝和去内阁,大臣有事就往陈府去寻他,但多半都被他以一个戴罪之身给推掉。让他们自己再去找明德帝拿主意。   今日明德帝见到许嘉玄递上来的东西心中是高兴的。   没有了首辅在,好些大臣没事就到他耳边嗡嗡地,鸡皮蒜毛的事情都得反复说上几遍,明德帝都有点心疼首辅了。   但没有一点证据证明首辅是含冤的,他想徇私也没突破口,如今有了这个账,明德帝一拍桌子说道:“让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来验验看。”   ***   许嘉玄从早上出去,一直到过了午饭也没回府,梓妤倒是乐得自在。   昨儿若不是见过玄真子,让她觉得其实在许家过其实也无妨,她也不会说圆房的事情。   她觉得他那个别扭性子,不好好让他难受一回,两人以后都别过了。陈家与许家的事情,她另外找办法去解决。   吃过午饭,梓妤坐到炕上,看到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一点也没有兴趣再接着绣了。索性喊来小丫鬟把小几搬走,准备在这儿午歇一会,下午找刘氏说说话去。   许嘉恒挺可爱的,比他哥哥可爱得多!   正是要躺下,绿茵脸色不好从外头进来,跟她说:“姑娘,不好了。姑爷把户部的一本账逞到御前,现在那本账成了首辅与那噎死的户部侍郎贪墨的铁证!”   梓妤蹭一下就站起身:“你说什么?”   绿茵再重复一遍:“如今已经有不少官员都知道了。”   “不可能!”   她心一沉,自己的那个猜测清晰无比浮现在心头。   许嘉玄还是被人算计了!这回再明白不过,就是有人挑拨许陈两家,只是这于他有什么利处?!   “姑爷呢?”   “多半还在宫里,首辅估计也进宫了。”   梓妤脸色略显出青白色,缓缓又坐下。   现在不能着急,她要知道的,应该是那本账的由来,和怎么会变成铁证的。   她等许嘉玄回来,只有问他本人,才最清楚。   “绿茵,你去跟六顺说,我着急等世子回府,让他派人去送消息。”   绿茵嗳一声,急急忙地走了。   临近傍晚,许嘉玄终于回府,寒着一张脸。   李妈妈心里记挂着今早的那些事,直接就在前头先把人拦住了,跟他说:“世子爷,那个芷姑娘……”   他皱眉:“喊少夫人。”什么梓姑娘。   啊?李妈妈一愣。   “不是,世子,老奴说的是北院的芷姑娘,陛下两年前赏的那个。”   “谁现在有空管她!”   他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快步往里走,边走边想,陈首辅的事情要怎么跟梓妤开口。   居然被她一语成谶。对首辅有利的证据呈上去反倒成了首辅的罪证,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件事情,确实是在借他手来陷害陈家,虽然交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她的嘴真和玄真子有得一拼!   他人高步子大,李妈妈在后头喊他又不应,追又追不上,气得李妈妈直想跺脚。她请的郎中也还在等着他呢!   许嘉玄匆忙回到院子,谁问安都没理会,直接进屋。   可在掀起帘子后,他在屋里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等人转过身的时候,他怔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在梓妤跟前?!   梓妤见他回来,站起身,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也直直看了过去。   芷儿已经朝他福一礼,轻声细语地说:“见过世子。”   “芷、姑娘?”他被她的声音恶寒了一下,然后一个激灵,抬头再看向神色淡淡地梓妤,想到今天早上她生气的样子还有首辅的事,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夫人,我有要事与你说。” 第28章 (小修)   夫人。   一个许嘉玄觉得陌生, 梓妤也觉得陌生的称呼,清晰落入彼此耳中。   许嘉玄喊出来后自己还愣了愣, 倒是梓妤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并没有接腔。   丝毫没给面子。   一片寂静中,许嘉玄:“……”   芷儿杵在当中,不动声色看了眼梓妤, 仍轻声细语地说:“世子有事与夫人商议,奴婢这就告退。”   说罢朝两人福礼, 轻摆柳腰要往外走。   许嘉玄就看到梓妤脸上那种打趣的笑更甚,在芷儿走过自己的时候,扬声:“站住。”   芷儿当即停下, 疑惑地看向他。   他又看一眼梓妤,冷着脸说:“你从今天起把名字改了。”   “改名?”芷儿揉着手中的帕子, 请示道,“是因为芷字吗?还请世子赐名。”   “随便你改什么, 退下,以后没事少来扰夫人。”   他仍旧板着脸,一副不耐烦。   芷儿似乎是觉得委屈,期期艾艾地去看梓妤, 见她微不可见点点头, 转身快步离开。   绿茵见还站着的两位主, 自觉出了屋。   许嘉玄上前两步, 左右已经在她面前退让了, 虽是冷着脸,语气却变得轻柔许多:“她是陛下赐的,你不要多想。”   梓妤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我没多想啊,你逼着人改名字做什么?”   她笑弯了眼,许嘉玄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再一次表错情,脸上当即跟开了染缸一样,神色变来变去,好不精彩。   她过足眼瘾,觉得他就只有吃瘪的时候有趣,敛笑又说:“世子即便有通房也正常,哪怕是婚前有的,那也没有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表示大度,许嘉玄的脸彻底黑了,有种自己根本不被重视的不爽,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贤惠。”   梓妤谦虚笑着:“当不得世子夸奖。”   许嘉玄真要被她给噎死,连连深呼吸,才没被气得失了理智。   他直接就到桌前坐下,解开腰间的佩刀说:“陛下把首辅软禁在宫中,这事与我有关。”   他坦白道来,梓妤也坐下,问道:“是怎么回事。”   她听到外祖父出事居然很冷静,出乎许嘉玄的意料,侧头看了她几眼,慢慢把事情前后说清楚。   原来他把账本呈上去后,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前来查验,刑部尚书查出账页纸确实是有问题,可是有问题并不是那首辅签章的那一页,而是看着已经泛黄的其它页目。   那些页目才是动过手脚,伪造成老旧的样子,整本账其实是新抄录的,首辅签批的字迹也没有伪造的痕迹。   这样的反转,就成了有首辅批签的那页纸才是实证,伪造新账企图混淆视听洗清贪墨罪名的实证!   “所以,你现在是相信有人在后面指使了?”梓妤没想到事情居然这样一波三折。   许嘉玄确实不得不深思和承认:“指使是一定的,就是他目的是什么,是纯粹要借我手整治陈家,还是想看我们两败俱伤。陈家和许家有怨,没有共同利益,所以也没有共同的敌人,那个人指使的人想借此从哪里得益?他的动机十分诡异。”   他心思慎密,剖析得十分透彻。   梓妤沉吟着说:“外祖家的事情,你恐怕还得与我二舅舅商议,这样才最容易找出问题在哪里。”   这就要去陈家。   许嘉玄心里是抗拒的,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们将计就计,或者直接就能直接把背后的人抓出来。账本是假造的,那必有经手的人,这个账本上回封存前并没有找出来,封条和印记是我这边的人做下的。”   “你那里有叛徒?”   叛徒二字很刺耳,可许嘉玄此时没法反驳。   梓妤见他不说话,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呈账本前既然考虑过各种后果,将计就计是不失为个好办法,可你想没想过,你这里抓不出来叛徒呢?我外祖父岂不是就一定要受冤枉?!”   “我已经派人去查做账的纸张,和伪造所用的材料来源。让纸张变旧的方法很多,那账本近百页,这些做下来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我也已经在排查当日跟我去过户部的人。”   梓妤却站了起来:“这些话,你与我二舅舅说去。”   她明艳的面容表情寡淡,让人有种疏离感。   许嘉玄握了握拳,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先站在陈家的立场上。哪怕他交账本上去是有对陈家的善意在里头,但这善意如今被利用,她便忽略,只看到最坏的结果。即便他现在其实也站在陈家那边,有着详尽的计划去挽回局面,她心里仍是怪责。   他闭了闭眼,眸光亦一点点冷下去,眼神变得冷酷,是平素人人都躲的那个凶相。   他倏地站起身,拿上刀就要往外走。   觉得自己可笑,何必巴巴跟她说这些。   梓妤喊了他一声:“等等。”   他脚下没停。梓妤咬牙,这煞神,别扭的脾气又上来了,朝他背影喊:“许嘉玄,我有说不陪你去吗,我有说不相信你吗?”   简直跟头牛一样。   她带着不满的话让他心脏重重一跳,迈开的步子也停顿在此刻。   梓妤却什么都不说了,冷哼一声:“我去拿斗篷。”这就是个傻子!   他就听到她朝里屋去的脚步声,很快又再出来,边走边穿斗篷,把小脸罩进兜帽里。   许嘉玄望着越过自己的红色身影,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快步跟上。   两人才要从庭院间走过,李妈妈带着一个高瘦的老头气喘吁吁进院门,见到两人要外出的样子,惊道:“世子和少夫人那么晚是要上哪里去?”   许嘉玄说有要事,李妈妈忙走到他身边小声说:“耽搁您一刻钟,不,就片刻。老奴好不容易才将郎中寻来。”   郎中?   许嘉玄去看那个瘦高的老头,老头正用一种古怪的神色也打量他,那样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思,让人十分不舒服。   李妈妈还真给他找郎中!   梓妤听得不太真切,但她长眼了,看到那个老头手里提着药箱。李妈妈又拉着许嘉玄,思索片刻后说:“可是世子哪里不舒服?公事重要,身子也重要,且让郎中把把脉,一会出门也不迟。”   老郎中闻言看向梓妤,兜帽下的面容不太真切,依稀却也能看出相貌极佳,心中起了同情点头劝道:“这位夫人说得是,您可不能讳疾忌医。”不是可怜了这么个娇妻?   许嘉玄:“……”   见鬼的讳疾忌医!   他拇指已经顶着刀柄,下刻一把拉过还想劝自己的梓妤,忍下要拔刀砍人的冲动,带着她快步往外走。   “你到底哪儿不适?”梓妤被拉得踉踉跄跄,还不忘问他。   许嘉玄恨不得把她嘴给堵上,准备回来再跟李妈妈算账。   梓妤其实能甩开他,但见他是一点都不乐意看病,就想着不行到陈家再给他喊郎中也一样。这人不但性子别扭,连带着对自己身体都不知道珍惜。   到了影壁那头,梓妤吩咐人去套马车,两人临时决定出门,都没来得及通知。吩咐过后,转身跟绿茵又低语几句什么。   此间一个侍卫已经把许嘉玄的马牵过来,许嘉玄扫了眼自己的坐骑,扯过缰绳翻上去,居然又伸手在梓妤腰间一捞,把她也捞上了马。   梓妤低呼一声,结果被他用黑色的斗篷罩头就拢得严严实实的,又是被他抱得侧坐着,下意识是先去抱住他的腰稳住自己。   “——驾!”   许嘉玄二话没说策马就走,梓妤只好更加用力抱紧他,免得被颠下去。   他身前便传来她身上的暖意,在纵马疾驰间耳边仍回响着她那句:我有说我不陪你去吗。   一颗心也像被她体温暖着,滚烫滚烫的。   两人在天要摸黑的时候回到陈家,把陈老夫人也惊了一下,听明来意,陈老夫人脸色并不太好。   陈老太爷被皇帝软禁在宫中的事情她早得到消息,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更清楚陈老太爷不会犯下那样的错事,情绪一直都很平静。可见到许嘉玄,免不得是要迁怒的,给他一个白眼,拉着外孙女进屋。   一边走再一边埋汰他:“我的乖乖,这么冷的天,居然让你跟着骑马过来。你在家里出个房门,都得要拢好斗篷,抱上手炉,我就怕把你冻着了。瞧瞧这手凉的,可心疼死我这老婆子了。”   老人含沙射影骂许嘉玄不懂心疼人,梓妤想笑不敢笑,她可不能拆外祖母的台。   许嘉玄尴尬地木着张脸跟在后头,难得一回心平气和地和陈二老爷说了许久的话。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梓妤算着时间,觉得两人也该说得差不多,就从外祖母房里出来准备跟他一起吃饭后再回府。   后来的绿茵就在屋檐下站着,见到自家姑娘出来,忙上前问:“姑娘,那个郎中已经带过来了,是现在就让他到跟前来吗?”   梓妤点点头:“喊他过来吧。”   绿茵领命去了。   陈二老爷避着嫌,没敢在宫里去见父亲,如今从许嘉玄那里得到详细的情况,亦有打算。见梓妤前来,正好挪出空来让他们先用饭。   在丫鬟来摆饭前,绿茵把郎中也带过来了,许嘉玄一抬头,狠狠皱眉。   ——这老头怎么跟过来了?!   梓妤见着以为他又在闹脾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让绿茵把人请过来的,怕别的郎中不是你惯用,不知道你的病情。你不可讳疾忌医,身体是自己的。”   许嘉玄绷紧的脸部肌肉就猛地抽搐一下,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她的周到?!   谁他妈就惯用了! 第29章   梓妤是被许嘉玄直接从陈家拽走的, 连跟陈家人告辞的时间都没有给。   虽然她能理解许嘉玄的心情,可是……还是很好笑!   梓妤这么想着,没忍住再度笑得直抖。   许嘉玄顶着寒风策马回府,少女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他数着的, 已经是第五回了!   在他极损颜面解释李妈妈请郎中的缘由后, 这是她第五回发笑!   许嘉玄气得直磨后牙槽,一张脸在暗夜中更是阴沉得能滴水。   梓妤知道自己这样很失态, 还会被人记恨,可是她就忍不住。谁知道李妈妈会误会他在房事上有毛病——   于是许嘉玄在回府前听到她第六回忍俊不住的笑声。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许嘉玄连下马都没扶梓妤, 自己把马鞭一摔给侍卫, 直接去了书房。   梓妤温吞跳下马,慢慢回了住的院子, 见到李妈妈在茶房候着,把她喊了进来。   绿茵还被丢在陈家, 李妈妈没看到人,疑惑地着小丫鬟给端热水伺候她净手净面,再把手炉脚炉送上来。   “少夫人回来了, 怎么不见世子?”李妈妈心里奇怪,向眼里还有着满满笑意的梓妤打听。   梓妤指尖摩挲着手炉的缠枝纹,强忍住笑意, 让自己神色看起来严肃一些说道:“世子有些生气了, 妈妈关心是好的, 却也该要问清楚才是。世子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些事,不过是是体量我,这些日子让我好生歇着,倒叫妈妈误会了。”   李妈妈一愣,把她的话品了品,才明白被少夫人发现她请郎中的原由。   是世子跟少夫人说的?   “少夫人,这事……这事真是老奴误会吗?”李妈妈想到许嘉玄闷葫芦的样子,不敢确定。   梓妤见李妈妈居然还继续怀疑,估计八成还把自己当成是许嘉玄维护面子的说客,没忍住,再度发笑。直笑得倚着椅子扶手,半天都没能收住。   李妈妈在她笑声中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最后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少夫人在她跟前都能笑成这样,在世子跟前……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看来这事八成是自己误会,世子是真生气了!   梓妤最后是喘着气,揉着肚子交待李妈妈:“世子没用晚饭,你去给他送过去。”   更多的话,她就不用再说了,李妈妈感激地朝她一福礼,不知是羞还是愧,头都快要埋到胸口了。   当晚,梓妤等到二更天也没等到许嘉玄回屋,她知道他今晚多半不回来了。心想他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有那么臊吗,就值当他躲着自己。   此时,许嘉玄在书房里伏在桌案上写什么。书房的窗户大开着,明月当空,幽幽的月光投落在窗柩上,把这个寒夜显得冷意深重。   六顺走上前,想去给关窗子,他却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眼外头。   庭院里极安静,对面走廊上的灯笼正在风中打转,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说:“别关了,不冷。”   六顺犹豫了一下:“世子,都过二更天了,您该回去歇着了。”   回屋……许嘉玄脑海里浮现梓妤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容,把唇线抿得直笔,好一会才说道:“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且下去歇着吧。”   这边话才落,外头传来脚步声,许嘉玄快速转头看向窗外,却是看到他的侍卫武子石。   他心里头莫名觉得失落,武子石已经敲门进来,禀道:“世子,鲁千户送了信来。”   许嘉玄神色当即一敛,看到上面几个人名,抓起搭在椅子上的斗篷就往外走。   六顺忙问:“世子这又是要外出?”   “对。”许嘉玄头也不回,六顺站在原地,心想他是不是该给少夫人那头说一声。   世子以前也常半夜出去办差,一呆一宿或小半月未归家都有的。   六顺正想着,许嘉玄那淡淡的声线就又传到他耳中:“去告诉夫人一声,我有要事出去了。”   许嘉玄去而复返,差点没把六顺吓得要叫出声,见他终于远去,六顺才拍着胸口嘴里唠叨着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一边给自己压惊,一边往新房的方向去了。   越夜,寒风越发的凉,刮在脸上,生生的刺疼。许嘉玄策马直接去了北镇抚司,鲁兵在当值,见到他又把事情都说一遍。   “上封时就那么几个人在属下身边,开封时仍是这几人,如若真有叛徒,也就只在这个几人身上!”   “你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鲁兵点点头,眼里是一股子的戾气:“敢吃里扒外,就得扒了他们的皮!”   许嘉玄却是一抬手说:“要这样说,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是不是也该先把你扒了皮地审。”   鲁兵脸色当即十分精彩,但又一咬牙说:“那副使就跟着把属下和他们绑一起,一起审!”   “没脑子。”   许嘉玄骂了一句,鲁兵被骂得莫名奇妙,见他不去大牢,而是进了班房,只能乖乖地跟上。   “现在你就带人去做一件事,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您说。”   “说我手上又有首辅贪墨的新证,明儿一早就给陛下送去,绝对能定首辅的罪。”   鲁兵当即双眼发亮,激动道:“真的!侯爷的仇总算能报了!”可他却对上许嘉玄冰冷的眼神,心头一哆嗦。   不对,他们副使不是这个意思,那是……鲁兵终于转动脑袋思考问题,神色几变,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是想相劝的样子,最终在许嘉玄极有威慑力的眼神中告退。   他们副使这是打算引蛇出动,这明明就是给侯爷出气的好机会啊。鲁兵百思不得奇解,但他自打上回连累许嘉玄后,事事都不敢再私自拿主意,这会再疑惑,也只按命令行事。   与此同时,大臣们收到一个消息,是陈二老爷连夜进了宫,然后就传出先前被许嘉玄送上断头台的户部王侍郎一案有疑点,陈二老爷要替王侍郎翻案!   短短几个月,首辅管着的户部接连出事,还都是两个侍郎,一个牵连到首辅,如今另一个却反转矛头指向许嘉玄。   那些大臣忍不住就猜测,恐怕还是因为首辅被皇帝如今软禁在宫中侯审,而事发就是在许嘉玄交了一个账本后。   许家和陈家这是真的正面对上了!   梓妤睡到半夜,就从绿茵那头听到这两个消息,大致猜到许嘉玄和二舅舅在做什么,抱着被子十分淡然地闭上眼说:“让他们也警醒点盯着,但不要靠太近,被世子的人发现了。”   次日清晨,许嘉玄真的去了御前,然后有人就看到他又去了暂时关着首辅的屋子,还听见里面传出首辅的骂声。   许嘉玄是沉着脸离开的,当日下午,大臣们又收到陈二老爷再度进宫面圣的消息,抱了一大堆的卷宗,还听说大理寺大牢里新关进了几个人。那都是陈二老爷着人抓进去的。   于是,许陈两家交锋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睁大眼看是要鹿死谁手。在看热闹中,众人就又津津乐道起那个刚嫁进许家的表姑娘,说这以后,表姑娘的日子都不好过了,搞不好哪天许嘉玄就要再抬几个新人进府。那表姑娘自此只能坐冷板凳。   此事传来传去,倒很快传到各宫娘娘耳中。   吴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宫中有几个妃嫔在,而消息是进宫来请安的惠和公主说的。   吴皇后听闻时面色如常,等人离开后,当即焦急地吩咐身边的大宫女说:“你帮我带话,去陛下那头问问,许家有上折给梓妤请封诰命吗?”   如果没有,搞不好真的会跟惠和说的一样,那样梓妤的日子该要怎么过!   大宫女忙劝慰她:“您先不要着急,太医说过您不宜添神思,奴婢这就去。”   吴皇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站起来要亲自去。大宫女跟在她身后,讨厌死惠和公主那张爱八卦的嘴,而且明明知道她们家娘娘与陈家有交情,待威武侯世子夫人也上心,还来嘴碎!肯定还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没替她求皇上,记恨着专来添堵的!   大宫女在心里把惠和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扶着皇后往乾清宫去。   外头传言热闹得很,身为锦衣卫正使的周锦成巴不得再热闹一些,不管怎么样,陈家这回是死死咬住许嘉玄了。他真的恨不得许嘉玄因为这事情被弄出锦衣卫,这样他就能在皇帝跟前再得脸。   他听着手下千户的禀报,冷笑:“许嘉玄那臭小子,居然自己去捅出那么个大篓子来,首辅在朝里几十年,他还真以自己能撼动?”   千户也笑:“他自己找死,我们正好看热闹。首辅那头知道我们帮着忙呢,只有许嘉玄在拆他台,以后更加不愁那煞神了。”   “那我们就给这个煞神再添添喜才是,你去把许嘉玄得罪的人名单,想办法暗中交到陈少卿那头去,也省得陈少卿过于伤神。”   千户点点头,垂头告退,眼中闪过一丝极怪异的迫不及待。   外头似乎一夜间就要天翻地覆了,梓妤则安安静静在家中继续绣她的小猴子,绿茵来来回回送了几次消息,在傍晚时又有最新的。   “姑娘,外头现在又在传您二舅舅在拼命找世子的把柄呢。然后周锦成这个时候凑热闹,让手下千户去您二舅舅跟前败坏世子去了。”   周锦成……提起这个人,梓妤就忆起一些不高兴的事,扯了扯嘴角:“他倒是懂得钻计,恨不得就此把许嘉玄这对手挤出锦衣卫,他好收拢锦衣卫的权。”   绿茵也不喜欢这个周指使挥,其实锦衣卫一直以来没有副使一称。锦衣卫同知虽形同副使,却是当年周锦成身为同知的时候,挑衅着威武侯,让自己手下的人喊自己副使,好像带了个‘使’字就提自己的地位,能与威武侯平起平坐了。   这人虚荣又没脑子得很,但陛下对这事并没有过问,渐渐喊的人多了,锦衣卫同知就成了口头上的锦衣卫副使。后来许家失了指挥使之位,这个副使一称反倒成了膈应周锦成自己。   绿茵就说道:“他那人没受点教训,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梓妤微微一笑:“确实,世子哪里能由得别人说欺负就欺负。”   ***   是夜,许嘉玄仍旧没有回府,也没有给梓妤送信,梓妤第二天跟刘氏说了一声,便回了陈家。   陈老夫人见她一个人回来,七分喜三分忧,拉着她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许家要苛待你了,你别怕,他不敢!”   梓妤其实就是觉得在侯府呆得无聊,二来回陈家是想给现在正‘斗’得精彩的许嘉玄和二舅舅添点助力,让外人看着真以为是那么一回事。她都知道两家在演戏,要抓幕后人,她外祖母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老人就是心疼她,就是想要给她撑腰而已,她心头温暖,正想要和老人说什么,不想小东西在边上就喊:“煞神不敢!”   它一出声,倒是先把陈老夫人逗乐,赏了它一堆吃的,只撑得它躺倒在老人的炕几上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喊:“不吃了,不吃了。”   但话落,又伸着个脖子,去把最后一颗瓜子叼嘴里了。   梓妤真怕它撑个好歹,都不用许嘉玄动手了。   这天晚上,梓妤顺应着外祖母的意思,留在了陈家过夜。许嘉玄忙了两日,事情在这晚终于有了眉目,鲁兵来报说:“周锦成在后头想给您使绊,让人给陈少卿送去东西,结果里头夹了一份这个。”   许嘉玄接过,看到上面竟写的是他父亲当年办的一个案子,写抄家出来的十万两银子是他们家吞了,还造假了那份十万两的账目详情。   可是当年这事,以及这些账早给到一个人。   许嘉玄眸光闪了闪,心中是有疑惑的,当年这件事不应该有别人知道才对,这份账目还造得和真的一字不差。如若不是他见过原来的,他都要认为这就是真的。   他正看着,有一个锦衣卫又匆匆送来一封匿名的信,他拆开一看,是陈二老爷的笔迹,写着已经顺藤摸瓜,暗中控制了着人送信的人!   许嘉玄把那账目先收了起来,去跟陈二老爷汇合。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许嘉玄眯了眯眼,一点也不诧异,抱着刀朝那人笑笑:“谢千户,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还要我动手吗。”   这人正是周锦成吩咐送信的那个千户,谢宏。   谢宏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才是钻进别人算计的那方,而此时陈二老爷就与许嘉玄站在一块。   他闭了闭眼,说:“是周锦成让我干的……啊!”   他话才说一半,就被许嘉玄抽刀直接扎入大腿上。几滴血迹溅到许嘉玄脚下,他冷冷盯着谢宏,慢慢把刀再抽出,在谢宏的抽气声中说:“谢千户再考虑清楚。”   话落,谢宏再是一声惨叫,他抽出来的刀毫无预兆从又原位扎了进去,痛得他大口大口喘气,险些要昏厥过去。   许嘉玄这才将收到袖子里那沓账目丢到他跟前说:“你的主子自以为聪明,把这账给送给陈少卿,若不是这账,我还真认为,就是周锦成为了霸权,让我与首辅为敌。这账……正本可是在陛下手里头,这钱,也是入了陛下的私库,早拿来给兵部当军饷了。所以,谢千户再考虑清楚说辞比较好。”   谢宏整个人都颤抖,是疼的,也是怕的……许嘉玄刑审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有一个煞神|的|名号!   谢宏颓败地软在地上,额头渗出来的汗水迷了眼,终于绝望地放弃了抵抗:“我说,但还请副使安顿好我的家人,我的儿子刚刚满月。”   许嘉玄一把抽出刀,颔首应允。   他处理完一切事情,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三更天。幕后的人让他和陈二老爷都觉得出乎意料,明德帝气得把御案上的东西都全给拂到了地上,但因为事关重大,倒没有连夜要审人,而是让他们先离开。   许嘉玄在宫门与陈二老爷一拱手,便翻身上马,往侯府方向疾驰。   陈二老爷在等到人走了后,猛然想起一事,一拍脑袋:“忘记告诉他梓妤回陈家了。”   许嘉玄一路疾驰,心里想家里那个矫情的表姑娘两三天没见自己,应该很着急,首辅的事情肯定也担忧。   他突然就有种急迫感,想告诉她事情结果,连甩几鞭,催着马儿加快速度。   回到侯府,许嘉玄一路快步往住处走,李妈妈今晚当值,听到拍门的动静,开门一看是满身寒意的世子爷。   诧异道:“您这个时候回来了。”   许嘉玄没有说话,一路往寝室走,走到八宝阁的时候,发现不太好,好像少了什么。   他再往里走,走到床边一看,被褥整整齐齐的,他愣了愣。   李妈妈捧着烛火进来,照亮了冷冷清清的寝室,与他说:“少夫人今儿住在陈家了,她没给您送信过去?”   许嘉玄呼吸一滞,险些脱口而出的‘没有’二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脸都快紫了:“说了,我是累了,你也快歇下吧。”   话落,把腰间的刀重重往高几上一扔,脱了外袍就上床。 第30章   梓妤等到三更天,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陈二老爷喝过热茶, 长出一口气说:“此事能顺利, 也多亏了许嘉玄,没有他这招将计就计, 这事恐怕还得再磨。”   陈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 沉吟道:“这话在理,所以我们也不欠这份情, 等事情彻底了了之后, 我们陈家还他这个情。”   老人比陈家任何一个人都对许嘉玄有偏见,梓妤闻言安安静静地坐着,老人去拍拍她手说:“外祖母不会让你在许家为难的。”   “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梓妤明白老人的意思,朝她笑道, “您是怕他帮了我们家, 欠着这份情, 以后我在他跟前就有亏。可我是您的外孙女,也是外祖父的外孙女, 他帮外祖父其实也是在帮他自个儿。”   “虽说两家先前有罅隙, 可在陛下赐婚后就是连着筋了, 陈家有什么不好, 他许家也难能好过。他真对陈家落井下石,陛下那头也要生恼, 所以他就是帮了自个儿。”   梓妤说得头头是道, 陈二老爷就笑了:“梓妤说得也在理。但该谢还是要谢, 改天我就设宴相请。”   陈老夫人嘴里啧一声,用手指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来安我的心。”   梓妤就抱住老人的手说:“是的,所以晚上您可不能嫌弃我挤着您睡,我还得再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老人被逗得哈哈直笑,陈二老爷又说明德帝还得再留陈老太爷一晚,等明儿处理完事情再归家,就告退回去歇下了。   走出上房,他被寒风灌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觉得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刚才提起许嘉玄,他还想跟梓妤说来着的。   是什么呢。   陈二老爷在廊下站了会,还是没想起来,拍拍脑袋走了。   次日,许嘉玄在只有自己的床上醒过来,还习惯性地朝里头看一眼,空空当当床榻告诉他新婚妻子彻夜未归。   这才成亲几天,即便是担心首辅,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跑回娘家去住,何况那只算半个娘家!   许嘉玄起身,快速洗漱。   李妈妈在边上给他递过帕子,想起没禀的一件事情来:“少夫人给您做的衣裳,您一回也没穿,前些天老奴见到少夫人还抖开来看了看,估计是发现了。”   接过帕子的许嘉玄动作一顿,神色淡淡地说:“她是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少夫人没有说什么,老奴才会跟您说,怕她憋在心里,不高兴。”   这几天外头的事情她听了几耳,他们世子和陈家又闹得沸沸扬扬的,搞不好昨晚少夫人回外祖家也是因为这个。   许嘉玄回忆着这几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却发现自己有两天没见着了,上哪知道她有没有异常。   她要是不高兴,不知道当面跟他说吗?   矫情!   他‘嗯’了一声,丢下帕子摸了刀就往外走。   李妈妈在他身后喊:“世子上哪儿,不用早饭了吗?”   “进宫急事。”   ***   许嘉玄确实是进宫有急事,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戚公公正双手倒插在袖子里,抬头看天边的云。   升起的太阳把云层镀上一层金边,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戚公公却是对着天叹息,许嘉玄朝他拱拱:“公公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话落,门板紧闭的大殿突然传来明德帝一声斥骂:“逆子,还敢狡辩!先前兵部有武器流出的事情,你又以为朕真不知道是你干的!”   ——逆子。   许嘉玄扫向折射着微光的朱红漆殿门,已经知道大殿里面是何人了。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哭声,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是在求饶。   正是这时,在宫里关押着的陈老太爷也被禁卫领了前来。   老人身上还是先前入宫时穿的朝服,发皱地套在身上,但他再是衣着不得体,在官场淫|浸数十年的威严仍旧不减。   那是深入到骨子里去的凌厉,并不是因为狼狈就能被掩盖。   戚公公已经朝他行礼喊首辅:“三殿下在里面,陛下已经交待,只要首辅前来,直接进去即可。”   许嘉玄听着这句话微不可见皱眉。   明德帝怎么只让首辅进殿,此事不应该三方一块说清?   他看着首辅谢一句,在门口高喊罪臣求见,推门而入。   那扇朱红的殿门再被关上,许嘉玄只能继续顶着冷风站在门口。   “副使成亲多日,我还没给副使道贺呢,恭喜了,祝副使与世子夫人百年好合。”戚公公笑吟吟与他寒暄,许嘉玄敛神道,“谢公公。”   “说起来,这话我二十几年前还跟你父亲同这样恭贺过,也是经历侯府两任世子夫人了,不认老都不行了。”   戚公公竟是和他忆往事,道家常,许嘉玄觉得他应该是意有所指。   可一时又猜不透。   乾清宫里又传出几声明德帝的怒斥,过后终于听到宣许嘉玄觐见的动静。   他忙入内。   三皇子颓败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哪里还有一丝平时皇子的威仪。   明德帝见到他说:“孙侍郎畏罪自杀,银子下落不明,为不连累族人,嫁祸首辅。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彻查,一并要追查出那些银子的下落。”   许嘉玄闻言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跪下接令。   心中却明白明德帝这是要饶三皇子,保存他皇子的体面,毕竟这件事情是牵连着首辅,却没有让对首辅有什么人身伤害。   明德帝心里再恼三皇子挑拨,对三皇子还是有父子之情。   他想着去看陈老太爷一眼,见他老神在在,面上一丝愤恨都没有。只暗道这果然是只老狐狸,让皇帝知道自己受冤枉了,抬抬手给个面子,他又是明德帝跟前的重臣。因此明德帝还得记他一个人情,觉得对他亏欠,以后只能对陈家更重用。   许嘉玄领命后,明德帝朝三皇了吼道:“你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   三皇子磕头告退。跪得太久,膝盖都已经麻了,连爬几回才站起来,眼角通红地走了。   在三皇子离开的时候,就那么巧遇到前来请安的太子。   太子见到他神色灰败,嘴角挑了挑。三皇子低着头,看到一双绣有龙纹的靴子在眼前,心头一震,猛然抬头,双眼死死盯住他。   如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三皇子恐怕已经一巴掌扇到太子脸上。   太子对他仇恨的目光似是不见,温润笑着说:“三弟这么早就来给父皇请安了。”   三皇子藏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握紧,闭了闭眼,将滔天的怒意压下,声音压得低低地说:“殿下好手段,利用首辅来嫁祸于弟弟。”   太子仍笑吟吟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说:“三弟慎言,我与三弟无仇无怨,哪里来嫁祸一说。被父皇听见,可又得要斥弟弟不敬为兄了。”   三皇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无仇无怨,也只有太子这张厚脸皮才能说出口,太子会不记恨自己派人刺杀许嘉玄时拉兵部下水,可惜父皇偏心,就这样还把事情压下去!   此回是他计不如人,也没有太子心狠,居然对一向支持他的首辅都能下手!还伙同了许嘉玄!   三皇子最后什么也没有再说,踉踉跄跄走了。   太子目送他离开的身影,脸上的笑一点点落下。太子身边的内侍朝三皇子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也就殿下您宽容大度,您就该治他一个大不敬罪,满口胡言,搞不好他还得去首辅面前挑唆您和首辅的关系!”   太子转身入殿,并没有说话。   在太子进来的时候,许嘉玄便也要告退,却被明德帝留下,倒是让陈老太爷先走了。   明德帝免了太子的礼后,让先坐一边喝茶,朝许嘉玄说: “——你新婚,这些天辛苦了,忙完这事,朕补你假。”   “谢陛下隆恩。”   许嘉玄跪下谢恩,可是良久也没听到明德帝让平身,免不得抬头去窥帝王神色,竟是见他不太欢喜地样子。   明德帝看到他偷看自己,冷笑一声说:“你没有什么说的了?”   说什么?   许嘉玄被问得莫名奇妙。   明德帝见他一脸懵的样子,心里那一个叫来气!   成亲这么些日子,他居然还不知道递上折子来给梓妤请封世子夫人,连皇后都跑来质问他了!   这个煞神,就那么不满梓妤吗?!   明德帝气得牙痒痒,可他不能说明,只得生生憋着。愧对皇后,愧对梓妤的那份心情就化作对他的怒气,若不是玄真子说许嘉玄能给女儿消灾,他还真看不上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   明德帝决定就让他自己去猜,猜不中,他明后两天就亲自再点醒他!   “你也滚!”   帝王说变脸就变脸,一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坐在下边的太子在这时抬着茶杯吹了吹,慢慢把茶送进嘴里。   被让滚的许嘉玄纳闷地出了宫,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自己哪里有让明德帝不满的地方。   ***   首辅无罪释放,三皇子却是被明德帝斥回王府思过,消息一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满朝文武的耳中。   在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是人精,很多人就已经把先前传首辅贪墨一案和三皇子思过的事联系起来,纷纷猜测此案是三皇子在后头推动。   但明面上许嘉玄已经查回到孙侍郎身上,还真从孙家抄出来不少银子,就此结案。众人都明白这是明德帝的意思,但再是给了三皇子体面,三皇子也已经失了圣心,而且不知怎么当天还传出明德帝要给三皇子改封地,等给他指了王妃就打发到新封地去。   京城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梓妤等到外祖父家来后也听到外头那些事情。   绿茵在她跟前唠叨:“怎么陛下没朝周锦成发难,北镇抚司被他搅得乌烟瘴气的。”   梓妤抬着手在戳小东西的肚子,在它左躲右闪中说:“会发难的。”   绿茵想到她之前说的事情,转了转眼珠子笑:“您要给世子找回场子吗?”   这就护短了啊。   梓妤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明亮,站起身来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绿茵捂嘴偷笑,让小东西自己回到架子上,拎着一块出门去给陈家人辞别。   许嘉玄忙一早上,在中午的时候总算松口气。   鲁兵高高兴兴地邀请他去喝酒,他看看头顶的太阳,不知怎么想到梓妤那张笑起来如骄阳一般明艳的脸。   她还在陈家,李妈妈说她可能不高兴。   他心里就一阵烦闷,觉得女人既矫情又麻烦。   “不去了,改天再喊上弟兄们一起。”他说着翻身上马离开,鲁兵站在一边,吃了一嘴的灰。   回到侯府,许嘉玄听到梓妤果然还没有回来,转身就又要出门。   他一个大男人,谦让谦让,去接她也没什么。   正要再出门,眼晴扫到自己身上朱红的飞鱼服,他脚步一顿,折返。   李妈妈见他又回来了,有些紧张地问:“您不是要去接少夫人的吗?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他丢一下句身上脏,进屋在柜子里找出那套黛蓝的袍子,去了净房。   他动作利索,穿着整齐,又到一边的铜镜里看了眼。   发现这衣裳还真挺合身,她估计也就手巧这么一个优点了。   许嘉玄拾步就往外走,经过放衣裳的架子后突然又脚下一顿,他手边的墙怎么裂了一块。   不过他此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在出门前和李妈妈说:“净房有面墙掉皮了,找个人补补,别蹭坏了夫人的衣服。”   李妈妈欣慰地点头,他们世子总算懂得关心少夫人了。   然而,许嘉玄兴冲冲地去要接人的时候,他却在垂花门遇上家来的梓妤,除却梓妤还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卫国公世子方景铄。   他们两人怎么走一道了?   他眼神一瞬间就冷了下去,方景铄遇到他,高兴笑着就上前拍他肩膀:“你交待让我接嫂夫人回家,我可是一路把人安然送回来了!”   说着,还不断眨眼给他使眼色,更是一脸邀功。   是在说,你看我够哥儿们吧!听到你得罪首辅,媳妇都跑回外祖家了,怕你拉不下脸来,就巴巴前来分忧!   许嘉玄原本还能看的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要他狗拿耗子,瞎操这份心了吗?! 第31章 (捉虫)   许嘉玄忍了再忍,才没给还在拍胸脯自得的方景铄一脚, 僵着脖子去看梓妤。   威武侯府的垂花门种有几株杏树, 此时绿芽发新,已可想像全盛时叶稠阴翠的姿态。   梓妤就站在树下, 身上是大红撒花的披风,翠色相映, 未施粉黛亦明艳惊人。   她抱着手炉,在他看过来的时候, 盈盈一笑, 许嘉玄却对她落在身上的视线不太自在。   “见过首辅了吗。”他微微抬了下巴遮掩那份不自在,梓妤眨巴眨巴眼说,“陪他老人家用过午饭才回来的。”   似乎是在解释晚归。   许嘉玄神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外头冷, 回房吧。”   梓妤嗳了一声, 看到他在转身前扯了把袍子。   这是她之前做的那件, 刚才就看到了。   他穿了新的袍子,又在垂花门不期而遇。梓妤已经猜想到什么, 扫了方景铄一眼, 笑而不语。   不想许嘉玄走了两步回头, 正好看到她对着方景铄笑, 再度沉了脸,当即转身冲到她跟前拉着她手就往里走。边走还边赶人, 赶多事的人——   “我不留你了, 有什么过后再说。”   方景铄还没从他牵人姑娘的手回过神来, 就被下逐客令,一愣,不满朝他背影喊:“我还有别的重要事情呢!”   但许嘉玄理都没理,走得飞快。   方景铄瞪大眼对着空气抱怨:“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算是见识了!   他嘴里叨了两句,一摸襟口里藏的东西,和侯府的侍卫说:“小爷我在书房等你们世子,他有空了让他来一趟,顺带再给我弄点吃的,要饿死了。”   守在边上的侍卫一阵无语。   卫国公世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才出了正月说话也没个顾忌,什么死不死的。侍卫应一声,也只能领着他先到书去。   许嘉玄一路牵着梓妤的手往院子去。她手很小,正正好被他手掌包裹着,让他再一次感受到她的那种软若无骨。上回她帮他净手时,就是现在这种细滑的触感。   让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去摩挲。   梓妤低头看在自己手背上乱动的指头,想到他别扭的脾气。他穿成这样,其实是要亲自去接她吧,结果被帮倒忙的方景铄截了胡。   她就没忍住笑。   走在前边一步的许嘉玄听到她扑哧地笑声,侧脸看过去。只见她扬着脸朝自己笑得明媚,让人措不及防地问:“好摸吗?”   许嘉玄脚下趔趄,险些要平地摔一跟头,握着她的手也像被蛇咬了口,瞬间缩了回来。   他脸上有尴尬,下刻在梓妤笑得肩膀直抖中一把又拽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拉着她继续往前。   好摸!好摸得很!他摸自己妻子的手,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脖子一梗,难得把自己心思明明白显露出来。   梓妤反倒诧异了。   这煞神居然没忸怩,她还以为他又要黑着脸把自己丢下呢。   她眼角微扬,眼眸里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两人就那么一路牵着手回到院子,李妈妈听到动静,惊奇地嘴快道:“哎哟,世子才要去接您回来了,您倒是先家来了。少夫人用过午饭了吗?”   被拆穿的许嘉玄:“……”   梓妤看着他气得铁青的脸,差点忍不住要笑个惊天动地。   今天怎么个个都在拆这煞神的台啊,让她都要心生怜惜了。   许嘉玄气得把李妈妈赶了出去,后面跟进来的绿茵把小东西挂好,瞅了两眼自家姑娘,也识趣退下。   梓妤见他冷着脸,就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外祖父的事情谢谢你了,二舅舅说改日请你喝酒,你赏脸去一趟?”   许嘉玄低沉地嗯了声,没了后话,往炕那边去。   梓妤算是服了他,刚才还夸他呢,结果这闷葫芦的性子又开始了。   她就跟了两步,想继续跟他说这次的事情,想问他后续有什么打算。这事最后落在三皇子身上,虽然能以让两家内斗削弱东宫势力为由下手,可她总感觉牵强。   因为挑拨许陈两家的事情并不是在两家成了姻亲之后才有的。   即便这次是三皇子,那以前呢?   她走神,结果一下就撞到停下来的许嘉玄后背,他背跟铜墙铁壁似的,把她弹得往后退几步。   许嘉玄在她要摔倒前转身就将她捞住,带到了怀里。   梓妤刚才撞到鼻子,现在被带得撞到额头,嘴里咝地倒抽气。   许嘉玄那头毫不知情。搂着她,发现她不但手掌小,个头也娇小,在他怀里依着,自己身形就能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头有些许怪异,手掌在她腰间暗中一量,暗暗皱了眉。   她在玄灵观那么多年,玄真子还苛待她不成,怎么又瘦又点。   梓妤在这个时候动了动,不太习惯跟别人那么亲近。她这一动,许嘉玄身前就被什么推了一下,像柔软的波涛,又玲珑有致。他瞬间就推翻刚才的想法,呼吸微微一滞。   他把人搂在怀里,正心猿意马,外头有侍卫来禀,说方景铄并没有走,就在外书房等着他。   许嘉玄暗暗磨上了后牙槽,从来没发现方景铄那么烦人,收回搭在梓妤腰间的手说:“我先去看看。”   “世子有事就去处理吧,我午歇一会。”   梓妤往后退一步,微微笑着,许嘉玄对她这动作却莫名不爽,觉得她像是在抗拒自己什么。   他木着脸往外走,来到书房,看到方景铄正吃得一嘴油呼呼的。   “有话快说!”   都恨不得把人直接丢府。   方景铄表情夸张地啧啧两声:“你这娶了媳妇,就真的忘了兄弟,亏得我还巴巴贴冷脸来帮忙。”   许嘉玄冷冷瞅着他,方景铄扯扯嘴角,把已经从怀里拿出来的一本册子丢到他跟前。   “喏,特意给你找的。”   许嘉玄接过,还没打开,他已经站起来:“有啥不懂你自己看。”从来没有那么利索过的转身就走。   许景铄走得跟有鬼撵一样,许嘉玄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带着好奇心翻开用素缎包的册子,下刻嘭一声就摔回桌上,咬牙切齿:“方景铄——”   给他一本避火图是什么意思,还写着入门篇!   ***   梓妤本来是想午歇的,哪知许嘉玄离开不久,绿茵过来,把一份要呈上去的东西给她看。   “姑娘您看可是这样写?”   她懒懒接过来扫了几眼,白皙的指尖点着一处说:“不要模糊,直接写上周锦成勾结江南织造厂谋利,织造厂私造多少匹绸缎都写上。”   绿茵记下,有些犹豫地说:“姑娘您上了折子,陛下那头一查,准能查得到您二舅母手上也曾有过这样的缎子。您又给他送去同样的衣裳,奴婢就怕陛下会有所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自会说明白,本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才送衣裳过去的,没有什么不好说明白。”   梓妤坦荡,绿茵就不再说什么,反正他们姑娘就铁了心要收拾周锦成,为了给姑爷找回场子。   许嘉玄回来时在门口遇到离开的绿茵。绿茵暗暗看他一眼,心想这煞神算不算入了他们姑娘的眼,而许嘉玄目不斜视,进到屋里见原本说要午歇的梓妤正逗鹦鹉玩。   “你不是要歇下?”   “这会又不困了,方世子走了?”   许嘉玄大刺刺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淡淡:“虽然两家交好,但你这边该避嫌还是要避嫌。”   先前陈家还想把她嫁到卫国公府去,而他还牵线让两人见面,现在想起来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膈应。   梓妤闻言捏着帕子,似笑非笑扫他一眼。   这人……怎么浑身一股子酸味,他自己不觉得呛鼻吗?   是夜,明德帝案头就多了份密折,他看了几眼,先放到一边,问戚公公:“有武安侯府来的折子吗?”   戚公公实话实说:“并没有。”   明德帝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面上全是不满。   而远在侯府的夫妻俩,当夜依旧一里一外歇下。到了早上,许嘉玄睁眼,半边身子压着不属于自身的重量。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梓妤又睡到他跟前,把腿搭到他身上了。   一个姑娘家,总是睡成这样。   他再闭上眼,心里是嫌弃着,手却不受控制,轻轻地搭到她腰间。   梓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黏在许嘉玄身上,而他一动不动,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却睁开眼,那些锐利的双眼眸光微幽。   这人样子应该是醒来有一阵时间了。   她怔了怔,很快自他身上爬起来,把长发挽到耳后,朝他笑笑:“压着你了啊,我睡相不好,要不晚上我再多拿一床被子。”   许嘉玄也坐起身,穿上鞋子下床,头也没回地去净房,丢下两字:“不用。”   他对她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梓妤明显发现他的变化。要是换作以前,他恐怕会说一句随你?   她就微微一笑,不闹别扭,这不就显得可爱多了!   她也挪到床边,趿上鞋子准备喊人端水进来梳洗,站起身时,无意扫到他昨晚丢在高几上的衣裳,看到衣裳下露出一个方角。   好像是书一类的。   昨晚他好像是在炕上看了会书来着,那时她已经上榻歇下了。   她扫了一眼就忘到脑后,李妈妈带着小丫鬟进来伺候梳洗,见许嘉玄外袍就丢在高几上,顺手去拾。   梓妤就听到她哎哟一声,然后直乐。   她好奇探头看了看,李妈妈已经把书给放到衣柜里,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说:“少夫人若要找那东西,老奴搁衣柜里头了。”   说罢,眼神暧昧,嘴角一直止不住上扬。   梓妤有些莫名,什么东西?   许嘉玄此时从净房出来,看到梓妤去了屏风后更衣,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床头的高几上。   空空荡荡的高几让他脸色变了变。   他昨天神差鬼使揣回来的册子呢?   “——李妈妈。”他喊了声,李妈妈见他站的地方,瞬间明了,笑道,“老奴把东西收衣柜里了。”   梓妤换好衣裳,听到那么一句,她侧边不远就是衣柜,于是走上前去打开问:“世子要找什么衣裳吗,我给你拿。”   然而,衣柜门刚打开,什么东西就直接滑了下来,咚一下砸到她脚面。   梓妤低头,看清楚砸到她脚的册子。那册子掉在地上翻开了页,闺房趣入门篇六个大字又黑又粗,就直直映在她眼中。 第32章   册子砸在梓妤脚下, 许嘉玄三两步就到跟前, 弯腰给捡了起来。   他耳根在发热, 故作镇定把册子再塞回衣柜里。   他动作快到一气呵成,甚至没看梓妤一眼,转身就走。   梓妤视线从脚尖缓缓移到他背影, 又看向衣柜。   。……入门篇。   她伸手, 刚刚关上的衣柜吱呀一声再度被打开, 离开的许嘉玄僵硬地转过脖子,见她开衣柜脸色一变上前把衣柜门关上。   他说关衣柜就关衣柜,梓妤虽反应过, 但抽手时还是慢了一步, 被柜子门夹了下。   她吃疼地哎哟一声,许嘉玄才看到她的手是探进了衣柜里。   梓妤眼里瞬间就泛了水光,狠狠剜他一眼。   许嘉玄前来时被柜子门挡了视线,没想到会夹着她, 忙低头去拉过她的手, 看到她右手食指中指有着浅浅一道红印。   “还好没有伤着骨头。”他松了口气。   梓妤气恼地抽回手:“你着什么急, 还能抢了你宝贝似的。我就看看是不是还有下册,什么掌握篇、精通篇的。”   她出嫁前外祖母是给了她一本, 但她根本没翻开, 猛然看到个入门篇才起好奇心。   许嘉玄:“……”谁拿避火图当宝贝了!   他梗着脖子, 嘴张了张, 被噎得一句话没说出来。   梓妤又瞥他一眼, 把被他捧着检查的手抽了回。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水雾朦胧, 轻轻一眼,似在控诉他,有说不尽的委屈。   许嘉玄被她这样一眼看得极有负罪感,下意识又要去抓她的手,却只碰到她温软的指尖。   梓妤头也不回往外走,许嘉玄听到她让绿茵拿伤药的声音,他忙走到边上的小柜子前从抽屉取出小瓷瓶,握在手心里去到她跟前。   “我这有从太医院拿出来的药酒。”他坐到她边上,把她右手轻轻拽过来。   梓妤就看到他用拇指把瓷瓶的小木塞顶开,里面半透明的药酒被倒了一些在她指头上,他低头给细细地搓揉。   “趁还没淤血的时候推一推,会好受一些。”他说着还问她疼不疼。   两人这样挤坐在炕上,竟是难得的温情。   梓妤眨眨眼,他的脸离自己很近,这样看他,连他凌厉的剑眉都因亲近而柔化了。   这煞神还是会心疼人的。   梓妤眼里有光一闪,故意喊道:“疼。”   他在手指上按揉的力度当即小了不少,抬起头,额头上居然都紧张得冒了汗。   “这样还疼吗?”   梓妤倏地就笑了,笑得双眼弯弯。许嘉玄看到她眼眸璀璨明亮,哪里有一丝丝吃疼的表情,他动作顿了顿。   就在边上挂着的小东西此时拍翅膀直跳,怒道:“放开小鱼!流氓!流氓!”   许嘉玄:“……”   梓妤又是一通大笑,笑得弯了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在抖。   她还没有挽发,细柔的发丝一下一下蹭着他下巴,让他浑身一紧,手不由自主从后头悄悄揽了她的腰。   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想明白,他什么时候居然会想靠近她了。   明明她有时候矫情又总让他尴尬。   ***   皇帝补了许嘉玄五日假,用过早饭后,梓妤继续绣她快完工的香囊。许嘉玄今天没别的事情,就去给父亲请安。   绿茵打听到他去处,坐在炕沿捧着脸看自家姑娘,替她不忿:“世子去侯爷那儿不喊上您是什么意思。”   梓妤头也没抬,飞针走线,“他不让我去,是不想让我在那头尴尬。”   虽然许嘉玄才刚才陈家合作一回,可这里头到底有利益牵扯,他也生气被人拿来利用挑拨,回击一次罢了。   她可不会就认为许嘉玄是要和陈家冰释前嫌。   绿茵嘟嘟嘴,李妈妈拿来一沓帐本,见梓妤忙着笑道:“少夫人,这是我们这边的一些帐目。我们这儿只有四季衣裳和膳食走的公中,其它的都是与府里分开的。”   梓妤听着倒好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嘉玄两兄弟已经分家了。   她把香囊放下,去拿过一本帐说:“我看看。”   “这是世子名下庄子的进项。”李妈妈指给她,“是夫人当年嫁进来时就带过来的。”   夫人。梓妤很快反应过来,是指许嘉玄的生母。   她随意翻了几页,帐目很清楚,多是种着果树的庄子。   李妈妈又说:“世子说以后这些都只要跟您汇报就好。这里头的管事都是每月月头就来对账和禀事,若有急事会另行再送信。”   这些可都是许嘉玄私产,交到她手上……她考虑了片刻问:“世子月都听他们对账吗?”   “世子有时忙得家门也不进,多数是老奴帮着对,等他忙完再汇报。”   “既然这样,还是先按以前的方式来吧。我刚嫁过来,很多东西也不清楚,我先在你这边跟着慢慢理清,再见那些管事。”   李妈妈闻言一愣。   少夫人什么意思?   世子巴巴把账交来,她却还要再推推?   可李妈妈在梓妤脸上找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仿佛就真是怕自己初来乍到,理不好事。她就想起这位少夫人的出身,恐怕是有些怯。   李妈妈一时间心里对她怜惜,也不再多说勉强,只准备以后常跟少夫人多说家务事,让她慢慢上手就不会慌了。   绿茵看着李妈妈又抱着账本走了,细声地问:“姑娘怎么就推了。”   梓妤淡淡地说:“现在还不是我管事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没谱能跟许嘉玄走到哪一步,想想还是缓一阵子再看。   在正院的许嘉玄还不知道自己的家私别人看不上,正端正坐着,跟父亲说朝里这些事。   威武侯手里又捏着酒壶,大清早的,屋子里就是散不开的酒味。   “事出突然,儿子未能及时与你商议,好在事情解决了。三皇子那头,陛下要将他丢到一个清苦的封地,如今还在挑选。”   威武侯灌了一口酒,并没有说话。   许嘉玄似乎是早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平王那边上奏的赈灾款项有异折子其实早送来了,却是被有人压着,一直在路上耽搁许久,就在孙侍郎死的时候被送上来。他也发现自己被利用,昨儿又有一道折子加急送过来,是让要平王世子替他到御前解释。”   平王是先帝贤妃所生,向来对明德帝这个兄长唯唯诺诺,胆子小得很。   这么多年在封地,一有大事就吓得先给明德帝这个皇兄送信,让拿主意,明德帝待他除了有时会骂一句软弱外,倒没有别的意见。   毕竟是藩王,软弱一些对明德帝来说反倒是好事。   说到这里,威武侯总算搭腔了:“说起来,平王世子也许不见了,陛下准了吗?”   “今年陛下恩典,没让各地藩王进京朝拜,已经很多藩王再上折请求进京问安,陛下多半会准一些。平王世子那头应该也会见。”   话落,武安侯唔了声,说:“你和陈家那个表姑娘怎么样了?这次你跟陈家合作,是她说动你的?”   许嘉玄就听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回道:“并不是,是不想叫人白白从我们这头得好。”   “事情过了那么些年,你也该放下了,何苦为难自己。”   “父亲……”   许嘉玄神色微变,武安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提着酒壶歪歪扭扭站起来,往里间走:“走吧,为父其实谁也不怪,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去。”   许嘉玄亦站起来,想要去扶父亲,结果被他摆摆手,留在原地。   他在空荡荡的厅堂站了会,眸光微沉地离开。   迈出门槛,他听到有孩童的笑声,侧头一看,是刘氏带着她儿子就在左手边的廊下玩闹。   许嘉恒正摆弄梓妤上回送他的木头将军,刘氏脚边的猫正被木头将军吓得毛发都坚了起来,许嘉恒却直乐,似乎想看猫儿和木头将军打上一架。   他看了两眼,去环顾这个正院,右侧母子俩的温馨,让他快步离开。   刘氏也看到他了的,在他迈下台阶前已经朝他一礼,毫不意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收到冷脸。   刘氏捏着帕子,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叹息。   许嘉恒在此际突然叫了声,是猫把木头将军叼在嘴里,一溜烟往后头窜走,丫鬟婆子们当即乱成一团去抓猫。   ***   明德帝果然是准了平王世子进京,不过半日大臣们就都知道了,在北镇抚司的周锦成收到消息,手下正好来说陛下召见,忙整装进宫。   他边快步走,边想明德帝喊他有什么事情,可能多半是跟平王世子有关,让他派人去一路暗中盯着一类的。   可是见了明德帝,他却被一道折子劈脸就砸来。   “你自己看看,从明儿起,北镇抚司你也暂时不用去了!”   周锦成手忙脚乱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眼前发黑,一把就跪倒喊冤:“陛下,这是有人诬蔑臣!臣连江南织造厂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跟他勾结?!”   明德帝冷哼道:“南镇抚司向来监管法纪,没有头尾的事,他们会给朕报上来不成?!且先不提这个,你手下那个姓谢的千户一事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已经是指挥使,你还掺和着跟许家斗什么?你就见不得锦衣卫里还有别人给朕忠心耿耿的办事?!”   一番话论下来,罪名可不轻,吓得周锦成连磕三个响头:“陛下明察,那谢千户是背着臣与皇子勾结,臣并无他心!”   谢千户把三皇子供出来,自然是死无藏身之地,事后他还怕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姓谢家里人手里,结果谢家一场火烧个精光,他才放下心来。   原先明德帝并没有因此责备他,结果今儿就两罪一块论,周锦成怎么可能不怕。   更何况,他真没有和江南织造厂的人有私,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脑子有坑才去勾结这个。他要财路,哪条不比江南织造厂的财路来得不吸引人注意!   然而他再三陈白,明德帝都没理会,直接让他滚。但最后也没真驳了他的差,而是让南镇抚司的人继续深查。   不过一个时辰,周锦成夫人得了一批次货充好货转手的事情就禀到明德帝跟前。明德帝听到那些布料是怎么被抬起的价,再听闻太子也曾穿了一身那种布料的衣裳,这些次料二次水涨船高,让周家人狠狠又捞上一笔,他眼里闪过怒意。   一拍桌子骂道:“混账!”   戚公公也听得咂舌,敢情一开始布料抬价是梓妤弄出来的,帝王珍爱的那件衣裳,如今还被他好好收在衣柜里。   戚公公忙就要去安抚:“陛下,您先消消气,让奴婢送信问问姑娘,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可是还另做有一身衣裳送进宫给您的。”   “关梓妤什么事,朕骂的是周家!”   戚公公:“……”他突然觉得明德帝其实并不那么英明,这护犊子护得都没谱了,明明是周家也中了算计才对。   皇帝震怒,周锦成很快也收到消息。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混的,南镇抚司虽是兼在许嘉玄那头,要得到一些消息也不算难。   他弄明白事情关键是在那批布料里的时候,就更不安了。   他是真不知道布料是从江南那边流过来的,急得他回到家里就朝妻子一通吼,周夫人被他吼得直落泪,最终在他气得脸都铁青的时候哆嗦着说:“老爷,妾身是真的通过江南织造厂的人弄的布料啊,就是上回母亲大寿认识的……”   周锦成原还想着此事起码还有回旋的余地,听到妻子说出实话,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扎到桌角上。   与此同时,身在东宫的太子也得到消息,玩味一笑。这锦衣卫里头就没少过热闹事,笑过后,他继续气定神和地临摹一位大家的字贴。   是夜,绿茵趁许嘉玄沐浴时给梓妤送来消息。梓妤听说明德帝一丝也没怪自己时,神色古怪了一下,再听到说如今周锦成还求到太子跟前去,跟太子表忠自己一无所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妻子上,她扯扯嘴角。   “姓周的真不是个东西,拿着妻子赚来的银子去花天酒地,转头就把妻子给卖了,自己要撇得一干二净。”   绿茵附和道:“可不是,这男人坏起来,骨子里都坏水,心都烂透了!”   梓妤此时又心生一计,说:“你告诉周夫人,让她去陈家找我二舅母认错,她可能还会有转机。至于姓周的,让南镇抚司的人给他透透口风,说陛下其实更想借三皇子的事情震慑大臣,谁让他好不巧不巧,手下的千户撞上去了,自然是要拎他出来敲打。”   听着吩咐,绿茵有些想不明白,周夫人那头她能理解,其实还是想给她二舅母出那口上当的气。但周锦成……绿茵转了转脑子,没转动,只依言去行事。   小东西乖巧地站在架子上,见梓妤说完事情了,喊她:“小鱼!”边喊边抬起上了链子的脚,意思想让她打开。   它精乖得很,梓妤失笑,伸手去给解开了说:“明儿让绿茵带你去各处转一圈,转个两日,我再放你。”   省得不知道飞哪里,还得她再一通瞎找。   小东西高兴得又蹦又跳,从架子上飞下来,一头就扎进她怀里。   许嘉玄正好出来,想拿本书到床上看,结果就看到他夫人那只鹦鹉被搂在怀里,脑袋就枕着那片起伏。   他扫了几眼,对那个喊‘小鱼小鱼’的小东西莫名的不爽,一声不吭拿了书回到床上。   梓妤逗了会小东西,也不再给锁上链子,想着左右是晚上,会关门窗,它也不会乱飞。她去沐浴,今日不用洗发,很快就从沐房出来。   许嘉玄还拿着书本看得入神,她走到放灯烛的高几,随手把发间的银簪子拔下来,挑了挑灯心。   蜡烛在这里爆了一下,光影忽明忽暗,许嘉玄抬头,很快眼前又明亮起来。   她脱了鞋子上床,睡到最里侧。   刚躺下,她就听到许嘉玄把书也放下,跟她说:“把手给我看看。”   他声音无情无绪的,跟发号施令一样。   梓妤迟疑了片刻,哪知他往自己这边一倾身,就摸进被子,把她的手先捉了出来。   他对着光左看右看,看到只是浅浅的红痕,知道明天就该散了。   他盯着看了好大会,最后也没有再抓着她的理由,握着她手塞回被子里,自己挪出去吹蜡烛,放下帐帘。   梓妤眼前彻底暗下来,准备闭上眼睡觉,不想身上突然一重,许嘉玄居然一声不响就压了上来。   她闷闷哼一声,一只手就准确摸上她的唇,下刻他滚烫地吻落下来。   他用嘴唇摩挲着她的,小心翼翼,在彼此呼吸纠缠的时候去勾住她小舌。   上回就让他心醉的滋味再度席卷着全身,血液沸腾着,让他呼吸渐重。   梓妤没想到他说亲就亲,一点预兆都没有,手抵在他胸膛上,努力学着在这种亲密中呼吸换气。   不然,她非得要再被憋气过去。   轻轻的吮吻声在帐子里不时响起,梓妤听着听着,竟也觉得有些臊,脸颊滚烫,四肢似乎也有些发软。像是躺在云端上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而他的手还探进了衣摆,拿刀的手指腹粗粝,在她细滑的肌肤刮过,让她身上都起了小点点。   梓妤轻颤了一下,心想这煞神是要圆房吗?   许嘉玄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对陈家是还有怨气,可她又不姓陈,是他的结发妻子,有着圣旨绑在那头,他们俩应该就是这么一辈子了。   许嘉玄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唯独去忽略最真实的一点,其实他并不讨厌她。   可是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松开她,从她身上翻下去,喘着粗气。   梓妤侧头看他,帐子里太暗,他的神色并看不清楚。但他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也转脸过来,她发现他确实有一双凌厉的眼眸,即便在这暗夜里,那束光仍会从眼中深处迸射。   他不说话,梓妤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想到上回自己开口想让圆房,结果他别扭得再三拒绝,她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许嘉玄终于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还是对陈家有怨。”   梓妤闻言诧异,他在说完后却一转身,背对着她,似乎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说。   她抿抿唇,不知道他这又闹什么别扭。   他对陈家有怨,然后呢,对她心里也有怨?   她想了想,问:“所以呢。”   他却闷葫芦一样,不再说话了。   梓妤藏在被下头的手指抠了抠被面,不断猜想着是什么让他停下来,想来想去,最终想起早上他去了威武侯那里。   所以,他对陈家有怨,即便是想跟她圆房,但心里又过不去那道坎?   梓妤突然扑哧笑出声。   这是个傻子。   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   她笑出声,许嘉玄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那么闭着眼,将在体内乱窜的冲动压下去。一只手却悄悄探过来,覆在他手背上。   他心中猛然地悸动,手指慢慢的反客为主,将她娇小的手掌握到手中,手心是彼此的温度。   梓妤也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入睡。   先让他别扭着吧,等哪天她真的心疼他了,再考虑要不要主动。   次日清晨,许嘉玄是被热醒的。梓妤被他搂在怀里,紧贴着,身前软软地一片亦随着她呼吸起伏。   十分明显的感受。   许嘉玄就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往一处涌,他缓缓侧头,结果眼前先看到的不是梓妤的脸,而是一片绿掺着紫,水光油滑的尾羽。那尾羽还很丑的秃了一小块,露出它身上些许肉色。   许嘉玄猛地就翻坐起来,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气得一把扯着它尾巴就要提溜起来丢出去。   这讨厌的鹦鹉跑他床上,还拿着屁股对着他脸睡觉?!   小东西被惊醒,尖叫一声。梓妤也被吓得坐起身,正好看到小东西被许嘉玄抓着尾巴,然后尾巴那点羽毛不堪重负,它吧嗒一下掉回到被上。   小东西惨绝人寰地哀嚎一声,屁股上的毛又秃了一块。   梓妤:“……”   许嘉玄:“……” 第33章   梓妤抱住缩成一团的小东西无语, 看向许嘉玄的眼神幽怨。   他干嘛老跟小东西的毛过不去。   许嘉玄也没想到鸟毛那么容易掉, 捏着那根尾羽, 脸上阵青阵红。   “煞神坏人。”小东西委屈得不停往梓妤怀里钻,还骂人。   许嘉玄面沉似水,把羽毛放在枕上, 背过身穿鞋, 到底解释了一句:“它拿着尾巴对着睡觉, 只是想赶它出去。”   有些埋怨的梓妤神色一顿,低头去看拱在怀里的小东西,视线落在它秃了的屁股上, 想到什么。   她慢慢睁大眼, 许嘉玄已经走了,她一手就拍小东西脑袋上:“让你总惹他,这回是活该!”   没掐死它,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小东西被拍得直缩脖子, 还委屈巴巴地喊‘小鱼’。   在许嘉玄出来后, 梓妤已经把小东西丢回架子上, 它蔫蔫地站着,不时回头看自己的尾巴。许嘉玄穿好衣裳经过八宝阁, 冷冷扫它一眼, 小东西吓得又缩脖子, 瑟瑟发抖的鸟身还紧紧贴着架子一边。   没人壮胆就怂的小东西!   许嘉玄不屑和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到明间去坐着, 准备等梓妤一块儿用早饭。   李妈妈正摆箸, 见到他挺拔的身影,福礼问声好,说起昨天帐本的事情:“少夫人可能觉得不熟悉庶务,没想即刻接手,可能是怕出错了。”   这话叫许嘉玄想起她的出身。昨晚她没提这事,神色也如常,似乎在他印象里,除了几回发笑,她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   是因为不上心,还是有顾忌,装出来的?   她一直住在玄灵观,恐怕也没有人教她这些,陈家人接回她也不过两个月。   他说:“我知道了,你按着她说的行事就是。”她身世的事情,其实到现在也没查清,让他觉得外头传言她生父不明都是真的,反倒更不好张口去问。   李妈妈应声,许嘉玄又说起他奶兄的事情:“庆哥还总四处忙着也不是事,你若是有看上的,让他也该定下来了。”   李庆比他还长一岁,常年帮着许嘉玄管名下铺子的事,跑着进货一应的事宜,迟迟没有成亲。   李妈妈是忧心的,叹气着说:“可不是。但他能替世子干点正事,老奴这头是放心的,虽说成家立业,先立业再成家,跟世子一样,也挺好。”   “你还是催催吧,就说我的意思。”   李妈妈哪里不知道他替自己一家着想,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用过早饭,许嘉玄想喊上梓妤去花园走走,结果见她又坐到炕上绣香囊,小东西老老实实趴在她裙面上。他想了想,拿了本兵书也坐到另一边。   外头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海棠树抽出新芽,在风中摇曳的枝叶映在窗纸上,又长长投在炕几间。   许嘉玄无意抬眼,就看到梓妤把桌上绣筐移出被枝叶挡着的阴影,手指轻轻点过几色绣线,阳光将她指头照得比玉石都要精美。   他发现她不爱涂蔻丹,指甲自然粉粉的颜色,有一种和她性子一样的淡泊。   他看了几眼,视线又落在她手里头的绣活上,神色古怪了一下。   怎么不是绣猴子的那块布了,换了一块藏青色的,上面绣的是福禄纹。   之前的呢?是绣好了?   他盯着她手里的布看得出神,心里琢磨着绣好了为什么没给他。小东西这时从梓妤裙面上飞到桌上,双眼紧紧盯着许嘉玄,发现他没注意自己,快速探头啄到他倚着炕桌的胳膊肘上。   许嘉玄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抽气,小东西已经拍着翅膀再回来梓妤裙子上。   梓妤并没察觉小家伙使坏了,只觉得它乱飞挡光,伸手摸摸它翅膀说:“别乱动,要不你就在炕上呆着。”   小东西乖巧得很,听话飞到炕桌上。   许嘉玄凝着眉,知道自己吃了一只鸟的亏,沉着脸又继续看书。   哪里知道小东西就恨上他了,飞炕桌上也有它自己的小心眼,在那蹲着身子,跟螃蟹一样打横挪到他手边,飞快又是狠狠啄他!   这一下,把他的衣裳都啄抽了丝。   许嘉玄没想到这小玩意居然还会来二趟偷袭,被啄得又是一疼,啪下一把书砸桌上了。   梓妤被惊着,抬着疑惑地看他。   小东西仿佛也被吓着,拍着翅膀就飞到梓妤身后,将自己藏起来。   这样的一幕自然让梓妤误会是许嘉玄不喜欢小东西靠太近,只好再吩咐自己的鹦鹉:“你别再乱动了,就在这后头呆着。”   许嘉玄一噎,冷冷扫向小东西,结果看到那小玩意正朝他转脑袋,十足的挑衅。   他居然被一只鸟给算计了!   梓妤可不知道一人一鸟暗流汹涌,再度低头认认真真绣香囊,这是要给明德帝的。准备今儿就给送进去,也不是特意去讨好,就觉得上回事情没说清楚,去解释多少再带上点诚意。   梓妤绣得入神,等到一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许嘉玄人不见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出了府。   是又要忙什么?   梓妤也没再多问,准备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绣完。   许嘉玄出府直接去了芸娘那里。   方景烁回京,多半呆在那儿,即便不在,一喊他也会火速赶来。   芸娘还是初次见这煞神单独前来,诧异之余给送上酒,十分识趣地退出去。   方景铄果然收到消息快马杀了过来,甩着马鞭到坐他对面笑道:“哎哟,难得你主动来这样的地方,也不怕被你家那个表姑娘误会了。”   这厮开口说话就不喜欢人,他沉沉开口:“要喝酒就喝,不喝就滚。”   哎哟。方景铄挑眉在心里又叫唤一声,这煞神是真的心情不好啊,这种时候他还是别惹人了。面上就呵呵笑着,一脚架在边上的空椅上朝外喊:“芸娘,快来给爷上酒,搬好的来,今天许世子请客!”   候在隔间的芸娘俏生生地应了,让人一口气搬了几坛。   两人这么一喝,喝到中午也没散,梓妤着人去问六顺打听许嘉玄回不回来用饭,六顺也一脸茫然,不知道世子去哪里了。   她就只能自己先用饭,让李妈妈给他在灶上温着菜。   绿茵不知打哪来,有些生气地在她耳边说话:“那个煞神,钻花街酒巷厮混去了,这才成亲几天。”   梓妤惊讶,怎么跑那儿去了,不知怎么想到昨晚他中途从她身上下来,还有那本入门篇。他总不该上那儿找门去了吧。   她皱了皱眉,绿茵又冷哼一声。   “随他去吧,你帮我把东西送进宫。”说罢让绿茵去拿了赶绣出来的香囊和一封信。   绿茵握着东西,转了转眼珠子,出门的时候扯着嘴角嗤笑一声,她要让那没良心的煞神好看!她们姑娘还巴巴给他找场子呢!   在许嘉玄暴露行踪时,陈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二夫人看在自己跟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周夫人头疼不已。   她把自己帕子递上,忍住不耐烦说:“周夫人也莫要再哭了,既然你也是上当,既然陛下要查,肯定能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周夫人在她递帕子的时候一把抓住她手,咽呜着:“二夫人,当初我也不知道那些缎子有瑕疵,让手下那些管事就当成好的转卖出去。我把当初的银子给你赔双倍,你就原谅侧个。”   陈二夫人听到赔双倍的钱,是心动了一下,可是她想到自己那些布其实已经再转手卖出去,也不亏。何况这涉及朝廷的事情,她再想赚银子,也不会收这些钱。   她极冷静地说:“周夫人也是无心之失,我自然不会再计较的,但这赔双倍的就不用了。不瞒周夫人,先前有一个商人把这些布高价收走,我并没有损失,所以此事过了就过了吧。”   她一点也不心动,周夫人诧异得的睁大眼。   不是说陈家两位夫人都爱银子,想尽办法在自己的陪嫁铺子收益上要分个高低,她怎么不收。而且……周夫人脸上火辣辣的,她是就那么暗中让人再收回布的商人。   周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送银子找出路,结果反倒栽在自己手上!   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憋了许久后又哀哭一声:“二夫人这样,我只会更加心不安,若不我给三倍的银子,上回首辅那头我们指挥使也没少担忧。”   陈二夫人闻言却是变了脸色。   她是什么意思?!刚才还没敢明目张胆来求什么,现在居然搬出公爹上次遇难一事,是要挟恩求报吗?!何况,这事最后帮上忙的是她许家!   这人真不要脸!   陈二夫人眼神一点点冷淡下去,嚯地站起身,一甩袖子朝丫鬟说:“送送周夫人,我想起这头还有急事。”   陈二夫人说翻脸就翻脸,周夫人懵了一下,但人已经被丫鬟硬生生扶起来,到最后脸色铁青离开。   在周夫人没走一会儿,有下人带着陈二老爷的口信回来:“老爷说,今儿有人告诉他,陛下在查绸缎高价一事,而上回高价买绸缎的就是周家人。他怕有什么不妥,就让小的给您先带个口信,让您再去店里查查货,说我们不能赚这种黑心钱。”   送信的话才落,陈二夫人就狠狠砸了杯子,骂道:“怪不得那周夫人找上门来,还想让我帮着给他们周家求情还是作证吗?作证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次货?!坑我一回,还想要再坑我?!”   屋里的下人都惊得低了头,二夫人向来是不发脾气的。   骂过后,陈二夫人就忆起梓妤回门那天还说过这事,说这种生意不能再沾,搞不好哪天就出事。还真真应了她的话,这个外甥女就是她的福星啊!   要不是有这么一句,她肯定又再去买那样的次缎子,要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陈二夫人又庆幸又恼怒,咬牙喊来自己的奶娘吩咐道:“告诉掌柜的,让他想办法暗中把周家转收次绸缎的事情告诉之前上当的商户。”   不出这口气,都对不住姓周的这一家人!   周夫人走了一趟,反倒适得其反,她还不知道更大的祸事在后头,周锦成也急得团团转。   南镇抚司的人在查和江南织造厂的事情,都是同为锦衣卫,即便南镇抚司有不少许嘉玄人,但他还是打听到一些消息。   他手下刚折的姓谢千户于三皇子事上有牵扯,正好皇帝气恼,想顺着此事给大臣一个警告,让他们不要结党营私。于是他这个上峰极可能就成了皇帝要给大臣立的典型。   杀鸡敬猴,南镇抚司的人也感慨说,他可能就得成这鸡了。   后来那人又给了他一个有深意的话,说如今南镇抚司有一半是在许嘉玄手上。   难道他真要拉下脸去求那个许煞神?!   周锦成哪里能拉得下来这个脸。   他在镇抚司里头急得嘴里都撩了泡,才过了午饭点,又有人来报南镇抚司的人昨儿连夜就去了江南,偷偷去的。   出城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气得一拍桌子:“要命的婆娘!尽败事!”   可气到现在,他还能怎么办,他想了想,先写了一封休书,直接让人送到妻子娘家去。然后拿起刀,到底是豁出脸去见许嘉玄。   然而,他道明身份后,门房的人却是说:“我们世子出府了,您要不晚些再来吧。”   周锦成被拒在门口,瞪大了眼。   换做别家,他直接就拔刀砍人,还有他们不让进门的事?!   可偏偏这是许家,周锦成太阳穴突突地跳,却是忍下一口气就站在门口,派人去找许嘉玄的行踪。   外头又来一樽大煞神,还是许嘉玄的对头,很快就有人给报到威武侯那边,威武侯喝酒睡下了。刘氏没敢做主让人进府,倒是绿茵那边听到人真来了,给梓妤那儿说了。   梓妤莞尔,说:“就说我吩咐的,侯府门前不太干净,让他们洒水扫扫尘。”   绿茵哈哈哈地就笑了,笑过后问:“这样好吗?不是让许家更得罪他了?”   “他?怕他做甚。”   她就是要痛打落水狗,周锦成倒霉还在后头。   绿茵就准备去给门口的狗打成落水狗,走了两步又听到梓妤说:“着人送信给世子,让他家来吧。”   许嘉玄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半路,路过大街,已经过了中午,街上人寥寥。连摆摊的小贩都少了。   他喝了不少,但不至于醉,牵着缰绳慢慢地走,正好经过一处卖猫和卖狗的小贩前。   笼子里头的猫儿狗儿在乱叫,引得他看了一眼。   那个小贩只见他衣着华贵,肯定是有钱的公子,想到今儿还没开市,忙吆喝一声:“公子来瞧瞧,这些都是外头来的品种,连贵人都喜欢呢。您要买了送妻子,必定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大男人谁爱养这些啊,要卖东西自然要抓人心,小贩最会这道,已经走过的许嘉玄还真的勒了绳子。   女人喜欢。   他想到梓妤那只讨人厌的鹦鹉,要是给买一只,她会喜欢吧。她连一只鹦鹉都那么在乎。   这么想着,他就又黑了脸,准备再走。   小贩却已经抓住机会,抱了一只猫儿出来,跑到他马跟前巴巴地说:“公子您瞧瞧,金被银床,这毛色极纯,十分罕见的!”   许嘉玄见过不少猫,宫里有娘娘也养,但人家的金被银床比起这只,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这小贩就是在瞎吹牛。   他兴趣缺缺,就想要走,才一扬马鞭,又放了下来转头问小贩:“这猫会抓鸟儿吗?”   生意有转机,小贩双眼发亮地说:“只要您调|教一下,肯定会!何况猫抓鸟儿是天性,您再教教,那就是一等一等的好手!”   许嘉玄就盯着那只金被银床看,见它喵喵地叫唤,掏出块小碎银丢给小贩,一手把猫儿揣进宽袖里。   小贩高兴得一直鞠躬,有这么小块银子,他几天都可以不用卖猫狗了!   毛绒绒的小猫儿在他袖子里乱拱,许嘉玄忍耐着兜着它家去,才没走两步就遇上侯府侍卫。   侍卫见着他,下马施礼后禀道:“少夫人让属下来寻世子,周指挥使就在家里门口守着您,说有要事要和您商议。”   周锦成,有要事找他?   许嘉玄深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眯起了眼,眼里都是警惕。   那人又要耍什么心机。   他一甩鞭,加快速度回府,在马儿颠簸的时候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梓妤让人来找他?   应该是让侍卫到街上乱找。   他觉得自己多心了,同时又有点烦躁,喝酒不该到芸娘那去的。   许嘉玄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府,直接在前厅接见的周锦成。   进府前,他看到府门口一片潮湿,偈是刚刚打扫过,周锦成袍子底下都沾着半湿的尘土。   他只当是下人碰巧扫地。   两人坐下,下人上过茶,许嘉玄才问起周锦成的来意。   周锦成盯着自己被扫了一堆灰尘的鞋面,额间青筋直跳,喝了几口茶才压下怒意说:“只是想与副使说一声,上回谢兴受三皇子命令行事我确实不知情,如今陛下要查的事情是家里婆娘闹出来的。我已经一封休书送去她娘家,许副使可以再往下查,便知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许嘉玄听他说得暗暗发愣。   查什么?   他近来什么也没有查。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冷淡不近人情的冷酷。   周锦成此时从怀里再拿出几样东西,送到他跟前:“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东西,有内阁的,当然也包括陈首辅的。我们同为陛下办事,免得有摩擦,但今后我绝不会再在差事上与你为难。”   周锦成想了很久,能打动许煞神的也只有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陈家的东西。   许嘉玄讨厌陈家,娶了首辅的外孙女,或者是逼不得,但有首辅的东西在手上,不管他用不用,起码能帮他争取到压住陈家的机会。   许嘉玄盯着桌案上的东西沉默良久,周锦成却已经站起身告辞。   这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把妻子休了,他相信明德帝那头会抬抬手,许嘉玄再抬抬,此事也就过去。   到时候这点面子怎么挣不回来。   就在周锦成要离开的时候,厅堂里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周锦成愣了愣,习惯性的打量四周,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许嘉玄听到这声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兜着猫,他站起来脚步匆忙:“我就不留周正使了。”   至于他说的那些什么查不查的,他着人问问就知道,看他是怎么犯到自己手上,居然来要求自己。   就在他出了门槛的时候,周锦成再度听到一声猫叫,发现是从许嘉玄身上传来的,也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只奶猫居然探头在许煞神袖口露了出来。   可能是没扒紧,一下子滚到地上。   许嘉玄看到脚下滚出个东西来,神色一顿。   周锦成:“……”许煞神揣这么个小玩意在身上干什么?   难道是哄陈家那个表姑娘的?   许嘉玄回头,就看到周锦成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最后甩给自己一个他明白,不会乱说的表情。   他:“……”周锦成明白个屁! 第34章 (捉虫)   甩下周锦成, 许嘉玄先把买来的小奶猫交到六顺手上。   六顺双手捧着那只猫儿, 毛绒绒一团的,让他连力气都不敢用,问道:“世子买只猫回来做什么?”   “你只管养好, 养大一些,记得教它抓鸟!”   抓……鸟?   六顺捧着猫儿一脸懵, 难道是想要训练它自觅食?许嘉玄没给机会他再问转身就走了, 猫儿突然喵了两声, 听得他心头一软,捧着举高说:“小乖乖, 饿了吧,这就给你找吃的啊。”   抓鸟什么的,等长长再说。   许嘉玄安顿好猫, 在往院子走的路上又吩咐人去给鲁兵带话, 让问问南镇抚司最近在受令查什么,边走还边琢磨周锦成给自己的那几份东西。   所谓首辅的小辫子其实并不太严重, 不过是排挤了几个官员,让他们一跌到谷底, 再也爬不起来。   首辅是从不贪墨不假, 可在政敌上也从不会手软,文人手上也沾血,不然恐怕早就被人拱下台了。   在皇帝要用首辅的时候, 这些证据一点用武之处也没有, 何况他也没打算要去针对首辅。   只是奇怪周锦成交上东西是要他抬哪门子的手。   进了院子, 梓妤可能是午歇了,四下都十分安静,连外头都没有小丫鬟守着。   他发现梓妤在生活上是个极简便的,不喜欢被丫鬟婆子围在跟前,就连她带来的绿茵也时常不在跟前,这样安静的性子让他发现其实她很好伺候。   许嘉玄拾阶要进屋,李妈妈在茶房看到他,忙出来迎上前问:“世子回来了,用午饭了吗,少夫人让老奴把饭在灶上热着。”   她给自己热着饭菜。许嘉玄从未有过这种有人留饭的时候,心中一凛,回了句摆上来,快步进了屋。   半拢着槅扇的里间,梓妤就在炕上小歇,连小袄都没有脱,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毛毯。阳光落在她枕边,睡颜恰静。   他俯身看了她片刻,帮她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不想梓妤就睁眼了。   梓妤刚刚醒来的眼神有着茫然,定定看了他一会,才用手撑着起身,想要说话却是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她皱眉,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点。   许嘉玄没察觉,径直坐到炕上:“把你吵醒了。”说话间居然带了几丝温柔。   但梓妤又挪后一步,他终于发现,也拧了眉。   她躲什么?   梓妤此时略嫌弃地说:“你身上酒味太重。”   许嘉玄一愣,抬袖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沾有些许芸娘屋里的熏香味。他脸色微变,想到出门的时候也没知会她,她还给自己留饭。   “和方景铄那厮喝的,在他红颜知已那里。”   他脱口而出,梓妤眨眨眼,倒没想到他会自己交待。   许嘉玄在她清亮的视线下莫名又觉得心虚,补了一句:“没让人陪酒。”   他居然坦诚得很,梓妤是真的意外,旋即就笑了:“嗯,我知道了。”   她一笑,眼角眉梢有种让人心动的风情,叫许嘉玄看得心痒痒,情不自禁倾身想去吻她。   昨晚那一个吻早在他心里发酵,若不是他去见过父亲,又想起当年的事故,他恐怕就放纵自己了。   可在他唇要落下那刻,梓妤却偏过头,他轻轻碰到她脸颊。   他神色一僵,听到梓妤又嫌弃地说:“你去花街了。”   许嘉玄眼皮快速地跳了两下,又被她推了一把。   “去换衣裳吧。”   他被从头拒绝到尾,控制不住黑了脸,嚯地站起身就往里走。走过八宝阁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挂在这里的鹦鹉不见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功夫去管那只讨厌的鹦鹉,找来衣裳,又吩咐李妈妈让人送热水,顺带洗个澡。   ——省得陈家那个矫情的表姑娘还要嫌弃他!   在热水抬进来前,他手上却捏着两张写满字的纸走出来,塞她手里:“刚才周锦成给的。”   说罢头也不回又进去了。   好好的给她东西,梓妤低头去看,神色渐渐凝重,最后却是弯眼一笑。   这煞神,居然还给她对外祖父不利的证据。   是讨好她吗?   她突然觉得,许嘉玄有时也别扭得可爱,刚才她拒绝他的亲吻,估计心里又憋着气了。   梓妤慢慢将纸张收好,收到柜子里,正好看到绣筐里还有一点儿就能绣完的香囊,就拿出来继续绣。   许嘉玄从净房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她再度坐在炕前做女红,不动声色瞥一眼,发现是她先前给自己绣的那个。   他把手对插到袖子里,嘴角一扬,到外头用饭去了。   小东西被绿茵带着去熟悉许家,回来的时候,许嘉玄刚用过饭,才凑到梓妤跟前想跟她说说话。结果绿茵带着小东西回来不说,身后还跟着前些天被他警告的芷儿。   他皱眉,芷儿见他也在,只好跟他见礼问安。   梓妤见到芷儿,想她可能是有要事,笑着说:“珊瑚来了,我们到外头坐。”   改过名的芷儿应好,跟在梓妤身后就要往外走。   许嘉玄把珊瑚二字在嘴里转了一圈,怎么觉得那么别扭,细细一想,梓妤小名儿叫小鱼,结果皇帝送来的女人她给改个名成了珊瑚。   怎么那么亲密无间的意思?!   他沉着脸喝茶,晚上的时候,珊瑚就见到跑到自己跟前来的六顺。六顺说:“姑娘,世子爷吩咐让你再改个名儿,什么珊瑚贝壳的都不能喊。”说着还郑重复一遍,“跟水相关都不能喊。”   珊瑚:“……”   这煞神还讲不讲道理了,她叫珊瑚又怎么得罪他了吗?   绿茵那头很快就收到珊瑚的控诉,告诉梓妤,梓妤先是莫名奇妙片刻,然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许煞神是个傻子吧。   晚上歇下的时候,许嘉玄老老实实的,梓妤猜想可能是下午的时候拒绝他,结果又想到珊瑚的事,一下再度乐开来。   她躲在被窝里笑得直抖,许嘉玄被闹得好奇,就那么憋了半天胡乱猜,也没猜出来她究竟是在笑什么。等到梓妤睡着了,他还睁着双眼,看着帐顶发呆。下半夜的时候,许嘉玄被小丫鬟喊醒,说是鲁千户连夜送了信进来。   许嘉玄看低头看了眼又睡到自己怀里来的梓妤,竟是难得不愿意起,他静静躺了会,才把小心翼翼起身。   披着外袍来到外间,他就着一支蜡烛的光看信。   是周锦成遇到的麻烦。   周锦成还真是倒霉,谢兴一事上他也有心做文章,只是成亲后他就一直在忙,明德帝补了假所以想在家里呆两天。结果南镇抚司倒是先告发他。   江南……周锦成的夫人是做绸缎生意不假,居然是在这里勾结,只能说是周锦成倒霉了。   所以周锦成今天送东西过来,以为是他让人给捅上去的?   毕竟南镇抚司有一半听令于他。   但这么一想,许嘉玄又意识到有不对。   先前他手下的校尉就被南镇抚司的参了一把,他丝毫没得到消息,这次南镇抚司再参周锦成,他也没有收到信。   陈首辅干的?   他思索着,想到周锦成给的东西,嗤笑一声。   求到他跟前来也没用,周锦成多少回落井下石,他可没有那么烂好心,收了东西就会管这事情。   许嘉玄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善人,将信一烧,全当自己不知道。   而此时的周家早乱作一团,周夫人被休弃撵回娘家,在周家闹了一通,被后被无情无义的周锦成威胁才气得晕过去被抬走。   周锦成这个夫人黄氏也是个厉害的,居然在娘家前来说被休的时候还把周家里的银票都给藏起来了,周锦成事后翻了半天,一直翻到这半夜也没找出东西,气得砸了不少东西。   次日清晨,周锦成又带人到黄家,要黄氏把银子都拿出来,结果被告知黄氏已经被逐出黄家,不知去向。   周锦成没想到黄氏大胆如此,但他哪里知道,黄氏带着银票跑到陈家去了!   陈二夫人一早就又被黄氏吵得头晕,可是听到她说要揭发周锦成,说知道他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二夫人思量半天把人带去见婆母。   等周锦成知道黄氏居然找到陈家揭发自己的时候,已经晚了。   梓妤下午得到消息,知道夫妻两狗咬狗一嘴毛,八成要闹到御前去,她抿唇笑笑。   一个贪得无厌,一个冷血无情,有什么下场都是该!   许嘉玄早上见梓妤还在绣那个香囊,就坐到对面书案后看书,省得被那只又放开链子的鹦鹉偷袭。用晚饭前,他才知道绿茵下午的时候又带着鹦鹉出去转一圈。   他突然想起梓妤也没有转过侯府,就去拿了她的披风说:“我带你到园子里走一走。”   梓妤正好绣完香囊,见他难得开窍对自己体贴,直接就将香囊挂到他腰间。   她低头帮着整理腰带,许嘉玄垂眸看到她精致的眉眼,情不自禁就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梓妤被他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她紧张的样子让他想起昨天的拒绝,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别处。   但在去逛园子的时候,他却又厚着脸皮去握住她的手。   梓妤安安静静走到他身侧,不时抬头打量他,看着看着,觉得他若是能常笑笑,应该还是蛮讨人喜欢的。毕竟长得也不丑。   她想了想,跟他说:“要不,你跟我讲讲早些年那件事吧,侯爷是怎么伤着的。”   许嘉玄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提起这个,脚步一顿,侧头看到她仰着下巴看自己。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她身后是柔和的霞光,一双动人的眼眸有着期盼,如同那霞光一样美好。   他一时有了犹豫,知道自己该拒绝,可又不想打破此时这片美好。   梓妤又说:“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会跟我说吗?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是准备一直这么别扭着过日子?”   她是存了好好扭转他性子的心,可从这几日来看,她发现他本质还是不坏的,并不是真那么冷漠。   可能是跟他早年丧母有关。   当年他哭得惨兮兮的眼泡她还记得清楚,如果两人间能坦诚,他除了脾气臭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许嘉玄神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像是慢慢将大地笼罩的暗色。   梓妤细细看着,心中有失望,知道他是不会说了。她叹息一声,轻轻挣开他手说:“回吧,该用晚饭了。”   许嘉玄掌心的温度抽离,他在这瞬间又去将人拽了回来,梓妤毫无准备地被他捧着脸吻住。   她抬手锤了他几下,他不松开,反而更加霸道,扣住她的手将她舌头都吮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梓妤才气喘吁吁被松开,在他唇离开前,她气得狠狠咬他一口。   一下就让许嘉玄尝到血腥味儿,他反手一抹嘴唇,果然见到手背上有血丝。   梓妤冷冷盯着他看,以为他是要生气的,结果他只是抬头望着天边一颗星子嗤笑,又拉住她手回屋。强硬得她甩了几回没甩开,索性懒得跟他生气。   两人沉默的用过晚饭,梓妤先去沐浴,也没再逗小东西,直接上床睡觉。上床前还去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自己裹着那床锦被缩到一边。   许嘉玄沐浴出来后就看到这样一幕,他知道她下午生气了,默不作声掀开自己那床被子也躺下。躺着躺着,他心里又烦躁得很,特意是她下午那句我们现在是夫妻,说得好像以后就不会是夫妻了一样。   他别扭,她不也矫情!   可越是这么想,他越是难入眠,猛地又坐起身,直接掀了梓妤的被子挤过去。   梓妤正迷迷糊糊要睡着,他突然挤进来,还压在她身上,她瞬间就睁开眼。   昏暗的帐内他一双眼灼亮,似有火苗在里头跳动着。   她以为他要再吻下来,做好他敢就狠狠咬他的准备,他也确实是低了头,那个吻却是轻轻落在眉心。   昏暗中,她听到他说:“当年的事情有一半该怪我,不是为了救我,父亲不会被那条毒蛇咬了腿,要断肢保命。”   梓妤心神皆是一震,可是他说到这里,就又不说了,从她身上起来,是要下床。   她坐起身,看他穿鞋子的背影,此时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当年事情可能会有误会,但从他嘴里却又听到她没想过的另一种真相。   威武侯受伤居然还与他有关,所以他心里一直过不去,是因为他也是害父亲受伤的一方。如果这么说,说他不能原谅二舅舅,或者是说他一直没能原谅自己?   许嘉玄已经穿了鞋子往外走,她喊住他:“你要上哪里。”   “去睡书房,省得让你堵心。”   这人……梓妤能被他气笑。   “谁堵心了,你能好好话说,我能生气吗?”   许嘉玄充耳不闻,仍旧往外走,梓妤冷哼一声,朝他再喊:“去吧去吧,去了明儿满府都知道你怕我,和我吵一句嘴,就只能睡书房了。”   许嘉玄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冷着脸看她。   她挑眉:“不走就躺好。”   一点也不怕他冷脸。   许嘉玄也被气笑了,陈家这个表姑娘向来是胆大的,初初约她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怕她?   即便知道这是激将法,许嘉玄还是受了,回到床边,一把踢了鞋就躺回去。还把她身上的被子扯掉,丢到床下,仍旧一床大被盖住彼此。   梓妤觉得他可真是幼稚,生起气来跟小孩子一样,还得让人半哄着。   不过他重新躺下,她也没再气他,还往他那里挪了挪才闭上眼。许嘉玄再迟钝,也察觉到她的亲近,一翻身,就又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梓妤被堵了唇的时候心想,这人什么毛病,一生气就爱亲她,但还是安安静静的任他胡作非为。   毕竟她也不讨厌他。   许嘉玄的吻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唇上慢慢游离在她耳后,他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催得梓妤心跳也在加速,脸颊烧得滚烫。   到后来,衣衫尽解,梓妤的腿被他挂到腰间。她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手轻轻搭在他肩头,摸到他身上都是汗。   许嘉玄此时不但身上都是汗,额头上亦是,掌心里的细滑让他手都在轻抖,最终指尖轻挑慢捻地在试探,听到她在耳边的呼吸亦变得不平稳。   他终于缓缓沉身,梓妤轻哼了一声:“疼——”   那样一声,是在颤抖,又似娇嗔,许嘉玄心神恍惚了一下。脑海里是她那双能勾人心神的眼眸,是她眼角微扬的风情。   他越发的激动,掐着她的腰没有再犹豫。   梓妤却因疼痛睁大了眼,湿润的眼角凝出泪珠,摇摇欲坠,咬牙在心里骂句莽夫!她想喊他慢一些,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重重撞得只能发出细碎咽呜。   她闭上眼,认命地再把唇咬上,他却俯身寻她的唇,含住不松开。   圆房这事上比她想得更难受,初识情滋味的许嘉玄却如同只蛮牛,眼角都红了。梓妤又疼得一缩,许嘉玄脑海在这瞬间紧跟着一片空白,比上回还让他控制不住的愉悦席卷着全身,他闷闷哼了声,再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交待了。   他停下来,梓妤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再也忍受不住,一抬脚就将还为自己的不持久发懵的许嘉玄给踹开。   许嘉玄不措,竟被踹得直接滚到了床下,发出咚的一声重响,摔了个四仰八叉。   梓妤已经扯过被子包好自己,她疼得冷汗淋淋,使出那最后一点力气,她如今也只有喘气警惕盯着许嘉玄。   这个煞神!就不知道怜惜她一些,那册子他不是看过了吗?!   而许嘉玄坐在冰凉地上又是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踹下床了!!   她难道是嫌弃自己?!   许嘉玄直想得眼前一黑,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她缩成一团,目光不善地防备着自己,他想说什么……甚至是想要再扑上去,证明自己不是不行,外头却传来护卫的高声禀报的声音:“世子,陛下有急召,东宫出事了!”   所有的旖旎想法在这瞬间都被一句话浇灭。   梓妤巴不得他这会快走,许嘉玄没错过她突然发亮的眼眸,脸色铁青去穿上衣裳,匆忙进宫。   梓妤在他走了后,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自己腰间有几个快要发青的指印……她就不该心一软跟他圆房了!   这时的明德帝正气得在乾清宫砸了东西,连要给女儿册封世子夫人的圣旨都掉到地上。太子正坐在下边,脸色苍白,额头包了一圈的棉布,额角处还有一块殷红刺眼的血色。   不久前的东宫走水,太子在浓烟中居然被人暗中推了一把,直接磕到了头,好在太子没磕晕过去,不然怕就要葬身火海。但太医看过伤口,说磕得太深,多半是要留疤了。 第35章   东宫走水, 火势一直到许嘉玄进宫时才扑灭。   他穿着飞鱼服, 一手握着绣春刀柄,脚下走得飞快,刮在脸上的风夹杂着大火后灰烟味。   得到明德帝召见后, 他进了大殿。   太子扶着额坐在一边,皇后也在, 眼里都是焦急。   “臣参见陛下。”许嘉玄跪下见礼。   明德帝坐在御坐上脸色铁青, 沉声吩咐:“把东宫那些狗奴才都审一遍, 朕倒要看是哪个包藏祸心的敢推太子!”   东宫里伺候的有上百人,救火时又乱, 恐怕还有不少禁卫军在里面。   许嘉玄略一思索回道:“陛下,值守的禁卫也审?”   “审!”明德帝一拍桌面,桌上的茶杯跳了跳。   帝王雷霆之怒, 许嘉玄当然不会再傻傻继续问下去, 当即应喏退下办差。   他先去了东宫一趟,早有在宫中值守的锦衣卫把宫人都赶在一处。不少人烧伤了, 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东宫的正殿烧毁一间, 寝宫那边烧得连横梁都倒塌了。   经一个锦衣卫校尉的说明, 许嘉玄知道太子是在寝宫里头磕的头。   他凝眉下令:“把当时在寝殿里值守的宫人单独押一块,最先发现失火和在寝殿救火的宫人又另关一处。”   校尉领命,他却又把人喊回来问:“太子殿下的几位姬妾呢?”   “今晚并没有姬妾侍寝, 都受了惊吓, 被皇后娘娘安排到别的殿宇里歇着。”   许嘉玄这才点点头。   太子还没立正妃, 这些女人也只有吴皇后过问。   暂先处理关押的事,许嘉玄进去寝宫看了一圈,脚下都是水和烧过的物件,气味刺鼻。他到烧得最厉害一处查看,发现是离床最近的落地罩地方,断了的横梁正是上头那根。   他看得眉心一跳,太子被惊醒逃离时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再去看太子磕到的地方,是过了落地罩的一高几,如今烧得只剩下些许架子。   站在那堆焦黑的木头边上,他蹲下身伸手在湿漉漉的地面轻轻一摸,捻捻指尖,盯着上面厚厚的黑灰出神片刻。而后又看横梁倒下的地方,眉头皱起。   太子磕倒在这儿?   许嘉玄不动声色从东宫回来,出宫回到北镇抚司,着手审人的事。   宫女太监都面无人事,细细地哭泣声不绝耳,他猛然想起不久前梓妤在耳边喊疼的声音,心里莫名烦燥。   刚才走得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想到自己着急得没问上一声,不由得懊恼。这会也压不住脾气,沉着脸吩咐手下的人加快审讯。   威武侯府。   梓妤正泡在热水里,绿茵气红眼帮她洗身子,视线落在她腰上那圈发青的手印上,狠不得去咬许嘉玄两口。   “您怎么就依了那个煞神!他也不知道怜惜着您一些,这么些年来,您掉根头发,我们都得心疼半天,他可好!”   梓妤闭着眼听她唠叨骂人。其实腰上的指印还好,也不觉得疼,疼的是腿心,让她连动都没敢动。   也觉得自己这回太过心软了。   可怜那煞神心里有过不去坎,又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她娘亲也去世得早,免不得有些身同感受。而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挺对不住他,毕竟是皇帝硬生生把自己和他凑成一块,他才是憋屈的那方。   她想着幽幽叹气一声:“他是真鲁莽。”   绿茵倒没再骂了,小心翼翼扶她从浴桶中站起来,梓妤一动就疼得倒抽口气。   她们要水,惊动了李妈妈,许嘉玄又受召进宫,李妈妈便在外头给更换被褥,自有看到被上的几滴血迹,一时间惊疑不定。   绿茵听到梓妤抽气的声音,心疼得落泪了,急得直跺脚:“奴婢一会就给您找医婆看看!”   李妈妈进来净房,正好听见那么一句,脸色几变。   刚才看到那血滴,她就在想是不是少夫人受伤了,毕竟两人新婚夜就圆了房,除了受伤哪里会再出血?   李妈妈上前也帮着扶她跨出浴桶,见她动作缓慢,明艳的脸庞此时苍白一片,心跳得极快。垂头一看,还看到她腰间两侧的指印。   ——世子真伤了少夫人?!   等到梓妤回到床上,绿茵要去叫医婆,李妈妈见她不说话,急得团团转。张嘴几回又不好问,好不容易熬到医婆来了,梓妤忍着臊给检查,医婆看得倒抽气。   “作孽啊,怎么就不知道疼惜些!”这都撕伤了。   医婆想到给看诊的是世子夫人,那个京城有名的煞神的夫人,说不出的同情。   “夫人这伤起码要养个四五日。您以后让他莫着急,两人间恐怕不太匹配,不然不能伤成这样。”   她看过了,这位世子夫人细嫩着呢,一般人可能还能应付,但那许煞神牛高马大的,哪里能受得住!   李妈妈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梓妤初经人事,在不匹配三字上琢磨了片刻,脸颊升起红霞。   当时黑灯瞎火的,她也没瞅,若是见着了,恐怕就不会依他了。   医婆又再三交待,留下伤药,摇着头离开。   梓妤在上过药后总算好受些,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睡过去。李妈妈见绿茵固执守在边上,还对自己没好脸色,多少有些尴尬,看得出来绿茵怪世子连带怪上她。   但她也没想到夫妻二人洞房后首回叫水就闹出这种事来,站在床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出了屋。   府里半夜叫来医婆,自有门房的人禀报给刘氏的丫鬟。   刘氏一早醒来听到此事第一反应是梓妤伤到不好说的地方,不然哪里会叫医婆,风寒一类的应该会喊郎中。   她伺候过威武侯用早饭后去了梓妤屋里一躺。   来到院子打听到许嘉玄当晚被急召进宫,脚下又走快两步。   许嘉玄不在,梓妤就坐在炕上用早饭。   刘氏进来就看到她穿着嫩绿色带毛领的小袄,像是湖岸边刚抽枝的柳条,娇嫩得惹人怜。   梓妤听到刘氏来探望,忙放下粥碗,要给她见礼。刘氏一下就伸手架住,把她又拉坐回到炕上:“一家人的,哪里来那么多的礼。”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脸色还好,只是坐下时动作略缓慢。刘氏是过来人,想到两人新婚,大约就猜到了,脸上都是笑。   “我听说昨儿你这边请了医婆,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熬着补气血的汤,一会就送过来。”   刘氏通透,只点个提要,怕梓妤脸皮薄臊着了。   昨晚最羞人的时候是被医婆看伤,梓妤这会倒是落落大方,抿唇笑着谢过。   刘氏前来,正好还有别的事,就一并与她说:“你的生辰是在二月二十六,我准备请几家相熟的过来,再叫上个戏班热闹一下。正好你也跟亲朋友好多熟悉,省得你总闷在房里。”   正院那头有威武侯,许嘉玄又不喜欢刘氏,刘氏自己心里明白,也尽量不往小夫妻俩这儿来。省得惹得继子不高兴。   但她对梓妤是喜欢的。   长辈好意,梓妤自当是领着,刘氏又说:“等你歇几日,调养调养,我就该督促着你管管家里事务了。我这忙得头焦额烂,可不能看你就那么清闲。”   刘氏居然有要转交管事权的意思,梓妤略诧异,只道:“那我就给您打打下手,多的我也不会,要闹出乱子来。”   刘氏哈哈地笑:“不怕你闹乱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绿茵正站在边上喂鹦鹉,小东西也在逗乐学舌:“说定了,说定了。”这可把刘氏稀罕得,难得又多留了会,过了把喂鹦鹉的瘾才离开。   小半时辰后厨房送上汤来,李妈妈亲自帮着她撇去上层的油花,端到她手边。绿茵见她殷勤,迁怒的那股怨气小了不少。   李妈妈见此就拉着她出屋去廊下,问昨晚的事情:“绿茵姑娘,我知道少夫人受委屈了,世子那头我定然会去问问,也会转告医婆的叮嘱。你是少夫人房里的人,昨儿的事情我不好问少夫人,但我总该心里有个底,才好跟世子好好说道说道不是。”   还好好说道,那煞神就该拉出去打一顿!   绿茵没好气冷哼,李妈妈一阵尴尬,正要再问,却见一个陌生地婆子快步往这处来。   有小丫鬟已经上前询问,绿茵朝那位穿着蓝底长袄的婆子喊:“是张喜家的吗?”   张喜家的是陈老夫人让梓妤带过来的陪房,在侯府占时也没差事,只是给梓妤跑腿传信。今儿第一回跑来。   喝着汤的梓妤听到张喜家的,打开窗,视线穿过廊外那颗海棠树,果然见到一个婆子快步来。   是陈家有送信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和陈家相关,张喜家的来到绿茵跟前,先给李妈妈福一礼,面有喜色地说:“刚才收到家里的信,大少爷要定亲了。”   绿茵一愣,梓妤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来。   大表哥定亲了。   她探头问:“谁来送的信。”   “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喜家的抿着嘴直笑。   梓妤就让把人喊到跟前,细细问过后,听说在她出嫁后商议的,但没定下的事情也不好外扬。   今天两人家正式过礼,陈老夫人这才来知会一声。   绿茵眼珠子一转,当即说道:“大少爷大喜,姑娘当该家去祝贺才是。”   梓妤没多想,扶着炕桌站起来,让绿茵去备礼物,说一会就回陈家。   李妈妈瞪大眼,扭着帕子心急。   她真是小看少夫人身边这个丫鬟了,这是掇窜着少夫人回娘家!可这理由又正当,她也不能做恶人拦着。   绿茵欢快地应下,快速拾好东西,还传来辇,让梓妤坐着去垂花门坐马车离开。   李妈妈站在垂花门前,脸色阵青阵绿,就只盼着许嘉玄快点回来!   许嘉玄这会正北镇抚司忙得打转。   一百多号人审下来,在他烦躁地严刑逼供后终于找到推太子的凶手,结果那太监咬舌自尽了。   再查那个人进宫时的情况,一干二净,连家人都没有。最终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线索随着人死消失。   许嘉玄心情沉重去给明德帝汇报,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   明德帝听到成了无头公案,冷笑一声:“你们锦衣卫的本事近来都喂狗了!”   许嘉玄只能低着头听训。太子如今留在乾清宫侧殿养伤,听到许嘉玄过来,进门还听到父皇怒斥的声音,走上前拱拱手:“父皇,既然行凶之人有胆在禁宫动手,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您也莫要动气了。”   有了太子温和相劝,明德帝脸色总算稍有好转,半责怪地说:“你有伤,还跑出来做什么,伤着头是好玩的。快回去歇着,莫让你母后担忧。”   太子嘴角带着浅笑,温润应喏。许嘉玄朝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在看到他额头的绷带时却一愣,玄真子交待的事情回响在耳边。   ——莫让你媳妇靠近额角有伤的人。   他视线在太子带血的额角再度一扫而过,眸光闪烁。   太子?!   梓妤怎么可能会跟太子能联系上。   他重新低下头,在东宫那个事发地发现的异常也浮现在脑海里,太子撞到头的位置并不对。即便火场狼藉,可是有没有挣扎过或是跌倒过的痕迹还是能分辨的,那一片的灰厚得很,根本没有印记。   许嘉玄正满脑子官司,明德帝连喊他两声都没见他抬头,站起身一下就把圣旨砸他身上。   “我看你和周锦成一样,公事无能,家里也一团糟!”   许嘉玄眼前明黄色一闪,差点被砸到脸,忙伸手接住。   他被骂得莫名奇妙,瞄到展开的圣旨,看到梓妤的名字,当即细细去看。   是册封诰命的圣旨。   明德帝见他愣在那里,声音依旧发厉:“朕给你赐的婚,成婚不足十天,你居然还跑去花街柳巷!许嘉玄,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朕的女儿!   许嘉玄盯着梓妤的名字,有些冤。去芸娘那里是他不对,但这请封,他就跪倒如实上禀:“陛下,并不是臣对此门亲事有什么不满。梓妤很好,臣迟迟没有请封,是因为臣不知梓妤父姓是什么,不知该要如何落笔请封。”   “梓妤身世叫人怜惜,臣不忍当面再去揭她伤心事,如今连家谱上也只是写了梓妤的名字。”   他陈情,反叫明德帝一怔。即便是明德帝自己在下旨的时候,也是略过了姓,因为梓妤的生母……她并不愿意再让女儿冠上他的姓。   明德帝一瞬间白了脸,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是他造的孽,即便女儿知道身世,知道是金枝玉叶,也不曾有过回到他身边的想法。   明德帝伸手去扶了扶桌子,戚公公见他脸色不好,上前轻轻喊了声陛下。   许嘉玄听到动静抬头,正好看到明德帝要坐下,帝王腰间的藏青色猛地刺了他眼一下。   前有太子的异样,后有帝王腰间的香囊,那个他看到梓妤亲手绣的香囊。   他因为在意,纹路记得再清楚不过。   为什么梓妤绣的香囊会挂在明德帝腰间?!   许嘉玄被疑问冲击得失态都不自知,已经站了起来,视线一错不错就盯着皇帝看。   但明德帝坐着,哪里还容得他再窥探清楚。   被许嘉玄无意戳中心头那块伤疤,明德帝也没了再计较的心情,抬手挥了挥,是要他告退。   许嘉玄在震惊中还没反应过来,杵在那里,是戚公公又唤了几声,说明德帝让他退下,这才敛神心情复杂离开。   进宫一趟,亲眼所见两件让他想不明白的事,许嘉玄被寒风吹得一凛,想起除夕宫宴的事来。   那天晚上她离席有一段时间,他去周边能休息的地方都找了遍,但是都没有找到她。然后他试试撞运气,在能通往设宴处所在的后方去。   那边是去后殿的,结果他就见到她慢慢走过来。   当时他没多想,可现在联系起明德帝腰间的香囊……他就免不得要多想!   许嘉玄疑虑重重,竟是从来没过的不安,出了宫就策马狂奔回家。   李妈妈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他回来,也没细看他的脸色,先把梓妤伤着的情况告诉他。   他听到裂伤二字眉心重重地跳,昨晚她眼里含泪瞪着自己的样子就在眼前晃动。   怎么会伤成这样!   “小鱼呢!”   李妈妈见他几乎是小跑往屋里去,追得气喘吁吁。   许嘉玄一路走到寝室也没有见到她窈窕的身影,长案上的香炉正有轻烟袅袅,自打她嫁过来后,她都喜欢点上这种香。跟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带着像花蜜的丝丝甜香。   香味还在,她却不在屋里。   “世子……少夫人回陈家了,陈家大……”   陈家?!   许嘉玄根本没再往下听,拔腿又往外走。   她就气到直接回了娘家?!   李妈妈一句话没说完,他人又跑得没影了,站在原地直跺脚。   许嘉玄再度策马往陈家跑,把马儿累得连陈家下人再往前拉几步都不愿意走。   陈大少爷定亲,陈家并没有往外宣扬,只是请了牵线的夫人在家里用饭,梓妤此时就在厅堂里陪坐着。   管事跑来说表姑爷来了,话还没落就见到许嘉玄大步踏了进来。   这是内院的花厅,厅堂里都是女眷,他闯进来让众人不约而同地都停住说话,齐刷刷看了过去。   陈老夫人见这煞神那么无礼,还戴着刀就往里闯,脸一沉:“世子怎么来了。”   许嘉玄此时视线只定在梓妤身上,见她诧异看着自己,上前就去拉住她的手,往外带。   陈老夫人惊得站起来,朝外头喊:“拦住!这是要做什么!”   梓妤也挣开手,皱眉奇怪地看他:“你又发哪门子邪风。”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居然到她外祖家发疯,而且他步子大,她还难受着呢。   陈家的婆子当即就在两人出来的时候伸手拦住去路,这些婆子许嘉玄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梓妤挣开他的手,他只能停下来。   “回家再说。”   他回头,脸色并不好,但语气克制着,比平常轻柔许多。   梓妤莫名,不满地回道:“不回。”   她还没见到大表兄下定回来,还没能跟他道喜,回去做什么,不是白跑一趟。   许嘉玄被她噎着,伸手又要去拉她:“不要闹脾气。”   她手又一缩:“谁闹脾气?”   他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没敢太过紧逼,只能再压低声说:“跟我回去,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梓妤先是瞪大眼,下刻狠狠呸他一口:“不回!”   青天白日的,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梓妤!”他真是被气着了,忍不住吼一了声。   他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要不是担心她,他能这样?   偏梓妤最不怕就是他冷脸,对着他一挑眉:“这里是陈家,你再乱吼乱叫。”   许嘉玄觉得她真的就是生来克自己的,脸色阵青阵白,咬牙再问:“究竟回不回去?”   梓妤板着脸与他对视,他气笑了,扭头就走。爱回不回,她就继续矫情着吧!   陈老夫人这个时候出来,看到许嘉玄往外走,忙把外孙女拉住,气得把拐仗狠狠砸在地上骂道:“煞神!这是要做什么!”   梓妤神色复杂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回头宽慰老人:“您别着急,他就这臭脾气,可能是有什么着急事不好在这儿说,要孙女跟他家去的。”   “那也不能抢了人就走啊,这算是什么,土匪吗?!”   老人的骂声在身后,许嘉玄冷着脸没有回头。   梓妤拉着拉老人再回去厅里,和在场的夫人轻声解释几句。大家都知道许家和陈家不对付,见梓妤这样,只觉得她委屈极了,在外祖家还被人欺负上门。   梓妤身为当事人,倒没觉得委屈,许嘉玄说检查伤口,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来的。但这人是好心办坏事,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她把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在陈家用过午饭,陈老夫人就不想让她这个时候回许家去,让她先回房睡一会。   梓妤不好拂老人的意,带着绿茵回跨院。哪知才进了院门,她就看到某个气冲冲离开的人扒在墙头上,跟只猴儿似的,正探头探脑……   到底放心不下,扒墙头潜进来被抓个正的许嘉玄:“……” 第36章   屋里安静得只有小东西啄瓜子的声音。从墙上翻过来的许嘉玄略不自在坐在梓妤对面, 盯着跟前的杯子,仿佛那茶水里能开出朵花来。   梓妤微抿着唇, 明净的双眸里有着无奈,到底是先打破这僵局:“不跟你回去, 是因为我大表哥今儿去下聘, 我在等他回来, 好亲口跟他道声恭喜。”   许嘉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本来他是想偷偷翻下来先进屋,准备先探查情况, 莫被小丫鬟什么的见着嚷嚷出来,结果就被她抓了个正。那种丢脸自不用说,如今听到真正的原由,他心里更别扭了。   敢情他再次表错情,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昨夜不温柔生气跑走, 堵着气不愿意跟他回家。   许嘉玄觉得自己在她身上吃的憋和难堪,都赶上他活了这近二十年的!   “你总爱闹别扭,有什么都窝在心里不说,今儿我是成心叫你尝试下这种滋味。”梓妤见他不语, 继续说道, “是我不好……”   她轻轻叹一声。   明知他跟个炮仗似的, 还故意激他。   许嘉玄梗着脖子, 心中却一动, 那双没有波澜的幽深眼眸有光微闪。   “是我脾气太急。”   他终于张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出身侯爵之家, 又是世袭的锦衣卫, 自小就是受严厉冷酷的教育。他初去锦衣卫就是千户一职, 皇帝的心腹,他心思从来都是在差务和揣摩圣意上,只要皇帝要谁倒霉,他都会心狠手辣除去。   他在锦衣卫里以暴戾出名,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唯独遇到她之后。他不屑和女人多计较,无意识中顶多就是迁就一下,毕竟锦衣卫里没有人会逆他的意,可一回一回吃瘪下来他也就按不住自己的脾气。   许嘉玄坦白说出自己的不足,梓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   她笑起来时总是先弯了双眼,眼角微微上扬,将她明艳的面容再增十分光彩,既娇又俏。   许嘉玄就不受控制的溺在她笑容中,甚至能清楚看到她眼中有自己的倒影。   梓妤说:“你脾气也没有太坏。”   她是真诚地,许嘉玄莫名的又不太自在,撇开了双眼,耳根在发烫。   “你用过饭了没?”梓妤把他神色尽收眼中,心里好笑,面上不显关切地问。他没有回答,她明了。   他气冲冲跑出去,又放心不下再潜进陈家,肯定是没有用饭的。   梓妤就喊来绿茵吩咐:“去跟厨房说一声,问问还有没有羊肉,给姑爷烤只羊腿,多撒些辣子。再炖个火腿肘子。”   绿茵神色淡淡地应下,许嘉玄闻言略有诧异——   她知道自己的口味。   等绿茵离开,梓妤再喊来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去老夫人那儿说一声,说表姑爷家来接我,还未用饭,等用过饭,我们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她心细,给许嘉玄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刚才的无礼也就这么抹去。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她朝木着一张脸的许嘉玄说:“你给我的那两页纸,我交给外祖母了,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高兴的。”   许嘉玄去端茶抿了一口道:“与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刚才还爽快的承认错误呢,这会又端起来了。梓妤轻笑,但也知道他已经是很难得了,再慢慢来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懂。   就问:“你昨晚忙一晚?”   提到昨晚,许嘉玄把抛到脑后的两件事情都想起来了,眸光不受控制地一沉,探究地看着她。   梓妤不明所以:“怎么了?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她知道是东宫出了事,听说太子险些在火里没出来,可是走水原因有异常?   她一颗心跟着一沉,想到南镇抚司到现在也没有给更详细的事情缘由。   许嘉玄刚才是因为听到她伤得严重,又跑回娘家,担忧和气急之下才往陈家来。如今冷静下来,那个凝团就又笼罩在心头。   他说:“太子殿下被人在火里推了一把撞到头,如今行凶之人自尽,根本查不到凶手。”   这些是公务,他本不该跟她说,可是玄真子警告的话又耳边,还有明德帝的香囊……梓妤听闻眼皮重重一跳,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攥了拳头。   “伤得可严重?”   她语气比刚才急促,许嘉玄善察言观色,这种变化哪里逃得过他双眼。   他看出梓妤在面对太子的态度上有问题,那一句话可以定义为为太子担忧。   他眸光越发暗沉,如同深潭,连光都透不进去。   许嘉玄不自觉地也握了握拳头,淡淡地说:“太医说将养些日子就好。”   梓妤并没发现自己的举动都落在他眼中,得知太子无碍,扯了扯嘴角笑:“皇后娘娘最在意太子了,她身体不好,万幸太子是有损伤却没有大碍,娘娘心里也能好受些。”   她的话倒是让许嘉玄一愣。   听这个意思,她担心太子伤势是出于吴皇后。   他就想起她娘亲与吴皇后是发小,自小常吃住一块。   许嘉玄略一思索,没在这问上再纠缠,而是在想皇帝腰间的香囊。有没有可能那个香囊是给吴皇后的,结果吴皇后又转赠给皇帝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最终看着她清亮的眼眸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如若是误会,他一查便知,何必再问出来,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至于太子额头的事,他或者该去问问玄真子,究竟有什么一个说法。   想到这里,他视线又重新落在梓妤身上。此时她已经跑到柜子那里,抱了床被子出来,像是要铺床。走动间裙摆轻扬,但还是能看出来她行动迟缓。   许嘉玄想起她身子的不适,站起来三两步到她跟前,接过她被子:“是要铺炕上还是床上?”   “炕上。”梓妤扶了扶腰,“你昨晚没睡,趁厨房还在做饭这会眯一下。”   许嘉玄抱着被子的动作就一顿,去看她时,她还朝自己微微一笑,把他双眼都灼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炕前,把被子放下,猛地又回身,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梓妤被他吓得惊呼一声,下刻就被他放到炕上,他滚烫地唇落了下来。   她闷闷哼了声,叫他给压的。   正准备承受他突如其来的吻时,他却又从她身上起来,喘着粗气眸光深黯地盯着她,像是一头吃不着肉的饿狼。   梓妤眨眨眼,听到他说:“我身上脏,你一会又该嫌弃。”   昨晚在大牢里呆了整晚,审人的时候还沾了血。   梓妤愣一愣,想起自己嫌弃他喝酒和去了花街的事,伏在被子上笑出声。   这人还是别扭,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别扭,别扭着明说!   她觉得刚才那一架吵得有点值。   她笑得花枝乱颤,许嘉玄又沉了脸,默不作声去把炕桌挪一边,扯过棉被铺好脱鞋后和衣就躺上去。   虽然话是他说出来的,但她明显还是嫌弃了,心里总是不舒服。   梓妤笑得更厉害了,这人真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才好。   许嘉玄睡了两刻多钟,厨房的送饭食过来,梓妤把他喊醒,让他净手将面后用饭。   他也饿狠了。   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把一只烤羊腿都吃个精光。梓妤暗中打量他,想他长得高大不是没道理的,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纤细的四肢,医婆的话在耳边响起,昨晚上的不愉快也在脑海闪过。   她……一点也不喜欢同房!   许嘉玄被带来见陈老夫人的时候,老人也小歇起来。虽然有梓妤转交的那些东西,可对他刚才在宾客跟前就对外孙女大吼大叫的事还是在意。   老人神情淡淡,跟他说夫妻间要谦让,更直接点明道:“我知道你对我们家老二不满,我们其实也不想叫梓妤嫁你,圣意不可违,既然她嫁过去了,当然也希望你好好待她。”   “我这孙女自小命苦,却也不能再让她受苦,若是我知道你再委屈她,我就是撞死在御前也给梓妤求下和离书!”   “外祖母。”梓妤听她太过严肃,在边上拉了拉她袖子。   老人拍拍她手背,不让她多说话,眸光锐利地看向许嘉玄。   许嘉玄被当着那么些丫鬟婆子的面教训,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连梓妤都担心他那驴脾气会不会犯,不想他只是深深吸一口气,朝老人揖一礼。   “在下不才,却从来没想过为难梓妤什么。您放心,梓妤既然嫁到我许家,那任谁也不会把她当外人。”   梓妤只以为他不多喜欢自己,但也不讨厌,可今天听到他这番话,细细一品又似乎有些什么在里面。   但许嘉玄神色太过淡然,而这样一句话似乎更多又像是对陈家人的承诺,不将她列在与陈家有旧怨之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两人只要像刚才在房里那里能和平相处下去,她觉得已经十分不错。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这样就好。   陈老夫人似有质疑地再三打量他,最后才唔了一声,让两人去见大孙儿道声喜,可算把梓妤给放回许家去。   许嘉玄出了老人院子,见到梓妤的表兄弟脸色又是平素的冷漠,一句恭喜也不咸不淡的,陈大少爷摸摸鼻子,赶紧地把这煞神送出门。   梓妤见陈莹玉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就朝许嘉玄说:“什么时候我们请表哥和表妹也到家里坐坐,园子里的那片枫叶林好看。”   许嘉玄扫眼了陈莹玉,见她跟只受惊地兔子一样往她身后缩,有些看不上陈家这个嫡女。   他会吃人么,胆子那么小,还好皇帝没给他赐婚这个!这么想着,他自己都一愣,梓妤还盈盈看自己,他耳根莫名又发热,说:“你是世子夫人,府里的事情哪用事事过问我。”   他极给面子,惹得梓妤抿嘴笑,跟陈莹玉约好到家里来玩的时间,又让她带上她的小姐妹们。   许嘉玄不耐她还站在这里啰啰嗦嗦的,也不管陈家小辈怎么看,再度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塞进马车,自己也跟了进去。   陈莹玉看得直张大了嘴,陈家大少爷一把就伸手捂住了三弟的眼。   ——这煞神,怎么也不注意点影响!   马车里,梓妤难得臊红了脸,白皙的肌肤上染着霞色,说不出的诱人。许嘉玄看得直心痒痒,只能抓过她的手,拿指覆摩挲着她细滑的肌肤,灭灭心里那股冲动。   等回到家里,许嘉玄发现自己忘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忙把在袖子里的圣旨翻出来,递给梓妤。   “这是陛下朱批的册封诰命圣旨,你收好。”   梓妤接过,展开一看,果然皇帝的御印在上头,可为什么会给到许嘉玄,不应该由礼来宣旨吗?   她正想着,前院的管事就匆忙前来,说是有陛下的赏赐。   侯府一众人都得上前接赏,但赏赐的东西只是给梓妤的,是恭贺她封得诰命。   许嘉玄盯着看大大小小十余个箱笼,心里对明德帝和梓妤间忍不住再起疑虑。   宫里的娘娘晋位恐怕都没有这样的隆恩。   明德帝是不是对他的妻子太过特殊了?!   接过赏后,刘氏说晚上要请二房的也前来热闹热闹,要给她贺喜。许嘉玄不动声色去了外书房,吩咐自己的心腹去查查梓妤的香囊是怎么送进宫的,再又写了封信,给送到玄灵观。   当晚,许家二房的人都前来吃宴,梓妤谦逊地谢过众人祝贺,也喝了几杯。   宴散后威武侯就回房了,二老爷领着妻子略坐一会也要回西府去,在离开前又和长子唠叨起来,趁着酒劲竟在侯府里就要抬手去打许嘉清。   许二夫人抱着他的腿直哭,其他庶出的男孩儿躲在一边看兄长的热闹,心里恨不父亲就真打了这个嫡兄。   本是梓妤的好事,结果闹得乱七八糟,许嘉玄心里还堵着香囊的事,脸一冷直接砸了杯了:“二弟留下,今晚就在侯府留宿,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二叔的厉害!”   许家如今靠着许嘉玄支撑门庭,许二老爷到现在也只能在五城兵马司牢个百夫长当当,以后还是事事靠这个侄子。被他一摔杯子,酒也惊醒大半,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句,带着妻子和庶子离开了。   刘氏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敢多话,怕被许嘉玄误会什么,梓妤只能打圆场,让人先把杯子给拾了。   许嘉清一脸惭愧给梓妤道歉:“叫大嫂看笑话了,还搅了大嫂的喜事。”   梓妤大度地笑笑说:“没事,二叔是喝多了,一时酒气上来。”   许嘉玄此时站起来,说把许嘉清送到客房去,让她坐着辇先回房。   梓妤目送兄弟俩搭着肩往外去,跟刘氏告退后才慢悠悠上辇。   今晚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明儿有要下雨的迹象,迎面的风都带着湿寒。   许嘉玄把堂弟送到客院,拍了拍他肩膀:“好好温书,你搬侯府来住,莫要再在外头,让二叔三天两头就去寻你麻烦。你既然不想从武,从文顾忌多,在外头住着也容易给人扣个不孝的名头。”   许嘉清感激地眼角发红,点点头应下。   许嘉玄带着夜里的凉意回到屋里时,梓妤正在沐浴,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东西在架子上跳来跳去的声音。   他才走过槅扇,小东西拍着翅膀就飞了过来,朝着他脸飞来的,竟是要拿爪子抓他!   许嘉玄不屑笑笑,一偏头,小东西险些要撞到他身后的槅扇上,拼命拍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旋才躲过去。   它气得连话也不说了,尖叫一声。   许嘉玄见它不罢休,知道它还真是因为拔了两回毛恨上自己,梓妤也不在,当然不跟它客气。   在它再朝自己扑来的时候伸手就要钳住,哪知净房响起开门声,他耳尖,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小东西瞅中机会,一爪子就抓到他领子,然后转头就飞向净房,边飞边喊:“小鱼救命——”   许嘉玄:“……”这鹦鹉简直王八蛋!   梓妤从净房出来就被小东西扑了个正,好在许嘉玄人是站在槅扇前的,离鸟架子远着呢,梓妤根本就没想是许嘉玄在欺负小东西,只当它被他回来吓着了,捧着它安抚几声,给锁回架子上。   许嘉玄冷眼看着那成精的小玩意,决定明天催促六顺早些把那只猫儿训练出来。   不给它弄个天敌,真是要反了!   到了晚上两人歇下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惦记着梓妤的伤。她沐浴后出来的时候,脸颊红红的,绿茵在边说看着伤口好一些了,经过他的时候还带着怨气瞅自己一眼。   他思索着,把高几上没灭的灯挪进帐子里,放到床头上。   梓妤已经闭着眼,被明亮的灯一照,她奇怪睁开,就见许嘉玄低着头一错不错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许嘉玄见她的动作,心里懊恼,一把拉住她手:“我什么也不做,让我看看伤好不好。”   这哪里是他说看就给看的!梓妤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许嘉玄又去拽住,还顺势将她扯到自己身下压住,去亲吻她。   “小鱼,让我看一下,我心里着急。”   他的声音因为在亲吻变得细碎,有着哄慰的温柔。   许嘉玄从来没有这样哄过人,这种体验让他觉得怪异,却不排斥。她是他的妻子,他温柔一些没有什么不对。   梓妤躲不开他的吻,气喘吁吁:“不能看,你知不知羞。”   许嘉玄嗤笑,他们两人都圆房了,有什么羞不羞的!   他不管,只顾吻她,想着看能不能把她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去扒她裤子看伤。可是这一吻,梓妤还十分静,他却沉溺了进去。   她真的……好香,又香又甜,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他的轻吻成了深吻,最后又不满足地移到她耳垂上。   两人这么肉挤肉的蹭着,他浑身血液都跟在暴动一般,让他难耐。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理智的,硬生生让自己抬起头,不再放纵。   就在抬头的那瞬间,他眼前是一片雪光。他原以为是烛光的折射,可再低头一看,梓妤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里衣下肤如凝脂,欺霜傲雪,雪中一点粉嫩,是他未曾见过的瑰丽。   许嘉玄似乎是耳朵嗡鸣了一声,下刻全身往下涌的血液竟是冲上了头,他鼻头一热,一点殷红的血迹就‘吧嗒’滴落。   梓妤正要去掩住衣裳,结果抬头就看到许嘉玄鼻血横流。   梓妤:“……”   许嘉玄:“……” 第37章 (捉虫)   清竹院正房的灯再度亮起, 是梓妤起来吩咐值夜的丫鬟去打热水。   吩咐过后,她又回到床边,哭笑不得看向拿了她手帕堵鼻子的许嘉玄。   “你中午把整只羊腿都吃了,当时想让你少吃点的, 又见你吃得香。”所以她才没有阻止。   许嘉玄扯扯嘴角:“是饿的。”他鼻子被堵着, 说话就瓮声瓮气的。   梓妤扑哧一笑,映着烛光的眼眸璀璨。   他有些别扭把头转向里侧, 觉得自己的威武形像在她跟前恐怕是立不起来了。   回回都在她跟前出糗,让他觉得真邪乎!   很快小丫鬟用铜盆打来热水,梓妤亲自绞了帕子递给他,他胡乱抹一把脸和手,看到她身前的中衣也染着血迹。   “你去换衣裳吧。”就跟小丫鬟说, “生个炉子过来, 去伺候少夫人更衣。”   梓妤自去了, 在屏风后慢慢把染血的中衣褪下,指尖不经意抚过左侧锁骨,之前被猴子抓的伤痕不平。   他刚才似乎没注意到,估计全看她别的地方了,不然也不能鼻血横流。   她心里就呵一声——   男人。   许嘉玄止住鼻血, 也不敢再乱动手,规规矩矩躺好。可在梓妤回到里侧睡下的时候, 他却是伸手过来, 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也不说话, 就那么搂着, 梓妤不太自在,可想到自己反正睡相不好,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许嘉玄将人抱过来的时候,心情难得的紧张,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甚至还想着她若是要推开自己该怎么做。哪里知道她动也没动,很乖巧地闭上眼就睡着了。   他在许久后低头,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竟是觉得这刻温情脉脉。   他脑海里就都是今日在陈家她的细心和关切。   多少年了,他也记不清了,可能自打他母亲离世后,就没有人这样在生活事上为他打算。即便是李妈妈想劝他休息或是用饭,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提示。   她倒是理直气壮,不怕他拒绝地直接安排。   也许这就是夫妻了。   夫妻二字在脑海里闪过,又被他在舌尖上一滚,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   陈家的表姑娘挺好。   ***   次日早晨,梓妤在梳洗后首要一件事就是给小东西喂食。   小东西在侯府也转了有两日,她现在也不拘束它,给解开脚链,任它满屋飞。它飞一会,过来啄一下她手心里的食,再又高兴地飞一圈,就是险些要撞到从净房出来的许嘉玄,吓得没把翅膀毛都给拍掉几根,落到她肩头就不动了。   梓妤就带着它坐到明间的圆桌前,跟许嘉玄商量:“昨儿陛下给了册封,还赏下东西,我今天递牌子进去,看陛下何时有空召见去谢恩。”   当臣子的就是这点不好,皇帝有点小恩小惠都要巴巴赶进宫去叩谢。   许嘉玄闻言倒是先端起茶,抿了口才说:“此事我直接上折子请示圣意吧。”   梓妤看着他喝茶的侧脸,英俊深邃,一双半垂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她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劳烦的,许嘉玄心里嘀咕一声。   李妈妈带着丫鬟来上饭的时候,梓妤顺口跟她交待:“世子总爱吃肉,又喜炙烤的,长期这般吃对身体也不好。你让厨房以后世子用饭都减两个肉菜,补两个时蔬或是清火的。”   许嘉玄一口茶险些就没喷出来。   她什么意思!   小东西站在她肩头,似乎听明白了一样,拍着翅膀嘎嘎嘎的笑,一只鹦鹉活脱脱笑成了鸭子。   许嘉玄淡淡撇它一眼,亦在心中冷笑。   且先让它先得意些时日。   两人成亲后,许嘉玄的婚假休得零零散散,有了这两天,他才发现梓妤身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并不长时间呆她跟前。   这一早上也没见她出现,梓妤似乎是习惯了,也不着人打听过问。   他就思索着这丫鬟怎么有点儿不知道规矩。   是在道观里过得太自在了?   而且李妈妈昨晚还跟他说了一件事,说梓妤昨儿家去,有那丫鬟的一半‘功劳’。   他留了个心眼,正好心腹探子回来,他就到小书房先去处理事情。   探子名唤六喜,长得很周正的一个小伙,身材在一众侍卫里显得要娇小一些。   六喜关上门后,来到主子跟前轻声把探得的事情说来:“少夫人几乎是不出门的,她身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倒也不常出府,但有时候会去珊瑚姑娘那儿坐坐。”   珊瑚?   许嘉玄低头写谢恩的折子,闻言一抬头说:“她还没改名?”   六喜被问得一愣,珊瑚姑娘又改名儿了?   结果就看到又再继续写字的世子说:“以后喊她翠花。”正好和那个绿幽幽的绿茵凑一对儿。   六喜险些要被自己唾沫给呛着,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改个名儿后就怪怪的。   “继续说,重点是少夫人有没有给皇后或陛下送了东西进宫。”   六喜忙回神,神色凝重,似乎也没有想明白:“少夫人根本就没派人往宫里送过西,绿茵出府去的时间也和世子您说的时间对不上。”所以是不是世子记错时间了。   这就是说又查不清了?   许嘉玄沉了脸,盯着六喜看的眼神闪动着不明光芒,直看得六喜脊背发寒。   “世子……”六喜忐忑喊一声。   许嘉玄此时折子也写好了,大掌往椅子扶手一拍,随之站了起来:“让人多注意着那个绿茵,把折子递进宫。”   六喜忙应是,目送他回屋,往外院去的时候,遇到抱着只奶猫儿的六顺。   他正把猫往树上送,送上树后又伸着双手慌慌张张地做接住的动作,嘴里还喊着:“小乖乖,慢一些哦,别摔着了,咱慢慢来。”   六喜听得嘴角一抽,这什么毛病。突然嫌弃自己的名字跟他排了同一个辈。   在许嘉玄去了小书房的时候,绿茵已经回到梓妤身边,解气地跟梓妤说周锦成的倒霉事。   “昨儿下午就闹到陛下跟前了。那个周夫人也是个狠的,把周锦成欺男霸女和受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是说给他死对头的言官听。首辅没理这事儿,但也没去压,言官一把捅到陛下那里,气得陛下直接就降了周锦成的职,说等江南的人回来,再一块儿办他的罪!”   “周夫人到言官那里去了之后,带着银子跑了没影,让周锦成要抓人回来找不着!”   周夫人逃了。   梓妤也听乐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狡诈。   不过周锦成是锦衣卫,哪怕从指挥使降到同知,权利还是有的,查个人的行踪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些事情就不归她管了,她也懒得管。   就是想收拾周锦成,败败他的气焰。   许嘉玄回来后,就见绿茵在梓妤跟前嘀咕嘀咕说什么,梓妤笑得眉眼弯弯,十分高兴的样子。   他查不清事情,原本觉得能很快解决的疑惑偏卡在那里,叫他心里一时十分难受,疑团也越滚越大。   “今儿有空,我们到玄灵观走走?这个时候玄灵观后山的枫叶也该都冒芽了,虽不及深秋漂亮,但比家里那片林子好看很多。”   他大步上前,询问她的意见。心里的不安,让他想去找玄真子。   绿茵听着却是皱眉。   姑娘身上还不舒服呢,腰间的指印都没消,更别提其它的,还是爬山。   梓妤却也想见玄真子。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休息了两天晚上,只要不是太大的步子,走一走也无碍。   她就在绿茵说话之前应下了:“好啊,我也想念那片后山了。”   确实挺怀念的,当年有个狼狈的小男孩儿就在那里被猴挠,她想看看他旧地重游会有个什么表情。   梓妤觉得自己有时心眼儿挺坏。   许嘉玄听她一说才想起来她常住玄灵观,哪里有什么不比他看得多,自己这样巴巴献殷勤的,反倒显得有点傻。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他也不能再收回。小东西已经高兴地喊:“道长,道长!”它要去找道长跟前给这煞神穿小鞋!   在临出门前,许嘉玄猛然想起梓妤身上还有伤。一回头,却见她已经高高兴兴地戴好斗篷地帽子,他抿抿唇,想到自己的疏忽,很快却又心中释然。   她不好走路,总归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一行人就跟着浩浩荡荡出门。芷儿知道自己被改名叫翠花,本想跑来跟梓妤诉苦的,哪知遇上许煞神带着她出门,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梓妤离开,然后咬咬牙,一甩帕子回了屋。   许嘉玄到底是坐不惯马车,又有绿茵在马车里杵着陪同,他是骑马走在马车侧边一路保驾护航。   经过汇满楼的时候,他忆起第一回跟她见面就是这里,而且当时三皇子还派人来刺杀企图嫁祸太子。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她当时吓没吓着。   他正入神,耳边传来一个青年人的声音,略窘迫。   “这个胭脂膏多少银子。”   他侧头看过去,是一位书生打扮的在路边上小贩买东西。买女人用的东西,连脸都是红的,就差没把脖子埋到胸口。   那个小贩说了个价,书生付了银子抓起一盒就跑得飞快。   这个时候他们也渐远离,他收回视线。在大庭广众之下买女子用的东西,叫人看着是不怎么正经,还是个读书人。   他嘴里就啧一声。   到了玄灵观,马车只能停在山下,到观里要爬上长长的近千阶石梯。   做为信徒们一万阶也愿意爬,但许嘉玄却是头回觉得这些石阶碍眼,一点也没有自己在藐视师门的自觉。   梓妤扶着绿茵的手下车来,见到熟悉的山门,不由自主弯眼笑,喜悦之情洋溢。   正是此际,许嘉玄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着。她抬头,见到他有坚毅线条的下巴,然后就见着他居然转过身,弯了腰两手往后示意:“我背你上去。”   梓妤愣了愣。   许嘉玄有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直接挨近她,反着手就抱了她腿往身后背。   她忙去圈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   他已经稳稳往前走,开始拾阶而上。趴在别人背上的体验梓妤从来没有过,因为身高的原因,眼前的景致都变化不少,仿佛豁然开朗,她乐得直眯眼笑。   笑着笑着,无意扫到他通红的耳尖,这才发现边上的香客们经过他们时也都抿着嘴笑,不少妇人还投来羡慕的眼神。   她眨眨眼,扑哧一笑,依在这难得体贴人的煞神耳边说:“他们都在瞅我们呢。”   许嘉玄耳根的红色就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蔓延到脖子,让她趴在他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许嘉玄却在前头咬牙切齿,她果然就喜欢看他笑话!   石阶一直延绵到庄严的道观门口,许嘉玄即便从武,这一千阶石梯一口气爬上来,他也有些微喘。   梓妤见他一头是汗,就掏帕子想递给他擦汗,哪知看到一个本该在下边值守的侍卫快速赶上来。   侍卫来到两人跟前,撑着膝盖直喘道:“世子,您早上送进宫的谢恩折子,陛下批了,让您和少夫人这会就进宫去。六喜追了一路,这会瘫在山下呢。”   梓妤递帕子的动作就一顿,目光从许嘉玄冒着汗的额头转到那陡峭往下的石阶上。   许嘉玄神色一僵,顺着她视线也看到那一千阶石梯。   “……” 第38章 (小修)   两人首回出游就此败兴而归。   许嘉玄短时间爬了两千阶石梯, 刚上马背的时候,都以为小腿要因此抽筋了。马车里正传出梓妤和小东西的笑声,他就想起从石阶走下去时,小东西一直在他脑袋上盘旋的一幕。   他那个时候竟是羡慕一只鹦鹉!   许嘉玄侧耳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扯扯嘴角, 面无表情地想下回出门绝不能把这只鸟再带着,没得膈应他。   梓妤到了宫门口下马车, 早有人拿好许嘉玄的朝服来到宫门,让他在马车里更换。   她的诰命服礼部还没有送来,如今简便的一身外出衣裳,倒也不犯什么忌讳。   等到许嘉玄撩着袍摆下车来,两人便留下一应跟随的, 进宫面圣。   过了宫门, 梓妤被他突然伸来的手稳稳牵住, 他大刀阔斧的步子压着与她同步,是在迁就她。   梓妤看着前方的绿植红墙,眼底的笑意如同清泉在静静流淌。   明德帝这会就在乾清宫批着折子。   河南雪灾款项的事情虽然查清,但去岁不止河南一处受了灾,这让他就警醒, 命内阁再查其它几处有赈灾的州府。   他准备严查一回,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这些款项中贪墨。   他满脑官司, 就听到梓妤来了正等召见。明德帝上刻还在看折子, 下刻就丢下笔, 高兴得站了起来。   戚公公此时低低咳嗽两声, 激动的明德帝就一板脸,想到此时还有许嘉玄在,只好再端起帝王威严的面孔坐下,受了夫妻俩的礼。   听着女儿在下头说什么叩谢隆恩的时候,明德帝心里不好受,强忍着让两人平身,喊了赐座。   明德帝居然留下两人,像是有什么要长说的样子,许嘉玄一颗心微沉,直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但明德帝一句话也没有与梓妤说,只是问他成亲后如何,威武侯身体如何,闲话两句家常。   梓妤坐在一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垂着眼眸看自己指尖,安静端庄。就是臣子的恭谨。   许嘉玄暗中打量她几眼,她这种对明德帝的态度决对不是装的,更觉帝王腰间香囊的来历奇怪了。   梓妤不方便说话,明德帝其实也不多想跟许嘉玄说话。   两人是君臣,平时又没少见,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为多留女儿一会,多看一两眼。   这么只拉着许嘉玄说家常也不是办法,明德帝最后一拍膝盖朝许嘉玄说:“朕正好要去皇后那里,你们也一快来吧,皇后昨儿还在朕耳边念叨你媳妇呢。”   其实哪来的念叨,皇后这两天就只焦虑太子的事,担忧得连晚上都没能闭眼,就守在太子跟前。   而太子昨日在乾清宫侧殿歇了半日,就搬到后边空的殿宇中暂住,皇后多半也还陪在那里。   戚公公是个人精,自然听出帝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珠子一转提醒道:“陛下,娘娘去了景阳宫,乐平大长公主殿下刚不久也进宫来探望。”   经提醒,明德帝才想起来姑母也进宫这事,却也正中他下怀,便说道:“这正好。陈老诰命和姑母是知交,梓妤应当见过。”   梓妤被点名,朝他福一礼,恭敬回了个‘是’。   明德帝嘴角扬了扬,带着夫妻俩摆驾景阳宫。   许嘉玄却是注意到帝王嘴里那声梓妤了,妻子的闺名从帝王口中喊出来……似乎还带着谋种亲昵的味道。   他跟在明德帝身后,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一看身侧的佳人,神色再是淡然不过,仿佛对帝王直呼自己闺名没在意。   他神色不明,心头莫名憋得慌。而随着明德帝走动,他腰间香囊下边挂着穗子被风吹得往后飘,细细的流苏就像是鞭子似的,一下一下打在他心里头,让他不住去想这件事情里的古怪。   梓妤当然看到明德帝就戴着自己送的香囊,心里也有些小复杂。   当时急着做样东西表心意,当然是绣简便不费时的,于是就绣了个香囊,倒是忽略许嘉玄会常见到帝王,以及明德帝会时常佩戴。   不过她也只是小小纠结了片刻就又淡然了。   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她不脱离许家,许嘉玄总会有知道的一天,估计他已经发现异常了。刚才他视线就落在那香囊上,还暗中打量自己。   她就觉得他瞧见了也好。若是他能暗暗去查,说明对自己是上心的,或者他还真能查出来些蛛丝马迹来。到时他朝自己要解释,她大方承认并没有什么。   他若是不查……那这事她更不必当回事了。   三人各自有心思,景阳宫已近在眼前。   内侍与吴皇后说皇帝带着威武侯世子夫妻前来时还诧异一下,旋即就高兴地笑了起来。乐平大长公主和卫国公夫人相视一眼,心里尴尬地想,怎么就遇到陈家那个表姑娘进宫了。   大殿里,除去卫国公府的人还有惠和公主在。   惠和公主是唯一出嫁了的公主,宫里的姐妹都探望过了,只有她要递牌子再等宣见才能来看看这位太子哥哥。   帝王过来,大殿里就更显得热闹。吴皇后见过礼后就亲亲热热先去拉了梓妤,因为太子受伤熬得憔悴的面容也有了几分光彩。   梓妤先落落大方与大长公主婆媳行礼,等到吴皇后介绍另一位是惠和公主的时候,她才再轻声问安。   明德帝却有些不耐似的,摆摆手说:“都别见礼了,嘉玄随我去探望太子。”   他私心要多留梓妤,可是殿里人多,居然还有卫国公夫人和惠和,他只能避开。心里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明显让人看出他一股子嫌弃。   惠和从见过父皇到现在,也没得父皇一句话,更别提问问她在婆家如何,结果那个陈家表姑娘跟她行个礼还被父皇打断。她看出父皇对自己的不耐烦,不明白自个哪里又惹了父皇不喜。   她不都已经乖乖出嫁了,难道父皇还为之前自己的不愿意恼自己吗?   惠和脸色阵红阵白,快要把手里的帕子给揪烂,双眼不时扫过那个明艳的女子和立在帝王身侧那个挺拔的身影。   随着帝王离开,梓妤就被吴皇后拉着坐下说话。   见两人亲亲密密的,乐平大长公主神色有奇怪,再略坐片刻,便借口家中还有事跟吴皇后告辞,带着儿媳妇出宫去。   卫国公夫人上回不愿意儿子娶陈家这位表姑娘,闹了场蠢事,如今事情虽然过了,可是婆婆一巴掌打在脸上那个疼可没过。这会见到梓妤,脸上就又火辣辣的,仿佛是被婆婆再打了一巴。   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连吴皇后都对这么个生父不详的小姑娘那么好。   儿媳妇眼中有着不忿,大长公主看得真真的,朝她冷冷一笑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陈家那个表姑娘能尽得贵人疼爱,陛下还亲自赐婚吧。”   卫国公夫人被带着冰凌似的声音扎了一下,直扎到心头上的伤疤,虽不想应,却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恭维婆母:“儿媳蠢笨,不瞒您说,确实是在这么想着。”   大长公主就从鼻子哼一声,眼底都是对这个眼力浅的儿媳讥讽:“如若当日你应下,你现在早就知道为什么了,可惜你确实蠢,所以你也不用再知道!”   卫国公夫人被噎得脸色铁青,可是没胆在婆婆面前发作什么,只能低下头死死咬住唇。   吴皇后拉着梓妤家长里短,免不得说到太子身上。   雍容妇人叹着气,眼里有怒又有后怕:“这些包藏祸心的要害我儿,若不是太子运道好,恐怕就真要葬身火海!可这逃过一劫,额角也还磕了个大口子,太医说是要留疤痕了。”   梓妤能想像得出当时的紧急,心里为太子捏一把汗,正想安慰皇后,听到最后留疤二字却是愣了。   太子额角留疤?   南镇抚司的人并没有提到这点。   玄真子在下山前给她卜的卦……她惊疑不定,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不该啊。   她一时没说话,吴皇后已经在抹泪,坐在下手的惠和公主趁机表现说:“太子哥哥是男儿,即便留疤也是英气不减,母后不要太过担忧了。”   说着,还眯了眯眼看向出神的梓妤,见到她扯着嘴角笑笑,说了一句和她差不多的词儿。   她心中对这个出身差的表姑娘更不屑。   这样的人,怎么就能被指婚到威武侯府去!   梓妤在大殿里坐了约有两刻钟,也不见许嘉玄回来,抬头朝庭院看去,太阳已经快当中。马上就到中午。   此际正好有太医来给太子换药,吴皇后放心不下,要亲自去看看,惠和同样要跟着过去。梓妤是外命妇,若不是明德帝带着,到太子住的景和宫已经失了规矩,她自然是留在大殿上。   吴皇后离开前吩咐宫人给她换热茶和上糕点,还说了要留饭的话。   梓妤只能先应下。   不想宫人端来新茶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杯的茶水直接就浇到她裙面上,惊得她瞬间就站起来扯着裙子抖掉热水。   好在冬裙是夹棉的,倒是烫不着,就是……梓妤低头扯了扯正滴滴答答还往下淌水的裙子,这可不能再穿身上,不然要失礼的。   宫人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上,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奴婢的手好像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这才失手没捧住托盘,把茶水倒世子夫人身上了。”   在宫里伺候的多为可怜人,每天都是心惊胆颤的过日子,就怕犯错要受罚,这皇宫可不是能容错处的地方。   梓妤见她看着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样子,将人拉了起来说:“快先别哭,就是要你去宫门口找我的丫鬟,拿身替换的衣裳。这可不能穿了。”   宫女没想到自己就那么被放过,感激得眼泪吧嗒就落下来,不断地说世子夫人心善,还再给梓妤磕了三个头,这才按着她吩咐要去宫门找人拿衣裳。   好在这个时间里吴皇后和皇帝都没过来,拿过衣裳后,宫女带她到后边的屋子去更衣。   宫女边往后走边介绍:“前边配殿都住着几位贵人,只能委屈夫人到奴婢住的屋子,您莫要怪罪。”   哪里换衣裳其实都一样,只要隐秘不惊动人就好。   梓妤和善,宫女再次感激,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屋子,就退出去守着房门。   宫人都是十来个人住一间,这些屋子又矮又背光,阴凉得很。   里头也没有生炭炉,梓妤脱衣裳时打了个哆嗦。有她先前特意捏着烫湿的地方,倒没把中裤沾湿,她赶快把衣裳换下,这间听到外头的宫女似乎是跟谁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听到她敲门来问。   “夫人可换好了?”   “好了。”   梓妤应一声,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宫女见到她开门,忙去接过她手里的湿裙子用一块布包好说:“这位姐姐前来说皇后娘娘请您先到万春亭里坐坐,一会在那儿设宴。”   说着指了指一位穿着鹅黄衫裙的宫女。   这里是太子的地盘,要移到别处梓妤根本没多想,应了声说,就由着那个黄衫宫女带着她往外走。先前那位宫人已经去帮她把衣裳再送回宫门口。   黄衫宫女是爱笑的,边走边给她说:“万春亭在御花园东侧,娘娘应该是想在二楼设宴,烧着炉子,打开窗就能看到春景。如今御花园里一片嫩绿,迎春花也开了,十分好看呢。”   梓妤微微地笑,经过万春亭前有一个小湖,柳枝刚刚抽芽,迎风而摆。她侧头看了一眼,黄衫宫女十分机灵,说道:“娘娘还在殿下那头,您若不在这湖边先看看风景,一会娘娘经过,您也能看得见。”   她想想也无所谓,在这里候着吴皇后,兴许也能让她开心一些。   那黄衫宫女说湖里还有鱼,还跟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居然就拿出一包用帕子包着的鱼食。   “您喂会鱼,消消闷。”   梓妤看着那包鱼食,然后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宫女,弯着眼一笑说:“好,你倒是个细心的。”   黄衫宫女眼中就有光一闪,笑道:“奴婢是想着一会可能娘娘用过饭也想喂鱼儿,就先揣身上了。”   梓妤伸手接过,慢慢走到湖边,似乎也不怕水,离得水面很近捏了把鱼食往下洒。   洒过后,她就探头往水面看,见到那黄衫宫女就站在她身后。她双眼一眯,突然移动脚步,往侧边一躲。   那名正要推她的宫女就推空了,尖叫一声落入湖里,溅起的水花打湿梓妤脸颊,一双桃花眼冷冷盯着呼救的宫女看。   正是这个时候,她又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还没来得急反应,已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冰冷的湖水瞬间没过她发顶,窒息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好受。身边正好是还在扑嗵的宫女,竟是摸到她手,像是拽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她扯着,拼命要往上浮。   有人居然在宫里算计她,她心里正恼着,被扯住手那股火气就撒到宫女身上,反掐住她的手狠狠一拧。宫女吃疼只能松开,她就拽着宫女的头往下按,自己浮上水面。   她快速往四周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那个宫女又抱住她的腰,她是会水,可天冷,在这水里泡久了也怕抽筋,只好认命任宫女抱着自己往岸上游。   现在这个宫女也不能死,死了那她就白吃亏了!   她探头出水面,却是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往岸边来。那个身形高瘦。明德帝人到中年,已经微微发福,身姿亦没有眼前这人挺拔。   能在宫里穿着明黄颜色的……梓妤心头一惊,难道来的是太子?!   太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湖边。   想法刚起,她已经再潜回水里,这种时机怎么都不该见太子!在潜下去时还狠狠把那个宫人拽开,然后推她一把露头。   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的宫女高喊救命,梓妤却是朝另一边的岸上游去。   湖水冰冷,冻得她脸色发白,划水的动作也变得极缓慢。她隐约记得方位,前面的湖边有灌木丛,应该能遮一遮她的身影,她大约找到位置,浮上去一看果然找对了!   湖面上还传来宫女的呼救声,还有侍卫的声音,正是闹哄哄的,她甚至还听到了许嘉玄的声音。   梓妤以为自己听错了,扒着岸边边再侧耳细听,果然是他的声音。   他怎么也在,是跟着太子过来,还是……她正想着,侍卫已经把宫女捞了起来,一个刚刚才听过的女声正颤抖地问:“世子夫人呢?世子夫人刚才不是跟着你来这儿的吗?”   是那个浇湿她衣裳的宫女!   岸上的许嘉玄闻言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湖边,却只见到平静的湖面,正午的阳光照在上头折射出粼粼波光。   这湖面上哪里有人!   “梓妤——”许嘉玄呼吸都停住了,朝湖面大喊。   藏在一侧灌木丛边的梓妤正想应声,结果就听到扑通一声,是什么掉进水里的声音,岸边有侍卫在喊许副使。   她心就猛地一跳。   那煞神跳了进来?   没见到她人影,他跳进来做什么,是傻子吗?!   她想也没想,忙又潜回水里,往他方向游过去,游了些距离不敢耽搁忙又浮起来装作惊慌的样子高喊:“救命——”   湖里光线昏暗,许嘉玄闭着气下潜,可沉下去并没看到周边有人。他一颗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在确定不见人的时候,他脑子都是发懵的,竟是在想是不是沉到湖底了!   要不是遇到那个折回景阳宫想感谢梓妤,给偷偷藏点家里人送的腌菜当谢礼的宫女,他都不会发现梓妤可能会出事!   许嘉玄快速浮上湖面,正想再吸口气往下潜,结果听到有呼救声,那声音离他有些远。他慌张地拍着水四周看,终于在西面看到浮出水的身影。   只是一眼,便确定那就是梓妤!   他想也没想,快速朝她游了过去,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搂住。   怀里有了真实的感觉,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忍不住喃喃:“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梓妤听到他在耳边不断重复的话,抬头看到他被水打湿的脸,样子狼狈也掩盖不住他俊朗的五官,一双被浓眉压得总显凶煞的眼眸里只余慌乱。   他还抱自己那么紧。   梓妤心头微微悸动。 第39章   初春的京城风还是凉的,梓妤被许嘉玄抱上岸, 在寒风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许嘉玄忙又将她再抱紧一些, 却忘记自己换身也湿透,妄想着能给她温暖。   “快带许副使和世子夫人到就近的地方。”立在湖边的太子在这个时候说话, 声音低沉地吩咐侍卫和那个宫女,“你去让冯德拿一套我的便服, 你去找陆选侍要两身衣裳, 要快!”   梓妤听到太子的声音, 从许嘉玄怀里抬头,正好对上他幽深的双眸,那双眸子除了他身为储君的威严,丝毫窥不到其它的情绪。   她很快移开视线, 双手揪住了许嘉玄的衣襟, 脑海里都在想自己被人推下水的前后。   已经有侍卫要带着许嘉玄往前走, 他抬起脚步, 很快又顿住,不动声色看了眼额头还包着纱布的太子。   “殿下, 这宫人, 一会有臣的人过来盘问。”   一句他的人, 其实十分不敬, 就差直白说我不信任你。太子在他妻子落水的时候在湖边,怎么可能叫他能信任!   这当口, 梓妤在他怀里低低喊了声:“我冷。”还把身子又缩了缩。   许嘉玄当即就肃着脸, 再也不停留抱着她快步往前走。   万春亭不远处就有一座叫绛雪轩的殿宇, 本来就是供游御花园的主子们歇脚的地儿,此时倒是让两人少吹了许多的冷风。   许嘉玄几乎是小跑走过去,进了抱厦,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到次间把梓妤放到屏风后。   他折回去把门碰的一关,再来到梓妤身边,见她抱着身子,全身都滴水的还站在那里,想也没想就上前去解她衣裳。   梓妤忙捂住襟口:“你现在把我脱了,我也没衣裳换,你要让我光着一直站在这儿?”   许嘉玄脸色几变,明明是好心的事,被她一句你把我脱了闹得耳根发热,说得他要耍流氓似的。   他只好从屏风后出来,左看右看。这里除了一张炕,就是八宝阁,连个柜子都没有,上哪找给她裹身子的被褥或毛毯。   梓妤冷得实在不行,只能抱着自己跺脚,他听到动静,想也没想又跑进去,倒是自己把上裳脱了。在她睁大眼中一把抱住她。   他手掌扣着她后脑勺,让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你靠着,一会就能暖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冻得唇都是发青的。   梓妤贴着他胸膛的肌肤,没一会确实是感觉到了暖意,一点点地从他裸|露的皮肤传到她脸颊上。   他心脏的跳动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梓妤本还想挣开的,怕他冻着,这会莫名地不想动了,被他圈护着的感觉似乎也挺好。   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有一刻钟,衣裳终于送来,还有内侍抬着热水匆忙前来。   明德帝和吴皇后那头也被惊动了,梓妤和许嘉玄听闻帝后到来,简单冲洗,稍暖和就穿戴好去见天下最尊贵的两人。   吴皇后看到梓妤头发还湿湿粘在脸颊,刚才脸色红润的一个可人儿如今惨白着一张脸。   “哪个黑心肝的!居然要害人!”吴皇后去拉住梓妤的手,心疼得眼角发红,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德帝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突起,可当着那么多的人面,他却连一句关切都不能有!   他闭了闭眼,想到是自己硬把女儿久留在宫中……猛地就把杯子砸在地上。   屋里一声巨响,帝王把手里的杯子摔了个稀巴烂,怒道:“那个宫人呢!给朕审!朕倒看看是谁敢在宫里做下这种事!”   杯子砸碎在地上,几片碎片绷到了太子脚下。太子看着淌了满地的茶水,睑着眼说:“锦衣卫已经在审了。”   许嘉玄对帝王的怒火略有诧异,他也没想到明德帝会气成这样。   梓妤垂着头,缓缓地说:“那个宫女推我的时候,我事先就察觉,躲过了。但后面还有她的同伙,我这才着了道,可惜没能看到是谁下的手。”   “居然还有同伙?!”   明德帝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要将梓妤往死里算计!   太子闻言,又说了句言惊四座地话:“儿臣也是被人喊到湖边的。”   许嘉玄霎时看了过去,明德帝和吴皇后同样面露异色。   太子很坦然地看着他们说:“儿臣换过药,父皇陪着母后刚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个内侍过来与我说,母后亦让儿臣赴宴。儿臣觉得此事有古怪,但还是想看看这人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就依言去了湖边。而那个人儿臣早让东宫的侍卫暗中去控制起来。”   有人要害梓妤,却又让太子去湖边。   事情的复杂程度出乎意料,明德帝望着太子神色几变,许嘉玄握着拳头,对太子的话持有怀疑。   他不相信太子会冒危险去湖边。   太子是储君,万一那里是有人埋伏刺杀呢?!   太子会是这种以身试险的人吗?太子嘴里说的控制住送信的人,搞不好正是太子自己的人,在自导自演呢?!   总之许嘉玄对太子到湖边一事心里有着疙瘩。   拉着梓妤手的吴皇后已经白了脸,连嘴唇都在抖:“陛下——,先前就有太子被人在火里推一把,如今这又是安的什么心?!他们这是要反了吗!”   吴皇后说着,脚下不稳,竟是要软倒。是梓妤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忙将人送回到罗汉床上去坐好。   吴皇后靠着迎枕,直捂着心口喘气,明德帝脸色铁青,连声让人去喊太医。   梓妤离得吴皇后近,听到她嘴里一直的喃喃自语:“有人要害我的儿,有人要害我的儿……”她还没细想,吴皇后突然扑向一边的明德帝,抓着他袖子哇一声就哭了。   “陛下,有人要害我们母子啊!在我生产的时候就有要我们母子俩的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暗中要害我们!”   吴皇后这一哭,竟如同三岁孩子一样,眼泪横流,声音也不受控制,再也没有一国之母的雍容和端庄。   梓妤站起身,神色复杂退后两步,听着吴皇后的话心里难过。   明德帝在边上一声一声的哄她,太子也跪在两人脚边,去抓吴皇后的手,不停地唤母后。   许嘉玄也发现吴皇后有些不对。   吴皇后悲伤的脸上竟是又带着几分狞色,哭到最后居然不断地要皇帝杀了他们。   一个杀字,根本没有避讳地连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竟是有些疯癫的样子。   许嘉玄越看越心惊,梓妤已经不忍再看,低头看着脚尖,眼眶发涩。   正是此际,许嘉玄手下的人前来禀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意外地问:“可真?!”   “那个宫女是这样招的。”   “惠和公主人呢?”   前来的校尉低声说:“已经出宫了。”   许嘉玄心中一凛,侧头看向还在安抚吴皇后的太子,微微眯起眼。他就大声朝明德帝请示道:“陛下,前头查出一些眉目,臣再前去确认。”   明德帝正焦头烂额,挥挥手应允。   离开前,许嘉玄去握了握梓妤的手,她手掌心终于有了温度,让他心头微宽:“你放心,一定会抓出幕后的人。”   他似意有所指,梓妤还看到他朝明德帝那边看过去。她视线就落在太子身上……他怀疑太子?   她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太医也赶了过来,吴皇后还在哭,太医说了声得罪,捏着金针就给吴皇后头上一处穴位极利落地扎了一针。   一针下去,吴皇后慢慢地就不再落泪了,但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就那么呆呆坐在边上,任由太医又给自己在别处再下针。   太子这时站了起来,梓妤视线扫过他跪在地上染了灰的袍子,膝盖那处两个印子特别明显。就又抬头去觑他神色。   太子若有所觉,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就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又抿紧唇撇开脸。抬手拍了拍膝盖,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此时略微的狼狈。   梓妤再度垂头,长长的眼睫覆在明亮的眼眸之上,同时亦挡住了自己眼中的所有情绪。   没了吴皇后的哭泣声,屋里变得极安静。明德帝见皇后安静下来,舒出一口气,才想起儿子和女儿都还站着,吩咐两人都坐下。   一位东宫的侍卫正好来求见,跪在当中说:“殿下让绑的那个内侍居然口中藏有毒|药,在发现逃不开的时候,饮毒自尽了!”   太子嚯地站起来,然后又克制着什么情绪,慢慢坐回位置上。   “又是自尽!”明德帝烦躁地一拍桌子,“上回推太子的人也自尽,现在又来一个,是不是外头那个宫女也要一起自尽!宫里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梓妤心中也迷雾重重,她完全不知道推她进湖里有什么作用。许嘉玄怀疑是太子做的,可太子才是那个最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因为这于太子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如若是太子做下的,他更不可能到湖边去。   去了湖边,太子不管怎么做,都会有洗不清的嫌疑。比如现在这个藏毒自尽的太监,不就引着人去怀疑是太子自导自演。   所以太子去湖边是叫多此一举!   这一切的事情看下来,梓妤直觉这些人是冲着太子去的。   一个臣女落入湖中,太子在跟前,如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家是皇帝近臣,她是许家妇,这不也得让许家对太子有意见?   不,已经有意见了,许嘉玄刚才就暗示在怀疑太子。   梓妤想得头一阵一阵的疼,也不知道是真在湖里冻着了,还是怎么了,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而许嘉玄那里,他来到宫女面前。   因为早有锦衣卫用过刑,那个宫女的黄衫已经染上血色。锦衣卫的人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在她四肢开扎了几个大洞,看着手脚扭曲的弧度,显然也已经是断了。   他面无表情蹲下身,冷冷盯着她看问:“究竟是谁指使你害我夫人,又与我夫人有什么仇怨,你实话实说,起码还能痛快一些。”   黄衫宫女在湖水里呛了一通,如今再被用刑,已经奄奄一息。她对上许嘉玄那双冷酷的眼眸,吓得拼命要往后缩,可是一动身上的伤疼得她又惨叫,眼泪鼻子横流。   “真的是惠和公主指使我的!世子夫人身上被泼茶,也是她让我安排的,我在茶碗下藏了针,那个傻呼呼的宫女一端茶的时候就会被扎到。本来想让世子夫人在景阳宫换衣裳的时候出丑得罪贵人,但是那傻宫女却没有被罚……”   “后来、后来公主就让我引世子夫人到湖边,说让我推她下去,吓唬她。御花园都是侍卫,只要一呼救,侍卫肯定救人,到时世子夫人也丢尽脸了!”   黄衫宫女疼得一边哆嗦一边断断续续把知道的说来,她真的好疼,宁可求个痛快。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她不是没听说过,曾经有个犯事的宫人,被活活扒了皮,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打滚一天都没能咽气!   她宁可就这么死了!   许嘉玄站起身,垂眸思索片刻,黄衫宫女的话并没有漏洞。至于惠和公主为什么记恨梓妤,他多少知道原因的,惠和公主在下嫁崔家前,曾经去给皇后说过想求赐婚,跟他的赐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惠和公主,可能常伴御前有见过,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明德帝当然也不会答应那么荒谬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结果今天梓妤被害。   可再三思索,许嘉玄还是觉得太子有问题,但黄衫宫女这里问不出话来,他只能去明德帝跟前让惠和公主再进宫对质。从中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破绽。   许嘉玄就再往绛雪轩去,半途听到说太子控制的人咬毒自尽了。   他眸光一转,又冷又厉,来到明德帝跟前先把惠和公主的事情禀上去。   明德帝听到是自己女儿闯的祸事,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对着梓妤又愧又心疼,当即着人去追惠和公主。   御膳房按吩咐熬了姜汤送过来,明德帝让夫妻俩先到次间把汤喝了。这个时候梓妤终于能单独跟许嘉玄说上一句话,她思索了会,轻声道:“那个宫女没招还有帮手?”   许嘉玄没说话,而是端过她手里的姜汤,在她没闹明白他抢自己的汤要干嘛时,他又给送到她嘴边。   “喝完再说话。”   一股子命令人的语气。   梓妤莞尔,这人是把自己当他锦衣卫的人了?   关心也不知道温柔些的吗,真是别扭。   她眸光潋滟,睨了他一眼,许嘉玄竟是觉得心头一酥,耳根当即就发烫起来,忙稳开视线。   梓妤好不容易把辣嘴的一碗姜汤喝个精光,长长出口继续刚才的话题:“如若那个宫女没有帮手,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有可能有另一方人马冲着太子去的。”   太子还在火场上受伤。   许嘉玄以为她要说什么,却是在靠虑太子的事,他心中冷哼一声,抿了口姜汤语气有些阴阳怪调。   “冲着太子去,就那么巧要让太子出现在你落水的地方?去做什么,好英雄救美?让他再得到首辅的感激,这是要害太子还是给太子铺路?”   梓妤听着他一长串的话,字字讥讽,愣了愣,很认真地盯着他问:“你这是……在吃飞醋?”   正喝着姜汤的许嘉玄噗的一口,喷了。 第40章   空气中腾着一阵水雾,梓妤略嫌弃地往侧边躲了躲。许嘉玄失态过后忙去翻身上, 想找帕子, 但他现在穿的是太子的便服,宫人自然不会再为他备一条, 空空的两只手只能尴尬地放下。   “给。”   正是尴尬的时候,一条素白的手帕就递了过来。   是梓妤给他递去的。   许嘉玄没转头, 伸手拿过, 压了几下嘴唇。手帕上淡淡的香味就窜到呼吸里, 让他忍不住多吸几口气。   梓妤在这时却说:“这帕子可能是太子的陆选待准备的,多半是哪个大宫女的绣活。”   许嘉玄吸气时一下就呛到了,还把手帕甩了个八丈远,任它飘落到在地上沾灰。   他一惊一乍, 可把梓妤逗得再忍不住笑出声。   谁让他刚才对那帕子一副舍不得用似的珍惜着, 还闻呢, 都不知沾的哪个女人用的香。   许嘉玄很快回过神来她是故意的, 止不住黑了脸。   偏她笑得不能自已,额头抵在自己肩头上, 细柔的头发蹭得他脖子有些发痒。他低头, 看到她恢复些许红润的脸颊, 如同三月的桃花瓣, 那样娇艳的颜色,才最适合她。   他又移开视线, 看到对面透进窗格的阳光。眼前是暖暖的几束金光, 耳边是她愉悦的笑声, 方才被她点破心思的尴尬竟也没有了,他也一扯嘴角弯了个浅浅的弧度。   梓妤笑过后就郑重跟他说先前未完的事:“我还是认为太子不会做下这种事情,你且先放下成见,再看后续可好?”   她说话的声音向来是又轻又柔,让人听着就不忍反驳。   可她对太子似乎十分信任,让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板着脸点点头算是暂且应下。   很快,去追惠和公主的人回来。   惠和一脸紧张进到绛雪轩,先是闻到汤药的苦味,抬头朝帝后那儿一看,发现吴皇后正皱着眉喝药。太子站在吴皇后身边,为她捧着杯清水。   她视线再一转,见到坐在侧边的许嘉玄和他新婚妻子。许嘉玄神色极冷,无形的目光都似乎有了棱角,直刺向她!   惠和迈开的脚就轻轻打颤,硬着头皮要给父皇问安,她心中早惶恐地想是不是事情暴露了!   还没等她跪倒,明德帝已经一拍桌子,怒道:“惠和!你差使人推威武侯世子夫人落水,是也不是?!”   惠和公主当即就身子一软,大脑都有瞬间的空白。   果然是事发了,被发现了!   可是怎么会被发现。   惠和公主害怕又心虚,张口就想喊冤,但明德帝没给她这个时间,当即让锦衣卫把奄奄一息的黄衫宫女给拖了进来。   明德帝一伸手指着那宫女说:“这个宫人在你出宫前曾伺候过你,是不是?!”   “父皇!肯定是这个宫人诬蔑女儿,女儿和世子夫人无仇无怨,怎么会陷害她!”   惠和终于喊出声,手指狠狠抠进了地砖的缝细里,连指甲都快被折断都没有发现。   许嘉玄眸光一沉,冷声道:“那这个就要问惠和公主你自己了,公主是真的打算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如若是,臣就大不敬一回,替公主说出来是什么仇和怨?”   面对质问,惠和公主抖得如同筛糠。   她明明还另安排一个人要再除掉宫女的,怎么就能事发,她们明明都应该死得无声无息!   惠和公主自小在宫里,小时候就亲眼见过生母如何整治敢媚上或争宠的无地位妃嫔,耳需目染下,她跟生母一样精于算计。   只是最后是算计到了父皇的一份宠爱,可她最想要的还是没能得到。   如今,那份她算计到的宠爱也要毁于一旦!   惠和公主神色惨白,明德帝再度一拍桌子,厉声道:“究竟是不是你!难道你也要朕用刑不可?!”   用刑……宫女的惨状就在跟前,惠和公主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哪里还敢再隐瞒,一边哭一边老实招来。   明德帝听得怒火心中烧,在惠和爬到他脚下要求饶的时候抬脚就揣开!   屋子里响起一声惨叫,惠和正好跌在梓妤脚边,梓妤忙把露在裙子外头的鞋子一缩,缩到裙下还往里坐了坐。   她可不想挨着这个要自己命的人。   许嘉玄听到惠和公主说还准备让另一个太监除去宫女,神色一凛看向太子,站起来朝明德帝拱拱手,沉声道:“陛下,臣有不情之请,想让人去把那个太监带来。”   现在事情十分清晰,即便他怀疑也没有漏洞,因为惠和招得清清楚。但如若那个太监就是太子所说已经服毒身亡的,那太子的嫌疑绝对洗不掉!   因为惠和口供中,并没有让那个太监去给太子传信。   许嘉玄为抓住这关键的一点紧张,然而,等到那个太监被活生生带到跟前来的时候,他终于没办法再去怀疑太子在这件事上有关联。   那名太监招了自己见到宫女落水,梓妤却好好的,他就从埋伏的灌木丛中出来偷偷上前,再把人推水里。当时四下无人,他以为成事就匆忙走了,结果太子却阴差阳错被人传话来到湖边!   梓妤听着这一层一层算计,心中发寒。   在这些贵女眼里,人命抵不过一口怨气。   如若她不会水,她肯定逃脱不掉,也不能把那个宫女推上水面,呼救引起重视!当然,最重要还是那个泼了自己茶水的宫女。没有她的感激,想把自己唯一的私物,要拿那一坛子腌菜当谢礼折回景阳宫去,遇上许嘉玄,这事情也不会被揭发那么快。   梓妤垂下了眼眸,双手藏在袖子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事情到这个地步,明德帝除了心惊就是愧疚,对梓妤的愧疚。   “你自请去出家吧。”   明德帝闭了闭眼,在惠和的哭泣声中无情无绪地丢下一句话。   惠和尖声哭着喊父皇,明德帝摆摆手,让锦衣卫的人把她拉了下去。   吴皇后这个时候眼神还有些空洞,见到惠和被拖走,也还是发愣的那个样子。直到惠和的声音远去,吴皇后终于转了转眼珠子,抬头看太子说:“没有人要害我们了,陛下为我们作主了。”   太子听得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嘴里一片苦涩。   处理惠和只是因为她陷害别人,并不是为他,但吴皇后神识不清,只当是皇帝整治了要害他们的人。她甚至都没认出来那是惠和公主。   明德帝闻言沉默着,吩咐太子先把吴皇后送回宫。   吴皇后这会连梓妤都不认得了,眼里只有帝王和太子,动作极缓慢地朝帝王福一礼,任太子扶着往外走,嘴里还在喃喃地说他们不敢再来害我儿。   随着太子和吴皇后离开,明德帝看了好几回女儿,不管是惠和的冲击,还是吴皇后又发病,还有暗中有人藏着要对太子不利,一样一样都让他又愧又烦心。   他到底没能再说什么,这都是他作的孽啊,都是他的罪啊。   明德帝扶着小几的边沿慢慢站起身,想喊女儿闺名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而是朝许嘉玄说:“嘉玄,今日的事委屈你们夫妻了,朕记着……”他说罢,心里都觉得自己可笑。   他记住又如何。女儿不要他认为的帝王之女的尊荣,除了送去一些补品礼物金银,他还能如何!   怎么都弥补不了的。   明德帝扶上戚公公的手,叹着气吩咐禁卫送两人出宫,还让人抬了撵给梓妤。   一场虚惊由惠和招认结束,明德帝甚至没有说有人暗算太子的事情要如何处理。   许嘉玄心中对太子怀疑不减,可这次落水的事上,不管怎么推敲确实都与太子无关。他知道是自己因为先前火场的事情,还有太子额角的伤而产生偏见,如今也只能承认自己此次判断有误。   在梓妤上马车的时候,绿茵发现她衣裳换了,还是宫装,张嘴想问。梓妤跟她摇摇头,她又拎着鸟架子退到一边,小东西许久没见着梓妤,高兴地飞上前落在她肩头亲热地喊小鱼。   自家乖巧的鹦鹉讨喜,梓妤一路都凝重的神色化作笑容,带着它进马车。哪里知道许嘉玄后脚也跟了进来,绿茵看着,只能到后头去给同来的婆子挤一辆。   许嘉玄进车后放下帘子,在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中说:“我们还是去一趟玄灵观,晚上就住那吧,我有些事情一定要亲口问玄真子。”   他直呼师父其名,梓妤挑挑眉,想着这对师徒关系可真奇怪。   “好,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道长。”   太子额角上会留疤的事。   玄真子让她远离这样的一个人,可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让梓妤忍不住想是不是玄真子也有乌鸦嘴不灵的一天。   在梓妤出宫后,惠和公主已经被按着也要送到皇寺去。   明德帝信道,皇寺几乎都不去了,皇寺里多是先皇的太妃在那边,也有个别犯事却不能处死的妃嫔。   惠和公主此时钗环已被卸,哭喊挣扎得连发髻都散了。她不想去那个地方,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她几乎所有好话都说完了,想求着再给她行一次方便,让她再见见父皇。但锦衣卫哪里是她能求得动的,甚至不知哪里找来一块破布直接塞她嘴里。   惠和在这时绝望了,不知道父皇为何会处罚自己那么重,明明这种事情顶多就是禁禁足,偏将她发配到皇寺去。   她眼泪横流,再没有身为公主的高贵雍容。   就当她被塞进马车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到。   她黯淡的双眸霎时升起了光,拼命地再挣扎着要见太子。   太子哥哥来了,太子哥哥不像她父皇那么绝情,因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表姑娘就重罚自己。   但她已经被推得坐在车辕上,挣扎的时候,锦衣卫们回身行礼,她就狼狈地滚到地上,摔得全身骨头都在疼。   可她也管不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模样,她要去求太子,让他去给父皇说说情,饶她这一回!   太子来到,锦衣卫的人并没有再去揪她,惠和公主就跌跌撞撞再爬起来,跪倒在太子跟前,得了自由的手把嘴里的布也扯掉,哀哭道:“太子哥哥,惠和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了。您快跟他们说,带我去见父皇,我去求求父皇,我再也不敢了。惠和再也不敢了啊!”   惠和公主哭着拜了下去。   太子却往后退了一步,惠和公主看着跟前的靴子离远,她猛然抬头去看太子。只见平素温润爱笑的太子哥哥此时眼底都是厌恶,她被那样的眼神狠狠扎了一下。   “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常常能哄得母后高兴,结果也是个蠢物。父皇不会轻饶你的,而我……也不会去给你求情。”   惠和听着太子冷厉无情的话直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个自小笑着跟自己说最喜欢惠和了的太子哥哥吗,即便她有任性的时候,太子哥哥也是迁就自己的啊!   那样温柔的太子哥哥呢?   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摇头着,嘴里喃喃着:“太子哥哥,你不会这么对我的……”   太子闻言倒是笑了,是她熟悉的那种温润笑容,眸光柔柔地笼罩着你。惠和的眼泪刷地再度留下来,却听到太子更残忍地说:“对,不能就这么对你,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在皇寺苦修赎罪,任何人都不得给你资助。”   惠和睁大了眼,在太子的笑容中猛然打了个颤,嘴里一个不字还没能说出来,已经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太子看也没看软倒的惠和,转身前笑容不变,双眸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   许嘉玄在车子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和梓妤说了一件事情。   “我对太子有偏见和疑心,是因为上回东宫失火,太子的伤来得有问题。火场里根本找不到太子说磕到额头的地方。而且抓到那个太监自尽了,一句话没说自尽了。”   梓妤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事情,而且还是该保密的事。   她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太子伤得蹊跷,那个太监可能没有推过太子。”   “对。”他肯定地说,“如果那个太监没有推太子,却自尽,实在叫人奇怪。所以我怀疑太子根本是在自导自演,今天太子说有人给他传信,他才到湖边,我也不相信的原因就在此处。”   梓妤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侧头去看微微晃动的帘子。   细微的光束从缝隙中透过,随着颠簸明明亮亮,有粉尘在那片光亮时隐时现。   她沉默,许嘉玄也没有别的想法,只当她是惊吓到了。   哪个女子听到这样的秘闻会不害怕,他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情,来提醒她:“以后能不进宫就别进宫了,太子太过可疑,如若可以,我想你还要去提醒一下你外祖父。”   首辅从太子三岁的时候就是太子太傅,这么些年一直兢兢业业的为帝王和太子办事,如若太子有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可能是陈家。一个连自己都能下得了狠手的人,即便利用老师又如何。   何况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的。   许家虽也有为太子做事的时候,但那都是明德帝吩咐下来,他们身为帝王亲卫必须执行。   从今天起,他在对太子上肯定会慎之再慎。   梓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哦了声,还是看着晃动的门帘出神,就连小东西拱她身上逗她也说没话。   到了玄灵观,许嘉玄还是背着梓妤上石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等爬上去后回头一看,他发现梓妤睡着了。   睡得很沉,连自己喊了两声都没反应。   绿茵上前来,把她的兜帽再盖得严实一些,大家都默契的噤声。绿茵就引着他去先前她们一直住的院子。   走着走着,却是成了小东西飞到前头引路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就飞在许嘉玄两步前面,然后露着它秃了小片毛的屁股对着他。   飞着飞着,当着他面就不要脸的放暗器,落下的鸟粪差点就滴到他鞋面上!   许嘉玄黑了脸,先前不确定,现在他能确定这该死的鹦鹉就是故意的!   然而,没等他的怒火升起来,小东西居然突然飞到他鞋面上,他感受到它爪子牢牢抓了自己一下,眼睁睁看到它还拿秃屁股在自己鞋面上蹭了蹭。   许嘉玄:“……” 第41章   梓妤住的院子篱笆边种满了玉簪花, 入冬时花叶枯萎, 如今在渐暖的初春争先冒出绿芽, 青嫩可爱。   许嘉玄背着熟睡的少女轻声走过那片翠绿, 在绿茵的引路中一路往正房, 正房东面还种有一株梨树, 如今正也正伸展枝叶。   他对这个地方第一感觉是宁静,进到小小的两间正房里,再扫视一圈, 里面装饰极简单,连瓷器都少见,八宝阁上放的居然是几个布娃娃。   他想让梓妤睡得舒服一些,直接进到内室,把人放下。   在绿茵抱来被褥的时候, 她却醒了,睁着乌黑的一双眼,有些出神。   似乎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着疑惑。   她看了会,要坐起来, 许嘉玄去扶她, 说道:“我们到玄灵观了。”   “嗯, 睡迷糊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她微微一笑, 柔媚的眼晴里是他没见过的喜悦。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家。   许嘉玄又侧头扫视一圈, 视线落在绣着小花的细绵落地罩, 再又去看临窗的炕, 发现上面铺的垫子也是夹棉绣着小花的。   有些是一簇簇的,有些是几朵,颜色鲜艳活泼,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知道这应该是梓妤亲手做的,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动手布置的,有着说不明的温馨。许嘉玄免不得和自己住的院子相对比,发现竟还没有这么个小屋子舒适。   这里没有金银玉器,没有绫罗绸缎,却是让人觉得再舒心不过。   他抿抿唇,想到她在家里其实什么都没挪动,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绿茵已经提着壶去烧水,梓妤听到她走到外头和许家跟来的侍卫及仆人说:“你们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给少夫人烧上水,就去找人给各位找个住处歇息。”   屋里,梓妤就笑了,说道:“这院子除了正房这小两间,东厢里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住不下的。”   许嘉玄没在意这个,觉得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更好。   “你要还困就再歇一会,我先去找玄真子,让他们这边先送些饭食过来。”   他们一路赶,中途只买了两个煎饼填了填肚子。   梓妤说好:“你去吧。不用送饭食,让送米面菜就成,道长知道的,这里有小厨房。”   许嘉玄颔首,让她再躺下,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梓妤奇怪地看他,结果看到他是回来给她掖被角的。   她抿了唇轻轻笑一声,许嘉玄耳根一热,快步就往外走。   她就窝在被子里发笑,眼皮却很重,慢慢又睡了过去。   许嘉玄走到院子的时候,听到梨树上有唱歌声,抬头一看,是那只讨厌的鹦鹉在枝桠上跳来跳去。更诡异的是它居然是在唱小曲,声音不怎么好听,调却是那个调……   他听得神色一沉,这鹦鹉真是成精了!   居然还会学人唱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侍卫见他出来,要跟上,他摆摆手道:“你们轮值,就守在篱笆外,不能有空缺的时候。”   他则一个人往外边走,还算熟悉地寻到玄真子的住处。   玄真子这会正和道观里的小道士们讲经,听到说许嘉玄来了,吃一惊:“这煞神怎么找上门了。”然后猛然想起自己收到他的来信,如今还压在枕头下,没回呢!   “今日就到此结束。”玄真子端着脸,将小道士们都赶走。   许嘉玄站在门口看着鱼贯而出的道士们,个个脸上还如痴如醉,嘴角一扯。   一瞅就知道他们没看清玄真子的真面目。   他一撩袍摆,迈步走进去,迎面就被嘲笑一通:“侯府就穷得让你衣不蔽体了?这袍子都快要露出膝盖来了!”   许嘉玄低头一看,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脚踝往上一些,太子身量要比他矮。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宫里出了些事,借的太子衣裳穿的,你道袍给我一身,倒是束得慌。”   太子还比他瘦,穿着紧绷绷的,而且他心里膈应太子,要不是没办法才不穿这一路。   玄真子听到出事二字,站起身,边往衣柜走边问:“出什么事了?你从宫里过来的?”   许嘉玄亦步亦趋,接过半新的道袍,也不到屏风后,直接把中衣都给扒了精着上身穿袍子。边穿边告诉玄真子宫里事情。   玄真子先前收到信,说是太子额角有疤,他迟迟没回信也是因为这事。如今再听到说梓妤被害落水,而太子的伤可能是自导自演,甚至宫里还疑似有人对太子不利。   “你先前不是说让梓妤远离额角有疤的男子,如今太子算不算中了你的乌鸦嘴。”   许嘉玄的话让他一噎,引得玄真子不满撇眼过来说:“我是乌鸦嘴,你这张嘴也没好到哪里去,尽说不讨喜的,你可没把梓妤委屈着吧。”   好好的,扯到梓妤身上做什么?   许嘉玄脸一冷,道:“你只管说你要让提防是什么意思。”   “我能说出来的事情,肯定是有理有据的。但是太子……不该啊。”玄真子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断地摇头,“不该,不该。”   “到底不该什么?”   “那人不该是太子,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也没见过!   玄真子在徒弟急吼吼地再三问中肃了脸。   许嘉玄觉得自己来问这个神兮兮的师父就是错的,明明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却在当真!   他就道:“那你告诉我,你让梓妤远离那样一个人是什么原因。总该有原因吧。”   难不成就是他算卦算出来的?!   他话落,玄真子倒不说话了,双手倒插在宽大的道袍里,静静凝视着徒弟。   屋里的门窗都关着,显得有些暗,许嘉玄有些看不清师父的面容,被他这么一盯,竟是心里发毛。   良久,他才听到玄真子淡淡地说:“梓妤会不得善终。”   ***   在许嘉玄走后,绿茵把烧好的水往茶壶里灌满。   梓妤不爱喝茶叶,平时在观里顶多会自制些花茶添添味,这些习惯都是从已逝的夫人那里延续下来的,所以她常会凉一些清水,给梓妤兑着喝温的。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又到里屋,见帐子没放下,准备去把勾摘了。哪知走近,却是听到梓妤轻轻问了声。   “——你是谁?”   梓妤陷入在梦中,梦里有个男人附在她耳畔说话:“——他藏着你居然是这样的缘由,锦衣卫竟被一个女子暗中掌权,他们还可笑的自认为是谣言……如何,你是要为他和陈家来寻朕的仇吗。”   他声线冰冷得发厉,让她心惊和脊背发凉。她努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容,可那个男人在下刻就掐住她的腰,她要挣扎,却又被他狠狠掐了脖子。   而无论她怎么睁大眼,她都无法看清男人的面容。眼前像是蒙了一团雾,她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又听到自己艰难不甘地问他:“你是谁。”   究竟是谁。   她都以为自己就这么要被掐死了,他又突然松开手,低下头用温热的唇碰她脸颊……带着让她觉得恶心的欲|念和侵略性!   她想推开他,一道白光照了过来,照亮了那个人男人的额角。她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个男人右边的额角上有着块指甲盖长短的旧伤疤。   “——姑娘?姑娘?”   梓妤被推醒,睁开眼瞬间就坐了起来,但眼前一黑,又软软靠倒在床头。   绿茵察觉到她不对,见她脸颊嫣红,忙伸手去摸她额头,上面都是冷汗而且烫手!   “姑娘,您发热了!”   绿茵一下就慌了神。   怎么好好的就发热了?   梓妤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对刚才那个梦心有余悸,脑子里却跟浆糊似的转不动,昏昏沉沉的。是真的被今天的事情闹魔怔了,做那样一个梦。   她低声说:“我在宫里被人算计落水了,可能还是受了寒。”   她在水里泡的时间不短。   “怎么会?!”绿茵霎时瞪大了眼,转身先去倒水过来,端着喂她,“谁狗胆包天,要害姑娘!”   梓妤这会难受,简单交待两句,绿茵咬牙切齿。   “一个嫔生的公主,不过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得了些脸,就敢无法无天!皇寺都是轻罚了,就该让她泡到水牢里,尝尝被折磨的滋味!”   骂过后,又担心梓妤,扶她躺倒道:“奴婢这就去找玄真子道长,让他来给您把把脉,开个方子。”   玄真子通歧黄之术,陛下的养生培元丹药都出自他手,效果是极好的。以前母女俩的身子也是他调养着,只可惜夫人到底因为积郁,是心病,无药可医,撒手人寰。   绿茵脚下匆匆往外走,朝梨树上喊了声:“你快进屋去陪着姑娘,但不许吵闹,姑娘生病了!”   还在树上跳得欢的小东西当即飞下来,一路进了屋。   它落到床头,见梓妤闭着眼,乖巧地窝着腿就安静呆在她枕边,还抬翅膀轻轻摸摸她脸颊,似乎在表达关切。   绿茵刚要出院门,就看到许嘉玄和玄真子走在小道上。   她脸上一喜,三两步跑上前,也顾不上见礼,焦急道:“道长,我们姑娘发热了。”   姑娘。   许嘉玄一愣,什么姑娘,明明已经是他的夫人了!在这个节骨眼,他是没空计较,淡淡扫了眼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一眼,快步朝院子走。   许家的下人已经都去别处落角,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他匆忙来到里间,就见梓妤皱着眉头烫在床上。鹦鹉在她枕边,转着脑袋不时看看她。   他上前,弯腰伸手贴在她额头上,果然烫人。   梓妤被他凉凉的掌心一贴,觉得舒服,睁开眼见是他,又闭上说:“再贴一会。”   许嘉玄不明所以,但也没敢动,过了一会又听到她说:“换一只,这只暖热了。”   她竟是给自己暖手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我又不娇贵,要你这样暖手!你还哪里不舒服?”   梓妤啊一声,不满道:“我是觉得凉,贴着舒服,快再换一只贴一会。”   玄真子恰好听到小夫妻俩这番对话,徒弟的表错情让他嘴里啧啧有声。丢人啊,真丢人啊!!   许嘉玄会错意,被憋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热,最后看在她难受的份上,还是换了手给贴上。   玄真子挤上前,把徒弟往边上又挤了挤,都快挤得他快要单脚站在床边才能维持手不动,让他没好气地黑了脸。   “怎么,你不让开一些,我怎么给你媳妇儿把脉。牛高马大,跟后山的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怎么都碍事。”   绿茵此时用铜盆兑了温水过来,拿着棉帕湿水又绞得半干,来到床前:“世子,您让一让,我给姑娘置个帕子。”   连丫鬟都挤兑他,许嘉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退开前看了眼还稳稳窝在梓妤枕边的鹦鹉,再一次对它生了妒忌。   “是受寒所致,我去煎药,喝下看看夜里能不能退热。绿茵丫头,你给你家姑娘熬些米粥,我前儿弄了些春笋,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你伴一些给下粥。鱼肉先忌一下。”   绿茵一一记下,转身厨房。玄真往外走了两步,发现徒弟又杵回床边,回头吼道:“你小子还不过来帮忙,给你媳妇煎药!”   于是,玄真子就在院子里指挥着许嘉玄到小厨房找药罐,而他自己熟门熟路到东厢里找药材。   梓妤下山前他就在这里存不少药材,原本等她下山后,他可以安静在这里练练药,也给小丫头守着屋子。哪知今儿倒是方便了小丫头生病好取药。   许嘉玄长那么大,哪里煎过药,但生火这样的小事难不倒他。他离京出任务,常要风餐露宿,没娇贵到连弄口吃的都不会。   还过他煎个药就被玄真子嫌弃了不下十次,一会骂他看不见火太旺,一会拍他后脑勺说药汁溢出来了,总之都让他要认为玄真子就是故意的!   可他发现自己居然耐心的忍了下来,还没有一点烦躁,若说有,那就在想这药要什么时候才算熬好!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绿茵已经再把梓妤喊醒,喝了小半碗的米粥。可能是因为凉拌的春笋爽口,她倒是把春笋都吃了。   许嘉玄端着烫手的药进到屋里,放在桌上慢慢地吹,手指烫得通红也没管,吹得太慢又找绿茵要扇子。不停地扇风,眼晴一直盯着床上的人。   梓妤也没觉得自己多虚弱,就是脑袋发沉,总想睡觉。喝过粥很快又睡着,许嘉玄把药凉得正好入口,就端过去喊她再起来。   玄真子可没见他这样紧张过谁,对比前阵子他去侯府,这厮跟转性了似的。那时他不还对人冷冷淡得很,这倒知道体贴了。   他心里呵一声,他这徒弟是个贱骨头吧。   许嘉玄端着药,一勺勺往梓妤嘴中喂,梓妤靠着大迎枕坐着,喝了两勺后忍不住伸去要去端药碗:“我自己来。”   他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她道:“生病了,伺候你一回怎么了。”   这种时候还要跟他矫情吗?   他又舀了一勺子。   梓妤望着那黑浓的药汁,嘴里都是苦味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药碗,仰头一口饮尽。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把看傻眼了的许嘉玄手中瓷勺子再拿过来,直接就塞他嘴里!   许嘉玄没想到她会给自己塞药,下意识是先咽了,然后苦得直皱眉。   她见他眉头皱起,心里终于平衡了:“傻子,以后别再这样喂人喝药了,能把人苦死。”   许嘉玄连咽两口唾沫,都没减去嘴里的苦涩味,一杯清水递到他唇边。她轻柔地声音又在耳边:“含一口,一会就好了。”   他就抿了口,梓妤见他喝过,才送到自己嘴里漱口。   许嘉玄就盯着被绿茵收走的杯子,不知怎么想起新婚那晚的合卺酒,自己抿在她喝过的地方,满嘴芳香。   他看得心头火热,忙移开眼。   梓妤是个让人省心的病人,再度躺好盖上被子。   许嘉玄见她要睡觉,就和玄真子去到外间说话。   师徒俩倒没说别的,玄真子在吩咐他:“晚上若是她不发汗,但还发热,你就拿温水给她擦擦身,一刻钟擦一回。听懂了吗?”   绿茵端水出来,闻言很自然就接过话茬说:“道长放心,世子不懂,奴婢却都知道的。以前您都交待过。”   没接上话的许嘉玄:“……”谁交待她了?!   他视线就落在靠墙的八宝阁上,本是郁闷的,却一眼看到那上边的布娃娃,先前就有的好奇让他多看了几眼。   他发现每个布娃娃边上都还会有一个木质的小玩意儿,有动物的,也有梓妤给过许嘉恒那样差不多的小人。   个个都惟妙惟肖,精致得不行。   就是布娃娃看起来要陈旧一些。   玄真子察觉到他的视线,说道:“那都是小丫头母亲做的。她母亲手巧,以前这屋子都是由她母亲布置,后来就是她自己捯饬。”   是他未谋的岳母大人。   许嘉玄有些许意外。   从这些能看到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也曾听过岳母姝色无双,其实梓妤身上也能看出当年岳母的风华。   他还在出神,玄真子站起来要离开,等人走了,他就站在八宝阁前,细细看这些小东西。那些小人的木质极好,它的主人应该也很爱惜,木面光滑,一看是经常把玩的。   她小时候都玩这些东西,还有布娃娃,那么个淡泊的人,其实也就是小姑娘。   许嘉玄伸手去揩了揩一只布娃娃的鼻头,嘴角往上扬。   到了夜里,梓妤仍旧没有发汗。绿茵来来回回摸她背几回,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去打水来。   哪知她才打水走进里屋,铜盆就被许嘉玄给接了过去,他冷着张脸道:“你去歇着,我会照顾夫人。”   绿茵望着空空的手怔愣,又想到什么说:“姑娘还伤着,又还发热,今日外出并没有带药膏,还请世子莫要冲动。”   许嘉玄险些没把手里的盆给摔了。   这跟骂他是禽兽有什么区别,都什么时候了,他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丫鬟和那只鸟一样惹人烦!   许嘉玄被气笑了,端着盆进去,趁着小东西不注意也伸手一把掐住,给丢到还站在门口的绿茵。   “连着它一块带走!”   绿茵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不中听,可不中听她也要说,她就怕自己姑娘再受委屈。要不是听说今天许嘉玄跳湖里,她才不会放心把姑娘交给他。   许嘉玄可不管绿茵还站不站在外头,直接砰就把门关上,端着水走到床边。   梓妤已经脱了外袍,他把水放在高几上有些犹豫,最终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去喊醒她:“梓妤,我给你擦擦身,玄真子说你这样烧着不好。”   “绿茵呢?”梓妤睁开眼,见他在拧帕子,不由得问。   “我让她歇下了。”   可这……梓妤撑着胳膊要坐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她烧得也四肢酸疼无力,只能睁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自己也能来,还是不劳烦世子了。”   让他给自己擦身,怎么想都别扭。   许嘉玄其实心里也紧张,但两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拿着帕子,先把被子扯到她腰间,让她侧过身朝里说:“我先给你擦背。”   梓妤挣扎了一下,此时全身软成面条,哪里能有他手劲大,只好能被他立着身子,感受着他手拿着帕子在背上游走。他指尖不时会碰到自己,轻轻刮过,粗粝温热,让她跟着轻轻颤了颤。   还是好不习惯。   许嘉玄也并没多好受。他已经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的肌肤,可免不得有这个时候,那细腻的触感就如同上好的绸缎,贴着走过,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   他克制着自己,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和凌乱,庆幸擦背不用脱衣服,只要从衣摆下探进去就好了。不然,搞不好他又得跟上一回样丢脸!   许嘉玄加快速度,可帮她擦过背后,自己背后也湿了。他直起腰要去淘帕子,余光扫到自己腰下的袍子不太对劲,拱起一小片。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是要拿手挡住,结果一低头,就看到梓妤那双好看的眼睁得大大的,视线就落在他腰下无比嚣张顶起的地方。   许嘉玄:“……” 第42章   许嘉玄尴尬地背过身, 一阵无语地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在她跟前, 似乎什么丢脸事情都做尽了。   梓妤其实是有点吃惊, 毕竟这是她首回比较直观看到那样的形状, 顶起的那一片, 让她又想起医婆说的不匹配。   她抿抿唇, 回忆了一下刚才眼前的画面。   好像是有点……彪悍?   她脸颊就微微发热,把头撇向里侧。   她在胡思乱些想什么。   而许嘉玄在这会却是突然转身,弯腰把手伸进被子里, 竟是直接把她抱起来往里头挪了一些位置,挪好后他挤上床,和衣躺下。   “这是正常的反应,你是我妻子,有亲密的举动后我却无动于衷, 那是我有问题!”   他虎着张脸解释,理直气壮的。   梓妤侧过头看他,一眼就先看到他发红的耳根。   他明明是臊了。都说是正常的反应,他还臊什么。   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愉悦的笑声让许嘉玄浑身都绷紧了。   都跟她解释过了, 她还笑什么!   他耳根越来越烫, 心里越发不自在,猛然一翻身, 将她压住, 拿唇去堵她的嘴。   他就是对她情动怎么了, 承认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她是他的妻子,喜爱她不是应该的吗?   梓妤被他压得轻轻哼一声,正要说她病着呢别闹,结果他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还亲她。   又是恼羞成怒那一套。   她又没有说他什么,这样会给他过了病气的。   然而许嘉玄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告诉她,夫君会这样是正常的!   他专心地吻着她,去勾了她舌尖。她发着热,身上温度比以前都高,越发像是要把他引燃一样,与她呼吸交缠着,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梓妤好不容易得了换气的机会,抵在他胸膛前的手推了推:“我发热呢。”   她声音轻得支离破碎,许嘉玄去咬了她红彤彤的唇一口,将她手拉开,按在身侧。   “我身体好,不怕你过病气。”   说着再度堵了她的嘴。   在他意乱情迷中,梓妤发现硌在腿间的东西越发惊人了,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躲一躲,便扭了一下身子。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只会给许嘉玄带来更多的刺激,他闷哼一声,喘着气松开她的唇,眸光深谙。   梓妤脸颊比刚才更显得红艳,被吻过的唇湿润饱满,许嘉玄直直盯着她看,眼神如同凶兽一般带着危险性。   “好了,快下来吧……”梓妤与对他视片刻,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他那样的眼神代表什么,她隐隐有懂,何况她腿才躲开,他又蹭了过来。   许嘉玄却没有动,声音低沉地问她:“发汗了吗?”   她低低说了声没有。   他眯起了眼,突然低头就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试试别的发汗办法。”   什、什么别的办法?   梓妤双眼瞪大了一下,却被他在耳边说话的气息闹得半边身子都软了,本就没有力气,现在浑身更像是软面条一样。   许嘉玄感觉到她身子的变化,又去咬了她的耳垂,还吮了一下。   “别……”梓妤闭上眼,颤颤地拒绝。   但她这会的声音又轻又软,毫无威慑力,反倒引得许嘉玄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她印象里是听到他第一回笑,声线清醇,像是她以前埋在梨树下的酒,有让人微醺地美好。   她就听到他又说:“一会就发汗了。”   他决定了,左右在她面前什么丢脸事情都做过了,他就不要这张脸皮又如何。他就是禽兽了!   他说着,梓妤只觉得不安,感觉到他手已经伸进了衣摆,她忙去抓住。   他却不由分说,轻轻一扣她的手腕,温热的唇落在她下巴,然后是衣襟前。   梓妤心里一慌,他已经埋头,湿热感从身前散发化作一阵阵酥麻传到四肢,让她不能自已地低吟一声。   ——他!   梓妤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字,许嘉玄在这个时候抓着她的手握住自己的小嘉玄,又上前去吻她的唇。   陈年的架子床在深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细听之下,还伴着男子压抑地喘息声。   他手掌就像是铁钳一般,钳着她的手,让他随心所欲。他的唇带着恶意一般,游离在她唇边,耳边,身前……衣襟下的湿热叫她羞红脸,整个身子都像是泡到热水里一样,滚烫滚烫的。   也不知是多久,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梓妤闭着眼,唇微微张着在呼吸。许嘉玄撑着身子,手伸出被子,够了边上高几上搭着的帕子,清理还在他掌心里的细嫩指头。   简单地收拾一下,他低头去看被自己邪火上头折腾一顿的小妻子。   她额发湿漉漉地紧贴着,他拿唇碰了碰,又伸手到她背后摸了下,果然是发汗了。   两人刚才那样相拥着,都火炉子一样,怎么可能不发汗。   他的吻又落在她眼角,被她颤动的睫毛搔得有些发痒,他觉得好玩,忍不住多亲了几下。   梓妤终于缓过劲来抗议了:“你快下来……”   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他不臊的吗?!   许嘉玄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翻身躺倒,一只手却还紧紧扣着她手。   “发汗了,再捂一会会,我去给你打水来再擦擦身。”   梓妤没好气地说:“不捂,一股味儿!”   要是换作平时,他肯得又得说她矫情,眼下却破天荒地抓了她的手,在嘴边亲一口:“没味儿。”   他倒是不嫌弃自己!梓妤看得直瞪大眼了,第一回对这个煞神产生无力感。   破罐子破摔的许嘉玄难得见她吃瘪一次,哈哈哈地笑出声,浓浓的剑眉上扬着,是梓妤没见过的意气风发,像夏日的阳光一样有感染力。   她看着看着,自己也跟着抿嘴笑了。   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其实他笑起来好看。   许嘉玄做了彻底不要脸的事后,似乎就放开了,跟她窝在被子里,紧紧楼着她。说要让她发汗发个彻底。   梓妤身前的湿意都要他给暖干了,再三催促才让他起身去打水。   “给我拿中衣。”她指指木柜子,使唤他。   许嘉玄放下水,去拿来衣裳。梓妤这回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再挨自己,只让他绞好帕子,自已裹着被子坐起来接过,将身上的汗快速擦去,又窸窸窣窣在被子里换过一套新的衣裳。   整个人总算舒服不少。   “似乎没那么烫了。”许嘉玄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梓妤也觉得精神好一些,但还是困,就又卧倒,“估计下半夜就好了,我好困。”   方才没感觉,这下就觉得手酸。   而且总忍不住想握拳。   都怪他乱来。   她再度睡下,许嘉玄自然是不再闹她,而是轻声去打来温水,到一边给自己擦了身也挤到被窝里去。他把人捞到怀里,感慨自己总算像是娶了媳妇的人了。   是这么感慨着,听着她绵长的呼吸,神色又一点点沉了下去,眸光再凌厉不过。   他不相信玄真子的话会成真,他也不会让那些话成真!   **   皇城,坤宁宫。   吴皇后才刚刚睡下,太子接过宫人的帕子,轻轻给吴皇后擦拭嘴角的药汁,然后站起身吩咐宫人。   “娘娘夜里恐怕会有梦魇,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如若有别的事情,即刻报到景阳宫来。”   宫人郑重应是。   吴皇后已经许久不发病了,但一发病,就疯疯癫癫的,总是说有人要害她和太子。每回发病后,都会有一批宫人不见。   在场伺候的宫人都害怕,就怕自己晚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只祈求着吴皇后能安稳睡一夜。   大宫女送太子出了宫,门外廖公公在守着,见他挺拔的身姿在暗夜中隐现,忙上前行一礼说道:“辛苦殿下了。”   太子眼底有着疲惫,还有着一丝晦涩。他沉默着,往景阳宫方向去,廖公公提着灯笼跟上,也不多话,只默默护送他回到宫里。   在太子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说道:“殿下,您心里苦,陛下懂得。陛下已经让南镇抚司的人去调查,看看送信那太监究竟是哪处人马,定会查个明明白白。”   太子似乎充耳未闻,直接朝里走了。   廖公公望着缓缓关上的宫门,出神片刻,最终只能是叹息一声,在清冷冷的月光中回到乾清宫。   明德帝此时还没有睡,皱着眉头批折子,见他回来也没问什么,廖公公自觉说了情况,催促帝王歇息。   明德帝没有回应,殿里的蜡烛换了两回,他仍在御案前,一本一本的批着折子,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终于躺下闭眼不到两刻钟,就起身见大臣了。   **   梓妤发了汗,下半夜果然就退热了。   许嘉玄不时探探她体温,见额头和手心都恢复正常温度,才闭眼眯了小会。   也不记得模糊睡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动,一睁开,就看到醒来的梓妤是想越过他的样子。   他坐起来问:“做什么?要喝水?”   侧头一看,窗纸已经隐约透进光来,已经天亮了。   梓妤点点头,嗓子干得不想说话。   他明了,把她又按下塞回被窝,自己掀开被子要去给她倒水。   床板在这个时候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晃得有些厉害,像是要榻了一样。   梓妤听得心一颤,这床板有些年头了,不该吧。   许嘉玄倒没在意,挪坐到床沿穿鞋子,一边穿还一边跺脚。这鞋子是玄真子的,有些挤脚,得跺两下才能穿进去。   就在这两下中,梓妤耳边又是那个嘎吱声,然后惊呼一声,身子往下坠。   架子床所在处一阵巨响,伴着木头碎裂的声音,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   梓妤躺在榻下去的床板上:“……”她就觉得要不好。   跺脚引发灾祸的许嘉玄此时也摔了个四仰八叉,身子一半陷下去,两条腿还挂在坚实的床沿上。   “……”   绿茵进来收拾的时候,瞪着许嘉玄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第43章   今日天空碧蓝无云, 梓妤穿得厚厚的, 身边还放置了一个炭炉,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   她夜里才退了热,许嘉玄不想让她出来吹风, 却拗不过, 何况还来了个向着她说话的玄真子。说病人晒晒太阳没什么不好。   于是许嘉玄只能窝着一肚子不满,找玄真子要来木材,自己挥汗在院子里锯木头。   他把床板弄塌了,只能新做一副赔给梓妤,为此没少挨玄真子的白眼。   许嘉玄汗流夹背, 哼哧哼哧地干活。   梓妤坐在梨树下观察他, 发现他居然还会做木工, 切割刨木有模有样。   “我这徒弟平时只会凶人和生闷气, 但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本事的。”玄真子见她眼都不眨,捧着清茶抿一口, 脸不红气不喘地给自家徒弟说好话。   “确实就是脾气别扭了一些。”   梓妤挺赞同的。   “也就遇上你这么个好性子的,换了别人,恐怕两天就烦了。”玄真子感慨,梓妤莞尔, “我这脾气也没多好,就是觉得他可怜, 相互都让一步吧。”   好好的就给她来冲喜了, 可不是可怜。   说罢不动声色扫了玄真子一眼, 这赐婚多半还有他的功劳, 许嘉玄要是知道被自家师父卖了,会不会憋过气去。   玄真子可不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想起昨夜徒弟说的那些话,问梓妤:“太子的额头伤着了。”   梓妤正好看到许嘉玄在擦汗,手探进袖子才摸着帕子,听到这话动作就一顿,侧脸看他的时候眸光闪动。   良久才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也想问道长一些事情。”   “你问。”   “道长知道的事情,全都是靠卦卜出来的吗?还是有时候也会做梦?我记得小时候道长常跟我说故事,我问您故事是哪听来的,您说是梦到的,您说您在梦里常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美景,见过各样奇人异事……”   少女声音轻柔,被风一吹像是隔山隔海的传来,透着些虚无不真实。   玄真子静静听着,笑了笑,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轻颤。   他说:“如若我说确实是梦中得知呢,你会不会觉得荒唐?”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用荒唐形容,如若真是荒唐,我昨儿也梦得荒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玄真子当即转过头,看到梓妤眼神虚虚的望着蓝天,没有聚焦,只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那个额角有疤的男人,您叮嘱要远离的人。”   “谁?!”   玄真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左右晃了晃。   梓妤忙伸手扶了一把,这动静引得许嘉玄也奇怪地回头,就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两人这是在说什么。   “道长这说急就急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呀。”   梓妤倒是打趣起他来,玄真子坐下,急得直瞪眼:“你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别说得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她就笑了起来,笑声清灵,传到许嘉玄耳中,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她。只见梨树下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黑瞳如墨,流转的眸光直勾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看得微微入神,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面门砸,惊得他侧头一躲,发现是玄真子的随手丢来的杯子。   ——这臭道士!   他看自己媳妇怎么了!   玄真子已经骂道:“你要想太阳下山前能家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   梓妤也朝他看了过来,弯着眼朝他一笑,那样甜美明艳的样子,让他忙移开眼再度和一堆木头做斗争。可是不一会,又偷偷回过头去,但她已经在跟玄真子继续说话了。   玄真子迫切地想知道梓妤嘴里的人是谁,压低着声音再度细问,梓妤无奈地摇摇头回道:“我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但他自称朕。”   梦里一切都不真实,唯独那声自称,还有他俯身拿唇贴在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种由她内心散出来的厌恶是真实的。   让她醒来之后,一回想起,就忍不住打激灵。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落在他手中,被质问……“我在宫里出了事,落水的时候太子到了湖边,或者是因为白日那些事情,我才梦到这些荒唐的事。”   但她对太子并没有那种厌恶的情绪,也不应该会有,所以现在越想,倒觉得自己的梦才是荒唐的了。   玄真子闻言沉默着,又似乎是思绪飘远,不知又沉浸在什么过往里。   梓妤就没打扰他,站起身走到许嘉玄身边,把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许嘉玄放下手中的木刨,去接过,往额头贴了贴。轻风将手绢上的淡淡香味送到鼻尖,他动作略顿了顿。   此际去玄灵寺厨房的绿茵回来,小东西飞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玄灵观的小道士。   “——梓妤姑娘好!”   齐刷刷的问好声气势磅礴,差点惊掉了许嘉玄手里的帕子。   玄真子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看一堆大大小小的玄灵观弟子都眯着眼笑,十分高兴地看向梓妤。   梓妤也被他们唬着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绿茵(姐姐)说姑娘回来了,我们就都来给姑娘请安。”   话落,完全忽视还在院子里的玄真子和许嘉玄,一窝蜂就冲到梓妤跟前,把许嘉玄直挤得退到篱笆旁,开始给她手里塞东西。   “这是我偷偷晒的腊肉!”   “这是我藏的腌菜,上回我师父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的,就是要给姑娘留着。”   “我我我,这是我一早上山摘的野菜,正嫩着呢。”   “姑娘,他们的都不好吃,我这春笋昨儿道长还夸好呢。”   一堆我我我和吃食名字就在围着梓妤久久没散,梓妤手里都拿不住了,只好一样一样又放到地上,感激地和他们道谢:“谢谢诸位,我这也吃不下那么多。”   不知人堆里是谁喊了一声:“您带回京城里慢慢吃,听说您出嫁了,夫家的吃食您也未必用得惯,还不如我们玄灵观里惯吃的。”   就杵在一边的夫家人许嘉玄:“……”怎么就吃不惯了,难不成他们许家的厨房就不会换着花样给她做嘛?!   一群臭道士!   他把帕子一把揣进怀里,伸开手臂就往里挤,黑着脸呼喝着要他们让开。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道士被踩了脚,回头见也是个穿着道袍的,但是面生,就是长得十分俊。那位道士当即就横眉坚眼,一屁股把他给撞开了,嘴里还骂道:“长得俊就不用排队了?边儿去,不懂规矩!”   许嘉玄被撞出人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梓妤正好瞅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怕那许煞神真要发脾气,都把送来的东西快速收好说道:“我一定都带回去,你们也快忙去吧,观里估计不少香客呢,一会玄真子道长又该罚你们。”   道士们总算看到玄真子了,都面面相觑,霎时寂静一片。   有人小声喊道:“快跑。”   刚才都往里挤的道士就一哄而散,跑得一阵尘土飞扬。   许嘉玄冷着脸上前,拿袖子捂住梓妤的口鼻,冷笑道:“这观里的道士还真没有规矩!”跟他们的道长一模一样!   说着还拿眼去瞥玄真子,玄真子被他指桑骂槐地一眼气乐了,故意恶心他说:“小鱼心善,观里的那么些道士,个个几乎都得了她的好,对她都喜欢得很。不像有些人,怎么疼人都不懂!”   许嘉玄被反噎得脸上阵青阵白,每一个字都扎他心头上。   他也看到了,刚才那些道士是真心喜欢梓妤,哪怕只是单纯那种喜欢,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绿茵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自发地去把一地的东西拾起,面上还很高兴:“等带回府里,奴婢给您下厨,还是玄灵观小道长们送的食材做出的菜香。”   小东西停在梨树上,展着翅膀也跟着说:“香,玄灵观的菜香。”   许嘉玄直听得冷笑连连。   中午的时候,绿茵下厨,做了一桌的菜,用道士们送来的不便携带食材。虽然只有一条鱼是荤菜,卖相看着也一般,味道却极好。   许嘉玄尝了两口,终于知道绿茵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大。   玄真子吃得赞不绝口,还回味着:“小丫头做饭也香,有些日子没吃着了。”   “下回您下山到侯府来,我做给您吃。”   许嘉玄就眯了眼,梓妤还会做饭,玄真子还经常吃?这么一想,刚才还觉得香的菜,这会就觉得没有滋味了。   用过午饭,梓妤喝了药,被玄真子赶回屋说该歇一会,太阳再好也不能久晒。她只好在炕上午歇,耳边不时传来许嘉玄还在刨木的声音,一时竟觉得心中再安宁不过,那个梦带来的心悸似乎就此散去。   许嘉玄把床板抛光过后用核桃油抹了一遍,在院子里晾晒,洗过手进到里屋一看,梓妤侧着身蜷缩着睡得正香。   没抹口脂的唇亦艳红诱人,微微张启着呼吸。   他眯了眯眼,弯腰低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又袭入他的呼吸中,但他到底是停住了。   还是别把她吵醒了。   他就再度出去院子,坐在她早上坐的位置,守着几块床板等它们干透。   梓妤没过一会还是醒来。绿茵把要带回京的东西收拾好,袖了里还别着封信,不久前才有人送上山来的,回屋就见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大迎枕上。   “姑娘醒来了。”绿茵去桌边倒来水,送到她手里,见她喝了才把信交给她。   梓妤拆开看了眼字迹。   是南镇抚司的莫千户送来的。   “陛下在让查给太子送信的人。”   她把信给绿茵,绿茵也不看,直接投进炭炉里烧掉。   “是该查。您这么些年暗里看着都没出现过这些事,如今皇子们个个都长大了,就兴风作浪了。前不久才在宫里磕了一回,如今又有人算计殿下到湖边,要不是您机灵躲到一边,又正好许副使来到,不然殿下跳不跳进去救您,都不能讨好。”   跳下去了,许煞神膈应,没跳下去相救,陛下那头知道了也该膈应。   那报信的人,算是歪打正着,把太子逼到死胡同里。   梓妤对落水一事倒不在意了,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就是芳嫔估计记恨上我了,来信说她在陛下那头哭诉求情,被陛下斥骂,一分情面没留。”   “一个娘家没落的嫔妃,生了个敢草菅人命的女儿,倒还有脸哭。她那点小手段谁人不懂,若不是会唱几曲小调儿,陛下也不能看上她!”   说罢,却见到梓妤难得冷了脸,淡淡看过来的眸光像屋檐上的寒霜。绿茵就闭上嘴,神色讪讪。   她太口没遮拦了,夫人最会唱小调,姑娘多大了都还喝着哄她入睡,而姑娘最烦心听陛下哪些女人有着夫人的影子。   绿茵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敢再随意说话。   良久,梓妤却突然开口说道:“让莫千户拿我名义,给太子写个请安折子吧。”   “姑娘?”   绿茵一惊。   “他应该是知道了南镇抚司和我的关系,写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都不曾正式露面的。”绿茵迟疑着说,又想到什么,“您是担忧这两回北镇抚司都没能查出真凶,殿下要迁怒到许家身上?”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请安折子,明明陛下已经不让北镇抚司再查这些与太子案件相关的事情。   梓妤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从穿那种掺棉的衣裳开始,到自导自演撞到额头,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另有人在背后再谋算储君之位,太子最近这些举动就不正常,分明是在引起注意,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不但是给太子在添麻烦,也会让暗中为储君做事的南镇抚司添麻烦,那么一个任性的主乱作,万一就被别人钻了空子呢?   绿茵见她说得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而且也想不明白,一个请安折子,怎么就能打探出太子想要做什么?   姑娘有时候心思太深了,夫人也是心思重,才……她猛然转头朝后边连呸三口,梓妤被她吓一跳。   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许嘉玄带着梓妤下山的时候,床板还是没能干透,而且只上一层油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是搁在屋檐下再晾凉,等玄真子晚上过来再拾进去。   玄真子送他们下山,还给梓妤一小瓶子的药丸特意地交待:“这些是滋补养身的,你在月事来后就吃上一颗,平时若是觉得精神不济,也可吃上一颗调养。希望再见你这小丫头的时候,有好消息。”   梓妤接过瓷瓶,还没反应过来,许嘉玄已经冷哼一声:“自然会有的!”   她这才明白玄真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捏着瓶子去瞅许嘉玄。   他还真自信。   回京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没有骑马,跟她挤在马车里。梓妤风寒未好,一路颠得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只依稀觉得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他身上很暖和。   ***   太阳落山,天地间的轮廓都在霞光中渐渐模糊,周锦成一路风尘仆仆从城外回来。   他自打被降职后,就一直战战栗栗地做事,明德帝让他去探着平王世子进京情况,他就带着人沿路布置。   今天总算有最确切的消息,这才匆忙进宫面圣。   残阳在他身后色泽如血,他忐忑地跪倒在明德帝跟前,禀道:“平王世子一路快马,最迟明日下午就能进京了。”   明德帝早把平王世子的事忘在脑后,听到时还愣了愣,想起平王世子就赈灾款一事要替父进京送账本。   平王是个懦弱性子,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先来找他表忠的人,他闻言只淡淡地说:“那你就让礼部的人安排着,莫让世子觉得朕这皇叔父对他们有所怠慢。”   这样说已经是给平王天大的恩典,实则是明德帝做给天下藩王看。告诉各地藩王,只要你们都乖乖地,我都会以礼相待,我舒心,你们也舒心。   周锦成应是,转而再去一趟礼部,把事情交待好。   明德帝则去了吴皇后那头,太子也在,要陪着吴皇后用膳。吴皇后见到他很高兴地迎上来,眼神也比昨儿清明许多,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   晚善过后,太子送父皇回宫,被父皇拍着肩膀说:“辛苦你了,你也别熬坏了身体,要疼惜着自己。”   太子微微一笑谢过,眼里却没有情绪,眼神都淡淡的。明德帝看在眼里,只当太子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存了心思,轻轻一叹,让他也早些回去歇着。   当晚,太子就接到南镇抚司送上来的一封请安折子。   折子内容十分平常,表达着关切之意。   他看着就想丢到一边,不料低头看到署名,当即就又拿到眼前。   但是字迹还是他熟悉的莫千户的字迹,唯独署名写着梓妤二字,是她吩咐人送进来的?   那么多年来,她首回署名送折子,还是一封请安的折子。她倒是终于肯露面了。   太子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名字上,转身就去到烧得正旺的炉子前,把折子给投了进去,看着纸张被一点点卷入火舌中。   ***   许嘉玄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也收到锦衣卫里一些消息,当中就有明德帝让南镇抚司去查太子被引去湖边一事。   他思索片刻后说:“让我们的人也盯着些,莫立鸿与我们来往不多,常是陛下召见,让他们别露了马脚。再有,再查查东宫走水那个咬舌自尽的太监,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事情,宫里的人,哪里就真的能干净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或者让他们查查东宫走水前,有没有哪个太子跟前伺候的失踪或是离宫的。”   太子自导自演,意欲何为,他觉得很关键,不然堂堂一个太子撞着头玩儿?   就凭太子额头上那道疤,他也得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从小书房回来,发现槅扇门的关着,他直接就推开往里走,哪知看到绿茵就站在床前,而梓妤雪白的腿正露在被子外。   她嗳一声,把腿当即缩被子里,绿茵脸色变了变,低声朝她说了句什么,捏着瓷瓶走了。   许嘉玄盯着她手里瓶子若有所思,联想到光才的春景,想起来梓妤还伤着。   所以绿茵是在给她上伤药吧……他再侧头去看梓妤,就见她紧张盯着自己,他气闷。   能吃了她不成,警惕成这样做什么,她伤着,他肯定不会乱来。   他又不是真的禽兽。   然而他到底还是担心她的伤,走到床前,弯腰低声哄把被子扒得紧紧的梓妤:“我瞧瞧伤好不好?”   “不好。”梓妤拒绝得干脆利落。   许嘉玄:“……”   然后又听她补了一句:“我怕你又流鼻血了。” 第44章   梓妤风寒, 回到侯府歇息三日已是大好, 正好到了和陈莹玉相约的日子,这天就起了个大早。   李妈妈带着小丫头们进来伺候,见梓妤穿了件大红撒金小袄, 下边的裙子芙蓉开得正盛, 整个人明艳极了。   她忍不住夸赞道:“少夫人就该多穿鲜亮的颜色,这样好看。老奴也只在新婚前几天见着少夫人穿红。”   梓妤指间在袄边轻轻划过,笑道:“今日有客人要来,穿得正式一些,在家还是喜欢轻便的。”   “有客人?”   李妈妈一愣。   她接过小丫头送来的湿帕子先擦手, 净过面才说:“是陈家表妹, 还有回京识得三个妹妹。”   李妈妈哎呀一声, 语气略焦急:“少夫人怎么没早说, 老奴好让准备,可不能怠慢贵客了。”   “又不是别人。小姑娘们你太紧张地准备, 反倒才要叫她们拘谨。”梓妤忙安抚,“昨夜又起了风,也就带她样到枫林里走一圈,多数是要在家里的, 我已经吩咐绿茵去准备吃食。”   经她一提,李妈妈才发现绿茵还没到跟前来, 原来是忙这些事情去了。   许嘉玄换好衣裳, 从净房出来, 听到说:“陈二的女儿约了今儿来?”   梓妤就斜斜飞睨他一眼, 对他嘴里的陈二不满:“对,我二舅舅家的女儿要来。”   她水眸盈盈,许嘉玄被睃一眼也不生气,倒是闭上嘴,没让自己再失言。   用饭前,梓妤先给小东西喂食。玉米粒,瓜子,还有颗苹果,她拿着小刀子一点点给切成粒。   连他都没有的待遇。   许嘉玄冷冷扫了两眼把瓜子壳啄得咔嚓咔嚓响的小东西,突然走上前,装作不经意随手捏了她正切出来的苹果粒丢嘴里。   梓妤只当他嘴馋了,抬头问他:“甜么。”   许嘉玄咬了口刚想皱眉,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甜。”   小东西被鹦嘴里抢食是头一回,叫一声,飞到碟子边上忙啄一颗,哪知尖尖的嘴才闭上又吐出来:“酸的!”   许嘉玄:“……”这只不知道好歹的鸟!   “它嘴叼,我再换一个去。”梓妤闻言也没多想,就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果子塞到许嘉玄手里,“世子喜欢带点酸的味儿,这个给你。”   于是,许嘉玄一脸阴沉捏着半个苹果走到外间坐下,把那果子咬得咔嚓咔嚓作响。   陈莹玉是在早饭后半个时辰来到的,依言带着三位小姐妹,还有一个让梓妤没想到的人。   竟然是她大表哥定亲的孟家姑娘。   孟柳芯见到她时候十分害羞,可能也觉得自己来得突然。   梓妤却是很高兴的。孟家本就是书香世家,父亲如今在国子监任职。她先前只知道定亲,如今见到这孟姑娘文静清雅,家世样貌无一不好,更觉得跟她大表哥极相配。   “我在京城里没什么朋友,如今你们都来了才热闹呢。”梓妤伸手就去拉了孟柳芯,表达亲近,让她心里放轻松不少。   另外三个小姑娘也露出笑来,一一跟她问好,对梓妤是喜欢又有点敬畏,也没比孟柳芯自在多少。   陈莹玉是个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接话应是,去挽了梓妤另一边胳膊:“表姐快带我们去枫林呀,看样子一会要下雨。”   孟柳芯听着欲言又止,最后不动声色地笑,梓妤眼尖瞧见了,略一思索就猜到她想说什么的。对她这个玲珑的性子更欣赏。   梓妤就拍了拍表妹的手说:“我们要先去给夫人问个安,一会再带着你这皮猴子四处走走,你可别见到树就走不动。”   她一番打趣逗得三人直笑,陈莹玉瞪了眼:“表姐嫁人后就会埋汰人了,我可不是猴子!”   ***   许嘉玄知道梓妤宴客,就避到外书房,听到六喜来说她带着人去见继母了,神色淡淡。他发现梓妤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他在家这几日,即便许氏免了晨昏定省,她都会让绿茵过去走一趟问安。   他对此不以为然。   她是他的妻子,侯府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即便就是她不想去给刘氏请安又怎么了,谁还敢说一句不成。   但她每日都把这事当正事干,他也就没多过问。   等到中午的时候,许嘉玄从一份卷宗里抬头,随口问六喜梓妤那头是怎么宴客的,厨房都送了什么过去。   六喜抱着小猫儿,说去打听打听,一溜烟跑走很快就又回来禀报:“厨房送了各类肉片和时蔬,少夫人吩咐让做锅子。说是昨儿起风,今儿觉得冷,这样吃着也热闹。”   她倒是会安排。   许嘉玄正想着,外边李妈妈来送饭食,竟也是拎了锅子。   “少夫人说让今儿天凉,搞不好还要下雨,屋里也不烧地龙了,让世子吃着暖暖身。”   正觉得自己这儿冷冷清清的许嘉玄心中一暖,让李妈妈搁下,可等到他坐到桌边夹了块肉放进滚汤里时抬眼又四周看一圈。   。……怎么有种更冷清的错觉。   清竹院花厅里却正热闹,梓妤还让上了花酿,是绿茵上回从玄灵观带回来的,去岁酿的桂花酿。   这些花酿其实不醉人,小姑娘们沾上倒是壮了胆儿,先前说人被抓包的其中一个徐小姑娘也打开话匣子了,说起这两天京城里的八卦。   “昨儿我娘亲去做客,听说到皇后娘娘生病了,太子殿下这些天连早朝都没去,都陪着呢。”   小姑娘们自打上次被梓妤小惩大诫后,就改了说人嘴的毛病,但对八卦依旧热爱。   梓妤自然知道皇后生病的事情已经传出去,她不动声色,也想听听外头是怎么传的。   但徐小姑娘说过后就转了话题,说到惠和公主那头了。   “除了这事,宫里还出了件事情,惠和公主殿下被送到皇寺里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而惠和公主在皇寺还不小心滚下山坡,听说她夫家余家人都进宫去求请,芳嫔娘娘也跪在陛下那儿许久,每日都跪着。”   这事儿梓妤倒没听说,或者是绿茵不想让她烦心,就直接略过了。   她问:“那陛下轻饶了吗?”   “陛下那头并没有理会。”   “不是不是。”另外一个小姑娘嚷嚷起来,把酒杯一放说道,“我从别人那儿听说的陛下都要心软应下了,是太子殿下说皇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一个公主。错了就是错了。”   “后来那个余驸马又哭诉说家中孩子刚满岁,实在是不能离开娘亲,太子殿下手一挥,让驸马带着孩子一块儿去皇寺了。为此朝里的大臣们有说太子殿下英明,但也有说太子殿下太过不近人情,稚子无辜。”   一个惠和倒是能搞出那么些事情来,梓妤眸光闪了闪,对惠和滚下山坡一事倾向于在博取同情。   但太子的态度……梓妤想到自己送进东宫的请安信,居然如同沉入水中的石头,再也没有音讯。   太子他究竟什么意思。   她抿唇思索了片刻,小姑娘们已经转了话题,说起近儿哪家胭脂铺又上新了,今年春装大家都做什么样式的。   就此约好再过些日子要跟着梓妤一块儿出门逛铺子。   用过午饭,来侯府做客的几人再略坐一会儿,不舍地跟梓妤告辞。陈家大少爷特意来接堂妹,被鬼精灵一样的陈莹玉打趣一句你究竟来接谁,到走的时候,耳根子都是红的。   孟柳芯也羞得没好意思抬头。   梓妤看在眼里,对两人这种至纯又真挚的感情竟有些羡慕。回到屋里的时候,许嘉玄已经坐在炕上看书,她就站在槅扇前静静看他,在他抬起浓眉望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叹气。   算了,她要求也不能太高,这煞神如今改一些了。   许嘉玄却被她叹气叹得莫名奇妙。她好好的叹什么气,有什么心思吗?   **   梓妤将养几日,风寒好了,因为许嘉玄鲁莽的伤也终于养好。   许嘉玄就发现今日绿茵没有在她沐浴后跟到床边放帐子,而是见她把小东西拎走,大约也猜到了。   夜里歇下时,许嘉玄老老实实躺着,不用梓妤说,他能感觉出来她不喜欢与自己有夫妻间那种亲近。上回在玄灵观她生病着,估计没精神应对,才让他得了一回逞,虽然是那样的得逞。   可家来几日,她防自己防得严严实实的,一问伤就恨不得要踹他一脚的凶狠表情。   还是因为他太鲁莽了。   许嘉玄心里懊恼,但是食髓知味,她又日日睡在身侧,又知道她今日伤好了这漫漫长夜十分难熬。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又全是旖旎,天亮睁眼时,他甚至还为梦中她在耳边的喘息轻泣在恍惚,四肢似乎还有梦里她给到的销魂酥麻感。   他低头看了眼正倚着自己手臂熟睡的梓妤,慢慢抽手。   今天开始他得上朝了。   周锦成被降职,陛下这几日用着南镇抚司,并没有再传召他,如今指挥使一职还空着。他免不得动心思。   哪知这一抽手,却把梓妤惊醒了。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他,又慢慢回神,盯着还昏暗的帐子说:“你今天要回去销假了?”   许嘉玄嗯一声,她已经让开。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襟口微松,许嘉玄视线滑过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呼吸一滞倾身就将她压倒。   “我亲一下。”   他似是询问,但话落根本没给到她开口的机会,低头就含住她润红的唇。   双唇缠绵,呼吸交融,许嘉玄觉得自己魂都要被吸走了似的,追着她躲藏的小舌,低声呢喃喊她的名字。   他一大早的就不务正业,梓妤被亲得唇都麻了,好不容易等松开,就去推还埋在她脖颈间喘气的人。   “你好沉,快起来,而且……”她从刚才就觉得身上衣裳不对,好像有着湿意。   许嘉玄不满足地抬头,目光正好看到滑到肩头的衣襟,看到下方以前没发现的痕迹,神色当即一顿。   那是伤疤?   他看到几道细细的痕迹,想要再细看,不太明白她一个姑娘身上怎么会带伤疤,她却已经拉起衣襟把他推到一边。   “快起,一会晚到了,是大不敬,要治罪的!”   正是这个时候,梓妤看到坐起来的许嘉玄中衣下摆和裤子上有一团湿湿的痕迹。   她下意识一指,惊道:“你尿床了?!”   许嘉玄一低头:“……”他这叫满溢了!!   ***   许嘉玄黑着一张脸去了上朝,梓妤在用早饭的时候,却见了位不速之客。是吴皇后身边的那个大宫女。   大宫女与她见过礼后,笑着跟她说:“娘娘病了这几日,如今见好了,心里惦记着世子夫人前些日子受惊的事,特差奴婢来看看世子夫人。”   居然是来慰问的,梓妤感谢地说自己一切都好,又再细问吴皇后的身体。大宫女顺带就将来意说了:“娘娘身体见好,一直惦记着世子夫人,吩咐奴婢,若是世子夫人今儿有空,便接夫人进宫一叙。”   进宫……梓妤莫名就先想到了太子。   许嘉玄等到散了朝,才从金銮殿退出来,心里正琢磨着镇抚司里的事情,就有一名锦衣卫来报说:“副使,少夫人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   他动作一顿,皇后好好的喊梓妤进宫做什么?   他便要吩咐人去探探,结果另一个锦衣卫也匆匆找进宫来,给许嘉玄递了封信,是六顺写的。   他连忙拆开,发现信上写着他查了许久都没查明的事情——   明德帝那个香囊是经过南镇抚司的人给送进去的。 第45章   在许嘉玄收到信的时候, 梓妤已经在坤宁宫陪着吴皇后说了小半时辰的话。   吴皇后精神虽是好了一些,久坐间却又慢慢露出疲惫, 梓妤就将她劝去歇息。   “瞧我, 见着你高兴,这身子却是不顶用,叫你这瞎奔波的。”   吴皇后心里愧疚,抓着梓妤的手长吁短叹, 梓妤又是好一番劝,才让皇后去歇下。   她在大殿坐了会,坤宁宫的大宫女从寝室出来说皇后睡着了, 她就趁此告退。   大宫女离不得皇后身边,喊来别的宫人送她出宫, 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 她就发现宫人带的路已经偏了。   禁宫她少来, 但出宫的路还是记得的,她脚步顿了顿。那个宫女察觉, 转身抱歉地朝她笑:“惊着世子夫人了,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的,太子殿下说有几句话与夫人说。夫人顺着这条小石道再走两步便是,这附近也有南镇抚司的人,您不必担心。”   果然是太子。   她就觉得皇后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来, 有些奇怪, 多半是谁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又确实是对她有几分念想这才传召进宫作陪伴。   如今一切都解开了, 就是太子有意为之,利用吴皇后,才方便见她。   她肃了脸,慢慢沿着石道往前走,在十余步的拐角处,一个身着明黄衣裳的公子就立在灌木丛边。   他抬着下巴看天空,眼中映着一片晴空,神色却有一丝丝的阴郁。   梓妤打量两眼,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屈膝行了一礼:“殿下相约,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太子闻言,侧头去看她。   少女穿着天青色衣裙,未施粉黛也掩盖不住她五官的明艳,他沉默地端详她,似乎是通过她的面容在拼凑什么思绪。   梓妤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再又说道:“殿下,臣妇是外命妇,不宜在宫中久留。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没有。”太子突然就开口打断她。   他语速极快,似乎还有些不耐烦,梓妤被他噎了噎。   她就浅浅地笑:“既然没有,那臣妇便失陪了。”   “——臣妇?”   在她转身之际,太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梓妤被拽得眼前一花,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动手,然后就被他拽到树杆边。   太子一掌撑着树杆,神色不明地又问:“臣妇?你不应该自称别的?”   梓妤被迫靠着树,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抬头见到他微幽的眸光,一双星目死死盯着她。   里面似乎有怨气,有恼怒,又有复杂不明的难过。   梓妤抿抿唇,撇过头,不再看他。   太子却低头,轻声在她耳畔说:“你既然都敢上请安折子了,会没猜到我都清楚了?你一口一句臣妇,自己不觉得刺耳?”   确实是如太子所言,梓妤早在让莫千户送信的时候,她就知道太子应该是知道了,知道了他们间的关系。   她首回进宫见到他,他就对自己投来视线,那时她就在猜测。毕竟当时在场家眷那么多,太子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后来如若不是太子一而再的闹出动静,穿着她给皇帝送进宫同样布料的衣裳,又弄了一场大火磕伤自己,借着许嘉玄的嘴来给她发出信号,她可能就会一直这样保持原来的距离。   太子在皇子们算计中长大,火场里能找出痕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目的不过是逼她见上一面。   梓妤沉默着,虽然明白自己今日进宫来必定会遇到眼前的局面,但到这刻却觉得自己过于自负了。虽然期盼过见面,她其实还不能冷静对待太子,她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轻颤。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再度逼问,用一种冷漠又诡异的语气喊她,“长姐——”   梓妤猛地抬头,被他带着厉色的眼神刺了一下,而后再看到的是他额间的纱布。   这都多久了,还没能摘掉。   她抿抿唇,有些无力,身子慢慢靠着树杆滑下,就那么没有一点形象抱住膝盖蹲着:“即便你生气,你也不该这样折腾自己,伤着头是好玩的吗,你这样娘……娘娘也要伤心的。”   “——闭嘴!”   太子失控制地大喝一声。   梓妤被他喝得闭了闭眼,眼底有着难过,心里想。他应该生气的,如若今日换做是她,可能气得更厉害。   可是当年的事情……连娘亲也无法控制,谁能想到皇帝会这样做,她也是渐大后才知道的。   梓妤被喝了一声后,慢慢的反倒冷静下来了,她抱着膝盖说:“既然你生气,你又何必再阻挠陛下放惠和公主一马,这于你名声有碍,我不相信你不清楚。”他其实是在维护她吧,才坚持让惠和受到惩罚。   太子被戳破心思,错愕在当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梓妤会提起这个。   他嘴角动了动说:“不这样,你怎么会安心来见我。”   梓妤就仰头看他,盯着他的清亮眼眸似乎是在说:你撒谎。   太子突然就伸手去把她拽起来,漠然盯着她说:“我不久前让许嘉玄的查到一件有趣的事,他可是对父皇腰间挂着的香囊来历锲而不舍追查着。”   梓妤不可置信睁大眼,太子朝她温和一笑,还伸手去把她耳边的碎发挽在耳后:“长姐害怕了吗?”   他语气十分温柔,让梓妤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她想伸手推开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太子却死死抓着她胳膊说:“他应该也到了。”   梓妤猛然一挣,快速往后退,但后面是树,她背就撞在树杆上,疼得直皱眉。   而在她的不安中,她也看到了太子口中所说的许嘉玄,就站在她刚才走来的小道拐角,脸色霎时发白。   太子见到她面上血色尽褪,心中一紧,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是抿紧了唇,然后抬步就要往前边离开。   就在他走了一步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拽了回来,他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耳边就响起清脆地啪一声。   梓妤抬手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朱允安,你过份了。”   太子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摸了摸,似乎是被打蒙了,看向梓妤的眼神都是茫然的。然而也是这一眼,让他瞳孔一缩,他看到梓妤眼角滑落一滴泪,又很快被她反手抹去。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心中发痛,眼里发涩,脚下踉跄地朝许嘉玄那里走去。   许嘉玄也被她打太子的一巴掌惊着,在她往自己走来的时候才稍稍回神,一言不发上前去扶住她。   她低着头,额发有些凌乱,胳膊在颤抖。   “带我回家……”   许嘉玄什么时候见过她这种脆弱的样子,她说的回家二字更是让他心中悸动,她是在依赖他。刚才太子与她的亲近,他悉数看在眼里,可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并不是去深究原由,而是依她所言。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坚定地转身:“我们回家。”   梓妤抱着他的脖子,再也忍不住,又落下几滴泪,滚烫的泪水落入他的衣襟,让许嘉玄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直至夫妻俩的身影不见了,挨了一巴掌的太子总算回过神,梓妤离开前伤心的眼神一直在脑海里散不去。   他颓败地去踢了一脚树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太子又再度抬脚要去踹树,这个时候,他却看到树根处有个什么东西。   他弯腰拾起,是一个木头做的小娃娃,男娃娃,扎着包头,正双手抱拳。他伸手去碰了碰那木头雕刻的小手,发现手臂居然能上下活动,男娃娃似乎就是在揖礼。   他愣了愣,回头去看空空的小道。   这东西是梓妤的吗?   可是这木头有些年份了,虽然有刷油保养,但木色避免不了的泛陈,而男娃娃的眉眼都被摸得有些模糊。   太子心头重重地一跳,转身飞快朝出宫的方向奔去,然而,这一路上除了吃惊朝他行礼的侍卫,哪里还有梓妤的身影。   他捏着那个小木人,看着宫门失神良久。   许嘉玄将梓妤塞进马车里,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侯府。   梓妤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他就握着她的手,也不问她任何事情。   等回到清竹院,他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砰一下关上门。梓妤被关门声惊回神,回身去看他的时候竟是被他一把扛到肩头,直接给丢到床上。   他高大的身子就压了下来,梓妤下意识伸手抵着他胸膛,被他手轻轻一扣就拉开了。   他低头,先去亲了亲她嘴角,说:“我们回家了。”   梓妤定定地看着他,眸光不断闪动着,双眼慢慢湿润。他的吻就落在她有着水汽的眼角,慢慢地再回到她红唇:“别怕,你要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他是想知道太子为什么会抓着她手,似乎还摸了她一下。   他是有点气疯了,但他却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他怎么就能正好碰到太子拉着梓妤!所以,他愤怒,却又无比的冷静,甚至在无条件地偏向了她。   许嘉玄终于吻住她的唇,缱绻又温柔,梓妤闭上眼,去圈住了他的腰。他其实一点也不凶和也不鲁莽…… 第46章   梓妤以为这个吻又会是很长的时间, 却不想她才圈上他的腰,他已经用手肘撑着身子缓缓起来。   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 闪动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她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眼角微红,睫毛上还沾着湿意,落在许嘉玄眼中就像是泫然欲泣。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俯首再度含了她的唇。   他的吻依旧是刚才那样带着温柔, 似乎是在安抚她一般,在她唇上浅尝,似若即若离, 又似流连忘返。   梓妤缓缓闭上眼,在这种缱绻中, 心情与之前都所不同。   以前的亲吻她被动也不想主动, 不反感却也不喜欢, 就像是他之前所说过的一样,她在尽一个妻子的本份。   两人因赐婚成了夫妻, 而所有夫妻都是这样的,她也就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她闭着眼,带着还未品明的情绪,思绪发散得厉害。   许嘉玄却敏感察觉到她的不专心,他张口轻轻咬了她丰润的唇瓣, 是不满的惩罚。   唇瓣上有着微微的刺疼, 让梓妤回过神, 她睁开眼, 再度与抬头的他对视。在她从他眼中清晰见到自己的倒影时,不平静的心湖猛然地悸动。   情绪如同涟漪,一圈圈的荡漾扩散,直入侵她思绪。   她突然抬头,手转而去勾住他脖子,拿鼻尖蹭了蹭他的。   彼此的呼吸就绞黏在一起,暧昧得叫人脸红心跳,梓妤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烫。   许嘉玄倒是一愣,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   她轻轻蹭过他的鼻尖,说:“你怎么都不问。”   凭着她一句话,他就真带她回来了。   许嘉玄定定望着她,手缓缓抬起,指腹按在她唇上,盯着自己按出来的印子说道:“想问,又不想问。”   很矛盾的心情。   想知道,但她的性子他已有所理解,如若她想说,他不问她也会说。   梓妤弯了弯眼,张嘴想说什么,哪知因为他指腹抵在那里,舌尖倒是先碰到他温热的指尖。   轻轻的一下,羽毛划过一般,许嘉玄却十分清楚地感受到那瞬间的柔软,湿润的指尖在空气微微发凉,他心中却滚烫。   “我……”   梓妤收回舌头,有些别扭的再张嘴,按在她唇上的手已经去抬了她下巴,他呼吸急促又亲了下来。   不同刚才,这吻来势汹汹,有种让她喘不过气的激烈。   她闷闷哼一声,声音在他唇瓣的碾转纠缠中支离破碎,许嘉玄越发是尝到甘露一般,亲吮止渴。   一方帷帐内温度急升,许嘉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呢喃,手掌滑落在她纤柔的细腰上。   他想,她说不说或者都无所谓了,现在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他的女人!   许嘉玄手指轻轻一勾,束腰被解开的声音轻响,梓妤察觉到他的念头,身子止不住颤了一下,手掌也按到他手背上。   “我看看,你伤了那么久,都没让我看过。若还伤着,我不乱来。”   他保持着一丝理智,但此时说这种话,更多像是哄慰。   梓妤有些臊,这就是摆明了说如果没伤他就要乱来,他们明明是要说正事。   可她这么想着,被他移开手却又没再有动作,仿佛是默认一般。   许嘉玄还停顿了一下确认似的,见她闭紧着眼,乖乖地躺在那里,他喉咙一紧,手哆嗦着往她裙摆去。   一阵翅膀声却突然闯进帐子里,在外头呆了许久无聊的小东西飞进来,就站在床头上,歪着脖子看肉叠肉的两人。   许嘉玄此时哪有心情注意它,已经将梓妤的裙摆慢慢拉高,露出她雪白的膝裤。   小东西见自己来了,自家漂亮主子也不理会自己,张嘴就喊:“小鱼小鱼!”   它声音又快又尖,直接就把许嘉玄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看到作俑者。   梓妤也被吓一跳睁开眼。   小东西什么时候跑床上来了。   小东西见到她睁开眼,高兴地从床头又飞下来,就窝到她脖子边上喊:“小鱼,小鱼,想小鱼了。”   喊罢还拿头蹭她。   梓妤一愣,眨眨眼就对上许嘉玄铁青的一张脸,想笑没敢笑,只好推了推他,叫他让出些许空间侧躺对着小东西。   拍拍它头说:“也想你了,去架子那儿再呆会,一会喂你吃苹果。”   小东西不疑有它,扯着嗓子喊好,还真飞出去了,乖乖站到架子上。   许嘉玄侧耳听了听,听到它抓着铜架子乱晃的动静,嘴里还叨叨着苹果。   一只扁毛畜生打断他的好事,搅乱刚才的好气氛,他想想都来气,到底是忍了忍,手又摸到她腰间。   哪知翅膀声再起,小东西飞进帐子大喊:“小鱼,一会了,苹果!”   许嘉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抓起枕头就朝不通人性的鹦鹉给丢去,小东西受惊,避飞得歪歪扭扭,大叫:“——杀鸟了!”   梓妤再也忍不住,哈哈哈笑得缩成一团。   这回不是她不愿意,是一只鸟都看不下去某人清天白日耍流氓!   许嘉玄从床上跳起来,伸手乱抓也没抓着,还被小东西啄了一下,飞到横梁上挑衅朝他喊:“你再抓,你再抓。”   站在廊下的小丫头就听到自家世子兽吼一般的低咆声传出窗外,还有……少夫人大笑的声音。   里头怎么了?   ***   太子顶着一个巴掌印回到景阳宫,跟前伺候的内侍宫女都低着头,战战栗栗不敢多看。他的心腹内侍去煮来鸡蛋,趁着热剥了皮,帮他在红肿的手印上慢慢揉滚着。   内侍边伺候,边在心里倒抽气。   猜想这是谁打的,打得太子连唇角都破了,猜来猜去只猜到明德帝身上,毕竟这是一朝的储君。   内侍一时间惶惶,却又不敢张嘴问。   两个鸡蛋下去,太子脸颊倒还真消了些浮肿,内侍又去找来帕子,打了井水绞湿帕子给他冷敷。   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不是一直盯着太子脸看,倒是不能明显看出指印了。   这间太子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而是一直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头人,不时去动动它的胳膊,梓妤离开前难过的样子总是挥散不去。   他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她。如若不是去岁有一回到乾清宫见到父皇喝醉,拉着他手喊一个女子的名字,他也不会心生怀疑。   后来,他查到了那个叫婉宁的女子,竟是陈首辅的嫡女,长居住在玄灵观里,已经身故。而再深查,那个被传得声名狼藉的女子,竟是他的生母。   他并不是吴皇后的儿子,不过是一出生就被抱进宫,替换成了皇帝嫡长子。   这些都是从戚公公口中逼问出来的,所以他不会再去怀疑真实度。   一开始是难以接受的。可戚公公哭着说当时吴皇后已经奄奄一息,真正的皇长子生下就没有呼吸,吴皇后全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正好他生母生产,皇帝才做下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戚公公还说,他生母是愿意的,因为生母一直对吴皇后愧疚,即便她和父皇是因为被算计走到那样一步,她仍是觉得愧对吴皇后。   在好友生死关头,生母把他舍了,让他替代那个皇长子,陪伴在吴皇后身边。   太子到现在想想,居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但不管恨谁,其实都轮不到梓妤。   知道自己有个长姐后,他又从戚公公口中得知长姐如今暗中在南镇抚司里做事情。戚公公把她一样一样做的事情说下来,几乎都是围绕着他,给他铲除了不少危机。   她在背后护着他,可他今天把那种不该有的情绪都强加到她身上,估计是伤透了她的心。   他也觉得自己活该被打。   太子捏着小木人,出神良久,想到去岁宫宴上见到她时,他心里的高兴。如今那份期待的相见,他一手搞砸了吧。   他把手里的小木人轻轻放在一边,伸手再轻轻去拨动小木人的手臂,在它揖礼中,他突然自嘲一笑。   ***   清竹院的下人都知道世子下午和一只鹦鹉生气了,把鹦鹉追得直接飞出屋,少夫人夹在中间为难,最终让绿茵把鹦鹉先拎回了下人住的屋子。   小东西和许嘉玄像是八字相克,一人一鸟碰面总是火花四溅,梓妤也没有办法。在许嘉玄忙完公务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斜。   梓妤本来要说的话就没能开口,等到沐浴过后,才算有两人的单独空间,她就盘腿坐在床上,十分郑重的样子。   许嘉玄身上还沾着水汽出来,就见到她这种严肃以待的模样。   他下午其实已经先着人去查了查太子的问题,但发现有南镇抚司的莫千户挡着,他的人无功而返。而莫千户还给他带来口信说:南北镇抚司向来各有司职。   这是警告他不要过界。   一个千户如此行事,他心里当然不痛快,只当莫千户身后是太子。   但是莫千户真正禀事的人却是梓妤,转头就送信进府,梓妤当然知道许嘉玄的一举一动。   他面上说不在意,心里却乱成一锅粥的似的,他乱撞乱查,万一叫明德帝察觉,还不如她直接把自己的身世说了。   太子今天的行为,她细细一琢磨,觉得他就是又怨又难过,使了不该在在一国储君身上展现的任性。   幼稚得跟个孩子似的对她闹一出报复。   结果许嘉玄没中计,反倒对他这太子只有更多的偏见。   这种误会当然要不得,梓妤也不喜欢有这种莫名奇妙的误会。   在许嘉玄还站在床沿打量她的时候,她伸手拍了拍被褥说:“你坐下,我们说说话。小东西晚上不在,不会再被打断。”   许嘉玄闻言抿唇直接蹬了鞋子上床,一倾身就将她压倒:“好,你说。”   梓妤好气又好笑地伸手锤了他肩头一下:“是让你坐下说,没让你躺着。”   “都一样。”   他充耳不闻,还低头咬了咬她耳垂。   梓妤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又推他。他抓了她的手,抬头眯着眼看她,眸光微幽:“我其实并不太想听。”   他是在查,可真到她要说的时候,他内心是有些抗拒的。   这种抗拒没来由,奇怪得很,就是不想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太子与她有什么关系,他觉得说出来他可能不太冷静。   梓妤一听他这别扭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他还是胡乱猜测了。   她要抽开手,他紧紧抓着不放,直接压到她头顶,用唇去碰碰她脸颊:“要不,不说了。”   他说着,慢慢吻到她下巴,又在她露出小截脖子上重重吮了一口,艳红的痕迹如同梅花一样绽放在她肌肤上。   竟有显出几分妖冶来。   他呼吸渐重,又想起她脖子另一边上有伤,他伸手去揭她的衣领,要看看清楚。   梓妤被他闹得呼吸略急促,见他这就上手要脱她衣裳,忙道:“你先等一会儿。”   “不能等。”   许嘉玄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他要看她肩头附近的伤,还要看她另一处伤,不想等!   梓妤真是被气笑了,这人上午的时候不还能好好说话的。她就笑了一声说:“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下压着的,是谁的女儿?”   许嘉玄的手果然一顿,惊疑不定地看她。   她不是要说太子的事?   怎么反倒要提起她生父似的。   梓妤见他终于能听进去话了,伸手一勾他的脖子,对他的恼怒就转化成恶意,咬着他耳朵说:“我生父姓朱……”   许嘉玄着实是愣了好大会,脑子才开始转动。   她生父姓朱……朱,国姓?   他猛然就坐起身,把还勾着他脖子的梓妤都带了起来,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跟太子同辈?”   梓妤放下胳膊,笑笑看着他。   许嘉玄被她笑得直打了个激灵,明德帝前些日子动不动就对他横眉坚目的一幕幕闪过眼前,身体僵直地坐在被褥间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娶了皇帝的女儿?! 第47章   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就此有了答案, 许嘉玄沉默了许久,梓妤跪坐在他跟前,安静地等他把事情都消化。   终于,他抬起浓眉, 定定地看着她:“太子是知道了你的身世, 所以他算计于我,想制造我们间有所误会。”   他此时盯着人看的瞳孔幽深,内底似有什么在窜动,似火光,又似雷电,让人觉得危险。   梓妤一下就去抓住他的手, 不否认道:“确实, 他知道了,他出于一种报复我的心理来算计你,然……”她话音一转, “你不能因此就对储君有什么偏见。”   不能有偏见?   玄真子的警告, 太子行事的诡异,如今表明太子知道梓妤是皇帝的私生女,种种加起说他有迫害梓妤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他上回出现在湖边多半也是算计好的吧,不然怎么能那么巧。”   梓妤一听他咬牙切齿的说话, 就知道他还是想多了。   可是她要怎么开口她与太子是一母同胞?   而且还事关吴皇后, 她说了不就相当于把许家也扯入当年的秘事中, 万一被帝王发现……她对明德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无父女之情, 亦无君臣之情,她到南镇抚司是恰巧帝王需要用到女子的优势,而她也需要用到南镇抚司的势力。   所以两人间说是父女,但真正有所交流的更多是在政务上,她见得最多的是帝王多疑与独|裁的性子。   梓妤再三思索,不敢担保把许家扯入这些秘事的后果,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与他说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太阳穴隐隐作疼。她伸手按压,低声道:“这事情我知道南镇抚司在查,如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么南镇抚司也不并要再去查了。我外祖父是太子太傅,太子肯定不会对我与陈家做什么。”   许嘉玄根本没被她这些说辞说服,沉着脸将她拉到怀里:“不管如何,我在。”   梓妤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还是想叹息。这人果然听不进去,只能再劝他说:“你是锦衣卫同知,形同副使,如今你是陛下的亲卫,但太子登基后,那你就要为太子效力。而你身后,还有整个许家,我不多说别的,只希望你莫要冲动行事。”   许嘉玄咬咬牙。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明白。   可是今日的事,还有太子的诡异……他张了张嘴,梓妤却主动抬头,在他嘴角印一下吻。   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情,让许嘉玄心中猛然地悸动。   她睁着分明的双眼,仰头看着他,这似乎就是一种邀请。   许嘉玄闭了闭眼,她说的他都明白,他身后是许家几百条人命,他不能意气行事。但这种妻子被人欺负却无法还手的憋屈,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良久,他才低头去回吻她的唇角,哑声道:“你怪我么。”   梓妤听得一愣,品咂了会才明白的他意思,他在为没能给她从太子那里讨个公道内疚?   她嘴角翘起,低喃道:“你真是个傻子。”   许嘉玄深深吻住她,将她压倒在被褥间。   一方帷帐内温度仿佛突然就升高了,梓妤觉得背后都被汗湿了,她能感受到他的吻里带着几丝仓皇,这种激烈其实是在寻求她的抚慰。   他从最开始的自大臭脾气到现在,居然是在怜惜她了。   梓妤伸手搭在他肩头,发现他身上也发了汗,中衣带着潮意。   他的吻终于离开了她的唇,落在她耳后,落在她下巴,落在她还留着伤疤的脖颈间。   “你这怎么伤着的。”   他明明连呼吸都已经快不受控制,却还分出心来问她疤痕的来历。   梓妤眼神迷离看着帐顶,他忘记得一干二净,倒好意思来问她。她闭上眼,只说:“不想告诉你。”   许嘉玄顿了片刻,低头看那几道伤,颜色已经非常浅,是有些时日了,像是抓伤。   但单凭这样的伤疤,根本分辩不出是什么伤的。   他低头,舌尖轻轻扫过那些痕迹:“小鱼,你告诉我。”   温热的触感让她紧紧咬住了唇,可一丝丝的低吟还是忍不住从鼻腔哼出,让她脸颊发烫。   许嘉玄闻声,肌肉绷得越发难受,压抑着涌动的血气再问:“快告诉我。”   梓妤闭着眼摇头,他欠的情,就该他自己想去!   她这一摇头,湖绿色的兜兜下便翻涌起一片波涛,上面绣得鲜活的粉荷亦随之摇曳生姿,诱人彩撷。   许嘉玄被眼前的美景惊得禀住了呼吸,逼问不成,反倒让自己自制力如雪崩。他深吸口气,低下头。   梓妤当即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衫,张着嘴微喘。   他缠绵着攀过高山,听着她吟哦,自己也醉在她身上。   “小鱼,我再看看伤……”   他又低又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时,梓妤被他大掌握着膝盖,慢慢的屈了腿。   她死死咬住唇,脸颊一片嫣红。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身上的重量减轻,她知道他坐了起来,可是后来却没有了动静。   她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让她忍不住要并起膝盖,却又被他不由分说抵挡着。   “别!”   她再也忍不住,要挣扎着起来,不想腰身还未直起,又睁大了眼仰倒在被褥间。这一瞬,她以为自己是上了九霄,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   他……他怎么能!   在浑噩迷离中,梓妤肌肤上都蒙了层薄汗,当她被他抱起来抵在床头的时候,才算是又有了些许思绪。   许嘉玄记着医婆说过的话,慢慢试探。可他就像是在荒野地跋涉的将军,步步艰难。   “疼……”梓妤有些受不了,方才他所做的一切抚慰都成了无用功。   她手抵在他胸膛轻轻推搡着,他忍得额间青筋都突起,低头看了眼勉强行进的小将军,便再亲她。   梓妤想躲,余光就扫到医婆所说的不匹配,脸色有些发白。   不但不相配,还是只丑东西!   她往后缩了缩,却被他扣着腰堵了唇,手也被他另一只大掌抓住,竟是就那么逼她坚握在两人间。   “许嘉玄!”她躲开他的唇,惊呼出声。   “小鱼,我难受。”   他进退维谷,只能这样再寻求一些舒缓。   梓妤被他恳求的声音软了心尖,闭上眼,手臂抖得厉害。到最后是怎么就让他得了逞,她也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过程太过漫长,余下的就是被一场狂风暴雨所袭。   “许嘉玄,不要了……”她抱着他的肩,被颠得再也受不住,眼里朦胧一片。   胀得难受,全身又酸又麻,他却不知疲惫似的。   之前明明没有那么久的。   可他不作声,只是用征伐告诉她,不打半途而废的仗。   她终于恼了,张嘴就狠狠咬在他肩头,他吃疼终于停顿下来,还侧头看了眼被她咬出血丝的肩。   他却把这点伤当作了胜利的战品一样,让他越发兴奋,缓缓低头去吮她耳垂,含糊不清地说:“不想放开,小鱼的滋味舍不得让人放开。”   梓妤张嘴又要咬他,却被重重撞得只能抱住他脖子,予取予求。   好不容易云收雨散,梓妤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尾离水只能喘息的鱼了,被风浪拍在岸上,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许嘉玄抱着她平复了一会,身心从所未有过的满足,彻底走出先前的阴霾。   原来夫妻间是可以这样畅快淋漓。   他从迷眩中回神,坐起来小心翼翼去检查有没有再伤着她,只是一眼,险些就又要击鼓再战。   若不是要避开梓妤恢复力气的一脚,他真想扑上去把她啃个彻底。可此时也只能是扑上去搂着她轻哄,怕真挨一脚。   梓妤又气又累,最后也没有精力跟他计较了,任他喊来水,抱着进去沐浴,然后沾上枕头就昏昏入睡。   许嘉玄把人搂到怀里,将她还微湿的额发撇到一边,吻她光洁的额头。   他还真没到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好像中了陈家表姑娘的美人计了。   梓妤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许嘉玄早去上值了,而李妈妈因为昨晚两人叫了水,体贴地没喊她早起。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腿心还是有些不适。   她先前还心他傻呢,结果呢,他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煞神,跟头狼似的咬住肉就松不口了。   梓妤慢慢挪下床,喊来丫鬟洗漱净面,喝了两碗粥,总算恢复一些精神。   她歪在炕上本想再睡一会,结果刘氏那头派了丫鬟过来,说有事要与她商议,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去了正院。   正院今儿还难得有客人,是留在许家读书的许嘉恒,给威武侯来请安,威武侯倒是见他了。   刘氏将她引到东厢,就许嘉恒的到来叹息:“你二叔父有时糊涂,如今二少爷要科举,免不得还是要走走门路,拜个好先生。他犹豫了许久,今天才厚着脸皮来找侯爷引荐。”   原来是为了科举的事。   梓妤也有点同情这个许家二少爷,家里一团乱麻,娘亲又是个软弱的,有点银子都被他异想天开的父亲拿去打点人了。   偏生打点的都是些喂不饱的狼,银子砸进去,一个水花也不会有。   她笑笑,理解道:“世子是武官,年纪又轻,也只能是找侯爷了。”   刘氏道可不是,就转了话由:“眼见你生辰要到了,我这头拟了些名单,你看看,有没有要添加的。”   梓妤了然刘氏是喊自己来做什么的,觉得她这身为继室的婆母也实在不容易,处处都小心谨慎。   她笑着接过名册,听刘氏指着一个一个说这些是哪家的,是亲戚还是和侯府有来往的世交。除去这些,自然还有陈家人。   等这些都确认无疏漏外,刘氏就有些欲言又止,梓妤默默看着,贴心地说:“您这还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吗?”   刘氏绞着手里帕子,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你知道林氏吗?”   林氏,这不是婆母的姓氏吗?   她缓缓点头,心里也升起了好奇。   “是这样的。世子有位亲姨母,嫁到了武安伯府三房,先前武安伯出了些事,被夺了爵位,如今由三房承爵了。你嫁进来,也没有见过如今这位武安伯夫人,而世子不知因为什么,也不太与这位姨母来往。所以我在想着,你趁着生辰,要不要问问世子,邀请武安伯夫人也进府吃宴。”   竟是这个缘由。   梓妤想起来先前武安伯老夫人的恶心事,而林氏丈夫承爵的事情,也当然也清楚,说起来还算有她策划的一部份。   但许嘉玄不与这位姨母来往,她觉得她也不好拿主意的。   她思索了会说:“那我回去先问问世子。”   刘氏点点头:“你慢些说,如若世子神色不对,就打住话题。可别因为这个事情生了矛盾,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您这也是替世子着想的,这是亲姨母,来往怎么了?世子哪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生气。”   刘氏放下心来。   此际许嘉清找了过来,缠着梓妤要她跟着一块儿玩上回给他的木头将军,梓妤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笑着跟他到廊下。   小孩子精力充沛,许嘉清听到说这木头将军是她亲手做的,高兴得要找来木头跟她学手艺。   于是两人就倚着美人靠,对着刻刀和木头下功夫,许嘉清听得入神,一双又黑又圆的眼晴闪闪发亮,可爱得不行。   梓妤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抬手摸摸他脑袋笑得温柔。许嘉清也回于一笑,按她所说的,自己慢慢尝试也去做些小配件。   刘氏坐在屋子里透鞋面,梓妤这般平易近人,让她高兴又感慨。   可能也就只有陈家这表姑娘的性子,才能入世子爷的眼,侯爷应该能放心了。   找威武侯有事请求的许嘉恒从正房出来,见到廊下拱在一起的两个脑袋,诧异地多看了几眼,然后依照礼节上前给堂嫂问好。   梓妤抬头,见到是他,站起来回于一礼。她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是微笑,不多话,许嘉恒也不知道要跟这位不熟悉的堂嫂说什么,道一声要回去温书,就匆匆走了。   在他离开后,梓妤扫了眼院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许嘉清喊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指点他。   而许嘉玄一早出门去了北镇抚司后,就直接策快杀到了玄灵观。   玄真子见着突然跑来的徒弟,一摸胡子道:“你来油床板的?”   许嘉玄:“……”在玄真子眼里,他就是那么不务正业的人?   玄真子就是那么想的,见他黑了脸,还嗤笑一声:“我又不笑你,你怕媳妇这种事情是好事,省得天天凶巴巴的,把人小鱼给吓跑了!”   到时肠子都要悔青哦。   许嘉玄真的是要气绝,懒得跟他多话,直接进入主题说:“你个老道士,你告诉我,小鱼 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   身世?   玄真子睁大眼:“你也知道啦。”   他就扯了扯嘴角,果然玄真子知道,按着这推敲,他冷冷一笑:“这八字究竟是钦天监批的,还是你批的!”   当时他就觉得赐婚奇怪,他昨夜在梓妤睡下后思来想去,即便她是在外的枝金玉叶,以陈家和帝王的心思绝对不可能嫁他的。   这种情况下,他思来想去,只在八字上想出问题,所以直接就找来玄真了。   玄真子眨巴眨巴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该去讲经了,你先自个坐会儿啊。”   说着就要跑,许嘉玄一抽刀,横在他跟前:“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你老说我待小鱼不好,要后悔的,你还让陛下赐了婚,你老实告诉我缘由,别用你神叨叨那一套再来糊弄我!”   “天杀的,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哇,拿开拿开!”玄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最后悔的事,就收这么个不尊师重道的煞神当徒弟!   许嘉玄冷冷看着他,玄真子知道今儿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一梗脖子说:“你要听的啊,你别后悔。”   给他保面子不要,那就别怪他这师父无情了!   许嘉玄终于收回刀,锵一声入鞘。   玄真子也学着他黑脸的样子冷冷一笑道:“好好好,你要听,我一个一个跟你说。先说赐婚的事,陛下愿意将小鱼嫁给你,是让你给小鱼的趋避灾祸的!趋灾避祸懂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相当于冲喜!”   昨夜还觉得自己很厉害的许嘉玄:“……” 第48章   玄真子狠狠往徒弟心窝上扎了一刀, 叫他愣在那里又嗤笑一声:“你继续问,还有什么,师父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嘉玄怎么也想不到两人成亲是这么个缘由, 心情复杂得可以。   他慢慢坐下, 手握着刀柄问:“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陛下能说动首辅,也只能拿这个缘由,所以她应该是知道的。”   他曲着的手指猛一下并拢,不知怎么想到成亲后她对自己的迁就和包容,难道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他脸色一点点沉沉下去,玄真子看出不对来, 忙道:“你个混小子可别瞎对小鱼有什么猜测, 以她的性子,如若她不愿意进你许家门,管别人把你说个天花乱坠, 她也不会嫁。”   “你紧张什么。”许嘉玄面无表情瞥去一眼, 玄真子被噎了噎,冷哼道,“不是怕你回头又欺负人小鱼,性子再好, 也经不住你总凶巴巴的。”   “上回你说的不得善终是什么意思, 既然她和太子是兄妹, 太子为什么要害她?”   “谁告诉你就是太子害的小鱼?”   “那你告诉我是谁。”   许嘉玄抬着浓眉, 眼神再冷酷不过, 那股经年累积的威压在此时都迸发出来。   玄真子在他视线中颓然坐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他就有些咄咄逼人了:“既然你没有见过,又为何就能笃定会有不好的事情,我不信你神叨叨的那一套!”   什么卜算,什么预知,他都不信。   玄真子这下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既然都不信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自己若说确实是经历过,他不也还是不信!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自己跟他说,当初他就是因为臭脾气只能远远看着人小鱼而错失终生,他是不是更加不相信?   玄真子张了张嘴,很多话无从说起,最终在他逼视中一叹:“罢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皇子们年长了,是非不断,你身为锦衣卫同知,有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后面的人总会慢慢浮出水面,且走一步是一步。”   许嘉玄握着刀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玄真子也不拦他。成亲的真正原因对他肯定有打击,虽然这个徒弟有时倔得像头牛,可眼下他分明还是对梓妤有了心,就这样磨磨他性子也好。而有些东西种下了,可能就是像这傻徒弟一样,会变作生生世世。   外边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遮盖,天色变得阴沉,仿佛要下雨,迎面吹来的风都添了凉意。   许嘉玄快步从石阶走下,牵过马便往京城急赶,在中途豆粒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梓妤从正院回来后又睡了一觉,被打在屋顶下的雨声吵醒,噼里啪啦的。起身推开窗一看,淌下屋檐的雨水都化作成串的水帘,外边的景致被大雨淋得模糊了轮廓。   她在窗前看了会,小东西从外间飞进来,站到她肩膀上喊小鱼。   她伸手摸了摸它翅膀,关上窗,走到炕前坐下。   小东西就跳到桌子上,转过身让她看尾巴:“新的。”   新的?她低头细细一看,发现秃了的那块有新的羽管长出来了,秃了那么大半个月,总算是长毛了。   梓妤被它逗得直笑,将它抱到膝盖上,椅着大迎枕听雨声出神。   李妈妈从廊下过来,雨势太大,身上免不得还是沾湿一些,拍着肩膀走到她跟前说:“不知世子今儿要不要外出公差的,若是出去了,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什么都没带。”   她就想到锦衣卫的本职,问李妈妈:“有人去给世子送雨具吗?”   李妈妈一愣:“世子身边的人不都会准备吗?”还真没想到过个问题。   梓妤一眼明了,能理解李妈妈的诧异,他们这些煞神常会隐藏行踪,又怎么会让家里送这些东西。   正巧绿茵也来到,身边跟着翠红,她就先吩咐绿茵:“你让前边的六喜给世子带套雨具送到北镇抚司去,再带一身官袍,一身便服。”   绿茵点点头,拉着李妈妈去准备这些东西。   李妈妈找衣裳时,无意见到放在梓妤那边衣裳下压着人眼熟的玉佩。   “这不是世子的玉佩吗?”   她都有些时间没见着世子佩戴了。   绿茵淡淡扫一眼,说:“这个啊,成亲前世子送给少夫人了。”   李妈妈闻言略诧异,世子居然把夫人留下的玉佩送给少夫人,旋即又抿唇一笑,这就是定情信物了。   “压这儿万一滑下去了可得摔着,你再去找个锦盒来,放里头,就放在少夫人妆匣边上。若是少夫人要佩戴,也方便取。”   家里也不能进贼。   ——可她们姑娘就没想戴身上啊,不然也不收进柜子里。绿茵在心底腹诽一句,到底是去寻了个深蓝素缎面的锦盒,李妈妈装好玉佩就送到妆台上。   在绿茵抱着衣裳出去的时候,李妈妈不放心,说:“我跟你一块儿去,也好有个人打伞。”   翠红是她让过来有要事交待,也就没留李妈妈。   等人都离开了,翠红才把绣墩往前移了移,挨近着梓妤小声说话:“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世子姨母的事情吗?”   许嘉玄的姨母,嫁到武安伯府那个?   翠红点点头:“知道一些的,姑娘是要想知道什么。”   “世子是什么时候就不和她来往了?缘由呢?”   “这个事情时间有些早了,府里的人也不怎么敢议论有关林家的事情。”翠红回忆道,“小的来侯府晚,但世子爷是在七八岁左右就不和这个姨太太来往了。听说是姨太太把世子从哪里寻回来之后,即便是林家,这个时候也极少和侯府再往来。”   梓妤就推算了一下时间。   七八岁左右被寻回家后。   不会是他生母身故,他离家出走跑到玄灵观后山的时候吧。   “原因有人提起过吗?”   翠红朝她抱歉地笑笑:“您也知道,小的来过后就被一只丢在北院,一般没有旨意,也不会乱走动和探听。这些事情还是丫鬟传丫鬟,无聊时在我耳边说的几嘴,就只说过这些,姑娘恐怕只能让着人前去问问武安伯府那边的人。”   也只能这样了。   “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梓妤颔首,朝她微微一笑。翠红当即就抿了唇,语气是有怨气的:“小的可真没招惹世子爷,被送进来,也是上边的意思,更加没有什么心思只想好好当差就是。世子爷这把小的名字改来改去,实在是……”   虽然她们被培养成探子,本就身不由已,可名字是她们唯一真实的东西,她们多是孤儿,父母给的名儿也被改了,真是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梓妤知道她的委屈,说:“你且再呆些时日,等时机合适了,我就送你出府吧。”   翠红双眼一亮:“真的?”   “当真,外祖家给我置了铺子,正好把你放外头帮我管管,你也不用再被这边的人看得不敢妄动。递消息也方便一些。”   她和另外一个女子是被明德帝赏下来的,许家父子都只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另一个女子还是被威武侯收了房,但也只有那么一次就不闻不问了,比她在侯府过得尴尬得多了。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明德帝给近臣的一个提醒。   翠红此时倒有些感激许嘉玄不收之恩,连声给梓妤道谢。   等翠红走了,李妈妈跟绿茵一同回来。   李妈妈侧耳听里间没动静,堆着笑来到梓妤跟前说:“少夫人,翠红是有什么事情求到您跟前了,如若您不想理会,打发她就是。”   世子上回还吩咐让她不要往少夫人跟前凑的,结果这才几天又跑来了。   梓妤笑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给我问安的。”   李妈妈闻言也不好再问,跟她说起家务事:“您生辰近了,铺子里庄子里的管事们都送了信来,想给您问个安恭祝一句。”   先前就说让她管许嘉玄铺子庄子的进项,但她一直没想接,如今他们倒是先比她坐不住。   “好,妈妈安排时间就是,左右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见就见吧。   李妈妈见她没再推辞,心里高兴,又想起昨晚两人同房了,就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许嘉玄一路打马回京,浑身都被浇了个透。他也没有到北镇抚司去,而是直接回了府,与送雨具的六喜正好错过。   他一身是水走进屋,留下一路的水痕,梓妤被他的样子吓一跳,放下逗小东西的小木棒走上前。   伸手一摸他的脸:“怎么不知道披点东西,都冻僵了。”   许嘉玄被她手心暖着,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梓妤察觉到他的不对,莫名道:“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这么盯着她看做什么,眼神阴沉得叫人不舒服。   他手慢慢抬起,贴在她手背上,冻得她一个哆嗦。下刻她的手就被拿下来了,他一言不发进了净房,梓妤盯着他留下的一路湿迹出神。   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又抽什么疯。   梓妤皱皱眉头,叫绿茵去让人抬水来,粗使婆子抬了热水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梓妤想了想,抬脚走进净房。   屋内水汽氤氲,他身影就有些朦胧。   她走到浴桶边,他就端坐在里头,头发还湿漉漉束着。   “你不把头发也洗洗?”   他倒是动了,把簪子一摘,冠也随手一仍。   金冠落地的声音有几分空灵,在净房内回响。   梓妤还在猜他这是怎么了,他湿湿的手已经抓住她胳膊,竟是直接将她带到桶里。   她一下子坐到木桶里,两条腿还架在桶沿,还被硌了一下。本来想看看他是怎么了的,梓妤这下也来气了,抽开手就要站起来离开。   他手却是圈住她的腰,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低头去碰了碰她脸颊。   他全身都是湿的,唯独一双唇干燥,但也没有什么暖意。   梓妤睁着双分明的黑眸不满,他亲了亲她脸颊后,声音低低地说:“你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赐婚,还是因为你二舅舅,还是因为我能挡灾祸?”   他明明与她做着极亲密的事情,声线却冷淡得如同对待他的那些犯人一样。梓妤听到他发问,总算明白他又别扭什么了。   “你都知道了,你去见过玄真子道长?”   这详情也只有道长知道了吧,他总不会问去她外祖父。   许嘉玄没说话,唇在她嘴角流连着。   梓妤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一开始是因为二舅舅,其它的于我来说,无所谓。”   听到答案并不是最后一项,许嘉玄明明应该高兴,可心中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所以你迁就强忍着我的脾气,也是因为你二舅舅。”   他抬头,带着暗色的瞳孔凝视着她。   梓妤抿抿唇,很诚实地说:“一开始是的,后来也有因为赐婚,觉得自己就这么占了你妻子的名份,于你来说不公平。”   “你倒是挺替我着想。”   还真是被他一开始就说对了,她就只做妻子的本份。   他语气凉飕飕的,梓妤眸光闪了闪:“你是在不高兴吗?”   “是。”   他也诚实一回,一切都像是被她施舍一样,谁人高兴得起来?   她心中一动,想说什么,他已经松开禁锢她的胳膊,闭眼靠着浴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妤眨巴眨巴眼看他,这么坐着到底不舒服,而且他光着身子在洗澡呢,总是尴尬的。   她就撑着桶沿起身,站在地上扯了扯湿衣,朝他说:“等你出来,我再跟你细说。”便出了浴室,去找来干净的衣裳换上。   然而,他从浴室出来,自己走到妆台前束过发,便一声不吭上外头去了。   梓妤探头看了几眼,已经琢磨出来他是在生什么闷气,从他的举止来看,是在意她嫁进来的理由。   可这人性子别扭,好不容易在里头说一回实话,出来却又跑了。   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她盯着炕桌桌角的花鸟纹出神,耳边再度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绿茵或者是李妈妈进来了,抬头却是见到他抿着唇一脸严肃的回来。   他径直走到她跟前,在她说话前倾身揽了她腰,将她带起来低头吻她的唇。   梓妤下巴被他也抬着,被带得要踮着脚才能让脖子好受一些,承受着他这种不讲理的亲吻。   可这样实在不好受,她才发现自己跟他身高差距实在有些大,昨儿他将自己抱怀里,跟抱个孩子似的一样轻巧。   “难受。”她伸手推了推他,呢喃一声。   许嘉玄霎时就松开她,看着她退后两步,他跟了两步,将她直接压在了炕桌上。   梓妤腰抵在后边,他又高又壮,沉得很,她不舒服地要抬腿踢他。不想他察觉,直接别开她的腿,嵌了进来。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嫁进来,你现在都是许家妇了。”他俯身,唇就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撩得她忍不住想往边上躲。   可他紧紧贴着她,让她连脖子都动弹不了。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改变不了。”   仿佛是在放狠话一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一句。   梓妤愣了愣,他在她唇上轻轻吮一口,放开她是真出屋走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梓妤张着有些发麻的双唇发呆。   这人还挺霸道的,而且还是没听她要说什么。   他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一回这样,二回还是这样。想着,她手轻轻抚上唇,想着他刚才那带着恨意的话,眼底浮起笑意。   明明那么在意,就不能好好说,还得放狠话。   算了,让他再别扭一会吧,他今晚上总不能不回房。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许嘉玄没有回来。梓妤听说他去了外书房,想了想,没让李妈妈去请人,自己一个人吃了半桌菜,撑得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睡到一睁眼,烛火昏黄,耳边是三更的更鼓声。   她这才摸着肚子,揉揉眼坐起身,一看屋里,小东西也不在,估计是被绿茵带到后头去了。许嘉玄当然还没有回来。   他这脾气……梓妤望着屋子出了会神,叹着气站起身。   而此时,在外书房的许嘉玄正在处理事务。   皇帝要对赈灾款落实,一样一样情报传回京,下边的人整理后都将到他手上,他再挑出重要的写成折子递上去。   他本不太想回屋,这一写,连时间也忘记了,再回神就听到三更天的声音。   他侧头,看到窗外一片漆黑,还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下午梓妤让六喜送雨具的事情他也知道了,细细一想,这应该是她的关切。可又有几回表错情的前车之鉴,让他想回屋的冲动就再度压了下来。   他准备就在外书房呆一晚,冷静冷静再说,免得没忍住脾气,两人反倒有争执。   他正要睡下,六顺过来跟他说一件事:“那个翠红今儿又去见少夫人了,在屋里呆有一刻钟。”   翠红……皇帝赏的那个女人。   又去她面前晃荡什么。   他本不想理会的,可是刚躺下,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让人把六喜找来:“你去把翠红喊过来。”   在六喜冒雨到北院带着翠红往回走的时候,梓妤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撑着伞倒是到了外书房。   侍卫见到她前来,问安后想去禀报,被她拦住:“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守着吧。”   外书房她是首回来,对着亮灯的屋子慢慢走去,把伞收好才敲门。   许嘉玄听到敲门声,也没多想,淡淡喊了声进来。   烛光亮堂的外间并没有人,梓妤就轻声往里走,许嘉玄听到那轻细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   他当即从床上起来,一手抓过外袍披身上,梓妤已经绕过屏风,盈盈来到他眼前。   “梓妤——”   许嘉玄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三更半夜冒雨前来,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你这是要睡下了?怎么不回屋。”   她轻声细语,柔和的语气就像春风一样,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焦躁情绪。   他上前去拉过她手,发现凉得很:“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就笑笑地看他,烛火下眸光流转,那样的表情就含娇带嗔似的,看得他喉结不住滚动,忆起昨晚她为他展现的妩媚风情。   她为什么来,他还不明白,真的就是傻子了。   “你稍等我一下。”   他松开她手,转身去拿腰带。六喜从外头进来,侍卫见到他身后的翠红,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出声。   六喜来到门外发现门开着,还好奇朝里看了眼,可是里面并没有什么声音,朝一路赶得喘气地翠红招招手,引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世子,小的把人给带来了。”   也不知道世子找这个翠红姑娘做什么。   正系腰带的许嘉玄手一顿,猛然抬头,他看到梓妤已经探头朝屏风外看去。   六喜和梓妤的视线就对了个正,他脚步一收,站在原地。看看梓妤,又看看身后的翠红,想到什么,神色几变。   翠红见到梓妤,先奇怪,接着心里窃喜,难道少夫人已经跟世子说了要放她出府的事?   然而,她看到梓妤露出个古怪的笑,身形就被屏风挡住了,是去了许嘉玄身边。   许嘉玄手忙脚乱把腰带系好,见到梓妤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衣衫,想要解释他喊翠红过来并不是真要做她想的那种事,却又见她一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屏风。   他听到他书房这架紫檀木屏风发出咔嚓一声,竟是被梓妤小小的拳头穿透,然后……失去平衡,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许嘉玄:“……” 第49章   许嘉玄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却没想到过柔柔弱弱的小妻子能一拳把屏风都砸个洞。   这画面太过冲击, 冲击到让人觉得惊悚, 何况她还朝自己笑了笑。   眼眸弯着, 眼底一丝笑意都没有, 像是个戴了假面具的精致娃娃。   “梓妤!”他眼皮突突地跳,反应过来该解释,忙去拉住她的手。   掌心里的拳头微红, 好在没有被木刺划伤。   他以为梓妤会推开自己, 或者又给自己一拳,可她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笑望着自己。沉默,又无比冷静。   许嘉玄刹那间又觉得丧气,他朝六喜说:“你们先出去。”   六喜早巴不得离开这片狼藉的地方。吓死他了,少夫人一拳把屏风砸个洞啊!   六喜扯着翠红跑得极快, 还给两人掩上门。   许嘉玄拉着她的手, 轻轻地把她握拳的手指一根一根展开:“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梓妤打断他,反倒让他诧异抬头, 听到她就那么捅破自己的心思,“你只是想让翠红过来一趟, 好叫我吃味, 想探探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如若吃味了,你是不是就觉得安心了, 可是许嘉玄, 你明明长了嘴, 你不会自己来问吗?”   “你对赐婚一事的原由生气,我能理解,你觉得我嫁进来有心机,我也承认。可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皇帝的女儿,即便是个见不得光的,我也有办法让二舅舅不受你许家任何压制!所以,我不一定就非要嫁过来,嫁给你!”   梓妤说着,把手一点点从他手掌中抽出来,弯着的眼眸弧度渐小,让她精致明艳的面容变得无情无绪。   “梓妤——”许嘉玄的手忙跟着抓了下,却连她袖袍的一角都没碰到。   梓妤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你是锦衣卫同知,形同副使,你总能在公务上运筹帷幄,所以你就习惯了不可一世对吗?可谁还没有点脾气了。连彼此间的信任都能拿来儿戏试探,你在锦衣卫里学的那些拙劣手段算是用到了极致!”   话落,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就往外走了。   许嘉玄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听到她喊了声‘芷儿’,随着脚步声远去再也没有动静。   六喜缩着脑袋回到屋里,看到自家世子沉默地立在屋里,俊朗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死寂一般。   许嘉玄在外书房又呆了小半个时辰,离开书房的时候,他发现门边还静静倚着一把伞,应该是她带来的,走的时候却忘记了。   气得忘记了。   他把伞拿在手里,也不展开,快步冲进雨中。   房门没有落栅,里面一片寂静,他想着刚才她淋了多少雨,快步进到寝室就看到被子里拱起一团。   他上前走了两步,突然低头看到自己滴水的指尖,忙又打住脚步,尽量放轻声音找来干衣裳换上。   再回到床边,他确认她是睡着了,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她朝着里,他朝外,又回到刚成亲时的距离。   许嘉玄闭上眼,脑海都是她的那些话,转过身想将她抱到怀里,伸手的时候却就犹豫不决。她生气了……再抱她,恐怕会更生气吧。   然而,梓妤早上还是在温暖的怀抱里醒来。   她被他搂着紧紧的,有力的手臂圈过她的腰,下巴正抵着她发顶。昨夜的事浮现在她脑海,她面无表情伸手要去推开他。   “梓妤,我错了。”   许嘉玄低沉地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将她又搂紧一些。   她一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梓妤不为所动,还是推开他,他感受到阻力不得不放开,看她坐起身然后挪到床尾下床。   她不回应,许嘉玄双手握了握拳,听到外边丫鬟进行来伺候,他才起身。   直到他出门前,梓妤对谁都是眼里有笑,唯独到他的时候,嘴角弧度浅浅,却也只是一层弧度而已。   许嘉玄沉默地拿了刀出门,一回头,就见她又笑吟吟和李妈妈说着什么。   梓妤白天的时候出门去了,侯府侍卫来报,说她回了陈家。   他点点头,带上折子进宫,准备出宫后也到陈家去。   然而,等他到陈家的时候却是扑了个空。   他站在陈老夫人跟前,面对老人凌厉的目光从来没有过的手足无措,硬生生把脊背挺得笔直来遮掩。   “小鱼是回来过,却是被召进宫了,小鱼没叫人给你送信吗?”   老人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许嘉玄绷着一张脸回道:“确实是没有。”心里同时在担心。   为什么她又进宫去了,是太子吗,上回太子算计她,今日进宫去会不会又遇到什么。   而且他没收到消息,是她故意掩盖行踪吗。   许嘉玄不待老人再说话,一拱手道:“晚辈这就进宫去接梓妤。”   陈老夫人冷漠地盯着他离开,良久后才朝屋里喊:“别藏了,真的是,要我说还让他进来做什么,直接撵走就是。”   梓妤这才笑吟吟从里间出来,挨到老人身边挤着坐下:“撵他做什么,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   “那他可给你留面子了。”   她弯眼一笑:“之前在您跟前不是还护着我来着,您说呢。”   陈老夫人冷哼:“你就心软吧,以后再被欺负了,我这老婆子也懒得保你!”   梓妤就插科打诨,逗着老人说别的话。   许嘉玄离开陈家后就一路急忙再赶进宫,在宫门一打听,说根本没有外命妇进宫的时候,神色一顿。   埋在心里的担忧霎时化为怒意,她竟是在耍他!   可这怒意也只有一瞬间,就被扑在身上风给吹散了,昨晚她冒着雨前来喊自己回房,结果遇上翠红。   这一刻,他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   许嘉玄二话不说,策马再度赶回陈家。   这一来一去就过了近一个时辰,他再度来到陈老夫人跟前,终于看到正跟老人打叶子牌耍赖的妻子。   她眉角眼梢都是笑,她在长辈跟前,总是笑得娇憨,是他少见的撒娇样子。能让人心尖都为她变得柔软。   陈老夫人见到他出神盯着外孙女看,也没有预想那种要发脾气的样子,倒是对他有了点好脸色,一指椅子:“我们才刚上圈,世子自己做一会儿吧。”   陈家两位夫人都在,相视一眼,见梓妤不理会许嘉玄,大约明白小夫妻俩是闹矛盾了。她们心照不宣,拿出所有精力来,直陪着打到黄昏。   “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老腰啊。”陈老夫人揉着腰站起来,“天色晚了,小鱼用过饭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歇下吧。明儿再陪我老婆子一天。”   梓妤高高兴兴应是,许嘉玄坐一下午,身子都僵了,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张嘴想说要留下。哪知梓妤就侧过头来看他,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世子就先家去吧。”   许嘉玄心猛地一沉,这么陪了一日,若说一点不耐都没有,那是假的。可他还是沉声说:“我也陪你在这儿过一晚吧。”   他居然能忍下来,梓妤挑挑眉,可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低头看了看指尖说:“那就委屈世子了。”   许嘉玄抿直了唇,继续干坐着,直等到陈首辅和陈二老爷回来,诧异看着他,他才四肢僵硬站起来给两人见礼。   正好陈老太爷有要问北镇抚司的事,将他带到外书房。   “三皇子上回被禁足,今日就到时间,已经重新回朝听。现在在查赈灾款被贪墨一案,平王世子在京城中,你们要防着三皇子还会从中作梗,对平王世子那头动什么手脚。”   “晚辈懂得,消息都已尽实递到陛下手中。平王一受惊吓,风吹朝动都往陛下跟前报,三皇子本想借此压制首辅和太子,结果栽了跟头,还折了不少人,这账肯定还得跟平王计较,锦衣卫早已防备着。”   “就怕不止是三皇子,若是三皇子长一回记性不妄动,但如若再有别的皇子伺机,这一个贪墨案下来就又是腥风血雨。”   成年的皇子有四五个,谁也不知道哪个有没异心,三皇子这回是跳得急了一些,才露出马脚。   许嘉玄低头思索,回想玄真子的话。如若那个会害梓妤的不是太子,难道是皇子中的其他人?   他捻了捻手指,眸光不断闪烁着。   陈二老爷不插手这些事,见两人说过话,就笑呵呵朝许嘉玄说:“先前的事情多得许世子相助,今儿既然家来,我们喝上一场如何。”   许嘉玄望着如今人到中年,却越发意气风发的陈二老爷,想到如今却整日避在屋里不见人的父亲……他轻轻转过脸,首回跟梓妤吐露心声的那晚在记忆里翻涌。   他一时没有说话,陈二老爷笑容也渐渐凝在脸上,陈老太爷已经板了脸。良久,他张嘴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书房里的气氛缓解,梓妤很快就听闻许嘉玄跟外祖父和二舅舅在吃酒。   陈老夫人这头用过晚饭,两房夫人带着小辈离开,绿茵找了个空隙上前跟梓妤说今天从武安伯府那儿得到的消息。   “是姨太太疏远了世子,世子十岁前都还曾给武安伯府三房送去年节礼,因为姨太太一直没有回应,十岁之后才停了。姨太太疏远世子,就连武安伯老夫人几回想让她走威武侯府的门路,给长子谋个升迁的机会,她都拒绝了,只说如今威武侯另娶,他们林家在侯府跟前没有地位了。”   “为此武安伯老夫人对姨太太不算和善,当初就是因为看在威武侯府份上,才给三子求的娶,结果没达到预期。”   说罢,又靠近梓妤低声说了两句。   梓妤当即皱起了眉头。   “可真?”   “假不了。”   “一窝子的混账东西!”   梓妤拍着桌子骂了声,小东西正桌子上呢,吓得飞起来:“小鱼不要生气。”   绿茵忙够它,抱到怀里:“安静,没你事儿。”   小东西这才转转眼珠子,低头梳理羽毛。   梓妤却是低头在沉思,在想许嘉玄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月上中天,许嘉玄喝得微醺,被人引着回到梓妤住的跨院。   月色如水,照在窗柩上留下淡淡的辉光,许嘉玄在陌生的屋子里摸索了会,终于有小丫鬟听到动静掌灯过来。   “表姑爷……”她把灯放下,奇怪地道,“奴婢们都以为您会歇在外院,姑娘晚上在老夫人那儿歇的,这屋里就都没掌灯,表姑爷莫怪。”   听到梓妤人不在,许嘉玄的酒意散去一半,晚上一个人躺在这陌生的房子里,碾转反则。   次日,梓妤又在陈家呆了半日,许嘉玄去了北镇抚司,后被喊进宫,正好遇到回京给明德帝请安的方景铄。   方景铄特意在外头等着他,见着人勾肩搭背地要跟他去喝酒。   许嘉玄就想起自己上回去芸娘那儿,被梓妤发现,他木着一张脸说:“不去,我要去陈家。”   陈家?   方景铄奇怪:“你媳妇又回陈家了?”   他又把人气跑了啊?   许嘉玄冷冷扫他一眼,抬腿就走。   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回到好友跟前,问:“女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他语速又急又快,还压得低低的,根本让人听不清楚。   方景铄啊了声:“你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一字一顿地再问:“女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方景铄睁大眼,抬手指指他:“你?”下刻笑得惊天动地,引得巡逻的侍卫频频回头。   许嘉玄瞬间就扣住他指着自己的手,往后一掰,疼得他喊了出来。   “放、放手!就你这样,谁喜欢你!疼疼疼……你还想不想听了。”   当然想!   许嘉玄总算松开他,两人出宫,来到一处安静的茶肆,许久许嘉玄才从那里离开,然后在长街上逛一圈抱了一堆礼物去陈家。   陈家门房看着怀里一堆东西的表姑爷,摸摸后脑勺说:“表姑奶奶回府去了。”   说罢,还探头探脑看他怀里的东西。盒上有什么滴翠堂,丽芳阁的字样,这些好像都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   哎哟,真看不出来有煞神之名的表姑爷还会给人买胭脂水粉!   许嘉玄顶着门房那种想笑不敢笑的目光转身,想起当日见到一个书生在买胭脂,自己还不屑的样子。 第50章 【二更】   昨日下了场雨, 已到草长莺飞的时节, 晚风拂面还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仿佛京城今年的冬日还在继续。   许嘉玄抱着那一堆东西回来, 径直进了清竹院。   李妈妈也在,正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不时撇向内室,见到他高大的身影, 当即站起来就上前小声嘀咕。   “世子爷, 那个翠红又来了,少夫人跟她说了许久的话,老奴又不好意思上前去听。那个小蹄子嘴甜得很,把少夫人哄得一直在笑。”   好端端的翠红又跑过来,免不得就根针似的扎在许嘉玄心头。   他浓眉一压, 面上那股凶恶就显了出来,沉着脸往室内走。   梓妤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听翠红说书。   她家来后, 翠红想想前晚的事情不太对,就寻了过来, 差点就要以死证清白。梓妤见好好一个人被吓成这样, 都觉得自己是嫁进龙潭虎穴, 下刻就得被吞得骨头都没了似的。   把人安慰好后,翠红倒是跟她讲起这几年看的一些杂书, 小故事有趣, 她听着也乐呵就一直留着人。   结果竟是傍晚时分了。   翠红一见许嘉玄回来, 脸上的轻松笑容当即一敛,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眼神是藏不住的幽怨。   她能出府的事差点就被搅黄了,她真是讨厌这个煞神,哪怕自己卑微没地位,在心里也要唾骂他!   许嘉玄亦被她的眼神闹得一愣,还没完全品出是什么意思,忙又挪开视线,走到梓妤跟前。   他把东西都放到炕几上,扫了眼还杵在边上的绿茵和翠红,两人犹豫片刻,到底识趣先行退下。绿茵顺手也把小东西带走。   小东西可怜兮兮站在绿茵肩头往回看,那样子对梓妤十分不舍。   许嘉玄默默看在眼里,有种自己作恶多端,连一只鸟都怪责的错觉。   等人离开后,他厚着脸皮挤着她坐,随意拿了盒胭脂塞她手里说:“今儿经过长街看到的,听说是姑娘家最喜欢的一家脂粉店,总是缺货,今儿巧让我撞上有刚上货的口脂。”   他难得说那么一长串的话,说完后,耳根都在微微发烫。   梓妤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锦盒,上面有丽芳阁的小楷字样,确实是京城卖得又贵又快的胭脂。   她挑着眼角轻轻看他一眼,没错过他泛红的耳根。   这煞神居然给她买胭脂。   其实也不是那么傻。   这也确实是她首回收到男子送的脂粉,心中一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颤,在他期盼地目光下伸手打开。   丽芳阁的东西,小小一盒胭脂便宜的一两银子,贵的数十两,如今她手上这个一看盒子上还有着极小的琉璃珠子作点缀,肯定是后者。   姑娘家都爱美,她自然也不例外,没有犹豫地揭开瓷盖,里面细腻有光泽的膏状物露出来后,她却是一愣。   这就是他买的胭脂?   “喜欢吗?”   他靠近了一些,声音就在她耳畔,有种撩人心弦的低沉。   梓妤抬头,明亮的桃花眼看向他,让他禀住了呼吸。下刻,他见她微微一笑,逶逶上扬的眼角在不经意间就流出勾人的风情。   他放在膝盖的手掌不自觉弯曲。   梓妤笑过后又扫一眼那胭脂,说:“你去帮我拿镜子来。”   许嘉玄眼底就闪过喜色,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应一声缓步走到妆台取来镜子。   梓妤接过,背对着他。新买的胭脂安安静静在她裙面上,他看见她拿手指沾了一些,往唇上抹。只是背着他,他看不见她上妆的样子,让他心里就有种被猫爪抓一下的难耐。   很快,她就转过身来了,宽袖轻抬,犹抱琵琶半掩面的动人。   梓妤也没让他失望,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慢慢放下袖子,然后嫣然一笑:“好看吗?”   许嘉玄看清她唇上的口脂颜色,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咳嗽得弯了腰。   ——为什么是红中透着黑,跟那些中毒身死的人嘴上一个颜色!   梓妤见他咳得说不上话,又在他耳边冷冷地问:“好看吗?”   许嘉玄险些要落荒而逃,憋到最后,只能诚实憋出一句:“不好看。”   “怪不得你还能买到新上的货呢,你就没打开来瞧一眼?”   被人当冤大头宰了吧,丽芳阁能卖这样的口脂?!   许嘉玄无言以对,但他确实是在丽芳阁买的东西……但在梓妤你是傻子的眼神里去回忆,他发现自己是在丽芳阁买东西不假,可当时里面都是姑娘家挤着,他不好意思往里去,一个蓝衫妇人捧着这一堆东西过来问他是不是要买东西。   他问清是什么,听说是新上的,只剩这么几盒。那妇人还引着他走出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直接付了银子就走了,也没打开看是什么样的。   他脸色渐渐变得古怪。梓妤没好气回头又去开另外一家店的口脂,看到颜色倒是正常的,没有这种红里带黑的玩意儿。   这些倒应该没被骗。   “——你是遇上专混在胭脂铺子里卖假东西的骗子了,她们收了这些盒子瓶子,最爱趁人多店家注意不到的时候,专找你们这种不懂行的贵公子骗。”   但居然骗到锦衣卫同知身上,当时他是做贼一样溜进店的吗?不然怎么会被人盯上!   梓妤在他发青的脸色中用茶水湿了帕子把嘴儿抹掉。也不知道什么做的,还带着一股的墨汁和浆糊味儿。   许嘉玄在这当口黑着脸站了起来。   “你这会再去,人家估计都跑出城了!”   梓妤喊住他,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这好几个盒子,搞不好就砸了近百俩进去。   这么想着,梓妤又心疼那些银子,最后还是气笑了。   许嘉玄僵硬着转身,耳边回响着她前晚骂自己的话——他不可一世。现在看看,他做的都是蠢事!   他闭了闭眼,再度坐回到她身边,沉默片刻后说:“翠红的事情,是我错了,你若还是生气,我也不知怎么让你消气。但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完,他心里又生一股焦躁,忍不住再度站起来,那双腿不受控制往外走,余光却扫到梓妤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冷静得跟看不相关的人一样。   他脚步一顿,猛地转身,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握着她肩头就将人压在了炕上,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间。   “梓妤,你还愿意再给我缝新衣吗?”   他一直以为,谁人做他的妻子都该一样,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其实对陈家的这个表姑娘上心了。   他总能在无意间就感受到她给到的温暖,他贪恋这种感觉,是他一直在对她予取予求。   梓妤以为他这别扭性子真的没救了,结果他又跑回来了。   还问她愿不愿意再给他缝新衣……她手轻轻去圈住他的腰,说:“就怕以后你还气我,气得我要跟你割袍断义。”   “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兄弟,哪来的割袍断义,要不你多缝几件,割不完。”   “怎么不美死你?”   把她当绣娘了不成,这是在认错吗?   他很厚着脸皮地抬头,蹭到她唇上来:“小鱼就能美死人,我就是中了你美人计。”   梓妤被堵了唇,一句花言巧语骂不出来,只能拿手锤他肩头。很快,手也被他抓住按在身侧,让她不能分心,只能与他唇舌缠绵。   外头都要摆饭了,李妈妈半天没听到动静,就想着进去喊一声,哪里知道看到自家世子爷把人按在炕上亲。那个火辣,李妈妈没忍住哎哟一声,忙捂上眼退出去。   梓妤听到声响回神,气喘吁吁用力推开他,睨他一眼。却不知道这会自己媚眼如丝,让许嘉玄恨不得再扑上去。   梓妤叫小丫鬟打了水净过面才出去用饭,许嘉玄早已经气定神闲坐在圆桌边,待她坐下来后,在李妈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吃惊样子中给她布菜,她跟前的小碟子都堆得冒了尖。   晚上,许嘉玄心满意足将人搂在怀里躺下,越回想前天的自己,越觉得是犯蠢。其实,两人间相处真的很简单,她要的也简单。   次日早朝,许嘉玄要上朝,见梓妤睡得香甜,便悄声起床没有惊醒她。   穿衣的时候,看到那个绣着猴子的香囊,伸手将它戴到腰间,精神抖擞进了宫。   今日平王世子也在,明德帝为贪墨赈灾款一事当朝发落了地方官员,满场官员大气都不敢喘,就怕火还要烧到自己身上。   等散了朝,许嘉玄回北镇抚司,半道就遇上如今跟自己平级的周锦成。   周锦成一脸郁色,许嘉玄想到他上回挑拨自己跟陈家的事,无声冷笑。在经过他的时候,正好想到倒告他一把的落跑发妻,到现在也没抓到人,手不自觉就轻轻弹了弹腰间的香囊。   果然家有贤妻很重要。   小鱼再生气,也不会跟外人来迫害自己。   方景铄回京歇休那么两日就要回卫所,离开前特意到北镇抚去问许嘉玄昨儿哄得娇妻消气没有,不想一眼先看到他腰间别致的香囊。   看到上面绣着只猴儿就又乐了,他不是最讨厌猴的嘛,居然还戴这玩意,就指着说:“这猴儿还绣得挺别致。”   许嘉玄冷冷扫他一眼:“你嫂夫人绣的,自然是好。”   方景铄:“……”他怎么听着牙发酸。   余下的话也不问了,留下一句我回来再找你喝酒,跑得没影。   ***   梓妤醒来后,得知刘氏要和她一块儿见管事,梳洗后来到正房的三间抱厦,开始首回接触侯府后宅那些琐碎事。   刘氏还真一点儿都没有藏私,一样一样让管事当着她面解释明白,大大小小开支全都如数报上来。   她听过一回后,其实也就心中有数了。   不过她没有要接掌事务的心,在刘氏想要准话的时候,打哈哈给揭了过去,说再多跟着学了再说。   刘氏无可奈何,只能暂先作罢,梓妤就找了许嘉清再一块儿做木头人,期间又见许嘉恒来给威武侯请安,打了一个招呼。   到中午的时候,梓妤听绿茵来说,门房收到了武安伯府送来的贴,是武安伯老夫人要来见她。   “她倒是个心急的,昨儿才有人给她出主意,她今儿就巴巴送贴子来了。上回卫国公府的事情,她还真没吃着教训?”   居然还敢轻信身边人乱出主意,真的想从她这儿走门路。   绿茵掩嘴不屑道:“不知自己几两重,听到是侯府想邀请姨太太过来吃您的生辰宴,自然坐不住,拎不清谁才是主谁才是次了。”   即便和武安伯府要有联系,那也是跟姨太太,轮得到她来乱蹦跶。   梓妤笑笑,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发现小东西不在屋里:“小家伙飞哪儿玩了?”   “估计在院子里透气吧,它现在算熟悉路了,府里的侍卫多半认得它,也没人会为难它。”   那就随它瞎跑吧。   到用饭的时候,小东西终于回来了,见到她亲亲热热飞上来,张嘴却是喵了一声。   梓妤抓着筷子的手一顿,然而它没有再发出来喵叫,是大喊:“小鱼,饿了,饿了。”   要吃食儿了。   梓妤全当自己是幻听,绿茵给它抓了瓜子干果,让它就站在桌子自己磕着吃。   好好的一只鹦鹉,也不能去学猫叫吧。   等到晚上许嘉玄回来,他到屏风后换衣裳,梓妤就站在外头跟他说话:“我准备请姨太太过府坐坐,你觉得呢?”   姨太太?   许嘉玄系腰带的手停了一下,想到能让她这样称呼的人,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姨母自打父亲要娶继母后,就一直避着他和许家人。   “是母亲的姐妹,是你亲姨母,来往走动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没有错。   许嘉玄说:“我让人给送贴子过去。”   “后宅的事,哪要你的名贴,只要你觉得可以,我送我的过去就是。”   许嘉玄没多想,从屏风探出手来,将她拉了进去,一下就抵在墙上低头吻她。把她亲得气喘吁吁,才轻轻去咬她耳朵:“姨母不一定会来,若是不来,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可能只是想跟他有关系的人走近,怕她会失望请不来人。   梓妤很笃定地说:“姨母肯定会来的。”   ***   皇城,东宫。   南镇抚司的莫千户在给太子禀报近日调查的事情:“那太监屋里有十来锭官银,成色极新,像是从库里刚出来不久的,和上回攀咬首辅的孙侍郎家里搜出来的一样,两人可能有着联系。再多的,属下这边暂时查不清。”   可是孙侍郎已斩,后面的线索其实就都断了,所以这些银子孙侍郎给过谁再流入宫的,就无从查起。   太子闻言轻轻点头:“上次死在许嘉玄手里那个太监,是哪边人?”   “许嘉玄在查,属下也在查,暂时也没有新的近展。”   “许嘉玄还在查?”   莫千户说:“是。”   太子便沉默了下去,挥挥手让他退下,心中琢磨着许嘉玄是什么意思。那场火确实是生得意外,大火中他险些也昏迷过去,但他后来清醒就将计就计,磕了头想把梓妤逼出来,另一方面就是想逼出放火的人。   只有他受伤,才能更彻底的调查起因,能揪出潜在东宫的牛鬼蛇神。人倒是揪出来了,最终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就死了。   他的地盘被人监视着,他想想都不寒而栗,可许嘉玄还在调查……他摸着下巴沉思。   此际,一位内侍求见,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的托盘。   “殿下,陆选侍着人给您送了新做的鞋袜,还跟奴婢打听殿下千秋宫中是怎么办。您的千秋确实也只有几日了,陛下那头是什么意思?”   明德帝最近都在忙贪墨案,根本没提这事。太子听着才想起来,梓妤的生辰也要到了,他如今过的生辰是比梓妤早两日……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倏地又暗了下去。   莫千户在给太子禀报了消息之后,也着人把消息暗中再送到梓妤手中。   消息转了几手,梓妤第二日早上才得知,这个时候的许嘉玄还戴着梓妤绣的香囊出了门,不想遇到头戴斗笠下山来的玄真子。   玄真子叫住他,本想喊徒儿的,却一眼先看到他腰间的香囊,嘴里徒儿就变成了:“猴儿?”   许嘉玄:“……”谁是猴儿?! 第51章   “你怎么下山来了。”   许嘉玄把手里的马鞭丢回小厮手上, 给玄真子侧身让路, 请他入府。   玄真子视线还在他腰间的香囊打转,旋即一副了然的样子说:“是小鱼给你绣的?”   虽然是答非所问, 许嘉玄难得耐心,还抬了抬下巴:“自然。”   玄真子看得嘴角一抽,他还傲上了, 有什么好傲的, 难不成小鱼已经告诉他小时候的事情了?   忍不住问:“怎么给你绣了只猴儿,你不是最讨厌猴儿?”   “此猴非彼猴, 你准备一直在门口站着?”   玄真子当即明白了,这人还是什么不知道,都要成他腰间的猴了,他还傲呢!   这么想着, 一双细长的眼就闪动着看热闹的光。小鱼既然不说,他也别多嘴了, 徒媳可比徒弟重要。   他直接抬脚就进门,背着手拿出师父的威严说道:“你忙你的去吧, 为师来找小鱼的。”   说罢, 自个就熟门熟路往清竹院拐。许嘉玄在门口站了片刻, 才黑着脸再要来马鞭, 策马去镇抚司。   他确实也有要事在身。   梓妤此际坐在炕上,半倚着石青绣蟒的大迎枕看莫正青送来的信。   “让太子去湖边的太监跟孙侍郎有关系?”   她来来回回把信看了几遍, 越琢磨, 越对此事有诡异感。   上回周锦成挑拨许家和陈家, 他手下那名千户就是有挑唆之嫌,只是查不清背后的人是谁,如今那个让太子去湖边的正巧和孙侍郎的案件扯上关系。   所以不但是冲着太子,也是冲着陈家许家?   两回的事件,陈家许家都在当中,让她不得不这样怀疑。   究竟是什么人一直想让陈许两家有矛盾,如今还牵连太子。   她捏着信,又从头读了一遍,最终想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一时也理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心烦地把信给绿茵,让拿去烧了,准备晚上再问问许嘉玄,他还在追查太子先前起火的事情是有什么疑心。   太子额头是有伤疤,上回也太伤她的心,可还是不相信太子真能狠到对她做出不顾血缘亲情的事情来。   绿茵这头才走,她就突然听到有人喊小鱼。   临炕的窗开了半扇,她一侧身,便看到戴着斗笠,一身道袍的男子走来。   那走路都仙风道骨样子的,不是玄真子是谁。   她俏生生地笑,朝窗外喊:“道长,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说罢就下炕,迎了出去。   玄真子在半扇窗后看到她翩然的裙摆,心中无比烫贴,果然还是徒媳好啊,这一对比那头简直是白眼狼!   玄真子高高兴兴地进了屋,把斗笠摘下,梓妤去接过放到一边,又亲自给他捧了茶过来。   “有些烫,您慢些喝。”   “就是毒,也喝得高兴!”   梓妤被逗乐了,待他喝过茶后才说:“世子刚刚出门去了,我就这着人给他送信。”   “不是来找他的。”玄真子摸了摸胡子,朝她笑得慈祥,“刚才在门口遇到那臭小子了,还见着他戴了个藏青色的香囊,宝贝着呢。”   藏青色的香囊……梓妤当即弯了眼笑:“叫您见笑了。”   “唉,有一句话说得是,人无完人。那臭小子机灵劲是有的,可从来都不在这些事上,你也别跟他置气。”   “您这话说得,我若跟他置气,恐怕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别干了。”   她诚实的很,听得玄真子为有这么个不会哄姑娘开心的徒弟堵心,也不想再谈论他了,转而说道:“今儿来,是想问问你近来有没有再做什么古怪的梦。”   他一提起,梓妤忆起先前那个受控于的人梦,梦里的压抑和厌恶在心头翻涌。   她压了压情绪,轻声道:“并没有。”   玄真子就沉默了下去。   难道是他想错了,梓妤并不和他一样,那个梦只是偶然。   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毕竟那是一场灾难。   玄真子抬手一摸胡子,露出笑来:“对太子额角上的伤,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以为是另有其人。”   “不瞒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您先前又说到我外祖家有灾祸,回京后就出来孙侍郎的事,我心中还是不安,如今太子伤在那里,更是觉得一切巧合得厉害。”   “道长能否再卜一卦?”   卜卦当然是可以,可是他却卜不出以后与他相关的事。   而当年宫变那时他双目已盲,又先一步被人囚禁,先是听闻太子身死,后又传出太子假死回到宫中。   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再听闻陈家被抄,梓妤与镇抚司一应人等皆命丧深宫。他知道自己在后面肯定还有经历,可记忆里唯独只有新皇额角有疤的信息。   玄真子叹息一声:“我已经卜算不出这之后的灾祸。”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梓妤闻言眸光就似乎微弱的烛火,瞬间都暗了许多,可很快又再扬起笑:“事世易变,有道长的一句警醒已是窥得天机,不能强求。”   不管后面是谁作局,肯定还是会有蛛丝马迹,此回查出太监与孙侍郎有牵扯,正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梓妤怕玄真子自责,打住这个略沉重的话题,问他道观里众人都可好。   玄真子也打起精神,开始说起那些惹他心烦的弟子,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屋里安静得出奇,四周一打量,发现问题了。   “小家伙呢?”   “它这几天都喜欢往外跑,估计又跑哪儿捉虫子溜达了。”   昨儿好像还学了声猫叫?   正说着呢,外头就响起翅膀声,两人朝门口看去,一只翠毛的鹦鹉就飞了进来。可不就是小东西。   小东西见到玄真子居然在,冲上前张嘴就是:“喵——”   梓妤:“……”这小东西还真是在学猫叫。   而此时外院,六喜正弯着腰在小园子里到处找猫儿,嘴里不停的喊‘将军’,那是他给猫儿取的名字。终于,他在花池的灌木丛中见着呼呼大睡的‘将军’,一把就抱了出来,还低头看到它背上似乎沾了发绿的东西。   “什么东西。”   乍一看还以为是绿色的肉虫子,结果是……鸟毛,还是绒绒的一团,像是被扒拉下的。   将军学会抓鸟了?!   六喜高兴地咧嘴直笑,能跟世子交差了,不用担心它学不会,被世子再丢出府去。   ***   许嘉玄来到北镇抚司,鲁兵把查了那么些日子,事情终于有眉目,精神抖擞地禀报着。   “世子,那名自尽的太监生前确实行迹有诡异。说起来若不是您吩咐挨着往下查,绝对都不想到,那太监居然是通过王皇后身边一个宫人,再跟外边联系,而那个宫女就在去岁因年岁到了被放出宫去。”   “可是已经意外身故。回家乡后,被一位豪绅给娶了当妾,被主母给收拾了,而她身边伺候的无一活口。她兄弟就去找说理,结果被一顿打,她兄弟四处找人想送信进宫给一位太监,那太监正是自尽那名。后来她家人也都是死于非命,送信的事是因为隔壁邻居在与他喝酒时听说过,但只当吹牛没放心上,被我们的人再三细问下才问出来。”   “顺着这个宫女一查,她竟和贞妃那头沾上一些关系。”   贞妃……四皇子的生母?   这绕来绕去,绕到和皇帝的后妃身上,还是个有皇子的妃嫔,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难道还真是太子身边有异?   事情到这里,起码是有了一条线索,许嘉玄心中一凛:“再往下查这个宫女,看她都给贞妃做了什么事情,会不会跟四皇子相关。”   他们收集皇子们的情报是正常职责,明德帝对这些皇子们的监控都恨不得到他们每说的一个字,不过是情况不允许,而且皇子们也不傻,哪会有那么多把柄给他们抓。   鲁兵丝毫没有怀疑自家主子一开始是针对太子的,只当他尽责尽忠,郑重应下准备从宫人着手再深挖。   中午前,梓妤到底还是给许嘉玄送了信,让他如若无事就回家用午饭,说玄真子用过午饭就要回观里去。   他给属下报了行踪,打马回府,快要进垂花门,得到他回府的六喜抱着猫儿跑来寻他。   “世子,将军学会抓鸟了!”   将军?   他低头一看被六喜抱起来的猫儿,居然还给它取了个那么威风的名儿。   但是抓鸟么……那是梓妤的心尖宝,还是罢了,别跟一只鸟儿过不去。   他看也没再看将军一眼,说:“不用它了,你自个养着玩吧。”   六喜一愣,但听到能继续养着,当即又眉开眼笑抱着猫儿走了。   梓妤今天亲自下了厨,许嘉玄吃着妻子做的饭,心里怎么都些不是滋味。这是因为玄真子才准备的,当然是有那么点不爽。   玄真子还看穿他心思似的,时不时就夸梓妤两句手艺更精进了,仿佛是在炫耀。   许嘉玄都恨不得一脚直接把人给踹出去。   好不容易送走玄真子,他抱了梓妤压到床上,借着点酒劲儿对着她唇一通狼啃。梓妤被啃急了,青天白日的他手还不老实,要往她裙下钻,险些就要抬脚将人踹下床去。   外边的庭院却是突然响起一阵哄笑声。   梓妤把他推开,许嘉玄再一次见识到她的蛮力,明白如若她不迁就自己,恐怕早就牙都被打掉几颗。心里既窃喜又复杂。   外边还传来笑声阵阵,梓妤理理衣衫,不理会在出神的许嘉玄,去推开窗外一看,也乐了。   只见小东西正骑在一只猫儿的身上,嘴里喊着:“——驾!”   那只猫儿就走两步,嘴里回应一句:“喵——”   威风凛凛得如同要上沙场杀敌的将军。   她笑弯了眼。哪里来的小猫,怎么就跟它玩一块儿去了!   难道小东西这两回来学猫叫,敢情是有新玩伴了。   许嘉玄见她笑得鬓边步摇颤颤,也走上前探头一看。   “……”这就是六喜说的,学会抓鸟了?   是学会被鸟抓吧!   他突然就庆幸自己没真让这只猫来收拾那小东西,然而,他的庆幸在梓妤让人把猫抱到进屋时,就化作不好的预感。   梓妤举着猫说:“这也养我们屋里吧。”   许嘉玄撇了眼那只按在她胸口的猫爪:“……”   他记得这只猫是公的! 第52章   因为六喜不久后就找到清竹院, 那只猫儿到没能留下。   梓妤看着六喜远去的身影, 又瞅了几眼在美人靠上跳来跳去的小东西,惋惜道:“居然是六喜养的。”   许嘉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唔了声,拉着她进屋。   屋内的鎏银香炉里轻烟袅袅,许嘉玄拉着她坐到炕上, 见半扇窗开着, 伸手将窗关了低头就要吻她。   梓妤躲了躲,嫌弃推开他:“酒味重, 熏得难受。”   哪里就有什么酒味,他低头闻了闻,抬头见她拿一双眼睨自己,到底老老实实只把她抱到怀里。   有时候他又觉得, 梓妤对他似乎也不是太热络,特别是在亲近这种事情上。   见他老实了, 梓妤也安安静静枕着他肩头,跟他说起太子的事:“你是不是还在对东宫着火的事情有疑心, 当初的火势究竟是怎么起?”   她突然问起, 许嘉玄就想到太子算计两人, 眼神一沉, 语气也没有多好:“起火是倒了烛台不假,可究竟怎么倒的, 还待查明, 可能东宫确实也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说得含糊, 梓妤却是听出来了。   这意思,像是他又查到了别的什么。   不过她不方便直接问,只记在心上,准备让芷儿寻个机会再给莫正青送信,让他看看北镇抚司都查到什么。   许嘉玄见她听过后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轻颤,像小扇子一样,又浓又翘。他一时没忍住,伸手轻轻去碰了碰。   他一碰,梓妤觉得痒痒,忙闭上眼。他却是得趣了似的,又摸了两下才收回手,梓妤睁开眼,就看到自己一根睫毛被摸掉了。   这人真是……她拍开他手,许嘉玄也看到了,讪讪地笑。觉得她真跟个陶瓷娃娃一样,轻易一碰就得伤着,可偏偏纤细的四肢又有着一股惊人的力量。   他忍不住想问,最后还是憋住了,姑娘家应该不喜欢被人说力气大,平时她也藏着不显露的。   梓妤窝在他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李妈妈从外头来。有着上回遇到的火辣情景,这次先小心翼翼在槅扇处就喊:“世子和少夫人在吗,老奴有事来禀。”   “进来。”   李妈妈听到许嘉玄的声音,这才迈开步子,哪知里头世子爷就抱着少夫人坐在炕上呢。少夫人身量娇小,被这么抱着,就跟一团小娃娃似的,难怪上回世子就伤了少夫人。   李妈妈心思百转千回,嘴上很利索地说是门房那头收到要给梓妤的贴子,把贴子也递了上去。   梓妤还没伸手,许嘉玄就将贴子给拿了过来,展开到她眼前,自己也扫了一眼。   “武安伯府?你给姨母已经去贴子了?”   她快速扫了两眼,是个回贴,是林氏应允后天到侯府里来作客。   她盯着回贴上的字迹片刻,才跟他说:“是的,那天跟你说过后,就去了贴子。我就说姨太太愿意赏脸的。”   许嘉玄脑海里闪过那张与母亲略有相似的面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梓妤就吩咐李妈妈明儿准备宴客,让给刘氏也送信。虽然是她请的客人,但也没有绕过当家主母的道理。   李妈妈是首回见她理事,桩桩件件都考虑到了,心里极高兴。   等到李妈妈离开,许嘉玄看看时辰,也该回镇抚司,手里还有事情要做。   他没忍住,又在她唇上偷得香,这才满足拿了刀出府。   绿茵进来就见梓妤在擦嘴,抿唇偷笑,被她瞪了一眼,把袖中一封鼓鼓的信交给她。   “东宫来的。”   太子?   她神色一敛,直接拆开,先是倒出来了一个小木头人。   看到这男娃娃,她才想来自己把这东西丢了。   这是她娘亲做的,是上回在玄灵观看见,就带下山来。猜到太子知道了实情,就带在身上想给他的,结果那天被他气得忘记得了这事。   她摸了摸小娃娃,展开信一看,上面写着,他生辰的时候想让她进宫一叙。   叙什么,她还生着气。   梓妤直接信丢了,把这事情给忘到脑后。   临近傍晚的时候,许嘉玄被急召进宫,一直呆到二更天才回到家来。   梓妤已经睡下了,他见着她心头就一片滚烫,沐浴过后抱着她轻轻地吻她。梓妤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上有些凉,一睁眼,某人死皮赖脸就在啃着她锁骨。   她伸手推了推:“不行。”   “小鱼……”   两人成亲到现在,不过就两回,他食髓知味,何况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   他低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轻哄:“我慢一些,不鲁莽。”   梓妤被他刺激得脚趾头都蜷缩着,有些难过地低吟一声,声音有些破碎:“不行,月事来了。”   许嘉玄整个人都一僵,又听到她说:“下午来的。”   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在她身上趴着,居然愣住了。   梓妤低头,就见他发傻,扑哧笑了,把他推下去拉好衣襟。   “快睡吧。”   许嘉玄只能丧气地紧紧抱着她,但一身火气怎么都睡不着。   梓妤是闭上眼了,可是他抱得那么紧,某个东西又一直嚣张抵着她,根本不见低头的架势。她睁开眼,一抬头就见他望着帐顶发呆,最终是一叹气,手慢慢探了过去。   她柔软的手掌将他包裹,许嘉玄浑身都颤了一下,呼吸瞬间都变得急促。   梓妤脸颊微红,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臊人,听到他喉咙发出低低一声,似乎愉悦又似乎难耐,手就往后缩了。   结果他大掌伸了过来,不让她逃离,低头去含了她耳朵说:“小鱼,快一些……”   次日清晨,许嘉玄神清气爽地起床穿衣,梓妤窝在被子里往身上套兜兜,拿眼狠狠剜他。   她昨晚就不该一时心软,就该让他受着!   这人属狗一样的,居然还将她剥了啃。   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嘴里咝了一声,脸颊一下变得嫣红。   胸前蹭到绸缎还微微的酥疼,让她又羞又恼。   她今儿还约好了陈莹玉,要上街去的,这可让她怎么走路!   **   许嘉玄临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她今儿也要出府,问清是约了陈莹玉几个姑娘家,就喊来六喜让去吩咐多带些侍卫。   “一会我还要进宫,不能陪你出门了,若是到中午有空,我就去寻你一块用饭。”   梓妤还恼着呢,皮笑肉不笑看了他一眼。等到了时辰,她就上了马车先往陈家去,连步子都没敢迈大。   进宫了的许嘉玄正立在明德帝面前,他身边还有周锦成,而太子就坐在一边,垂着眸慢慢转动一串血色的珠串。   自打周锦成被降职,帝王一直没有提起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由谁替代,如今整个镇抚司都在盯着。许嘉玄知道帝王是梓妤生父后,心里说不别扭是假的,倒是没有再多想指挥使这事。   而帝王今天喊来他们,是说再给平王封地发放赈灾款的事宜。   这次要由锦衣卫和平王世子一同前往,周锦成看中这个机会,已经口如悬河,就等着再立点功勋,好回到正职。   许嘉玄一直沉默着。前有三皇子被罚,正是帝王猜忌一切除去太子之外的皇家人时候,他不想和藩王多扯上什么关系,这差事于他而言就是鸡肋。   何况京城情况复杂,又有一个举动不明的太子,他觉得没必要为了根鸡肋疏忽自己的阵地。这种功劳,周锦成要抢就抢吧。   再且还有不到七日,就到梓妤的生辰……许嘉玄心里有自己一套自己的算盘,在他出神的时候,周锦成得偿所愿,一脸意气风发。   帝王在这时语气一变:“暖春已至,已有几年没举行围猎了,过几日是太子生辰,今年就直接到猎场,比宫中那处一成不变的宴会也更有意思!”   太子闻言自当是附和,一并谢恩。   周锦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   如若知道有围猎,他就不争这个什么送赈灾款的差事!帝王身边不比一路吹风吃尘的强。   刚才还得意的周锦成被重重一击,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这头正说着,卫国公父子居然前来。昨儿才离京的方景铄跟在父亲身后,还有空跟许嘉玄眨眼示意。   帝王让驻京的五军都做安排,主要事宜放到了卫国公身上,而许嘉玄自然就成了帝王近侍随同的首要人选。   “此次围猎,四品官员家眷可随队。”   末了,帝王又丢下一句,许嘉玄听着心里那种别扭就又出来了,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帝王一眼,见到他难得展露情绪,眼底的期盼丝毫没有遮掩。   他不知道就想到梓妤,帝王是不是还有想趁机寻机会与女儿相处?   从乾清宫出来,许嘉玄要先回北镇抚司,方景铄笑嘻嘻就跟上他。   “你不跟你国公爷准备出行的事宜?”   方景铄一脸无所谓:“那几营的指挥使得听我的,这种事情当然不用我出面,省得让他们还觉得我们方家带个小子压人,我就不去帮倒忙了。”   许嘉玄见他倒是懂得趋避,嗤笑一声就上马离开。   方景铄骑上马赶上前问:“这么着急上哪里。”   “回镇抚司。”   “之后呢。”   “长街。”   听到要上街,方景铄没多想,高兴地说:“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有些日子没去芸娘那儿了,我祖母看得紧,可想死我了!”   许嘉玄嘴角一抽,谁要跟他去那些花街柳巷,他是已经娶亲的人了,没理会他直接走人。   然而方景铄没悟出那个意思,还在他身后喊:“一会我就去长街找你。”   到了中午的时候,方景铄就先往长街去,不巧遇上要到汇满楼的梓妤,被侯府的侍卫簇拥着。   他坐在高马上,一眼就被梓妤看到,出于礼貌只好下马来,朝她喊了声嫂夫人。   梓妤微微一笑,见陈莹玉一众都好奇看着他,就简单介绍了两句。   这头说着,身后就传来吁的一声,许嘉玄按着约定来了。   他看到方景铄在这里,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也在。”   方景铄看看他,再看看梓妤,先是想到他跟许嘉玄约了去芸娘那儿,然后是回想起上回梓妤那捏杯子的力气,头皮一阵发麻。在梓妤那双清亮的眼眸看过来时,脱口道:“我们没有要去找芸娘……”   许嘉玄:“……” 第53章   方景铄在说完后脖子一缩, 发现自己一时心虚,竟是说出了实话。   梓妤听到芸娘二字, 玩味地朝走来的许嘉玄看过去, 让许嘉玄恨不得一脚把方景铄给踹回卫所。   好好的,这人来添什么乱!   “梓妤……”   大庭广众之下,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去握住她手。   她轻轻一挣,睨了他一眼, 再转头去看方景铄,轻声说道:“方世子恐怕是误会什么了, 我与夫君原本就约了在这汇满楼见面, 又哪里来的什么芸娘。再且……我夫君也不是爱到烟花之地流连的人。”   方景铄闻言干笑了两声,尴尬得不行:“嫂夫人说得是。”   许嘉玄却是心脏猛然一跳,虽然知道她是在外人面前护他脸面,可那番话就像是冬日里喝上一壶温热的酒, 有暖意从心田中淌过再发散到四肢那种烫贴。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跟方景铄说。   “我们进去吧。”   许嘉玄再度牢牢去牵住她手,陈莹玉几人都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步,隔着白纱偷看。   梓妤就朝方景铄笑笑。   “嫂夫人吃好, 下回有空到家里来坐坐。”某人尴尬得只好客套寒暄,又惹来许嘉玄凶凶瞪一眼。   去他那做什么客,这人是忘记当初大长公主是想要梓妤当孙媳妇来着?恐怕大长公主也是知道梓妤的身世, 才会愿意与陈家结这个亲。   想到先前方陈两家曾要结亲, 许嘉玄怎么看方景铄, 怎么觉得不顺眼,脚下又走快两步。   陈莹玉一众在后头忙跟上,不想长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有不断让避开的高呼声。   长街是禁止纵马疾驰,即便是许嘉玄一应人等也都是让马儿慢慢踱步,这动静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梓妤回头,先是看到一阵飞扬的尘土,有避让的行人在尖叫跑窜,一匹黑马横冲直撞,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   那黑马后又跟了有四五匹的马。   不过是她回头的一瞬间,那些骑马的人就已近在咫尺,还没能进店的陈莹玉一众吓得亦放声尖叫,梓妤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许嘉玄却是比她更快一步,侯府侍卫亦连忙缩小成圈,把几位姑娘家都围到了里头,在混乱间将她们都挤到了檐下。   只见冲出去的许嘉玄手中的马鞭一扬,狠狠就朝对他要踏来的黑马甩去。   响亮的鞭声伴着马匹的惨叫。   梓妤惊喊:“许嘉玄,快躲!”   黑马吃疼,抬起了前蹄,眼看就要朝他狠狠踩下!   电光火石间,许嘉玄腰间用力,竟是硬生生斜冲出去,在冲出去顺间鞭子如灵蛇一般缠住了马脖子,一个翻身单掌撑着地打挺站起来,又立刻双手用力拉拽住失控的马匹。   “方景铄!还不来搭把手!!”   他全靠过硬的武功底子躲过马蹄,却也一下制不住发疯般的高马,手掌心瞬间被拉扯得见了血。   方景铄这才反应过来,三两步冲上前,侯府的侍卫亦涌了一半过去,众人拽鞭子的拽鞭子,扯缰绳的扯缰绳。   可是那马却力大无比,把几个侍卫用头撞甩到一边。   后面跟上来的人大喊:“这马疯了!”   疯了!   许嘉玄再不犹豫,一松马鞭,手探向腰间的刀。   方景铄嘴里就暴了句粗话。因为少了一份力量,瞬间连人带鞭被拽倒,在地上被拖行着,狼狈地喊:“许嘉玄!你故意的吧!”   然而许嘉玄哪里有空理会他,抽了刀直接跳上马背,二话不话一把就插到了马脖子上。   鲜血一下就溅了出来,疯马吃疼仍在拼命甩动身体,把许嘉玄和方景铄好几回都要甩开。   梓妤在边上看着被血染一身的许嘉玄,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马背,生怕他真要被甩下。终于,在那黑马长长地嘶啼一声后,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许嘉玄在马倒下的时候就跳到了地上,见马断了气,拔出还在马脖子上的刀,面无表情抹了把脸上的血。   他也没空看在马上被甩下来的是谁,转身就往梓妤那跑。   梓妤就被他抓过了手,紧紧地握着,力度大得甚至让她觉得疼,让她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方景铄终于从地面爬起来,好好的一身衣裳都在地上划破了好几个口子,灰头土脸的,哪里还有刚才贵公子的样子。   气得他转头就吼那些纵马闹市的人:“不知道在长街策马是要被鞭责吗!”   那几人去扶起自己被甩下地的主子,被吼得直缩头,可又对救下他们的人是感激的。其中一个人认出方景铄,忙朝他揖礼说:“方世子,我们是平王府的人。我们没有想在长街上策马,是驼着世子的马突然就发疯了,一路直窜了过来。”   “多谢世子相救。”   那人这么一说,方景铄才看向被他们扶着青年,不是被吓晕的平王世子还能是谁。而且……他视线扫过平王世子的手:“你们别拽他胳膊,没发现折了吗?”   都吊在那里直打晃,这些人是怎么当下人的。   经他一提,众人大惊,连声喊世子。但人都昏迷过去了,哪里听得见,最终也只能是抬着他,就近跟汇满楼要了一间包厢,把人给抬进去然后请郎中。   有了那么一出,梓妤也没有什么胃口了,何况许嘉玄还沾了半身的血,此时沉着脸,吓得陈莹玉几个姑娘家直发抖。   她们哪里经过这样的事。   最终梓妤决定先让侯府侍卫把她们送回家,她本想也进汇满楼,等马车回来的,结果被许嘉玄拦腰一抱,就抱到了马背上直接扯着缰绳让马儿离开长街。   方景铄被丢在一片狼藉的长街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还是去找芸娘压压惊吧。   离开长街后,许嘉玄坐下的马就跑得飞快,梓妤被他抱在怀里,不时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问的时候,他拿鞭的手居然一掌就拍到她臀上。   梓妤吃疼倒抽了口气,低头一看染着个血掌印,一时候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脑子里懵了一下。   许嘉玄带着怒意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了她耳朵:“回家再和你理论!”   刚才她怎么敢冲出去的!   他慢一步,她是不是就该撞到马蹄下了! 第54章   梓妤被马颠得难受, 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又被他一路给抱回了清竹院。   好在他身上都是血,蹭得她臀上那个掌印也不那么明显, 不然被人看见, 真是能要被臊死!   不过两人一身污血已经吓着不少下人, 李妈妈险些都要被吓晕过去。听到许嘉玄说了一声是马血, 这才缓过一口气, 命人去给烧热水,好给两位主子准备沐浴。   “快松开。”   梓妤听到他砰一声关上门, 抬手去掐他胳膊。   也不知道他怎么长得,肉跟石块似的,胳膊更是像个铁钳, 箍得紧紧一分不松。   许嘉玄却是把她放到炕上,高大的身形随之覆了上去。   “你当时怎么就敢要冲出去的, 那马是疯的,直接就能踩断你几根骨头!”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风雨来袭之前的压抑,眼底有着她刚才冲出去的后怕。   要挣扎的梓妤一愣,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鬓角,用力又把她拥紧。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她心中一动, 双手去捧着他的脸。   他脸上溅了不少血迹, 此时都结成痂, 明明狼狈的样子, 梓妤看着却觉得他英气极了。   方才他冲上前去勒停马的时候, 更是英勇无比。   他是心急要护她,才那样毫不犹豫冲上前的吧。   许嘉玄拥着她没吭声,她弯眼一笑,抬头轻轻去碰他的嘴角:“那你也不能打我啊。”   他却闭上眼,额间的太阳穴在跳动,沉默了片刻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梓妤眸光一闪,他将她按回炕上,凝视着她。   “那时陛下让去查科举舞弊一案,我和父亲还有你二舅舅受命往南直隶去,半途却是遇到伏击。”   南直隶的舞弊案。   梓妤是知道的,当时因前三甲八成近是南方的举子而震惊全朝,明德帝震怒下令彻查。   “遇到伏击的时候,我们正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被堵死就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父亲下令冲过去,大理寺的人马到底没遇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慌了神,我只能折回去断后。”   “当时你二舅舅就在我边上,那些人却十分歹毒,竟是从高处抛了毒蛇下来。父亲早领队冲了出去,因为见到我们落在后面又独身跑回来,结果他马就被毒蛇咬伤,险些还被马踏伤。”   “我把父亲拉到我的马上来,结果你二舅舅身上还缠着一条毒蛇,他慌乱中给甩了出去,却无意间甩向了我这边。父亲怕伤着我一刀挥过去,蛇是被斩成两半,结果那蛇在落下时冲着父亲的腿咬了一口,当时他却一声不吭护着我和你二舅舅一路再冲出去。”   梓妤手一下就揪住了他袖子,眼前有一幅从他低缓的声线中描绘出的画面。   画面里是山道间的厮杀,被嶙峋的山石与敌人包围,他们孤军背水一战。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许嘉玄闭上眼:“等我们都离开,我才发现父亲中了蛇毒,半截小腿都黑了……”脑海里都是父亲身染黑血的样子。   所以威武侯当时才当即砍了腿,为了保命!   梓妤想过这事的惨烈,但却没想到是这种冲击的画面,让她都跟着心颤和震惊,更别提当时还是少年的许嘉玄。   他认为是自己害了父亲,但源头又是她二舅舅身上的那条毒蛇,如若威武侯不回头,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事最终就在他心里化成了魔,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原谅她二舅舅。在汇满楼的时候,她朝马冲了出去,应该是想到险些被马踏伤的威武侯。   梓妤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哽在那里,她双手圈住他腰,眼眶微热。   她正想着,臀部就被他抬高了一些。有着刚才挨打的那一下,梓妤下意识是先去捂住了屁股,大喊:“不许打了!”   许嘉玄一愣,抱着她坐了起来,一阵低笑,挨着她耳畔说话:“我看看红了没有。当时我若是慢了一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陈莹玉那边有侍卫围着,侯府的人又不是酒囊饭袋,有危险的时候更不会退缩,就要你逞强冲上去?不叫你疼那么一下,你能长记性?!”   梓妤瞪圆了眼,脸颊慢慢染了霞色,却叫许嘉玄再度失笑。   李妈妈这时敲响门。小厨房一直烧着炉子,热水倒是来得快。   许嘉玄见她羞得脸颊都红了,还直瞪眼,又有些心疼,先让李妈妈把热水抬进来。   等人都出去了,他上前去牵她手,拉着她去净房,要给她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   梓妤扒住衣襟赶人,他非得厚脸皮要呆在里头。   “我月事来了,你快出来去!”   许嘉玄动作愣了一下,却更坚定去解她腰带,梓妤被逼急了,一把就反拧了他手。许嘉玄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防备,被她一手拧得直接就按到了墙上,他余光正好看到边上新补的墙皮。   “……”这个位置,上回他好像是在这儿亲了她?   许嘉玄似乎就找到墙皮无故脱落的真相了。   最后,许嘉玄还是被她赶了出去,屁股挨了一脚,被踹出去的。他揉了揉,疼得直咧牙,心想陈家这表姑娘还挺记仇,一点亏也不能吃。   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梓妤沐浴后就找来伤药,让他泡在浴桶里帮着清理手掌上的伤,还不让他动手亲自给他擦身。   她刚刚洗了头,半干的头发就披在肩上。她倾着身,探手在水里,几缕调皮的发丝就搔在他脸颊上。   他被她一双柔软的手闹得心猿意马,再被那发丝一撩拨,忍不住去含了她耳珠:“梓妤,你摸摸它。”   话落,他眼角就猛得抽了抽。   梓妤狠狠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拧得他直抽气。   **   沐浴过后,李妈妈已经摆好饭,绿茵跟着侯府的侍卫回到府里,见梓妤好好的松了口气。转身去外院找跟小猫儿厮混的小东西。   在用饭的时候,鲁兵前来求见,梓妤见他犯还没吃两口又要到书房去,喊住他:“让他进来说就是。”   上回鲁兵挨鞭子的时候,她也没避着。   许嘉玄一想亦觉得无所谓,如若他有事情要离京,肯定也该要鲁兵他们帮着照看,省得有不长眼的来找她麻烦。   鲁兵就被请了进来,正好看到许嘉玄给陈家那个表姑娘夹菜,眼里的诧异掩盖不住。   梓妤抬头朝他笑笑,让他忙又低了头,直接汇报道:“副使,平王世子摔折了手,陛下那头知道了,将他召了进宫让太医给他接骨。那匹疯马被人下过药,而且那匹马是从宫里出来的,并不是平王府里自己养的。”   宫里出来的?   “怎么会有从宫里出的来马。”   许嘉玄诧异抬头,浓眉往下一压,神色凝重。   “是陛下赏的。平王世子一路赶进京,把自己的爱马跑死了,所以陛下就让内务府的给送了几匹好马过去。”   “什么时候送的?”   “就是平王世子骑马上街前,他想去京郊跑一圈的。”   然后就出事了。   梓妤也听得出神,怎么会那么巧的事情。   许嘉玄已经问道:“只有平王世子那匹马有问题?”   鲁兵说:“并不是,其它几匹在世子走后也发疯了,但是平王世子那匹却是先疯的。”   皇帝赏的马都疯了,这要传出去,别人不得猜测是皇帝对平王府有什么不满?   “这事现在谁接手。”   “莫正清接手了,还有大理寺。”   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能只让锦衣卫查,众所周知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传出去也怕被人说有所偏颇。   “既然南镇抚司的去管了,我们就不必理会。”   左右是藩王,他巴不得远离一些。   鲁兵说是,梓妤这时才插话和许嘉玄说道:“我让李妈妈去烫壶酒来,再让厨房加两个菜,你们也好说说话,我到母亲那儿去一趟。今天我们一身血回来,那边肯定也不放心。”   许嘉玄这才发现她已经把一碗米吃完了,鲁兵忙说不用,他用过了,梓妤已经喊来李妈妈,许嘉玄便也让他坐下。   梓妤去了正院,刘氏见她的时候正要让丫鬟去清竹院看看情况,见她好好的,总算放下心来。   “可吓着我了,说你们都一身血的回来,世子还是抱着你进府的。可是又没听到说请郎中,我这里犹豫来犹豫去,准备让人去看看。”   许嘉玄对她这个继母不喜,她向来是不敢沾清竹院的事情。   梓妤理解刘氏的为难,坐下后笑着宽慰她。刘氏听到说是平王世子的马出了事,总算放下心来,跟她说起明儿林氏前来做客的事。   梓妤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半路遇特意等自己的芷儿,暗中递了封信给她。   “少夫人,太子殿下又着人送来的。”   她就低头看了眼,不动声色塞进宽袖中。   再回到青竹院,鲁兵已经走了,许嘉玄拿着一本棋谱坐在炕上看书。见她回来,直接就把棋谱一丢,拉着她坐下。   “方才忘记跟你说了,鲁兵过来我这才想起来,陛下三日后要去北山围猎,说是太子的生辰也在那儿过。恐怕你的生辰也只能在北山上度过了。”   “我也要去?陛下让带家眷?”   许嘉玄点点头,抓着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若是不想去,就告假吧,写个病假的折子递给皇后。”   “父亲会去吗?”   许嘉玄神色一顿,眸光黯淡了不少:“自然不去的。”   每每有这样的活动,父亲都是告假,而且围猎大家都在马背上,他行动不便看着多难过。   梓妤猜想应该就是这样,她又问:“那你觉得我是去呢,还是不去?”   这就叫许嘉玄犯难了。   他私心想让她远离着太子,但不久后又是她的生辰,她若不去,她嫁过来的第一个生辰自己就不能陪着。   在他踌躇中,梓妤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微微一笑说:“我不告假了,我也没有去过围猎。你武功不错,骑射应该也很好吧,我等着你给赢彩头回来,给我当生辰礼物。”   她满眼期待,眸光灼灼。   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在喜欢的姑娘家跟前表现,许嘉玄用力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又情不自禁想去亲吻她。   哪知才低了头,外边就响起李妈妈和小丫鬟们的笑声。   梓妤好奇伸手去打开窗,他的唇就落空了。   外头是绿茵跟小东西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六喜和猫儿。   六喜上回被许嘉玄再三吩咐,说一定要把猫带回前院,他也舍不得,所以这回小东西非要骑着将军回院子,他就跟上来了。   梓妤一看自已那只小鹦鹉又在耍宝,也忍不住跟着乐。那天见过‘将军’喜欢得紧,就跑出去要跟猫儿也亲近亲近。   许嘉玄沉着脸跟出去,见她抱着早已经被喂得发胖的猫儿放在唇边亲,还说六喜养得好,嘴角扯了扯。   六喜被夸,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当不得少夫人夸赞,小的笨得很,先前世子带回来还让小的教将军抓鸟的,结果怎么也没教会……”   他正说着,突然脊背发寒,一抬头就看到许嘉玄一脸阴森的看着自己。   梓妤愣了一下。   抓鸟?   她好看的桃花眼就斜斜瞥向许嘉玄,皮笑肉不笑道:“原来这猫儿是世子带回来的。”   许嘉玄:“……” 第55章   ‘将军’进府的原因叫梓妤好气又好笑,若不是满院子的下人, 她肯定要好好跟许嘉玄理论。   到了晚上, 梓妤洗过脚缩进被窝里。   许嘉玄去了父亲那里回来, 见她已经上床,也草草泡过脚钻进被窝, 把人搂了过来。   梓妤还惦记着他干的好事, 推了他一把说:“你跟我说说将军的事儿?”   他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当即一五一十道:“是在不小心拔了它羽毛后, 走过闹市的一个卖猫狗贩子手上买的。本来是想养了灭灭它威风, 后来觉得不过是只鸟, 有什么好置气的, 就没让六喜再教了。”   梓妤真是乐了,然后细细一想, 许嘉玄好像真的跟她犯煞似的, 他总在跟自己有关的人和事上吃憋。   她就想起玄真子的话, 说他是为自己挡难的。   她心头一跳,依偎在他怀里说:“小东西就是太过调皮了些, 但你对它好, 它会知道的。我们哪天再去观里走一趟吧。”   玄真子是乌鸦嘴,可不能真让许嘉玄给她挡灾挡难。   许嘉玄闻言嗯了声,低头看她温柔的眉眼, 情不自禁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明儿有早朝, 我中午不一定回府来。”   要安排围猎的事情, 多半是抽不开身。   梓妤心里透亮着, 知道他是指明天林氏过门做客的事,但这人就是拐着个弯来跟她说,闹得她直想掐他。   这别扭的性子,看来一时半会还是不能改。   她说:“你自忙你的,我在家里挺好。”   她故意不顺着他的话说,把许嘉玄噎得好半天没吱声。见他吃瘪,她没忍住偷笑,却是笑出声,被他听着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大胆!”   他老脸一红,知道她是故意的,一翻身把她压住,梓妤更加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我什么时候不大胆,若是不大胆,哪里又能嫁你!”   能止小儿啼哭的煞神呢,可不得有点胆气才能嫁。   许嘉玄抬了她下巴狠狠吻住,她却还在偷笑,让他一张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哪里还亲得下去。索性就去呵她痒痒。   上回他无意间碰到她的腰,她就极敏感地要躲,现在倒是方便他就找地方,直挠得她求饶。   两人的笑闹声传到窗外,李妈妈正吩咐丫鬟们晚上早些歇息,少夫人小日子,也不可能会做些什么。结果就听到两人的笑声传出,还听到自家世子爷不要脸的耍流氓,要少夫人亲他。   她嘴里哎哟一声,笑着回屋了。   次日,梓妤被许嘉玄惊醒,睁眼看着还一片黑的帐幔,手撑着坐起身。   许嘉玄一把将她按回被窝里:“早上凉,起来做什么,再睡会,到时间了李妈妈自然会来叫你。”   她只好再躺倒,侧头看他自己系朝服的佩绶,那挺拔的身姿如玉树,让人有种安全感。   昨天他制服马匹的样子确定英姿阔阔。   梓妤就那么静静看,心里却又想叹气。   可惜配了那么个别扭性子,所谓的人无完人吧。   许嘉玄穿戴好,一回头就见她盯着自己出神,抬手摸了摸脸,心中荡漾,上前倾身吻她嘴角:“好看?”   “有点儿傻。”   梓妤沉溺在自己的想法里,下意识脱口,许嘉玄嘴角扯了扯,不甘心地去勾了她的舌,直让她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等人走了,梓妤摸了摸发麻的唇,轻轻笑了声。   真是个傻子。   但她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翻了个身,在想太子昨天的来信。   信里并没有写什么,只是说吴皇后身子见好,围猎的时候也会去散散心,如若她也参加围猎的话多半会被召到跟前。   似乎是有让她不要参加围猎的意思。   确实她见着吴皇后,有时心里会莫名觉得愧疚。   虽然当初说是把太子送进宫,才让吴皇后有了求生的意志,也有了盼头。可是她总害怕哪天吴皇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受不住。   这么些年,太子也一直把自己当成是吴皇后所出,不也发现了真相。   她应该问问太子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是,可是上回他的做法,让她又有些踌躇。   太子心里恐怕有怨的。   梓妤想得闭上了眼,脑海里有些乱。   许嘉玄骑着马进宫,来到宫门的时候,遇到了平王府的轿子。   心中纳罕,平王世子不是受伤了,怎么还进宫来。   他翻身下马,当即有人过来给他牵马。   在迈开步子前,扫了一眼平王府在宫门前的轿子,拢了拢朝服,往里走。   却不想平王世子就在轿内,喊住了他。   许嘉玄回头,见吊着胳膊的平王世子下了轿,一脸高兴地朝他走来。   “许副使!”   他热络,许嘉玄神色淡淡,朝他拱拱手:“世子安好。”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清冷疏离,仿佛光亮照不到底。   平王世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许嘉玄身为皇帝亲卫,自然不会与自己多亲近。可他仍旧是笑意吟吟,感激地说:“昨儿多谢副使出手相救,本来该亲自上门道谢的,但怕打扰副使。今儿得知副使要上朝,所以特意在这儿等着,跟副使说声谢谢。”   平王世子是娃娃脸的长相,都已经成亲当爹的人了,自己却也跟个孩子似的,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许嘉玄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地:“世子客气,当时不过也是顺手,下官的妻子就在跟前,下官是怕妻子受伤。”   他拒人于千里,是跟传闻中一样不好相处,平王世子倒是不在意,朝他拱拱手。因为一只手吊着,那姿势多少有奇怪:“不管怎么样,副使出手相救不假,我就不再耽搁副使上朝的时间了。”   说罢,也不进宫,而是转身进轿子,放下轿帘的时候还朝他再笑笑。   平王世子在封地有着亲和的名声,大约就是因为他这张脸。但许嘉玄实在是欣赏不来平王世子的长相,娃娃脸就算了,还白得跟姑娘家上了粉似的。   娘兮兮的。   听说他在封地还挺得姑娘家喜欢。   可能是喜欢平王世子的出身吧。   许嘉玄伸手弹了弹袖子,阔步进宫。   他这边在宫门口说的话,不过半刻钟就传到了准备上朝的明德帝耳中。   明德帝听闻提到女儿,冷哼一声:“算他知情趣。”理了理衣领,阔步往殿外走。   **   梓妤用过早饭,就往刘氏那里去。   路上有一丛青竹长得极好,她想到自己住的院子,名字里也带了一个竹字,但院子里却没见竹子。   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儿名。   刘氏那头早就伺候过威武侯用早饭,今日又是许嘉清三到正院去请安的日子。   他穿着一身直裰,一身的书卷气,两人在院门口相遇,相互行了一礼。   梓妤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笑笑着让他先行。   平素都是许嘉清要走的时候,梓妤才来,如今两人一块进的门,威武侯难得一回见了儿媳妇。   清竹院的侍卫曾来禀,说小夫妻俩相处得还算不错,前些日子似乎是闹了场小别扭,但更多时候都是和平相处的。   威武侯打量了几眼精神不错的儿媳妇,不得不承认每见一回都觉得她长得叫人惊艳,他儿子倒是个有艳福的,而且儿媳妇也难得还是个懂事的。   这么想着,威武侯对梓妤神色温和不少:“听说你有只鹦鹉,极会哄人高兴。”   梓妤没想到小东西的事都传到了威武侯这里来,心中略诧异,面上笑着恭敬地回道:“就是会学舌,显得机灵一些。但以前在观里管束少,它老是说些不中听的,招惹了世子好几回,好在世子不计较。”   威武侯原本也就是问一问,听到说惹着许嘉玄如今还好好的,连他这当爹的都有点不可思议。   他儿子最近几年行事暴戾,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么一说,免不得重新估量儿媳妇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了。   对那只会学舌的小鹦鹉也好奇起来。   刘氏在边上见丈夫今儿心情不错,便附和着说讨趣的话儿:“那只小东西妾身也见过的,实在是精怪得很,若不叫梓妤带过来,给侯爷也逗逗乐。”   梓妤眨巴眨巴眼,心想小东西过来可别把公公也气着了。   但刘氏开了口,她肯定不能推辞,便让小丫鬟去喊绿茵把小东西带过来。   威武侯很快就看到那只胸前有着小片紫色羽毛的鹦鹉,很神气地飞进来,落在儿媳妇的肩头。   梓妤摸摸它脑袋,教它:“给侯爷请安。”   小东西转转脑袋,小眼晴盯着主座上的威武侯,张嘴就喊道:“煞神!”   梓妤眼角直抽,估摸着它是认错人了,忙掐住它的嘴。   威武侯明显愣了一下,在她忐忑看过来的时候,却是哈哈哈大笑:“它平时就这么骂嘉玄的?”   梓妤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第56章   小东西嘴没遮拦, 好在威武侯并没有怪罪, 而是笑得爽朗。   这让梓妤对他的印象有了改变。   敬茶当时, 他虽神色温和, 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加之经年累月都不出户难免给人一种阴郁感。   但现在看来,威武侯年轻时应该性格不错, 在正是壮年时不得志, 才疏远众人。   她免不得替威武侯感到难过, 而且当年的事情又与她二舅舅有关,听过许嘉玄坦白后,她深知自己更没有立场去化解陈许两家的旧怨。   不管如何,都是对威武侯不公的。   威武侯难得高兴得大笑,刘氏已经忘记这有多久了, 偷偷背过身抹眼角。   “它平时都吃什么。”男人低沉地声线响起, 拉回了梓妤的思绪。   轻声回道:“玉米花生、瓜子坚果、有时也喂些水果, 它自个儿也会跑出去吃些小虫子什么的。”   “倒是不挑。”   威武侯觉得新鲜, 就是这小东西脾气挺大,刚才儿媳妇责怪了它, 这会就把脑袋缩进翅膀里,谁也不看。   又闲话两句, 梓妤就识趣的告退, 刘氏一同退了出来, 很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很久没见侯爷笑了, 今儿可是多得了你, 以后有空就多来走动走动。”   梓妤不太好意思:“没把侯爷惹生气已经是万幸,我可不敢居功。”说着又去捏小东西的翅膀,小东西还敢委屈地给自己辩解,“没错,没错。”   刘氏被逗得直笑,带着她到东厢去,早早就练大字的许嘉恒见到梓妤过来,很乖巧地喊大嫂。盯着她肩头的鹦鹉很好奇,但字没练完,就又迈着小短腿坐到椅子里,忍住好奇心先把功课给做了。   “三弟的功课都是侯爷在教吗?”   刘氏说:“侯爷平时不爱见人,但在这事上从不含糊,一直都是侯爷盯着的。现在二少爷暂住过来,这些日子倒是二少爷来指点一些,多半是给侯爷请示过。”   许嘉清啊。   梓妤点点头,站在边上看了几眼许嘉恒描的大字,倒是很工整。   为了不打扰他写字,婆媳俩进了内室,不过才喝了一盏茶,说是戏班子的人来了。   两人就到园子里监督众人布置,过了巳初,下人来禀说是武安伯夫人已经进了府。刘氏有些紧张的理理衣裳,梓妤朝她笑笑:“我去迎客人,这儿就劳烦您了。”   刘氏到底身份尴尬,是继室,猛地去见原配的娘家人总是有些胆怯。她善解人意,刘氏心里再烫贴不过。   这边说罢,梓妤快步走到垂花门,正好遇着林氏与武安伯老夫人下马车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姑娘家和一位少年。   她知道林氏膝下只有一子,这两位姑娘是哪房的,一时却是闹不清楚。   梓妤眸光流转,笑吟吟上前先去给林氏福了一礼。   武安伯老夫人本是做好准备的,哪知自己被直接掠过了,脸色变了变。   林氏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忙去扶住她胳膊:“当不得世子夫人这般。”   可能是又觉得显得太过亲密,当即又缩了手,武安伯老夫人在此时轻轻咳嗽一声,朝梓妤说道:“先前就想见见世子夫人的,如今一见,这花一般的人儿,一眼就见人觉得亲切,与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当初她可是为儿子想求娶陈家这表姑娘为继室的,结果被赐婚了,还得罪了陈家。   武安伯老夫人想着,再不要这张老脸,也得趁着三儿媳妇能进来侯府,赶紧化解那些旧怨。   梓妤没得被好肉麻得直冒鸡皮疙瘩,抿唇微微一笑回道:“老夫人谬赞了,蒲柳之姿,幸得世子爷怜惜,处处疼爱着。”   她话滚话,一句怜惜和疼爱像刀子一样扎进武安伯老夫人心尖上。   谁人不知道他长子前武安伯就是因为虐待发妻至死,被皇帝夺了爵,才转到如今武安伯府的三房身上。   武安伯老夫人险些要被她一句话气个好歹。   看着周正漂亮的姑娘家,这嘴怎么比淬了毒还要命!   武安伯老夫人嘴唇嚅嚅,好半天没说上话来,最终干巴巴笑了笑。   林氏能察觉到梓妤对自己的善意,也能察觉到她对婆母的厌恶,可谓是十分的分明,让她一时更不知所措了。   梓妤刺了一句,倒没有再咄咄逼人,转而去看那个穿着宝蓝直裰的小少年:“这位就是四少爷吧,我是你初来乍到的表嫂。”   她一转脸,幽默风趣,任四少爷腼腆地就笑了,朝她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业宸见过表嫂。”   她把人扶起来,武安伯老夫人此时在梓妤看不到的方向拧了三儿媳妇一下,林氏差点疼得要叫出声,回头见到婆母一劲儿拿眼瞥两个侄女。   林氏深吸口气,拉过两个女孩儿给梓妤见礼。   这两人都是长房的庶女,梓妤不会对两位小姑娘有什么看法,但对武安伯老夫人是真服气。   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到别人家里做客,带着长子的两个庶出姑娘来是什么意思?而且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梓妤再好的脾气,也着实是忍了再忍才没有当场再给武安伯老夫人没脸。   今儿林氏来,可不能一开始就闹得没了心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   刘氏在园子里翘首盼了好大会,终于看到梓妤那身海棠色的衣裳,见此快步迎上前,客客气气跟武安伯老夫人和林氏见礼。   武安伯老夫人总算心里好受一些,暗中斜斜看了眼梓妤,心想果然是养在外头的,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一点儿人情世故的规矩也不懂。   梓妤若有察觉,侧头就朝她看去,可把武安伯老夫人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虚的不敢跟她对视。   她嘴角往上弯了弯,拉着林氏坐下,给她递戏折子,让她点几出戏。   刘氏先前听说过一些有关武安伯老夫人与陈家的事情,今儿见梓妤只对着林氏热络,心里明镜似的,对武安伯老夫人就更加客气,连笑都淡了几分。   侯府里没有姑娘家,总不好就让两个小姑娘干坐着,刘氏便着人去西府,让问问二房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有没有空,让也过来凑凑热闹。   其实就是为了不失礼,喊着自家人作陪。   武安伯老夫人听着双眼都亮了几分,暗中吩咐两个孙女一定要巴结着陈家二房的小姐们,以后好再来往。   她长子没有了爵位,两个孙女的亲事就难了,此时当然是希望能借着跟陈家交好抬身价。   至于任业宸那儿,刘氏把许嘉清和儿子都喊来,让许嘉清帮着招待。三个儿郎就到了不远处下棋。   林氏见刘氏与梓妤都十分亲切,就怕怠慢了她,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想想任家此时的情况,和自己在家里的那些遭心事儿,止不住眼底发酸,心中也忐忑。   如若不是婆母逼着,她绝对不会来这一趟的。   梓妤暗中发现林氏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虽然很快就强打起精神,心里还是暗恨任家。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面跟着林氏话家常,一边听戏。可是林氏在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听着,是个温婉却寡言的女子。   这边唱了一折戏,她就看了眼手边的茶碗,已经放过许久,也该凉了。   “姨母,我去更衣,您稍坐会。”她站起来,手碰了一下那碗茶。   茶水瞬间就倾倒在林氏裙面上,把林氏也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碰着茶了。”刘氏拿着帕子上前,帮着擦了两下,可是茶水已经湿了布料,显出一圈深色。   梓妤朝林氏愧疚地说:“我这毛手毛脚的,姨母您跟我来换身衣裳。”   林氏还安慰她:“不打紧不打紧,还得劳烦你带路了。”   梓妤就顺势把人直接带到了清竹院,林氏看着清竹院几字,怀念似地喃喃:“这还是姐姐取的名儿。”   这倒是无意解了梓妤心头的一疑惑,这院子的名字居然是婆母取的,大概也懂得婆母对儿子的期望了。   她把人引到自己屋里,下人已经去给取更换的衣裳来,梓妤在边上要帮她更衣:“姨母,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先把外头的裙子脱了吧,这屋里不会有别人进来。”   林氏却是十分紧张地往后避了避,手还放在腰间上:“不用不用,一会等衣裳送来,我自己来就好。”   然而梓妤眼尖,就在林氏手动了那么一下,她就看到了对方手腕往上一些些的地方有淤青色,绿茵回禀的话就又都在耳边回响。   ——果然任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她看过后,不动声色笑笑,等到林氏的丫鬟送来衣裳,她偷偷吩咐绿茵趁机再去看一眼。   果然,绿茵找了个借口进屋,把主仆俩都吓一跳。林氏抬着手,袖子滑下来露出半只手臂,上面青红的痕迹就有好几道。   “姑娘,奴婢看得真真的,绝对不能冤枉了那些个混账!”   绿茵被那几道伤痕惊得心都在颤抖,那一看就是藤条打的。   梓妤手也在发抖,沉着脸点头,等林氏出来后却是没声张,而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回到戏台前。但她让绿茵去找六喜,让给许嘉玄送信。   她今儿喊来林氏,就是因为听到在任家的探子说起林氏日子不好过,再来也希望林氏能跟许嘉玄再亲近。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十分记挂这个姨母的。   此际宫里已经散了朝,明德帝把要去围猎的事情当朝宣布,大臣们都为之精神一震。特别是那些武官,平素被一众文臣压着,总算有地方给他们显显威风,自然是高兴得直笑。   而文官们能跟着去散散心,从一堆繁杂的朝务事解脱几日,也乐得赞同。   于是许嘉玄就要跟着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块儿安排对猎场的布防,还有一路的安全问题。   太子亦在当中,在商量过半的时候,太子找了个空档把许嘉玄喊到一边,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地说:“世子夫人多半与副使说了,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此次围猎,副使还是莫让夫人一同前去了。”   他去了信给梓妤,但梓妤不回,如今也只能是通过许嘉玄再来说服她。   吴皇后的病情反复,她要被召到身边去作陪,恐怕一刻都轻松不下来,所以他私心不愿意她到吴皇后跟前。她对着吴皇后,心里又哪里能好过。   许嘉玄是知道两人关系,却只是把两人当做同父异母的兄妹,听到太子直言,眉头一皱说:“臣不懂殿下的意思。”   太子被噎得一愣。   ——这煞神是故意在跟自己装糊涂吗?!   他吃了梓妤一个巴掌被不理睬后,居然又在许嘉玄跟前碰了个钉子。   这夫妻俩是早商量好了?   许嘉玄还真就准备糊涂装到底。他又不傻,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知道皇室这些辛密。   堂堂一个太子挨了姑娘家的巴掌,肯定不好意思拿出来说,既然太子吃定这个暗亏,他自然也不怕对方会以此威胁而对梓妤不利。   许嘉玄这会装傻装得理直气壮,视线还有意无意扫过太子挨打的那半边脸。   太子隐隐察觉到他的心思:“……” 第57章   太子隐晦示好, 却被不懂内中真正原因的许嘉玄给顶了回来, 碰壁过后,太子知道是跟这个煞神说不通了。   气得他沉声一笑, 说道:“副使这般行事, 就不怕他日有什么不妥。”   他日?   许嘉玄闻言亦一笑,眸光渐冷:“殿下此言臣更是听不懂。臣恪尽职守,忠君报国,有何不妥?且殿下也不是那短视之人,是臂膀是鸡肋, 殿下心中自有计较, 臣又何必去忧日后。”   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按现在来看,继承大统的机会最大, 所以他也不能将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说罢, 许嘉玄还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可能还会对一事感兴趣, 事关于上回在诏狱咬舌自尽的内侍, 臣晚些把详情写下来,给殿下送上。”   太子倒没想到许嘉玄还有巧舌如簧这一面,知进退得很。事关那名内侍,不就是跟大火有关, 南镇抚司并没有查到那太监身后之人,他倒是有了消息?   太子定定盯着他看,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此际过来请两人, 两人间的事情就那么先搁下。   许嘉玄在回到长桌前心情并不好, 不动声色扫了太子额角的疤一眼。   他要查那个内侍的事情,是想弄清楚太子在谋划什么,如若有对梓妤或陈家不利,他也好有防备。   结果出了太子算计他们夫妻的事,梓妤气到甩了太子一巴掌,虽然明白短时间内太子不能发作,但却不敢保证登基以后又是什么光景。   所以他把这事的幕后人拿出来,全当化解太子与梓妤间那场不愉快。   如若太子是个聪明的,自此就该不提了,此事也就揭过,或者以后太子也会有更多要用到他的地方。   梓妤一直没回归皇室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但身份是尴尬的,吴皇后那头明显不清楚好友与明德帝有这么一段,还把梓妤当故人之女怜惜。只要太子不提那此事吴皇后那边应该也不会再知晓。   他只希望梓妤莫要再受什么委屈,这么些年,京城传她身世传得沸沸扬扬的,她以前还不知道怎么难受。   “许副使,许副使……”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连喊了许嘉玄几声,总算把他喊回神,指着猎场的山林图重回正题。   **   梓妤等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也没能等着许嘉玄,心想他应该有事情绊住了,不动声色地陪着林氏用过饭,坐在花厅里喝茶。   有了二房的闵氏在,还带来嫡女和四个庶出的小姐,一场请宴倒是十分热闹。   此时姑娘们都聚在一块儿小声说话,似乎半天就有了情谊,武安伯老夫人高兴得直眯眼笑,心想下回再进许家的门就要容易多了。也不用她总求着三儿媳妇一样,那个胳膊肘不知往里拐的,她早早来许家,她大儿子也不置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武安伯老夫人想及此,心里对三儿媳妇更加埋怨,想着回家再好好收拾她,省得以为如今当了伯夫人就不知天高地厚!   林氏若有所觉,一转头,果然就对上婆母对自己带着冷意的眼神,当即抿紧了唇。   喝过一回茶,梓妤拉着林氏说要打叶子牌,林氏已经生了告辞之意。可是外甥媳妇对自己十分亲热,那种善意她已经许久没能感受,一时竟是贪恋着,在心里说服自己左右就只走这一趟,那就再呆会儿吧。   梓妤是想多留林氏一些时间,好等许嘉玄家来见一见,不想叶子牌又耍了小半时辰,外边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也免不得有些着急。   武安伯老夫人已经输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陈家这个表姑娘跟能窥探到她的牌一样,总是输给对方。   她打得满头大汗,在又输了一回后,偷偷伸手摸钱袋子,发现已经瘪了。连打赏下人的银钱都给输下去了!   再输,她就该没钱付,那里可是不少碎银子的啊!   武安伯老夫人在那里肉疼,梓妤把她脸上的灰败和焦急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   如若不是许嘉玄未回来,她不好妄动,哪里就是那么点银子的事。   当然她心中还是没能消气的,林氏在任家过得不好,可跟这老婆子脱不了干系!   武安伯老夫人终于把最后一颗银子都输掉了,她转头去看林氏,林氏不知道在低头想什么。她心里一着急,就在桌子下去踢了林氏一下。   梓妤就盯着她看呢,见她身子微微一动,当即就跟着哎哟一声:“谁踢着我了。”   武安伯老夫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心惊怎么就踢错人了。林氏被脚踝上的疼痛惊回神,却是听到梓妤那么一句,眼底闪过茫然。   梓妤在喊过后,很不客气就朝武安伯老夫人伸手:“老夫人,该结帐了,我们还得再打下一圈呢。”   武安伯老夫人额头的汗就落了下来,腌得眼晴生疼,心里恨死呆板的三儿媳妇,老脸都臊红了说:“少夫人手气好,可把老身这兜都给赢干净了。”   陪着打牌的是许嘉玄二婶闵氏,闻言一愣,诧异看向武安伯老夫人。   这才多少银子,武安伯府居然就落魄到出门应酬就带个十来两?   有时候连打赏下人都不够的吧。   闵氏是个耿直不懂掩饰心思的,不然陈二老爷也不会嫌弃她不够温柔体贴,老是在外头沾花惹草,家里还养着一大堆姨娘。   武安伯老夫人被这一眼看得更是面红耳赤,刘氏就在边上看牌,见到自家妯娌的老毛病犯了,忙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才让闵氏低头。   梓妤听到也装做诧异,林氏这时回过神,解开自己的钱袋子说:“母亲的银子,自然是要由我这儿媳妇来给。”   哪知梓妤却说:“打牌可没有一家亲的,要不老夫人拿身上的一个物件来抵吧,就当我这小辈占你便宜了。”   刘氏闻言眸光一闪,嘴巴动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梓妤虽然刚嫁进来,可她不是眼皮子浅和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可见这里头还有什么原因。刘氏不动声色去看了眼林氏,想到之前武安伯府一通的乱子,也低头装锯嘴的葫芦。   武安伯老夫人神色几变,最终也不好意思丢这个脸,在头上摸来摸去,到底是把成色极好的玉簪子给拔了下来。   给了次货,不显得她小气,她一把年纪可丢不起这个脸!   强装大方说:“第一回见,就该给少夫人见面礼的,是我这年纪犯糊涂,一时竟给忘记了。少夫人可别见怪。”   “这水头真好,通体碧绿,谢过老夫人了。”梓妤装做很高兴的接过,却也不往头上簪,而是就放在手边。   武安伯老夫人哪里还敢再留,趁机就告退。   梓妤见这个时辰许嘉玄还没回来,她也不好再留人了,顺势去送林氏。   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梓妤似乎无意地拉住林氏的手,说道:“听说朝廷里有围猎,四品官员以前家眷也去的,姨母若是有空,也去凑凑热闹。您若是不去,等你下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儿可还没尽兴呢。”   武安伯老夫人还在肉疼自己的簪子,听到她这话,眉心一跳,当即又有别的思量。   “今儿世子没能家来,下回我让世子抽个空就在家等着姨母,姨母还带着业宸来。”   她三两句藏了不欢迎任家其他人的意思,让正有计较的武安伯老夫人眉心又是一突,就见她盈盈看过来,朝自己笑:“老夫人别见怪,世子心里就只念着姨母,总念着什么时候能跟姨母单独叙叙旧的。姨母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不好,我瞧着脸色苍白,也好在世子今儿不在家中,不然瞧见了还以为任三爷也跟任大老爷一样呢。”   她明里暗里都在点醒武安伯老夫人,林氏身后还有着许嘉玄这个外甥,让任家掂量掂量。   一番话下来,武安伯老夫人却是听得心惊胆颤。   大儿子的事情就是许嘉玄办的,难不成许家知道了什么?!   还是林氏跟许家说了?!   林氏听到这儿,也是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去看梓妤。   梓妤却是拍了拍她手,笑得极甜:“世子爷一直都惦记着您的,说句不中听的,上回若不是有世子爷的关系,陛下肯定要是削了任家的爵,而不是再给到任三爷手中。”   林氏听得眼眶一热,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梓妤是在为自己撑腰,在敲打婆母,她就真是蠢笨如猪了。   她紧紧回握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原本她就不想再让外甥沾上任家的事情,这些年才一直避而不见。她再苦都忍了,但现在……   “您可不能辜负了世子爷一片好心。”   梓妤说着,亲自把她送上马车,在她撩开帘子的时候,轻轻朝她挥手。武安伯老夫人一手心都是汗,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正是这个时候,她也在帘子缝隙看到梓妤握着她的簪子,然后转头就簪到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发边,听到她俏生生地说:“这簪子翠绿,正好配你名儿。”   居然是把她最喜爱的东西赏了下人,无疑是一巴掌就甩她脸上!   武安伯老夫人气得眼前一黑,林氏已经放下帘子,等马车离开的时候,武安伯老夫人气得抬手要去打林氏的脸。   “都怪你这个没眼色的,让我丢了那么大个脸!”   平时总是会缩着躲一下或喊母亲息怒的林氏却是定定看着她,连眼都没眨一下,武安伯老夫人要落下的这巴掌硬生生的止住了,脑海里都回响着刚才梓妤的话。   ——我们世子爷还以为任三爷跟任大爷一样呢。   武安伯老夫人第一回在儿媳妇面前露了怯,抖着手半天,还是放了下来,闭上眼晴独自生闷气。   林氏也闭上了眼,眼中一片湿润。   **   许嘉玄收到信,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见林氏。   他回到安静的清竹院,就见梓妤脱了外裳,在炕上小歇。   小东西也站在一边的铜架上,低头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   他轻声去把刀放下,走到炕边,梓妤还睡得香甜。他想了想,出去净手净面,再回来直接上了炕搂着她也闭上眼。   不想他才刚闭上眼,梓妤倒是醒来了,往他怀里靠了靠说:“你回来了。”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像是他吃的甜汤圆,让他忍不住低头含了她唇吮了一下,仿佛能吮出甜味来似的。   梓妤推开他,还是闭着眼:“跟你说正事,姨母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你和绿茵都瞧见了有伤,肯定错不了。”他沉声,里面带着些许凌厉,“虽然这些年林家也不与我联系,但姨母能瞒着我,肯定也瞒着林家,当初她嫁去武安伯府还是我母亲觉得姐妹俩这样能离得近。”   林家并不在京城,他母亲离世,其实就只有林氏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恐怕连朋友都没几个。   偏她还疏离自己,让他到最后也怕惹得她心烦,没敢再去联系,虽然有叫人留意武安伯府,却没想到内宅里还有会这种事情。   他自责自己疏忽,如若不是梓妤,他可能到现在也想像不到,姨母疏离自己是因为不想让他跟任家有上牵扯,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去扶持一下任家。   梓妤猜到大该是有这原因,轻声叹气:“那你下步怎么做。”   “我去见见任三。”   “嗯,我跟姨母说了围猎的事情,姨母大概知道我们是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如若她去了,我自然还是要替她出气的。”   说着,把今天她对武安伯老夫人的不客气都一一道来,完了还冷哼一声:“这可是新仇旧恨了!”   许嘉玄听着她咬牙切齿,想起当初武安伯老夫人要她嫁过去做继室,这还有鲁兵惹出来事。   “那个老虔婆!”   他没有风度的骂人,惹得梓妤发笑,低低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引得他心头也一阵荡漾。手不老实往她腰间摸,被她一下就抓住:“老实些。”   他哼哼,只能将她紧紧搂到怀里:“姨母的事情,我见过任三再跟你说,到时你也好问问姨母是什么意思。”   她嗯了声,抬头看到他坚毅的下巴,觉得他面部线条其实很好看,每一处都透着刚阳气息。   “围猎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宫里的娘娘都去吧。”   “都去,太子今儿还找我了。”   太子?   她问:“什么事情要找你。”   “是想让你不要去围猎,他猜到我知道你们是兄妹的事情。”   太子不让她去围猎?   “有说原因吗?”   许嘉玄低头,对上她清亮的双眸:“并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身份的原因吧,他估计是不太喜欢你。”   怎么说也是他的妹妹,太子在这点上确实是有些奇怪。   梓妤却一下就先想到吴皇后一事上,但许嘉玄觉得太子不喜欢她也是对的,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和太子是同父同母。可即便是同父同母,太子恐怕也真的不太喜欢她吧。   上回太子那样做,让她总是心里难过的。   她沉默着,许嘉玄安抚她似的亲了亲她眉心,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呢,我会跟他周旋的。你不过是个姑娘家,太子是当权者,会权衡利弊。”   梓妤闻言心中一动,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她偷偷抿了唇笑,又哪他说起今天在正院的事情,小东西差点闯祸。   许嘉玄听到它在父亲面前也放肆,真是气笑了,可是还能怎么办,也就只能是一笑置之。   太子是在近傍晚的时候才收到许嘉玄送来的信,上面写着那个内侍身后居然有跟着二皇子相关,让他略有诧异。   也不得不承认,许嘉玄确实有着能耐,居然心细如发,抽丝剥茧一直查到二皇子身上去。   他把这事情送到自己手上来,其实是为了梓妤吧。   他是觉得自己会把梓妤真怎么着不成,今天早上也针锋相对,许嘉玄护着梓妤的做法明明该高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至于长辈间的事情,他无法置喙,心中不满明德帝当年的决定也不能表露。他必须要稳住储君这个位置,不然恐怕连着陈家都要遭难。   上回让他到湖边的太监还是没能找出问题,是真的有人在针对他或是陈家,他在想,要不要再跟许嘉玄细说这件事情。   太子犹豫着,在用晚膳前去了吴皇后那里一趟请安,吴皇后很高兴地拉着他说:“你父皇多半要准备给你选正妃了,后天围猎恐怕得很热闹,各家闺秀都会到场。”   选妃吗。太子笑笑:“到时母后做主就是。”   吴皇后听着却是觉得可惜似的叹气:“如若是早知道,就先给你定下了。”   太子太阳穴突地一跳,没有接话。   **   日子很快就到了围猎那日,许嘉玄要亲自跟在明德帝身边,梓妤的马车就早早来到城门口排队候驾,等到帝王御驾来到,跟着山呼万岁请安后,她才再回到车驾里。   一路上十分顺利,对于去围猎的路虽然是第一回走,但梓妤连帘子都没有掀。她久居道观,这种山野的风景已经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新鲜。   经历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到达地方。   也不知道太子是有意无意,那么恰好就出现在她下车的地方,边上都是女眷和千金,见到太子路过,多数羞哒哒地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抬头看他的英姿。   梓妤来前听说过明德帝有为太子选妃的意思,心想太子此举算不算是招蜂引蝶?   她略看了太子一眼,就侧头伸手拨弄肩上的小东西,轻轻摸它的喙。   太子在经过她的时候,还特意停顿了下脚步,看向她那张明艳的面庞神色不明,也是通过她的面容在描绘他毫无记忆的生母。   小东西正百无聊赖,见到有人瞅着自己这边,张嘴就说道:“小鱼,他瞅你。”   梓妤一愣,太子也一愣,周边的夫人与千金们都看过来了。 第58章   一只鹦鹉开口讲人话倒是不怎么稀奇, 但是那一口腔调实在太过叫人惊讶。   爱宠谁都有,围猎里也有夫人小姐们带着爱宠来的, 但不过都是猫狗, 即便是养过鹦鹉的也没过那么灵性的。   众人说是看太子和梓妤, 倒不由说是看那站在明艳少女肩膀上的鹦鹉。   小东西张口就惹来瞩目,让梓妤有些后悔把它带来散心。当初想到绿茵也要陪在跟前,不带它丢在府里又显得它可怜,这才准备让它在路上逗个乐解闷,结果就是改不了口没遮拦。   她扯了扯嘴角, 只能朝太子福了一礼:“见过殿下, 家里养的小东西有眼不识泰山,学得多嘴多舌, 叫殿下见笑了。”   太子倒是不知道梓妤有这么一只鹦鹉, 见她这样说当即反应过来, 微微一笑:“刚才路过就觉得别人家都带猫狗,你这儿却有鹦鹉,好奇多看了眼, 倒是个好玩的。”   说罢, 抬脚不再逗留,离开这一圈是非地。   有心的人见太子就这么走了,心里多少是失落的,何况还被一只鹦鹉给抢了目光, 免不得幽怨地看向梓妤和她那只鸟。   乐平大长公主领着儿媳妇几人站在不远处, 自然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往太子离开的方向扫了眼, 在想太子怎么好好的就经过这一片,又朝梓妤那头多看几眼,皱着眉头沉思。   她身边的卫国公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若有所思,后来看了眼只得虚岁十三的女儿,到底轻轻一叹,把心思收了起来。   梓妤并不想多呆,便领着侯府的一众人往自己的营地去。   早有侍卫按着禁卫军的指示搭营帐,梓妤来到看了看位置,再抬头看向并不太远的明黄色营帐,眸光几转。   果然明德帝把侯府的位置按排得离御前十分的近。   她来到,禁卫军领头的听到别人都喊她少夫人,就知道这是威武侯世子夫人,朝她揖了一礼解释一般:“许副使领着御前的差,所以扎营在此处,若是陛下传唤,也方便一些。”   她颔首,说了声谢,进到已经搭置好的营帐里,侯府下人开始搬着桌椅床板,再架了个屏风,这么一小方天地就有了温馨的住所模样。   李妈妈在榻上铺好被褥后,又在上面搭了一块虎皮。   那是整只的老虎皮,皮毛一点也没有受损,十分难得的好品相。   李妈妈见她盯着打量,便笑吟吟朝她说道:“这是世子爷前两年猎的,一直放在库房里,如今倒是能应景用用。”   她抬手摸了摸,没想到许嘉玄还藏着这样的东西。她肩膀上的小东西却是被那虎皮吓得在帐里打转地飞,嘴里一直喊着:“什么怪东西。”   满屋的人都被逗笑了。   梓妤也笑。许嘉玄要养的猫没治到它,倒是一张虎皮把它吓着了,被他知道该要得意了。   一路来舟车劳顿,明德帝下令免了当晚的请安,让众人好生歇一晚,明早好有精神到林子里去。   许嘉玄一路跟在御前,晚上又忙过晚饭才回的帐。   帐内烛火昏昏,他高大的身影被烛火照得斜斜印在帐布间。小东西见到它回来,倒是难得没有跟他争针相对,爪子抓着铜架悠闲地晃动,就跟在打秋千一样。   而娇俏的人儿此时正半倚在榻上,枕着那虎皮昏昏欲睡,被他上前来的暗影一笼罩,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   她弯着眼笑,许嘉玄觉得她这么一笑,那眸光就总跟钩子似的勾人。   他倾身,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   “困了?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你呢?”她推推他,嫌弃地睨他一眼,“一股儿汗味。”   许嘉玄闻言一挑眉,不退反进,将她结结实实搂到怀里:“我可是才在御前刚回,你仔细闻闻,怎么可能有汗味儿。”   梓妤被他闹得伸手垂他,不想没收好力,直垂得他咳嗽一声。   她哈哈地就笑了,许嘉玄捂着胸口瞪眼,见她笑得欢,就再扑上去要将人按倒一亲芳泽。   “别闹别闹,小东西在呢。”   它的架子挂得高,屏风挡不住。   许嘉玄一回头,果然看到那只讨厌的鹦鹉正转着脑袋瞅自己这儿。他心里冷哼一声,坐到她旁边,倒真没闹了,说:“今儿听说它还引得太子注意?都传到御前了,说你养了只极灵性的鹦鹉。”   “太子路过瞅了我一眼,它就嚷嚷了,我也没想到。”   “本来还想给你这边安排得远一些,但陛下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梓妤倒觉得无所谓:“无事,总归我也不往前头凑。”   “梓妤……”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却只说要传水洗漱睡觉。   明儿一大早就得起身,估摸着所有人都得到御前一趟。   绿茵去叫来热水的时候,许嘉玄指着挂在一边的小东西说:“晚上都让它跟着你。”   梓妤眨巴眨巴眼,绿茵见到她点头后,才去取下鸟架子,小东西还想往梓妤那里飞,被她眼明手快抓住就走了。   许嘉玄这才看这屋子舒心多了,知道梓妤也还没沐浴,拉了她就一起到沐桶里。   前阵子她小日子来了,两人在家里都不得亲近,许嘉玄哪里还能放过相处的机会。   梓妤被他拉到水里,被他一件件剥了衣裳,脸颊嫣红,也不知道是被热水泡的还是臊的。   浴桶并不太大,她真能去抱着他的肩头,见到两人的影子交缠着投在帐布上,心里有些慌。而他的手已经探了进来,让她忍不住哆嗦。   “不能在这儿,外头听得见水声,而且……有影子。”   许嘉玄抬头一看,两道交缠相依偎的影子让他心头更火热。他低头吻她,两道影子便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真的差点忍不住冲了进去。   到底是顾忌着她的意愿,他微喘着给她擦身,那猴急猴急的样子让梓妤忍不住白他。   在将人抱出水里的时候,他顺势摘了她发间的一支金簪,直接就打向烛台。   火光应声而灭,帐子里一片黑暗,梓妤被他放在那张虎皮上,承受着他压下来的重量。   “你就不累吗?”   在他低头在舔吻自己锁骨边上的伤疤时,她忍不住去问。   骑了一天的马,这会还有心思做这种事情。   他不满她这个时候还分心,轻轻咬了她一口,声音黯哑:“不累。”又去曲了她的腿,嘴唇顺着细白的肌肤一路来到腿心间。   梓妤闭上眼禀住了呼吸,放在两侧的手揪住了身下的虎皮,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他这种对待。   那种地方,他就不觉得羞吗?   许嘉玄探着溪源,慢慢地撩拨起她的兴致,在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才试探着进入。   上回伤了她,他就一直记在心里不能着急,极有耐心让她适应自己。   但梓妤却是不适应的,低低地跟他说难受慢些,却又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声音,叫他险些就一冲到底。   “小鱼……”他难耐地缓缓而动,低头去吻她的唇。   他唇角温润,让她感觉到羞人,止不住紧缩,倒是就捅了马蜂窝似的。他猛地将她抱了起来,架着她腿大开,撞得她连声音都发出不来,只能抱住他肩头,实在撑得酸麻难受就一口咬住他不放。   这一咬,反倒让他发出声愉悦的低哼,狂风暴雨骤来,梓妤觉得自己被拍打得怎么都到不了岸。   一场畅快淋漓,许嘉玄拥着她躺在榻上喘息,梓妤闭着眼,呼吸凌乱,腰都被掐麻了。但她似乎也有些理解为什么许嘉玄喜欢这种事情,刚才有那么一会,确实是舒服的。   但过后于她来说就些难受了。   像是吃撑了一样,可他偏不罢休。   两人身上都是汗水,许嘉玄拉过被子,将彼此都裹住。她手正好摸在他结实的胳膊上,发泄不满地拿指甲掐了掐他,说:“你这闹起来,这会叫水是不是不太好。”   这里又不是家里,她刚才没有想到这点。   哪知许嘉玄一翻身,又将她压住,手抬了她的腿:“那就晚些再叫,我们这儿有个简易的小厨。”   梓妤忙要并拢腿:“不要了!”   然而声音很快就被他唇给堵了,只能让他予取予求。   她想,明儿她还能跟着去林子吗,可是跟先前一样的潮涌让她无再去想太多。   次日清晨,梓妤睁眼第一眼件事情就是抬手狠狠去掐身边的人。   许嘉玄早就醒了,眼底带着笑意任她掐,等她掐累了才亲亲她嘴角:“要不告假吧,左右你也不会骑马,在帐里歇息就是。”   “敢情你就这么打算的呢?”那不是跟着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昨晚做了什么!   许嘉玄被揭穿心思,哈哈地笑。   梓妤气得踹他一脚。   她没有那么娇弱,硬撑着起来,腿心是有些不适,但活动片刻后走动间也看不出来了。   许嘉玄穿戴后连早饭也没用,就到御前去,离开前跟她说:“前边今儿太子和一众皇子都会在,你若是不想见着,就往后站些。人多,未必能看到你。”   梓妤点头应好。   皇帝离京,她外祖父倒是留到京城里,代为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好能及时告知帝王,所以陈家人并不在。   她梳洗过后,依旧穿着一身长裙,慢吞吞走到女眷所在的地方。   不想吴皇后着人寻她,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吴皇后那边去。   她知道吴皇后肯定会传召自己的,却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   到了吴皇后那里,发现帐子里还有几位穿着骑装的妇人,从年岁上来看,多半是明德帝的妃嫔。   吴皇后倒是和她一样,仍旧是一身裙装,看样子也是不准备骑马。   她施施然朝皇后一礼,矮身时水色裙摆逶逶,像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后妃们没见过她,都纷纷打量她,见她那张精致明艳的面容,眼底闪过惊艳。   正是此际,外头有人高唱太子到。   梓妤低垂着眉眼,想太子这个时候应该是来请安的。   就当太子抬脚要走进来的时候,外头又响起求见声。   许嘉玄赶在太子后脚就到了:“臣见过殿下,陛下命臣来请殿下即刻到御前。”   太子抬起脚就顿在那里,错愕片刻,神色不明转头看向身后的来人。   梓妤把太子吃瘪的样子看在眼里,低着头抿唇,想笑又不能笑。   她可不相信许嘉玄就那么巧来相请,这人……居然有那么些护短。 第59章   太子要迈过门槛的腿就收回去, 淡淡地看了一眼已经立在一侧的许嘉玄,嘴角勾起抹冷笑。   不管是不是那么巧父皇传召,许嘉玄那种一副防贼的态度, 就令人很不爽。   太子离开,吴皇后还探头看了几眼,摇摇头轻叹:“也不知道陛下召得那么急是有什么事。”   几位妃嫔没有说话, 只是相互看了一眼。   明德帝自小就宠爱太子,任哪个皇子都越不过去,喊得那么着急也未必就是有事。   吴皇后也就是那么叹了声, 把梓妤喊到跟前,给妃嫔们介绍。   在吴皇后手指到一位穿着紫色骑装的宫妃,梓妤听到丽嫔二字, 就多去打量了她一眼。   这个丽嫔不就是如今在皇寺的惠和公主生母。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丽嫔眼神有些不自在躲了躲,然后勉强露出一个笑。   别的嫔妃见着都看热闹似的。   丽嫔生了个公主, 却因为惠和入了太子的眼,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偏偏大好的前程,居然跑去陷害人威武侯世子夫人。至于原因, 大家都听说过惠和公主曾经相中许嘉玄,可惜陛下将她还是指去了一个没有实职的伯爵家。   这事也告诫着她们这些有儿女的宫妃,要知道守本分。   闲话几句, 梓妤总算把眼前的妃嫔们对上号。   她自从跟镇抚司有了联系, 这些个嫔妃的举动没少听说, 就是未曾谋面罢了。   但是真面对这些嫔妃, 她心头还是有奇怪的感觉,还不动声色看了眼吴皇后,为这个温婉的女子莫名觉得难过。也许也是为自己娘亲难过。   宫人已经传来早膳,梓妤跟着用了一些。吴皇后又把自己的燕窝粥分了她一半,这种亲近叫众人侧目,想法不一。   从皇后营帐出来,梓妤扶着她往明黄色的主帐去。众妃嫔落在后面,一位穿着鹅黄骑装的贵人羡慕地说:“威武侯世子夫人年轻漂亮,不怪皇后娘娘疼爱。”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可不是,以前惠和没有出嫁前,也是这么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一句话就叫丽嫔青了脸。   这不就是在戳人伤疤吗。自打惠和出了事,皇帝根本就没有正眼看她了,如今就跟只落水狗似的,所有的狼狈都暴露在这后宫中,任人讥笑。   直到见到皇帝,丽嫔的脸色也没能好转,无意间还看到皇帝对梓妤频频投去目光,手指都绞在了一起。   明德帝受了众人问安后,他就叫人牵了马来。   帝王坐在马背上,脊背笔直,英姿勃发。   余下的皇子和臣子都纷纷上马,梓妤一眼就看到帝王身侧的许嘉玄。一身玄色劲装十分修身,那宽肩窄腰,看得她脸颊微烫,想起昨晚自己搂着他的画面。   许嘉玄在这个时候亦看了过来,还朝她扬了扬鞭,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惹得他边上的方景铄跟着看过来。见到是一声湖蓝色衣裙的梓妤,对着许嘉玄投去打趣的目光,旋即也朝梓妤微微一笑,被许嘉玄直接踹了一脚。   卫国公夫人陪着乐平大长公主,也没有参加打猎,见到自己的傻儿子还对人家的媳妇笑,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撇过视线,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梓妤还看到一个胳膊吊着的人走到明德帝跟前,说了几句,揖礼后退到一边。   “平王世子这可怜见的,原本该回去了,结果惊马摔断胳膊。又是陛下赏的马,叫陛下过意不去,只让锦衣卫和户部的人先离京,让他也来猎场凑凑热闹,全当散散心。”   梓妤正想着那是谁,吴皇后倒是说起来,她忆起在汇满楼惊险的一幕。   原来这就是平王世子,那张脸,长得还挺……可爱?   这么形容一个大男人似乎不妥,但平王那张娃娃脸就是给到梓妤这个感觉。   白白嫩嫩的,让人想掐一下。   她这头还在胡思乱想,帝王已经一扬鞭,领头冲了出去。   马蹄踏过大地的声音震撼,惊起林中飞鸟,随着尘土渐行渐远。   “如此我们就都歇着喝喝茶,等陛下满载而归。”   吴皇后笑笑转身,雍容间是叫人亲近的温婉。   梓妤跟着一回头,才发现在场留了不少夫人和小姐,个个都羞答答的。她再看吴皇后,就都明白了。   吴皇后这是为太子先相看正妃。   她不由得也扫视一圈,但出门少,这会看了也认不出各家千金。   于是,她今天难得静下心来,跟在吴皇后身边,听这些莺莺燕燕说了半天话。   临近中午,远处马蹄声再传来,是去围猎的众人归来,不少人都翘首以盼。   先是两匹马,一红一黑撞入大家都视线,疾驰而来。   大家看着那个速度,都忍不住站起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往后躲。   就在马儿快冲进铺着红地毯的空地时,两人齐齐勒马。   吁地长声,梓妤看到红马马头比黑马超了一半。   而坐在红马上的正是一身玄衣的许嘉玄。他朝落后自己办步的太子一拱手:“殿下承让!”   太子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翻身下马,在转身后见到梓妤目光灼亮盯着许嘉玄看,暗暗咬牙,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去。   许嘉玄也下马,按着礼节给皇后请安,一并禀道:“陛下片刻就回,娘娘安心。”   吴皇后就把梓妤推出来,让她到许嘉玄身边:“瞧副使一身尘,梓妤去给副使理理。”   许嘉玄就去握住她手,拉着她往后方去,引得不少姑娘家投来羡慕的眼神。   梓妤被一众人看得不自在,却没有挣开他的手,反倒还用手指头去挠挠他手心。这样亲近的小动作叫许嘉玄差点要把人抱起来,好好亲个够。   但是碍于不远处都是人,他当然不敢放肆,避到一块帐布后,只抓着她手亲了亲。   “一会清点猎物。”   他没头没脑说了句,梓妤奇怪看向他,可是他又不说了,只对着她笑。   这人又在卖什么关子。   她睨他一眼,他跟她说起林子的情况:“下午无事带你去转转,但是不能往太深的地方去,方景铄他们的人先前有发现狼窝,驱赶到深处去了。但是刚才我好像还看到有落单的狼在游荡。”   “林子里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许嘉玄眸光闪了闪,脑海里是昨晚投在帐上交缠的影子,看她的眼神都带了灼热。   梓妤被看得莫名其妙,伸手给他拍了拍衣裳,准备这就回去前边。再是吴皇后给机会相处,也不好离开太久。   许嘉玄说要折回去迎驾,目送她往回走,见她回到女眷那边才转身大步走向红马。   太子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梓妤在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时,发现茶杯下有着东西。   背着人一看,是字条,约她到不远处的帐篷里。   她犹豫了一下。   这是太子?   想了想,还是找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场,按着字条的方向去,发现一路都没有守卫。   她不由得猜想,多半是太子了。   可是走到一半,她脚边又顿住,看了看方向,再展开纸条看看。她眸光一转,脚下也改变了方向。   很快,明德帝被簇围着回来,免了众人的礼,去换衣裳准备和臣子们用午饭。   吴皇后留在原地,片刻之后,发现梓妤还没有回来,找人问去了一下。   她身边的一个宫人去而复返,脸色不好的低声跟她说了几句。   吴皇后诧异看过去,问:“太子?” 第60章 番外:猴砸   深秋的山林里枯叶遍地,偶尔路过的行人踩在上面发出脆裂的声响。   又一阵密集的踩踏声传来, 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锦袍的年幼孩童哒哒哒地在山路上跑过, 脚边残风时不时将碎裂的叶片卷起。   孩子边跑边擦着眼中的泪,口中还在含混不清的呜咽着, 鼻涕也因为伤心的哭泣而跟着流下来, 而且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再加上迎风奔跑的缘故, 鼻涕流的比眼泪还多,抬手去擦时糊的脸上袖子上到处都是。   他跑着跑着脚下一个踉跄, 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扑出去老远, 还好地上落叶多,只是吃了一嘴的树叶渣子。   可是忽然摔倒的这一下让他原本就不好的情绪更加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脸上到处都是鼻涕眼泪和碎叶片黏在一起的痕迹。   有路过的老叟扶着拐棍颤悠悠地走过去,弓着弯曲的脊背问道:“孩子, 你这是怎么了?找不到家里人了吗?”   看这孩子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才对, 但眼下身边却一个下人都没有, 还坐在这里哭嚎,看到的人下意识就会以为是跟大人走丢了。   那孩子却又哇哇嚎了几声,边嚎边道:“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了!”   说完忽然爬起来又跑走了,腿脚不利索的老叟跟不上, 连喊几声‘你别跑啊’, 那孩子却根本不听, 老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了。   但小孩子体力有限, 再怎么跑也跑不了太远,没过多久速度便慢了下来,抽噎着渐渐停下,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或许是哭累了,虽然口鼻间还时不时地发出抽噎声,但眼泪已经干在了脸上,跟鼻涕混在一起留下一片片白色的痕迹。   这里虽是山林,但却是玄灵观的所在,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孩子兀自呆坐了片刻,腹中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摸了摸身上,却因匆忙跑出来什么吃的也没带,只能舔了舔唇,却舔到一嘴咸涩和枯叶,气的呸呸几声把碎叶吐出来,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正伤心之时,无意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结了果子,虽然大部分已经被人摘走,但还剩了一些挂在枝头,而且那树干低矮,对他这种经常爬树摸鱼的孩子来说要上去一点都不难。   他走过去三两下爬上去摘了几个果子,用衣裳兜着又坐回那石头上啃了起来。   这果子看上去卖相虽不太好,但还挺甜,他吃了一个又去拿第二个,谁知才刚拿起来,树林中就忽然窜出一只猴子,嗖的一下就把他手中的果子抢走了,他怀中其它果子也被打翻,滚得到处都是。   而那猴子抢了果子不仅不走,还在原地龇牙看着他,口中嗞哩哇啦不知在说着什么。   孩子吓了一跳,惊吓过后大怒。   “你这黄毛畜生也敢来欺负我!”   说着捡起地上一个果子就砸了过去。   猴子被他砸地跳着往旁边躲了一下,紧接着也恼羞成怒地扑了过来,爬上他肩头一通抓挠。   孩子以前看到的猴子都是街上杂耍艺人带着表演杂耍的,乖巧又听话,哪知道山林间的野猴子这么难缠,一下就抓乱了他的头发,把他头皮扯得生疼。   他刚才又哭又跑,早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手打了几下打不过,只能蹲下身抱成一团再次哭嚎起来。   当他的头发再次被猴子抓住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响起,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紧接着他就感到那猴子离开了他,和别人打在了一起。   孩子睁着泪眼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看上去也就五六岁左右的圆乎乎的女孩子正和那猴子撕扯。   猴子像刚才打他一样扯住了她的头发,爪子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几道血痕,女孩却并未因此而退缩,反而更凶狠地打了回去,当再次被猴子抓出血的时候直接张嘴便咬在了猴子的胳膊上。   猴子吃痛,一边挣扎着想把胳膊抽回去一边用另一只手抓挠她。   女孩却死死咬住不松口,就好像要将这猴子咬下一块肉似的。   男孩看着这一幕看傻了,直到那猴子趁女孩喘息松口的时候逃走,才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谢谢你。”   女孩被猴子拉扯的衣衫凌乱,除了手腕以外,脖子也被挠破了,血迹蹭了一领子。   她呸的一声吐出满嘴猴毛,吐出来才发现上面竟然也带了血,其中隐约还有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女孩啊了一声捂住嘴,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口中那颗有些松动快要掉落的门牙在她刚才用力的时候被硌下来,跟猴毛一起被吐出去了。   男孩见她为了帮自己掉了一颗牙,脸颊上都是血,似乎是被挠伤了脸,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对她道:“你别怕,如果将来留了疤的话,我会对你负责的!”   “不用。”   女孩淡淡说道,擦了擦嘴转身就走了。   男孩以为她不信,又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会对你负责的!我是威武侯世子,你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女儿,回头我让人去找你。”   女孩这时顾自己掉了的牙,那里有心思记他是谁,仍旧不理,继续向前走。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问了许久也问不出来,最后有气无力地道:“你到底叫什么啊胖丫头?”   说完发现不小心把心里的称呼喊出来了,吓得赶忙站住脚闭上了嘴。   但女孩已经听见了,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向他:“你这么急着要对我负责,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就娶不到媳妇吧?”   男孩一愣,回过神时女孩已经气鼓鼓地跑远了,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间。 第61章   宫人在吴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吴皇后惯来温婉的面容变了色, 问道:“太子?你确定?”   “是先问的殿下身边的池公公, 奴婢奇怪殿下去那里做什么,又问了路上的人说没见着殿下,却是见到……”宫人眼神看着不远处翠绿的树叶, 脸上还有着受惊后的恍惚,“确实是说威武侯世子夫人也往那块儿去了。”   但那块儿也不单单是太子殿下帐营的地方,有几处是放了陛下的日常用品, 帐里都有人守着的。   吴皇后脸上的惊色成了急色, 又似乎有些生气, 手紧紧抓住宫人的手腕,指甲掐进了她肉里。   “你跟我偷偷去瞧瞧。”   宫人被掐得疼,却死死忍着不敢吱声, 找了个借口跟小宫女交待几句,跟着皇后匆匆就走了。   吴皇后一路往宫人打探到的地方去。   四处帐营相似, 并无明显标志, 又是禁卫林立巡逻,她越走越得奇怪,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头顶是苍翠的树木, 几颗松树叶翠似针,她视线一扫而过, 仿佛被扎了一下就连忙移开, 又再抬脚往帐营中间去。   吴皇后边走心里却边想, 四处都是禁卫, 太子真的可能会在此处见梓妤吗?   但是太子也有调动禁卫的权利。   她心里极乱,脚下步子也越发的快,宫人都已经喘着小跑着。   明德帝那头回了自己帐营里更衣。打猎出了一身的大汗,戚公公特意让人烧了炭盆,叫人打来热水给皇帝擦身。   到底是人到中年,以前结实的肌肉已经微微松弛,肚子上的肉也下垂了。   戚公公视而不见,在边上凑趣:“陛下今儿一展身手,可叫一众将军都看傻眼了,那一箭双雕,精彩绝伦啊!”   明德帝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曾上过战场,虽然多是在帐中指挥,可那也是他身为帝王的自豪。眼下一听戚公公这样说,原本觉得自己体力渐不如从前,这会把这些都给忘在脑后,高兴得直笑。   笑过后想到太子和许嘉玄,说道:“要不是太子和嘉玄赌了一场,朕可不给他们让猎物,让他们两个大出风头。”   “太子殿下最随您,奴婢估摸着,太子殿下肯定是占的上风,那一堆的猎物,比许副使的眼看着就多。”   什么叫不动声色拍马屁,就是戚公公这样的,兜兜转转一个圈,还是夸的皇帝。太子都是皇帝的儿子,儿子赢了那还不是老子的功劳。   明德帝被哄得眉开眼笑,觉得这场围猎真是来对了!   此际,马程快的女眷已经归来,几位宫妃换过衣裳,却发现吴皇后并不在女眷所在的地方。   一问之下,说是吴皇后身体有些不适,先去歇一会了。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把话一传再传,直接传到明德帝耳中。   明德帝擦过身,通身舒爽,听到说吴皇后身子不适,就往她的帐营里去。   “皇后人呢?”   他去到,却是扑了个空,看着空空的凤床,被子整齐得根本没有人翻动过。   宫人哪里知道吴皇后去了哪里,当即跪了一地,噤如寒蝉。   这让明德帝想起吴皇后的疯病来,心中十分不安,转身就出去,边走边问:“派人去太子那里问问。”   结果折回的人禀报也没有见着太子。   明德帝眉头一皱,心中疑窦丛生,突然一声尖叫由远处传来,惊得他捧茶的手一抖。   “谁在大呼小叫!”   戚公公转头就朝外吼,禁卫马上出去,一打听又回来:“似乎是后边的帐子。”   就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人跑了过来说:“陛下,陛下,太子殿下那头出事了!”   明德帝这回真是被吓出个好歹了,茶直接就跌到地上,把下摆泼湿了也顾不上,站起来怒道:“什么叫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侍卫支支吾吾,就是没敢张嘴,只能一低头说:“还请陛下移驾前去一看。”   明德帝就一阵风般往外走,急得戚公公小跑在后边连声喊陛下。   这一声惊叫不但引得帝王注意,连女眷那边也被惊动。   在皇后离开后,最尊贵的莫过是乐平大长公主,她身边围了一众的女眷,正好让她更有时间细细地观察这些姑娘家。   她的孙儿因为被儿媳妇一搅和,好好的亲事便宜了许家,如今亲事还没能有着落呢。虽然还不知道吴皇后看上了谁,但她在这么多里挑一个总不会就挑中吴皇后看上的吧。   在场的人都是懂眼色会来色的,身份低一些的自知太子妃是选不着,可有个国公府正等着不是,便纷纷往上凑。   而在这人群中,一个老妇人被挤得连连退后,最后居然被直接就推搡出去了。那老妇人正是武安伯老夫人,林氏没跟着前来,她仗着诰命硬是把两个庶出孙女也带着攀高枝来了。   只是今儿她谁也没能说上话,发现自己比去威武侯府更不受待见,几乎是就在坐冷板凳。   此时出了动静,众人注意力都被分了过去,纷纷看向禁卫军奔跑过去的方向。   宫妃们也惊疑不定站起来,都在想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妃嫔里就有人小声说了句:“似乎是陛下那头的方向。”   此话一出,就有人呆不住了,提着裙子就往主帐方向跑。   其他宫妃见有人抢先了,自然也不愿意落后,不管是什么事,此时能在明德帝跟前露露脸也是好的。跟来的虽然多有荣宠,可谁也不想把更好的机会给到别人。   武安伯老夫人终于是挤到了乐平大长公主身边,堆着笑脸要说话,结果乐平大长公主一抬手就将她推到一边,扬声道:“众位夫人莫要着急,我们只要呆在此处就好。”   大长公主的威仪在此时尽显,让心中有好奇的夫人们都当即回过神来,各归各位不再说话。   武安伯老夫人和两个庶孙女就那么傻傻站在原地,与已经坐下的夫人们一比,显得鹤立鸡群,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大长公主身边的妈妈当即斥道:“哪家的,怎么那么没有规矩!”   把她臊得老脸通红,抬袖掩脸,忙跑到最末的位置上坐着。   在一众女眷都翘首往事出方向看的时候,明德帝已经大步来到被禁卫围住的地方,他还听到了吴皇后的尖厉声音。   “——拖下去!往死里打!”   明德帝心头一突,这是要打谁,在侍卫打起帘子的时候忙走了进去。   这个帐营里放的是他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件没熨烫好的正铺在长案上,而太子扶着那张长案,脸颊嫣红,眼神也有些不太对。   “怎么回事?!”他一眼先扫到太子,可是一转却又惊诧的看到梓妤与许嘉玄也在帐子里。   许嘉玄把梓妤护在怀里,沉着脸搂着人一块弯腰向帝王行礼。   好好的,女儿和女婿也在这屋里,明德帝实在是闹懵了。   太子见到帝王想要拱手请安,结果一收回扶着桌沿的手,人就先倒在地上,吓得禁卫七手八脚将人扶起来。   吴皇后已经扑到明德帝脚下,哭道:“陛下,这里有个贱婢给太子不知喝了什么,若不是许副使在,恐怕那个贱婢已经得逞了!”   明德帝这才看到屋子里还倒了好几样东西,一瞧就是刚才发生过打斗,至于吴皇后嘴里说的贱婢,此时已经滚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最不堪入目的是那个贱婢上衣已褪,只穿着小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都露在外头,能晃花人的眼。   明德帝看到这里,勃然大怒。   “拖出去弄醒,朕要看看这贱婢究竟要做什么!”   帝王发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众宫妃遥遥走来就听到了,但是有禁卫拦住,她们已经近不了前。   戚公公收到消息,在人被拖下去之际进来禀报:“陛下,一应娘娘被禁卫拦在外头了。”   “谁让她们过来的!滚!!”   明德帝抬脚就踹翻一把椅子,屋里响起一阵乒乓声,让屋里的人都瑟缩着往后一步,梓妤却是一下子就握住了许嘉玄的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   宫妃们被拦在外头,一会先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被带出去了,都捂嘴低呼。丽嫔躲在众人后头,眼里闪过精光,可是片刻后又觉得不对。   即便皇帝再暴怒,也不能就那么把威武侯世子夫人拖出来的。   可是她们站得远,看不见人脸,心中略有不安。   戚公公已经带着皇帝的口谕出来,要众人各自回帐,否则便即刻返宫。   一众宫妃原以为是明德帝有什么意外,听到这样的圣谕都知道来错了,纷纷领旨匆忙再往回走。   有宫妃已经气得在说:“是哪个多嘴多舌让过来的!”   众人相视一眼,丽嫔眉心跳动,但到底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此事不了了之。   被拖出去的宫女被用水泼醒,挨打的惨叫声当即传进帐营里,明德帝正听许嘉玄和梓妤禀报。   许嘉玄拱手说道:“陛下,臣去迎了陛下便想再找臣的妻子,不想派去的婆子说臣妻有事离席了。臣正想是什么要事,暗哨的锦衣卫就说臣的妻子竟是往这处走,臣心中疑虑,自然就往这里来。”   “来到后,正好找到妻子,说是我给了信让她赶过来。哪里知道帐里就发出声响,一进帐发现太子殿下正被那个宫女扑倒,殿下嘴里是斥着大胆。”   “于是臣便擒了这个宫女,结果就发现殿下已经神智不清。”   梓妤在这时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字条奉上:“这就是一个宫人交给臣妇的字条。”   明德帝打开扫一眼,上面果然是落款着许嘉玄的名字。   “混账!”   被禁卫军扶着坐下的太子,虚弱地说:“父皇,儿臣亦收到许副使给的字条。”   说罢抖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两张字条连字迹都是一样的,气得明德帝站起来又是把一边的灯台给推倒了。   这是他的儿子和女儿!   引两人到一处的,又是吃了什么神智不清的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帝王打了个冷颤。如若暗中没有锦衣卫,许嘉玄又不够警惕的话,这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外头仗打宫女的声音还在继续,帝王听到惨叫声,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不想帐子又被撩起,禁卫捧着把匕首上前跪下说道:“禀陛下,这是那个宫女身上掉下来的。”   一个宫女,先是让太子吃了什么东西,然后身上还有匕首?!   “这是要反了!”   明德帝看着那把匕首,倒退了两步,吴皇后也已经软倒在地椅子里,受惊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太医被人一路催着前来,来人禀报一声,就推着他进内。老太医颤颤巍巍先给太子把过脉后,才到震怒到已经半天没说话的帝王跟前道:“陛下,太子殿下中了合欢散。吃得不算多,老臣要给殿下熬药水和扎针,应该能散去,不然势必有损元精。”   明德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仓皇,看向女儿和儿子……一时间竟是又愧又后怕,浑身都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太子被带了下去,离开前谁人也没有察觉到,太子无声跟梓妤交换了一个眼神。   外头的宫女被打得皮开肉绽,许嘉玄跟明德帝要了审讯权,出去外边后惨叫声不绝,有血水一直就蔓延到帐门前,明德帝终于听到虚弱的一声:“……皇子指使的。”   然而,那宫女到底没能说出来是哪个皇子指使的,就已经气尽身亡。   吴皇后又是一场大哭,太医连着又被召来,给吴皇后扎了针才算冷静一些。   梓妤被许嘉玄带着离开的时候,眼中都是愧疚:“居然是让皇后娘娘都过来了!这人真是歹毒!”   许嘉玄净过手,但手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他找了条帕子包着手,去牵过她说:“如若不是你警惕,那才是最可怕的。你这反间计用得巧妙,又让太子正好除去四皇子留在身边的一个探子,叫陛下连带着连几位皇子都要一同猜忌,他算是占尽便宜双赢了。”   原来,在梓妤察觉到一路上没有禁卫军的时候就起了警惕心,这附近有锦衣卫的暗哨她当然也清楚,而且知道哪一边是许嘉玄的人,就绕了过去让报信。   太子那头一开始觉得是梓妤找自己,已经到了地方,但是闻到屋里的香有点问题,马上就猜到可能是中了计。许嘉玄的人已经找过来,把他喊了过去,于是一合计,便有了后来的一计。   那合欢散也是太子自己喝的。   梓妤听出他话里有几分不高兴,眼眸一转,嘴角往上翘了翘,含笑问他:“你们北镇抚司的人倒是有本事,这来围猎,手上居然还带着合欢散。恐怕你这也有吧。”   本还觉得便宜太子的许嘉玄头皮一麻,低头看到她明亮的桃花眼,连嗓子都发紧了:“不、不是。这是用来刑讯用的,都备着,有些男人能受刑,却受不住这等淫|药。”   梓妤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板住脸。   似乎是解释不清了。   好在她也没有揪着不放,很快敛了那笑,低声说:“我要去会会丽嫔,让你的人给开个道,行个方便。”   “谁让你给太子出这样的计谋,让他弃掉丽嫔,改用这件事情来算计别的皇子。不然,今儿丽嫔就得死在陛下跟前!”   外人不知道两人是兄妹,可明德帝清楚,丽嫔揭发出来,可不就是个死字!   “丽嫔还有用。”   梓妤不在意地笑笑,可是眼底并没有什么笑意。   锦衣卫要查究竟谁给的字条,哪里会查不到,北镇抚司不行,她却还能指使南镇抚司。   知道是丽嫔,她也觉得诧异。   因为丽嫔给太子的字条,是以她名义写的,为什么丽嫔知道,以她的名义写上太子就会乖乖中计。   这点太诡异了,诡异得让她细思极恐,就好像有什么被窥破一样,让她全身毛孔都张开着,忍不住地颤栗。   许嘉玄知道她是想出气,他也确实想弄死丽嫔,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后怕。   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让人撤了丽嫔那边的暗哨,跟梓妤二人乔装成小太监,借口御膳房送东西进去。   丽嫔这会心里正发虚,让心腹去打听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为何好像又安静了下去,屋子里此时也没留几个人。   听到御膳房的人送吃食,也没有疑心,让人进来后,许嘉玄直接一掌就把屋里唯一伺候的宫人给打晕了。   丽嫔想要叫,梓妤却先行一步说道:“娘娘如若不想被人知道今天做了什么事情,你只管叫,有多大声喊多大人,最好叫陛下知道。”   丽嫔一听居然是女子的声音,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梓妤。许嘉玄沉着脸走到梓妤身边,差点又把丽嫔吓软要倒在地上。   “你、你们……”   丽嫔连连后退,但梓妤已经逼近,在她转身要躲的时候,一只手拽住她胳膊就跟拽住小鸡崽一样。丽嫔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了,惊道:“你要做什么,我是陛下的妃嫔……”   但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梓妤拿帕子堵了嘴,在她还没明白什么事情的时候,腹部重重受了一拳。冷汗当即从丽嫔额头滑落,疼得她把眼珠子都快睁得掉出眶了。   看到梓妤一言不发就往人肚子上砸拳的许嘉玄:“……” 第62章   许嘉玄从来不知道女人发狠起来也会揍人。   且看丽嫔挨了梓妤一拳后已经软倒在地上, 脸白如纸。因为被堵着嘴,疼痛难忍的呻|吟就从喉咙里发出,胡噜胡噜的, 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梓妤打完人, 心里总算好受那么一些,没忘记自己冒险来这儿的要事,蹲下身又拽住丽嫔衣领冷冷问道:“你要不想再挨几拳, 你就老实说, 为什么会以我的名义去约太子殿下!你怎么能确定太子殿下就会上当来见我!”   这是她心中最不安的事情。   丽嫔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耳朵嗡嗡作响,直到被梓妤又晃一下, 晃得金步摇都掉了,这才回过神来拼命流着泪摇头。   许嘉玄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余光扫到梓妤算准了丽嫔不敢叫喊,取了她嘴里的帕子, 又问了一遍。   丽嫔在进宫前虽然家境一般,但父亲也是个知县,哪里受过这种苦,这时实在害怕梓妤打她一拳。腹中肠子都绞在一块的疼痛击败她所有的防线, 咽呜着虚弱道:“世子夫人, 你若是行得端坐得正, 又怎么会有前阵子在宫里私会太子殿下一事……”   前阵子在宫里……梓妤眸光一闪, 许嘉玄亦是心头一跳。   那件事怎么会传到宫妃耳中。   “你从哪里知道我私会太子殿下了, 无稽之谈!”   “是惠和偷偷差人送信来说的, 说太子殿下不帮她说情,实则全是因为你。”丽嫔说着忍着疼,狼狈直着身去够梓妤的胳膊,抓得紧紧地哀求道,“惠和已经因为世子夫人被罚在皇寺清修,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怨,我错了……错了,世子夫人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绝对以世子夫人马首是瞻。”   “我哪里敢劳动丽嫔娘娘,刚才一句我私会太子殿下,如若不是我夫君知我为人清正,这会丽嫔娘娘恐怕就称心如意了。”   梓妤压着怒意没发作,不代表她不敢丽嫔方才那一句话的用心。   如若真心求饶,定然是细细声告诉她,哪里会就这样宣之于口,这分明是在挑拨她和许嘉玄间的感情!   丽嫔脸色当即惨白几分,忙哭声连连。   到底是声音大了,引得了外头的宫女靠近帐布问:“娘娘怎么了?”   梓妤知道不能再呆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掐着嗓子朝外头说:“娘娘方才没站稳摔倒了,摔着腿,你们快来扶一下。”   话落把哭哭啼啼的丽嫔给硬拽了起来,抬脚又在她脚窝踹了一脚,在宫女进来的时候正好惨叫硬生生跪倒。   可把宫女吓得忙侧身避开。   丽嫔疼得一身都是冷汗,居然还朝宫人结实跪了一回,又羞又恼,连哭都哭不出来。   梓妤好心再搭把手,吓得她忙尖叫躲开。宫女也被惊得跟兔子一样,连滚带爬上前扶起她,有些惊疑不定丽嫔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即便是摔跤了也不该。   倒像是被人虐待了。   可是送东西来的两个内侍已经离开,丽嫔也没有说一个字,她们自然把想法都给抛到脑后。在宫里,千万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梓妤跟许嘉玄快速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到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她气得手上也没个分寸,把内侍服的扣子都扯掉了。   许嘉玄默不作声走上前,一把抓了她的手,低头先吻上她气红的眼角。   即便上回与他争吵,都是再冷静不过的人,如今气成这样,他还是第一回见着。   “为了一个下作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闭了闭眼,睫毛被他唇轻轻擦过,闹得有些痒痒。他的唇又印在她脸颊上,然后才落在唇间,细细地吮吻,再温柔不过。   她心情似乎就平静一些了。   许嘉玄察觉到她身子放软,一手拦了她的腰,亲着她唇角说:“惠和公主那里,我暗中派人去问,最晚明早就能传回消息来。此事蹊跷得很,当天应该只有太子的人在,竟然都被传开。”   梓妤突然抬头,他的唇就落空了。   “此事只有太子的人去最合适。”或者是她这边的。   许嘉玄似是不满地皱皱眉,轻轻捏着她下巴,在她唇上再落下一吻。有些重,吮得她唇都在发麻。   他问:“你这是相信太子也不相信我?”   梓妤被他问得睫毛颤抖了一下,可想到当年事情的错综复杂,她不想把侯府卷入得太深。   “不。”她低低地说,“正是因为信任,才不能让你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许嘉玄不解,想要再问,她却从未有过的主动贴上来,在他唇上轻轻地咬了口,舌尖也探了过来。   他身上的血液似乎就跟凝固了似的,一瞬间都不会流淌了,可是在下刻又像要从体内喷涌出来,让他激动的反客为主。   他一不克制,梓妤觉得他就要把自己拆骨入腹一样。   等微微回神,外衣早不见了,衣襟轻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的吻也早从她的唇往下流连。   他似乎特别钟爱去舔舐她锁骨边上的伤,此时又是这样,腰被他箍得紧紧,都有种要被他压折的错觉。   “许嘉玄,现在不能……”她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估计一会皇帝还得传召他的。   她想法才刚落,皇帝的传召倒没来,而是飞进一只鹦鹉,直接就寻到屏风,在架上站定喊:“小鱼小鱼!”   许嘉玄被这聒噪的声音惊得抬头,看到它还转着脑袋盯着他们,真是能被它气死。   他一把将梓妤的中衣给掩上,外头传来绿茵隔着帐子问安的声音:“世子少夫人安,奴婢能进来吗?”   梓妤见他沉了脸,眼珠子瞪得有铜锣大,对他这吃瘪的样子想心疼却是先笑出声。   还给她掩衣服呢,小东西懂什么!   她朝外头应了声,示意绿茵进来,许嘉玄把她薄袄又披上,自己才动手解衣裳。   许嘉玄这边刚换上飞鱼服,倒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太子竟是就那么来到她和许嘉玄的帐营里。可能是刚解了药,他脸颊还有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但眸光清亮,看向梓妤的时候已经朝她深揖一礼。   许嘉玄被太子这一礼略有惊诧,面上未动声色。   梓妤站在太子面前,抿了抿唇说:“你贸贸然前来,被人瞧见,又是一桩官司。”   太子闻言直起腰,“这边的人都做过安排,莫正清不顶用,许副使的人难道也顶用不成?”   这话说得许嘉玄心里莫名地不爽,沉着脸沉默。   梓妤也察觉到太子对许嘉玄面上算客气,但暗中是带着点敌意的。   是因为上回的事情结的仇?   她出神片刻,便想催问他冒着风险前来有何事。哪知小东西见到一个陌生人来到,好奇地飞到梓妤肩头,一双小豆眼就那么打量他。   太子吃过这小家伙的一回瘪,免不得也好奇打量它几眼,还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它。   梓妤忙要阻止,已经晚了,小东西抬喙直接就啄太子手指头上,扯着嗓子大喊:“瞅小鱼的臭流氓!”   手指头立刻见了血的太子:“……”   许嘉玄默默地看了眼太子淌血的手指,再看了眼梓妤肩膀上的小东西。   嗯,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鹦鹉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 第63章   太子在夫妻俩的帐营里呆了不过半刻钟, 就带着手伤离开。   帐内只余夫妻俩, 许嘉玄坐在圈椅中, 一手还托着茶,凝视着从帘子缝隙照进来的光束出神。   梓妤把小东西放回铜鸟架上,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许嘉玄抬头,剑眉黑眸,表情沉静得叫人觉得他冷酷,但在与她目光相触之时眼神就柔和了下来,如同冰雪消融。   “我在想太子那头的动静为什么会被人窥探得一清二楚, 南镇抚司里的人不该出现疏漏。”   梓妤已经跟太子说明白丽嫔和惠和的事情,太子自然是包揽此事,但是对当日所安排的人却排查不出来有嫌疑的。   “或者并不是镇抚司里有问题,而是就如同太子身边藏着的四皇子暗探一样, 神不知鬼不觉的, 将他所有行踪都拢在手里。”梓妤说着,也在他边上坐下, “那日你将抱着我离宫, 其实很注目。”   只要有人盯着太子,从行踪上推算,再有他们离宫时的异样, 很可能就算出来了。   说来说去,丽嫔和惠和公主就是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   “宁可是这样。”   许嘉玄淡淡说了一句。   不然锦衣卫里有内鬼,天子和储君的安危,只要是想, 他都觉得可怕。   两人正说着,外边有明德帝身边的太监前来。   许嘉玄当即将人请了进屋,那位公公眯着眼笑:“见过副使,陛下有请副使。”   果然梓妤说的明德帝会再来请人,这就应了。   许嘉玄应一声喏,侧头看了梓妤一眼,朝她笑笑说去去就来。往外走的时候,余光又扫过正低头梳理羽毛的小东西,他想到太子手上的伤,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了扬。   太子刚才对梓妤的客气他看在眼里,虽然一时不太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太子吃了瘪,他心里就是舒爽。   走到半路,太监和许嘉玄说了句有位贵客也在明德帝那里,等到许嘉玄进了帐,见到来人大吃一惊。   ***   吴皇后在女眷那里中途离场,受了场小刺激便没有再露面,宫妃们亦是个个缩回了帐营,女眷那边自然有人让去暂先散了。   乐平大长公主扶着儿媳妇的往回走,听着她在耳边唠叨:“前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娘娘方才面色红润,怎么突然说不好就不好了。”   “这事不是我们能打听的。”   大长公主到底是从宫廷出来的,见过风浪,这种探秘的事情,一句话就给丢了回去。   卫国公夫人被说得面皮发热。   自打她上回犯了过错,这个公主婆母就越发不给她体面,常常一句话就让她没法下台,眼下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等到伺候老人卸去钗环,卫国公夫人才回到自己后边的帐子里,卫国公在帐后更衣,她听到动静惊喜绕到后边。   “国公爷回来了!怎么也不叫个人来伺候?”   说罢已经体贴地帮丈夫系腰带。   卫国公年近四十,长年在军营,皮肤都被晒成小麦色,高大的中年男子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张着手,淡声说:“小丫鬟动作磨磨叽叽的,又不是女人梳妆。”   卫国公夫人听到这话眸光闪了闪,暗中磨了下牙,面上不显地说:“这是要换完衣裳再去清点猎物吗?”   但卫国公却是在系好腰带后,直接就拿了本兵书往榻上一躺道:“陛下那边有旨,傍晚再做清点,说有别的要事。”   卫国公夫人原以为只是女眷这边有什么事情,结果连明德帝那里都推了本该接下来的庆丰,不由得把吴皇后离场的事情一一说来。   “那我们就更不要擅自走动了。”卫国公听完后沉吟片刻,朝外大声吩咐,“去告诉你们世子爷,没我的命令别在营里瞎逛。”   外边有士兵响亮回是,卫国公夫人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那我们是不是要给娘娘那头送些什么东西,一表心意。”   “表什么心意,这个时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卫国公没好气放下兵书,“既然密而不发,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你还往上凑什么?还有,这回景铄的亲事,你也不许插手,一切听母亲的。”   不过三两句,丈夫居然就对自己显出不耐烦来,卫国公夫人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她在床沿闷闷坐了半晌居然听到鼾声,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站起来咬咬牙,还是派自己心腹去探听有没有人给吴皇后送什么东西过去。   两刻钟后,心腹丫鬟来给她回禀:“夫人,威武侯世子夫人去了皇后娘娘那儿,听说把皇后娘娘哄得可高兴了。”   又是陈家的那个表姑娘!   婆母和丈夫都拦着不让自己去献一份心意,这不就叫一个小丫头给抢了风头去!   “你把带来的血燕都全送到娘娘那儿去,话要说得好听一些!”   “可是……”丫鬟犹豫,卫国公夫人一瞪眼,“什么可是,快去!”   趁现在只有一个死丫头,还能抢在别人前头。   丫鬟只能忙去取来东西送过去。   梓妤会去吴皇后那头,是被召过去的。   吴皇后心里过意不去,又想再详细了解当时情况,慢慢被她开解,心头才微宽。顾及着梓妤也是受害者,不过说笑几句就让人送她回去歇着。   在离开的时候,梓妤正好碰上要去求见吴皇后的丫鬟,细细打量了几眼,认出是卫国公府的人。   绿茵跟着她拐出帐群,低声跟她说:“怎么卫国公府的这个时候见皇后娘娘。”   她视线看向前边翠绿的树林:“可能是有人又拎不轻了,我们当没见着。”   卫国公府的事情,她还是少管,但转念又想起方景铄,那个跟许嘉玄差不多傻的青年。   她叹气:“你派个不显眼的小丫鬟去给大长公主殿下说一声说。”   总不能真让方景铄受这个连累。   大长公主如今镇在卫国公府,帝王那里肯定能担待,可是往后呢。真是被猜忌了,芝麻小事被翻出来也能变成是天大,甚至是灭门惨祸。   绿茵撇撇唇,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的,若是叫卫国公夫人知道,她们姑娘这就是吃力不讨好!   等到绿茵差了可靠的人去过乐平大长公主那里,不多会就探听到说乐平大长公主特意去吴皇后那里一趟,想必是给自己的儿媳妇擦屁股了。   梓妤有些困,就枕着那张虎皮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外头天色昏黄,但许嘉玄还没有回来。   “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揉了揉眼,绿茵正跟小东西玩小游戏,听到声音回头,忙帮她把外袍递上前。   “大长公主在皇后娘娘那头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   这也不算什么消息,梓妤嗯了声,想再问许嘉玄的行踪,结果外头先响起声音。   “——小丫头在吗?”   这一声让她当即站了起来,把外袍穿好往外走。   等撩开帘子,外头站着不是玄真子和许嘉玄,还能是谁人。   “道长!”她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正好给陛下送丹药,顺带来凑凑热闹。”   玄真子把脊背挺得笔直,摸着胡子说话,维持着他在外人仙风道骨的形像。   她抿嘴一笑,将人迎进来,果然见他一坐到椅子就把脚都盘起来,刚才的形像全无。   而许嘉玄在走过挂着小东西铜架子边的高几前,顺手放下什么。   绿茵眼尖,看到是小布包的榛子,个个都炒开了口,那品像有点儿像出自御膳房的手。   这煞神哪来的,给小东西的?   要是送她们家姑娘,这么小包,也显得太小气了。   绿茵多看了几眼。小东西闻到香味,难得没有去理会玄真子,飞到高几上喙和爪并用,在那里咔嚓咔擦啄起榛子来。   梓妤已经让人给上了茶,亲自捧了茶给玄真子:“您要在这儿住些日子吗?”   “陛下恩典,让我在这儿住上几日,自然不能辞。”玄真子抿上一口,舒服得直眯眼。梓妤又问:“住哪块儿说了吗?”   许嘉玄说道:“住到东面去,已经在挪帐了。”   东边,那都是明德帝和太子的住处,玄真子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可真不轻。   玄真子似乎就真是来凑热闹的,喝过一盏茶,就告辞回去歇下,但晚上的宴会并没有出席。   到了晚上,梓妤在一阵一阵叫好声中,终于明白许嘉玄白日说那句晚上清点猎物是什么意思了。   他居然就比太子多猎了一样,还是只麻雀!   明德帝指着地上那快看不清的麻雀哈哈大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麻雀虽小,一只定输赢!太子,你就输在一只麻雀身上了。”   太子扯了扯嘴角,拱手说声是,又朝许嘉玄皮笑肉不笑道喜一声,眼睁睁看着早上定好的彩头——碧玉如意被送到他手上。   许嘉玄接过如意,回到席位上,就给到梓妤手中。可能是因为有人看着,他面上略不自在,板着脸道:“说过给你赢了彩头当生辰礼的。”   梓妤握着那如意,眼里都是笑,映着篝火,璀璨又明亮的目光叫许嘉玄更加不自在转脸。   高座上的太子嗤笑一声,低头抿酒。   到底是有着午间的事情,明德帝吃了个半饱就离场了,让太子主场,剩下的几个皇子面面相觑,又不得不陪着太子一块儿应酬。   众皇子以太子马首是瞻,梓妤暗中朝上头瞥了几眼,视线从皇子们脸上划过,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期间,乐平大长公主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她举了举杯,是感谢她今日下午相告的事情。当然这个时候也还有卫国公夫人带着怨气的目光。不管是哪个,梓妤都坦然受了,举杯一饮而尽。   等到散宴的时候,众人往自家帐营里走,都低声讨论明儿太子生辰一事,各家还探着彼此间要送什么贺礼。   威武侯没有来,送礼一事自然是许嘉玄全权作主,梓妤也没有去操心。   等到洗漱后,夫妻俩上床,梓妤没纵着许嘉玄再胡闹,早早歇了。   半夜时,她猛然在一阵嚎叫声中惊醒,许嘉玄也早睁开眼,看到她动了动将人搂到怀里。   “应该是先前赶走的狼群,今儿不是跟你说还在林子里有见到一两只的行踪,恐怕就是那遗漏的。营地里都是火把,即便有狼群,也不会敢靠近。”   “怎么这一阵一阵的嚎,听着有那么点瘆人……”   她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倦意,说着着就低了,是再度睡了过去。   许嘉玄见她睡着,只是将人再搂紧了些,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睁开眼。   是外头有别的声音把他喊醒了。   他将怀里的人慢慢松开,披着外袍走到帐外,一个穿着玄衣的锦衣卫给他禀报:“探不到太子那的消息。”   原来,他着人想探探太子要怎么对付丽嫔。   他有预料太子是不会放过丽嫔,但这是暗害父亲的妃子,他就想看看太子是不是能那么果决和狠。   结果探不到。   可见太子身边用的人还是牢固的,那应该就是和梓妤所说,是别人用行踪来猜测到上回的事情?   他就吩咐道:“把人手都撤回来,别惊动太子了。”   锦衣卫应喏,很快离开。许嘉玄回到帐里,对着炭盆烤了会才再回到床榻上,却冷不盯对上梓妤睁开的双眼,惊得他险些坐起来。   心里虚得不行。   梓妤只看了他几眼,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要事。   许嘉玄面上不动声色道:“是巡更的来回禀一些事情。”   梓妤哦了声,闭上眼继续睡,没把自己听到了的真相说出来。   许嘉玄听着她慢慢变得绵长的呼吸声,隐隐有所察觉,舔了舔唇。她既然没说破,那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次日一早,京城里送了几份要紧的折子过来,明德帝召了几位大臣到帐里议事,一议便过了中午。   玄真子倒是个闲人,打着跟梓妤叙旧的幌子,就在夫妻俩的帐子里赖了一早上,连午饭都是在这儿蹭着的。中间不管是哪个夫人或是官员来相请,都拿梓妤当借口推得一干二净。   许嘉玄真想把这个师父给丢出去,利用他媳妇利用得不是一般顺溜。   好不容易皇帝把玄真子给召走了,许嘉玄也要到御前当差,梓妤耳根才有了清净,不久后收到莫正清的来信。   太子包揽了去盘问清楚惠和的事情,这事情到底是交回给南镇抚司手里,第一时间也能把消息递到梓妤手上。   梓妤看着来信,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什么叫做是惠和恨她一边勾搭太子,还抢了本该是惠和公主的威武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惠和公主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这么些东西来。   “一派胡言!”   梓妤直接把信给烧了,不到半个时辰,莫正清那头又送了另一封信来,是太子送来的。太子说会处理惠和的事情,不会让这些话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到底是明德帝的女儿,梓妤把太子的来信又烧了,想起以前听说太子待惠和极宠溺那些话,又忆起他为了逼自己见面闹得额头留个疤……她到底没有回信。   太子翘首盼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等到回信,知道梓妤大约是不会回了,一时又坐在椅子里出神。   储君生辰,规格比不上帝后,但帝王特意到打着给太子庆生名义到猎场来,已经显出荣宠。   当晚宴会办得十分热闹。   大臣献礼,歌舞丝竹乐声不断,最后竟还有烟火压轴。   当烟火高高升起的时候,营地里尽是感慨声。   梓妤看着天空中盛开的绚丽颜色,在众人举杯恭贺声中,也轻轻抿了口酒。许嘉玄在这个时候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是那种唇轻轻蹭过,如同蜻蜓点水,如若不是她抬头撞入他眼眸,都可能以为他是不小心那种。   她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有几丝窘迫才问道:“也不怕被人瞧见?”   “你不用羡慕他。”   她当即就弯了眼:“谁羡慕他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头顶又是烟火炸开,把她声音掩盖了。许嘉玄没有听清楚,再度郑重地说:“不用羡慕他。”   梓妤很想说这就是个傻子。太子过得连自己的生辰都不是,她同情他还来不急呢。   可是想法还没落下,她看到有什么就突然从对面跃了出来,再定晴的时候竟发现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   耳边是烟花的炸响声,也有着官员和女眷的尖叫声,而在绚丽烟花的照映下,越来越多狼的身影从众人身后出现。   不但是跃出来,还在后头就朝人扑去。   侍卫把众人围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受伤了,好好的一场生辰宴在这个时候乱成了一锅粥!   梓妤被许嘉玄直接护着冲到了明德帝附近,太子眼尖将夫妻俩直接纳入属于帝王这边的保护圈里。   跃进场地的狼发疯了一样不断扑袭着士兵和众人,就连火把驱散都丝毫不起作用。   一团乱中,原本也被众多禁卫护着的平王世子不知怎么跌了出去,险些就命丧狼口。是太子一声不好,许嘉玄咬牙冲了出去,伤了狼把人给丢了回来。   平王世子本就断了手,被再丢回去,伤上加伤,直接疼晕了过去。   但是随着士兵越来越来,涌过来的狼亦越来越多。   梓妤看着那些在暗中眼珠子发绿的狼,心惊道:“这是赶走的狼群?”为什么会突然袭击。   又是怎么靠近的,放着烟火怎么都没惊跑它们?!   玄真子被挤在一边,心里直呼倒霉,果然是要出事。   就在禁卫和锦衣卫及众士兵奋力杀狼的时候,梓妤猛然听到身后有一阵震天的嚎叫。   那并不是狼叫的声音。   她扭头,许嘉玄已经警惕大喊往前撤,话音未落,一头高壮的棕熊居然破棚冲了过来。   碎木屑扬了一片,没做好准备的禁军被直接冲飞了四五个,惨叫着摔到一边。   宫妃们放声尖叫,拼命往后缩,明德帝与太子众人被拉着不断避后,许嘉玄高喊着让对付狼群的弓箭手围一部份过来。   梓妤跟在吴皇后身边,将这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妇人挡在身后,在这个混乱的节骨眼,梓妤余光扫到太子踉跄了几步,竟像是被推挤了一样,直接就出去了禁卫围着撤退的保护圈。   梓妤抬头,看到太子惊疑不定回头的样子,明德帝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看一头灰狼从太子身后扑窜了出来。   许嘉玄听到明德帝的叫喊,想要帮太子也来不及,他正指挥着人对付棕熊。梓妤看着张着大嘴,獠牙上还滴着粘液的灰狼全身血液都倒流,想也没想扑了出去。   太子是练过一些防身术,千钧一发之际想躲也困难,却不想自己被人又从侧面扑了一下。一阵目眩之后,发现是梓妤,可不待他多想,那一扑不成的灰狼再度调头,太子忙把梓妤推到身后。   电光火石间,一柄绣春刀飞射过来,直直插入再次扑来的灰狼身上。   狼凄厉的哀嚎刺得梓妤耳窝里发疼,太子则被腥臭的狼血淋了一身,看着灰狼张着利齿,倒在脚边抽搐。   他愣神片刻,当即回过身去看梓妤,抓着她胳膊喊了声:“……长姐!”声调里有他都不知的后怕。   太子声音是压抑的,亦十分的低。许嘉玄亦脸色铁青地走过来,因为走得近,听到那么一声,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把梓妤从太子手中拉了过来。   “伤着没有。”许嘉玄盯着梓妤,见她只是脸上沾了些灰土,心头一松。   太子已经恢复平静,往后退了一步,朝夫妻二人拱手:“谢世子夫人相救。”   在这一声中,那被箭矢射得浑身是伤的棕熊亦哀嚎一声倒地,轰隆的一声,叫在场的人脸色几变。   吴皇后此时也冲了出来,握着太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见到太子安然,只是溅了狼血,抱着太子就哭了起来。   明德帝见四周狼也杀得差不多了,脸色总算好转一些,来到太子身边,眸光闪烁不定。   刚才他似乎是见到太子喊了声长姐……他刚才一直盯着太子在看,那样的口型让他心头急跳,是太子知道身世了?!   但在众人面前,他将心思收得严严实实,嘉奖梓妤和许嘉玄,又安抚皇后太子,主持大局。   狼群来得莫名,伤了十来个官员女眷,士兵里头还出现伤亡,明德帝大怒,卫国公一众为围猎做准备的武将都跪在帝王跟前请罪。   帝王跟前就跪了一地的武将,许嘉玄也曾参于布防,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跟众人跪到了一起。   “给朕彻查为什么狼群会围到营地来,今晚谁的人值岗,怎么会没有一点察觉,还放进来那大一只棕熊!都瞎眼了不成!”   梓妤站在吴皇后一众人身后,遥遥与许嘉玄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任谁也不相信这是巧合。   玄真子这时在众人身后走出来。   他被护着一通推挤,身上道袍早皱皱巴巴的。他默不作声来到士兵正拖走的狼尸前,蹲下身去掰掰狼的眼,又去掰狼的嘴,看过一遍后,跟也在检查狼尸体的几个太医说了几句什么,回到帝王跟前。   “陛下,这些狼都被喂了药,所以才发疯了似的,也不怕光。”   此话一出,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梓妤不知怎么就想起近来的一件事,明德帝赏平王世子的马也吃了疯药……她想得入神,没察觉到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正时不时侧头看她,眼里有着惊疑不定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章呀~~ 第64章   太子生辰冲出一群狼, 生生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玄真子还下了有人给狼喂了药的结论, 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明德帝跟前跪的武将们个个额头都冒了汗,特别是卫国公两父子。   驱赶狼群是他们亲自经手的,可如今狼群被人喂了药……他们这驱赶的人,是不是就有重大嫌疑,毕竟别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赶。   乐平长公主站在皇后跟前已经变了脸色,双手死死攥着帕子,一错不错盯着明德帝那边。   此时禁卫军的来禀报情况:“陛下, 经查实有四十三只野狼,这里面有三只头狼。”   三只头狼。   任谁都清楚,狼虽是群居,但地界十分分明, 不可能会出现多头狼王。可光头狼就三只, 正好印证了玄真子所说的,有人特意下药所致。   明德帝沉着脸问:“当值的怎么回事!”   当即有人拉了六人过来, 其中有禁卫千户一人, 其余的都是军营里的小将。   跪在帝王跟前的武将脸色越发难看,那些都是他们在外围设的哨岗领队。   押着的人禀道:“微臣已经询问过,几人皆说没有见到有狼群闯进来, 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这些狼都是凭空出现在的吗!”   明德帝气得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渗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几位武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梓妤站在一边见到许嘉玄膝盖边上就是淌过来的茶水,眸光闪动。   太子站了出来说:“父皇,如若外头毫无察觉,或者这就是从里面出现的呢?”   从营里出来的?!   这话说得明德帝心头一惊,细细一想,不无可能。   “昨日运猎物回营的时候基本都没有查验,如若有人心要运这些狼,只要喂了昏睡的药,再从别的猎物间做遮掩。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太子继续说着,神色渐渐凝重,“昨日搬运猎物的都有哪些人?”   在场的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人吱声,明德帝一拍椅子扶手怒道:“把昨日那些人都给朕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漏!”   有了太子一言,事情好像就抓到线头,终于有一个方向能奔着去查。   明德帝暂先让跪了一地的武将们都站起来,许嘉玄退到一侧,膝盖那片已经被茶水给渗透。   吴皇后见满地的狼藉,女眷们又都瑟瑟发抖,便要做主先让众人各自回营,哪知才刚要开始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营地再度乱成一锅,明德帝吼着太医给吴皇后把脉,得出是受惊昏厥,又命人把吴皇后先送回营帐。   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离开前经过梓妤身边,脚步停顿了一下,抬眼惊疑地打量她面容,又看看明德帝,一低头跟着步辇走得飞快。   空地上还有血腥味,梓妤闻着了不是特别舒服。   她左右看看,发现玄真子还对着那些狼的尸体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扫了眼站在帝王身边的许嘉玄,见到他飞鱼上的茶水迹,抿抿唇,不动声色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许嘉玄余光扫到她的身影,极有默契地往后也退了两步,这样两人便挨到一块儿。   “如若真如太子所说,你们恐怕要被问责。”   她轻声细语,许嘉玄知道是在关切他,朝她点点头:“你先回去,让侯府的侍卫守在外头一步不要离开,我有分寸。”   两人说悄悄话,方景铄那头注意到了,飞快转头向许嘉玄做了个眼神。说话的两人就都抬头,便见到明德帝正看过来,梓妤远远给帝王福一礼,转身离开。   帝王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免不得再起涟漪,不动声色看了正低头思索什么的太子一眼,握了握拳站起来。   “你们都跟朕来。”   说罢是往帐营方向去。   众人亦步亦趋,分毫不敢慢一点。   用来做寿的空地随着帝王离开慢慢也变得安静,只余火把在风中烧得噼啪作响。   ***   梓妤提着裙子快步回到住处,走到桌子边抓起茶杯倒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才舒出一口气坐下一言不发。   绿茵没有跟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不对,过来询问。   梓妤索性就边跟她说事情经过边回忆一些细节,套上太子说的话,觉得十有八|九是太子说中了。   做寿的场地当中明亮,当时又是放着烟火,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天上,这个时候驱赶了狼群出来才会让众人有所疏漏。   还有一点,场地明亮,四周却还是黑灯瞎火的,才能叫人钻准时机得手。   她知道有人身怀这样的绝技,能驱动走兽,但也不是易事!   他做这一场,四十余头狼,想要伤到明德帝或是太子,似乎又过于异想天开。即便太子被人推挤了出去,也不能保证。   事情一出反倒会引起警惕,自此帝王也好,太子也好只会越发谨慎小心。   “这怎么像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极容易暴露……”梓妤想得入神,喃喃说了一句。   绿茵听过后吃惊之余,却是先去检查她的身上,一拉开她的袖子,果然见到她手臂都被沙子划了好几道,眼下红红一片。   “姑娘您这么冲出去,万一被狼伤着你,可要怎么办!”绿茵心疼得忙转身去找伤药,还对外喊让准备热水。   这一句倒是提醒梓妤,她凝视着烛火的眼眸忽地抬起,在烛火跳跃间心头也猛然一跳。   太子刚才喊了她一声姐姐,声音很低,但那个时候两人是受人关注的,不知有没有人察觉。再者,即便没有人察觉,她扑出去救太子是出于姐弟情,不受控制的下意识行动。可是别人看着呢,又该怎么猜测。   她咬了咬唇,在绿茵为自己检查伤的时候也没有吱声,小东西跑来逗趣她也没有理会,不断地回想其他的人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在她心如乱麻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她被这尖叫惊得一凛,绿茵给她擦药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头看向帐子外,也是被吓一跳。   不一会,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有喊着要快去禀报给陛下。   “绿茵去探探什么事。”   怎么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不安。   绿茵嗳地应声,匆忙走出去,不过片刻便又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好:“姑娘,丽嫔死了……被狼咬死的。”   “丽嫔,被狼咬死了?!怎么会闯了狼进去!”   “不知道,宫人发现的时候丽嫔已经断气倒在血泊里。丽嫔没去宴会,说身体不舒服就睡下了,结果就一睡不醒了。”   “狼呢?!”   绿茵摇摇头:“听说是没见着狼的身影,但是帐子后头破了一个洞。”   说着,绿茵自己打了个寒颤,想到侯府的侍卫把帐子都围一圈,悄悄放宽些心。   “姑娘,你说还有没有遗漏的野狼。”   “事情不对。”   梓妤扶着桌沿站起来。   这后面虽然女眷都走了,但加的帐营里也还有丫鬟什么的,为什么偏偏闯进了丽嫔那里,把丽嫔咬死了。丽嫔前不久才得罪了她和太子。   她表情再严肃不过,被帝王喊去的许嘉玄此时回了来,握着刀柄三两步就走上前。   他身形把烛火的光都挡了大半,剑眉皱着,似化不开的一片浓墨,面上是有几分不高兴的,和她说:“刚才可有摔着?”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陛下那头怎么说?”   许嘉玄见她答非所问,伸手去撩她袖子,才往上掀开一些就看到雪白的肌肤上有红肿的细划痕。   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你冲出去做什么!”   梓妤抬着头,又是答非所问:“你刚才是不是有听到太子说什么。”   许嘉玄神色一顿,没想到她先提起了。梓妤见他迟疑的片刻,知道自己猜中了,慢慢收回手,吩咐绿茵:“你把小东西先带出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她一副谨慎的样子,反倒让许嘉玄十分不自在。等到一人一鸟离开,他拉着她坐下,侧头便见她眸光灼灼望着自己,那明亮的光华让他又沉默。   他确实是听到了,在皇帝那儿都在琢磨,太子那一声长姐是什么意思。   太子唤她长姐,那说明她比太子年长,可是她与太子是一年的!   太子生辰也在她之前,怎么就成了她是长姐?!   ——长姐!   这个称呼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梓妤慢慢地开口,看到他脸当即黑了下去,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毕竟你也有事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事了?”许嘉玄为自己叫屈。   当年与陈家的事情不也告诉他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瞒的。   哪知梓妤低头,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说:“你昨晚不就是瞒着我又在查太子的事情。”   许嘉玄身子一僵:“……”她果然听见了。   “这是属于公事!”   他嘴硬回了句。   梓妤好笑地看他,拉长尾音哦了声:“那我这是皇家私事,也不必要说了。”   许嘉玄黑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她。   这不是吊他胃口,故意急他的!   “——梓妤!你嫁与我了,关于你的事,便与我有关。”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梓妤不为所动,“你的事情就全都是公事,我的事便都成了与你有关的私事?”   她的性子,他也有几分了解了,见她这样怕是一时半会是不会说明。他握着刀柄就站起身,沉着脸说:“陛下留下太子说要事,将我等打发了出来,我却还要去看看丽嫔那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是抽个空回来看看她手伤得怎么样。   梓妤也跟着站起来:“那你自去。”   他唇线抿得笔直,视线扫过她白净精致的面容,到底是转身往外走。   梓妤真的不拦他,他抬步走了三四步,突然又转身,来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抱住了,下巴抵在她发顶说:“小鱼,我监视太子是怕他对你不利,这事情不能混之一谈。”   总算没有别扭到底,梓妤任他抱着,轻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还查太子什么了,你一并说出来,或者一会你能好受点。”   许嘉玄却是再度沉默了。   梓妤便叹了口气,也没有再难为他这臭脾气,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与太子一母同胞。”   许嘉玄瞬间放开她,一双眼瞪得大大地看她。   他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站得笔直,认真地说:“刚才你在陛下跟前,有没有察觉到陛下对太子有什么异样吗?”   许嘉玄被这惊天的消息砸得不轻,伸手扶了扶桌子,慢慢坐下,眸光闪烁不定。   好半天,梓妤才听到他说:“陛下把太子留下的时候,神色似乎不怎么好。”   太子差点受袭,明德帝没让他回去歇着,反倒单独留下。若是有事,先让许嘉玄一应人在先等着,跟太子说了放太子离开就是,偏偏后来才留下。   梓妤心脏怦怦地跳着,跟他说:“你速去查丽嫔之事,我想办法去陛下那里。”   她说罢就准备往外走,却被许嘉玄一把拦住:“先等等……”   可是许嘉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前来的鲁兵打断了。   鲁兵在帐外高喊:“副使,有要事!”   他极不耐烦地让人进来,鲁兵见他手攥着陈家表姑娘的手,脸色不太好看,忙低下头禀道:“太子殿下昨日有撤离过禁卫军,此事已经被报了上去,刚才有人送来消息说陛下帐子里有砸东西的声音!”   梓妤闻言打了个寒颤,她刚才觉得丽嫔的死有哪里不对,现在有些明白了,这是要拿来栽赃太子的!   她二话不说,反拉着许嘉玄就往外走:“你快去丽嫔那里看看有没有不符合常理的细节,我要去见陛下,太子那里要出事!”晚了,恐怕太子那头有嘴都说不清。   许嘉玄被她拉着走出帐子,忙又拉住她:“你要怎么去见陛下!”而且去见陛下做什么,太子又有什么问题?!   明晃晃的,她的身份尴尬,没有一个借口,怎么能过去!   梓妤猛然停下步子,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许嘉玄正好看到站在绿茵肩膀上转着脑袋看两人的小东西,他心里快速升起一主意,一抬手就把小东西掐了过来,顺带一手掐住喙用袖子罩住。   “走!我带你过去!”   梓妤见他抓了小东西,想问他要做什么,他已经飞快跑向皇帝的帐子,她只能小跑着跟上。   就在皇帝帐营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也不避巡逻走过的禁卫军,问道:“有见到一鹦鹉飞过吗?”   禁卫们都摇摇头,他示意几人可以走了。在他们一转身,他就在梓妤眼睁睁看着下,抬手把掐着的小东西直直朝帝王帐营那边丢了过去。   小东西被掐得挣扎不开,转头就跟暗器似的被人甩出去,惨叫一声,连飞都忘记了,直直就撞到帝王的帐布上,嗒一下屁股朝天的又滑掉在地上。   梓妤:“……”   而此时,吴皇后已经清醒过来,她身边跪着伺候汤药的大宫女,抖着手在她耳边说:“娘娘,您知道奴婢懂一些唇语,奴婢刚才见到太子殿下对威武侯世子夫人似乎是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东西:……我要告你虐待动物!   许嘉玄:这叫养鸟千日,用鸟一时。   梓妤: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对。 第65章   大宫女在吴皇后耳边把话说了一半, 便停下来, 去觑她的神色。   吴皇后换了件杏色缠枝纹的薄袄, 更显得她脸色蜡黄,闻言神色恹恹地看宫女一眼:“说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话落还咳嗽两声。   大宫女忙把汤药放下,给她端来清水先漱口,才回忆着,心头急跳着再依到皇后耳边。   “奴婢听见太子殿下喊了威武侯世子夫人一句长姐……”   大宫女看到吴皇后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以为她会问自已什么, 也准备好再继续说下去,却不想吴皇后就此沉默着。   她这一沉默,整个帐子里都安静无声。   大宫女清楚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手心里都是汗, 竟是觉得此刻无比的煎熬。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许久, 大宫女终于抵不过这种无声的压抑,试探性地喊了吴皇后一声。   “——啊!”   大宫女突然发出一声叫尖叫, 紧接着是药碗被砸落在地发出的动静。   瓷器声刺耳, 引得帐子里站得稍远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吴皇后最得重用的宫女被她推倒,滚下脚踏,额头在地面上都磕出血印子来。那碗才喝了一半的汤药悉数都泼在大宫女身上了, 那模样再狼狈不过,再看吴皇后,素来温婉的面容上竟是冷漠而狰狞。   “——你竟敢胡言乱语!”   吴皇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气再冰冷不过。   大宫女吓得忙爬起来跪倒在吴皇后身边, 连带着其他宫人都纷纷跪倒。   大宫女分辩道:“娘娘!奴婢跟您多年,如何会说这种没有听到过的事情!奴婢再怎样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啊!”   “住嘴!你们都滚出去!”   吴皇后冷冷扫了一圈,宫人忙不迭往外走。等人走了,吴皇后因为一时激动,一通发作后便没了力气,软软倚着那明黄湖缎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   大宫女哭得脸都花了,还在拼命磕头:“娘娘!奴婢确实是见到太子殿下喊地这一声,奴婢当时也惊急了,可是再三地想,越觉得此事不对呀娘娘。”   “殿下为何会这么喊,而先前陛下一言不发就将威武侯世子夫人给赐婚了。那是许家,锦衣卫,陛下最亲信的人,当初陛下明知惠和公主的心意却都不同意,为何把陈家一个表姑娘就嫁了过去!”   “娘娘,您觉得陛下是疼惜您这头,但万一不是呢?!当初陈家姑娘为何突然就远嫁,为何又说丧夫住在玄灵观,为何不说夫家?这点点滴滴连到一块儿,奴婢也不得不疑心,也不得不害怕!”   大宫女说到最后都要哭得喘不过气来。   如若她猜测的都是真的,那太子殿子也是在伤皇后娘娘的心,他明知皇后娘娘与陈家姑娘交好,但陛下却与她私下有首尾还生了女儿!太子殿下还瞒着娘娘,亲亲热热喊人长姐!   这一切不就是帮着陈家那表姑娘和陛下,拿着把刀子扎到皇后心上吗?!   吴皇后那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在宫女说完后,冷冷看着她:“说够了吗?”   “娘娘?”   大宫女抬头,对上她又冷又厉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冷颤。   吴皇后直直盯着心腹看,那样的眼神像是一头凶兽。她吃力的坐起来,盯着宫女看的双眼一点点瞪大,慢慢的,连额间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大宫女被皇后这样的表情吓得不断往后缩,像是对上凶恶的罗刹,恐惧到了极点。   “——你有什么居心,你是要害我吗?”   “什么喊人长姐?哪里来的长姐?”   “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好让我去质问陛下吗?好让我被陛下厌弃,然后让我儿也受牵连,保不住太子之位吗?”   吴皇后坐在那里,身子像是僵直的木头一动不动,但盯着人看那双眼却死死锁定着,每说一个字那双眼便睁大一分。   偏偏她是在质问,却又不显出一丝怒意来,整个人仿佛十分的冷静,表情又那样狰狞,叫人说不出来的诡异。   大宫女含着泪摇头,因为害怕,手指甲深深抠入铺着的地毯上,不断地发抖着说:“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你有!”   吴皇后猛然站了起来,朝她厉吼一声。   宫女又吓得尖叫,吴皇后拿起边上的东西就往她身上砸:“你个贱婢,你有!是谁要害我们母子,你究竟是谁派来了!谁要害我们!!”   “你们这些贱人!贱人!去死!!”   吴皇后疯了一样,气喘吁吁砸了一通东西,手边没东西了,见到一边的鎏金高烛台,伸手就往大宫女身上推去。   那烛台是实心的,直直砸在大宫女的腰上。   这个时候大宫女知道吴皇后恐怕又犯病了,疼得尖叫不断,还朝外喊:“快去喊太医,娘娘病犯了!快去喊太医!”   有宫人偷偷揭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见到大宫女的惨状,丝毫不敢耽搁转身就朝太医所在的帐子跑去。   此时的皇帝帐子外。   被许嘉玄丢出去的小东西歪歪扭扭飞了起来,守在门口的禁卫被吓一跳,纷纷拔了刀,却发现窜过来的是一只鹦鹉。   许嘉玄趁机快步上前,一拱手就朝帐营喊:“陛下,臣许嘉玄,惊扰陛下,允臣前去请罪!”   梓妤见到他走出去,当即也忙跟上,边走边理了理衣摆。   可是帐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许嘉玄忙再高声禀了一回。梓妤见此,也扬声高喊:“臣妇养的鹦鹉无状,飞到了陛下这儿来,还请陛下允许臣妇去将那小东西接出来教训一通。”   小东西被丢那一下,晕头转向的,飞不了一会,便又嗒落在帐帘前,这里拱拱那里拱拱。   明德帝在屋里能看到帐帘下端不断在动,听到女儿的声音,扫了眼跪在跟前太子还有戚公公……他闭了闭眼,到底是朝外说了声:“宣。”   有了这一声,梓妤忍耐着性子,亦步亦趋跟在许嘉玄身边,在到帘子前把小东西捞起来,安抚地摸它脑袋,顺带狠狠瞪了眼许嘉玄。   许嘉玄当没看到。   帝王的帐子分了前后两个部份,太子与戚公公就跪倒在前边,夫妻俩撩了帘子入内便看得真真的的。   梓妤扫过跪在地上的太子,眼尖看到他脸上有着红红的指印,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而太子一直低头着,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垂落在身侧的两手都紧紧攥成了拳。至于戚公公,跪在地上抖得跟个鹌鹑似的。   她略将里面的情况看一眼,随着许嘉玄跪下,把惊扰的请罪一番话道来。   明德帝看着眼前的女儿和女婿,哪里会不知道他们来的本意是什么,但许嘉玄知道了这件事情,让他脸色又难看几份。   他冷哼一声,语气极为不善:“朕记得是命你许嘉玄去彻查丽嫔的事情,倒是跟着一只畜生闹到朕的跟前来?”   梓妤在许嘉玄冲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免不得要连累他了。太子若是落难,许家也要讨不得好,因为丽嫔的算计,许嘉玄和她也参与在其中,在这种情势中,她只能如实相告与太子间的关系。   否则许家只会引来更多猜忌。   许嘉玄被皇帝问得没敢吱声,梓妤抬起头,看向当中坐着的明德帝,冷静地回话:“是臣妇耽搁了夫君的差事,陛下若是要怪责,便怪责臣妇。”   明德帝抬手一拍桌案,怒斥:“怪责你?!朕要怎么怪责你!你们一个两个都私下串通好,心里恨着朕,就这样把朕玩于鼓掌中是吗?!”   梓妤听到这句话,眉心跳了跳,抿着唇与明德帝对视。   明德帝抬手指向太子:“好得很!居然敢对朕身边的人都私刑逼供!然后布下这样的一个局?”   “调开禁卫,假用丽嫔算计你们姐弟相见,然后再塞一个宫人,来挑拨起朕对你其他兄弟的不满!如若不是丽嫔死于狼口,禁卫吓得禁不住说出你朱允安那日也调离开禁卫,朕哪里会知道有这些事!”   “怪不得又有狼能直接冲出来!恐怕也是你朱允安动的手脚!你是要想要做什么,是想要也让朕死于狼口,好让你接下这帝位是不是!”   帝王一字一句都叫人心惊。   梓妤听到这些话都愣在当场。   果然明德帝把一切都归于到太子身上了。   在丽嫔死在狼口后,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再又有禁卫供出太子曾经调离的事情,一切矛头都指向太子,果然成功地将明德帝因为他们先前铲除太子身边异己而去联想狼袭的事情也是太子所为。   一切一切,一环又一环,好像是他们的一切都被掌控在那人的手心。   “陛下!”   梓妤忍不住喊了一声,明德帝正愤怒着,对这个既愧疚又疼爱的女儿也冷漠极了,只冷冷盯着她看。   梓妤见他这样的神情,又侧头去看一声不辩的太子,缓缓站了起来。   “对,我恨你。”她身姿站得笔直,还指向太子,“太子心里恐怕也恨,可是我们恨错了吗?!”   她神色悲伤地看向明德帝,在帝王听得眼角都抽搐的愤怒中不畏惧地继续说道:“不但我们恨你,娘亲也恨你!”   “她为什么偏偏要好心了那么一回,帮醉酒的你躲开一众姑娘家,可你当时真的醉了吗?!你不是心中早有想法,将计就计,然后害得我娘亲无法面对闺中好友,累得娘亲只能郁郁而终吗?!”   “而我们姐弟又做错什么!生下来便不得相见!纸从来都包不住火,太子知道了,他恨不得怨不得吗?!”   梓妤继续失声地朝那个所谓的父亲撕吼,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流了下来。   明德帝听到自己过往所做下的丑事,手猛然一抖。   那是他的旧伤疤,那是他此生都见不得光的恶行,就那么赤|裸裸被揭了开来,让他羞愧得几乎要失智。   他无意识的,随手就抓起案上的镇纸,朝梓妤就狠狠丢过去,怒道:“你闭嘴!”   许嘉玄惊得瞬间就跳起来扑向她,那镇纸便一下就砸在他额角,疼得他眼前一黑,霎时就见了红。   梓妤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压在自己身上,惊疑不定抬头,就看到他额头冒出的血迹。   她吓得忙伸手去给他捂住:“许嘉玄!!”   许嘉玄头眩晕了一下,在她呼喊中恢复神智,刚她好好的,又站好自己抹了把眼角的血:“我没事。”   梓妤被明德帝的所为气得眼都红了,她从许嘉玄身后站了出来,直接冲到他桌案前,伸手就把直接把整个桌子都掀翻了。   一阵噼啪作响,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明德帝被她的举动也吓得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脚面还被什么砸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睁大眼看眼前这个泼辣的女儿,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太子和许嘉玄也看愣了。   梓妤掀了桌子,脸红气不喘,抬着下巴朝明德帝冷笑:“砸什么东西,你直接喊禁卫进来,一刀抹了我和太子的脖子,那样我们也能够跟娘亲去团聚了!”   “你、你……”明德帝指着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梓妤却是步步朝他走了过去:“你知道娘亲弥留之际有多痛苦吗?她的儿子从一出生就不在身边,她愧对自己的好友,她的女儿从此也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跟前,她有多痛她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我又有多难过,你又知道吗?”   “娘亲临死前一直喊着弟弟的名字,一直说对不起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住外祖。她被自己的善良折磨了一辈子,她凭什么要承担这些?都是因为你!”   梓妤走到父亲跟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你肯定也觉得,我顺势要了南镇抚司的权,其实也是因为恨你,把权来暗中帮弟弟。那是因为我只能通过南镇抚司知道他的近况!知道他在宫中生存得多艰难,如何在各种算计里求生!我多怕哪天一醒来,我收到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殒了!”   “谁稀罕什么南镇抚司!你也问问他,他知道身世后,喊着别人为娘亲,他还稀不稀罕这个太子这个储君之位!”   梓妤把明德帝都逼到了屏风前,退无可退,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连这些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报复你吗!——你怎么能这么来猜忌我们,你怎么能这么混蛋!你简直就是混蛋!”   明德帝被吼得耳朵嗡鸣,胸口突然一痛,是梓妤气得一拳就打他身上。   许嘉玄和太子被那一拳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冲了过去。   梓妤已经气得没了理智,两人都拉不住她,两手飞舞着要再冲上前去,哪里有平时那种冷静。   “小鱼!小鱼!不能打!”许嘉玄连抱带拽把人往后拉。   再怎么样,这也是皇帝啊!   明德帝被一拳砸懵了,女儿要再扑上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躲,脖子被她指甲还划了一道。   刺疼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见儿子和女婿都拉着女儿,女儿一脸的泪,发簪也掉了,头发散开。   她眼里悲伤和愤怒让他心头一抽,刚才那些话不断回响在他脑海里。   这一瞬间,他心中一凛,看着拉架的儿子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再看被拖着后退的女儿。   眼前一片混乱,屋里一片狼藉,他不敢提起的往事亦让他无比狼狈。   一切一切,竟是压得他有些站不稳。   他眼前闪过那个生产生虚弱拉着儿子小手的女子。她眼里含着泪,笑得悲戚,说:“若是能够救回吴姐姐一命,那我就当这个罪人。但我求陛下,一定要护他长大,我已经对不起吴姐姐,不能再对不起他……”   你一定要护他……   明德帝闭上眼,当初他怎么说的,他说余生都陪护,然后硬生生将那个男婴从她手里抱走了。   帝王脚下不稳,忙去扶住屏风,才稳住了身形。   梓妤已经被许嘉玄死死抱在怀里,无声地落着泪。   太子站在一边,突然抬手就把头二龙戏珠的金冠给摘了,狠狠砸在地上。   那金冠滚到明德帝脚边,他低头看着,心中一痛。   太子砸了冠,冷静地跪下说道:“一切都是儿臣做下的,姐姐并不清楚才冒犯您,您要罚,便罚儿臣。”   明德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慢慢站直,想要说话,却是捂着胸口先咳嗽了一声。   他缓了一下,深呼吸后才说:“怎么,你这就不稀罕做这个太子了?朕告诉你!你就得给朕坐稳了!”   刚才他愤怒,被女儿一通吼后,猛然醒神事情确实疑点重重。   哪里就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太子抿唇不语,明德帝打量一眼一转乱的屋子,冷着脸去看还跪在地上不敢动的戚公公,吩咐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去打盆热水来。”   他女儿那张脸都哭花了。   说罢,再看向太子和抱着女儿的许嘉玄:“那天你们撤走禁卫事情的前后再给朕细说,哪怕里面有什么算计,包括那个宫女,都给朕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明德帝在位那么多年,能将政务打得井井有条,并不昏庸。   刚才是气头上,太子又倔强的一言不发,让他气昏头,打了太子一巴掌。如若过后,他再慢慢一理,肯定也能察觉到有问题,但疑点是有,可是儿子女儿利用他手铲除异已的事情也不会假。   这些也是刚才就想明白,这才是最让他生气的。   可眼下……他又还哪里有气。   明德帝伸手把太子拽了起来,然后坐到正中央的椅子里,前边翻倒的桌子让他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咳嗽一声让众人也坐下。   梓妤仿佛是因为刚才情绪失控过后,也变得冷静,被许嘉玄拉着坐下没有再吭声,小东西刚才吓得直接躲到椅子下,这会才歪歪斜斜飞出来落到她膝上。   她抬袖抹了净眼泪,低头就跟小东西大眼对小眼,重新思量起一切的事情。   她心里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那就是似乎他们做什么,都是尽在那人掌握中,甚至是他们在被人引导着去做下这些事情,那人有种先知预知的恐怖。   在太子和许嘉玄慢慢叙述丽嫔算计后的那些事情,那种诡异感越发浓郁,待众人都说完话,她在沉默中突然说道:“或者陛下也可以来一套将计就计,那人肯定是针对太子……”   屋内几人对视一眼,很快,太子和许嘉玄被明德帝斥骂并禁足待罪的消息就传扬了开来。   明德帝在梓妤离开前很想将她留下说两句话,可是胸口那隐隐作疼处,让他又冷静下来,看着她随着许嘉玄离开。   许嘉玄回到帐营后,把梓妤拉进怀里,低头看她:“你怎么敢打陛下。”   万一帝王真是一怒之下要罚,他恐怕想保都难。   梓妤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撒泼,这件事也不可能那么快峰回路转,太子逼问戚公公的事情哪里能就这么揭过。”   许嘉玄瞪目结舌:“你……故意的?”   想到她一拳砸到皇帝身上,他突然心生佩服。   哪知,他听到她在怀里闷闷说句:“但刚才那些话,都是心里话……”   许嘉玄听着她低低的声音,心尖霎时软了,紧紧拥着她,在她发顶轻吻:“我也没了母亲,以后我们一起过,相互扶持。”   她闭上眼,眼角隐隐又有了湿意,嗯了声。   但许嘉玄此时又回过味来,想到她刚才那些话,低头问:“你说南镇抚司在你手上?”   “——当初你回京遇到我这边的人敲诈,告诉陛下的人是你?!”   梓妤见他想起最初的事情,抬头微微一笑。虽然是绿茵告的,但也算是她告的。   许嘉玄:“……”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因为那点小事被皇帝臭骂了。除却她是皇帝女儿,最终于原因还在南镇抚司!   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去掐了她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心里想,她真是生来收拾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的事情总算是交待了,皇后剧情和揭秘还没写完,已经努力了,实在是不能坐了,明天再继续。么么哒,晚点再抓错字,先去喘口气。 第66章   许嘉玄额角被震纸砸了一下, 已经红肿起来, 脸上的血也没处理。就这个空还惦记着偷香, 被梓妤生生给推开了。   “坐下。”梓妤在他不满中命令道,转身便朝外又吩咐,“绿茵,打水进来。”   绿茵在外头应声,许嘉玄到底是依言坐下,侧脸看到小东西就站在椅背的云头上,见他看过来忙不跌展翅瞪圆了眼警惕着。   他嘴角一抽。刚才在皇帝那里, 它吓得都躲椅子底下了,就是只能在他跟前凶。   这小东西真是看人下菜碟!   他斜着眼也凶凶地看它,小东西吓得直接就飞得老远,输鸟不输阵地骂他煞神。   梓妤不过转过身的空, 就见一人一鸟又犯冲了, 一阵无语,拿着帕子的手按到他肿起的额角上。   “总跟它过不去做什么。”   许嘉玄被按得倒抽口气, 喊道:“疼。”   他一声疼还真喊得梓妤缩了手, 紧张地说:“疼吗,我明明没怎么用力。”   所谓会哭的娃儿有奶吃,许嘉玄见她关切的样子, 心里别说多舒畅了。要是以前知道这样就能引得她关心,他没事总憋着做什么。   他伸手假意地揉了揉:“似乎还有点头晕。”   梓妤弯着腰细细去看,还朝他伤口吹了吹:“是肿得厉害。那是镇纸,你怎么就冲上来。”   温暖的气息拂过, 带着淡淡馨香,许嘉玄连心尖都酥麻了,头真的有点昏昏沉沉起来,让他晃神,一把去搂了她腰往怀里带。   梓妤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就跌到了他怀里,跌下去的时候,坐到了硌人的东西。   “——咝!!”   许嘉玄险些疼得跳起来,狠狠抽了口气。   梓妤坐下后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再站起身,见他一张脸都青了,愣了愣,旋即扑哧一下,肩头直抖动。   许嘉玄方才是心猿意马的,哪知会碰上这种事情,直疼得他都想弯腰。   绿茵从外头打了热水进来,就见到他们姑爷凶神恶煞的青着脸坐在椅子里,可自家姑娘却是在笑。她摸不着头脑,左右是姑娘没吃亏,转身去找出伤药,就又出去了。   梓妤拿帕子沾了水帮他擦脸颊的血迹时还笑得一颤一颤,叫他又羞又恼,憋红一张脸。   她细心给处理好血迹后,看那淤紫掺血的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说了一个疤字,她神色便一顿。   许嘉玄也是眸光一闪。   两人都想起玄真子曾经说的话来,那句不得善终!   在这么瞬间,两人目光撞到一块,梓妤看到他眼里的惊,而许嘉玄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梓妤……”许嘉玄猛然去抓住她的手,“玄真子是不是跟你过一个额角有伤疤的人。”   他原以为玄真子只告诉自己一人要当心什么,但她神色显然是对伤疤的伤事也有所了解,叫他说不出的紧张。   梓妤被他抓住手,帕子都掉在地上。   她低头扫了眼沾上灰的手帕,把他的焦虑看在眼中。   “是说过……可这是意外,而且那人肯定不是你。”   她抿抿唇,说得很笃定,许嘉玄却凝眉,眼底却藏着些许阴郁。是对这件事情的不安。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一阵风刮了进来,是玄真子撩开帘子走进来。   见两人正握着手相对站着,嘴里啧啧有声:“我这是来得不巧?”说罢还打趣地眨巴眼。   梓妤就收回手,朝玄真子落落大方一礼:“道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玄真子正要说话,结果什么东西直接先撞到怀里,熟悉的一声道长响起,是小东西飞扑过来了。   他顺势把小东西托到肩膀上,朝看过来的夫妻俩摇了摇手中一个小瓷瓶:“给送伤药来的,听说怎么被陛下砸破额头了?”   消息传得如此快,许嘉玄冷笑一声,站起身请他坐下,说道:“这有心人倒是嘴快得很。”   “什么有心人。你们从陛下那头出来后,太子脸颊肿了,你额头破了,陛下还传了令说你们都要被罚思过。可是外头都是禁卫,这分明是在软禁你们,又有丽嫔死于狼口,怎么可能传得不快。”   玄真子没坐,而是走到徒弟跟前,扫了几眼他额角。   梓妤闻言淡淡地说:“这样一传,恐怕没有牵连的事情都要被挂身上了。”   玄真子就打量了几眼梓妤,见她面上毫无焦虑之色。他听到丽嫔的死最后是禁卫接手,连南镇抚司都没人前去,心里还犯嘀咕和不安,眼下便知道是他过多担忧了,应该是这头别的计划。   “见你们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拿手去按了按许嘉玄额角,“很好,你这头也要留个疤,多热闹。”   许嘉玄心头重重一跳,没好气地说:“你倒还有心情拿这事情开玩笑。当初你提醒的话,莫不是你自个儿都忘记了?”   “什么语气,你个不尊师重道的!”玄真子抬手又朝他额角按了下去,按得他直咧嘴,玄真子心情才舒爽些说道,“世事万变,更多的需要你们自己去化解,如若你连护人家的信心都没有,只拘泥于我一言半句,那你趁早滚蛋!”   好端端被凌厉的教训了一番,许嘉玄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玄真子朝他嗤笑,也不多理会,转而跟梓妤说:“我还听说先前平王世子的马也惊着了,后来是谁查的?”   梓妤被提醒,看向许嘉玄,慢慢地说:“南镇抚和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怪不得他会这么说。”   玄真子喃喃一句,梓妤想到什么,问道:“道长,可是这些狼和平王世子的马有什么关联,比如喂的药?”   “我们小鱼再是聪慧不过,大理寺卿查实,是一样的,不过是再问问。”   梓妤和许嘉玄便相视一眼,都在想平王世子的马和狼会不会还有别的关联。   玄真子见两人神色凝重,吩咐两人早些休息,又逗了逗小东西,这才一背手走了。   **   吴皇后再度犯病,在梓妤一众离开明德帝帐营后,帝王听闻过去看一趟。   太医给皇后扎了针。明亮的烛火下,妇人脸上惨白一片,双眼无神,像是临冬要枯败的花一样。   明德帝到榻前看了人,细细听太医说过病情,沉着脸质问跪地一众宫人。   “你们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纷纷磕头,也不敢分辩。告诉了吴皇后真相的大宫女此时怕得直抖,生怕帝王会刨根问底地去追究吴皇后再发病的事情,但好在帝王只是斥骂几句,吩咐众人好好照顾皇后就离去。   猎场里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他焦头烂额,特别是事情还关乎到太子。   可是他等到下半夜,事情也没更多的近展,这才拖着疲惫睡下。   而在下半夜,吴皇后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喊着要喝水。   大宫女战战栗栗来到她跟前,碰着茶盏,拿勺子一点点喂她。   吴皇后在喝过几口后却是不动了,大宫女觉得她是不渴,抬头却冷不盯撞入吴皇后盯着自己的瞳孔。   那略浅的瞳孔眸光在闪动,仿佛深处匍匐着什么危险的怪兽,被她那么注视着,就如同被凶兽盯上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娘、娘娘。”大宫女抖着声音喊她。   吴皇后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看,看得她连茶杯都碰不住,一下就倾倒淋了一身。   她慌乱低头去拾起茶盏,听到吴皇后很轻地喊了她一声:“秋蕙,你在本宫身边多少年了。”   听到吴皇后喊自己,秋蕙心中一宽,皇后这是认得她了。   她挤出笑来回道:“太子殿下如今十八了,奴婢在娘娘身边也正好呆了十八年。”   “近二十年了啊……”   “是。”   秋蕙觉得吴皇后这句感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应声后偷偷抬眼看她,却见吴皇后已经闭上眼,良久都没有再出声。   是睡着了吗?   秋蕙在床榻跟前跪得腿都麻了,还试探性喊了吴皇后几声,发现没有应答,这才慢慢地爬起来退出去。   吴皇后又犯病,秋蕙晚上肯定还要当值,不然再出个什么差子,帝王的怪责她可担不起。   只是衣服淋湿了,她就和屋里的小宫女们交待一声,回到后头自己住的帐子更衣。   夜已深,四处都是值守的禁卫,亮着的火把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秋蕙快步回到帐子里,昏暗的烛火把她的身影倒映在帐布上,随着烛火摇曳不断,偶然一抬眼看着还怪瘆人。   她不由得加快动作,可再抬头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不对,倒在帐布上的影子不知何多了另外一道。   她瞬间头皮发麻,还捏着襟扣的手在发颤,脖子僵硬地慢慢转动,想要看清楚身后怎么会多了道人影。   然而,在她刚有动作的时候,脖子一紧……   **   梓妤在玄真子走后,给许嘉玄上过药,再催着他沐浴后就爬上了床。   两人在床上说着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想才说没几句,她却是睡着了。许嘉玄低头看着她的睡颜,知道她是累极了,便将她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也准备睡觉。   可是今天的事情太多,特别是太子与她一母同胞的事,让他一时还消化不了。   她又没有详细说明,真正太子怎么死的,就不断盘旋在他脑子里,闭上眼脑海里也全是疑问在打转。   梓妤此时却又陷入梦中。   她又梦到那个俘虏了她的男人,掐着她脖子,她呼吸不过来,难受得手挥舞着。   许嘉玄被她动静惊得睁开眼,还听到她低低说了两句放开。   “小鱼?”他连声喊她,又去抓住她手,好半天,她才安静下来,似乎是又依着他睡着了。   许嘉玄却是一头的汗,还发现自己有些不对。   方才她贴着自己动弹了一番,但小嘉玄此时还安安静静的,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自打开了荤,它什么时候那么乖巧过,更别说是还香软在怀!   许嘉玄越想越觉得不对,额角还划落一颗汗珠,想到晚上回来后被她坐着了……不能是伤到了?!   他想着,又惊又恐,黑着脸将梓妤轻轻往外推了一些,拿手碰了碰。   除了不精神,似乎一切都如常,也不觉得疼。但在极度的怀疑中,他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他低头再看看梓妤,也不知道这会是怎么想的,抓了她手就往小嘉玄那边探。   柔柔的掌心贴过来的时候,他一个激灵,心中也随之一喜。不想,梓妤被抓了手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里抓了个什么,下意识是一捏。   她耳边响起嗷地一声痛呼……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抓错字呀~ 第67章   清晨的阳光照在帐布上, 将巡逻经过的禁卫身影亦投映在上边。   梓妤早早便睁开眼, 听着外头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在朦胧的室内出神。   许嘉玄下半夜一通瞎折腾,在她睁眼的时候也已经醒来,不过是昨天夜里太过尴尬,好半会没吭声罢了。   两人就那么躺着,外边脚步声却越来越杂乱,士兵的盔甲与刀具在跑动中相撞,仿佛十分地匆忙。   “外面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梓妤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看向床前遮挡的彩绘孔雀屏风。   许嘉玄将手枕在脑后,盯着帐顶淡淡地说:“或者是大理寺卿那里有别的发现。”   如今他被‘软禁’,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暂且都不能过问。   猛地起来, 梓妤穿着单薄的中衣有些凉, 又窝回被子里,他顺势伸手将人搂到怀里。梓妤就发现某处正蠢蠢欲动。   她扯了扯嘴角, 想起昨天大半夜的, 他居然说是检查能不能用……她就往后挪,偏他厚着脸皮又贴过来。   “要说正事呢。”她推了他一把,许嘉玄板着脸, “你说就是。”   又不妨碍。   梓妤没好气睨他一眼,枕着他肩头慢慢地说来:“昨天道长来之前,我就在想近来遇到的事情十分古怪,我细细地推敲, 似乎是从惠和公主叫人推我下水开始就叫人匪夷所思。”   “怎么扯上惠和公主了?”   他神一顿,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上回一个翠红就让她大发脾气,一拳把檀木的屏风都给砸穿了。   梓妤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太子着人去找逼问了惠和,问她究竟是派谁或是买通谁人知道他跟我私下见面,结果惠和说了句她本就该是你妻子,这种失心疯一样的话。还说我勾搭太子,谁人不知。”   “这是一个古怪处,第二个就是昨晚上的狼群,和丽嫔被咬死了。丽嫔算计我们,根本没别人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去灭口丽嫔,即便太子记恨有打算,也不会在围猎就动手。”   “然后丽嫔一事牵出禁卫军曾被太子调动,我们的将计就计被暴露,引得陛下猜忌。这两件事情连到一快,不就是个连环套吗?我们就好像在他预知的一切中,做着他想要我们做的事,时机都恰好,直接把我们都算计在里面了。”   她说到最后,眼中都是凝重:“先前查出来四皇子在太子身边放了人,但被打死的那个宫女也没有时间去给四皇子告密说我们算计了什么。所以设连环套这个绝对不可能是四皇子,藏得太深了,叫人光想就不寒而栗。”   许嘉玄静静地听着,见她脸上有着后怕,去握了她的手:“我昨晚也想了一下,同样在猜四皇子的可能性,但和你一样,把那个宫女排除了。因为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丽嫔的算计,而且丽嫔针对的是你,所以不会傻傻主动跑去跟四皇子合作,给四皇子留下把柄。这事情,她肯定是自己就动手了。”   “我也不认为此事是四皇子,再有之前平王世子马匹被下疯药一事,显然这人又是在宫闱中。让我觉得,这人是在引着太子和皇子们斗。”   梓妤撑着身子就坐起来。   “引着皇子们相斗?所以这人可能是在引着我们去怀疑四皇子,他好收渔翁之利?那是不是能推测,是其他的皇子?”   许嘉玄却说未必,引得她更是一头雾水。   他坐起来,用毯子拢住她说:“惠和因为和太子亲近,从来不接触别的皇子。惠和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受了挑唆,却不太可能是其它皇子的挑唆。而且你与太子明明是首回见面,哪里谈得上众人皆知?这就有矛盾,再说了,我与惠和清清白白的,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住,又哪里来叫她本就我的妻子!”   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事情兜兜转转,身后之人越发的叫人摸不着头脑,但两人心头都还存着玄真子所言那个额头有刀疤的人。   ——莫不是事情就那么邪乎。   玄真子能卜算出一些未发生的事情,那个有刀疤的人,亦能卜算预知?   许嘉玄突然就下床来,梓妤在他身后喊:“上哪去?”   如今他可哪都不能去。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妆台前找出铜镜,去把额头包着的绷带给摘了。   昨天淤紫的伤经过一晚少了几分狰狞,淌血的口子结了层痂。   他居然是跑去看伤口,梓妤知道他想什么,披着毯子下床来,走上前细细打量。   她还是很笃定地说:“不管你有没有留疤,都不会是你。道长怎么着也不能害我。”   他们两的亲事,是道长一手促成的。   许嘉玄盯着铜镜半晌没说话,眼神淡漠极了。   梓妤知道他性子别扭,有时总是过于偏激,可他不听安慰的样子让她半分气也没有,反倒心里有阵阵暖意。   这就是个大傻子。   她拢着毯子,见他鞋也没有穿,挨着他就把毯子也分他一半,盯着他额头的伤想起小时候自己救了他一回留的疤。   笑道:“这要是真留了疤呀,就当是还了你欠我的情了。”   欠的情?   许嘉玄终于从镜面上移开视线,不明白这话从何而起。   此际外边又响起一阵慌乱地脚步声,听到有人说着快去请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   两人朝帐帘的方向看去,隐约几个人影投在上方晃动。   很快,就又听到他们说:“怎么又死人了?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这事还得禀报陛下才是。”   另一个声音道:“早有人去了,我们还是先去那守着,本来都要下值了。”   语气里十分不满。   梓妤就和许嘉玄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   为什么皇后身边的宫女出意外了?   偏偏这会他们‘受命’不得走动,不好去探听更多。   绿茵是在外头禁卫换过一批,才带着小丫鬟端着水进来,在帮着梓妤净面的时候低声跟她说外头出事了:“奴婢听到说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叫秋蕙的大宫女,在不远处的树林上吊了。”   “上吊?”   绿茵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不开。”   梓妤就吩咐道:“你暗中探听着,我今儿都不能出帐子。”   说罢,突然发现少了什么,她左看右看,奇道:“小东西呢?”   “道长一大早就把它拎走了,说借去解解闷。”   梓妤嘴角一抽,她该说玄真子心宽吗?   ***   皇后身边得力的宫人自戕,在营里很快就传遍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看过后,都做了结论,秋蕙就是自尽的。他们还去皇后那头问了几个宫人,有宫人吞吞吐吐说秋蕙可能是畏罪才自尽的。   此话叫刑部一个主事疑惑追问。   那宫人忐忑地说:“娘娘昨儿原本是好好的,结果秋蕙姑姑和娘娘说了几句话,就引得娘娘旧疾犯了。陛下还来过问呢,但当时我们都没敢说详情,陛下走后,秋蕙姑姑伺候娘娘用水时,又失手打翻了茶盏。”   “所以我猜秋蕙姑姑是因为诱发了娘娘旧疾,才……”   宫女的话让前来盘问的人面面相觑。   确实这么一说,合情合理。   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能生气,恐怕那个秋蕙就是把皇后惹生气了,又怕陛下再问责,就上吊了。   而且查过尸体周边的痕迹,那秋蕙就是自己走到树前自杀的。   于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去回了明德帝。   死了一个犯错的宫女,明德帝并不在意,转而问大理寺卿昨夜野狼之事查得怎么样。   大理寺卿回道:“已经找到了当日收留野狼的帐子,确实就是在大家打回的猎物堆里藏着混进来的,有士兵说曾搬到几头狼。臣统计了一下,是不到五只,可能是头狼先混了进来,然后其它狼闻着味儿过来的。”   上面并没有箭矢,当时大家也没在意,丢到一块就没理会,才叫生了祸事。   明德帝细细琢磨着寺卿的话。   说白了,啰啰嗦嗦一堆,就是什么实际性的进展都没有。   只确定了狼就是由内冲出来的。   他就再问:“那些药有什么发现吗?”   “那种疯药其实市井里暗中也有人卖,查起来,恐怕要时日,而且就如同大海捞针。”   “再是大海捞针,你们也得查!平王世子因为那药,被疯马颠得手还挂着呢,昨天还险些再入狼口,朕要怎么跟平王交代!”   大理寺卿被说得惭愧垂了头,心里头也苦。   这事情查起来,确实太难了。   明德帝下令再彻查,不想听到外头说皇后求见。   他把人都挥退,亲自去迎了皇后进来:“你病着,还跑来做什么?”   吴皇后握着皇帝的手,泫然欲泣:“陛下,您怎么把太子给禁足了,难道昨儿的事情,您是疑心太子吗?”   “谁在你跟前嚼舌根!”明德帝脸一沉,皇后哭道,“何必他人来嚼舌根,我病着,太子未曾来探望。我身边的宫人还自戕了,太子仍不见,臣妾不是傻子,长了嘴难道还不会问吗?!”   明德帝被皇后哭得头疼,好半会没说话。   皇后突然就跪倒,哀声道:“陛下,太子昨晚还险些命丧狼口,臣妾是看到他突然被推了出去的!当时太过混乱,臣妾也没看清楚是谁,但今天大家都说秋蕙是因为引得我生气,才害怕自尽的,可臣妾细细一想,当时秋蕙离得太子并不远!”   皇后话里指的是什么,明德帝不用思索也明白,一时大骇。   太子确实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才出了包围圈,可昨夜他发怒的时候,太子却一句辩驳也没有的。   帝王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想到女儿昨天的伤心,神色黯然。   他把吴皇后扶起来,说:“大理寺卿已经在查,昨夜那么多人在,太子确实调动过禁卫,这个嫌疑在,朕得让查清楚才好给人交待。”   “——陛下!”   吴皇后哀哀地喊一声,明德帝一咬牙,叫人把吴皇后给送回帐营。   很快,却传来明德帝要拔营回京的消息。   “回京?”梓妤看着得到消息进来收拾行装的绿茵,精致的眉都皱在一块儿。   绿茵吩咐着下人收拾,转身跟梓妤说:“是的姑娘,陛下说拔营回京,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就走。”   “何故这样突然。”   许嘉玄坐在圈椅里,盯着鞋尖说:“恐怕是查不出来了,而这是山野林地,当然是不宜久留。”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头棕熊或者狼群闯进来。   梓妤抿唇不语,意思是他们所谓的将计就计根本没有用了!她气得狠狠揪了一下帕子,许嘉玄无意扫到,不知怎么就联想起昨晚上她的一捏,头皮一阵发麻,忙移开视线。   本来是要给太子庆贺生辰,闹到最后,却是太子犯了错被禁足,一大早众人还没从这些变故回神,却要拔营回京了。闹得个个都莫名。   玄真子是自由身,回京城的时候,直接就挤到了威武侯府的马车里。   他在京城是名人,多少人都想巴结着,结果他直接就躲了清静。   女眷们免不得说起梓妤先前是养在道现里的,倒是得了道缘,能跟玄真子亲近,话里有羡慕也有不以为然。因为许嘉玄跟着太子一块儿惹恼了皇帝,如今正失宠着,她们多是看热闹的心态。   卫国公夫人见许家犯了错,禁卫将他们家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的,嘴角止不住就往上翘。乐平大长公主见到了,眼底闪过厌恶。   这个蠢儿媳妇,他们方家如今身上也担着罪,竟看起别人的热闹来,冷哼一声踩着马凳上了车。   各家都依序排好车队,明德帝与吴皇后共乘一辆,就此浩浩荡荡打道回京。   帝后共乘,于别人来说又是另一个讯号,在路上就有人议论,说回到京城,皇帝是不是就该消了对太子的气。   皇子们和妃嫔们的心境随着帝王举动,也变得复杂。   车队一路徐徐往京城赶,边上赶路的百姓都纷纷相让。   许嘉玄没有坐马车,骑着马护在马车边上赶路,怕路上再什么意外。   一路赶到中午,便在原地整休些许时间,好给大家松泛胫骨再继续赶路。与梓妤说了一路话的玄真子下车来,竟是要直接从这岔路口回玄灵观。   外人并不知道他与许嘉玄的关系,许嘉玄不好留他,只悄声说改日到观里探望。玄真子嗤笑一声,去跟明德帝告辞。   帝王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便拨了一小队禁卫护送。   梓妤跟许嘉玄站在路边目送,玄真子潇洒地走了,她才收回视线,准备再蹬车。   不想有平王府装扮的下人送了一盒子糕点过来,许嘉玄冷着脸,平王世子已经过来,因为手伤着拱个手都显得十分滑稽。   “昨日若没有许副使,我恐怕已经命丧狼口,谢过许副使了,许副使又救我一命。”   许嘉玄把梓妤往身后拉了拉,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下官的责职所在,当不得世子一声谢,世子还是让人把东西收回去。”   他拒人于千里,平王世子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尴尬,最后那盒糕点还是拿回去了,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那样子委屈极了。   梓妤先前就觉得平王世子那张娃娃脸可爱,见他这样离开,有些儿同情他:“不就是一盒糕点,瞧你把人吓得。”   “他是藩王之子,我必然不会受这份谢,何况那确实是责职之内。”   梓妤便不再多说什么,准备上车去。   众人是临时往京城赶,路边还有不少百姓过往,都吓得瑟缩着快步走过。   许嘉玄把梓妤扶上车,自已也跟上去,准备喝口水歇歇。   他一脚才踩在车辕上,就见到一个妙龄少女扶着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走过。那老妇人可能是见那些侍卫士兵害怕,脚下不稳,踩着石子摔倒了,连带着那少女也跟着滚倒。   许嘉玄瞧见,想喊侍卫去帮忙扶一下,恰好见到那少女抬头,露出张圆润的脸庞。但那圆润白净的脸颊一边,却有着几道疤痕,生生将那片白皙给破坏了。   他一愣。   梓妤见他好大会没动静,就撩开帘子探头,正好看到他双眼发直看向路边。她随着他视线,也看了过去,见到路边有两位百姓相护搀扶着,一老一少,等她看到那个少女慌乱张望的脸时,当即眯了眯眼。   许嘉玄是在盯着这个少女看。   直到一老一少相护搀扶着离开,许嘉玄才沉着脸进到车内,一抬头,就见到梓妤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想到自己在外头耽搁了那么长时间,知道肯定被瞧见了,忙说道:“我是见到那个姑娘,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梓妤当然知道他想起什么。   天下还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弯了弯眼,说:“你小时候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对,那个小姑娘为你还伤着了,你说她若是伤了脸容颜有损,便要娶她为妻……”   许嘉玄心里咯噔一下。   她、她怎么知道?!玄真子说的?   梓妤在他一脸紧张中,朝他倾身倚过去,笑得温柔:“怎么,刚才那个姑娘长得像小时候救你的人?”   许嘉玄莫名地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把要点头的动作换成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不、不像!”除了一样都胖胖的……   但是不管像不像,就那么见到自己寻了不少时间的人,不得不说确实巧合。   他略一思索,当即皱了眉头,这过于巧合了。   等到再抬头,就见到梓妤嘴角啜着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许嘉玄:“……”怎么总觉得她是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呵呵,男人。   ——————   PS:男主确实是一直以为救她的小姑娘伤着脸了。 第68章   回京的队列在原地休整一刻钟, 便开始再出发。   在出发前, 许嘉玄下车一趟, 喊来六顺,轻声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梓妤就趴在窗边看他,微风吹起他的衣摆,侧脸英俊深邃,可惜……是个眼瞎的。   梓妤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正好许嘉玄回过头,就又撞到她这种奇怪的笑容, 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六顺听到吩咐,眼里都是疑惑,好好的,让人去跟踪一老妇人和人姑娘做什么?   许嘉玄已经转身, 一脚借力上了马车, 撩起帘子进到车内。   竟是弃了马。   他来到梓妤身边,打好腹稿, 伸手去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道:“你不要多想。我娶了你, 又怎么再会有别的想法。”   梓妤知道他在解释什么,心想没有想法,他这个时候跑下去吩咐六顺能有什么事情?六顺可是他的耳报神。   她微微一笑:“那若是没娶着我, 你遇着你那救命恩人,肯定就该实现当年的诺言了。”   许嘉玄想点头,可是觉得点头又不妥。   他说要履诺,那便是还是要娶别人的意思, 可是若说不履诺,那他又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了。   这话就接不得。   她果然是在生气。   他低头思索,眸光闪烁不定,在她一错不错的凝视中,额头都冒了冷汗。   最后索性把人一把搂到怀里,坦白说来:“是。如若今日我未娶,真遇到当初的恩人,她为我毁了容貌,定然是要履行诺言的。但……那必须真的是于我有恩那个人,刚才遇到的姑娘,身形样貌相似,却是相遇得太巧。她们离去的方向亦是朝着玄灵观方向,可我寻过多年都没有消息”   “我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对我有恩的人,我叫六顺去跟着看看。”   他倒是坦白,可梓妤对他那句身形样貌相似十分不满。   她是长那样吗?   果然还是瞎!   她抿抿唇,再度发问:“那若真是你恩人呢?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看看她有什么难处,再从那些难处还恩情罢,我性格是暴戾不讨喜……却决不会负你。”   他撇过头,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   梓妤一愣,就瞧见他耳根以肉眼能眼的速度慢慢染上红晕,到最后竟是红得能滴血。   他那是在表明心意吗?   她觉得自己被他攥着的手心里都是汗,心头怦地一下猛然跳动,莫名地亦瞥开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马车又在官道上徐徐行驶,嘚嘚的蹄声从外头传进安静车厢里,慢慢变得急促。许嘉玄听着那声音,觉得那节拍就如同他此时的心跳一般。   两人沉默着,他只把她搂得越发紧,梓妤窝在他怀里,听到他比自己跳得还快的心跳声,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许嘉玄听着她愉悦地笑声,下颚都紧绷着。   梓妤就轻轻扯了扯他衣襟,说:“这次倒是不傻了。”   什么叫他不傻了。   许嘉玄不满地低头,却对上她带笑的双眼。弯弯如月牙,皎洁明亮,让他心头又怦然跳动。   梓妤想告诉他,别查了,那人就是假的,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低头含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让他贪婪地加深这个吻。   兴许是因为他刚才的陈白,梓妤难得主动,色授魂与,令他越发沉溺。   等到结束这长长一吻时,他手已经从她衣裳下摆探了进去,她亦被抱坐到了他腿上。   梓妤听着他急促的喘息,还有那双深谙涌动异光的眼眸,哪里不知道他意动了,一把拍开他的手,重新坐到边上。   怀里的暖意离开,许嘉玄喉结滚动着,只恨此时闲杂人等过多,美人不能抱怀。   “你别去查了。”   她调整好呼吸,抬头看他。   即便是这样,她此时仍旧是眸光若水,是被怜爱后的娇态。   许嘉玄看得喉咙一紧,去拉过她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说道:“既然遇上了,不管是真是假,又或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推动,都得去查个清。”   梓妤张了张嘴,在他那句有人暗中推动中沉默。   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推动?   心头那种被人窥探把握着一切的诡异感又再起。   如果是这样,她更该跟他说明白。   哪知她才要开口,他已经先说道:“梓妤,我知道你肯定会有些吃味,但如若那真是欠了恩情的人,这恩还是要还了才能安心不是?”   梓妤原本想说的话就全给咽了回去,拿眼斜斜睨他。   她怎么吃味了?   不过是觉得他眼瞎罢了。   得,他爱查查去,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分辩出来。   许嘉玄话落后,发现她又不说话了,只当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倏地扬起嘴角,抓着她手贴着唇亲了一下。   ——吃味那就是代表在意他的。   这么一想,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往上扬。   梓妤将他会错意的样子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任他自己在那儿傻乐。   在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车队终于了进了城。   明德帝吩咐众人不必再送驾回宫,在城门口便遣散众人各自归去。   众人下车来恭送帝后与太子。   等到御驾走远,又见几位皇子转身上马离开,一应大臣才敢散去。   威武侯府在朝中地位不低,许嘉玄是遭了斥责,但他又是嚣张惯的,直接命人不必谦让加快速度回府。   方景铄本想趁这个机会来跟他说两句话,哪知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只能忧心忡忡离开。   许嘉玄回到侯府,首先就去了父亲那里,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纤细道来。   威武侯沉默居多,也不知是不是被梓妤和太子的身世惊着,良久才说:“是福不是祸,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   父亲的反应比他想的要更为平静,许嘉玄站起身来一礼。   出正院的时候,恰好遇上许嘉清。   许嘉清穿了身青色的直裰,戴着方巾,文质彬彬地朝他拱手:“听闻大哥回来,弟弟就想着肯定要到大伯这儿来的,果然是遇上来。”   “怎么,有事?”许嘉玄疑惑地问道,“二叔这两天又难为你了?”   许嘉清忙摆手回道:“没有,就是来给大哥问个安。”   “你我兄弟,何必这样客气。”许嘉玄就抬手拍拍他肩膀,淡淡一笑,“你且用心温书,只等中了进士,光耀门楣。”   “家里有大伯和大哥,哪就要我光耀门楣,弟弟只求不坠了许家名声。”   两人再又闲话几句,许嘉玄说改日再喊他喝酒,匆忙回了屋。在他转身离开后,许嘉清手握了握拳,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神色晦暗不明。   梓妤在马车里窝了一路,回到屋里困意袭来,简单梳洗换过衣裳便上床小歇。   这一睡,许嘉玄回屋都不知。   许嘉玄来到床前时,便见她睡得香甜,脸颊红红的,少了她平时冷静自持的那份气质,显出几分甜美的可爱来。   他立在床前看了片刻,弯了弯,本想亲一口的,到底又直起腰来没有扰她,转身去了书房,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许久。   晚饭前,六顺终于得到一些消息,先来给他回报。   “世子,您让跟的那老妇人和姑娘住在陈村,家中有八口人,有几亩薄田,甚是清贫。今日是那老妇带着孙女去邻村相看孙女婿。”   陈村离着官道不远,方向倒是像着玄灵观,只是离玄灵观甚远。   六顺还没有说完:“那个姑娘脸上有疤,据闻是小时候在山上弄伤的。本就不好说亲,结果父亲兄长都是赌鬼,本村更没人敢娶她。”   许嘉玄从烛火前抬头,语气沉沉:“查到她在哪个山头伤着的吗?”   六顺被他低低的声音闹得打了个激灵,余光瞥到他神色并不太好。   低了头再说道:“探子打听到是在玄灵观后山伤的,被……猴子抓的。”   “什么年岁时的事情。”   “这……”六顺仔细回忆了一下,探子似乎没说,“属下再去问问。”   话落,忙不迭转身跑走了,留下满屋的光亮和主子。   许嘉玄在人走后,坐在案后似乎在出神,片刻后皱起眉头。   倒是他查什么,什么都按着他心思去,或者真是遇到当年的那个胖丫头了?   记忆里他追着那胖丫头跑的画面浮现,可当时他哭得眼都花了,小姑娘的轮廓实在模糊,唯一记得清楚地就是她染着血的脸和襟口。   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一点重遇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是觉得烦躁。脑海里的画面一闪,便是梓妤方才的睡颜,叫他越发心浮气躁,把笔也直接搁下。   六顺很快就回来了,进来书房,见他在收拾桌案上的纸,恭恭敬敬地禀道:“世子,那姑娘是五六岁的时候,跟着祖母去玄灵观后伤着的。”   许嘉玄收拾纸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地说:“知道了,留人盯着那家人。”   “啊?”六顺愣了愣。   就这样,他还详细打听好姓甚名啥一类的,就等着再问呢。   然而许嘉玄已经把写了字的揣到袖子里,快步离开。   上房灯火通明,丫鬟忙着摆饭的身影在窗纸上倒影着,有一道纤细的影子慢慢走过,许嘉玄瞧见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屋外当值的小丫头见着他回来,屈膝喊声世子,忙给他撩起门帘。   屋内暖和,一下就冲散他从外带着的些许凉意,梓妤正好走到圆桌边,见他气息不顺奇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怕你等久了。”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落又把唇线抿得笔直。   梓妤唇角往上翘了翘,知他性子别扭,没有再接着往下说,轻声喊他坐下,给他净手。   到底是家里的饭菜香,梓妤今晚伴着道小葱虾仁豆腐,吃了一碗半的米。   用过饭李妈妈端来茶,递到夫妻俩手上后问:“世子可在猎场见着姨太太?”   李妈妈自小就在林家伺候,上回小林氏前来走动,她高兴了好几天。   许嘉玄吹了吹浮着的茶沫,说:“姨母并没有来。”   李妈妈略有失望地哦了声,不过很快又露出笑意来,说道:“原以为这次去了围猎,少夫人的生辰就只能在猎场过了,倒是先回来了。下午的时候夫人派人来说,要在家里给少夫人大办一场。”   “大办太过张扬了,明儿我去给夫人请安,再说说,简便就好。请相熟的人吃席面就是,姨母那头,还得劳烦李妈妈亲自去送个贴子。”   梓妤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李妈妈希望小林氏多来往,她也喜欢小林氏,何况还有事未了当得要有借口请人家来。   李妈妈闻言笑得眼晴都眯起来了,觉得世子娶了陈家这表姑娘是真好,高高兴兴地出去给看两人要沐浴的热水。   许嘉玄在这时搁下茶,从袖子里拿出他写了一下午的东西。   “这是我梳理出来,近来几件事情的联系。”   梓妤接过道:“你下午去书房就是做这事了?”   他嗯了一声,沉默地坐着,屋子里只有她翻看纸张的细小声音。   梓妤一样一样认真的看,其实和他们之前分析的没有过多出入,视线最后却落在他圈出来的平王世子和三皇子身上,那也是最后一页。   “你怎么把三皇子给圈上了,还有平王世子。”   许嘉玄沉吟着道:“先前三皇子被陛下禁足,是因为首辅被诬蔑贪墨,三皇子算计败露,而这贪墨最早的源头来正是由平王那边发了信回京,说赈灾款出了纰漏。平王世子的马疯了,三皇子因此记恨平王府报复也说不定,让人给马喂了疯样也不一定,而围猎里袭击狼也是吃了疯药,借此再来算计太子。当然,这是最不可能的一项猜测,实是在没有头绪,清理多一条线来,查查看也好。”   不得不说,他心思是慎密的,梓妤压根就没想到三皇子和平王府还有这么个恩怨在。   她把纸放回到桌几上:“陛下回京,应该是什么都查不到,可能明后日就该撤了你的禁足令,重新回朝了。到时你再找太子商议。”   她与太子通信,总得转几手,到底没有许嘉玄方便。   许嘉玄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说道:“六顺给我回报了。”   梓妤听闻,哦了声,拔下头上的簪子去挑几案上的蜡烛:“可是你小时候遇上的人?”   蜡烛在簪尖下噼啪爆了一声,许嘉玄盯着那摇晃地火光说:“按着六顺的回报,像是。”   像是?   梓妤撇嘴,把簪子就放在桌上,起身准备进内室找出要换的衣裳来。   许嘉玄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伸手拽住她,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将人抱个严严实实。   “小鱼,她家似乎有些困难,我已经喊人再去探两日,若是没有别的方向。我准备着人送一千两过去,全了以前的恩。”   梓妤没反驳他,而是定定看着他说:“你送去银子,万一她要追过来,要你负责任呢?又或者贪心,觉得一千两不够,想法子再从你身上薅更多的?”   “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她非要负责,我便认她为义妹,给她寻门好亲事。如若是贪心,我再送她一个长街的铺子,那是我的私产,直接就此了断。”   梓妤笑笑:“了断不了的。”   笑罢,从他怀里起来,进了内室。   李妈妈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一脸凝重地坐在炕上,得知梓妤在内室就先进去帮着伺候沐浴。   等到许嘉玄再进屋的时候,李妈妈给他理着明日要穿的衣裳,工整摆放在油红漆的檀木托盘上,余光扫到梓妤给绣的香囊和腰带玉佩放在另一个托盘上。   他去围猎的时候,怕在林子弄丢了香囊,就没有戴在身上。   李妈妈见他站在自己身边,盯着香囊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瞧这猴子都要绣活了。”   猴子……提到猴子,许嘉玄就再想起那张圆润带伤疤的脸,神色淡淡进了净房。   李妈妈想说少夫人还在里头,转念又一想,夫妻嘛,爱胡闹就胡闹。搞不好,这一胡闹,孩子也就闹出来了,转身把屋里的丫鬟们也都喊了出去。   绿茵被梓妤喊去歇着和照顾小东西了。   小东西在早上被玄真子要去后,喂多了吃食,回到家里蔫蔫的,闹得她好气又好笑。   她使不惯其他丫鬟,净房里不过她一个人。   许嘉玄打开门进来,她还以为是丫鬟前来喊起的,结果见到他高大的身形,略不自在又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一张被水汽熏成粉色的脸。   “我还没洗完呢。”她赶他走。   他却是厚着脸皮直接脱衣裳,让她只能扯过搭在木桶边上的布巾挡住身前,想出浴。   可动作哪里有他快,才站起来,他长腿已经跨进浴涌,将她直接再拽坐到身上,低头就去吻她的唇。   屋内烧着炭盆,倒是不冷的,何况他身子还滚烫,圈着她就像个要烤人的火炉。   她手抵在他胸膛上推了推,没推动,只能在喘息间抗拒:“不能……在这里胡闹。”   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他不要脸,她还要!   何况她这会嫌弃他嫌弃得不行。   他抬手,手掌一拢就将她纤细的两只手腕都抓住了。   他吻着她的唇角,声音低沉:“小鱼,你还是不信我在马车里说的话。”   梓妤没好气。   是他想查,彻底搞清楚好安心,结果他自己还是中了人的套,倒是又怪她不相信他。   梓妤就挣了一下,但他做了准备,力道比以前都大,她自然是没挣开。   许嘉玄当然不会放开她,不然她就该逃出去。   有过几次的亲密,他知道她哪里最不经撩拨,嘴唇游离到她耳边,启唇轻轻咬住。刚才还要挣扎的人,下刻便软在他怀里,玲珑有致的身形贴着他,再是温顺不过。   “小鱼,别生气了……”   他声音在她耳边含糊不清,梓妤心里骂着瞎眼大傻子,可他今天的坦诚,她不是没触动的。   她也就不动了,安安静静的享受他的安抚,本也是她起了瞒的心思在先。既然事情确认真有人在背后作妖,那她就让他当真的去做,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又想做什么!   她安静地贴着自己,一丝压抑地轻吟从她嘴里溢出,叫他呼吸都沉重几分。   氤氲的水雾中,她面容反倒不怎么真切,他抬头,见她掠抬着下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来住颤抖着。嫣红的唇半张,粉粉的舌尖若隐若现,像是引诱着他去采撷。   他手自有主张朝水中探了下去,引得她轻颤,身前带起一片水声,起伏的柔软弧度跟着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低头,迷醉在眼前的美景中,将她托高了些,唇印了上去。   她发现他最喜欢在身前嬉戏,又最爱从她锁骨上的伤痕开始,折磨着人一般,再慢慢游戏于雪|峰间。   “我们起……”她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撩拨,跪在桶里的双膝发软。   “不起。”他说了坚定的两字,挺了腰。   梓妤低呼一声,因他突然进来睁开了眼,流转的眸光带着委屈。   这人就是莽撞!   许嘉玄去亲了亲她下巴,按着她僵硬的腰让她慢慢下沉,自己也酥了半边的身子,想要更多。   净房里不会便是激荡的水声,伴着暧昧旖旎的低吟轻喘,久久不散。   梓妤是蜷缩着被抱出来的,以为他胡闹一场该满足了,哪知被他放到床榻上再又压住,近着她腿大开大伐的征讨着。   她被撞得抬着下巴,声音细碎得奶猫似的,既舒服又难过。   许嘉玄爱死了她为自己迷失的样子,如出水的芙蓉,艳且媚,让他一刻都不想丢开手。   迷情中,他低头又去亲吻她的锁骨,对上那疤痕,总是爱问上一句怎么留的。   也许因为今日遇到的事情,让他在问出口后就多了几分执着,梓妤被他撞得喘不过气来,可他偏还耍坏不愿意结束。见她不说话,就缓缓停下,仿佛她不说个所以然来,便要那么一直折磨着,不给她个痛快。   梓妤在被又重重撞了一下后脚指都因那力道带来的酥麻蜷缩着,许嘉玄又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眼瞎!   梓妤在心里骂道,才骂一半,他又问,动作再度缓下来,让她在潮涌间飘摇着怎么都到不了岸。   她紧紧圈着他腰身,受不住地松了一丝口风:“被抓的……许嘉玄,这是小时候被抓的!”语气里还夹带着委屈似的,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被抓的……   许嘉玄顿了一下,低头去细细打量那伤疤,细细交错,若不是说被抓的倒像是尖刺荆棘刮伤的痕迹。   他皱起眉头,想问是被什么抓的,梓妤已经软软在他耳边说:“许嘉玄,快些好不好……”说罢,双腿缠上他的腰,主动的迎着他轻摇。   许嘉玄被她绞得倒抽口气,闪过脑海的念头霎时散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抵在床头,听着她在耳边的低唯狠狠疼爱她。   待到云收雨歇,梓妤已经累得昏昏欲睡,许嘉玄倒是精神抖擞,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味方才那快要了他命的愉悦。   她于情|事上从来都不主动的,今天是被他逼急了,却不想是如此滋味,只是回想便又让他隐隐欲|动。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见到被子滑下肩膀,顺手拉起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手就碰到她锁骨,刚才她说的话就猛然再脑海里回放。   被抓的?   刚才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挺委屈,都朝他吼了。   他满腹疑惑,有些琢磨不透她刚才的语气,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忍不住去摇了摇她问:“梓妤,你那伤被什么抓的。”   似乎还说了句是小时候被抓的。   梓妤困极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咕哝了句:“你自己不会想,忘恩负义……”   就那么一句,任他再喊都不再出声了。   许嘉玄只能伸手再将锦被给她掖好,再搂着她闭上眼的时候,猛地又睁开,暗夜中,他眼里闪着惊疑的光芒。   下半夜,许嘉玄轻声起身,披上外袍在外间亮灯写了封信,然后让在外边当值的侍卫,把六顺喊了过来。   六顺走过来的时候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张嘴问有什么吩咐差点先打了个哈欠。   许嘉玄直接给他几张银票,还给他一封信,说:“银票送到陈村去,说是我感谢当年相救的谢礼。信送到玄真子那里。”   陈村?   六顺接过茫然片刻,明白过来是指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姑娘家里。   这大半夜,居然喊他来给人送银票。   六顺默默看了眼黑洞洞的屋子,这少夫人要是知道世子给人姑娘送银子,该生气。   但这些不该他过问,应一声是离开,准备明儿一早开城门就给送出去。   **   次日,梓妤起得比平时都晚,来到刘氏那里刘氏都已经用过早饭了。   顶着刘氏打趣的眼神,她难得窘迫,耳根微微发烫,跟着一块儿用了两个汤包,在见过管事后才说起要为她明天操办生辰的事情。   许嘉玄那头是去了父亲那里,没说上几句话,便收到鲁兵求见的消息。   鲁兵满面喜色进来,给威武侯见过礼后,跟许嘉玄说:“副使,首辅今日在陛下跟前美言了几句,估摸着一会该有宫里的人来传旨意叫您进宫。”   这就是解了禁足令。   许嘉玄面上无惊无喜,让他也坐下。   鲁兵只是来送个消息,连连摆手:“属下就不坐了,属下回镇抚司去,近来南镇抚司的人揽了不少事情,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许嘉玄看着他一副要斗狠的样子,嘴角动了动,到底没多说什么,让他走了。   心想可别又不长眼,惹到那表姑娘,到时他可没脸再给说情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明德帝身边的宫人就上门来,说帝王召他进宫。   本来这些都是将计就计,等见到帝王后,果然禁卫军那里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们输人一筹,连个嫌疑犯也抓不着。   太子也在,沉默寡言,明德帝看在眼里,知道那天的事情到底是伤了父子俩的和气。   明德帝就当着太子与女婿的面,借口说明儿是梓妤的生辰,给赏了一堆东西下去。   对于这种安抚,太子仍是沉默着,出了乾清宫,对许嘉玄也没有笑容,一个人形只影单回了东宫。   许嘉玄本还想跟太子商议事情的,可太子不理人,他也懒得贴上去,就此出宫。   哪知半路就碰上三皇子进宫探望刚回京就病倒的生母,与平王世子亦是不期而遇。   他在宫门前依礼朝两人拱手一礼,寒暄了几句,准备就此离开。经过平王世子的时候,他想起昨天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又抬头朝他看了几眼。   平王世子察觉,笑着朝他说:“恐怕往后不能见到许副使了,我今儿进宫是给陛下辞行的,副使可赏脸晚上到府上喝杯水酒,也算全了我谢过副使的两次出手相帮。”   这话引得三皇子侧目。   许嘉玄神色冷淡,还是那句话:“世子客气,那都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下官告退。”   平王世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三皇子在边上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让平王世子脸上阵青阵红,敢怒不敢言。   三皇子见他憋屈的模样,更加嚣张地咧嘴笑。   许嘉玄可不想管他们间的官司,转头走得飞快。   随着许嘉玄和太子被解了禁足一事,还有一应武将被小罚三月俸,许嘉玄这个参与的当然在内,可是有着给梓妤生辰的赏赐,倒是让他显得隆恩更甚。   吴皇后听到宫人来禀说明德帝赏了威武侯世子夫人,是以她生辰的名义赏的,坐在罗汉床上出神,秋蕙那句太子喊梓妤为长姐犹在耳边。   秋蕙死后,她这两天都些心神不宁。   坤宁宫的内侍张总管见吴皇后回来后发呆,想到义子禀报的那些事,吴皇后把秋蕙给处死了,心中是有疑团的。   但他是除了秋蕙外呆在皇后身边最久的人,平素很多事情都是经他手安排,倒是不怕皇后对自己有什么。   他挥退来报信的宫人,来到吴皇后身边,轻声说:“娘娘……陛下赏了威武侯世子夫人,您这头是不是也该赏下去?”   吴皇后仿佛没听见一样,张公公见此,只好再喊一声。   吴皇后突然抬头,说:“他不能留了。”   他?   谁?   张公公一愣,下刻对上吴皇后带着惶然的双眸,当即明白过来。   是指处了秋蕙的义子。   张公公心头咯噔了一下:“娘娘,可是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一开始明明是说秋蕙死在帐营里,是吊在帐营里的,怎么第二天就成了树林里上吊。再问他时,他说是又挪动的,他肯定是在撒谎。”   吴皇后因为秋蕙说出那些话,不能再留她,让人动手。可是让她一直不安的,是张公公义子转变的话。   她一开始是信了,可是现在越想越不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移到树林,肯定是撒谎了!   张公公心脏怦怦地跳,琢磨着吴皇后的话,亦是心惊不已。   正是此际,有宫人求见,说吴皇后娘家人送来信。   两人打住话,吴皇后折开信,看了两眼,脸色惨白连信都没拿住。   张公公弯腰要去拾起来,却是被她猛地喝到:“不许碰!滚一边去!”   张公公吓得连退几步,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吴皇后没有一丝仪态扑倒在地上,抓起那个写着若不想秋蕙一事东窗事发,明日召见威武侯世子夫人进宫的信,一瞬间撕得粉碎。   果然,秋蕙被移动是有别人做的。   可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借她手让梓妤进宫,他又知道些什么?!   吴皇后抖着手,好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汗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   许嘉玄出了宫,溜着马去一趟镇抚司。   周锦成押送赈灾款,如今镇抚司里头就数他官阶最高,众人见着他都恭恭敬敬的喊副使。   他坐下后,鲁兵来到班房,手里还提着酒:“副使,我们中午喝两杯。”权当去去受责的晦气。   许嘉玄盯着酒坛子,道:“中午要回府,现在倒两杯,意思意思就是。”   左右是不好拂了手下的好意。   鲁兵略失望,但还是高兴地,取来杯子,给他倒满,两人连着喝了三杯。   酒入喉辣得很,许嘉玄反手抹了抹嘴角,却不想六顺苦着张脸寻到镇抚司里,朝许嘉玄说:“世子……那个,那个陈村的姑娘,非要见你,属下没当回事回绝了,又着急去玄灵观送信,结果她现在到家里去了。”   许嘉玄就被口水呛到,咳嗽得脸都红了,紧张地站了起来:“跟着她的人呢?!”   “没拦住。”   世子说是还恩情,他们哪里敢对这有恩的姑娘家动粗。   许嘉玄沉着脸,冷冷盯着六顺。   六顺哭丧着脸,他可真是乌鸦嘴啊,昨儿还想着少夫人知道了怎么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六顺怯怯地拿出玄真子当场就回的信,用一种将功赎罪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他说:“世子,我片刻没歇,把道长的信给带回来了。”   许嘉玄接过,快速拆开,信上短短几个字让他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外走。   此时,梓妤已经把那个上门来的姑娘请进了屋,笑笑地看着她不安地绞衣角。   “姑娘既然来了,又是世子的恩人,快别拘束,坐下。”   “我……”那个姑娘深吸口气,倒还真的坐下了,然后朝梓妤腼腆地笑,“少夫人真好看,天仙似的。”   梓妤颔首:“夫君也这么说的。”   她话落,就见到对方的笑僵在脸上,一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的样子。哪里能想到,她会一点儿也不谦虚地承认自己貌美。   李妈妈在边上也听得嘴角一抽,见梓妤笑吟吟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悦,觉得诡异极了。   然而梓妤并不再和这人多说什么,而是站起身朝李妈妈说:“既然是来找世子说话的,我就不陪着了,妈妈帮我招待一下,再着人问问世子什么时候回府来。”   李妈妈面带难色,可她已经甩甩帕子离开,只能跟那个还傻着的姑娘大眼对小眼。   梓妤回屋后,却是跟脸上带着怒意的绿茵说:“你去买只猴子回来,要快。”   “猴?”   绿茵被没头没脑的一句闹得傻愣愣的。   买猴干嘛?   却见她笑吟吟地说:“快去。”   两刻钟后,许嘉玄连赶带赶,进门就听到说人已经请进府,还去了清竹院,抿直了唇就再往院子赶。   绿茵就站在门房那里等猴子,见到他急匆匆的,撇撇嘴。在他进去不久,被五花大绑的猴子就给送了进来。   李妈妈听到外头喊世子回来了,连忙想出去,先跟他说说情况。   哪里知道他直接就冲了进来。   那姑娘也站了起来,迎面见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公子迈进屋,脸儿一红,想低头却又忍不住盯着他看。   许嘉玄根本没理会她,而是直接冲进内室。   梓妤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他急匆匆跑进来,见她坐在炕上,倾身握着她肩头说道:“小鱼,我知道她不是……”   “姑娘,猴儿来了。”   许嘉玄那句‘我知道她不是当年救我的人,你才是’才说半句,绿茵拎着猴子回屋,丢在地上。   那猴子刚好就丢在许嘉玄脚下,还吱吱的叫了两声,让他下意识退到一边。   “你要只猴子做什么?”   梓妤笑道:“让你还恩啊。”   什、什么意思?   许嘉玄一愣,把猴子嫌弃地踢远了一些,说:“梓妤,我知道我认错人了。”   昨晚她那句忘恩负义点醒了他,再三思索下,就写了封信给去给玄真子确认。玄真子一直在道观,肯定知道梓妤是什么时候伤着,是不是他猜测那样,结果他傻傻的不知道人就在眼前!   至于给那个姑娘送银票,本就是要勾她看有没有下步动作,或者能引出身后人,但他没想到就这么出了纰漏,那人居然直接就杀到跟前。打了他个措手不急。   梓妤闻言,在他焦急的神色中愣了愣。   他说他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她依旧是笑,笑得甚至比刚才还温柔,说道:“哦,知道了更好。你咬它一口,还我这恩情。”   当年她发狠咬了猴子的那幕闪现在眼前。许嘉玄看看她,再看看地上捆着朝自己咧牙炸毛的猴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长章哈~~先去吃口饭来抓错字。   看到小天使焦急剧情进展,大BOSS还没有揭晓。其实我也焦急,但是剧情要接上才能揭晓,所以今天赶啊赶啊还是没写完,明天肯定能揭开了。   BOSS就是现在出现过的人物,大家可以猜猜留言,猜对了,发一百晋江币的大红包呀~ 第69章   炸毛的猴子在地上吱吱叫着翻滚。   梓妤一脸认真, 许嘉玄侧头看看猴子, 再看看她, 眼角都在抽搐。   两人就那么对峙好大会,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去牵她的手。   她把手一缩,说:“你去牵它的。”   许嘉玄眼皮一跳,强势地把她手攥紧,不让她抽开,倾身在她耳边说:“小鱼, 别闹了……绿茵在,李妈妈也在外头……”   哪知她扬声:“绿茵,你先出去。”   绿茵眨巴眨巴眼,朝许嘉玄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 当真转身离开了。   许嘉玄:“……”   猴子在地上滚啊滚, 又滚到了许嘉玄脚边。   许嘉玄抬脚又想把它往边上挪挪,哪知这猴子泼得很, 吱地叫一声居然直接咬上了他靴子。   他丝地一声抽气。   他又被猴欺了?!   想也没想就要将它踢远, 哪知梓妤一弯腰,就拎着那绳子把猴给提溜起来,在他跟前晃了晃。   许嘉玄被吱吱吱吱叫的声音闹得头昏脑胀, 那猴子还甩他一脸毛。   真、真要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梓妤仍旧不让步。   小时候她和猴子无惧撕打的一幕幕闪过眼前。那个时候他又累又饿,她如天降神兵, 护在他跟前。   当年他生母去世了,父亲要另娶,他以为再也没有人关切他了。   可是她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后来他找不到她,还曾偷偷抹过眼泪。她就好像阳光,无意间照在他身上,暖了他,却抓不到摸不着又悄然离他远去。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受,几乎折磨了他整个孩童时期。   再后来连姨母都远离他,他自此就变得越发冷漠,也更加怨再娶的父亲。直到父亲救他伤了腿,他恍然发现自己错了……可是知错已晚,父亲的腿已断,家里的重担就全压在了他身上。   他暴戾,在朝中排除异已,恨陈家。   偏偏是她又闯进他只有挫败和仇恨的生活。   她总是轻声细语,给他留饭,为他缝衣送伞,即便生气亦是包涵着他……许嘉玄凝视着梓妤,这些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从脑海里走过,更多的又是她嫁过来后的一颦一笑。   他突然就捏了猴子的胳膊,当真是要咬下去。   梓妤睁大眼,在一瞬间把猴子给扯走了,手掌捂住他的嘴,惊疑不定地看他。   柔软的手心贴着他的唇,他眼底有情绪疯狂涌动着。   “你还真咬啊,怎么就那么傻呢?”   梓妤轻轻地说,心中却悸动着,与他对视的眸光温柔似水。   许嘉玄伸手去覆上她的手背,将她手轻轻贴到脸颊上,垂着双眸没有说话。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暖暖拢着两人,可他垂着眸沉默地样子,竟让梓妤觉得难过。那样子仿佛受了许多的委屈,像犯错的孩童。   她心中一动,指尖摩挲着他面庞:“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这猴子又不是那一只,真让你咬它做什么。”   没说话的许嘉玄却是猛地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颈窝。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就烫了梓妤一下,让她身子一僵。   “许嘉玄?”   他只抱着她,让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妈妈在外头等了许久,先是见到绿茵出来,可是仍不见两人的身影,她面对前来那个姑娘实在是尴尬。就那么再等了会,李妈妈忍不住往里头去,想问问自家世子,究竟要怎么处理。   总不能这么晾下去。   哪知才走进屋,就见到相拥的两人。   “哎哟……”李妈妈忙不迭又退出来,老脸一阵火辣辣的。   这小年轻夫妻呀,客人还在外头呢,却是在里头抱了起来。   真是!   她嘴里啧啧两声,走到外头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看样子少夫人没有生世子的气嘛,极好极好。   李妈妈那声哎哟,闹得梓妤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轻轻推他:“外头人还在呢,快先松开了。”   这回他倒是依言松开,梓妤双眼亮晶晶去打量他,可是他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容轮廓英俊硬朗,轻轻看过来的黑眸深幽得叫人辩不出情绪。   她眼底闪过疑惑,许嘉玄还握着她手:“我去将人打发走。”   可是她细心,而他又是一窘迫时耳根就会红的人,一眼就瞧见他通红的耳根,哪里还猜不到他刚才怎么了。   她抿唇一笑,柔情就从眼角溢了出来,那双本就动人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她反握住他的手,踮脚抬着头在他干燥的唇落下一吻。   许嘉玄呼吸随之一滞,她已经离开,她那双澄净的眼眸里清晰倒影着他的身形,让他有种独独置身在她世界的里归属感。   “是要打发走,可不能功亏一篑,那千两银子是白送的吗?还得再搭我买猴儿的钱。”   “小鱼……”他还是有些忐忑,又攥住她手,然后才点点头,“听你的。”   梓妤微微一笑,伸手去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这么个暧昧的动作,让许嘉玄耳朵嗡鸣一声,也十分不自在地转过脸看别去。刚才他眼眶一酸……实在是情不自禁。   这别扭的人难得可爱,梓妤扑哧笑出声:“傻子。”   许嘉玄却是听出宠溺来,表情一僵,在她弯腰去提了猴子的时候,嘴角却是往上扬了扬。   两人总算从里间出来。   李妈妈松口气,可是见到那猴子,表情升起古怪。   少夫人拿着猴子出来做什么的啊?   那个姑娘见到夫妻俩并肩走来,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娇艳耀目,让她一瞬间自形渐秽,失措站起来。   “姑娘坐,还没问姑娘姓什么呢。”   梓妤笑吟吟地,十分和善。   那姑娘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她,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忙又躲开视线,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   许嘉玄皱了皱眉头:“夫人问你话。”   “我、我叫陈楚楚。”   陈楚楚似乎是被吓着了,声音都带了哭腔。   “姓陈,倒是也巧,我外祖家正是姓陈。”梓妤把猴子放在桌上,然后坐下。   许嘉玄直接走到后边并排坐着的两张太师椅里坐下,没有和她们共坐一桌,也是避嫌的意思。   陈楚楚摸着凳子沿坐下,见他这样,大大眼里闪过失落。   她是农家出身,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你小时候救了我夫君,我和夫君都心生感激,所以送了银票过去,并不是不敬重的意思,而是偿还当年的恩情。”   “我、我不要……”   “不要?”梓妤见她面有急色拒绝,再度笑道,“那我只能叫夫君用另外一种方式还你恩情了。那只猴儿伤了你的脸,叫你毁了容貌,那如今,我就让这猴儿也抓我夫君一把,让他也留下伤疤,也算是抵消了。”   这是什么抵消?!   不但是陈楚楚听傻了,连李妈妈都听愣了,忙道:“少夫人……世子、世子……”   梓妤却在这时抬头,神色一敛,刚才那种和善温柔全然化作凌厉,上扬的眼尾亦化作利刃一般,叫人怵悸。   李妈妈什么时候见过她这种神色,吓得当即噤了声。   许嘉玄仍在后边慢悠悠地喝茶。   陈楚楚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陈姑娘的意思就实在叫人不明白了,让我好生奇怪。”她语气亦淡了下去,“我知道陈姑娘家中近来遇到一些困难,所以我夫君送银子过去,算是投桃报李。一千两,是这府里所有下人一年的月俸,于我来说也是一大笔的银子,姑娘却说不要。”   “好,不要便不要,我说让世子也自毁容貌还你情。你还说不要,所以姑娘来是什么意思,是还有别的条件不成?这样,如若姑娘觉得我们是心不诚,一千两你还拿着,我夫君不懂后宅事,但我再给你做个保证,为你寻一门亲事如何?”   亲事……陈楚楚泪眼模糊地抬头,朝许嘉玄那头看了过去。   许嘉玄察觉,神色渐冷,沉着脸的样子实在冷酷无情。   陈楚楚吓得一激灵,想到先前听说的事情。   这个威武侯世子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不眨眼……可这又是侯门勋贵,那个人说,自己拿着所谓的恩情上门来,或者也能求着进府。   哪怕是妾,也是富贵有余了。   陈楚楚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梓妤心里明镜似的,叹息一声说:“陈姑娘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陈姑娘是想我夫君以身相许?”   她直白点出来,陈楚楚心头一跳,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在想是不是趁机会点头。   可梓妤根本就没给她机会,直接说道:“可惜,我是个妒妇。别说你是我夫君的恩人,就是我公婆说要纳了你,我也不会让你进门。到时,你只会人财两空。”   李妈妈听着她霸气地话倒吸一口气,陈楚楚也傻在当场。   梓妤已经笑笑站起来:“陈姑娘先回去考虑清楚。”   说罢,把先前放在桌子上的银票真的就那么收了回来,朝外喊一声绿茵。陈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拖带拉给丢了出去。   她站在侯府大门前眼都发直,猛然反应过来银票也没带出来,那可是一千两!   她着急想要再上前,绿茵却是站在台阶上,冷冷盯着她看。仿佛她敢再靠近一步,就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吓得她转身就跑。   她听说过这些勋贵人家,打死人就打死了,她可不想就这么送了命。可是那银子……陈楚楚就怪自己干嘛把银子拿出来,那是一千两,一千两啊,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陈楚楚心疼得一脚浅一脚深,眼前阵阵发黑。等走出侯府所在的胡同,她想到什么,慌乱地跑了出去。   再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应该能帮她把银子要回来的,她就告诉他不要进侯府了,只要银子就好!!   在陈楚楚走后,许嘉玄也放下茶,出去喊人暗中跟上,心中对梓妤这招欲擒故纵实在是佩服。   把银子收回来,陈楚楚肯定不甘心,那她为了银子肯定会想要再见指使她的人,比他想的法子简单得多。   吩咐过后,许嘉玄回屋,李妈妈还因为梓妤刚才那句话震惊得杵在原地,直到夫妻俩回了屋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嘉玄进到寝室就将人抱到腿上,再也按捺不住寻了她的唇,缠着她舌头嬉戏。   这样的坐姿实在有些羞人,让梓妤想起他昨晚将自己就是那么抱着抵在床头……   可他缠着不放,她最后也就是半推半就地让他吮得舌尖都麻了。   等到双唇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喘息着。   外头那猴子在此时突然吱吱吱吱又一阵叫,许嘉玄在情|动回神,嘴角一扯说”“丢出去……”   梓妤却是眼角一挑,笑睨着他:“为什么要丢,花银子买的,养在院子里。”   许嘉玄:“……”   他吃瘪黑了脸,梓妤笑倒在他身上,让他回过神来自己又被耍了,掐着她下巴再度狠狠吻了下去。   **   次日是梓妤生辰。   刘氏到底是顺着她的意思,不大办,给几家亲戚和相熟的夫人发了贴子。李妈妈下午也去武安伯府一趟,亲自去邀请小林氏来吃宴。   武安伯老夫人就在厅堂里赖着想打听的,结果听到是请宴,小林氏还没说话,她就已经满口答应了。   李妈妈回来的时候,把这事情告诉了梓妤:“恐怕那武安伯老夫人也会来的。”   梓妤闻言神色淡淡地说声知道了。   在太阳快要完全落下山的时候,宫里却是来了人。   梓妤穿戴整齐到前厅,发现来的是位内侍,有些眼熟,再定晴一看就想起来了。   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公公。   张公公不是太常在皇后跟前,帮着吴皇后管理后宫一些事务,不怪她没有即刻认出来。   她朝着张公公一礼,张公公侧了半个身,不敢受全,眯着眼笑说:“明儿是世子夫人的生辰,皇后娘娘心里惦记着,想让世子夫人明儿一早进宫一趟,是有重要的东西亲手交给世子夫人。”   明早?   梓妤没想到张公公来是这事。   她心中奇怪,是什么非要在她要在家里宴请的时候让她进宫,可吴皇后待她又是亲厚的。   她就有些受宠若惊地笑:“臣妇必定会进宫去。”   张公公点点头,连茶也没喝:“如此,奴婢就回宫去了,再晚些宫门都该落锁了。”   梓妤亲自将人送出门,转身就见到许嘉玄在不远处的游廊上站着等她。   她还没迈步子,他已经先上前来,牵了她手再往里走。   “那是皇后身边的张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夕阳将他硬朗的面容轮廓都柔化不少,她抬头看他说道:“让我明儿一早进宫,说有重要的东西给我。”   许嘉玄步子一顿,神色凝重:“明日我也会找借口进宫。”   梓妤倒没他想那么多:“还有太子在呢。”   哪知就见到许嘉玄的脸更黑了,一副听到太子十分不爽的样子。   ……这人,还跟太子较着劲呢?!   次日,晨光熹微,梓妤早早便起来穿上命妇服,坐着马车往皇宫出发。   许嘉玄骑马护送在侧。   在宫门的时候,倒是那么巧遇上几位也早早进宫的皇子。   今日并没有早朝,怎么都凑一块儿了。   众位皇子见到许嘉玄,免不得寒暄几句,再见到梓妤从马车下来,身形婀娜地朝他们一礼,眼中闪过惊艳。   先前在围猎的时候人多,梓妤穿着简单并不多显眼,如今没有他人,那张娇艳的面容就明晃晃落在众人眼中。连晨光在她跟前都失了色。   许嘉玄见几位皇子的眼神,不动声色将娇妻的身形挡了当,面无表情扫视他们。   几位皇子忙收回视线,不想后头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是平王府的马车。   三皇子见此冷冷地说:“一个番王之子离京,还得劳动我们兄弟大清早进宫告别,啧,平王府真是好大威风。”   他的话可是说到几位皇子心坎里去了。   平王唯唯诺诺的,生个儿子也窝囊得要紧,偏他们父皇看中。   许嘉玄和梓妤这才知道平王世子是今儿要离京了。   既然遇上了,许嘉玄也不好再陪着梓妤到皇后宫中去,跟在众位皇子身后往乾清宫。   他是打着要给明德帝禀事的口号来的。   皇宫仍旧是梓妤印象里那种庄严深沉,即便满目翠绿,宫墙朱红刺目,还是给她十分不喜的感觉。   这宫里的男人女人,进来了,就都事事不由已。   她在走进坤宁宫的时候打起了精神。   可见到吴皇后,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两日如此消瘦了?!”   吴皇后坐在凤座里,眼底下都是乌青,脸颊瘦得都要凹下去了,看着十分没有精神。   “梓妤来了,快坐。”吴皇后轻轻抬手免她行礼,说话亦是轻飘飘的。   梓妤忧心忡忡地坐下,眸光殷殷看向吴皇后。   她看人时都是那种全神贯注的,再真诚不过,眼里的关切叫吴皇后心中一暖,可是想到那封信……吴皇后慢慢攥紧手中的帕子,也不多话,吩咐宫人拿来一个盒子。   宫人将锦盒双手捧到梓妤跟前,梓妤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打开。   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凤步摇,红宝石做眼,尾羽是金子拉成薄片,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么漂亮的步摇,让素来不在意饰品的她都惊艳不已。   她细细打量着,吴皇后见她看得认真,微微一笑,说道:“这原本是要给你母亲的,我想给她出嫁时送去的,可惜没能送出去。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娘娘……”   这居然是要送她母亲的。   可是一个臣妇戴这个,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吴皇后看出她有推辞之意,嗔她一眼说:“难道,你还要让我再把这遗憾留着?还是觉得,你的生辰,我却给你件旧物当生辰礼,不高兴了。”   梓妤忙站了起来说:“臣妇没有这个意思,是受宠若惊。”   “那就收着。”吴皇后一锤定音,梓妤只能朝她福礼谢恩。吴皇后又说:“你早早进宫,辛苦了,知道你家里必定有宴请,我还是再耽搁你一些时间,你陪我用过早饭再回去。这一路匆忙的,肯定什么都来不及用。”   皇后好意,十分体贴,梓妤当然不能拒绝,露出笑容来陪着她落坐用早饭。   宫里的早膳实在是丰盛。   粥食分甜咸,糕点亦是七八样,再有小菜,包子一应的,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吴皇后还亲自给梓妤夹菜,让她不敢不吃,悉数都塞到嘴里。   脸颊鼓鼓的,像是只进食的小松鼠,再可爱不过。   吴皇后看着看着,温柔地笑了,再让她又喝了半碗甜粥才作罢。   梓妤最后被撑得连坐都坐不直,快要瘫进椅子里了。   吴皇后仿佛就又看到了当年的好友,家里人在她们及笄后,就不让她们多吃,怕在嫁人吃得太胖身形走样了。   然后两人就偷偷约到一处,各自带一堆糕点吃食,或者是酒楼里打饱的吃食,藏起来一顿狼吞虎咽,满足口欲。   她们吃得了是这么撑着坐不直。   少女时期的趣事让吴皇后神思有些恍惚。   梓妤觉得自己这时姿态实在不好看,便想着索性早点告退,慢慢走出宫也好能消食。   可吴皇后却是在这个时候神色一凛,站了起来,朝梓妤说:“你且在这儿坐会,我去换身衣裳,一会你再出宫。”   被人先抢了话,梓妤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再多说了,只好依言再度坐好,目送吴皇后进了内寝。   张公公跟着进去了,进去前还打量了几眼梓妤,神色不明。   内寝里,吴皇后已经坐在妆台前,神色坚定的摘掉发髻上的金簪,把头发放了下来。   “你去拿本宫的早些年穿的披风,跟我出去一趟。”   “娘娘?”   张公公手一抖,想到什么:“您这是要去哪里?去不得!”   吴皇后却再坚定不过,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把头发拢在脑后,冷冷扫他一眼。   张公公只能一跺脚,转身去找出一件素色的披风。   吴皇后又让张公公领着她,按着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行事,从内寝的窗子艰难爬了出去。站直的时候,她都已经微喘,爬个窗就让她浪费不少力气。   她将兜帽把头上一罩,在张公公焦急想劝又不敢劝的眼神中,让他把自己背着,她装作昏倒的样子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   张公公闭了闭眼,到底是背着皇后一步一步避人耳目走到偏远的一处宫殿。   那宫殿荒芜,门半掩着,张公公推开快步进去,又再把门掩上。   视线扫了圈长着杂草的院子,咬咬牙,往大殿里去。   可哪知才踏进大殿门,他脑后一疼,竟是直直栽倒,失去知觉。   在他倒下的时候,有人伸手一把将他背后的人接过来。正是这个时候,吴皇后睁开眼,才看清那张无害的面容,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   “你居然敢失信,自己装扮成她过来?!”   吴皇后的脸被憋成了青紫色,想说什么,因为被掐了喉咙,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而那只掐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当她神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却被对方如同烂布一样甩到一边,背狠狠撞在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又拼命咳嗽起来。   刚才掐住她的人,眼里都是恨意,咬着牙,额间的血管都狰狞突起。他死死握着拳,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吴皇后好大会才缓过来,又惊又后怕,颤抖着喊了声:“平王世子……”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平王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有不少小天使猜中啦,红包已经发了,但是系统有些抽,小天使们看看有没有收到。猜中的是一百币,没猜中有二十币参与奖~~没收到或者是金额不对,记得和我说一声哦 第70章   破落的宫殿里都是腐朽的味道, 直呛入人口鼻。   吴皇后说句平王世子, 便被咳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苍白的脸也覆上不正常的红晕。   平王世子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逆着光,平素让人觉得无害的面庞冷酷无比,吴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便又撞入他凌厉的双眸中。   吴皇后头皮发麻,慢慢往后缩。   “皇后娘娘都敢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怎么这会倒是怕了?”   平王世子嘲讽的声音响起, 让往后躲的吴皇后僵在原地。   他说了一句,并不满足:“娘娘的心善良得很,明知道那是个自己丈夫跟别人生的野种,还如此大度, 不惜以身试险都要保全她?果然堪当贤后一名。”   吴皇后脸上的血色当即褪得干干净净, 心里有个声音惊恐地喊着,他果然知道!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   妇人的惶恐落在平王世子眼里, 叫他觉得有那么几丝快意, 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与吴皇后平视。   他有一双清亮的眼眸,平时看人时眸光再清澈不过, 可此时他这双眼眸哪怕再澄净也是让人感到可怕的。   他还一手按在吴皇后肩膀上,不让她再往后缩,说道:“你就这么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们结的这个仇, 我该怎么报?”   说话间,他的手从皇后肩膀慢慢滑到她纤细的脖子上,在吴皇后浑身颤抖中又一点点收拢手掌。   语气叫人不寒而栗:“你这皇后也实在是做得痛苦。为了家族,你选择嫁给帝王,还帮他养着别人的孩子,你午夜梦回就没有一点儿怨吗?还是说……你只不过是贪恋皇后之名带来的荣耀,无所谓是谁喊你母后,而其他人更是活该被你玩弄在股掌间?”   他每说一个字,吴皇后心尖上就像是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疼得她神思恍惚。恍惚间,年少时遇到的那个人闯入脑海,眉眼竟是和眼前的平王世子重合,让她猛然尖叫:“他告诉你的?不——他早就死了!死了!都死了!!”   吴皇后突然发狂了似的,尖尖的指甲一下就抓到了平王世子手背上,叫他吃疼缩了回手,下刻恼怒地甩了吴皇后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打得吴皇后摔倒在地,手掌重重蹭在石板地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嘴角亦破了渗出血丝。   “贱人!”平王世子站起来,冷眼看着狼狈的吴皇后,恨意在胸膛中翻涌,有些话要冲口而出,却还是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此时外头响起轻轻地一声世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就站在门边上。   “该走了。”   平王世子闻言,看也没看吴皇后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走。   他的衣摆消失在门口,身后是吴皇后大哭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我没有害死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平王世子恍如未闻,出了那荒芜的宫殿,接过来人递来的棉布再把胳膊吊起来,小心翼翼往乾清宫方向再走去。   他身边跟着小内侍见主子眼神阴沉,忐忑地说:“世子,吴皇后怎么没按您的计划把人骗过来,您还暴露了,我们是不是要……”   把人灭口了?   “这里是禁宫,不要妄动,我们的人经不住折损。”平王世子压着怒意说道。   他此回进京,一切都算得妥当。   先是把封地赈灾款贪墨一事参到皇帝那里,本想让陈家和许家再斗上一回,结果周锦成那个蠢货无意毁了他的算计,让陈家和许家反倒关系好了。   顺势找了借口进京,哪知太子那头更是失算。从走水引得他猜忌四皇子,却不想太子如此沉得住气,一点动作都没有,让他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发现惠和公主是个蠢货,挑唆是挑唆成功了,然而也没能离间许家、太子还有陈家。   最让他生恨的是,惠和到疯马再到丽嫔,太子都一一躲过去了,连狼口也一并躲去,明德帝最终也没能因为丽嫔的事情而和太子生罅隙。   一而再的失败让他焦躁,更何况很多事情和他经历过的都不一样了。   明德帝藏着的那个女儿居然嫁给了许嘉玄。   只要想到这点,他就不安,让他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忆起旧事,平王世子不自觉地伸手按了按胸口,仿佛被她扎的那一刀又在作疼,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毁在这一刀上!   内侍远远见着乾清宫的屋檐,侧头一看主子脸色铁青,提醒道:“世子,快要到乾清宫了。”   平王世子闻言忙敛了神,神色放松,挺拔的身姿亦突然矮了几分。   许嘉玄在给明德帝禀了事务后,因为要给平王世子送行,帝王索性留下他一起用了个便饭。这会明德帝已经去歇着,他与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在配殿,等去方便的平王世子回来,就能散了。   不过许嘉玄记挂着梓妤,想了想,就给太子投去几个神色。   太子揣着明白当糊涂,根本不作声让他到皇后宫里去接人,可把许嘉玄气得直瞪眼。   “叫诸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怎么突然就闹了肚子。”   平王世子一脸尴尬笑着进来,朝众人一揖礼。   太子总算说话:“那我们就送送堂弟。”   众皇子没意见,把这个平王世子送走,他们任务也就结束,可以回府松泛。   许嘉玄终于憋不住,朝太子拱拱手:“臣的妻子去给了娘娘请安,臣这头也不好直接就那么出宫了,还劳烦太子殿下派个人去带个口信。”   太子嘴角一扯,众人都看着他,他也不好拒绝,颔首喊来人吩咐了到皇后宫里去。   许嘉玄这才跟着这些皇子的身后,慢慢往出宫方向走。   梓妤在坤宁宫里坐了好大会,也没能见到皇后再出来,犹豫再三要不要喊个宫人去问问。不想太子派来信口的宫人倒是前来,她便顺势告退。   然而在大殿伺候的小内侍进去许久也未出来,叫她越发觉得奇怪。   难道是吴皇后有什么不舒服。   正是疑惑的时候,她终于见到吴皇后身边的张公公。   “世子夫人,娘娘有些不舒服,这会睡下了,奴婢也没好喊醒她。奴婢送您出宫,回头奴婢会跟娘娘禀明。”   皇后睡下了呀。她朝寝殿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了。”   她抱着吴皇后给的锦盒,跟在张公公身侧往出宫方向去,走到半路,她看到张公公鞋子上沾着草屑和厚厚的灰尘。   眉头皱了皱。   坤宁宫里有宫人不用心吗,怎么张公公脚上那么脏。她视线再往上打量,发现不但是脚上,他衣裳也皱皱巴巴,沾了不少灰。   虽然不是成片,可是一看就是整理过还没清去的痕迹。   她多看了几眼,把这些疑惑都藏在心里。禁宫里的人和事,她可一句也不能多嘴。   此时的吴皇后并没有睡下,而是红肿着脸坐在内寝的炕上发怔,平王世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她脑海中。   刚才是因为震惊和害怕,让她失了去思考的冷静,如今回到宫里,后怕之余也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平王世子会知道当年她曾和那个人有过来往。   那人虽然是平王的表弟,和平王自小长大,但平王世子不该跟他有接触才是,即便是有那时平王世子才多大。是个还没足岁的小婴儿。   所以她与那个人短暂的来往,平王知道?是他告诉了平王,平王世子所以才得知。   她手里攥着的帕子被指甲都刮出了丝,平王世子骂她贱人的狰狞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平王和平王世子把那个人的死归结于在她身上,但平王世子暴露了又没有对她动手。他既然能在宫中走动不叫人发现,肯定是有他的人在暗处,处理了她易如反掌,却是连一句威胁都没就走了。   平王世子对她的恨意太过明显,让她都以为自己必定躲不过去,偏他走了。   这是不是说明,平王世子根本不屑对她动手。   ——还是她一切都被掌控在他的手中?!   平王世子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把梓妤骗过去,为什么还知道太子跟梓妤的事!!   越来越多的疑团让吴皇后打了个激灵,慌乱地朝四周张望,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沉默地落泪,手在无意识中慢慢覆上平坦的肚子,眼神悲伤又绝望。倏地,她抬手将炕几上放的果盆一把掀翻在地上,几颗福橘滚到她脚边,她疯了一般将它们都踩了烂泥。   **   梓妤来到宫门的时候,许嘉玄已经在了。   她远远便见到他看着自己,在太子和几位皇子跟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下情绪。   这个大傻子,巴巴盯着自己看,不觉得难为情的吗?   她心中是这么想着,步伐却又快了些。   因着一众皇子都在,她来到跟前只能先给众人见礼,探头一看,发现还有个平王世子站在马车前,似乎要走的样子。   他们都是给平王世子送行的啊。   还以为他早走了,看样子是皇帝留了他用膳。   她便又朝他一礼。   许嘉玄也不管众目睽睽,朝都在宫门的几人揖揖手,摸了她手握住就抬腿往外走。   太子忍不住冷了脸,几位皇子倒没有特别的感觉,毕竟都看习惯了许嘉玄这种冷淡的样子。   平王世子此时亦朝太子几兄弟揖礼,笑得人畜无害:“劳烦几位殿下相送,就此告别。”   “世子路上注意手伤,替我给皇叔问声好。”太子跟他寒暄。   “臣必定转达。”   平王世子受宠若惊似的,再揖一礼。   梓妤听到手伤,走过他的时候余光扫了眼他还挂着的手,又目不斜视被许嘉玄扶着上马车。   她偷偷跟许嘉玄说:“平王世子这手伤没好,在围猎场还摔了一跤,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重,实在是倒霉。这谁人护送他回封地,可别再出什么意外。”   许嘉玄见她有空关心别人,将她往马车里塞,自己也跟着进去。   正是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还半着一声叫喊,有人高声喊着世子。   梓妤就撩了窗帘,探头去看。   只见平王世子马车的车辕不知怎么断了,平王世子居然脸着地,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他身边的人正七手八脚要去把他扶起来。   梓妤:“……”她这是继承了玄真子的乌鸦嘴吗?   但众人都没见到站在太子身后的三皇子翘着嘴角阴阴一笑。   让他们几个皇子相送,平王世子也得有这福气!   许嘉玄也挤在窗边看狼狈的平王世子,然后抬眼去看梓妤,梓妤正好看了过来,想要张嘴说什么。   曾经被她预测过血光之灾的许嘉玄飞快一抬手就按到了她唇上,生怕她再说出个什么又要应验。   梓妤:“……”他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   条件反射后的许嘉玄对上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梓妤:你这想要上天啊?   许嘉玄: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   今天的更新~ 第71章   许嘉玄知道自己又犯错了, 在梓妤似笑非笑中懊恼松开手。   马车外头还一阵吵杂声,梓妤轻轻哼一声,转头再往窗外看。   只见平王府的人七手八脚地扶起平王世子, 不知道何故, 平王世子被扶起来后,就拿着宽袖一直遮住脸, 也不管马车的车辕断了,慌乱地钻进车里去。   是觉得太过丢脸了?   梓妤回想刚才看到平王世子摔得极不雅观, 小小同情了一下。   平王世子进京后是一直挺倒霉的。   她视线就又转到那断了的车辕上,发现车辕断痕还算齐整,眉头皱了皱。许嘉玄见她看得出神, 亦探头顺着她视线看去。   他是锦衣卫,对各种细节最敏感不过,很多时候就是靠这种细枝末节来破获一桩案件, 那个车辕一眼便知有蹊跷。   他把帘子放下,正看得出神的梓妤眼前便一暗, 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嘉玄敲了敲车壁,示意离开, 在马蹄声响起时,他才慢慢地说:“那车辕是人为损坏的,恐怕是与平王世子有仇的人做的。”   和平王世子有仇, 想来想去,也只有三皇子了。   经提醒,梓妤很快就联想到三皇子, 她却没有吭声,端端正正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许嘉玄许久没听到回应,见她淡淡的神色,知道她为刚才自己捂了嘴不快,讪讪地没再吱声。   心里想着还是等她消消气,回府再说。   两夫妻离开宫门这个是非地,平王世子躲进马车后,拿手往右边疼扯得厉害的额角一抹,染着鲜血的手心就直直刺入他眼里。   他还是伤到额头了!   千防万防,以为离开家,也过了自己前世从马上摔下来的日子,以为这伤就避开了。结果他在京城还是伤了头!   他冷着脸,拿出手帕死死按住。不知道是伤口的疼痛,还是没能避开的事情,让他此时面目狰狞。   平王府的护卫长也爬上车,想看看主子摔得怎么样,见到鲜血从他帕子里渗出来,惊得就要张嘴说话。   “——闭嘴!快传信让人再备车,不许叫人知道我伤到头了!”   平王世子及时制止,声音沉得能滴水,叫人不寒而栗。   那护卫又连滚带爬下车。平王世子在太子前来问伤情的时候,语气淡淡说无碍:“只是身上不得体,不好污了殿下的眼,还请殿下恕罪,不能给殿下谢恩了。”   平王世子不露面,太子也懒得多纠缠,寒暄关切几句,转身回宫。   算计得逞的三皇子心里不错,面上虽是不显,但脚步轻快地直接蹬车走了。   平王世子一直呆到再来了新的马车,才挡着脸换车,他以为能逃过的事却没有躲过,十分不安和不甘的离开京城。   **   今日是梓妤的生辰,寿星本人不在家中,宾客却早已经陆续来到。   武安伯府的马车此时亦已经到了门口,小林氏的贴身丫鬟撩起帘子,给门房递上请贴。   门房翻开看了看,还探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这是极失礼的事情,叫那丫鬟当即变了脸色,心里升起被怠慢的愤怒。   却是听到那门房先抱歉地说:“小的方才似乎见到马车里还有别人,可这贴子上只写了邀请姨太太和小少爷,敢问马车里的是哪几位,可有贴子。”   丫鬟闻言愣在当场。   这门房什么意思?   小林氏一耳朵就听出来不对来,把帘子撩高一些,露出温婉的面容,微笑着说:“那是家母和侄女们。”   门房是认得小林氏的,见到她恭恭敬敬地行一礼,然后为难地说道:“姨太太,不是小的不知好歹,是小的得了少夫人的令,武安伯府但凡没有请贴的人,都不得放进府。您看,是不是再将别的请贴给小的看看,小的也好放行。”   武安伯府没有请贴的人就不得入内?   武安伯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这就是针对自己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直接一推小林氏,自己探头出来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老身是先帝亲封的诰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跟泼妇一样,声音又高又尖,门房被她吐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忙不迭后退几步。   但话还是那几句:“这位老夫人,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这贵人体谅,小的做不得主,不能放您进府。”   在双方争执时,后面又陆续来了几辆马车,小林氏听到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去拉了拉婆母。   哪知又被婆母一把甩开,还撞到了车壁上,疼得她倒抽口气。   任业宸喊了声娘亲,把她扶坐好。   小林氏听着外头婆婆还在跟门房理论的声音,想到后边还有人家,又臊又气。   婆母凭什么在她外甥家门前嚣张跋扈的,这儿又不是武安伯府。   而且她哪里又不知道梓妤独独在请贴上写了自己和儿子名字的意思,这是给她撑腰,在告诉任家人,没有她威武侯府根本不会正眼去看任家!   梓妤喊她姨母的温柔笑颜便浮现在脑海,她闭了闭眼,很快又再张开。   一个外人处处为她打算,想将她拉出泥潭,如若她此时再唯唯诺诺,那不得寒了外甥媳妇的心!   原本外甥媳妇根本不必要为她担这些骂名的。   她再不知好歹,便与这些任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惯温婉的小林氏神色一凛,拉着儿子的手就下车。   武安伯老夫人见她径直下了车,心中一惊,也要跟着下车,哪知听到儿媳妇居然和那门房在说:“劳烦这位小哥了,还请让人带带路。”   儿媳妇居然撇下自己要单独进府,武安伯老夫人也忙乱的下马车,一把拽住小林氏的胳膊,将人给扯了回来。   小林氏不措,被扯得险些要跌倒,下刻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把。   武安伯老夫人怒骂:“你个不孝的丧门星!”   后边探头在看怎么回事的夫人们都傻了眼,门房亦是被武安伯老夫人的泼辣弄得愣在当场。   这满京城里,也找不着这么厉害,当街掌掴儿媳妇的婆婆!   “娘亲!”任业宸去扶住母亲,见到她的脸当即就红肿,急得眼眶发红。   小林氏捂着脸,也懵了一下。   从宫中回来的梓妤和许嘉玄就正好看到这一幕,许嘉玄连马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梓妤忙跟在后边。   小林氏挨了巴掌,委屈得眼眶泛红,可她很快就再抬起头,没有去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武安伯老夫人,仍坚定地和门房说:“劳烦小哥请人带带路。”   门房傻傻地哦了声,这才回神,气愤地瞪了眼武安伯老夫人。   这不是在打姨太太的脸,而是在打他们威武侯府的脸!   此时,众人身后传来冷冷地声音:“姨母自有我带路。”   武安伯老夫人一回头,见到他高大的身形就站在身后,影子就那么笼罩在她头顶上,像是乌云压顶。更何况许嘉玄本就长得凶相,此时冷着脸,看她的眼神阴骘无比,如同罗刹般。   武安伯老夫人被吓得险些脚软要坐倒在地上。   梓妤跑过来,见许嘉玄已经去扶了小林氏,二话不说直接去了门房,拿扫把又冲上前对着武安伯老夫人脚下一通扫。   “哪里来的玩意,脏了我们侯府的地!来人,泼水,我要亲自将这侯府门前打扫干净,没得恶心,还叫贵客能不能下脚了!”   大家都知道陈家表姑娘娇艳动人,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却不想她也有泼辣的一面。手里的扫把跟长了眼似的,就专往武安伯老夫人的脚下去,将武安伯老夫人赶得跟过街的老鼠似的,一个劲儿尖叫着乱窜。   门房已经去端了盆水出来,梓妤见着,毫不吃力抢过,兜头就全泼到武安伯老夫人身上。   尖叫划破了威武侯府胡同上空,武安伯老夫人像只落汤鸡,狼狈地站在那里,里子面子全都丢得一干净。   梓妤这做法虽有那么些不敬,可后边的夫人们却看得极解气。   武安伯老夫人在这门口撒泼不对在先,又伸手就打了武安侯世子爷的姨母,今儿还是人家媳妇的生辰,可不是找事。   没叫人一通乱棍打,已经很给面子了。   武安伯老夫人被泼了水,尖叫着躲进车子,那个车夫也被吓着了,哪里还敢逗留,当即一调马头拉着狼狈的老夫人跑远。   许嘉玄见人终于离开,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再见到小林氏抬袖挡着不让他看脸,怒火又翻涌个不停,一言不发扶着小林氏进府。   梓妤就直接留在门口,扶了扶冠,笑着走到马车边挨个说抱歉,让众人见笑了。落落大方地说,自己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实在是粗鄙,吓着人了,一会自罚三杯。   一众夫人下车来,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她真粗鲁没教养,反倒觉得这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再率直不过。   她们宁愿跟这种性子的人打交道,也不爱跟整日都有着花花肠子的人打交道。   纷纷夸她明理懂事,随着她一块儿进了府。   梓妤跟这几位夫人并不太相熟,将人送到请宴的琳琅轩后,跟刘氏说明门口发生的事,再告罪一声回屋去更衣。   小林氏此时就在清竹院,许嘉玄已经吩咐李妈妈去煮了鸡蛋给姨母滚脸。   等到鸡蛋送来的时候,梓妤也回到屋,差开丫鬟,自己挽了袖子亲自给小林氏滚鸡蛋。   小林氏先前只是觉得委屈,倒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如今被外甥和外甥媳妇这样关切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许嘉玄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听到小林氏的哭声,一把摸了放在桌上的绣春刀,站起来就要出门。   梓妤见此忙说:“回来!做什么去!”   他仍旧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她一边给小林氏擦眼泪,一边瞪他:“今儿我生辰,你还要去大开杀戒不成,跺了他们还便宜他们了!给我坐下,哪也不许去!”   小林氏本是伤心的,可是听到梓妤这样说话,吓得忙去拉她袖子,让她别为自己和外甥闹了矛盾。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向来有煞神之名的外甥居然真的再度坐回原来的位置,抱着刀没有吭声。   她睁大眼,十分不敢置信。   梓妤再又帮着小林氏消肿,等见到脸颊不再那么红的时候,才放下鸡蛋,拉着她手坐下。   “姨母想来也知道我的意思了,而我也知道姨母在家中的情况,如果姨母是下了决心了,那从今儿起您就先住在侯府。”   小林氏没想到她居然是让她留下来,一时不知要接什么好。   任业宸听得懵懵懂懂,母亲在家里被虐打的事情并不知情,但祖母和父亲待母亲有苛待是知道的,何况刚才还亲眼见到祖母一巴掌扇下来。   他见母亲不说话,站起来了直直朝梓妤一礼说道:“表嫂!我们留下!”   “业宸!”听到儿子居然说我们,小林氏当即去捂他的嘴。   梓妤却是笑了,赞赏地点点头:“很好,我们四哥儿知道护着母亲。”再又转而去看小林氏。   小林氏刚止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柔弱的妇人亦坚定地说:“那就打扰了。”   许嘉玄紧绷着的脸这才算是放松下来,李妈妈不用吩咐,当即就说要去给姨太太收拾客院和一应用具。   这当口,有人来禀说梓妤外祖家的人来了。   小林氏抹去泪眼,伸手去推了推她:“你快去招待着,我这头没事。”   梓妤只好先去迎外祖母。   陈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到她,直接就将人搂到怀里喊乖乖,梓妤两位舅母和表哥表妹都来了,见到她都欢喜地笑说着祝贺的话。   她把人迎到琳琅轩,这便要留下陪客了。   陈老夫人见着外孙女有礼大方地招呼客人,心里头安慰又失落,外孙女嫁了人,又长大了。   小林氏的事情有人见着,但众人不会在主家到处乱说这事,摆明了是许家和任家有矛盾,人家家务事自然不多嘴。   等到小林氏收拾好,再敷了粉出来的时候,不知情的人也没看出异样,都热热闹闹地给梓妤贺生辰。   戏台子一直唱到近日落,这宴才算是散了。   梓妤忙了一日,其实没有多少时间陪外祖母,送她离开的时候,简要把小林氏的事情说明,又抱歉地说:“等我明后两日得空了,回家探望外祖母,您可恼我。”   陈老夫人哈哈地笑,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这是你外祖父给你的生辰礼。他居然在你生辰给银票,简直不能再让人嫌弃了,你就拿着,回头回家来再去要他的几件古董字画,没得这样敷衍人。”   梓妤接过银票,心里暖极了。   其实外祖父就是怕她遇到事情,打点不开,没有什么比这银子更来得方便。   她深福一礼谢过,陈大少爷有些担忧地和她说:“妹夫喝了不少酒,你快回去看看。”   梓妤就此和陈家人别过,回到清竹院,得知小林氏在客院歇下了,就准备去卧室看许嘉玄喝得怎么样。   小林氏当着他面被打,她在他身后看到他一手已经顶开了刀,若不是她一扫把扫开武安伯老夫人,恐怕他在门口就把人砍了。   哪知去了卧室,也没有见到人,再一问才知他在小书房。   刚才她经过的时候没留意,只好转身再去小书房。   六顺正在书房里给他汇报陈楚楚的事情:“那个陈楚楚每天都会进城来,在一家茶轩和客栈外头逗留,仿佛是等什么人,可是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跟她接头。今儿她却是住进了客栈,属下一打探,发现是她家人扬言要将她卖去窑子里,她应该是吓得不敢回家了。”   许嘉玄闻言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声继续盯着,梓妤就进来了。   六顺当即退了出去,梓妤闻到呛鼻的酒味,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怎么喝那么多?”   许嘉玄将她拽到怀里,靠着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是烦心小林氏的事情。小林氏那么多年来躲着他,是怕给他添麻烦,而他却一无所知小林氏在任家的处境,怎么可能会不难过自责。   她也去圈住他的脖子,跟他说:“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你信我。”   她今日维护小林氏的样子,他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会不信她,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就那么相依着,好半会没有说话。是他打破沉默:“今儿是你生辰,给你添心思了。”   居然还跟她客气上了,她一挑眉,想起出宫时的事情,呵呵笑了两声:“你这又不怕我乌鸦嘴了。”   被翻旧帐,他抱着她的手一僵,装傻不接话茬:“今晚不用到父亲那儿用饭,你陪了客人一天,晚上该陪我了。”   “你本末倒置,我生辰,哪里有我陪你的理。”   他却不理会她呛自己,低头就去吻她的唇。   日落后,许嘉玄就带着梓妤去了湖心亭,亭子里挂上挡风的竹帘,又烧了炭盆,摆了一桌的佳肴和酒水。   梓妤看着桌上那几壶酒,睨他一眼:“你还要喝呢?”   “你生辰,自然是要陪你喝几杯的,你若是醉了也不打紧的,左右是家里。”   梓妤就看着酒没说话。   不过他喊自己到湖心亭里用晚饭,倒是没想过的,而外头显然也是做过布置。曲桥上挂满灯笼,倒影在水里,宛如是星河落在人间,梦幻一般的美。   他居然还懂得哄人高兴了。   许嘉玄已经夹了一筷子鱼肉,直接送到她嘴边说:“吉庆有余。”   他说着吉详话,梓妤当真又惊又喜,张嘴把那口鱼肉吃了。   下刻他又夹了一道菜,送到她嘴边:“多福多寿。”   接下来,一桌十二道菜,都被他说出名堂,各种寓意好的话都说了遍。说到最后一个,是多子多孙。   梓妤眼尖,一眼撇到他红了的耳根,忍不住失笑,靠倒在他怀里。她也探筷子,夹了那道多子多孙,直接就塞他嘴里。   许嘉玄一愣。   她已经笑吟吟端了杯子,敬他酒:“接下来该是喝一杯了。”   他握起酒杯,在要低头抿酒的时候,见她先抿了一口,不知怎么想起成亲那晚,喝合卺酒的时候自己抿着她的唇印。心头当即一片旖旎。   他眯了眯眼,也不喝自己手里的酒了,而是低头去擒了她的唇。   染着酒香的吻让他迷醉不已,吮着她的小舌怎么也不肯放开,他手里的酒洒到自己身上也没察觉。   梓妤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许嘉玄在这个时候终于松开她,却是给自己倒满酒,一口抿尽再度去吻她。   他似乎就爱上了这样的游戏,看着被他渡了酒的人儿眼神迷离,双颊似桃花瓣一样,娇艳诱人。   他沉醉在这她这种勾人的风情中,不知不觉竟是将那几壶酒都给喝个精光。   梓妤在他怀里喘息着,见他亦双眼迷离,轻轻推他:“你喝太多了。”   听说他中午在席间把酒当水喝,刚才又喝得那么急,也不知道醉了没醉。   许嘉玄贪恋地又去吮她的唇:“你夫君千杯不醉。”   耳边却突然砰地一声,是有什么炸响。   她受惊忙一把推开他,天空中又响起响亮的第二声,绚丽的颜色便映在水面上。   她惊疑不定,许嘉玄已经把身侧的竹帘卷了上去,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火就悉数映在她眼中……   “喜欢吗?”他从她身后圈住她,吻了吻她的发。   她抬着头,眼眸被在绚烂的烟火中璀璨,心中的悸动化成了涟漪,在她心湖间荡漾着。   原来他说不用羡慕太子,是这么个不用羡慕吗。   他居然也给自己放烟火。   这得花多大力气才能弄来,还是那么短的时间……梓妤莫名地眼眶一酸。   “喜欢——”   许嘉玄闻言,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满足,嘴角不自觉翘起。   梓妤转过身,许嘉玄就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中有自己清晰的倒映,看着她踮起脚,幽幽香味在他鼻尖越发浓郁,而她的红唇亦越来越近。   他闭上眼,梓妤的唇要落下前,却是突然眼前一空。   许嘉玄咚一声倒在地上,那么大一声动静,他却连喊疼都没有,还翻身抱住了石凳子喊:“小鱼——”   梓妤:“……”   说好的千杯不醉呢?!   次日,许嘉玄睁开眼的时候,后脑勺有些疼。   他下意识先去摸身边的人,却摸了个空,侧头一看床上哪里有人,皱着眉坐起身。   李妈妈就在内室整理他今儿要穿的衣裳,听到动静,忙倒杯水到床边,作势要喂他,说道:“世子爷昨天究竟喝了多少,还是少夫人把你背回屋的。”   许嘉玄:“……”他怎么回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我肯定是拿错了剧本,还我的威武霸气!   梓妤:玄姐儿乖,别闹。   ——————   小长章~~更晚了~虫子明天抓,头晕脑胀,我的床在呼唤我~ 第72章   许嘉玄回想起昨晚最后一点的记忆, 捂着额头直想呻|吟。   李妈妈见他这样,以为是宿醉头疼,忙把手里的水杯往他嘴里凑, 被他一手挡开。   正要说话, 却听到外头有动静。   女子轻细地声音隐约传耳中,其中一个是梓妤。   “少夫人和谁在外头?”   李妈妈见他不喝水, 把水杯搁到高几上:“是姨太太。姨太太听说世子爷昨晚喝多了,就一早过来看看, 结果您这不是才醒。”   许嘉玄就想起刚才李妈妈说的,他是被背回来的。   难不成已经传遍了侯府?!   他黑着脸,碍于颜面又不好直问李妈妈, 只能闷葫芦一样下床穿戴梳洗。   也好在今儿没有早朝,他晚些到衙门亦不妨事。   等到把那只绣着猴子的香囊挂到腰间,许嘉玄再对着镜子左右看看, 确实没有不妥才走到外头。   梓妤今儿穿了件柿子红的裙袄,坐在圆桌边, 艳红的裙子逶于地,如同鲜花一样绽放着。   她本就生得明艳, 穿上红色色调的衣裳,更是添十分颜色。   许嘉玄低头从低垂的幔帘走过,轻轻咳嗽一声。   梓妤被他引起注意, 转头便见他穿着身藏青的便服走来,腰间坠着的环扣玉佩轻轻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站起来, 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双眼神色清明,这才微微一笑:“你起了。”   小林氏也站了起来,见到外甥还是有些拘束不安,低低地喊了声世子爷。   “姨母还与我客套不成,喊嘉玄就是。”他忽略梓妤打量的眼神,朝小林氏拱手一礼。   小林氏忙侧了侧身,好大一会才喊了他的名。   明明是亲人,两人相处却比外人还不自然,梓妤就去把小林氏扶着坐下,朝许嘉玄说:“姨母说要去给侯爷问个安,世子这会若是不出门,便与我们一块儿?”   小林氏借住到侯府来,于情于理,都是要过去正院见一见的。   许嘉玄点点头,问两人用没用早饭,知道都等着他呢,就差人把任业宸也喊过来,一块儿用了早饭往正院去。   任业宸年纪小些,常听人说许嘉玄今天破了案,明儿又抓了谁,总觉得这个表哥威风极了。对许嘉玄带着一种崇拜,有了他来到,就一直缠着许嘉玄说话,倒是缓冲了他与小林氏这么些年没联系的那丝陌生感。   小林氏要被话唠一样的儿子臊死,怕外甥烦,使了好几回眼色,也没能让他闭嘴,急得就差跺脚。   梓妤看着任业宸看许嘉玄时亮晶晶的眼,觉得好玩儿。   居然还有人崇拜这个煞神。   许嘉玄当然也察觉到表弟对自己不一样的敬重,终于在这表弟身上找回了那么些自信,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众人来到正院的时候,正好又是遇上许嘉清请安出来,免不得停留说上几句话。   梓妤喊了声二弟后就安安静静站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嘉清今天似乎有什么急事,说了几句话,就匆忙告辞。   梓妤来前就让人送了信过来,刘氏听到动静便迎上前,请他们见屋。   许嘉恒高高兴兴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东西,直接就塞到梓妤怀里,然后拉着她袖子笑得十分灿烂。   “嫂嫂,昨儿是您的生辰,但您昨儿都在招待客人,我没能见着您。所以给您的生辰礼送晚了,您不要生气。”   许嘉恒是个爱笑的小孩,长得乖巧,梓妤低头去怀里是只木头雕的兔子,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说:“谢谢恒弟,这是你雕的吗?真好看……”   得了夸奖,许嘉恒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手艺不精,但我以后会更好的,我再给您雕别的更好看的!”   小小少年郑重的许诺,可把大家都逗笑了,唯独许嘉玄斜眼去瞄继弟扯过梓妤袖子的手,还是被梓妤掐过的脸颊,面无表情。   正院里笑声传出来,脚下匆忙的许嘉清回头,视线穿过层层绿值,隐约见到院子里的几道身影。红色的那个更为明显,周边的人在她跟前都失了色。   他眸光闪动,收回视线,步伐凌乱地回了院子。   **   此时已经踏上回程路上的平王世子收到一个加急送来的消息。   来报的人弯着腰,小心翼翼窥着他神色说:“世子,您吩咐找的那个姓陈的姑娘,似乎是把事情办砸了,拿到手的银票居然还给人收了回去。她家里父兄要卖她进窑子抵债,她吓得跑到您置办的那间客栈住下,恐怕是想见您。”   见他?   平王世子对着铜镜正给伤口一点点上药,连讥讽都不屑。   一个正好能用的粗鄙女子,居然还懂得逼他现身?   就算他现身了,她又能认得出来吗?   他没有说话,来报的人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再问道:“世子,这个陈楚楚是要怎么处置?留着,恐怕不太好……”   平王世子看着镜子里那块血痂,神色阴沉:“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吗?一个无用的人,留着做甚!”   那人忙应是,因为他不耐烦的声音都吓出一手汗,转身就要出去。   偏是这个时候,平王世子又将他喊停:“回来,许家那个二少爷,现在还住在威武侯府吗?”   “是的……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要让怡娘去做哄着他做什么吗?”   怡娘,是他早早安排在许嘉清身边的一个女人,那时他还不知道朱梓妤会嫁给许嘉玄……   许嘉清被怡娘可是哄去了魂,只是因为她的贱籍,只敢放在外面,为了博美人一笑银子流水一样花。   想起怡娘的样貌,他扯了扯嘴角,说道:“美人可不能白送给许二,他该给回报了,陈楚楚就那么弃了,也辜负了我的心思。你派人去逼着许嘉清还欠的银子,然后再把陈楚楚一事让怡娘想办法传到他耳朵里去,最好是让他知道,许嘉玄曾给陈楚楚一千两银子,但如今银子却没有了……只要他不是蠢的,他就会想办法利用陈楚楚去填欠的债。”   他跟前的人闻言想了一会,当即一拍手,激动地喊道:“世子爷高明!”   正在给伤口上药的平王世子被猛然的高声调吓得手一抖,瓶口就正好撞到伤痂上,本就没愈合的伤口霎时再度渗出血来,那伤看着似乎又重了。   小心翼翼怕留疤的平王世子:“……”   ***   威武侯近来气色好了不少,与小林氏见面时,还颇为感慨。   许嘉玄听着父亲说是他没照顾生母的时候,把脸撇到一边,望着落了满院的阳光出神。   等到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小林氏抬手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叹息一声领着儿子回客院。   许嘉玄那边回了院子换过衣裳,便也要去上衙,转身出来一看,就见梓妤把继弟送的小兔子搁在炕几上。她趴在炕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兔耳朵。   他看着脸一板,上前也没说话,在她抬头的时候,突然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脸颊上轻微的刺疼叫梓妤一愣。   许嘉玄却已经松开手,迈步往前走,留下她一脸莫名奇妙。   这人犯什么毛病了?!   出了门的许嘉玄捻了捻指尖,上边还遗留着她肌肤细滑的触感。   他冷哼一声,把手负到身后。   让她一个姑娘家随便掐别的男人的脸。   中午的时候,六喜突然跑过来,给梓妤递来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世子特意吩咐送回府的。”   梓妤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用白玉做的兔子。   她拿起来左看右看,雕工十分的精致,余光又扫到还在炕几上放着那只略显粗糙的木头兔子,总算明白许嘉玄出门前抽什么疯了。   他幼稚不幼稚啊?!   还要跟个孩子比高低吗?   她握着兔子,简直哭笑不得。   下午许嘉玄回来,梓妤闻声迎了出去,十分亲昵地抬手去掐了掐他的脸:“夫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鱼:宠你宠你宠你,只宠你!   许嘉玄:好像有哪里不对?!   ————   小天使们晚安~ 第73章   月上枝头的时分, 整片大地都拢在寂静中。   清竹院上房只余寝室燃着灯烛,许嘉玄在幽暗的光线下亲吻怀里人儿的脸颊,看她长睫颤颤, 忍不住将唇又印在上方, 逗她嬉闹一般。   梓妤被他一通折腾, 乏得慌,被他揽着的腰跟不是自己的。她抬手推他脸, 把脑袋往下缩, 直接缩到被子里去。   许嘉玄却是被她的头发蹭得痒痒,一把又将人拉出来一些, 倒不闹她了,静静地说:“今儿在宫中,听闻皇后娘娘病重, 一天一夜都没下榻, 只喝一些参汤。”   闻言, 梓妤在困倦中睁开眼, 担忧地问:“怎么好好的病重了?”   昨儿离宫的时候,吴皇后精神是不太好, 却也没有这么严重。   “并不清楚详细的。”许嘉玄也说不上来, “太子今日整天都在坤宁宫,连朝事都没有问, 我出宫的时候,陛下似乎就过去了。陛下身边伺候的,神色都比以往谨慎小心。”   若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也不能连大气都不敢喘。   梓妤坐起来,肩头上被子滑落,细白肌肤在灯下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许嘉玄看得眼晴都眯起来了,她身前一凉才反应过来,忙又缩了回去,却听到他呼吸声变得沉重且凌乱。   她刚觉得要不好,已经被他翻身压住,轻轻抬着她下巴,吻落在锁骨上。   “小鱼……要个孩子好不好,跟你一样,漂亮体贴的女孩儿。”   “孩子又不是我说要就要的,这会说正事呢!”   她推他的额头。他的舌尖在陈年旧伤痕上扫过,引得她一阵颤栗。   他却声音沙哑抬头来寻她的唇:“明儿我帮你去问问太子,总比你现在乱猜的强。”   她还要说什么,唇已经被堵了,只能发出不满地哼哼声,腰肢再度酸软,被他撑得又涨又酥麻,忍不住蹬了他一脚。   他正架着她的腿,这一脚直接就蹬脸上了,许嘉玄也不恼,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咬她脚面,仿佛是惩罚一般。   “你……”   怎么哪儿都啃,不嫌脏的吗?   许嘉玄可不觉得,她哪儿都是又白又滑,就跟豆腐似的,还带着香。   梓妤又蹬他,好不容易叫他松了口,却是像朵受到狂风暴雨侵袭吹打的芙蓉,被他不知疲倦地卷入一波又一波潮涌中。   清竹院一片旖旎,落脚在前院的许嘉清此时正六神无主。   傍晚的时候有人打着他友人的名字送了信进来,他拆开一看,是他先前为怡娘赎身借钱的描本。   当初不过是借了两百两,如今其实早还清了本钱,可利钱却还欠着四百两。   过了明日这三百两还不清,便又要再翻一倍,变成四百两。   他把怡娘赎回后,又置办宅子,又添奴仆和她的用物,原本就是能还得起的银子也耗光了。   家里看着光鲜,但银子都被他爹在堵场败完了,他那几百两都是娘亲偷偷藏起来给他的。   许嘉清盯着手中的字据,突然疯了一样将东西给撕得粉碎,还不解气,将手边的茶碗砸个粉碎。   ——他现在要到哪儿找银子去!   要是还不上银子,他们势必又要去拿怡娘抵债。此事便要闹得沸沸扬扬,再被人瞧见了那怡娘的模样……那便不只光是他名声狼藉,一心一意帮着自己的大哥也会……   许嘉清打了个寒颤,心中感到一阵绝望,颓败地瘫在椅子里。   他的小厮吓得直缩到墙角,连劝都没敢动。   **   次日天蒙蒙亮,许嘉玄就进宫上朝了。   散朝过后,心里记挂着昨晚答应梓妤的事情,寻了个空档来到太子跟前。   “殿下,臣妻昨日听说娘娘凤体有恙,心中十分牵挂,叫臣问问详细。”   许嘉玄言语里恭敬有加,行礼动作却是敷衍了事。   太子星目睨着他,儒雅的面庞似笑非笑:“我知道了。”   说罢,看着许嘉玄洗耳恭听那模样,却是背着手走了,留下他慢慢沉了脸。   这个太子——   许嘉玄咬了咬牙,冷冷一笑也要转身离开,哪知首辅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冷不丁吓他一跳。   他正要见礼,首辅转身,淡淡地说:“你跟我来……”   太子撇下许嘉玄后,去了坤宁宫。   宫人正战战栗栗跪在床前的脚踏给吴皇后喂汤水,吴皇后却是不张嘴,急得宫人都直想掉泪。   皇后再不进食,陛下恐怕就真要她们的命了!   正好此时有人高唱太子殿下到,太子见宫人放了碗磕头行礼,自己就伸手去拿了碗:“下去。”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瓷碗,舀了汤先试了试温度,再慢慢送到吴皇后嘴边去。   但还是和那宫女一样,根本就喂不进去,汤水直接淌下来,染湿被褥枕头。   太子只能把碗放下,望着闭上眼的吴皇后说:“儿臣不知道母后遇着了什么事情,但母后这样折磨自己,儿臣就只能去问母后身边的人了。昨日儿臣过来的时候,母后脸颊有些红肿,那样子并不像是磕碰的,看来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   原本还闭着眼的吴皇后听到这句话,猛地就睁开了,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太子的眼神带着惊恐。   太子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惊,还有愧疚。   自打他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对眼前有着养恩的妇人感情就十分复杂,更多是愧疚。   吴皇后如今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多想,才放了这样的狠话。   毕竟如今他仍当权,吴皇后也并不是犯了疯病,所以还有什么能将她击倒?   他思来想去,便只能往自己身世上怀疑,但吴皇后的伤,似乎又解释不清。   吴皇后沉默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确实是有害怕的。   因为这不是她的儿子啊!   他如今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出这样的话来,定然会查。   当年的事情,未必不会被翻出来,那到时会不会再皮连着肉,连着筋,所有的陈年旧事都被带了出来。   吴皇后想到自己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心头又狠狠一抽。   “太子长大了,要罚谁就罚谁……”她又闭上眼。   太子手狠狠一抖,下刻强压着,又再给她舀了汤送到嘴边:“您还是用一些。”   竟是像哀求。   吴皇后眼眶一酸,终于是张了嘴,眼角有泪落下。   这两天以来,皇后终于第一回咽下东西,太子忙又再续上新的一勺,直到大半碗的参汤都下去,才停下来把碗搁到高几上吩咐宫人。   “叫御膳房熬些粥,要熬得烂一些。”   宫人早已经喜极而泣,张公公更是在抹眼泪,忙不迭应声一路跑了出去。   明德处理完政事过来,就见到吴皇后已经坐起身,虽然还见虚弱,要宫人扶着,却一口一口吃着太子喂的粥。   他总算心头一宽。   等到吴皇后睡下,父子俩走出寝殿,明德帝低声问他:“你怎么劝得你母后用饭的。”   太子抿抿唇,没把自己发现的事情托出,轻描淡写地回道:“不过是母后病情好转一些了,儿子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用了。”   明德帝侧头扫了他一眼,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帝王就说道:“如此,朕就先回去了,你也注意身体,莫要熬坏了。还有一应的事情要你去处理。”   太子淡淡一笑,明德帝在儿子那张相似的面容上,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不知怎么的,女儿那日在猎场对自己责备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他抬起的脚步收了回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姐姐恐怕还是怨朕的,进宫来也没来见朕,东西赏下去了,总是该按着礼来走一趟。不然被那些多嘴的御史抓到把柄,又得无端生事。”   其实是女儿进宫,他一时心虚没敢召人前来。   但在儿子跟前,脸面还是要保一保的。   太子拱手道:“正好儿子想出宫去许家一趟,儿子会提醒姐姐。”   明德帝终于笑了,拍了拍太子肩膀:“多带些护卫,我让许嘉玄跟着你。”   太子应是谢过,恭送明德帝,自己又回到寝殿看了皇后,吩咐道:“你们得伺候好了,若是叫我发现谁敢有懈怠的,便依宫规处置。”   眼神更是朝张公公那里冷冷扫过去,吓得他一身都是冷汗。   吴皇后其实并没有睡着,在听到太子脚步声远离后,翻了个身,被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刚才兴王的事情几回她嘴里打转,可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而她也不能说出来,绝对不能!   否则,也会给吴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绝对不能透出一丝的口风!!   **   戚公公是在千步廊找到的许嘉玄,此时他一脸沉色,首辅表情亦严肃得很,让前来的戚公公犹豫了好大会才上前打破两人对峙一样的场景。   “许副使,陛下有旨,让您到东宫去。”   刚刚被陈老太爷一通说教的许嘉玄神色顿了顿。   怎么皇帝让他去东宫。   却也正好,再跟这老头说下去,一会恐怕要吵起来,梓妤又得跟他生气。   什么叫让他好自为之,不是已经解释了陈楚楚一事的来龙去脉,非得拿捏着不松嘴。   许嘉玄觉得自己还是跟陈家人都八字相冲,总是不能平心气和地说上几句,一抱拳说声告退,匆忙去了东宫。   在侯府的梓妤还不知道太子要往这处来,去了客院陪小林氏说话。   小林氏正绣着一条帕子打发时间,帕子下角的荷花已经绣了一半,粉艳盛放,栩栩如生。   梓妤觉得自己绣活还行,但见了小林氏的,便知自己就真的只是还行二字。   小林氏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细细声地说:“你若是喜欢,我也给你绣一个,不过我就是这荷花绣得好,别的也不成。”   “姨母您太过谦虚了,那我就厚着脸皮劳烦您了。”   小林氏见她笑颜如花,实在是颜色好,眼眸在她在面上转了几拳,又扫了眼她鼓鼓的胸脯,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好……姨母给您绣一个漂亮的。”   任业宸这会练完大字,拿过来给娘亲看。   刚娘亲在侯府不过两天,连气色都好了,心里高兴,却也怪责父亲无情,没忍住说道:“父亲是不是又听了祖母的挑唆,居然到现在也没有派人来问一声!”   小林氏忙放下东西要去捂他嘴,朝梓妤歉意地笑笑。   到底年岁小,憋不住话。   梓妤并不在意,而是说:“表弟莫着急,自然会有你父亲明白你母亲重要性的时候。”   她面上笑着,小林氏却是见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抿抿唇也笑了,宽慰儿子:“一切听你表哥和你表嫂,你好好在这儿呆着。”   任业宸闷闷点头,想到今儿看的书有不懂的地方,就请示道:“二表哥文采好,儿子正好有不懂的,可否能去问问二表哥。”   小林氏正要说让他别打扰人,梓妤已经喊来绿茵:“你带四少爷到前院去。”   哪知任业宸走不过半刻钟就回来了,脸上都是汗,可惜地说:“二表哥出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向来在家里呆着的许嘉清出府了?   梓妤眯了眯眼,顺势找个借口离开,等出了客院的门,她来到丛翠竹边问绿茵:“看看他是不是又去了那个地方?”   “姑娘,您先前不是不想问这事了吗,没得恶心膈应自己。若不是知道只是巧合,奴婢真想撕了那女人的脸!”   梓妤睨她一眼:“人那是父母生的,你撕人家做什么,多不讲理。我本是不想问,可是这么久了,以为他忌讳着不会再去,但今儿又去了,你还是着人去看看。就怕还闹出点什么,到时许煞神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情来。”   绿茵一听就乐了:“你这么喊许副使,他听到了才不知道要做什么。”   “快去快去,还编排我了!”   她轻轻掐了一把绿茵的胳膊,叫绿茵更是哈哈地笑,转身走了。   而此时的许嘉清确实就在温柔乡,望着正一点点给自己剥福橘的怡娘出神。   怡娘将一瓣橘子喂到他嘴里,幽怨地说:“二爷近来都说要温书,都不来看我了,莫不是嫌弃我了……”   许嘉清心里正烦躁着呢,听到她这样的话,以前肯定是会去安抚一通,可这会怎么看这张脸怎么觉得心浮气躁。   怡娘当然察觉到他的不对,装出怯怕的样子,去握他手,然后贴到肚皮上:“二爷,我多怕您会一直不来,我只能一只在这儿等,连孩子出世,都见不到爹爹。”   孩子?   “什么孩子!”   许嘉清差点要被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怡娘愣了一下,下刻就捂脸哭了起来:“二爷这是怎么了,您不高兴吗?妾有了您的骨肉了啊。”   “你不是喝过绝子汤的?!”   所以他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想到这事上头。   “妾……妾是喝过啊,但确实是怀上了,这肯定是上天给妾的恩赐,是上天可怜妾!二爷……二爷您不要吓我,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许嘉清越听,耳朵越是嗡嗡作响。   他今儿出来,是想着来看看怡娘有多少金银可典当的,毕竟他给添置不少,不行先还一部份缓一缓也好。   哪知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傻眼了。   他让一个外室怀上了,别说父亲母亲要打死他,那到时也不会再有贵女愿意嫁过来!   别说外室,即便是通房先生下了庶长子,那也是丢光家里颜面的事!   许嘉清慌乱地站了起来,冷声道:“这孩子不能留!”   “二爷——”怡娘惊叫,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这是您的骨肉啊,您怎么那狠心?!”   “我狠心?我狠心当初就该帮你赎身,让你依旧沦落在风尘里!不是我,你早被人糟蹋了,你还敢说我狠心,你这是要让我被世人嗤笑,被长辈活活打死!而且为了你,我现在还欠着银子,别人都要追上门来,你给我赶紧落了,不然到底你不光孩子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怡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他,摇头喃喃道:“二爷您在说什么,什么欠银子……”   许嘉清说露了嘴,自觉没有颜面,可一想一会还得拿首饰走,便耐着性子坐下来说:“当初赎你外加置办这些东西,花光我的积蓄不止,还外欠了。如今那些人说拿不上来,便要上门来找我父母要。”   怡娘猛地又一抖:“二爷不会是要把怡娘抵回给他们!”   “你胡说什么!”   许嘉清怒斥,怡娘却仍喃喃地说:“我昨儿遇见一个妹妹,家里穷,她脸上又受了伤,所以家里人逼着要卖她去那些下等的窑子。她逃了出,想找恩人救命的,但那恩人却答应给的一千两银子又收了回去……她说再要不到银子就只能被抓回家了,二爷,他们是不是会也再来抓我回去!”   “什么乱七八遭的。”   许嘉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只见怡娘突然站起来说:“我想起来……那个姑娘似乎说,那个恩人是侯府嫡长子,姓、姓许?”   此言一出,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眼底的诧异。   许嘉清想了想,整个京城姓许的侯爵之家,只有他们威武侯府。   是他大哥?要给人一千两银子?却又收回了?   他眉心突突一跳,把怡娘拉坐下问:“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还能找着那个姑娘吗?”   **   “什么叫二少爷偷偷去见了那个陈楚楚?”   梓妤在府里等了小半日,听到绿茵探听了这么件事情回来。   她自捏着将军的脚上的软肉垫,绿茵见到尖利的猫爪就那么露了出来,锋利极了。   “姑娘,快松手,莫要一会抓到您了!”   绿茵上前把将军抱开,在架子上的小东西快速飞下来,又骑到将军背上,在屋里开始溜猫。   梓妤惊疑不定:“你确定是去见陈楚楚了?”   “奴婢哪里敢乱报,这是探子回的话,定然不能错。”   难道陈楚楚是许嘉清搞出来的鬼?   许嘉清是许家人,又跟许嘉玄还算亲近,莫不是听了他小时候的事情,闹了那么一出。   可是用意在哪里?   他身边本就有一个跟她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梓妤想得一阵恶寒,眸光一沉:“你去让探子再探,许嘉清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又见过哪些人。还有,他究竟怎么找上陈楚楚的,要事无巨细。”   绿茵应是,再度去办此事。   不想才走到回廊上,就遇见许嘉玄带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细一看,转头就往屋里跑。   “姑娘……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梓妤霍地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又抿抿唇,重新在炕上坐下,并不出去迎。   很快,许嘉玄就领着太子进了屋,而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也已经被遣到后边不让随意走动。   刚才太子早就见到绿茵调头就跑来禀报,可是厅堂里空无一人,他眸光一暗,看向里屋。   许嘉玄原以为梓妤会出来迎人呢,结果没见着,心里就乐了。   虽然梓妤是几番出手帮了太子,可这会却不出来见人,看来还是生太子上回算计他们的气。   能见到太子吃憋,他哪会不舒坦。   他就朝太子拱拱手:“臣去看看,也许梓妤是睡着了。”说话间,嘴角没忍住微微翘起。   太子嘴角一抽,这煞神,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吗?   可人在别人的地盘,本就是有错在先,上回又是梓妤在明德帝跟前冒险发作才揭过围猎场上的事。   他就是看在长姐的面上,也得忍忍这个姐夫。   许嘉玄快步就进到内室。   探头从厚实的幔帘往里看,梓妤自好端端坐在炕上呢,见着他还微微一笑。   他走上前,低头打量她的神色:“太子来了。”   “哦——”   她满不在乎地哦了声,许嘉玄又问:“你不去见见?若是不见……”   她眼尖,瞧到他眼底的笑意,站了起来:“当然是要见见的。”   许嘉玄一噎。   还以为她不去呢。   他就让了路,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了。   然而她还没出来,太子先是看到这屋里的一个奇景。   他姐姐养的那只鹦鹉,正骑在一只猫上头,从西次间溜了出来。   威风凛凛的,站在猫背上喊着驾——   太子盯着它看,但有上回被它啄了一口的教训,这会是只看不动。   小东西目中无人,骑着将军雄赳赳走过他脚边,还往内室去。   太子:“……”他被一只鸟无视了?   正好梓妤出来,见到将军四肢都要抖了,将这只刚恢复健康就作妖的小家伙捞到肩头:“你别折磨将军了。”   然后才往太子那走。   太子见姐姐过来,忙站起身,朝她深揖一礼。   梓妤却是避开了,坐到他下手。   许嘉玄也正想坐,梓妤想了想,又站起身朝他说:“我跟他说几句体已话……”   许嘉玄就板了脸,梓妤借着宽袖遮挡,去握了握他的手,拿期盼地眼神望着他。   许嘉玄抿抿唇,到底是离开了。   这是他的妻,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拂了她的意。   梓妤便送他到门口,然后朝他歉然地笑笑,把门关了。   许嘉玄盯着门板,转身看庭院。   院子里种了两颗梨树,如今已见花苞,再不久,怕就是白雪覆绿枝那种美。   他盯着院子出神片刻,觉得有些单调。   此时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他被惊了一下,回头眸光闪烁不定看着里面。   这姐弟俩在屋里说什么,怎么还拍桌子了?   可是他不但听不见,还看不见里面是怎么情形。   难不成太子还向梓妤发什么脾气不成?!   上回他就要掐她来着!   许嘉玄想了想,走出庑廊,抬头看了眼屋顶……一提气,飞身踩住美人靠借力,再扒上屋檐极敏捷的就上了屋顶。   他像只猫儿,毫无声息踩着瓦片,在厅堂上方的位置去揭开一片瓦。   他俯身窥探是不是太子又欺负他的人,没注意到一进游廊上有人快步走来。   许嘉清好说歹说才说通六顺让他到二门等着,有急事必定要现在先跟兄长讲,哪知才停到二门前,就看到屋顶趴着的许嘉玄。   做贼一样。   许嘉清心中焦急,也没多想,见着人自然就扬了声:“大哥,你怎么上屋顶了!弟弟找你有要事。”   刚朝太子拍了桌子的梓妤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头顶有个明晃晃地洞。   许嘉玄:“……”   作者有话要说: 许煞神:许嘉清,你凉了!   梓妤: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   小长章,么么哒~ 第74章   许嘉玄从揭开的那个洞看到梓妤仰着头, 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他忙把瓦片又盖了回去,利落从屋顶跃下, 稳稳地落在地上。   许嘉清又喜又急地走上前, 朝他一拱手“弟弟有要事与大哥说。”   什么要事, 非得把他在屋顶上偷听给嚷嚷出来。   他淡淡地扫了没眼力劲的堂弟一眼, 身后的门就开了。   许嘉清见着走出来的水蓝色身影, 忙又揖礼喊“大嫂。”   许嘉玄脊背绷得笔直,转脸朝梓妤说“屋顶似乎是漏了, 得叫工匠来补上。”   “我从底下看着不太大,就一两片瓦的事情,也别麻烦再喊了,世子爷身手好再上去一回就是。”   梓妤朝他微微一笑,直笑得许嘉玄头皮发麻,却不敢说个不字。   是他不在理。   “小鱼信得过我手艺, 自然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 梓妤才算是满意了, 笑笑看向穿着一身天青色直裰的许嘉清“二弟来了, 进屋里坐,有什么事,在屋里与你哥哥说。”   进屋?   许嘉玄看向厅堂, 发现不见了太子的身影, 极大可能是被梓妤喊进去内室或别处了。   许嘉清却敏感察觉到梓妤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藏有什么。他定定神, 再细看, 眼前的女子檀唇轻扬, 一双看着你的桃花眼再清澈明净不过。   即便是一张极柔媚的面容,在你与她对视的时候却只觉得媚而不艳,白玉无暇一般。   许嘉清忙低了头“如此,打扰兄嫂了。”   屋里此时还没有上茶,倒是看不出来有人来过的痕迹。   进屋后,许嘉玄侧头扫了眼安安静静的内寝,梓妤在等人上来茶后,就找借口往后边去“你们兄弟说话。”   哪知她才站起来,许嘉清却是突然朝着两人一跪。   重重一声,要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梓妤皱眉头,想到绿茵先前带来的消息。   许嘉玄站起身,惊疑不定要去把人拉起来“这是做什么?!”   “弟弟对不住兄嫂!”许嘉清不愿意,跪着并不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   梓妤细细打量许嘉清的神色,从他通红的眼角再看到他眼里去,里面有急事,却不向他面上显出的那种惶惶。   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她就轻轻去拉了许嘉玄“既然二弟有话要说,世子还是叫他说来。”   许嘉玄也觉得蹊跷。   虽然他们长房其实与二房已经疏远了,尽管没分家,分了东西府与分家没什么区别,但他跟这个弟弟情谊是不浅的。   他静下心来,在猜想是不是他那不靠谱的二叔又为难什么,沉声道“你且说。”   许嘉清缓了缓神,垂下头,尽量让兄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兄长是锦衣卫,目光毒辣,万不敢叫察觉到有别的心思。   许嘉清吞吞吐吐,似乎是难以启齿,‘我’了好半天才算说成句“弟弟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如今说还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   许嘉玄拔高了声音,跟前再知礼儒雅不过的堂弟居然做下这种毁声名的事情来,他怎么可能不震惊。   许嘉清把头都快要埋到胸前了“她先前是已经喝过药的,并不能生育,却无端闹了此事出来……”   “你糊涂!”   许嘉玄伸手一指,气得又拂袖,坐回到椅子里,沉着脸盯着已经抹眼泪的堂弟看。   “今年就是科考,以你的才识,或者就高中了。到时前程似锦,你偏生做出这种自毁清名的事情来,这传出去,连带着你的妹妹都要被人低看一眼!”   世家子弟中,哪里就有未婚养外室的!   “弟弟知错了,本想就想断了的,是今儿才知道她有了身孕。而且……而且怡娘她,我当初遇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温柔又命苦,那时又是弟弟被父亲伤了心的时候,怡娘又长得漂亮一时鬼迷心窍便给她赎身了。”   “但是后来兄长娶了嫂子进门,弟弟发现……发现怡娘和嫂子有几分相像!”   许嘉清说完,头磕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许嘉玄先是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梓妤,下刻暴怒站起来,一脚就将堂弟踹成了个滚地葫芦。   “——你个混账东西!”   “不是的,大哥,我跟怡姨已经有半年多了。当时你连说亲都不曾,弟弟也并不知道嫂子长什么模样!”   他越解释,就让许嘉玄越觉得怒火中烧,眼角都气红了,显出狰狞来。   “你说已有半年多,即便你有半年多,那我且问你!为什么在一开始不说,后来你发现了,你有没有再过去,她身孕了,是多久了!”   如若时日短,那么就是梓妤嫁过来后,他还有去那个连个名子都上不了台面的怡娘那里!   兄弟俩闹了起来,梓妤仍冷静坐在椅子,一直盯着许嘉清看。   她原以为许嘉清会为了那个什么陈楚楚来,即便不是明面上,但也有关系的。可是他却是来坦白的。   让她觉得奇怪。   难道是她想多了,可他见陈楚楚究竟怎么回事,又一字不提。   许嘉清那头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哭着再三说是他糊涂,但怡娘已经怀了三个月了,他后来是再没有过去的。   这样算算时间,倒是在许嘉玄成亲前就没到那儿去了。   许嘉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冷声道“那你现在到我跟前哭是要做什么?!是要留下你那野种?!即便二叔愿意认,那也得看我父亲认不认!”   一个和梓妤相貌相似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会长什么样,他不敢想。但那到底又是许家的血脉。   稚子无辜,错的是这个拎不清的许嘉清!   许嘉清上前去抓住堂兄的袍摆“大哥,弟弟也没有主意了,才来找大哥商议的。还有是……弟弟为了怡娘,借了不少银子,如今要债的都要逼上门来,恐怕还会把怡娘抓走。到时,所有的事情恐怕都会叫人知晓。”   听到这里,梓妤总算是先闹明白许嘉清为什么来坦白了。   敢情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许嘉玄瞪大了眼,一事未完又牵出另一件糊涂事来,叫他忍不住再抬腿踹了一脚。   “你可真好……祖宗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许嘉清被一丝力道都不留,直接踹中胸膛,吐了口血出来。   再打下去,搞不就要出人命了,而且太子还在里头呢,没得丢人。   梓妤终于去劝架说道“先别气了。既然欠了人银子,那就是我们这边不在理,是多少银子,我们先给还了。至于那个怡娘什么的,或者先叫到跟前来看看再说……”   “大嫂大恩大德,弟弟没齿难忘!”许嘉清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狼狈地不断磕头。   梓妤实在是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来,想着先把人都拢手上,到时肯定能露出端倪。再有,这事确实不光彩,还得累她夫君跟着丢脸,怎么也不可能真看着这事被揭出来。   就是事情过于巧合,怎么就有一个长得和她相似的女子跟了许嘉清,偏谁不遇上,就遇上许嘉清了。   那种被人掌控着的诡异感再起,让她打了激灵,抱着胳膊四周看了看。   许嘉玄回头便见她脸色不好,红润的脸颊显出苍白来,伸手去将她拉到身边“此事还是得告诉父亲,你别担心,会有解决办法的。”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事解决不了。   许嘉玄便一手跟拎小鸡一样,把许嘉清那么个大男人拎起来,冷冷地说“把脸洗一洗,跟我到正院去。”   等到两人出了门,梓妤仍是没压下心头种诡异,抬步往内寝去。   刚进去,就见到太子手里在把玩一个什么东西,小东西站在架子上转着脑袋看它,将军则懒懒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在看什么呢?”   梓妤问了声,吓得太子忙把东西缩回袖子里,她却是听到咔嚓一声。   太子脸色也变了,忙再拿出来,发现因为自己一紧张,那个揖礼的木头娃娃手被他按在炕面上,居然按断了。   太了“……”   他还说要还给梓妤的。   梓妤见着她保护好几年的小玩偶居然就那么碎在他手里,也是一愣,下刻叹气伸手去拿了过来左右看看“还能再修修。”   “可真?”   太子紧张地脸上露出喜色,还想多问,被她派出去的绿茵却是在这么会功夫就回来了。   梓妤只好再把太子撇下,先去处理要紧事。   太子见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眸光黯淡了许多,一转头,就又看到炕边上的高几上放了三只兔子。   两只玉的,一只木头的。   这种组合十分奇怪,他就站起来,弯着腰研究。   绿茵那边走得直喘,抹了抹脸颊上的汗说道“姑娘,二少爷回府了,那个怡娘那里出事了!那边探子在二少爷刚走没多久,那个怡娘就中毒,探子只能现身,怕姑娘这边觉得人还有别的用处,帮着逼了些毒出来,却也只有半条命了!”   “而且、而且,那毒是那个陈楚楚下的。陈楚楚知道自己下的是毒|药,吓得昏迷了两回,然后才说是二少爷跟她说这是落胎药,不想让怡娘生下孩子。只要她落了怡娘的胎,二少爷就给她千两银子。”   千两银子?!   所有的事情都跟着连在一块儿了。   敢情许嘉清是要杀人灭口,然后想把罪责都推到陈楚楚身上。   所以他一直没有提陈楚楚,即便最后闹出来,他也可以一口咬定就是吩咐落胎没有别的。   刚才许嘉清也没有说欠了多少银子,他要的,只是有人能除了怡娘,那样事情才最为保密!   陈楚楚居然成了他手中的刀?   但陈楚楚是怎么会见她的?   梓妤想到关键,问她“二少爷怎么知道这个陈楚楚的。”   “那个怡娘说出来的!说偶然遇上的!再有,那个怡娘在得知自己中毒后,恨毒了二少爷,说他怎么会耍这一招,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哪样?   梓妤心中一凛。   难道怡娘引着陈楚楚去见许嘉清,是原本想让许嘉清利用陈楚楚对许嘉玄所谓的恩情来做文章?因为陈楚楚能拿到许家的钱,正好许嘉清缺钱。   这是要闹得她和许嘉玄不安宁,这样才是设下陈楚楚的用处。   但怡娘没想到许嘉清居然狠心到要杀了她,陈楚楚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怡娘有问题!千万别让她死了,让人问她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她靠近二少爷,你告诉她,她说出来就有命可活!”   梓妤脑子转得飞快,终于理清了思路。   所有一切就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控制怡娘的人和控制陈楚楚的人绝对是同一个人!   绿茵见她焦急,忙不迭又往外跑。   梓妤就再回去屋子里跟太子说要去一趟正院,快速去寻了许嘉玄。   正好威武侯正在审许嘉清银子的事情,她就把人喊了出来,将一切告诉他。   许嘉玄听得眸光闪烁,但也听出另一个关键来了“你这边的人反应倒是快,这不是盯一天两天了?你一直知道这怡娘的存在?”   梓妤在他沉声逼问中很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夫君,堂屋的屋顶还等着夫君去修呢。”   许嘉玄“……”   他怎么就被她吃死死的?!郁闷得一梗脖子“不修,扯清了!”   梓妤弯眼一笑,左右看看没有人在,踮着脚在他下巴印下一吻,轻声道“傻子。”又上当了。 第75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匆忙走过一伙人。装扮似普通百姓, 若认真一看,就能发现个个虎背熊腰。   这伙人分散着,钻进巷子, 再汇集到一处不起眼的四合院前。   “千户, 是这儿了。”   一位脸晒得黝黑的男子朝领头之人说了声。   鲁兵左右再看看。这儿左邻右舍都半开着门, 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不知谁家养的鸡和狗都溜达出来了, 就在这巷子撒欢。   “敲门。”   鲁兵再三确认, 才吩咐一声,那紧闭的门却吱呀地打开了。   他抬头一看, 开门的正是南镇抚司的莫正清。   莫正清打量了他们几眼,侧身让开道。   鲁兵带着五六名手下都进了院子,边往主屋问边走:“审得怎么样了。”   莫正清长相偏儒雅, 说话也慢吞吞地:“上头说要留着命, 又才逼了毒出来, 就剩几口气顶着, 没敢用刑。”   那就是没有问出东西来了。   鲁兵扯了扯嘴角,心里骂了声南镇抚司果然都是没有魄力的, 这莫正清也一副娘儿们的样子。   怪不得副使让他们走一趟。   鲁兵直接就去了上房, 屋里有一股血腥味和什么掺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叫人不适。   里面有一个已经哭得直打嗝的少女, 正是妙龄,身材丰腴,可惜脸上有道疤毁了容。角落里还绑着几个昏迷的仆人。   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就是往里去的炕上。   催了吐又被放血的怡娘已经奄奄一息躺在那里, 脸白如纸。鲁兵上前一看,还往后退了一步,再三打量那面容朝地上呸了一口。   “娘个西皮,哪个王八蛋找来的。”   莫正清面无表情站在边上,鲁兵骂了一句,吩咐人:“把脸给老子给蒙上。”没得动刑的时候有亵渎感。   这跟他们头的夫人长得也太像了。   很快就有人照办,还拿了绳子过来。   “莫千户还是出去,你们南镇抚司的向来不善用刑,看着恐怕也不舒服。”鲁兵转脸朝他嘿嘿一笑,表情有几分阴森。   莫正清眼角一抽,只说道:“上头要活口。”   说罢也不等鲁兵应声,直接转身就走,来到院子一颗树前站着出神。   很快屋子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那叫声刚响起就被断了,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莫正清没看向屋子,而是扫了一圈四周,耳朵动了动。   屋里不时发出闷闷的叫喊,还有鲁兵审讯的问话声。很快,那个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莫正清知道结果出来了,虽然不知是好是坏。在他准备进去看情况时,他手下的一名百户从外而来。   “已经跟上了,他们得知北镇抚司的人来审,果然不放心想来灭口,但我们围得太严实,只能撤了。”   跟上了。   那里头审没审出来,也无所谓了。   莫正清便也不进屋,而是往外走。百户知道他要去汇报,就替代他的位置,站在树下。没过一会儿,鲁兵带着人满脸喜色也走出来。   他没见着莫正清,倒是看到他手下的人,问了声,听说是莫正清是有要事先去汇禀。他想到问出的结果,就没多理会,告辞一声,带着人走了。   ***   许嘉玄还要处理堂弟惹出来的事情,梓妤就先回了屋。   太子也没想到出宫一趟,居然会遇上许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再见到梓妤过来,也觉得有些尴尬。   到底是别人的家丑,何况刚才姐姐才朝他拍了桌子。   梓妤慢慢走到炕沿坐下,见到他手里攥着许嘉玄送的玉兔子,视线就在他手上打转。   太子忙把玉兔子放下说:“方才无聊,觉得这还挺精致的。”   梓妤:“许嘉玄送的。”   这话差点让太子被唾沫呛着。   许煞神居然会送这样的东西哄人高兴?   一点儿也不像。   “家里这些事情让你见笑了,却正好也有了蛛丝马迹,或者能寻到当日在围猎场要害我们的人。”   梓妤离开前在外头说话的话他有听到,也猜想到可能是有什么联系。太子此时一点儿也不吃惊:“又要辛苦姐姐了。”   “太子不必客气。”   她语气淡淡,称呼间也没有姐弟的亲昵,甚至没抬眼看他,叫太子心里悔不当初。   他抿抿唇,站起身来,一撩袍子居然是朝她跪下来。   梓妤纹丝不动,太子跪得笔直,口中愧疚地道:“长姐如母,弟弟该敬重。当初是弟弟鬼迷心窍,才做下那样的算计,弟弟在此给姐姐赔不是。”   梓妤看向窗子,外边阳光正好,那阳光似乎也刺进了她眼里,让她眼眶又涩又酸。   她眨了眨眼,只觉得酸涩难忍。   太子还在跪在那里,又喊了声姐姐。   她到底是转过脸,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声音低沉压抑:“你是男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更是一国储君,威严不要了?”   “那姐姐可是原谅我了。”   梓妤又没说话,太子站在她面前,眼中的欢喜随着她沉默又慢慢散去,眸光都黯淡了。   就在他失落的时候,听到梓妤说:“别站我跟前挡光了,坐。”   只是那么一句,太子脸上就染了笑,当即坐到另一侧。   “你出宫来,还有什么要事。”   虽然梓妤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太子能听出她语气里软和了许多,心中更是欢喜,先将父皇的交待说来。   “等家里事了了,我就进宫谢恩。”   明德帝是想见她,她懂得,只是闹了那一场,她对这个父亲多少是有些心寒。帝王家,再是对你宽容宠爱,那位到底是天下之主,遇到关乎皇权和可能威胁到他的事情,他第一反应便只有猜忌。   她看得明白,所以对帝王的心思更淡了。   何况还有惠和在前,惠和公主连生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如今还困在皇寺中吃苦。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是下个惠和。   太子懂得她的感受,当日他又何尝不心寒。   他便不再说这事,神色也慢慢变得郑重,与她说起了皇后:“皇后……恐怕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她病得蹊跷,且并不是所谓的旧疾。当日你走后,我去探望,她脸上有着红肿,那是掌掴的痕迹。而且,她在你还在坤宁宫的时候,曾偷偷离开了一段时间,只是我这头查不到她的去向。”   梓妤瞳孔微缩,皱眉道:“怪不得那日我离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并不出来相见。是因为不方便相见。”   可是她偷偷去见了谁?   禁宫中谁又能随意走动?   再有是……“你确定娘娘知道我们间的事情?”   “应该是知道的。那日在围猎场的时候,你扑出来救我,我情急之下喊了你一声。父皇听见了,而……母后身边死了的那个宫女,我知道她懂唇语,小的时候,我还曾缠过她让教我。”   秋穗懂唇语。   梓妤又想到什么,震惊地看向太子,只见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秋穗可能是母后杀的,为了不再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梓妤浑身一软,想到那日见皇后,给她凤凰步摇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似乎又有别的意思。   “娘娘她……不恨吗?”   却还一直待太子如已出,亦待她万分的好,还保守他们姐弟的身份。   太子沉默。他也不知道皇后究竟恨不恨,又或者这里头还有别的原因。   他安抚还在震惊的姐姐:“这事再慢慢查。她于我有养恩,这么些年无微不至,如若要害我早该害了。”   梓妤攥紧了汗津津的手,良久才点点头,心头怎么都还平静不下来。   此际,绿茵来禀莫正清来了。   梓妤忙再打起精神,让他直接进来禀话。   莫正清知道太子出了宫,见到他的时候并不惊讶,朝两人见过礼后将事情前后都说来:“属下想着他们肯定要派人来探的,周边都埋了人,运气还算好,碰上了。已经着人去跟着,但那个人直奔了出城。是从南城门出去,走了官道。”   出城了。   “让探子小心跟着,千万不能丢了。南城门出去的地方,是往哪里?”   “眼下也不好下判定。”   太子此时说:“南城往外走,小地方是保定河间,大地方能到山西山东,更远的便是河南了。如若姐姐认为围猎一事与此人相关,他出城若是只到保定河间,就很奇怪,因为参加围猎的都是京官。”   哪里会要出城送信?   难道是故意迷惑,躲避追踪的。   然而梓妤却是一凛,这个时候,有人朗声道:“——河南!”   梓妤站了起来,见到许嘉玄大步走进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他脚下生风,来到她跟前,拉着她再坐下:“这个时候往外走,只能去河南,也只有一个人是从河南来,又碰巧在这几天离了京。”   ——平王世子!   平王的封地就在河南!   梓妤亦想到了,所以方才那样吃惊。   她想起平王世子那张无害的脸,怎么也不能联想到一块儿。   太子皱了皱眉,那日他还送平王世子出宫,而且他哪里那么大的本事?   平王一家子都唯唯诺诺,这是扮猪吃老虎?!   莫正清站在一边推测着许嘉玄所言,确实算来算去,平王世子的嫌疑最大,不过未到最后都不好下判断。   众人还在这个推测中沉思,鲁兵慢莫正清一步,来到侯府求见 。   许嘉玄见太子和莫正清都在,就转身出去,关了槅扇门,在厅堂见的鲁兵。   鲁兵兴冲冲地来,一拱手就迫不及待地说:“副使,问出来了。莫正清南镇抚司那批娘们儿能办点啥事,连刑讯都不会,血都没敢看。”   许嘉玄闻言,看了眼里间,冷冷睃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但南北镇抚司向来是不对付的,何况莫正清也不归许嘉玄管,以前鲁兵他们有些事情和南镇抚司合作,没少吃亏,此时他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扬眉吐气,可不得说个痛快。   鲁兵完全没有明白上峰的意思,继续说:“他还生怕我们把人弄死了,带劲儿的说上头要留人。他们上头要是有能力,不自个来,请了我们去还叽叽歪歪,真是一个娘们带一群娘们。”   外头的声音清晰传来,莫正清木着张脸,梓妤听到那句一个娘们带着一群娘们,弯着嘴角笑了笑。   太子看看姐姐,听到外头还在口如悬河,伸手去把那只玉兔子又抓到掌心,假意把玩避开这尴尬。   许嘉玄终于忍不住,揉着眉心说:“闭嘴!别说这有的没的。”   “是是,不管那群娘们。”鲁兵终于扯过这话,和许嘉玄说,“副使,那个女的也没有怀身孕,就是设好套,等着二少爷钻呢。那女的最后受不了招了,已经指认是四皇子,还说出了四皇子不少的阴私事。”   许嘉玄听到他们逼供逼出了个四皇子,和莫正清那儿查到的南辕北辙,一拍脑袋。   ——鲁兵这个棒槌!   他老脸都丢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玄:滚滚滚,都猪队友!   ——————————   补昨天的更新~最近断更断得不好意思了,来场红包雨冲冲喜~ 第76章   鲁兵被自家上峰一脚踹出去的时候还懵着, 站在门口好半天,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在六喜机灵,先请他到前院坐, 再回来打听, 然后把主子发脾气的话原原本本说了。   “世子说, 南镇抚司已经先一步查明。”   居然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鲁兵双目圆瞪,怪不得副使生气, 敢情被人先抢了功劳。是那莫正清听墙角, 然后抢先报上去的?   他出来的时候,莫正清就走了。   “——小人!”   鲁兵气得啐一口, 转身离开了侯府。   许嘉玄此时回到里间,一抬眼就见到梓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刚才鲁兵那些不敬的话她肯定听到了。   他嘴动了动, 到底是要维护属下的面子。   “那人既然指认出四殿下, 供词里亦言之有物, 想来是对四殿下了如指掌, 也更好印证这就是平王父子在装神作鬼。多半是要让皇子们先自己内斗,乱成一团, 他能收渔翁之利, 却正好给我们一次将计就计的机会。”   许嘉玄把属下被蒙骗一事转化成了计谋,梓妤扯着嘴角笑笑。   也亏得北镇抚司还有个许煞神不是全靠狠戾和打打杀杀, 算是有勇有谋,不然那帮子只知使蛮力斗狠的,早被人一锅踹了。   梓妤就有些同情许嘉玄。上回鲁兵也是中了别人的计闯祸, 是他带着登门道歉,才没让她外祖父在皇帝那里告御状。   她也没把鲁兵地话往心里头去,左右她是娘们,至于莫正清要怎么去收拾人报私仇,她就不管了。   她说道:“世子此计可行,现在不合适打草惊蛇,起码要闹明白平王世子或者平王此举的意图。”   一个蕃王,暗中谋划皇子们,当然是不臣之心。   就不清楚这个不臣之心中,他们藏着怎么样的实力。   通过先前的事情,梓妤是担心的,毕竟他们这些人都被算计了……如若不是出了这么个陈楚楚,恐怕还查不出清。   只是这破绽露得太快,让她又觉得不太像是先前那种局中局设计者的精明与深沉。   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太子总算是欣赏够了手中的兔子,将它轻轻放到桌上:“许同知所言甚是,却也急不得。我们现在就四弟的事情给拱上去,反倒会有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怕是会叫对方又起警惕。”   许嘉玄却已在这短时间想到了,亦有了对策,说道:“四殿下既然是在漕运上动的手脚,我们让事发就是,这本来就须要时间去布局。正好陛下如今恨死了贪墨的大臣,我手上有一批名单,能把导火线牵引过去。”   倒是事事都打算好了。   太子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极好,详细的就等同知进宫时再与我说了。我该回宫了。”   已经出来不少时辰。   许嘉玄想要送,梓妤却在这时说:“莫千户,劳烦你护送殿下回宫。”   “不敢,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一进沉默地莫正清拱手,再朝许嘉玄一礼,随着太子离开。   太子离开前看了眼桌上那只玉兔子。   小东西在梓妤回来后就被她锁了上链子,此时见人都走了,抬着脚朝喊小鱼:“放了,放了。”   梓妤见它刚才安静乖巧,就依了它。才刚放开,它就飞到窗台和将军一块儿,她索性开了窗,让两只小东西都到外边去。   许嘉玄终于能歇口气,到她身边坐下来:“用了刑,那怡娘……多半是活不了了,你不用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不就是和她长得相像。   “你心里膈应?”   许嘉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是被她说中了。   兄弟曾经跟这么一个女子有苟且,又常常在府里见到她,有没有什么别的臆想,他又不能撬开对方脑袋去看。他当然会在意和不舒服。   梓妤双眼一弯,伸手去圈了他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他顺势就将人搂到腿上坐着,自己不说话,也不让她说话,低头吻她的唇。   他像是找慰籍的小奶狗,一通带着浓郁占有欲的深吻后又将头埋在她脖颈间轻嗅,良久不也松开她,腰都被他掐酸了。   终于,他从温香软玉中抬头:“二弟还在父亲那里,这事情也该告诉父亲一声,让他知道要如何处理。”   是罚是别的,自然是由长辈做主。   梓妤从他膝盖下来,转身去衣柜里翻了一张小额的银票出来。   许嘉玄理理衣服,抬头就见她将银票递了过来说:“那个陈楚楚,可恨也可怜。她家里人要把她卖了,回去恐怕就没活路,你着人去她家,买了她。”   他没动,眸光闪烁不定:“你还买她做什么?”发这善心做什么。   陈楚楚即便是被哄骗做下此事,也是因为她心有贪念,即便没有此事,她家人要卖她还是得卖。所以她下场都是一样,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觉得一点也不可怜,不过是回归她本来就该面对的事情。   梓妤把钱塞他手里:“五十两,他们家人肯定卖。我要把翠红放出府,让她帮我管外祖母给的庄子铺子,陈楚楚就在她跟前帮忙伺候着。”   许嘉玄还是不愿意。   她就笑了,凑到他跟前说:“就当给你买个教训,让你记得以后莫要再犯傻了。”   许嘉玄:“……”   他咬牙把钱往袖子里一塞,一把抱了她的腰狠狠吻她这张总叫人叫吃亏的嘴。   松开的时候,还冷着脸哼笑一声:“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梓妤在他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再难养,偏他还要养着啊。   **   许嘉清还跪在正院院子里,已经摇摇欲坠,咬着牙坚持。   许嘉玄大步走进来,一眼就对上堂弟愧疚又期盼的眼神,他神色冷厉,径直越了过去,一字也没与对方说。   随着正院房门的开关声,许嘉清一颗心沉浮不定,紧张得眼前都有些黑。   不知道又是熬了多久。   等待的时间如同一把烈火,不断炙烤着他,这种煎熬几乎能击毁一个人的意志。   终于,许嘉清又听到开门的声音,伴着一声‘父亲莫要太劳累了’,许嘉玄走了出来。   许嘉清终于忍不住,在他经过的时候,跪着走了两步喊:“大哥!”   许嘉玄看着这个儒雅的堂弟,再一次明白什么叫人心隔肚皮,见惯狠毒和尔虞我诈的事情,他现在想想堂弟这些手段,也是心惊的。   这可是读圣贤书的人!   他闭了闭眼,淡淡地说:“往后,你好自为之。”   如若不是怡娘身份特殊,就凭许嘉清杀人一事,他必要拎着人到皇帝跟前请罪。如今,也只能说是许嘉清幸运。   话落,他便不再理会人还想说什么的堂弟,快步离开。   威武侯身边伺候的小厮将人喊了进去。   没多久,许嘉清便被人扶着离开,回到客院收拾东西,有侯府的侍卫跟着他出了府。   而许嘉玄此时去了小林氏的客院。   任业宸正站在庭院里练字,少年身姿挺拔,全神贯注,连许嘉玄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许嘉玄站在他边上看了几眼,发现他是在练馆阁体,这是参加科举的人必会的书法,填写卷子和以后为官的折子都是用馆阁体。   倒是写得十分工整。   任业宸被投下的阴影吓一跳,手一抖。   许嘉玄眼见一滴浓墨要掉到纸上,快速伸手挡了一下。   “哎呀,表哥,弄脏你的手了。”   “不过一点半点墨汁,你继续。”他不在意,移开手,往里走。   小林氏听到外甥的声音,忙不迭走出来。   许嘉玄抿抿唇,还是朝姨母露出淡淡的笑来,可能是极少在人面前笑,他的表情就看起来僵硬古怪。   “还请姨母着人打盆水来,给外甥净净手。”   小林氏忙应了,拉着他进屋坐。   他坐下,看到圆桌上放着绣棚,上面是块碧青色的布,绣着含苞待放的荷花。   “姨母怎么不歇歇。”他净过手,朝小林氏说。   小林氏知道他是看到绣样,抿唇一笑:“这整日有人伺候,也没有杂务,不绣花做什么……这是给梓妤绣的。”   嗯?   许嘉玄闻言,伸手又想去拿,却被小林氏先一步拿开,神秘地笑道:“等绣好了你再看。”   他在姨母带着深意的笑容中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方绣帕还不给看。   不过他也没有勉强,喝了口茶,说道:“这两日有武安伯府的仆人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却没敢进来,他们一日不正式登门赔礼,外甥这处便不会轻饶。”   他语气凌厉,眼神一块儿沉了下去,杀气腾腾的。   小林氏看得眉心一跳,心中却是感激的,眼眶微红:“我是无所谓的,就是怕孩子受了委屈,他是任家嫡子,到底还是要任家帮衬着。”   这么些年来,她除了怕给许嘉玄添麻烦,也有为孩子忍耐着。一个没有家族支持的男子,要全靠自己闯出一条道来,还要在朝廷里打混,想想都难。   许嘉玄不屑道:“任家如今是个什么东西,只余这一个伯府的爵位了,就是个空架子,您还指望他们能给宸哥儿打点什么?没得把宸哥儿再坑了!”   小林氏抹着眼泪说是,可儿子若是因为她被任家厌弃,她还是要愧疚。   许嘉玄叹息一声:“这爵位,是陛下看在父亲当年的功劳,是看在与他们是姻亲的份上才保下,移到任家二房头上,若不然,哪里还有什么武安伯府。”   “娘亲,我不稀罕什么爵位,我能靠自己。只要高中,儿子就有能力护着娘亲了!”   任业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拍着胸脯许下承诺。   小林氏嗔他一眼:“就你口气大,如今连个秀才都还不是呢。”   任业宸皱眉,许嘉玄示意他过来,抬手拍拍少年肩膀:“那你要记住今日的话,不然我便亲手打断你的腿。”   他放话威胁,任业宸缩了一下,又重重点头:“给我留着手能去考试就成。”   可把两人都逗笑了。   小林氏说晚上要给夫妻俩下厨,许嘉玄也就不回屋了,直接差人把梓妤请了过来。   梓妤过来的时候,忐忑地先给他说了一件事情:“小东西和将军不知道怎么跑到父亲屋里了,摔了父亲的一个古董花瓶……来送信的人说,父亲要锁它们一晚,我倒不是心疼小东西,就是怕那小家伙反倒闹得父亲不得安生。”   小东西平时多话,对不熟悉的人,两句就能把人气得头顶冒烟。   可别把她公爹气出个好歹来。   许嘉玄一愣,想了想说:“等用完晚饭,我去找父亲说说情。”那只鸟确实是会惹事,还惹人烦!   梓妤松口气,跟着小林氏去下厨,还给正房送了几个自己做菜。   许嘉玄在席间高兴,还喝了几杯,却也就是几杯就止住了。梓妤生辰被她背回屋的糗事还在眼前似的,万不敢再贪杯。   等到用过饭,许嘉玄就带着梓妤去正院。   可是才走过院墙,两人听到了有小小的说话声:“你再喊两声听听。”   “不喊!”   “乖,喊了给你吃的。”   “不喊不喊!”   那个叫‘不喊’,极有特色的声音不是小东西是谁。   两人都愣了一下,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威武侯在逗小东西说话。这院墙对着的,似乎是小书房的窗户。   两人正想着,又传来威武侯哄诱小东西开口的声音:“就喊一声,宏之,快喊。”   小东西:“——煞神!”   夫妻俩:“……”   许嘉玄就去握住了梓妤的手,直接折返,远了正院,他才声音微哑地说:“宏之是父亲的字,那么些年,除了陛下,也只有母亲会喊。自打母亲离世,父亲又在家中,怕是许久没听到了。”   父亲是在思念他母亲。   梓妤脚步一顿,难得见到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就站定在那里,朝他说:“你矮一下身。”   许嘉玄不明所以,弯了腰,哪知她就抱住他肩膀:“母亲肯定是为你和父亲骄傲的。”   他闭了闭眼,整颗心都因为她悸动着,想要喊她名字,却是声音梗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正是在他感动的时候,却发现头顶落了只手,还摸了摸。   那动作有点像她平时给将军揉头顺毛的时候。   他怔在那里,耳边听到她的低笑。   他霍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扛到肩膀上,咬牙道:“朱梓妤,你是越发胆大了!”   他是阿猫还是阿狗,要她给顺毛吗?   梓妤被他吓得大叫,被扛着走了几步,又哈哈哈大笑。许嘉玄嘴里骂着你死定了,嘴角却高高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哼~我是亲妈(震声),煞神这不蜜里调油的~ 第77章   昨夜胡闹了半宿, 梓妤清晨让绿茵按了好大会的腰, 才懒洋洋起身, 去了沐浴。   绿茵扶着自家姑娘慢慢泡到水里,白皙肌肤上的暧昧印子让她都不好意思多看, 又有些心疼, 拿着帕子轻轻揉搓着。   “世子也不知道疼惜着姑娘呢,一闹就是一身的印子,前儿的还没消。就跟去打仗似的,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听着婢女的比喻, 梓妤居然还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许嘉玄到底是练武的, 总给人精力无穷无尽的错觉,早上出门前,听说还打了一套拳。   等到梳妆好, 梓妤要到正院去。   一是请安,二是要跟在刘氏身边管事, 三来……要去看看留在正院的小东西,不知道又闯祸了没有。   穿过新叶舒展的翠竹丛,梓妤才进了正院大门, 就见到刘氏站在庑廊下张望, 面有焦急。   她心间一动, 脚下便快了些, 刘氏果然迎上来。   “可等着你来了。”   “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梓妤觉得不好, 刘氏果然是等她的。   刘氏握了握她手, 将她拉到灌木丛的芭蕉树下, 压低了声说:“恐怕过会你二婶娘会过来问二少爷的事,昨晚上她就悄悄来找一回,也不知道是哪里听说的二少爷搬了出去。我这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是二少爷似乎是闯了什么祸事。”   “那二婶娘找我又有何用?我与二弟是叔嫂,本就该避嫌,她这巴巴再找来,不得叫人看笑话。”   居然是这种事,闵氏是急昏头了不成,她就不会自己去问许嘉清吗。   刘氏见她面上有了不快,叹气一声:“我就怕她会拎不清,你二婶娘是个一着急就什么都忘到脑后的人,只会病急乱投医。”   梓妤却是想到什么,笑了笑:“惹不起,我们躲就是了。您若是有空,跟我去玄灵观住两日吧。”   “去玄灵观?”   刘氏未料到梓妤会要跟自己出门去。   “对。”她点头,耳垂上圆润的珍珠耳坠亦轻轻荡出好看的弧度,“前些日子我生辰,外祖母来了,我也没能好好招待,正好姨母也在家中作客,日日闷在院子里也无趣的。不若我们一块儿到玄灵观住上两日,正好让父亲也出门散散心。”   到时管谁来,他们都不用理会。   何况许嘉玄早上在她耳边似乎说任家那头快要来人了。   多半是他做了什么。   去那青山绿水的地方,刘氏是心动的。   她嫁入侯府后,便处处小心,生怕有一丝不端庄或是叫人拿了把柄的事,即便是出门上香都当日来回。   “这……”刘氏犹豫着,好半天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梓妤拉着她手撒娇似地摇了摇:“只要我说服了父亲出门,您就跟着一块儿成吗?”   刘氏总算点头。   厅堂里,威武侯早就坐在那里喝茶,拐仗就靠在手边。昨晚许嘉玄让人把小东西的铜架子送了过来,如今它就被挂在桌子边上,见到梓妤那双小豆眼都亮了,扯着嗓子就喊:“——小鱼!”   梓妤听到它的声音,脚步一顿。   怎么都哑得变声了。   小东西高兴得要飞,却被链子一下拽住,可怜兮兮地只能再站回去,连声喊她。   梓妤嘴角动了动,心想昨晚小东西是被逼着说了多少话。   然而她公爹泰然地坐在那里,若不是昨晚亲耳听见,都不会相信威武侯私下还有那样一面。   她收起思绪,先给长辈福礼问安,慢慢才说道:“昨儿小东西碎了父亲的心爱物,是它不对,儿媳替它跟父亲赔礼。”   威武侯倒公私分明的样子,说:“你替它赔什么礼,它自个闯的祸事,让它自个儿受罚。让它再关我这儿几天。”   梓妤险些要说不,忙把话压到舌根下,转而说要去玄灵观小住的事情。   威武侯听了神色淡淡:“你们去便是,带你母亲也去散散心。玄真子道长是个得道高人,听听他讲经,也有益处的。”   偏就是他没打算去。   梓妤知道公爹肯定是这样回答,只笑着说:“可是您不去,母亲如何能放下心来跟着一块儿出去,何况还要住上几日的。留您一人在家中,恐怕有人要说三道四的,母亲更加不愿意去了。”   刘氏没想到梓妤会把自己拿出来说,焦急得直想上去捂她的嘴,忙道:“妾身就在府里陪着侯爷。”   然而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威武侯眼里,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他看着刘氏,这个也陪了自己许久的妇人,印象中自己竟是连带她出门的时候都没有。   他想着,神色微变,抬头去看儿媳妇。只见穿着一身大红的少女笑容真诚,年轻的面容上光彩逼人,他又看向刘氏。   当年刘氏嫁他的时候,也是和儿媳妇这么个年纪吧,那个时候她亦是漂亮得叫人看着便欢喜,如今却是眼角都长了细纹,眼里也没有一开始嫁与他时那种明亮了。   是时光消磨了她美丽,可又是什么令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恪守陈规一般,小心伺候着自己,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威武侯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继室太过不关注。   以前忙政务,可在家以后便是什么都不关心,如若没有刘氏,这家又会怎么样?   威武侯居然一下子也想像不出来,记忆里闪过最多的,便是刘氏嫁进门后多在他跟前说长子今日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进步。哪怕是长子拿弹弓打下一个果子,她都会高兴地和自己说。   至于幼子成长的一切,他似乎又没有什么印象了,更叫他吃惊的是,幼子明明就在他跟前长大的。   梓妤见公爹眸光闪动不定,脸色时青时白,眉头又越皱越紧,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只等决断。   安静的厅堂里响起威武侯的声音:“你……想去吗?”   他看向了刘氏,站在边上手足无措的刘氏突然就眼眶一红。   刘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帮自己,心中感激,也因为威武侯一句受到了激励一般,重重点头:“妾身想。”   威武侯看到她连泪眼都落下来了,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空了的半边。   刘氏随着他的视线也往下去看,心头一抽,忙又摇头:“但妾身更想守在侯爷身边。”   “嗯,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大郎媳妇,出行一事,你打点好。”   刘氏一愣,梓妤已经欢喜地一福礼应是,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也好,儿媳妇去回了夫君,便准备出发。”   威武侯点点头,她便施礼告退,下去准备。   小东西见她要走,又着急晃着架子喊小鱼,梓妤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东西就耷拉了脑袋。   ——小鱼不要它了!   梓妤却是在想,为了公爹好,就让这小东西呆着吧,左右是它犯错该罚。狠狠罚一回,还看它敢不敢再嚣张跋扈。   回到清竹院,她把六喜喊来,让给送信给许嘉玄。   许嘉玄此时却是正在北镇抚司里,神色淡淡听着鲁兵禀报。   “副使,任家大老爷兄弟俩已经被丢到刑部大牢,这会怕是在哭天抢地呢。”   许嘉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嗤笑一声:“哭天抢地有用?利用职务之便,放走了寇贼,这可是大罪。”   “他们恐怕会喊冤,说不知道什么寇贼,刑部那头查下去只要没有关联,便是无罪了。”   鲁兵觉得这也关不了多久,毕竟是欲加之罪。   许嘉玄心里头更不屑了。   有罪无罪,知情不知情,自然是他说了算。   不然,他真是白当这个锦衣卫了。   在任家兄弟被关进大牢后,武安伯老夫人很快也收到消息,差点没急晕过去,抓着来报信的小厮一劲儿晃着问:“什么叫知法犯法!我儿怎么知法犯法了!”   小厮也害怕得不行,抓人的是刑部的,虽然比不上锦衣卫,但那也是犯了大案的官员才会被刑部拘起来。   “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啊,只知道他们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把正要上差的大老爷和伯爷给抓走了。还摘了他们的官帽和官服。”   居然连官服都脱了,老夫人一下软倒在地上,半天都没出一口气,抖着唇说:“——快,带我去刑部大牢,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这是她的两个嫡子,两个嫡子啊!   才有那个丧门星二儿媳妇敢忤逆,接着就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丧门星真是离开家也克着他们!   武安伯老夫人还没意识到此事究竟是怎么个发迹,被丫鬟扶着嘴里一直骂着丧门星,一边颤颤巍巍要去更衣。   ***   许嘉玄是收到梓妤说要到玄灵观小住的事情回了府,回到院子就见到她已经吩咐人在收拾东西。   “怎么突然说要去玄灵观,父亲又怎么能应下出门的。”   他惊讶得连刀都没有解下,直接将她拽到怀里,有力的胳膊紧贴着她腰间,温度从彼此的衣裳透了过来。   叫梓妤想起昨天夜里,他也是这么用力搂着她腰,她脸颊微烫,伸手推了推他。   “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怎么还扯上生气不生气了,你能让父亲出门散散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许嘉玄抱着她感慨,梓妤抿抿唇:“那我就说了。我是在父亲跟前请示了,他让带着继母出门就是,我说没有他,继母也不敢出门,怕被人说闲话。他就应下了。”   他动作当即就一僵,低下头去看她,闪动的眸光似乎是不敢置信。   梓妤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与他直直对视着,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心里对继母有膈应,你觉得继母占了母亲的位置,也生气父亲早早再娶。可昨天的事实证明,父亲这么些年来并没有忘记母亲,难道这些不足够证明父亲待母亲的心?”   “那又与你今儿提这事有什么关联?”   许嘉玄吸了口气,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可这么些年来,你自问继母待你,待父亲如何,可是十年如一日恭谨小心?我是见过她管家的,如若她真心存坏心,早早几年,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便能离间了你和父亲。可她并没有,所以侯府才会安然,你和父亲都可以一心在外忙碌。这些就是她的功劳,你不能忽略。”   “——再有,许嘉玄,你告诉我,你不希望父亲能再恢复精神,不要成日在屋子里喝酒荒废渡日吗?有一句俗话说,珍惜眼前人,母亲已逝,我们活着的人会思念和心痛,可如今父亲还在你跟前,你身为儿子更该珍惜。”   梓妤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嘉玄脸色仍是铁青,慢慢松开她,坐到圆桌边。   李妈妈在内室忙碌,在夫妻俩说话时就悄悄来到幔帘后。听到梓妤说的这些话,感慨叹息一声,见自小带大的世子似乎又犯倔坐下不理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她还是相信少夫人的。少夫人年纪轻,来家里才几天,就已经把家中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再没有比少夫人更聪惠的了。   何况那刘氏本就是夫人原先在世时,把世子托付给她的,这么十几年来,刘氏也都做到了对夫人的承诺。   唯独是世子放下不罢了。   李妈妈转身再继续收拾,许嘉玄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梓妤该说的都说了,便也转身进了内室看看东西打点得怎么样。   毕竟这事在许嘉玄心里有十余年的刺,一直扎在心头,又或者他自己也有意识到,只是那倔驴一样的性子使然,让他冷漠拒绝着刘氏。   其实他的性格就是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亲。   如若不是她今日说了刘氏的不容易,威武侯恐怕也完全没想到过刘氏都付出了什么,既然是婆母选的人,又是待父子都好的,她当然希望一家人都和和美美。   梓妤去忙碌了,许嘉玄坐在那里沉思,直到该出发的时候,他仍是一字未言。   梓妤也不理他,反正是习惯了他的别扭性子,径直差人去正院还有客院,告诉两位长辈一切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她提着裙子走出门,许嘉玄在她要出了二进门这才站起身,快步跟了过去。一直到垂花门,见到父亲撑着拐,这么近的路程已经满额大汗,他忙上前去搀扶,却是被父亲手一架挡开:“我又没老到走不动,哪用你扶。”   说罢自己坚持着上了马车,依旧不要任何人扶,刘氏紧跟着上去,就见到威武侯靠着车壁直喘。   刘氏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汗,他倒是一抬袖,自己给抹点了,难得露了个笑说:“还是老了,就是不想叫他们担心。”   刘氏眼眶发热,想到玄灵观的台阶,又打了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在家中吧。”   “胡说什么,我可是言而无信的,而且……你以前跟我说过,想去玄灵观给馨娘添长明灯的,我这么多年也没有去过,都是嘉玄这小子自己去的。我们一块儿去。”   此话一落,刘氏已经默默落下泪来。   许嘉恒在边上送过父母亲上了车,恭恭敬敬朝兄长嫂嫂一礼,也转身蹬上另一辆马车。   小林氏亦早来到垂花门,见到威武侯上了车,这也紧跟着到后边马车去,根本没问为何突然要到玄灵观。   在侯府住了几日,她就发现梓妤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跟着这个外甥媳妇走,肯定没有错。   许嘉玄在梓妤上车的时候,还站在车前,威武侯的小厮提溜着鹦鹉架子过来送到她手上道:“侯爷说,小惩大诫,也怕少夫人你心疼,说这回就先饶了它。侯爷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少夫人有什么,只管与他直说。”   梓妤脸一红,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其实都被公爹看穿了,有些心虚地笑笑,又特意扬高声音朝前头喊:“儿媳谨遵教诲。”   威武侯在车里听到,嗤笑一声,抬手朝外虚点了点:“你瞧,嘉玄这媳妇,比他还横,还敢大小声喊回来。”   “人家明明是敬您!”刘氏擦了擦眼角,忙帮着给梓妤表明心迹。   威武侯的笑声就传到了外边,许嘉玄听着默默看了过去,在梓妤上了马车后,在车窗外说:“我送你们过去。”   随即叫人牵来马,护在一侧出了府。   陈老夫人收到外孙女的来信,也高高兴兴收拾好东西要出门,还带上三个孙儿还有孙女,浩浩荡荡到城门去。   梓妤见到外祖母的车驾,当即就弃了自己的马车,也不要许嘉玄搀扶跳下车又蹦到外祖母车上。   “——外祖母,我想您了!”她直扑进老人的怀里。   老人搂着她嘴里乖乖喊个不停,取笑道:“你怎么嫁人几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你丈夫也不看着点扶着点,摔着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还撩起窗帘,嫌弃地看了许嘉玄一眼。   正来到窗外的许嘉玄:“……”   梓妤见他无辜又惹了人嫌,有那么些许心疼他,就拉着老人胳膊放下帘子:“孙女又不是弱不禁风,也不是外祖父屋里那些易碎的古董玉器,怕什么摔。”   陈莹玉就在马车里,突然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一个红点点,噫了声:“表姐,你脖子被虫子爬了吗?怎么红了一块儿,都发紫了。”   梓妤一愣,忙抬手遮住,陈老夫人看着她脸颊嫣红,哈哈哈地大笑,朝外喊:“可不就是,才开春,虫子就都出来了!以后备个木拍子,狠狠地拍过去!”   许嘉玄听着里面骂他是虫,嘴角一扯。得,陈家人还是那么讨厌!   转身离开去骑上马。   但听到马车里传出来的笑闹声,他坐在马上,突然有种形只影单的感觉。   许嘉玄护送家眷出城,任家的事情便叫鲁兵盯着些。   用中午饭,鲁兵到刑部附近溜了圈,那么巧看到武安伯老夫人被刑部的人赶了出来,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嘴里啧啧两声。早在上回就该弄死任家这些龟孙,哪还要副使再这后头又操那么多的心。   他站在一边,看着武安伯老夫人被骂说再哭连你也抓住去,吓得转身把鞋都跑掉了,直想拍腿笑。   看过任家热闹,他便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刑部如今还没审讯,说要等着禀明陛下再审。   到时因为是任家,陛下多半是要转到锦衣卫里来的,那个时候他再好好招呼他们!   鲁兵阴笑着离开,居然就在大街上遇到莫正清。   莫正清骑着马,看那方向是出宫来,他想到昨儿被抢了功,故意策马上前别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勒马。   这一勒马,莫正清袖子里居然落下一个通体雪白的东西。   他大惊,居然直接跟着滚下马,就为了接住那团东西。   鲁兵被他的动作看傻了,心想是什么玩意儿,再定晴一看,发现是只玉兔子。莫正清还小心翼翼拿袖子擦了擦,仿佛是怕上了尘。   鲁兵顿时哈哈大笑:“娘们!”   居然当街捧着个姑娘家才把玩的东西。   莫正清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转过脸,突然抬腿就踢了鲁兵的马。马匹受惊,一抬前蹄,差点把鲁兵给摔了下去。   鲁兵脸色铁青,莫正清已经把玉兔子踹到怀里,冷冷地回了句:“棒槌!”   说完,直接骑马离开,留下好半会才反应过来的鲁兵在原地哇哇大喊:“你骂谁棒槌!你个瘦长的擀面杖!还不如棒槌呢!”   然而,鲁兵不知道的是,那只玉兔子在梓妤一众来到玄青观的时候,就给送了过来。   莫正清捧着兔子,当着许嘉玄面跟她告状:“太子殿下说送您的,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鲁千户,还险些被他惊了马摔了。”   许嘉玄沉着脸,看看那兔子,再看看梓妤,又看看莫正清,心里骂道——   鲁兵个棒槌,又招惹南镇抚司的人做什么!还有太子,也送只兔子来凑什么热闹!   一山不容二虎,兔子也不行!   他正想着,梓妤却是捧了兔子朝他笑眯着眼问:“好看吗?”   他一个激灵,脱口道:“好看!” 第78章   “——那些人就是要草菅人命啊!我的儿啊, 怎么那么命苦啊!”   武安伯老夫人跑掉鞋后回了府, 就开始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   此事亦惊动了武安伯府出嫁的女儿,匆忙赶了回娘家, 进门就听到母亲的哭声,惊得眉心直跳扶着母亲问情况。   可是武安伯老夫人来来回回都那么几句,半天也说不明白, 最后还是她身边伺候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来。   “我当初就说不要看在什么林家面子上娶那个丧门星,放着同是勋贵嫡女不娶, 娶个什么清流人家的次女。自她进了府,家里就没有好过啊, 她姐姐一死, 她更是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武安伯老夫人在那里哭个不停, 但嘴里这些话,却是提醒了萧任氏。   这任家嫁出去的姑奶奶, 嫁了一个六品武官,如今就在卫所,是卫国公手下一支的校尉。不过这么几年,没有一点儿的实功,跟任家两兄弟一样没挪过位儿。   但萧任氏是个精明的,接话道:“母亲,您这个时候光哭有什么用?您该去找林氏呀, 您忘记许家是什么人家了?!”   “找林氏?她都给我摔脸子, 连家都不回来了, 带着任业宸那个不孝的缩在威武侯府, 这是要拿捏我老太婆!我还去找她!”   二嫂怎么会住到了威武侯府。   萧任氏被母亲这话吓了一跳,又问老人身边伺候的,听过后当即急得对母亲抱怨:“您糊涂啊!您糊涂啊!”   “您怎么能够在侯府门口扇她耳光,那许嘉玄煞神|的名号是喊着玩的吗?难得她和侯府走动了,这个时候您就该捧着她,供着她!您反倒还在侯府跟前为难她,您就没想想为什么那侯府新妇要拦着不让您进去,您知道不知道锦衣卫耳目遍布,恐怕侯府已经知道林氏在家里被苛待的事情了!”   “女儿在大嫂死后再三和您说,不能再用那样一套法子磋磨儿媳妇的,会出事的!大哥事情才过多久?!搞不好,大哥二哥这事,就是那个许煞神干的!”   萧任氏急得直打转,话落又捂住嘴,四周地看看,那谨慎的样子叫武安伯老夫人也紧张得忘记哭了。   “许家?他们是要诬陷吗?这还有王法吗?!”   萧任氏忙又去捂母亲的嘴,跺脚道:“我看八成是了!我回去叫夫君打听打听许副使近日都在做什么,您这头快些准备礼物,然后把二嫂嫂接回家来,即便不是人做下的,走走许家门路也比您现在只在家里哭得好!”   武安伯老夫人险些没被女儿的埋汰噎得翻白眼。   而且要她去侯府接那个贱妇回家?   她不去!   下午时分,武安伯老夫人却是和女儿站在大门紧闭的威武侯府跟前发愣。   ——怎么那么巧,他们一家都出门了?!   萧任氏知道自己猜对了,气得都想再说母亲几句,哪知哗啦一盆水直接泼到了她们脚下,让她们狼狈地先离开了。   此时的许嘉玄正在梓妤的小院子里装床板。   玄真子把床板收了后,虽然有叫小道童们来再取出晒晒,可是晒好还是又闷了几日,这再晾晒一下午才算好。   梓妤就坐在内间里的方桌边,拿着用小东西被拽掉的尾羽做的成逗鸟玩的,小东西一会把那羽毛叼着塞翅膀,臭美溜两圈,一会想插回尾巴上,倒是自己玩得高兴。   许嘉玄放好床板,拍了拍,听到声音,还算满意:“这应该结实了。”   他这一下午就没怎么说话,梓妤闻言喊绿茵去把床铺了,问他:“你半下午不在镇抚司,要紧吗?”   他怎么听着都是要赶人走的意思,沉着脸坐到桌边,自己去倒了杯水说:“本来晚上就有差事,白日是闲着的。”   晚上有差事?   这么些日子,他都没有出公差,不像以前三天两头不在京城,还以为皇帝不会派他出外差只在京城里维持秩序就可。   梓妤是有些诧异地:“去做什么?危险吗?”   她在关切自己,许嘉玄神色总算缓了缓。   “也不是多危险,就是去把在京城外的一窝流窜的寇贼给拿了。”   “京城外哪里会有寇贼?当五军是死的吗?”   她丝毫不相信。   她素来聪慧,许嘉玄知道是瞒不住她。   “见不得光的,就是寇贼,跟上回在汇满楼刺杀我的是一批,可能还涉及到漕运。”   他一句话里藏了几道玄机,梓妤只能慢慢推敲。   汇满楼刺杀是三皇子干的,漕运一事上却是四皇子干的,他把两事牵到一块,准备要搅个天翻地覆啊!   私仇公仇一块儿报了?!   她终于有些懂得许嘉玄这煞神|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人家咬他一口,他就要人的命!   “那你要注意安全,若不然,叫莫正清也带些人跟着吧。毕竟牵扯到四皇子,太子那头也好更明白一些。”   许嘉玄点点头:“自然的,我离京的时候,已经派人告诉太子了。”   这是差务事,亦关乎储君一位,梓妤只能是叮嘱他:“别一味耍狠,保重自己才是重要的。”   这是今儿听到她最暖心的话,许嘉玄情不自禁想去伸手握握她,想告诉她今日的事情,其实她是对的。   哪知却是听到她说:“……毕竟玄真子道长乌鸦嘴,真怕你给我冲喜冲出个什么毛病来。”   许嘉玄霎时横眉倒坚,所有的感动都喂了狗,嚯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梓妤却在此际哈哈笑出声,连绿茵都捂嘴笑。   走到门口的许嘉玄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气得也不回头,还往外走。   梓妤在他身后喊道:“夫君,估摸着你要忙几天,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差事重要。”   走出房门的许嘉玄就气匆匆跑回来,来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就扣着她下巴,低头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梓妤疼得倒抽口气,他却还伸了舌尖去舔被他咬出来血珠:“等我回来再跟你慢慢算账!”   被咬了,还得被威胁,梓妤眨巴眨巴眼,在他松开手后说:“你真不再亲一会?”   绿茵差点没被自家姑娘燥死,捂着脸奔出屋,顺手把小东西也给捞走了。   许嘉玄梗着脖子,看着她扬着的小脸,嫣红的唇诱人,进退维谷。   她这几天都要反了,整日变着法子逗弄他,亲了,不就示弱了?!   可是不亲,确实又有几天不能见到她……   梓妤再度笑倒,在他黑着脸的时候,站起身,踩上他的靴子勾了他脖子,送上香吻:“傻子,不亲白不亲啊……”   他突然就失控了,一把拽了她胳膊,将她抵在那八宝架上,逗弄追逐着她的舌尖许久都不舍得松开。   梓妤被他按在八宝架与胸堂间那逼仄的空间内,亲吻激烈又缠绵,竟觉得有些那些刺激,待双唇被放过的时候还在回味独属于他的这种蛮横。   有时候,他这种鲁莽不温柔,却也叫人心动。   “去吧,早些回来。”   许嘉玄这才拿着刀,终于下了山。而梓妤打来水,重新上了口脂,要去见玄真子,想与他说自己近来觉得诡异的感觉。   有没有可能,也有那么个能预知后事的人存在。   **   太阳西斜,远离京城的平王世子一行正到达一处驿站,投宿修整。   这几天平王世子都随身带着镜子,一时就拿出来看看伤疤,可是再怎么看,那都是一道口子。   伤上加伤,连位置都不差一丝一毫!   平王世子看过后,暴怒地把镜子又一摔,心腹见着没敢上前,倒是他把人喊来问事。   “怡娘的事情没有最新的消息送来吗?”   心腹弯着腰,忐忑地说:“属下以为,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怡娘已经把事情栽在了四皇子身上,也没有一天两的命能活,连锦衣卫的人都离开了,想必那许煞神憋着坏要弄死四皇子呢。”   “那是皇子,你说弄死就弄死!许嘉玄没你那么蠢!”   那人被骂得把头又低下去,说道:“世子,这后头还有太子啊,许嘉玄肯定要跟太子说的。”   “太子才是最阴狠的那个!”平王世子又是怒斥一句,三皇子四皇子下了多少次绊子也没弄着太子,那才是厉害的人,就怕是不是太子察觉到什么了。   他心里还是不安。   许嘉清比他想的要聪明,居然还起了杀怡娘的心思,到底是许家的骨血,骨子都狠厉着呢。结果就打算了他一盘计划,差点还叫他暴露了。   怎么可能心安。   心腹也没有法接话了,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这个时候还是闭嘴保平安的好。   正是这时,有人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快速拿到平王世子跟前。   平王世子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南北镇抚司今晚会出城抓流寇。   这京城外五十里地也不可能有流寇,抓什么流寇,而且还是不对付的南北两镇抚司。   他看到这里,沉思了片刻,觉得自己或者是多虑了。   只要他接下来看这伙流寇会牵出什么事情来,就知道自己设的套成或不成了!   平王世子让人烧了信,慢慢在屋里踱步,来来回回想了许久,才静下心来要处理伤口。   “来人——拿药来!”   一个伺候的就递上药,想要说什么,平王世子拿过来一拔塞子,却不想手滑,那白玉药瓶子就滚到了地上。   来人伸手接也没接住。   平王世子看到药掉了,洒了一地,骂道:“蠢材!不知道怎么伺候的吗?!再拿一瓶!”   那人却是跪倒,战战栗栗地说:“世子,出门本就带着少,这些天您用得快,这是最后小半瓶了……”   最后小半瓶了。   平王世子看看地上的药粉,一挥手把茶杯给摔:“滚!”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走了,平王世子把人都赶走,犹豫半会,到底还是蹲下身想要去将最上面那层药粉给捏起来。   能用一点是一点。   可哪知一低头,发现药粉上有脚印子。   他脸都绿了。   ——谁踩的?   看了几眼,发现那个鞋印有些熟悉。   他突然就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见到上面还带着药粉的褐色……一咬牙,还是蹲下身想刮一层干净的。   正刮着,刚才的下人去而复返,欢喜地拎着个跟刚才一样的白玉瓶子跑进来:“世子,您先前赏了蔡护卫一瓶,他那还留有一……半。”   来人看着正在刮地上粉末的平王世子,说话声由大变小,然后与平王世子两两相望着,屋内突如其来的安静。 第79章   夜渐渐深了, 京城郊外的山岗连绵一片,在这暗夜中, 像是一头巨兽匍匐着。   穿过山岗的风呼啸在耳边, 就如同兽吼。   许嘉玄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许久了,前面有一个小村庄,平日那村庄里的人男耕女织,看着与普通人无异。   但这些人里,有一些是流寇, 有那么几个是三皇子养的杀手, 做为头领,带着这些人尽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且这些人能自由进城, 还能从外边收来消息,三皇子也算是煞费苦心,才慢慢拢了这么块地方。   先前许嘉玄没发作寻仇,是觉得皇子们到底是明德帝的儿子, 皇帝已经对三皇子小惩大诫, 自己再拿捏着不放便是不知轻重,有胁迫皇帝之嫌。   他又不是傻子,肯定愿退让一步,也不叫帝王猜忌自己。   但正好平王世子送了个由头, 太子必须出面去处理, 这种报刺杀之仇的时间, 他可不会白白丢手。   许嘉玄领着一众潜伏在小村庄外, 等着人熟睡, 警戒性最低的时候动手。   莫正清也带了一队人跟在边上,别人都在不时喝上一口随身带的酒取暖,他却慢悠悠地擦自己带的两柄小匕首。鲁兵见着直嗤笑,心想一个大男人不用刀剑还想用匕首砍人不成?   果真是娘们。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也不会不分轻重,意气用事。   南北两镇抚司就那么平和相处等到最佳时机,许嘉玄示意,一众人慢慢溜进村。   鲁兵虽然高壮,身形却是十分敏捷,很快躲过暗哨,紧随许嘉玄暗中闯进主要头领的一屋,准备行动。   哪知他身后突然是一身凶狠的狗吠声,他吓一跳,抽刀回身,许嘉玄已经快了一步一刀将狗毙命。   却因为这一小声,引起了屋里的人警惕,竟也是身手了得,一睁眼便摸了枕头下的刀跟许嘉玄拼了起来。口中更是大喊。   霎时间半个村子都亮出了火把。   论拼刀法,对方不及许嘉玄,虽是被他快速斩于刀下但也已经晚了。   “——发令让弓箭手点火!”   他扭头跟鲁兵吩咐一声,半张染血的面容被外头投映过来的火把照得如同罗刹。   一颗红色的信号直接升了空。   锦衣卫们见到这个信号,纷纷在打斗中躲避。   满天火溅如流星坠毁,叫冲出来的匪寇们尖叫流窜。   “还有两领头的,其中一个要活口就成!”   三人容易串供,一个人最容易击溃。   三轮箭雨后,村子里已到处是火光,鲁兵在这个时候冲出去,眼一眯当即分辩出主要人物在哪片人堆里。挥刀一路杀了过去。   北镇抚司的人皆是善战的,兵刃出鞘,必然刀刀见血。   火光里成了一片修罗地狱,惨死刀下的生前尖叫着,声音被夜风吹开,化作叫人头皮发麻的呼啸。   鲁兵眼看要冲进对方的包围圈,身后却是突然空了一个位置,背后空档大开,凌厉的风劲竟是朝他脖子去。   他在电光火石间矮身,发现还是晚了,心里骂一句要命了,但那道风劲却是突然化去。他回头,看到身后的人直直倒下,后脑勺插着柄匕首。   是莫正清正好赶到,帮了他一把。   鲁兵惊疑不定,扯了扯嘴角想说谢谢,莫正清却是弯腰拔出匕首,走过他身前的时候还在身上揩了揩。   莫正清:“棒槌。”   鲁兵:“……”   南镇抚司的人怎么那么烦人?!   然而风水轮流转,莫正清才加入战场,对方又增了人,险些被一刀砍到手臂上。鲁兵大刀一挡一挑,嗤笑道:“擀面杖使不上劲,还是在后面甩甩飞刀就好。”   他俩扯平了。   莫正清:“……”   此际,有人高声喊副使,把两人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只见许嘉玄手中提溜着一人已经站到最高处。   “缴械不杀——”   青年高喊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鲁兵知道自己这边这个头领没用了,才转脸看到那些人往后退犹豫着要不要弃械,就见莫正清一抬手。银光闪过竟是直直插入那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个头领眉心。   一瞬间,兵器落地的声音便传了开来。   许嘉玄这才一手扯着被他扭断手和卸了下巴的杀手走下来,直接就丢到手下那里:“直接给莫正清,太子要怎么审怎么审。”   下边的锦衣卫诧异,看向他手臂上的一道刀伤:“副使,你拼了命抓的人,给南镇抚司?”   刚才就副使一人冲进去,擒贼先擒王,这才快速解决了。   怎么就让南镇抚司领功!   “不会少了我们的功劳,只是此事是刑部那头知会过,陛下是要过问的,给南镇抚司正好。”   下边的人这才闷闷把人推过去,推过去之前还发泄似的一刀柄将人给击晕,丢到前来的莫正清身前。   莫正清看了看脚边的人,想说什么,再抬头,许嘉玄已经和北镇抚司的人说散了,丢了个钱袋子给鲁兵请大家喝酒。   莫正清看着策马匆忙还是朝郊外方向去的许嘉玄,拿脚踢了踢那头领,有些郁闷了。   这个许煞神,这不是把太子推出来当枪使吗?   这一审肯定要先牵出三皇子的,谁不知道他跟三皇子有私仇,偏他还不能把人丢回去。   莫正清心烦地叫人把人绑了丢马背上,只能硬着头皮回城禀报。   匆忙进宫说明情况后,从床上爬起来的太子直接就摔了茶碗,骂道:“煞神!好人和功劳都他领了!”   终于阴了太子一回,许嘉玄再无牵挂一路策马回了玄灵观。   守门的道童对他还算熟悉,又被他一身血吓得发抖,二话没说侧身让他进去了。   玄灵观许嘉玄自小就走,即便此时黑漆漆一片,他也能够准确辨别方向。   因为梓妤的关系,许家人跟陈家人都住到了客院最后边,那还有一道长长的墙与月洞门,是早年明德帝让玄真子特意修的,算是玄灵观的禁地,平素不会有外人到此处走动。   来到小院,连门口都没有亮灯,侯府的侍卫守着,见到他一身血回来都惊了惊。   “世子,怎么还受伤了?”   许嘉玄看了眼静悄悄的院子,没有一丝光,轻声说道:“打两桶井水来。”   这个天?   “世子,要冻着的。”   “这个时候烧水,再吵醒夫人了。”他声音淡淡,不容质疑。   侍卫只好照做。   就见他站在院子里,开春的天夜里仍叫人冷得发抖,他却将上身衣裳都脱个精光,冲了两桶水,把脸洗了就悄声往屋里去。   外头是绿茵睡在搬来的长榻上,听到开门声惊醒,就见光着上身湿淋淋的姑爷,险些没叫出声。   内室门没锁,绿茵又惊又疑惑地看他进了屋,然后是他打开衣柜的声音。她想了想,还是摸黑进去低声问:“世子可要沐浴?”   “不必了,你回屋睡吧,不用守着了。”   他开口就将人打发了,随便抓了块细滑的布,把身子擦干,又摸了块布把胳膊的伤口随便一扎,穿上中衣便往床边去。   这小院的屋子小,内室没置屏风,照进屋的月亮正好落在床头。他撩起帘子,便见到梓妤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样子。   嘴角还往上翘着,似乎是梦到什么好事情。   他一路赶回来,她却是还做美梦呢。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气闷,抬了手就想掐她脸。   指尖才轻轻碰到滑嫩的脸颊,她似乎是被冻着了,把脸忙埋到被子里去。   ——真能,这还知道冷呢。   他站了片刻,悄声爬上床,往里侧去。   可能是他不在,她就把外侧给占了,总不能推醒她。   在她身边才刚趟下,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便钻入鼻中,随着呼吸,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了。   刚才那种刀光剑影的厮杀似乎就离得很远,心头一片平静。   他闭上眼,白日在侯府她说的那些话都再浮现在脑海里。   不管这么些年他对刘氏怎么有偏见,刘氏确实为这个家付出许多,特别是父亲伤了腿那一年,他经常听到侍卫说她会偷偷一个人在院子外哭。哭完后又擦干眼泪笑着回到父亲身边。   平时他的院子都围得跟铁桶一样,刘氏不敢靠近,可家里不管有什么新到的,总会硬着头皮给他先送来一份。   家吗……   许嘉玄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闪烁不定。   梓妤这时翻了个身,竟是朝他怀里拱,他身上凉,想推开她的。她软软地声音响起:“怎么那么凉。”   然后在睡梦中,无意识将自己裹着的被子给扯到他身上,跟着猫儿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再度睡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许嘉玄身上搭着带有她体温的锦被,犹豫了片刻,伸手揽住她,她身上的暖意便源源不断传了过来。   像个小火炉,也像冬日里的温酒,能叫人心头温暖。   他低头,轻轻在她发间吻了吻:“你把侯府当成家了是吗?”他闭上眼,嘴角往上扬。   ——那他一定给她一个她喜欢、觉得安心的家。   次日清晨,梓妤却是被热醒的。   蹬了被子,一脚蹬到什么,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许嘉玄那张深邃俊朗的面容。   她慢慢睁大眼,确认了好几回,果真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连夜回来的?   差事呢?   她坐起身,搭在她间腰的手却是将人又拉了回被窝里,他还带着倦意的声音沙哑低沉:“再睡会。”   “你怎么回来了?”   她被拉着贴到他胸膛,发现他居然连系带也没系,大白天的脸在贴上那赤|裸裸的肌肤,又烫又羞。   “事儿办完了就回来了。”   “不是要几日?”   许嘉玄似乎是不满她追问,手指摸到她柔软的唇,没有章法的揉了一通,被她一张嘴就咬住。   瞬间被疼得睁开眼。   “还真咬呢。”   她舌尖这才抵开他手指,将指尖给推了出去,拿眼睨他:“问你话呢。”   手指有微微的湿意,还遗留着她舌尖软软让人想入非非的触感,他又把手给放到她唇上,轻轻摩挲着双眼都眯了起来。   下刻,他直接一翻身,把人压住,将麻烦的中衣顺手就脱了,低头要亲她。   “大白天的呢,做什么!”   梓妤吓得偏了头,这还是玄灵观,他真是乱来!   许嘉玄呼吸渐重:“昨儿大白天的不是也亲了。”   又开始矫情了!   她脸颊就有些红,昨儿那不是哄他高兴的吗,就怕他办差的时候乱来。   她就要啐他一口,哪知余光扫到他胳膊,看到块熟悉的帕子。   他的吻已经落下,她被撬开唇齿,再度没留情面咬他一口。   “咝——你属狗的不成。”   一早上咬两回了。   梓妤却是狠狠瞪他:“你手上绑的什么!”   许嘉玄就纳罕了,莫名奇妙道:“不就是你的帕子,昨晚黑,胳膊有伤,摸到就绑了。回去开了库房再拿好布绣新的。”   哪知梓妤却是抬手扯了根细带,那帕子被扯散了开来,她一把扯到他眼前叫他睁大眼看:“这是什么帕子!”   这分明是她的兜兜!!   许嘉玄看清那个形状,一愣,很快想起昨晚上擦身的那种细滑感,和这帕子刚刚散开的时候很像。   那他昨晚擦身的是……?!   他就朝衣柜那里看过去,被他随手搭在架子上的大红肚兜就那么刺入眼中。   许嘉玄:“……” 第80章   “都伤着了, 也不知道点灯,也不知道上伤药,什么东西瞎摸了就往身上招呼,你就不觉得丢人!”   梓妤坐在圆桌边上,被许嘉玄昨晚干的事情气得不轻。   可数落归数落, 手上帮着上药包扎伤口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耽搁。   许嘉玄自知丢脸, 木着脸没反驳,但谁知道会摸到那玩意儿, 还绑身上了。也好在没外人见着, 不然真是一世英名都毁在件肚兜上了。   梓妤见他不吱声,狠狠一扯棉布,扯得他咝的倒抽口气,才给绑了结,把伤药都拾好。   许嘉玄慢慢套上衣裳, 系好腰带, 左右看了看问:“有笔墨吗?”   “这个时候要笔墨做什么?”梓妤让绿茵把药箱放好,又让去取清水来,奇怪地追问。   “我写个告病的折子, 这几日不去朝中了。”   告病?   梓妤更纳罕了:“南北镇抚司手上不是有案子正忙着?你这个时候要告病?”   说着,到底是转身去另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东西。   东西被捧过来,许嘉玄一看, 发现连折子都有。   看来她以前没少写这个, 不然也不能留有。   倒是便宜。   他挽了袖子, 准备磨墨, 梓妤扭着腰撞了他一下,接过绿茵递来的清水,亲自帮他研墨。   她手指修长细白,被墨锭一衬更是白玉无瑕,让人都想捧着亲上两口。   他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文人都爱红袖添香啊,确实是增情添趣的事儿。”   梓妤没好气瞪他,却是媚态风流,许嘉玄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威胁力,低低笑一声,抓起笔说:“我把功劳都丢给太子了,这几日父亲也在玄灵观,自然是多陪陪他和你。”   而且……他恐怕要离京一阵时间的。   “你把功劳让太子了?那些流寇?”   许嘉玄就扫了眼放在窗台上的玉兔子,含糊说是,没告诉她自己功劳是给了,但也是坑了太子一把。   他下笔如有神,字句流畅,想来是已经早想好说辞的。   两人成亲以后,他就忙个不停,虽然后头补了两日假,却也没正式在家里好生休息过。梓妤想着皇帝也不能不批,但为了确保,还是自己给明德帝又写了封请安贴,一并告罪远在玄灵观未能及时进宫谢赏。   两封折子被火速送入京城。   此时的三皇子却是跪在乾清宫里,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喊冤。   “父皇!儿臣如何能做下此等勾结流寇、大逆不道一事?肯定是那人被授意陷害儿臣,儿臣冤枉啊!”   太子站在一边,神色淡淡地看着脚下一尘不染的金砖,听着弟弟在那嚎啕。   明德帝把供词直接往他脚下一摔:“陷害你?谁陷害你?锦衣卫陷害你?还是朕让他们陷害你?!”   “而且经刑部确定,那些流寇就是从江南流窜过来的!还都个个重新安了户籍,朕知道你私下跟户部一些官员走得极近,你也先不必要喊怨,朕且再往下查!”   “查个水落石出!”   明德帝一拍桌子,可见是动了气。   上回那个王侍郎就是跟着这三儿子搞营私结党贪墨,他忍了,却又闹出刺杀许嘉玄的事情,他小惩大诫,结果最厉害的还在后头藏!   一回敢刺杀锦衣卫,这还勾结着流寇,以后是不是就要直接弑父夺位了!   “儿臣真的冤枉啊!”三皇子重重下磕下头。   “滚回府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一步!等朕查清了与你算账!”   明德帝根本不想再听,一而再的触及他的底线,再是亲儿子,他也起不了怜悯的心!   很快便有锦衣卫前来把他给硬扶起来带下去,送回王府。   三皇子一路都喊着冤枉,离开大殿的时候眼底藏着冷厉狠狠扫过太子。   明德帝虽然只点了锦衣卫和刑部的名,但他昨晚就收到消息,人是南镇抚司给抓回的。那莫正清第一时间进宫见的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子。   此事除了太子,哪还能有别人!   三皇子心中恨极,太子想要除他而后快,却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事还扯着江南漕运,他还有办法祸引东流。   三皇子不过隔了一个月再度被帝王斥责,还让锦衣卫去看守着三皇子府,大臣们很快就收到消息,纷纷议论三皇子这回是不是真的起不来了。   太子自知自己替许嘉玄背了三皇子的仇恨,即便这回能扳倒三皇子一党,心里也一丝都高兴不起来。   内侍在他回来东宫后没多久告知,说许嘉玄请了几日病假。   太子真要被气笑了。   那个许煞神还当起甩手掌柜了,不用三日,只要那么两日刑部和锦衣卫自然就能把三皇子一党的名单给起底了。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清清白白地看热闹呢。   “煞神!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狡猾?!”   太子气得还是忍不住骂了句。   **   许嘉玄写了告假,无事一身轻先去给父亲请安,便跟着一同到玄真子那儿。   昨日梓妤已经找玄真子细说一些事情,玄真子很确定与她说,世间若还有未卜先知的人也不奇怪。不过他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任她再问什么,都没有再开口。   今早再见他,倒一切如同平常,没有什么异样。   玄真子在外人跟前都是得道高人,就连在威武侯面前也是端姿态的,与他一道谈经说道,再手谈几局。   梓妤听着那些什么人生感悟和大道理,听得直昏昏入睡。   一个瓜子突然突然就砸她额头上,她抬头,见到对面的许嘉玄正朝自己往门外示意。   做什么?   她侧头,看了看外边,许嘉玄偷偷伸手指了指,示意出去。   她就再看看与威武侯相谈正欢的玄真子,连小东西都很认真站在棋盘边上,转着眼晴看黑白棋子你来我往。   于是她悄声站起身,先往外走,刚站在廊下,许嘉玄就出来了。   她问:“做什么的?”   “我们到后山转转,这边还不知道下多久。后山也常有人打猎,我带上弓箭,打些野味,中午叫上老夫人和姨母,就在后山尝个鲜。”   倒是个好主意。   梓妤又回头看了看屋里,说道:“虽然后山已经跟观里分隔开来了,但还是有些不敬吧。”   到底是在跟前杀生。   许嘉玄一把揽了她的腰,直接将她半抱着走:“小时候玄真子没少和我在后山抓兔子吃!”   玄真子都不怕不敬了,他怕屁。   梓妤忍不住笑了,用手肘戳了戳他胸膛,低声道:“道长也带我去抓过兔子。不过你的伤要不要紧,能拉弓?”   许嘉玄嗤笑:“不过是皮肉伤。”   她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柔顺地跟着他取来弓箭。   上山的时候,他还一言不发将她背着,跑过一颗长得歪斜斜的树时,他突然停下四周看了看。   梓妤也认出这块地方了,趴在他背上,伸着脖子去贴他脸:“怎么,想起那猴了。”   她这嘴真不可爱,什么叫想起那猴了。   他将她往上抛了一下,又背着往里走,没有理会她的埋汰。   梓妤却是自己笑倒在他背上,笑着笑着,倒是哼起小曲来,清甜婉扬的声音回响在林间小道。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他乡?”许嘉玄听她唱了两句,又停下来,“这苏州常听的小曲?说的是民间离乱之苦,你哪儿学的。”   她自小在玄灵观里,定然没去过苏州。   梓妤也停下唱,轻叹一声:“我母亲常会唱这曲。听说是母亲小的时候喜欢听,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请了个会唱各处小曲的艺人,母亲听着听着便也学会了,平时却也不敢唱的。”   虽然父母宠着,但也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开口唱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后来在玄灵观也无外人,母亲自小就唱这些哄我入睡,我听着听着,便也会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落不少,想起生母,心中仍是难过。   许嘉玄又慢慢往前走,心里却敏感的觉得无幸谋面的岳母爱唱这个,可能把一些感放这词里了。   几家夫妇同罗帐未必就是两人相隔一方,也未必是指她本身,恐怕是在隐喻宫中的吴皇后和皇帝,帝后各寝一殿的情形。至于几家飘零在他乡,倒是像在指她自己远在玄灵观不得归家的意思。   这样一想,原本词中的意思便偏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许嘉玄就想叹息。   岳母心中恐怕也是有恨的。   他沉默着,梓妤也没有再唱曲或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良久,他突然说:“若有机会,我带你到江南走走……”   “可真?”   梓妤诧异地又探头看他,只是只能看到他一点点的侧脸。难得听到她这种不矜持的语气,他转头,在她脸颊偷了个香,还发出一声响。   闹得她忙又缩回来。   他的笑声便传入她耳中:“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是傻子——”   她哈哈地笑,许嘉玄居然一松手,她就从他背上猛地滑下,吓得尖叫。   在要摔在地面前又被他托住再抛起来背回去,轮到他哈哈大笑。   ——这人,居然还闹这种幼稚的手段!   梓妤气恼地捶了他两拳,他倒是收了笑声,耳朵动了动,这回真将她放下来了。   “发现什么了?”梓妤见他伸手来够她背着的箭,四周看了看。   许嘉玄却是没有吭声,熟练地搭箭拉弓,对准西南方向一处茂密的草丛。   然而梓妤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一眯眼,利箭化作一道银光便飞速窜射过去。   草丛中有什么动了动,可是连声音都没有,再接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落空了?”   她站了会,许嘉玄把弓递给她,自己往前去,很快就提溜着一只被穿了脑袋的山鸡走出来。   “第一个菜有了。”   梓妤看看那山鸡,再看看那箭,突然意识到,这个常常在她跟前丢脸的青年在外边的时候总是可靠的。   不管是上回的刺杀,还是平王世子惊马,又或是猎场里的一切。   都是他在关键时刻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看着高大的青年走来,双眼一弯,带笑的眼晴里清晰映着他面容:“夫君文武双全。”   许嘉玄一愣,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视线,耳朵也在莫名发烫。   好好的,这么夸他做什么?   心头却又忍不住悸动着,是欢喜的。   小两口偷偷就钻了后山,玄真子在暗示小东西偷偷挪了威武侯一个子后获胜,才发现两人不见了。   一问,才知道两人跑后山去,还说要野炊。   威武侯听到六喜的回话,犹豫了片刻,玄真子还算了解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徒弟,已经开口说道:“后山风景好,还有一条小河,颇有野趣。侯爷许多年也未来了,既然来了,世子又是有孝心的,侯爷便也当全了世子这孝心,去走走。”   威武侯捏着棋子,摇头笑了笑:“是,道长说得是。”   于是到玄灵观的一众都来到后山山脚下那小河边,侯府侍卫早已经搭好野炊一应用的东西,有丫鬟铺好毯子、蒲团还有矮案,供主子们坐下歇脚。   而梓妤正在烧着正旺的柴火前炒菜。   威武侯和刘氏可没见过下厨的梓妤,见她娴熟的手法,还是略诧异。   倒是陈莹玉蹦蹦跳跳跑上前想帮忙,却被烟熏得哭花一张脸,被陈老夫人嫌弃丢人给扯了回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玄真子坐在一处,维持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形像,看着锅里的鱼汤和许嘉玄烤的肉,知道这些今天都跟自己没关系了。忍不住抓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才压住馋意。   到玄灵现的众人正热闹高兴,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的武安伯老夫人带着女儿匆忙来到玄灵观。   然而怎么向观里的道长和道童打听,也打听不到有关威武侯府几人的下落,没办法之下武安伯老夫人咬牙给了道童银子说要先住下。   既然来了玄灵观还没走,她就不信在客院寻不到人!   今日她们得到消息,说是刑部已经抓住流寇了,供述是如何的,她们不得而知,可人迟迟没放回家,这才更叫武安伯老夫人不安心。   梓妤这边一行才吃好,她给长辈们煮茶,便见有道士来到玄真子耳边嘀咕几句什么,玄真子就把许嘉玄叫到一边。   她看了几眼,收回视线,继续和长辈人吃茶说笑。   玄真子那头是收到任家的消息:“在客院住下了,你可别在我观里闹出什么事情来,扰了别的香客清静。”   一副嫌弃的样子。   许嘉玄挑挑眉:“她住她的,与我们何干。”   且看她能住几日。   玄真子最烦他这倨傲不可一世的调调,若不是有人在附近,肯定要抬手给他一个暴栗的。   到底是忍了忍,把蠢蠢欲动的手背后身后,换了副凝重的语气说:“昨儿小鱼来找为师说了些事情,你们是暗中怀疑朝中什么人?她不好直说,总归觉得为师是不管朝中纷争的人,是不理俗事的,不想扰为师清修。”   “可没见过您这样清修的。”   样样不忌。   他就被瞪了一眼,低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们怀疑平王世子在后头搞鬼,他身后是否会有高人指点?比你还厉害的。”   玄真子总是虚虚实实,能说一点最关键却又总是含糊不清,叫人觉得他就是骗人的神棍。   一对之下,显然对方路数来得更为厉害。   玄真子听到平王世子四字皱了眉头,又问:“平王世子可有伤着额头?”   又是额头。   “您怎么就揪住这个不放了,我险些因此和太子对着干。”说着还指指自己才消肿的额角,“您徒弟我这儿也有一块。”   “去去去,就没见过你这种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   玄真子一把拍掉他的手。   好在小鱼不傻,不然非得先把他这傻徒弟先手刃了,以保万一。   “平王世子有没有?!”   有、没有?   “当然没有!”许嘉玄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也不该啊,不该啊——”他知道那人额角必定有道疤,还是旧疤!   可他却没办法再想起那个身份和面容,天机的事情,有得必有舍。   玄真子又开始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句不该。   许嘉玄看着他神叨叨的样子皱眉,细细又去回想平王世子那张娘娘腔的面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您且告诉我,你总要寻我寻那个人,那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说了你也不会懂!”玄真子急得都跺脚了,“只要找到那个人,他必然就是那个能卜得先机的人!”   许嘉玄眼前便是平王世子最后离京时捂着脸的样子,心中一凛,转身二话不说到席上拉了梓妤就往玄灵观方向去。   “我要去追上平王世子!”   梓妤怔了怔,好半天才啊了一声:“你追他做什么?!”   这不是打草惊蛇?!   许嘉玄却是坚定地说:“我必须去,我去确认一件事。”   “不是,究竟什么事?”   许嘉玄被她扯着停下来,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用力拉到怀里:“等我确认了,我回来告诉你。你不用担心,跟踪潜伏这样的事情我自小便会,不会叫他的人发现。”   “可你这也是私自出京。”   梓妤见他坚持不说,心中焦急。   他却道:“正是因为是私自出京,所以才要现在就走。晚几日,我还有别的任务,定然是不能再去探。姨母的事情,只能托付全你,有事鲁兵会直接来找你,父亲那头你只管说我有任务在身。”   他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梓妤皱着眉,对上他坚定的视线,缓缓叹息一声,朝他微微地笑:“我知道了,你去吧,万事不要冲动,记住锦衣卫私自出京陛下那头是要重罚的。”   “好。”他将她再搂进怀里,郑重应下。   两人回到屋里,梓妤跟观里的人都熟悉,找他们去寻了身农夫的衣裳。   许嘉玄贴上假胡子,再穿着外套的短褐,倒还真几分像。   她正左右打量着,被他拉着一把坐到腿上,吻就落了下来,被他的假胡子扎得直躲。   他废了些力气才将人按得老老实实的,缠绵过后松开她,拿了斗笠戴上,利落转身走了。   梓妤也没有送他出门,就站在内间,摸了摸唇,扑哧一笑。   以后可不能让他留胡子。   许嘉玄中途下了山,众人倒没有太过惊奇,身为锦衣卫,有个什么突发事件是极平常的事情。   倒是下午陈老太爷也上山来,给梓妤带了个东宫的消息。   “许嘉玄那竖子呢,他狗胆包天,连太子也坑!现在三皇子一党的人都对太子恨之入骨,已经暗中联合着也要参太子一本!”   梓妤看着外祖父气得翘起来的胡子,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他做什么了?”   陈老太爷把流寇的事情说来,梓妤听得嘴角一扯。   这煞神——居然拿太子来当挡箭牌,怪不得他要告病假!   已经出了京城一路顺着平王世子踪迹赶的许嘉玄莫名脊背发寒。   次日,朝堂里便开始暗流涌动,太子一党与三皇子一党暗暗较起劲来。   平王世子再又赶路两日,在傍晚投宿下来,才收到送来的最新消息。   他拿着信坐到油灯前,展开信。   上面写着太子和三皇子相斗起来,而太子和三皇子那边又都暗中有动作,居然要把四皇子再拉下水。   有了这么个消息,神经紧绷了两天的平王世子终于放松下来。   太子既然还暗中要对付四皇子,看来还是信了怡娘的话,他们这些皇子们争起来才好。也不用他耗费前世那么多力气去逐一击破。   平王世子终于露出这两天来第一个笑,在边上伺候的心腹见到他笑了,重重松口气。   前两天世子突然就打死一个跟前伺候的老人,没有任何原因,还让尸体跺了喂野狗,暴戾得实在叫人心中生惧。   如今笑了,他们日子也能好过了。   许嘉玄快马两日,总算是追上了平王世子,此时就正无声无息潜伏在高高的横梁上,借着梁柱遮挡身形,暗中去看平王世子的额头。   可惜视线被挡了,只能看到平王世子另一边的脸,没有任何痕迹。   他耐心地等待着,可那平王世子也跟坐定了一般,连个脸都不转。   此时正好有只鼠儿从他身边跑过,他灵光一闪,快速掐住那老鼠直接朝平王世子的脸给掷了下去。   平王世子听到头顶有吱吱几声尖叫,刚一抬头,什么东西就啪一下糊他脸上。   许嘉玄就在这一瞬间已经看清他想要确定的,眸光一闪,快速借着遮挡顺着横梁闪身到后边的窗户,悄无声息安然离开。   平王世子心腹看着从天而降的老鼠还没反应过来,就再看到老鼠在掉在地上前往主子脸上尿了一泡。   心腹莫名打了个冷颤:“……” 第81章   玄灵观在京城有盛名, 前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非富即贵。   武安伯老夫人带着女儿住了两日没能寻到许家人, 便派人日日守着进出的大门,又去大殿, 但逢遇到认识的官家夫人们便哭诉小林氏不孝不义, 许家仗势欺人。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京城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梓妤那边自然听到风言风语, 一并告诉小林氏。   小林氏却是出乎意料的淡然,做着手上的鞋子说:“我那婆母喜欢将家丑外扬, 就随她扬,丢脸到底还是任家。”   “姨母总算是想开了。”   梓妤松口气, 还是怕她又添心思。   小林氏笑笑:“也没有什么想开不想开,不过是寒了心。等回到京城,我便告御状去,钉板也好, 木杖也罢,这鼓我定然要自己去敲!”   “姨母!”梓妤大惊,去握住她的手,“您何必为这些人受这些, 不用您去告, 也能收拾了他们!”   “我知道你和嘉玄都为我好。这是我在侯府住下时便已经决定了的。”小林氏拍拍她手, 坚定地笑着, “我不能叫许家真为我背了仗势欺人的名声, 这是任家的家务事,而且即便嘉玄将任家那些龌龊事都揭了开来,在外我的名声也不会好。”   “世人对女子都是苛刻的,他们会可怜我在任家的待遇,却仍是认为我有许家为后盾,我一个泼辣的名声是躲不开。我不能让宸儿身上也背一个生母泼辣的声名,以后在外还得被人暗中指指点点,所以这御状我一定要去告,还自己一个清白。”   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又怎么会豁出去滚钉板受仗责也要告御状,只要她受了,在外再也没有人敢说她一个不对。   梓妤听着她铿锵有力度的话,一时百感焦急,想要劝的话也说不下去。   从小林氏那里出来,梓妤慢慢朝外祖母那里去。   表哥表弟都去前边听玄真子讲经了,陈老夫人和陈莹玉正研究从玄真子那里得来的香料,有几只麻雀落在窗边吱吱喳喳地叫着。   梓妤走过,惊飞了鸟儿,陈莹玉抬头便见到她,高兴地迎上前,抱着她胳膊笑道:“刚才还说表姐怎么没有过来,你这是有顺风耳啊,马上就出现了。”   陈老夫人嫌弃地抬手把孙女拉到一边,拽着梓妤坐下说道:“你以为你表姐跟你一样,不学无术,该说亲的人了,却连件衣裳都还裁不好,整日就惦记着串门子?”   “您就埋汰我吧,孙女嫁不出去就赖在您这儿,天天戳您眼窝里,叫您赶都赶不走。”   陈莹玉一扬下巴,那样子理直气壮的,把陈老夫人直指着她笑骂冤孽。   梓妤把人也拉着跟自己挤着坐一张椅子,陈莹玉就小鸟依人一般靠着她,还挑衅似地朝祖母挑眉毛,仿佛是在说你疼表姐,表姐疼我。   就是个有挣抢心性的小孩子。   梓妤心里还存着小林氏的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劝,其实她极少有这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陈老夫人听了,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是怕你没劝,那煞神怪你知情却不懂事,还是怕你劝了,小林氏又会背上那些骂名,还得心疼那煞神也被人背后说三道四?”   老人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她的心思,叫梓妤难得脸上挂不住,绯红一片。   “你啊你啊……他究竟哪里好,你这就对他掏心窝子了?”   梓妤眨眨眼,在表妹打趣的低笑中小声回道:“是觉得他有时候挺傻也挺可怜的,都是自幼没了母亲的人,不忍心罢了。”   陈老夫人没好气看她,“这本就是任家的事情,许嘉玄再是那小林氏的外甥,有时候手也不能伸太长。清官还难判家务事呢。”   这意思便是她别劝,就让小林氏按着自己心思去做。梓妤幽幽叹息一声,还是替小林氏要受罪心疼:“那我就跟公爹说一声吧。”   许嘉玄那头不说,但威武侯那头还是要知会的。   “这就对了。”陈老夫人点点头,视线转,落在她平平的肚子上,“你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动静?   什么动静?   梓妤一下子没明白意思,陈莹玉已经笑倒在她身上,不过到底没有出阁,可没脸皮直说出来。   她愣了愣,在外祖母那直直的视线里总算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肚子:“……这哪可能那么快的。”   “难不成他不中用?!”   梓妤差点要被自己口水呛着:“您这是什么话!”   陈老夫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朝陈莹玉说:“你帮我去拿些点心来,有些饿了。”   陈莹玉这会倒精乖得很,跳起来应是,跑得飞快,还给掩了门。   梓妤接下来差点没被自家外祖母羞死,那说的都是些什么方法……好不容易等她说完,陈莹玉想着时间差不多,在她期盼中捧着点心回来,她胡乱往嘴里塞一个就要逃离。结果才站起来,她外祖母哎哟一声:“我好像有什么没跟你说,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老人爱健忘的似乎是老毛病又犯了。   梓妤只好坐下,眼睁睁看着外祖母再度把陈莹玉支开,拉着她手重复和刚才差不多的交待。   梓妤:“……”她怎么觉得这是故意的?   到了傍晚,天上突然多了乌云。   梓妤坐在院子里逗弄小东西,绿茵已经带着小丫鬟开始在收拾箱笼。   在玄灵观住了五日,定好在明日就要回京。   梓妤看着阴沉沉的天,喃喃道:“可别是要下雨。”   一下雨,明儿回京的路便不好走,而且许嘉玄这一路来去肯定是快马,一下雨又得耽搁赶路的进度。   这都走了四日,再不回来,即便告假,皇帝那头也该要过问了。   等入了夜,雨还是下了下来,还伴着几声雷声,吓得小东西直叫唤。   梓妤只能把它挂到床前,也不灭灯和放下帘子,让它看得见自己,这才慢慢安抚好。   绿茵在箱笼里又翻出一套厚实一些的衣裳,放到一边:“姑娘,明儿估摸着要凉一些,还是穿厚的吧。”   “若是明儿还下雨,我们便再留一日。”也正好给许嘉玄再拖延一日。   绿茵知道她的意思,没说什么,余光却扫到窗外有个黑影闪过,吓得一激灵喊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   梓妤定晴去看,却发现窗外只有枝桠摇晃的影子,哪里有什么人。   “你这是看花眼了?”   哪知话才落,就听到外头的门被推开,梓妤想到什么当即跳下床,走了两步就见到浑身都湿透了许嘉玄,他身上带着风雨的味道扑面迎来。   “你可算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许嘉玄先是朝她笑笑,一言不发走到桌边,也不用杯子直接抓起壶灌水。   清润的水入喉,嗓子那种要起火的干疼总算缓解一些,他总算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梓妤听着他又沙又哑的嗓音皱眉,让绿茵再去接些水来,自己则想帮他先把衣服换了。   不想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压抑着情绪说:“平王世子伤了额角。”   梓妤一怔,看着他的眸光闪烁不定:“你去跟上他,就是为了探这个?”   “对!”他说罢,转身又要走,却因为连着几天几乎不眠不休脚下一软,靠倒在在她身上。   险些就把她压得坐倒。   好在梓妤有些力气,硬生生将他撑着,被他身上的雨水沾得一身寒气。   她拍了拍他背:“换衣服!”   “我去找玄真子。”   “都走不动了,找什么道长!”   许嘉玄却坚持着要撑住再往外走,梓妤见他那股子倔驴一样的性子又犯了,直接拽着他胳膊搭过肩,连背带拽将人给弄进了净房。   被拽得连反抗力气都没有许嘉玄:“……”他好像就想像出自己那日醉酒是怎么被她背进屋了的。   绿茵回来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条被拖拽长长的水渍,净房里还不时响起自家姑娘吼人的声音。   得,她还是去准备洗澡的热水吧,转身又出去了,顺带把又开始被雷吓得发抖的小东西抱到怀里。   许嘉玄生平第一次洗澡是被人按到水里,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偏偏泡在热水里,他连意志力也没有了,不过片刻就放弃抵抗昏昏入睡。   梓妤发现他手上的伤这几天根本没有愈合,还化了脓,没好气地又出去寻来伤药给包扎。在包扎的时候,她才看到他背上有着交错的旧疤痕。   也不知道是什么伤的,以前她都没看过他的背,两人亲近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她,虽然摸过却远没有见到时的震撼。   她指尖轻轻拂过,视线再落到他手臂上的新伤上,其实两条胳膊上也有着不少的伤疤,只是都浅不细看就不太明显。   这煞神,还真是拼命不成。   她找来帕子,挽起袖子帮他洗头搓背,洗到腰下的时候有些犯难,到底是咬牙眼一闭。可就那胡乱几下的糊弄,小嘉玄居然慢慢的嚣张起来,让她忙缩了手。   可手才往后缩,就被他大掌握住,连着她一块儿拽进水里。   梓妤一身狼狈,气得去推开他,哪知还没推他又耷拉头靠着自己肩头,把自己圈在怀里闭眼继续睡。   ——这人!   他们现在要怎么出去?   最后,是梓妤给自己先换了湿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套好中衣给再半拖半拽拉出去丢床上。   许嘉玄这时已经放松的睡得很沉,还在微微打鼾,梓妤简直哭笑不得,吹了烛火在他身边躺下。   他一翻身便将她还搂到怀里,也不知道是在睡梦中嘀咕了句什么。   伴着春雷的雨下了整夜,次日还淅淅沥沥的。   许嘉玄一睁眼,听到雨声是先想坐起来,身子和大脑行动一时还未缓过来,又处于外出这几日的紧绷想探清外边一切。   然而才一动,怀里温软的一团叫他回想起来自己回到玄灵观了。   他低头,见梓妤睡得正香,身体再度放松,闭上再一睡便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许嘉玄穿戴好,先去给父亲请了安,直接就冒着雨去玄真子那里。   从玄真子那头回来,他神色并不太好,眼底甚至还有着丝丝缕缕的戾气。梓妤没跟着去,想问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却先吩咐让人备马要回京。   此时雨势渐收,除了路滑,走慢一些倒无妨。   等上了马车,梓妤突然发现他脸上的胡子还黏着,又被他抱到腿上坐着的,她顺手就去扯:“你用什么粘的,昨儿给你洗脸时就没擦掉,后来忘了。”   许嘉玄才要伸手去阻止,她已经用力一拽。   他咝地倒抽口气,梓妤低头就看到自己手指黏着拽下来的几根小短胡子。   这……是真的啊。   许嘉玄:“……” 第82章   “这是真的啊。”   梓妤看着指头上的几根胡子, 讪讪一笑。   许嘉玄咧着嘴, 反手在嘴角火辣辣处一摸,摸到一点血印子,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几天不修边幅,自然是要长胡子的。”   梓妤见他始终沉着张脸。自他从玄真子那头回来情绪就不太对,眸光一转,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还疼么?道长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你似乎很生气。”   生气?   许嘉玄居然露了个冷笑, 他何止是生气!   却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那双深邃的眼眸内有什么在翻涌,梓妤被他看得不寒而栗。   “……究竟怎么了?”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这是什么眼神, 想要生吞了她一样。   “小鱼。”   他终于在沉默良久后喊她, 梓妤嗳了一声,等他后话, 哪知是被他抬了下巴吮住唇。   他挑逗着她细滑的小舌, 不知疲倦似地追逐纠缠。   梓妤觉得他有些急躁, 被他胡子扎得也不太舒服, 发出轻细的不满哼声。   许嘉玄终于松开她, 又去亲她耳朵, 圈着她腰的手已经往裙下探去, 让她在抚慰中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抓住他要乱来的手:“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车上, 还青天白日的, 能被他臊死!   “小鱼……别拒绝我。”   他咬着她耳朵,不知怎么的,低沉地声音竟有着几丝不安,仿佛是在哀求。   梓妤心头怦地一跳,他又在耳边连声的喊她小名儿,一声又一声,轻轻敲击在她柔软的心头上,就那么软了半边身子。   ……   梓妤闭着眼,死死咬着唇,被他抓着腰顶弄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外头是车马行进的声音,不时还有侍卫低声交谈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让她有种暴露在人前的不安和羞耻感,偏这种刺激让她身子又越发的敏感。   “许嘉玄……好了吗?”   她到底是招架不住了,带着哭腔催促。   他去吻她发红的眼角,即便闭着眼,那为他绽放的娇媚风情亦掩盖不住,特别是这似泣非泣的软糯嗓音。   “小鱼不喜欢吗?”他轻喘着,依旧是不急不缓地抵弄。   梓妤摇头,却遭到他不满地用力征伐,被撞得险些连唇都要咬不住,要喊出声来。   “别怕,外头听不见的……”他见她浑身都在抖,眼角泛着泪光,实在是叫人怜惜,抚慰地吻上她唇,动作轻柔了许多。   梓妤揪着他的衣襟,又臊又难耐,只想他快些,哪知此时车轮子撞了地面的碎石,一阵颠簸的刺激叫她喊了出来。   还好唇被他含着,那声音溢到嘴边就只是轻吟,可也够让她红了脸,心脏一阵狂跳。   许嘉玄松开她的唇,见她又惊又怕的,也舍不得折磨她了。   不管玄真子说的有多荒谬,她眼下就是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事发生?   回想起玄真子那些话,他心头又有戾气翻涌,梓妤见他停了好半会,相试图从他身上下来。这一动,就被他又按了回去。   “嗯……”梓妤眉尖蹙起,因为突然的动作而后仰。   “难受?”   许嘉玄见她眼角的湿意都凝成了泪珠在摇摇欲坠,知道她总是受不住自己,重一些深一些便会蹙着眉尖。   他怜爱地吻去那点晶莹,一边亲吻一边低哄:“很快就好了,小鱼喊夫君……”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要求,特别是情|爱上,梓妤一时张不了嘴,总觉得夫君二字在此时太过旖旎。   他也不着急,托着她的腰,唇不时落在她耳后和脖子,动作温柔又极耐心地一遍一遍让她喊夫君。   梓妤只觉得他这是在用钝刀子磨人,意识都要被他磨得不清了,也顾不上什么臊人难以启齿,颤颤地催促着:“许嘉玄,夫君……快一些,难过……”   许嘉玄总算是露了笑,缱绻地亲吻她,用在她身上的力道温柔又坚定。梓妤抱着他的肩头,飘飘荡荡了许久才到岸,依着他良久都没动弹。   他将她汗湿黏在脸颊的碎发撇到耳朵,从袖子里扯出帕子给她擦额间的汗,又探手将她背后的细汗一并擦去。   梓妤身上总算是舒爽了些,发现他手往下要抬身替她清理,她伸手挡住:“再等一会儿。”   许嘉玄反倒一愣。梓妤不想解释从外祖母听来的那些羞人的说法,将脸埋在他颈窝,耳根通红,就是拉着他手不让动。   “再等一会,怕是舍不得让你下来了。”许嘉玄失笑,还故意挺了挺身。   梓妤倏地抬头,瞪大眼看他,感受到才沉寂的小嘉玄又在蠢蠢欲动……   **   昨夜下了场大雨,回程的时间比去时多耗了半个时辰。   梓妤下马车的时候,走路都别扭,回到清竹院就要了热水,偏有人没羞没臊又缠了上来,又累又倦睡下,再醒来已经天都要黑了。   许嘉玄却是出了府。   绿茵伺候着她梳头,传着话:“世子爷说让您先用晚饭,不用等,不知什么时辰才会回来。”   “可有说做什么去了?”   “似乎是去镇抚司了。”   梓妤便没再问,探听起宫里的消息:“知道皇后娘娘身体怎么样了?太子那头情况呢,哪些大臣参与弹劾?”   莫正清早就送来了信,绿茵正好给递上:“我听翠红说,莫千户来送信的时候,嘴角有些淤青,似乎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了?莫正清可不是鲁莽的人,谁能气急了他动手?”   绿茵也不知道,摇摇头。   梓妤就先拆了信看,上面有着弹劾太子一众大臣名单,冷冷一笑:“真是一群牛鬼蛇神。”除了老三的人,连着二皇子四皇子都插一脚,她外祖父那头也得跟着犯愁了。   绿茵闻言探头看了眼,说道:“二殿下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闲王’吗?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了。”   “真是想当闲王,就该早早请旨离京去封地,不还是为没大婚的借口拖着。他这是光吃饺子不拜年,装傻的老手!”   这些个皇子哪个就好相与的。   梓妤将信丢桌上,上面还写着吴皇后这几日进食情况好一些,总算是有个不烦心的事。   她决定明儿就进宫去,正好小林氏那头也有决意,吩咐道:“跟莫正清说我明日一早就进宫谢恩,让他替为通传一声。”   等绿茵离开,梓妤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逼供’许嘉玄,好好的把太子推到风头浪尖上去做什么。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人又逃之夭夭了。   她用过晚饭后就坐在炕上看书,准备等人回来,小东西吃饱喝足,窝她腿上昏昏欲睡。哪知这么等到困了,都过了三更天也没个动静。   她只好把小东西放回架子上,自己先上床歇下,可一闭上眼,又不由自主想起平王世子额角有伤的事来。   许嘉玄说可能是在离京前宫门那里磕的,既然有伤,又能确认这一切都是平王世子搞的鬼……她睁开眼,看着帐顶,那她梦见那个人会是平王世子吗?   算起来,平王世子和她也算是堂兄妹了。   梦里那种因为对方亲近的厌恶和恶心浮上心头,让她烦躁翻了个身,脑海里那人身上的簇新龙袍亦挥之不去。   可是除却这些,她根本分辩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都怪玄真子瞎说,说什么梦境可能是承载着过去或是能预测,让她现在越想越静下不心。   梓妤也不知道自己翻了几个身才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拥着睡得香甜。   次日有早朝,许嘉玄天未亮便起床换上朝服。   梓妤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连眼也没睁,只说今儿要进宫谢恩。   “那我等着跟你一块出宫。”许嘉玄系好佩绶,话落好半天,却没有回应。   他走到床边一看,她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他就在床边静静站了会,才转身离开。   梓妤算着时间进宫,小林氏不愿意与她一道,在她离府好一大会,坐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城去。   命妇谢恩,如若没有皇帝直接传召,都到皇后跟前磕头便是全了礼。梓妤昨儿送了信,她知道明德帝有空了肯定召见,但仍还是先往吴皇后那里去。   坤宁宫里还一如往前的庄严奢华。   今日前来请安的宫妃居然都还未离开,热热闹闹坐一了殿,梓妤前来,免不得要多礼。   吴皇后看起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脸颊上有着自然的红晕,温柔笑着让她坐到身边,拉着她手说道:“又好些天没见你了。”   梓妤从吴皇后的笑容中寻不出太子所说的端倪。对方一如既往,对她慈爱温柔,实在是不像知道了一切的样子。   她敛敛神,收回视线,乖巧地回道:“听闻娘娘前些日子病了,本该进宫问安,却又怕扰了娘娘清静,直到今儿才进了宫。”   “你这孩子,总爱多想。”吴皇后拍着她笑。   可是一句总爱多想,让梓妤觉得用词怪异,似意有所指。   她只得抿嘴一笑。   下边的宫妃有人顺着话讨好,说吴皇后是有福之人,定然福泰安康云云。   有了莫正清昨儿送来的信,梓妤下意识是留意生了皇子的贞妃和德妃。   德妃是三皇子生母,四皇子是贞妃所生,至于二皇子生母已故,所以在朝中都极为低调作出不问世事的样子。   三皇子因为受了罚,如今还在王府里思过,德妃脸上的笑自始自终都多少有些勉强的,又似乎是没办法强作镇定呆在坤宁宫。   至于贞妃,一直嘴角含笑,为人一派亲和的样子,更是看不出来什么。   她视线转了圈,正好撞上德妃看过来。德妃朝她又一笑,眸光却在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吴皇后此时就打发众人回去,想和梓妤叙叙话,戚公公却是前来传话。   “许同知正好在御前,陛下听闻说夫人进宫谢恩来了,便召夫人前去。”   外命妇得天子召见,丈夫又在跟前,大家自然是想到天子隆恩,看在夫家的面子上传召的。这也是显示对许家隆宠。   宫妃们没有多想,目送梓妤离开,心里更多是羡慕。她们这些人里头,不少在围猎场上见过帝王后,就再没能见帝王一面。   吴皇后看着梓妤走远,等宫妃们也散了,就坐在凤座上出神,良久扯着嘴角自嘲笑一声。   帝王宫中太子亦在,宫人们已经摆下早膳,明德帝见到梓妤来了,调整了半天面部表情才扯出个自然笑。   “小鱼没用早饭吧,一道儿坐下用。”说罢,向太子看了眼。   太子会意,也不再遮掩什么,直接扶上她的手说:“长姐坐这儿,尝尝父皇特意吩咐的御膳房做的,看合不合味口。”   梓妤可不敢坐到帝王身边,还是往外围再坐了一位,规规矩矩地说:“谢陛下。”   明德帝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正常,招呼还站着的许嘉玄,让他也一块落坐。   许嘉玄挤在这父女间,觉得十分尴尬,不动声色谢了恩,在梓妤身边正襟危坐。   梓妤此时发现帝王的龙袍似乎是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的衣裳穿得有些厚。   这个天,她这命妇服都已经觉得闷热,帝王上朝还穿那么多,不难受?   她视线在帝王袖口那里扫了几眼,明德帝为了修补上回父女间的罅隙,亲自为她夹了块白玉糕递过来。   梓妤忙站起来捧了碟子去接,这一靠近,就发现了帝王龙袍下的乾坤。里面露出的小片袖子颜色再熟悉不过,竟是她之前为了收拾周锦成伙同妻子做坑人之事时送进来的衣裳。   帝王居然将它穿在了龙袍下,那还是夹棉的。   梓妤抬头,果然见到明德帝额头上都冒细汗了。   她嘴角扯了扯,这人是故意来叫她心软讨好呢,还是真那么喜欢这件衣裳。   ……不过刚才一眼,那衣袖都已经磨起毛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穿的,平时也没少穿,不然不会磨旧了那么些。   她又看看帝王,正值盛年,鬓角却已生华发。到底是心软,暗暗叹口气,站起身朝戚公公要了个空碗,挽着袖子给帝王盛了一碗燕窝粥给送上去。   “臣妇在外没规矩惯了,言语有什么不妥的,还请陛下莫往心里去。”   帝王想修补关系,她递上梯子,一切便那么自然揭过去。   太子低着头坐在一边,心想这姐姐实在是心善又通透,她这多半也是为了大局吧。   总归他这个太子还在东宫,如今朝中又是一团乱。   太子思绪烦多,帝王已经接过粥,眼里有了真真切切的笑意。   ——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啊。   然而一碗粥下去,明德帝热得汗水直往下淌,戚公公上前擦了好几回。   梓妤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又去给帝王盛了碗八珍汤,都是热热暖胃的,笑吟吟再给送上去。   明德帝看着汤,面对女儿殷殷的目光,顶着一头汗,拿勺子硬是将一碗热汤也干了!   这边早饭才用一半,匆忙前来一名禁卫,跪在屏风后高声禀报:“陛下,有位自称任林氏的妇人击了宫门的鼓,说要状告夫家苛刻虐待!”   明德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颇为惊讶。   自他继位以来,宫门的登闻鼓从未有人敲响过,今儿居然来一个妇人?!   “任林氏?!”   明德帝疑惑地问了一句,戚公公已经想起这京中嫁于任家的林氏妇人,看向许嘉玄。许嘉玄亦是一惊,已站了起身,却被梓妤暗中拿脚踢了一下,先与明德帝说:“陛下,臣妇倒识得一位任林氏,那是我夫君生母的妹妹……不知这位会不会就是……”   明德帝看了眼戚公公,戚公公当即跟着禁军出去,见到小林氏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责杖已经大刺刺握在手上,这再晚来恐怕就要打上了。   戚公公上前去端详了小林氏几眼,又问清楚身份,果真是许家那位姨太太,直接就招来要行杖的禁卫低语几句,匆忙折返。   小林氏在他转身后就被按住,禁卫军依照规矩在击鼓后行杖责。   此时来往的大臣不少,见到这阵势都驻足停下观看。小林氏忍着落在身上的板子,大声一条条说出任家老夫人的狠辣和丈夫的是非不清,听得一旁的人都于心不忍。   许嘉玄在戚公公回来禀报后,已经按捺不住要冲出去,梓妤一把将人拉住,低声说:“你一露面,姨母的打算便泡汤了,此时我们该回避了。”   有着刚才戚公公出去,小林氏这顿板子绝对不会伤筋动骨,已经是最好的开局。   许嘉玄侧头看她一眼,哪儿不明白她知道这一切,握了握拳头,智理战胜了冲动,与梓妤一同向帝王告辞。   从另一处宫门离开,太子派来的人追赶上来,告诉他们小林氏已经到御前,帝王已召了太医,让他们安心在府里等消息。   梓妤是坐马车来的,许嘉玄便弃了马,与她一同上车,才上了车就被他一把握着肩头抵在车壁上。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沉着脸,语气又急又冲。   梓妤撞着后背,有些疼,仰起脸望着他说:“如若告诉你了,你会叫姨母来告这个御状吗?姨母说,她不愿意让你以后还为她背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所以你才也选在今日进宫?”   “是,我不能辜负姨母对你的一片心意。”   许嘉玄松开她,坐在一边出神,想那十棍敲在身上,即便不伤骨头也要皮开肉绽。   他双手撑着额头,心里挫败不已。   明明是该他担起给姨母找回公道的事,却还要被长辈反过来保护。   名声于他来说有什么重要!   “我这算是什么外甥?”   他喃喃一句。   梓妤抿了抿唇:“如果我是你,我是会高兴。就好像我被外祖母外祖父细心呵护着,我只会高兴,这也不是你无能,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身为女子有很多的难处。姨母除了为你,也有为自己争取,为宸哥儿打算,所以你不用难过。”   “如若你真的觉得难受,我们去牢里,把那王八蛋打一顿出气。”   她说着去拽开他手,握到掌心里。   许嘉玄沉默了片刻:“我马上让刑部把人转到诏狱。”   梓妤:“……”他还真要把人打一顿啊。   许嘉玄见她那瞪大了桃花眼,没好气抬手去掐她脸颊:“我就是个只会找人晦气的人吗?他们跟那批流寇的作用一样,早被我绑一根绳上,我找刑部要人,是要转到漕运上的事做文章。”   梓妤被掐得直捂脸,他见着又心疼了,抓开她手一看,红红一个印子就留在上面,却还梗着脖子说:“让你往后还敢知而不报!我是你夫君!”   梓妤没好气瞪他。   死鸭子嘴硬,说句心疼怎么了,别扭得讨人厌!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一名匆匆想来皇城寻许嘉玄的锦衣卫认出侯府侍卫,拦停了车子慌忙问:“副使在车里吗?”   许嘉玄听到寻自个的,撩了帘子探头:“怎么了?”   那锦衣卫见到真是他,又欢喜又着急,咽着唾沫说:“副使,鲁千户又跟莫千户打起来了,而且还被莫千户敲晕直接扛走了,我们的人见莫千户是往南镇抚司走,可是拦不住。”   许嘉玄这才发现这锦衣卫脸上也有着伤。   “你们怎么又跟南镇抚司的人动手了?!”   天子亲卫打架斗殴,传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锦衣卫面对上峰的怒意,讪讪道:“这回是莫正清手下的人先挑的事情,伤了我们的弟兄,鲁千户也是为了我们出头,然后又骂了莫正清是尽使阴招的娘们,只会躲后面让手下的人出来丢人现眼……就……”   梓妤听到两司居然还打起架来,想起绿茵昨天说的,莫正清昨儿伤着嘴角,再一听这锦衣卫的话。   她把许嘉玄拉了过来,悄声跟他说:“快去南镇抚司,去晚了,你手下大将恐怕真要成娘们了。”   什么意思?   许嘉玄莫名奇妙,梓妤一跺脚,附在他耳边说:“莫正清是净过身的,他要是气极了,对鲁兵手起刀落……你就可以找陛下给你手下赐个对食的了。”   许嘉玄:“……” 第83章   许嘉玄打马来到南镇抚司后, 一进莫正清的班房便见他坐在桌案后,正面无表情地擦着他那两把宝贝匕首。   而鲁兵缩着坐在他下手的椅子里, 捧着热茶,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被水汽笼罩着。许嘉玄还细心看到他十指都在抖。   此时案后的人站了起来,朝他一拱手:“副使来了,那就劳烦副使把您的人带走吧, 扶着些, 就怕鲁千户要走不动路。”   这……许嘉玄心中咯噔一下,莫正清不会真的狠到已经下手了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在鲁兵的裤子上看到血迹,连忙走上前。   鲁兵见到自家副使来了, 眼神还呆呆的, 手却颤得越来越厉害,唇也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正清见人真被自己吓怂了,嗤笑一声,扬声道:“我与鲁千户都同是为陛下效力,本就不该争风论个长短, 今日我手下的人到北镇抚司挑衅滋事在先,却也因为鲁千户前儿带的头在街上便与我发生冲突。”   “我莫正清虽不是君子, 却也不会真伤了鲁千户什么,只是小惩大诫, 也自会到陛下跟前请罪!”   许嘉玄总算松了口气, 抬手把鲁兵的茶给端开, 反手又朝他后脑勺拍了下去:“丢人现眼, 还不快走。”   鲁兵闭了闭眼,委屈巴巴地和许嘉玄说:“副使扶属下一把吧,脚软。”   他一醒来就发现被莫正清扒了裤子绑在铁床上,眼前银光一闪大腿根就撕心裂肺的疼,他当时真以为自己的命根子掉了!   许嘉玄:“……”这倒霉催的!   鲁兵被扶着走出南镇抚司,莫正清也得知梓妤马车停在外头,想了想还是出去给说明一声。   他站在窗前,压低了声:“属下是一时冲动了。鲁兵用下三滥的招数……抓了属下一把,属下气不过……”   马车里,梓妤瞪目结舌,算长见识了。   她还以为是鲁兵的嘴闯祸,结果这家伙居然还上手,怪不得把莫正清逼急了!   “回头我叫许副使再好好收拾他,亦不会让他在外头随便乱说。”   莫正清一拱手,丝毫不在意地说道:“他爱怎么说嘴属下皆无所谓。属下坦荡行事,是残缺之人又如何?姑娘亦曾教导,莫骄莫躁莫卑,属下的名姓正也是此意,更不敢忘父母的期盼。”   梓妤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替莫正清惋惜的。   等到许嘉玄再回车上,她握着他手幽幽道:“你们北镇抚司确实过于好斗,以前我便看不顺,还曾想着借一次纠察本卫纪律好好整顿。鲁兵也是,打架就打架,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这不是侮辱人吗?”   还正好撞到莫正清这样的净过身的。   许嘉玄听得眉心一跳。   她还打过这样的主意?   南镇抚司权利看着不如北镇抚司大,却是有着对本部监督之权,谁人有渎职,可直达上听。   他默默看她一眼,梓妤自顾说着:“莫正清是个有担当的人,当年因为家中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身为长子看着弟弟妹妹饿得哇哇直哭,就自己找人净身想进宫卖身换点钱养家。”   大约十年前闹了一场饥荒,京郊外的百姓都受过这苦。   “结果净身了,却因为私下净身的人太多,都排在皇城外等宫里要人。那时陛下气极了民间这种歪风,说这是逼着皇家买人,就通通给打发了,并下令民间往后谁敢再私自净身,全家人都得连坐下牢狱。莫正清进宫无门,就想到玄灵观求一求看能不能当上个道童或打杂的。”   “但外头手艺不好,伤也没包好,差点因此丧了命。道长平时不靠谱,却是个心善的,收留了他。我娘亲得知,觉得他实在可怜,在戚公公一次来的时候,让戚公公收了他当义子。”   “可是陛下下过那样的令,自然不好收进宫,就让他在玄灵观负责帮我与娘亲做些粗活。道长找人教他练武,身体虽残了,但身为男子的气概却是从未曾丢下。后来戚公公安排他进了南镇抚司,这千户是他自己靠着功劳一步步坐上来的。”   比鲁兵这种世袭的艰辛多了。   梓妤在心里埋汰一句,又想叹气。   许嘉玄虽然也半代掌着南镇抚司,可莫正清正好是不属于他管的,履历又被动过手脚,根本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段。   他听得入神,对莫正清也多了分佩服。   “我让鲁兵明儿就给摆酒席赔礼道歉去。”   “是该赔礼,可别又闹砸了。”梓妤没好气睃他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人都跟你一样气人,真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   许嘉玄因为属下被嫌弃,要憋出内伤,却又一个反驳的字都找不出来。   他以前确实挺能气人的。   **   被鲁兵的事情闹了一通,梓妤也没心思回府等消息了,就任许嘉玄带着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这一下整个北镇抚司都沸腾了。   他们的上峰居然把夫人请到班房里,这可是平时让姑娘家看着都绕道走的煞神,个个探头探脑,有些胆大的还借着端茶倒水上前偷偷看一眼。得到梓妤一个微笑,便乐得头昏脑胀离开,连走路都是飘的。   许嘉玄自觉丢人,啪把班房门一关,终于算是有了清静。   梓妤没能想到自己来一趟还引得轰动,自我打趣地说:“感觉我要成了猴了。”   “一群混账玩意,你不用理他们。”果然他们是该好好整顿,松松皮了!   梓妤虽是有莫正清听号令,却没真正进过镇抚司,在许嘉玄这儿便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还去翻了翻他的书架子,又进里面的小隔间。   “你这被子都潮了,怎么也没有给你拿出去晾晾。”   许嘉玄在写要刑部转交犯人的折子,头也没抬:“有时候累了,地上都能睡着,还管被子潮不潮,而且大多时候也在这里。”   梓妤还是给抱着走到小院子里,发现就有搭了晒衣服的绳,将被子给晾晒在太阳底下。四周看看,发现这镇抚司连颗树都没人照看,蔫蔫的到现在叶芽都没发出来,转头一看廊底下还有人好奇看着,不客气地吩咐:“你们若是此时有空,拿东西来翻翻土,给花坛树木浇些水,都要干死了。”   她才一句,众人就震声响地应是,哗啦啦走了,又哗啦啦拿着工具开始撸袖子干活。   许嘉玄闻声嘴角一抽,把笔丢下,把自家媳妇给牵回来:“你还管这里头的树啊草的。”说着回头去看干得热火朝天的手下,恨不得一人甩一鞭子。   以前他说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理,还说都是男人,谁看花看草。   梓妤不以为意:“莫正清班房外就有颗柿子树,他总给我送结的柿子,怎么就你们这儿乱七八遭,还以为陛下怎么苛待你们了。打杂的小吏都干什么去了?”   “都给这些饭桶整日的做饭吃!”   许嘉玄把人按到椅子里,警告看了她一眼让别再乱动,这才再去把折子写完。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吩咐去打听消息的锦衣卫总算回来了。   “陛下一同传召了任家的老夫人,还让人取了任家的藤条。一开始,那任老夫人在宫门前还气焰嚣张骂小林氏忤逆,伙同您来欺负他们任家一门,结果见了陛下听到医女说验旧伤的痕迹与藤条无误,被陛下一拍桌子吓晕了。”   梓妤默默在心中同情了明德帝一把,这朝务事忙不完,还得忙臣下的家务事,又是遇上那么个不讲理的老妇人。估计也被气着了。   许嘉玄自始自终沉着脸,听到说小林氏要求和离,唇更加抿得笔直。   “可陛下不同意和离,说如若你走了,他们任家已经歪了家风,你儿子还姓任,往后没得被他们一家子活活给耽搁了前程。说既然武安伯懦弱难当大任,于是把武安伯的爵位直接给了任小四爷,还给小林氏赏了条鞭子,说往后谁再敢无理对你动手,你就拿这抽回去。”   “那任老夫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听到那么一句,又晕过去,被人抬出宫的。”   梓妤听得通身都舒爽了。   她这个伤极了人的父亲,总算是做了回好事,给出了口恶气。   许嘉玄脸色好转一些,拿起折子要去做正事:“我送你回府,看看姨母,再进宫一趟。”   两人从北镇抚司出来直奔侯府,小林氏已经被送回屋,在宫里上过伤药,此时精神尚可。   梓妤看得出来许嘉玄有话要单独说,就把眼晴通红的任业宸给拉出屋。   小林氏望着一脸愧疚的外甥,笑得温柔,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冠:“这回若没有世子,我可能就去了半条命,陛下也不会如此重罚任家人。其实姨母还是沾着你的光,利用着你的权势,该说谢谢。”   许嘉玄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我会把宸哥儿当亲弟弟一样扶持。”   小林氏眼眶湿润,看着他仍是替任家人求了请:“不管怎么样都好,留他们一条性命吧,莫让他们折了你的福。”   “外甥不会在宸哥儿的好事上添晦气,姨母放心。”   此时宫中,朝中一堆破事,太子被接连弹劾,明德帝断完臣子的家务事就连轴转着看折子。   今日朝中多是些参詹事府官员行事不当,奢靡成风,连里头人家纳个妾都拿来做文章,说礼金几何流水宴又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   看得他实在是烦不胜烦。   许嘉玄于这个时候来,免不得被甩脸子看。   明德帝看过折子,把折子一摔:“河南赈灾款的事情还未清,如今漕运上也烂七八糟!那些水寇是带着货进的京,中途被识破成了流寇,老三那儿有人盯着根本没见着货,那些货究竟是要给谁的?这都要反了吗?!”   三皇子收留这些恶人不假,却是拿来当杀手,可漕运上走的都是军饷兵器米粮官盐布匹,这些东西可是关系国之根本!   每年都有水寇,每年都要丢那么些船的东西,特别是兵器,落入这些人的手中可不就是要反了!   这不得不叫人怀疑是在养私兵。   “查!”明德帝一拍桌案,怒道。   许嘉玄便抱拳一揖:“臣领命,即日出发去暗查。”   如今周锦成还在河南没回来,北镇抚司有差事,自然只能他去。   明德帝看着弯着腰的许嘉玄,想到今日他母亲的那个妹妹,如今镇抚司亦群龙无首的,许诺道:“此回从江南回来,你这同知也该升一升了。”   自古无功不受禄,帝王是许了话,可到底还是要看到实绩。许嘉玄明白这话中玄机,郑重道:“臣必定不负皇恩。”   从乾清宫出来,许嘉玄又被太子的人请到了东宫。   太子坐在大殿中,面前桌案摆着棋子,他一手捏着子,在跟自己对弈。   “见过殿下。”许嘉玄行一礼,“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可不敢吩咐副使什么,没得又把我坑沟里。”   太子收起平常对臣子的那种温润谦和,张嘴便是带刺。   许嘉玄木着一张俊脸,眸光幽暗,让人觉得他深沉莫测。   “殿下此言差矣,如若臣也列于他们弹劾中,如何走江南一趟,为殿下扫清前边的荆棘。”   太子倏地抬头,眼底闪过厉色,晒笑道:“以前只知道许副使武艺高强,如今算是知道许副使不但会耍嘴皮子,那些个阴谋诡计也耍得好。敢情还是我错怪副使了。”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许嘉玄对这些贬义的话照单全收:“殿下是君,自然只有臣子的错。”   太子气得剑眉倒坚,半会都没有说话。许嘉玄一会就要出京,也无心跟在这里对峙,知道太子就是气不顺被推出来当了靶子,但他刚才说的却也是句句实情。   他一拱手:“如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臣身上有差事,就此告退。”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太子喊了声:“等等。”   他一抬眼,有什么朝自己甩来,伸手稳稳接住发现是个精致的袖箭。   他不明所以,太子已经再转向看棋局,宽大的袖子扫过桌沿,绣纹斑斓起伏。   “带着防身,我命人新研制的,能五十步外御敌,近身威力自不用说。以防突发状况。”   太子语气淡淡,许嘉玄握着那袖箭眸光闪烁不定。可能是他许久没说话,太子又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投来的视线,又撇过头冷漠地说:“若不是考虑到长姐,断不会把这东西便宜了你。”   许嘉玄看着太子,不知怎么就想自己刚成亲的时候,在梓妤跟前的样子。   多半也是这么别扭不讨喜吧。   他低低笑了声,收好袖箭:“谢殿下,臣会保重。”   太子没理会,等他离开将手中的子往棋盘上一丢,靠进椅子里,嘴角往上扬了扬。   这煞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   许嘉玄从宫中归来时便见梓妤在院中摆弄花草。   一株早开的杜鹃嫣红,她用绸绑了宽袖,露出小截白玉胳膊蹲在花坛边,额间细碎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   他走上前,梓妤听到他腰间佩刀碰撞的声音,抬头果然见到他弯腰。   “你回来了,先前没发现,这杜鹃居然开花了。”   刚才在北镇抚司看着他的人干得热火朝天的,自己也起了兴致来松松土,剪剪枝。   他去握了她手,也不嫌弃上面沾着泥土,取出帕子给她慢慢地擦掉,慢慢地说:“我要离京一些时间。”   梓妤脸上的笑依旧,嗯了一声:“要带些什么,我给你收拾。”   她多一个字也没过问,许嘉玄心里更不自在了,搓着她手指头的劲儿明显变大:“你也不问何事。”   “你要了那些流寇到诏狱,定然是要走下一步,下一步当然是离京。还需要问吗?”   他就被噎着了。   娶了一个聪慧的女子似乎也不太好。   许嘉玄拽着她进屋,把门关的砰一声,还留在院子里的李妈妈和绿茵一众丫鬟面面相觑。   梓妤已经被他抵在门板后,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彼此呼吸可闻。   “就不知道说几句关心的话?”   她原还觉得这气氛挺好,要不要亲他一口,结果被他一句质问逗笑了。   她抿唇低笑,眉眼弯弯,姣好的容颜便是姹紫嫣红杜鹃花都不及万分之一,许嘉玄迷醉的晃了片刻神,低头去吻住那张发笑叫人恨的小嘴。   柔软的丁香舌似乎带着甜香,让他勾住便不想松开,鼻间她身上幽香亦越发的盛,撩得他口干舌燥。   他突然松开她,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走向内室。   梓妤勾住他脖子,眸光皎洁若辉月,在被他放到床榻间压住的时候反客为主,按着他肩头坐到他身上,抽了发间的簪子。   长发披散下来,她俯身像平时他吻自己那样吻他唇角,又轻轻去咬他耳朵:“把帐子放了……”   她细滑的长发扫过他脸颊,有几丝落在他脖子间,叫他浑身都打了激灵,身上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那嫣然含笑的女子,仿佛化身入梦来的妖精,妖娆多情。   许嘉玄喉结滚动,她手指轻轻碰在上头,点了点:“放呀。”   青天白日的,便是在家中,她再大着胆亦觉得不太好意思。   梓妤就见他伸手摘了她发间的两颗珍珠,叮咚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响,帐幔便从金勾中散开。   眼前光线暗了下去,梓妤想再去亲他,却是听到刺啦一声,他居然将她衣裳直接就撕了。   “你——”   怎么那么粗鲁!   然而一声责问没发出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给压回身下,腰带也跟着遭了殃……   梓妤在一床的碎绸缎中,听着帐内的低喘和隐隐水声羞红了脸,身子更是被他撞得都要散架了,揪着被子恨不该刚才那样引诱他,这人一冲动起来根本就不懂怜香惜玉!   许嘉玄为她几乎是失了理智,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看到她刚才那种风种,也不可能会有理智。他狠狠地征伐,在她低泣浅吟中都愿意死在她身上。   所谓色令智昏便是如此。   屋内的动静叫李妈妈也红了老脸,把丫鬟都给赶到后边,拉着绿茵去备热水,世子一会还该赶路呢!   如若不是时间不允许,许嘉玄估计都要胡闹到天黑。   梓妤被他从净房抱出来的时候腿还在打颤。许嘉玄又从床头小暗格里取出上回医婆给的药,细细帮她上药,心中懊恼。   一时激动就苦了她,好在后边回过神,才没又闹出上回那样严重的来,但也够让他心疼的。   许嘉玄低头吻了吻她如同染着胭脂的脸颊,动作又轻柔了主许多,叹道:“这么娇气可怎么办。”   梓妤是不想动,也没多少力气了,不然非得将他踹一边去,咬着牙恨道:“给你个铁做的,也经不住你那么莽撞!”   许嘉玄听着她的用词忍峻不住,噗地笑出声,弯腰去抱了抱她,没皮没脸地说:“言下之意,夫人是觉得我能禁得住铁磨,对为夫还是很满意的。”   “呸——”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梓妤啐他一口,扯过被子要睡觉,许嘉玄却不能再耽搁出城了,收起药膏准备自己捡两件换洗衣裳就出发。   她听到开柜子的动静,到底是忍着腰酸趿了鞋子下床给他收拾。   他就在她身后圈着她的腰,她走哪儿黏哪儿,气得她骂狗皮膏药也还不撒手。   收拾的时候,他看到了又被收到柜子里的玉佩,是他在成亲前去陈府时,她给要走了。   前阵子似乎是放在妆台上的,怎么又收起来了。   他伸手去取了玉佩,因为是亡母送的,他都没有离过身。   他拿着玉佩摩挲了片刻,在梓妤踮脚要给找腰带的玉扣时又放了回去。   等收拾好简便的行装,许嘉玄又去正院跟父亲辞别。   威武侯已经习惯了他常在外跑,叮嘱一句万事小心。   梓妤送他出府,刘氏则带着许嘉恒送他到正院外。许嘉玄来到院门的时候停留了片刻,看着前方葱葱绿竹,想到梓妤先前的用心和自己在她睡梦中许下的承诺,到底是转身破天荒地朝刘氏一拱手,这才大步离开。   刘氏愣在门口,许嘉恒见到兄长的身形都已经不见了,娘亲还没动,抬头一看却是惊道:“娘,您怎么哭了,大哥很快就平安回来了。”   刘氏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了泪,把儿子搂着怀里,又哭又笑:“是,你大哥哥很快就平安回来了。”   梓妤与他走过游廊,细细地问他:“大约要停留多久,都带谁去?是暗探还是领了明旨?”   “去时肯是走水路,快则一月,慢则两月。此事牵扯本就大,自然是暗探,怕走了风声。”他说着低头,“北镇抚司不能没人镇守,万一周锦成比我先回京,那不得一团乱。鲁兵留下,我带走几个百户,江南那边也有我这头的人。”   “那你行事当心,切莫冲动。”梓妤剜他一眼,还记恨刚才他的粗鲁。   许嘉玄在她唇间偷了个香,惹得丫鬟们都忙转身,六喜牵来马,也不好意思的傻笑将缰绳给到主子手上。   “家里的事,一切都要你多费心了。”他翻身上马,交待一句,勒了缰绳就出了府。   梓妤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扯了扯嘴角,他倒是利落潇洒,慢慢顺着游廊再回屋。   本想再继续去理那株杜鹃,门房却来报说是武安伯老夫人哭丧似地赖到门口了,口口声声儿子在诏狱要被打死了,要见孙子。   梓妤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的剪子,难得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朝绿茵说:“上回买回来的猴呢?”   绿茵一愣:“还在园子里的笼子关着呢。”   “牵来,到门口去。”   武安伯老夫人在御前丢了老脸,但皇帝看在老伯爷的份上,并没责罚,算是何存了她的颜面。她知道小林氏如今自己是动不了了,唯独只能前来要孙儿。   关在牢里的是他亲爹,如若他不出来便是不孝,就是先承了爵也要怕外人的唾沫!   武安伯老夫人觉得自己主意打得极好,终于哭到侯府打开了门,正要得意,却是迎面被丢了什么东西过来,耳边听到吱一声尖叫,发现自己竟是跟猴儿抱成一团。   那猴为了驯服,就没有好好地喂,这时逮着人就暴躁一顿乱舞爪子要出气,把武安伯老夫人直挠得满地打滚,就差喊猴爷爷了。   **   “京城有送来消息吗?”   离着河南越来越近的平王世子近日脾气也十分好,看着心腹的眼神如冰渣子一样刺人。   心腹自打那晚见到世子被老鼠尿了一脸,就一直战战栗栗的,但这几日自己也没有被责罚,这才算是有些精神。   听到主子发问,他低着头忙回道:“并没有,想来这几日京城也没有重大的事情。”   平王世子却是暗自掐算着时间,片刻后说:“找人盯住往江南的水陆两路,许嘉玄肯定是要走一趟。”   “世子的意思是……”心腹忐忑地请示。   这还要他明说吗,当然是找机会让那许煞神回不来!正好借此事再嫁祸到四皇子身上,又能除去太子一个帮手!   平王世子见他那张脸就来气,骂了句蠢笨如猪,抓起手边的砚就要砸过去,却不想眼前一黑。   他忘记刚刚写了字,反倒被里面的墨汁浇了一脸。   心腹看着只剩下牙是白的主子:“……” 第84章   近日南方春雨绵绵,有些地方已经下有一月之久, 南边来报雨情的折子都纷纷落在了明德帝御案上。   今日早朝, 说的也是南边雨势。   工部侍郎双手握着笏板, 弯着腰朗声朝龙椅中的帝王禀道:“虽是小雨, 却耐不住时日长久。广东与江浙几处水位渐高, 下边衙门纷纷担忧还未到夏季便要先发一场灾。”   陈首辅听到灾祸一说, 耷拉着的眼皮撩起,淡淡地说:“广东与江浙前两年主要河道才修了堤坝, 这两年一到雨季也都是水位高涨, 何故去年雨势最大的时候都没有这危言耸听。”   工部侍郎没想到首辅会亲自出面顶了回来, 神色当即惶恐万分,明德帝表情亦变得严肃,朝太子那里看了看。   前两年修堤坝, 许多事情都是太子那里定的案,今日来这么一说, 不就是暗指太子当年这事做得不称职。   明德帝心里就略烦躁。   自打他那三儿子软禁在王府,这朝中就没有一日能安安稳稳的,总是暗涌光涌,不是参太子就是参其他的皇子。   有人就是在搅这水!   明德帝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昏聩无能之人, 把他们的想法看得透透,却因为大局, 他也不能明面就露出偏颇。   太子见父皇面色不虞, 但听到工部的今日报此事, 当然知道又有人针对自己, 心中也起了个警惕,出列扬声道:“广东与江浙的百姓历来都被洪灾吓怕了,有担忧也属正常。但儿臣以为首辅所言极是,为何先前雨势最大的时候未听闻像如今一场春雨这般决堤传言四起,是当地衙门未做好应对准备,还是有人故意散播扰乱民心。”   “如若是前者,儿臣以为该派人去查核每条重要河道,特别是受灾最严重几地的途经河流。后者的话,那便是其心可诛!”   太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矛盾化解,将自己先给摘了出来,一并有解决提议,也不是一味推脱。光明磊落,叫人不得不信服。   何况那句其心可诛意味什么,谁也不敢再接话,就怕这罪名莫名就牵到自己身上了。   陈首辅侧头看了外孙一眼,眼底有欣慰的笑。   太子这两年越发稳重,已经很少让他操心了,等他再成了家,陈老太爷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家养老不管朝中这些事。   工部侍郎霎时哑口无言,最终只能呐呐地说了句臣附议。   明德帝就想起前几日离京去江南的许嘉玄。离京久了,那么个大活人不见,众人肯定会猜测,正好有借口了。   就趁此说:“既然如此,朕便命锦衣卫去两地一同查验堤坝,若真有险情,工部也好能早日有应对情况。”   早朝在山呼陛下圣明中散了。   太子随着御驾一块儿离开,二皇子和四皇子走一道下了台阶。二皇子抬头看了看京城这晴朗无云的蓝天,意有所指叹道:“同一片天,却也各有不同啊,怎么南边就连绵阴雨,闹得父皇又要添心思了。”   四皇子也抬头看了一眼,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可不是。前阵子围猎也遇上祸事,连着耽搁了太子的婚事,二哥你这头也要跟着往后拖了。”   两人间对话跨度有些大,二皇子云淡风清地笑:“太子是兄长,我当弟弟的自然是不着急的,不过我还是盼着大婚,好早些到封地,也好过在这儿天天吃喝事事不成戳父皇眼珠子的强。”   话到这,四皇子却是没有说话,而是侧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这位兄长。   这平时跟兔子一样无害的人,他可不会真就以为无害了。   平王世子整日傻傻愣愣的,但却偏偏比他们这儿子都能讨得父皇看重,丝毫不会怠慢,这就是一种本事。   所以,这些人啊,哪个没心思。   只不过平王府没有兵权,父子俩的唯唯诺诺正好得了父皇的心,能用拿来敲打其他藩王,所以翻不出风浪来。   可皇子们就不一定了。   四皇子眸光幽幽,倏地笑了:“说起来,听说二哥又得了个厨子,烧得一手地道的粤菜,改日弟弟到府上尝一尝?”   “只怕你不来。”二皇子笑着拍他肩头,把兄友弟恭演绎得完美。   两人做下约定便也到了宫门,便此分开。   而北镇抚司很快也接到圣意,派人到广东江浙去查探情况。又直接就再下了密旨给许嘉玄让他顺路以江浙为借口,这样一来暗探后就有借口再接触江南的官员。   鲁兵接了令,这事倒不用千户领着去。   明德帝要查的事情多着了,一般不是涉及到官员的,都是派百户带几人到地方,跟那边的锦衣卫再汇合一块儿办事。   于是鲁兵便把浙江那快给了自己人,广东那边给了周锦成留下的几个百户,气得他们脸通红。   “为什么远的就分到我们手上,鲁千户,你这是欺负我们不成?”   鲁兵嘿嘿一笑:“那你们去不去?不去我便进宫给陛下回禀,江浙洪灾严重起来就直接断了米粮,连我们副使都谨慎到都要亲自带人前去,你们也不过是走得远一些。”   众人已经有几日没见着许嘉玄,只当他去查别了,听到这话脸色总算缓和些,只能自认倒霉。   谁让周锦成不在,又丢了正使的权,如今一切都由许嘉玄代掌着,他们也就忍气吞声了。   等打发了周锦成手下这些人,鲁兵转身去问大牢里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被猴子挠了一回的武安伯老夫人总算懂得什么叫求人,小林氏自知不能再住侯府,便与梓妤商量,带着儿子与婆母前来探监。   鲁兵身边的人回道:“是去请了郎中,属下们都没有拦着,让他们去了。”   副使的夫人,谁敢不给这个面子。   鲁兵点点头,直接就往大牢里去。   此时关着任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的牢房里哭声一片,武安伯老夫人看到两个人都趴在那里动弹不得,眼泪就跟洪水开了闸,哭得没完没了。   边哭还边忍不住责怪:“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里有什么通寇通匪的,怎么就把你们打成这样。这是要屈打成招吗?锦衣卫就可以没有王法了吗?!”   梓妤面无表情听着,小林氏忙道:“母亲可不能在这里乱说这些,此事还在查,莫再让夫君因此受罪责了。”   武安伯老夫人吓得一哆嗦,抬眼想要恨恨去看小林氏,可一想到梓妤就在边上,又不敢只好再把给低下去。那样子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   很快郎中来到,给两位爷一检查,一时摇头一时叹气,可把武安伯老夫人急得那心脏都要停跳了。   “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郎中被她抓了手一通摇,忙甩开:“这位老夫人你不要着急!两位老爷都快经有上过药,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受了惊吓,牢笼又湿寒,这腿受寒久了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要按我说,能在这诏狱里有医治的,已经是极好命了,老夫以前没少来,连肉都没了的也见过。”   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进来能出去的,那都是祖上坟头冒青烟了!   这老妇人居然还不满足。   小林氏听着这话,忙从袖子里掏了银钱出来,给递了过去。   郎中收了,再留下去寒气的膏药,提着药箱便走得飞快。   鲁兵正好走进来,见人看过了,来到牢房外就朝里喊:“夫人,时间够久的了,再久,我这头也不好交待。这都是重犯,陛下恼着呢。”   武安伯老夫人听到重犯二字气不过,站起来就想要骂人,却是见鲁兵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吓得缩成了鹌鹑扯过孙子,把孙子挡在前头快步出了牢房。   也不再关心儿子怎么样了。   这来的锦衣卫看人眼神太可怕了,好像下刻也要把她给关起来不让走了。   任家两位老爷见母亲走得飞快,也是愣了愣,任二老爷忙伸手扯住妻子的裙子,虚弱地说:“以前是我不懂护着你,可我也从来有动过你一指头的,千错万错是任家亏待了你。如若我能出去,定然是会好好待你。”   小林氏没说话,只是轻轻把裙子从他手上扯了出来,也出了这个气味实在不好闻的地方。   任二老爷眼睁睁看着她裙角消失在眼前,梓妤落在后面,冷声说:“视而不见亦不阻拦,与行凶者无二。”   任二老爷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明艳的面庞,梓妤落落大方朝他一笑,反倒让任二老爷惊出了一身的汗。   从大牢里出来,鲁兵趁着这机会低声与梓妤卖好:“夫人,副使这一路估计快要过了河间府。”   梓妤笑笑地看他一眼:“如若再有的消息,还得请鲁千户着人送信到府上知会一声。”   “那是一定、一定!”   鲁兵弯了弯腰。   眼前站着的明明是个弱女子,身形纤细,可总给他一种跟面对许嘉玄一样的压力。或者该说陈家这表姑娘给人感觉比副使还不好相与。   就凭上回她敢站在院子里看他被鞭打,这份勇气就没几个姑娘家有的。   等送走了人,鲁兵看了看天色,想起自己要在汇满楼设宴给莫正清赔礼,脸色几变,交待一声自己出去了匆忙去了相约的地方。   可是他等了过了午饭,莫正清也没有出现。   鲁兵挠挠腮,想到自己抓到人家那个手感,还有副使说莫正清是戚公公的干儿子等等,到底是咬了牙拎着肉菜到南镇抚司。   哪知这一跑还是白跑一趟,南镇抚司的人说他家去了。   他只好又奔着往莫府去。   莫府比他想像中要寒酸多了,只是个两进的院子,还是京城富人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才找到。   然而他才站在莫府门前,侧边在外头晒太阳的一老太就眯着眼笑跟他搭话:“你是莫千户手下吧,真是要谢谢莫千户啊,要不是他在这儿安家,我们这天天还得过着被人上门敲诈的日子呢。这里头的那些混账就知道欺压我们老实百姓,看我们家里祖上有点薄产,天天都想着怎么弄到他们手里去!”   说着,又颤颤巍巍站起来:“小伙子,你等一会啊。”   鲁兵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飞鱼服,再回想一下莫正清的那一身,有什么区别吗?他怎么就成人手下了!   也是出于好奇,他没叫门,就站在门口等那老太太。   好大会,老太太才蜗牛一样挪了出来,手里拎着远远就能闻到味道的咸鱼。   老太太一把把咸鱼就塞他怀里,让他只能抱住。   “小伙子,你不要说是我们家给的,这可是别人从南边给我老婆子带来的啊,我都没舍得吃。但直接给莫千户,他是不收的,你就带进去,什么都不要说啊。”   说罢拿拐杖就捅了捅莫家的门,鲁兵想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转身又慢悠悠坐回去了。   吱呀一声,莫家的下人拉开大门一探头,忙又缩了头回去:“哎哟,这什么味儿啊?!”   鲁兵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咸鱼:“……”   直到见到莫正清的时候,鲁兵还觉得自己一身的咸鱼味,而莫正清很不给面子拿出帕子出来捂口鼻的样子在告诉他,就是嫌弃他身上的味儿。   鲁兵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忍了,把酒往桌上一放:“前些日子是我不对,今天来给你赔礼的。”   赔个礼都跟上门踢场子一样粗声粗气。   莫正清淡淡扫他一眼:“我知道了,鲁千户若没别的事就请吧,家中人胆小,你这样带刀进来要受惊。”   鲁兵没想到自己才说一句话,就被撵了。   他眼角抽搐着,终究还是转身。   此时下人过来不知在莫正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莫正清看鲁兵气冲冲的背影,皱了皱眉,到底在他走出院子前喊:“鲁千户若是没用饭,便在寒舍用餐便饭。”   鲁兵听到喊声,脚步一顿,表情由阴转晴,总算是找回了点面子。当然是转身不客气又坐下。   厨房很快端来饭菜,都是他让汇满楼精心做了带来的。   然而,酒过三巡,莫正清就后悔自己把人留下来了。   鲁兵此时都不坐自己位上,端着酒杯,一脚架在他椅子上头,就那么豪迈端着酒杯朝他敬酒:“来来来!莫千户来喝了这一杯,你不喝,就是跟我过不去了!”   莫正清阴沉着脸,看着这个已经喝上头的客人,抬手去握了酒杯,勉强喝了这一杯。   哪知鲁兵又给两人都倒满了,拍着他肩膀说:“来来,我们再干了这一杯,以后谁人敢说你一句不好,便是跟我鲁兵过不去!老子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莫正清看着又凑到脸前的酒杯,忍无可忍,在鲁兵还高声喊喝的时候,一抬掌刀朝他脖子砍了下去。   只听到咚的一声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莫正清长长舒出一口气。   ——世界终于清静了!   **   “少爷,过了这处便是一条直线,船能走得更快些。”   一艘乔装成商城的船在河面静静往前。   许嘉玄站在船头,眺望前边的三叉河道口。   只是如今已经月上中天,除了前边几艘船灯忽明忽暗,几乎是辨认不清景物。   “这处水流似乎比刚才又急一些?”   他感觉到船身晃动得比先前厉害,不由得又四周环顾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跟着他的锦衣卫皱眉,有变急吗?   正这么想着,突然响起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到甲板上的闷声。   许嘉玄警惕转身,眼尖看到有身形闪过,当即高喊:“有人上了船!”   随着他一声,越来越上船的声响也响起,有人已经举着刀,寒光闪闪地朝他扑袭刺来。   许嘉玄利落侧身一躲,手肘重重敲在那人手臂关节处,只听到咔嚓一声,袭来之人吃疼惨叫,下刻手中的刀已经脱手。   暗夜中,来人看到了自己眼前银光一闪,明镜一般的刀面有双凌厉的眼晴倒映着,脖子一疼便再没有了知觉。   许嘉玄极快处理了一人,身后已经再围了四五人前来。   他刀出如疾风,兵刃相碰的细碎星火不时映亮他面容,眸光冷若冰霜,如修罗一般刀刀见血。   随同的锦衣卫都从船舱出来,跟这些人拼杀在一块。   许嘉玄抽个空看了眼船下方,才方向下边居然有着好几艘小船,这些人是趁暗直接渡江面过来的。   他们却是一点察觉都没有,多半也是因为这三叉水道口,水流急声响大,天时地利都给他们起了掩盖。   “——谁派你们来的!”   许嘉玄耳边响起袭来的破空声,侧头一躲,反身一刀直直插入袭来之人的肩胛。   这一刀力道之重,直直将那人按到在地,刀尖都没入了甲板,将对方就那么钉在那里!   那人凄厉惨叫,四脚不断挣扎着。   许嘉玄眼中闪过戾气,将掉在脚下的刀拾起如法炮制,一刀穿过那人腿骨,将他另一侧的腿亦固定在甲板上。   此时锦衣卫们已经处理完了这些人,前来禀报。   许嘉玄听过后低头再去看这人,一把扯掉他捂着口鼻的布巾,有人拿着火把过来照亮。   这奄奄一息的人面容黝黑,一看就是常风吹日晒,而且长相亦不太像是北边的人。   他站起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黏腻的血迹:“拉下去审,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同审。”   这人给他的第一反应是前阵子抓到的水寇。   从面相和口音,都跟他们无异。   可是怎么会有水寇来袭击他们。   是真认为他们是商场,还是已经有消息走漏了,是来刺杀的?   许嘉玄眸光沉沉,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怎么又想起玄真子那句,如若是平王世子那他就是个毫无人性的变态。   玄真子一口咬定平王世子觊觎梓妤。   他伸手握住了栏杆,手背青筋突起。   很快,锦衣卫已审出东西。   “副使,那些人是水寇,听说我们船上有好东西,所以这才就潜了上来。”   “听说?听谁说?!”   那么商场不劫,只劫他们?!   “属下已经用尽手段,他们是扛不住才说出来这些的,只说如今他们那条道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恐怕还会有人再来偷袭。”   许嘉玄闻言冷冷一笑,深邃的面容在月光下冷酷无比:“再来?将他们全给丢下河,让尸体泡那么一夜,我倒看看谁敢来!”   多半还是被泄露了,那他就看看能不能顺着这藤摸到大瓜。   锦衣卫心中一凛,应是将尸体跟还有几口气活着的水寇走一路丢一路。   次日许多人都看到湖面有数十尸体就那么顺水漂浮着。   不过三日,平王世子那边就收到了来信,说是许嘉玄将水寇的尸体丢江里,一时间吓唬了不少水寇,都没敢再上前去动手。   心腹低着头说:“世子,我们是不是再继续散播许嘉玄他们船上暗运着珍宝?让他们再壮壮胆。”   平王世子扯着嘴角笑,淡声说:“这个时候不要再动,许嘉玄是故意丢尸体,看似震慑,多半是想让我们不服气再派人去。再有动作,就会被抓到尾巴……”   “那个煞神,也不是没脑子的。”   心腹闻言低着头就往后退:“那小的吩咐下去。”   从头到尾,连平王世子的一根头发都不敢看,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平王世子见他没出息的样子,冷着脸没吱声。   如若不是此人得力,他是真不留到现在。   梓妤那里并不知道许嘉玄才离京不到七日就遇到袭击。她将小林氏送回任家后就回了外祖家小住,把太子不小心弄断的小木人胳膊给修好,让莫正清送了回去,后来莫正清带来些朝堂上的事。   “近日几位皇子的人似乎想在浙江做手脚,有书信从那个地方频频传来。近来与浙江能牵上关系的,就只有河道一事,恐怕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   “陛下下了旨,让许嘉玄也到浙江一趟对吧。”   梓妤在家这几日呆得有些无趣,老是想起许嘉玄说的那句,有空带你到江南走一趟。   其实……先日不如撞日对吧。   梓妤想了想说:“我写封信,你替我送侯府给侯爷。”   她也下江南!   **   自从遇了一次袭,许嘉玄一行越往南下越顺畅,别说水寇,就连小毛贼都没遇上。一路通关手续也极顺利。   但这一路来也不是没有收获,沿途遇见的商船,停靠时总免不得碰面。许嘉玄又是有心打探消息,自然是主动过去与人交谈,再就近请些花娘陪着,几杯酒水下去总能探听出道道来。   这日傍晚,众人跟以往一样,停靠补给,左右的四支商船都是一路上识得的。   刚刚停下,对方便在船头朝许嘉玄这喊:“林老弟,来来,今儿老哥我做东,喊上王东家的、萧东家的,一块儿!你可不知道啊,这虽还离苏杭有些距离,可这儿也有名气盛的大家!”   许嘉玄身边一名锦衣卫就不歇轻笑,低声跟他说:“也就他们有脸把妓子喊大家,说是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能,可这就能当大家了?没得辱没了这词。”   “不过是捧着她们,在之前没落的几朝,对女子尊称是有这词,确实也是辱没了。”   许嘉玄淡淡回了句,对面又喊了起来。   他只好扯出个假笑来,应一声,准备下船过去。   对方也早已经差人去请,那名清倌儿就住这附近,在他才要登船的时候,一方粉色的小轿便远远而来。   很快,一只细白的手指就撩开了帘子,由侍女扶着下了轿。   只是白纱覆面,只隐隐可见白纱下的身形婀娜,走起路来如同柳枝迎清风,叫人恨不得想看到面纱下去。   而此时也有陆续的轿子停到岸边。   岸边的脚夫有些不要脸的,吹着口哨调戏,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前来停靠的商人寻欢作乐是常见的事情,众人也就是看两眼漂亮的姑娘,就各种该干嘛就干嘛。   许嘉玄上了对方的船,便被拉扯着进内室,那些上船来的姑娘见他身形高大威武,都纷纷暗送秋波也围了上去。却不想头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有人纳罕道:“哪来的小东西,长得真漂亮,胸前的羽毛还是紫色的,名贵着呢!”   许嘉玄闻言抬头,看到一只鹦鹉就在头顶盘旋,他一愣。   这鸟怎么长得有点像梓妤那只?   他还特意朝它尾巴看了看,却没看到缺失那块。   他拔掉的那尾巴,长了许久也没长好的,多半是同一类的鹦鹉。   他看了几眼,一个不察觉,就被拽进了船,手里还被塞了酒杯。   半个身子还在外头呢,这些人就先闹起来了:“林小弟先喝一杯,你先喝这杯,我就让你先选!”   许嘉玄被哄闹得暗暗皱眉,不得不忍耐,仰头酒喝。   哪知刚才还在外头飞着的鹦鹉就落在门边,跳了跳,突然高喊:“——煞神!”   许嘉玄刚到嘴里的酒一半都被呛了出来!   离得他近的姑娘们纷纷往后退,他咳嗽着抬头看门上的小东西,它已经飞出去。   他心突突地跳,连跟着往外走,远远地看到小东西飞到不远处一艘小船上。   那船是普通的客船,看起来极不显眼,方才他也没留意。   而此时船头正立了位白衣少年,胳膊一抬,小东西就落在他胳膊上。他还看到那少年面如冠玉,眸若皎皎明月,含笑朝他看来:“——林老哥,分我一个姐姐吧。”   许嘉玄一激灵,险些没握住栏杆,要一头栽河里。   ——她怎么跑来了! 第85章   鱼灯星点倒映在江面, 仿佛是细碎的星河飘荡在粼粼水波间。   梓妤倚靠着菱格木窗, 对着外边的景致不眨眼,耳边是几个商户拉着许嘉玄喝酒的热闹声, 当然少不了那些来陪酒的花娘嬉笑。   她正看着, 突然被人推了一下肩头,侧脸看去, 是她身边的一个花娘, 朝她向前眨眼示意。   “我说陈家小少爷,你围着这么些漂亮的姑娘家不看, 看外头的做什么,你别怕你表哥!既然出来了, 就是来长见识的!”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附和:“来来,陈小少爷,我老萧敬你一杯!”   一杯酒就递到梓妤跟前。   许嘉玄长手一伸,将酒给挡住,笑道:“她年纪小,实在是不好喝酒,去替她给喝了。”   说罢接过一饮而尽。   有花娘掩嘴低笑, 有人喊好。   那几个行船的商人见许嘉玄真的护得紧,也不好再劝梓妤。他们面前的少年看起来确实太小了些。   身形矮小纤细,居然才到那林老弟的肩膀, 恐怕十五岁都没的样子。还男生女相, 如若不是看到他领口被喉结顶起, 真要叫他们以为这是个女孩子假扮人。   从商的向来都是会看脸色的,一时间也没有人再劝梓妤喝酒。许嘉玄的桌子下暗暗用力握了握梓妤的手,像是在责怪,但自己的手心却又湿漉漉的。   梓妤眸光流转,瞅见还有往他身边凑的花娘,忽地一笑,装出一副好奇又懵懂地样子说道:“表哥,我上回听人李家二哥哥说,喝酒时还有人给喂吃的,说什么神仙般的享受。”   许嘉玄刚喝进去的酒就给呛了出来,咳嗽得脸通红。   花娘们闻言都在窃笑,作东的赵姓商人哈哈大笑:“小少爷的李家哥哥可说对了!你们!还不快点伺候小少爷!”   随着话落,当即就有花娘笑吟吟给围了上来,千娇百媚的靠在梓妤四周。有人已经手托着糕点和甜瓜,还朝她抛媚眼。   “小少爷,奴家来伺候您。您只管张嘴,啊——”   “使不得,使不得!”许嘉玄忙将她身边的花娘给推开,“要是被家里知道我带着她这样胡闹,是被打死的。”   众人看他紧张得跟护鸡崽一样哄笑。   梓妤在他们笑声中眨眨眼:“那你们别喂我了,你们喂我表哥,我开开眼界也成。为什么李家哥哥每回说起,都神魂颠倒似的回味。”   众人又都笑作一团,萧东家已经在起哄:“快快,小少爷年纪轻,没得要吓着,你们还是伺候林老弟,可要叫小少爷看清楚了,省得老是心里记挂着。”   许嘉玄头皮都在发麻,哪里不知梓妤是在作弄自己。   他原本想着清者自清,这些天是有花娘在,却顶多是让捧个酒,她要跟着上船就上船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结果她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容不得许嘉玄多想,一位貌美的花娘已经捏起一块甜瓜,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咬住一端,另一端就往许嘉玄嘴边送。   梓妤在边上看得眯了眼,众人都在许嘉玄往后靠中嬉笑,看热闹不怕事大还喊着:“林老弟,别躲呀,甜瓜哪里有美人嘴里的蜜有滋味啊。”   “莫不是林老弟不爱甜瓜,爱喝混了蜜浆的琼液?”   这边已经有花娘捧了酒杯,也要倚偎前来,含酒眉目传情的。   许嘉玄被胭脂香气熏得脑壳都疼了,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微笑,仿佛就真的是来看什么叫伺候。   他眼眸深处光芒一闪,居然不动了,就坐在那里,看向靠近地花娘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他长得本就俊朗威武,如今露了笑来,那叫人觉得如剑般锋利的眉峰都柔和了,让两个花娘都看愣了。   在花娘怔愣的空隙,他已经站起来,朝着几人拱拱手:“我这偷跑来的表弟顽劣,叫诸位见笑了。今儿就先告辞,改日再给诸位赔礼。”   说罢直接拉了梓妤就往外走,那两个差一点就能近身的花娘傻在那里。   还等着看热闹的几位商人面面相觑,嗳了几声都没能喊停。   梓妤被拽得趔趔趄趄,走下船的时候许嘉玄居然又一把把她扛到肩头,也不顾那么多人看着。   王东家看着在里头啧了一声:“要不是看过那林老弟的货,就这体格,还以为是位军爷呢!他那表弟说扛走就扛走了。”   萧东家亦附和着,唯独那做东的赵姓商人转动着酒杯没有吭声。   “林表哥,你还要扛我多久啊,这都到屋里了。”   梓妤被扛着直接进了许嘉玄的屋子,可能是知道她来了,房间里居然还放置了果盘和几样糖渍的零嘴。   许嘉玄顺手就把果盘给端了过来,把人往椅子里一扔,在她要挣扎起来的时候抬脚一顶,就把她给逼到这狭窄的空间没法逃离。   他一手捻了块甜瓜,梓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要说话,哪知才张嘴甜瓜就被他塞进嘴里,脸颊就鼓了一块出来。   “你……”   他抬着她下巴俯下身来:“夫人想要看花娘怎么伺候的,直接让为夫示范就是。可看好了。”   温热的唇将露出来的一小片含住,梓妤唇上就麻麻的,是他伸了舌尖轻轻舔舐,嘴里的甜瓜亦在此时被慢慢地推进她嘴中。   明明只是喂食的动作,因为过程的缓慢而旖旎,更何况是这种呼吸交融的近距离。梓妤就明白为什么有些男子喜欢去寻欢作乐了。   如若她是男子,她也喜欢!   她用舌尖把瓜勾着,在他凝视中咔嚓咬了瓜一口,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谁这么喂过你啊。”   许嘉玄:“……”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设套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走路吗?!”   他低头,直接含住她的唇,不让她这张不讨喜的嘴再说话。   梓妤伸手捶了他两下,喘息着说:“不应该是我找你晦气吗,你又来胡搅蛮缠这一套!”   许嘉玄抬头,伸出指尖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水光,眸光深谙。   梓妤被他看得下意识觉得不好,果然他下刻就又将她扛了起来,直奔屏风后。   他就让她看看什么才叫胡搅蛮缠!她偷偷跑来的事也还没有算账! 第86章   “……许嘉玄, 好了吗?”   梓妤被按着腰承受, 脸半埋在枕头里,肩头都因为他一抖一抖的。   他就跟发了疯似的, 都好久了, 还是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姿势。不让她看到他的脸,也不让她抱他, 她只能承受被他带来的高高浪潮, 把她推至浪尖,无休止一般。   她细碎的低吟从枕间溢出, 奶猫儿一样撩拨着他心头。   他终于俯身抱她,去温她嫣红的侧脸, 爱极了她桃花瓣眼角上那尾红。这是她为他情动时才会有的颜色。   “快了……”   他沙哑的在她耳边低语,伸手覆在她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   他身上滚烫,梓妤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置入熔炉,在他狠狠的顶弄中都要化为一滩水。   也不知道是多久,梓妤才迷迷糊糊的被他拥进怀里,伸手一摸,他胸膛上都是细汗。嫌弃的要缩手, 却是被他抓着一根一根地吻着指头。   “你就这么跑来,陛下是怎么答应的。”   梓妤累得不想说话,好半天才呢喃似的低低一句:“又没有告诉他, 我得了父亲和外租准许就来了。”   许嘉玄听得手一抖:“太子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 莫正清在呢, 肯定会禀一声的。”   “——怎么就那么大胆!”   他伸手轻轻往她臀部拍了一下,惹得她啊的低呼,下刻张嘴咬他肩头上。   许嘉玄被咬得直抽气。   她真的是属狗的,多喜欢咬人。心里埋汰着,却一只手在轻轻拍她背,像是安抚一般…   梓妤咬够了才松开,抬头对上他黝黑的瞳孔说道:“那个姓赵的商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许嘉玄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略诧异:“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富态得很,言行举止看起来确实也像是商人……”梓妤抿抿唇,把自己看到的细细说来,“但是他虎口有老茧,握杯子时只用三指。”   “道长以前给我说过一些江湖中的见闻,说是这些人,不管是侠士或者匪寇,都喜欢三指握酒杯。是因为他们和兄弟好友喝酒时喜欢用碗,中指平时都托着碗底,到拿酒杯的时候就改不过来了。”   “这种人都是混迹得久了的,所以我觉得那个赵姓的商人有问题。”   许嘉玄听她说来,觉得自己真是得了个宝藏。   “你可真厉害,这都推敲出来了,他确实是有问题。一开始我是去打探打探,结果也发现这点,但是他又比其他人说得更多,连带运河上的哪几段潜藏着贼寇都清楚,并能说出是和官府有哪点关系。”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没察觉你有异样?”   他这样的再打扮成商人,除了一船的货,认真看也不太像商人。一般人还能蒙一下,但是如若是对方……   就不得不叫人觉得另有所图。   他抓了她的手,无所谓地笑笑:“随便他吧,反正盯着呢,要是有异心,迟早露出来马脚。”   话这么说着,他摸着她纤细指骨又心猿意马,翻身就压着她,低头去亲吻她的唇。   “不能再闹了,我小日子才刚刚走,这在路上万一……”   许嘉玄就一愣,抬头对上她闪烁地眸光。   她眨巴眨眼,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忽地就笑了,冷笑。给她算账:“朱梓妤,你是真能耐了!你出门的时候肯定没来小日子,万一在中途发现真怀了我的种了呢?!”   她不提他还没有想过这事。   毕竟两人成亲不久,而且他还没有考虑过有个孩子这种事情。   如今一说竟是心惊胆战!   梓妤被他低吼,笑得更无辜了:“这不没有吗?”她还按照外祖母说的做了,结果还是没有怀上,看来孩子这事情只能随缘。   许嘉玄瞪她一眼,撩起帐子急吼吼地下了床穿裤子。   梓妤被他闹得莫名,探头出来想他要做什么去,结果被他一抬手就把脑袋给塞了回去。   “躺好,不许掀帐子!”   许嘉玄批着外袍出了屋,跑到厨房去要热水了。   这船里头连做饭的都是公的,他自己守着炉子,粗使的几个伙夫忐忑看着这金贵主子烧火,然后又自己将水倒桶里,一手一桶直接拎走了。   甲板上的锦衣卫拿着火把巡守,见到上峰拎着水要帮忙,被他给睃一眼,忙不迭离得远远的。   梓妤听到有人再开门来的动静,试着含了一声,却没有人应。又等了会,帐子被打开,许嘉玄直接将她里头抱了出来。   “净身!”   等她看到满满地一桶热水,知道他干嘛去了。   “你给我弄热水去了?”   被放入桶里,她舒服得直眯眼。   许嘉玄没有说话,她停顿了片刻,又想到什么捂嘴笑:“难不成连水都是都是你烧的?”   她就看到他要给自己撩水动作一顿,却否认道:“谁给你烧洗澡水了!”   “真的?”她伸手,去楷了他脸颊一下,“那你脸上怎么沾了黑灰,是靠炉灶太近了吧。”   他忙往后退,反手去摸了一把,结果看到她笑着靠倒在桶沿,反应过来自己是上当了。   他把唇抿得笔直,耳根在发烫,却被她伸手勾住脖子,在唇角落下一个吻:“承认了又有什么的,傻子——”   某傻子就恼羞成怒,把衣服一脱也挤进水桶里,将她抱坐在腿上狠狠去啃她嘴巴。   **   “东家,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再动手?再过两个渡口就到地方了,再要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酒宴散去的船舱还有浓郁的胭脂香粉味道,和着酒味与冷掉的残羹,十分不好闻。那个赵商人还在悠闲喝着手中的水,闻言眼角一挑,那张看起来还和善的脸当即露出凶相。   “住嘴!那是锦衣卫,耳目聪敏,没有收到主子的吩咐,我们就不许动!上回死的那些弟兄都忘记了吗?!”   说话的人当即闭上嘴,讪讪地笑。   已经回到王府的平王世子此时收到京城来的消息。   “她居然离了京?!”   平王世子看着信,手指点了点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腹站在门口处,一个字也没敢多说。   平王世子一抬头,骂道:“滚过来!”   心腹这才忙不迭上前听令,听到他说了两句,神色微变:“世子,这会给我们惹上麻烦。”   “只管吩咐下去!”   平王世子恼怒一拍桌子,心腹吓得眉心直跳,弯着腰连滚带爬的走了。   等人离开,平王世子顺手拿起桌案上的镜子,对着额角照了照。磕在车辕裂口的那道伤疤已经落了痂,一道浅红的疤痕明晃晃地叫他起了一阵怒意!   三皇子那个酒囊饭袋!   他的人查出罪魁祸首,让他都恨不得将三皇子给生吞了!   一想起来自己再度毁了样貌,怒极把手中的镜子一砸。   水银镜当即碎了一地,在一地的狼狈中,他又想起前世梓妤对自己的厌恶…… 第87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要过了三月, 可两岸繁华似锦, 柳絮如烟,我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梓妤站在船头, 看着远山近水, 两岸杨柳绿了江水,颇有感触。   许嘉玄拿着千里镜, 远远眺望, 闻言没什么脾气的转眼看她:“本就不必要你亲自跑这一趟,这路途遥远, 又不太平。”   自打她上了船,他每日都处于紧绷状态, 生怕再遇上上回那批人。   梓妤这几日都听他叨唠着这几句,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她索性走到另一边。   那一侧正好是赵东家的商船,和他们一样都要到扬州去。   赵东家也在甲板上晒太阳,叫人摆了矮几,有个貌美的侍女在边上斟茶递水。   赵东家看到她走来,先朝她举杯示意:“陈老弟,要不要一会补给的时候过来喝茶,我喊人给你做鱼脍。”   两只船隔着水, 风一吹,声音来到耳边都跟浪涛似的起伏。   她看着被船破开的水面,淡淡一笑, 又低哑的声音喊回去:“谢谢赵大哥, 我吃不惯那东西, 还是不去了。不然我表哥一会又要生气。”   话才落,许嘉玄就已经来到她身边,斜斜睨她一眼,朝对面歉意的点点头。   赵东家爽朗的笑声遍在江面上响起,也不勉强她,挥挥手示意。   夫妻俩便回到船舱,梓妤撇撇嘴:“这才几天,就喊上老弟了,这自来熟也挺厉害的。”   许嘉玄把千里镜放到桌案上说:“搞不好,他已经看出你的身份,只不过装糊涂罢了。你那只鹦鹉,知道你的人都知道!”   说罢还瞅了眼尾羽已经长出来的小东西。   小东西被他一看,翅膀就张了开来,羽毛炸开,还把屁股往下蹲,仿佛是在保护它的腚,生怕许嘉玄再把它毛给拔掉了。   许嘉玄不屑的朝它冷笑,惹得它张嘴又骂人:“坏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它把嘴里的煞神改成了这个。   梓妤埋怨地推了许嘉玄一把,干嘛老跟她的鸟过不去!   “不跟你这扁毛畜牲计较。”   许嘉玄伸手拉过梓妤,让她坐下,小东西也想飞到她身边,哪里知道一飞就被脚链子给拽住,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回架子上。   “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还敢掳了我去?”   梓妤不以为然。   她出门还带了侯府的侍卫,这批侍卫是威武侯亲自挑选的,比起许嘉玄的人也不差。   许嘉玄是怕了她这乌鸦嘴:“别瞎说有的没的!”   “你说他把路上那些关系都说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多半是想要哪个皇子倒霉。”   “那些人都是四皇子的吧,那是谁示意的?二皇子?他的人最近在浙江不知想要做什么,你手上关于江南名单的,多又为四皇子的人。”   如今朝中的情况,三皇子多半是难于翻身了。先前就被帝王所不喜,现在是抓到了他勾结匪寇刺杀朝廷官员的铁证,总不能是三皇子的人。   这样看,能影响到江南这边的,就只有平时都不显的二皇子。   许嘉玄却也不好确定:“未必,走走看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总之你少去招惹他。”   “这话真没道理。”   梓妤不服气的睨他:“也不知道是谁招了花娘去陪着结交人的。”   许嘉玄被她一噎,没能找到话反驳,只能自己去揭过这茬:“总之还有一日就到扬州,一切小心,莫老到甲板上溜达。”   梓妤哪里不知他别扭的性子,在意什么都不会直接了当说出口的。   “是,我的同知大人。”   她附和一声,然后喊来绿茵找出棋盘。   “我们来下棋!”   许嘉玄看到绿茵把棋盘拿出来脸都黑了。   他不是叫人给丢江里去的,怎么又在这死丫头的手上!   梓妤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慢悠悠地把棋盘给摆好,说:“快来陪我下棋,不然我闷出病来。”   许嘉玄看到棋盘,就又想到自己次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惨状。   他一定要把这玩意丢了!   在梓妤进了船舱之后,赵利身边的心腹就走了过来,看了眼隔壁那艘吃水沉的商船:“东家,今晚上是否行动?”   说着比了个手势。   “等到了扬州。”赵利却是摇摇头,“先前已经让他有了警惕,想要在突袭一次是不可能的。而且主子是要把事情牵连到皇子们的头上,到了扬州城动手才是最好的。”   更何况,主子还有别的命令,只不过其他人暂时没有必要知道。   心腹却是抿抿唇,心里焦急。   上回可是折了那么多的兄弟,还都被那许煞神给丢进江里,他们连收尸都不敢!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让那许嘉玄也喂了鱼!   然而没有吩咐,他到底只能憋着。   傍晚时分,许嘉玄下令停留在一个小渡口,等到天明再出发。   赵利的商船却是继续前行,就真跟之前说的,着急换了货好早点回去。   梓妤这一路来在船上实在是无所事事,停靠后看着外边人来人往的喧闹,眼里有向往。   许嘉玄望着在夜风中摇曳的灯笼,看到有客栈:“不如下船,我们今晚去住客栈?”   “别了。客栈人多更杂乱,我们还是在船上舒服。等到了扬州,你再陪我多走走。”   那个时候两人再变个妆,她恢复女儿身,他办成书生一类的说是来走亲戚,也可以避开很多的耳目。   许嘉玄见她有主意,便也不再多劝,确实外头还是不安全。   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许嘉玄拿着烛台偷偷走到绿茵收起棋子的箱笼,伸进去摸到棋盘,拿出来直接走到窗子那里,抬手就丢了出去。   听到江面传来扑咚一声,他咧了咧嘴,总算是不要再见到这讨厌的东西了!   然而他没发现一边的小东西就看得真真的,小小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梓妤从净房出来,就看到他坐在一边喝茶。   小东西突然大声喊:“扔了!扔了!”   许嘉玄喝到嘴里的茶当即喷了出来,眼神带着杀气看过去,吓得小东西在架子上乱蹦乱跳地喊小鱼。   梓妤闻言眸光微动。   什么东西扔了?   她不动声色过去轻轻摸它的羽毛,等它安静下来才转身依偎到许嘉玄怀里。   许嘉玄抱着她手脚有些僵硬,假意看了眼窗外,说道:“今晚早些睡下吧,明儿要早起呢。”   梓妤也微微一笑:“好。”   路过箱笼的时候扫了一眼。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刚亮,许嘉玄便起身站在甲板看他们扬帆。   回到室内见到梓妤已经在梳妆,却是没有再穿她的那套男装,而是描眉染了胭脂,如同一朵盛开在室内的海棠,艳且娇。   他看得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上前去吻了吻她发顶:“怎么今儿不换男装了。”   “傍晚就到地方了,省得再梳洗,左右不去甲板,下船的时候混在我带来的厨娘和绿茵之间,更加不起眼。”   许嘉玄想想也有道理,拥着她站起来。   船已经缓缓再入了江,离热闹的渡口越来越远,喧闹声就只余下涛涛水声。   早上简单吃过早饭,许嘉玄本想练练字,才要起身去书案后头,就见梓妤走到箱笼跟前,打开翻了翻。   还噫了一声。   许嘉玄不动声色问:“找什么?”   “棋盘怎么不见了,只有两篓棋子了,昨儿明明是在这里的。”梓妤十分疑惑的样子,还抬头去把绿茵喊来。   绿茵也在箱笼翻了一遍,奇怪不已:“姑娘,奴婢明明放在这里的。”   许嘉玄眼尖看到小东西又想要乱叫,挪了几步来到架子跟前,才张嘴的小东西当即缩了脑袋。   他这才说:“是不是记错了?”   梓妤一脸惋惜:“我还说今儿也不能上甲板,只能在屋里下棋解解闷的。”   许嘉玄眉心一跳,想到自己男人的尊严都丢到棋盘上了,觉得自己昨晚丢了东西,再明智不过。   不然今日他又得在她跟前一败涂地!   岳母教什么不好,教得她一手好棋。   绿茵见东西真的找不着,疑惑的看了几眼箱子就要出去。   哪里知道梓妤就在许嘉玄暗暗窃喜的时候朝他看过来,还灿然一笑,笑得许嘉玄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就听见梓妤说:“没关系,船上有木头,我知道棋盘的走线,世子去取来木头和锯子。我们重新做一个,也不费什么功夫,对吧?”   许嘉玄:“……”他应该把棋子一块儿都给丢了!! 第88章   “——胡闹!”   明德帝一拍御案, 手边的茶杯都跟着跳了跳。   戚公公偷偷抬眼看下方的太子,只见太子那双肖极了帝王的双眼半垂着,清俊的面庞一派坦然。   “你知道她跟着去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朕,非得让朕问起来才说。是不是如若朕不问, 你们就准备这么瞒下去了。”   明德帝拍了桌子还不解气, 一手指向太子, 气得都在发抖。   太子听到这儿才淡声回话:“父皇, 长姐请示过威武侯,侯爷是她公爹, 公爹准了, 儿臣也没有说不许的理由。而且长姐是有主意的人,沿途还有南镇抚司的会跟着,父皇不必担忧。”   “朕是担忧吗,朕是觉得你们胆大妄为!”   明德帝眼角一抽,冷声反驳。   站在御案前的太子摸摸鼻头。哦, 您说不是就不是了吧。   “——传朕的令,南镇抚司沿途跟随的, 每日必须来报!朕倒要看看你和许嘉玄要闹什么!”   帝王下一命令,相当于不让莫正清给太子报信了,太子被迁怒得一脸无辜, 行礼告退。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 不过半个时辰, 太子在乾清宫被帝王拍桌子斥骂一事就在宫中传开了。   太子此时正好在看梓妤送回京的信。   收了他使唤莫正清的权, 但是他父皇却是收不走梓妤给他写信的权利。   拿过裁纸刀把封口划开,太子慢慢抽了信纸,梓妤劲秀的字迹便出现在眼前。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数句,主要说和许嘉玄汇合。末尾提了一句一个半途遇到的赵姓商人,是从天津出发,家中专门南下到江浙做绸缎及茶叶生意。   “姓赵,名利。”   太子捏着信纸晃了晃。如若不是特殊,他那从来不说废话的长姐根本不会提。   太子喊来心腹内侍,吩咐道:“找牢靠的到天津走一趟,查查商行里头,有没有叫赵利的。”   内侍一一记下,看着太子犹豫了片刻说:“殿下,皇后娘娘把后边的两位喊了过去,大约是说她们没有尽心伺候,到现在也没有人传出身孕。”   皇家子嗣向来重要。太子先前选太子妃一事耽搁了,也不怪皇后着急。   太子想到皇后暗中维护着自己和姐姐,轻轻一叹:“你亲自去母后那里走一趟,说我处理了政务就过去请安,还馋起给她做膳食的手艺了。”   内侍连连应是。   **   霞光镀着云层,把江面都染成了柔和地暖色。   梓妤和许嘉玄在黄昏中到了扬州。梓妤穿着女装混在奴仆中上了马车,许嘉玄装作监督卸货,一直等货物搬完才坐着慢悠悠晃到住处,再换了书生的打扮到了一处民舍。   按着梓妤差人送回的信,他才走进巷子就邹了邹眉头。   巷子外边都是一些卖馄炖、烧饼和简陋茶室的小铺子,街边有着污水,被来来往往的百姓还有露着胳膊的挑夫门踩踏着,环境再杂乱和脏污。   他不动声色往里走,化身为小厮的六顺亦觉得这地方太过复杂。   两人在箱子里又拐了个弯,正认着门巷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讨价还价。   “小哥你都卖到最后了要回家了,这些麦芽糖你便宜给了,我也就买下来了。我夫君是个读书人,还没有功名在身,我们在扬州租赁了这处已经没有银子了。不然我也不会说让你明儿家来,我给你绣帕拿去卖了,我们三七分。”   “真是怕了你了,不过是买个糖,你还跟我做起生意来了。给给……”   那走货郎弯腰在木箱子里把糖都取了出来,包好递给她又说:“你们这院子都租大半个月,我住隔壁没有见过你们。”   梓妤闻言一点也不紧张,微微一笑:“我夫君日日都要出去寻老师,我一妇道人家在家里不敢乱走动,这不实在是……”   说着,她又尴尬似地笑笑。   走货郎一脸理解。估计是实在没有银子过日子,要想办法了。刚才他看过她的绣帕,花样精致又好看,而且……这小娘子长得实在是好看,站在这暗处,一双带着恳求的眼眸看你时亦如皎皎明月,实在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   许嘉玄听到这里,一张脸跟天色差不多黑了。六顺站在他边上,觉得冷风飕飕,有些担忧地看了梓妤一眼。   梓妤接过走货郎给的糖,那个货郎是老实人,人家小娘子再漂亮好看也不会起什么龌龊心思,再度担起担子朝离梓妤住处前指了指:“我就住在你隔壁。”   许嘉玄再也看不下去,冷着声喊:“你跑出来做什么!”   天色暗了,两人又是站在拐角处,梓妤一直没有发现,听到声音冷不丁吓一跳,回头就见他大步走过来,还一把就拽了她往院子里拉。   那个货郎被他挤了一下,没有看清楚许嘉玄的脸,但是见梓妤可怜兮兮被拉走,正义感涌起朝门边呸了一口:“还读书人呢,讲不讲理!你娘子为了供你读书操劳着,你回来却是一点也不懂体贴,什么男人!”   许嘉玄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梓妤见他阴森森地回头看,忙喊还傻傻跟着的六顺:“快关门!”   不然要出人命!   六顺一个激灵,跑到门口碰地一声,货郎更是直瞪眼。   许嘉玄把人直接拉进屋,见里面只有一盏油灯,想到她刚才那些话,咬牙道:“爷得靠你卖帕子才能过活了?!”   梓妤咧嘴一笑,伸手去把麦芽糖拿出来,塞他嘴里:“那不是对外头的人说的,既然要伪装,肯定像样一些。谁能想到我们过得这么穷苦,这个地方杂乱,也方便你我的人出入送消息。”   许嘉玄把糖又给吐了出来,那糖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才不吃那货郎的东西!   他这脾气就跟小孩子一样,幼稚死了,梓妤真是服气,推他坐下。   他臭着张脸,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穿着粗布衣裙,以前发间的簪子都不见了,只是绑了两条像绸带似的发带固定着。   这么一看,有着朴素的美,更让人有种想要将她护在怀里,用金山银山娇娇养着!   他突然明白那个货郎为什么能那么生气。   是个男人见到这样的颜色,可不都得心疼怜惜。   他伸手就将人给拽进怀里:“明儿不许出去!”   “不出去,怎么卖帕子给人供你读书……”   许嘉玄:“……”   许嘉玄差点要被她噎死。她又捏了一个糖过来,塞他嘴里:“不许吐,都是银子买的!”在他反抗前威胁。   他含着糖,眼角直抽搐,一副情绪濒临暴怒的忍耐。   她笑笑,把唇凑上去,舌尖轻轻舔过,低声道:“真甜……”   下刻就被他反客为主,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个够。   梓妤还是把绿茵带在身边的,小东西养在屋子里不让它乱往外头飞。   等到绿茵把饭菜从后边厨房端出来后,梓妤才跟许嘉玄说实话:“明儿自然是绿茵给那个小哥送去的,帕子也不是我绣的,之前在半路随手买的。我不露面,绿茵明儿就没有更多机会和那个货郎说话打听事情。”   今儿他凶巴巴拉了她回家,恰好能让货郎好奇,绿茵接下来再搭话更加方便了。   许嘉玄看到绿茵时就大约猜到,不过没有吭声,还是在意她朝那货郎笑的样子。   租的这个样子里有水井,虽然说是院子,其实不过十步的距离,再打了个水井就更加狭窄了。   梓妤准备自己去打水时,就见到许嘉玄要换衣裳。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去?”   换的是还是夜行衣。   许嘉玄系好腰带,捏了捏她的脸,手感滑腻得根本不想松开,然而任务在身。   “我到知府衙门那翻一翻他们这些与坐粮厅往来的账目,还要看看盐引一类的。”   “扬州知府是四皇子的人?”   梓妤想起说他手上有一份名单,这些东西都和漕运有着相关。   “是,陛下既然让我查,那我也就不对他们客气了。”虽然他讨厌太子,但是只有太子稳了,梓妤以后日子也安稳。   一荣俱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那你要注意安全,衙门账房卷宗都是重地,守卫必然森然。”   许嘉玄不在意的笑笑,在昏暗油灯下的面容深邃冷酷:“不过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她嗯了一声。   就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六顺来敲门说:“世子,走不了正门,隔壁那个货郎担了梯子这会正在墙头上看我们院子。”   许嘉玄:“……”   梓妤扑哧笑出声:“我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可是梓妤出去后,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墙根边上挂着用绳子绑着的吊篮,里面有两个鸡蛋。   她看了几眼,墙根后头突然传出声音:“小娘子,你偷偷把这个煮了自己吃,可别叫你那个夫君瞧见了。”   梓妤愕然。   在屋里的许嘉玄差点一掌拍碎了桌子。 第89章   夜如水, 许嘉玄在寒凉的夜风中疾行,避开一应巡守翻了衙门。   随行的锦衣卫都是经过挑选的,全是探听好手,分别潜伏几方,用暗号相互传递消息。   夜间巡守的士兵丝毫没有察觉。   许嘉玄随身带着蜡烛和火折子, 找到避光的地方点燃, 一点点翻看。   六顺在他身边, 提笔快速记下一些讯息, 看到一个人名的时候愣了愣,压低声音说:“世子, 这个帐的数目似就不对。”   漕运总督交上来的帐可是和这里有出入, 他们要是贪赃,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账都做不平。   这事情确实诡异得很,让人看着这账就跟是故意引人入陷阱一样。   许嘉玄想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一把将账本塞了回去:“我们快走!”   六顺心中一凛, 二话不说灭了蜡烛,先往外探到确实安全, 这才快速示意主子离开。   锦衣卫一行得到消息,悉数撤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许嘉玄才摘下口罩, 站在屋顶看着远处火光涌动的衙门。   已经有人迅速包围了那个地方。   他们今晚的行动被人悉知?   众人看着移动的火把亦是惊疑不定, 如若再走晚一点, 肯定是一场恶战。   许嘉玄看着了几眼, 阴沉着脸说:“该回客栈的回客栈,该守船的回去守船,明日再说。”   他暗中潜回租住的小院子时,梓妤屋里的油灯还亮着。   他进屋,就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小东西窝在她裙面上,亦闭着眼睛。   他轻声走过去,小东西当即清醒,张嘴就想喊,被他眼明手快先捏住了喙。   “——嘘!”许嘉玄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它是看得懂的,又被人抓住,只能屈服在淫威之下,在他松手后还真没有叫喊而是跳到桌子上安安静静,看着梓妤被他轻轻抱起来送到床上。   梓妤一沾床反倒醒来了。   睁开眼,昏暗中他面容轮廓有些模糊,却不妨碍她一眼发现问题:“不顺利?”   许嘉玄紧紧皱着的眉峰就被她暖暖的指尖抚过。   他去抓了她手放在唇边:“有人知道我们会去查账,换了账本,引诱我好多逗留抄录,被我察觉先行撤了出来。”   有人察觉?   梓妤听着一惊,知道当时情况肯定很危险:“怎么会泄漏了?”   她眸光闪烁,许嘉玄知道她猜到那个人了,点了点头:“极可能就是那个赵利。”   先前这个赵利就一直在有意无意说出有关漕运的东西,例如他都是走了哪些关系能弄到什么样的货物,江南织造厂的丝绸都不在话下。   最开始,梓妤也发现江南织造厂有人在后面和商人勾结,她二舅母不就上了一回的当。   “既然那个赵利怀疑你的身份,就不该再说这些。难道就是引你衙门查探,然后逼你明着现身,那样他们就能够见招拆招,没有证据,即便有皇令,也奈他们不了。”   “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   梓妤根据这些天知道的事情推敲,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果。   许嘉玄却是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既然对方有了警惕,我们再想办法。”梓妤见他心情依旧没有好转,伸手扯了扯他被露水打湿的衣裳,“我在小炉子里热着吃的呢,我给你拿,正好暖暖的去去寒。”   虽然已经近四月,南方晚上湿气重,许嘉玄到现在身上还是冰凉的。   梓妤下床来,走到屋里的小炉子前,捞出来两个鸡蛋。   她直接蹲着把蛋壳剥了,用碗盛着两颗雪白喜人的鸡蛋走上前,直接往他嘴里喂:“咬一口。”   他还在想事情,也没有去看是什么,她说张嘴就张嘴,咬下去后一愣,低头看到她手里的鸡蛋。   “……”   许嘉玄呸一口把鸡蛋给吐了:“那个货郎给你的?你还真煮了?!”   梓妤见他后知后觉的,笑倒在床上。   “谁给的也是吃的啊,不能浪费的。”   小东西终于忍不住飞到床边,张嘴也喊:“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许嘉玄被一只鸟再往心头扎一刀,险些要气吐血,直接把碗拿了起来,穿过小小的明厅走到西屋敲响门。   六顺刚脱了衣服要睡下,忙不迭又开门,就见到自家世子黑着脸拿着两个鸡蛋,冷冷地说:“你明天的早饭!”   无辜的六顺望着碗里的鸡蛋。   明天的早饭?   那都冷了,不得噎死他?   大半夜的,世子发哪门子疯。   许嘉玄沉着脸回去,梓妤笑的抹眼泪,见他那张臭脸,又走到小炉子前。   原来上头放了两层的小竹蒸笼,最下面是热着鸡蛋,最上头却是她晚上又亲手做的小肉包子。   她拿了出来,屋子里当即肉香四溢。   许嘉玄看着她还要去给自己倒茶,将人拉住扯进怀里:“非得气我一回才高兴?”   她真是生来治自己的。   梓妤拿筷子夹了个小包子,塞他嘴里:“谁气你了。是你不领情,你瞧我这不还得惯着你脾气。”   许嘉玄咬着包子没有说话,任她一个一个的喂着自己。   洗簌后,两人终于歇下。   许嘉玄摸着她软软的腰,有些心猿意马的,但是又压着自己的欲|望跟她说:“明天我以商人的身份去商行看看,或者能遇上赵利。既然他们察觉了此时,那我在这身份藏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你要准备跟他们硬碰硬的?”   “等时机。”   他低声回了一句,温柔的吻了吻她唇。   梓妤闭上眼,顺从地攀上他脖子,他却是气喘吁吁松开她,将她搂到怀里:“睡觉!”   那一声睡觉夹带着欲求不满,梓妤憋着笑,用脚蹭了蹭他:“没关系的,那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能胡闹,还要到浙江查探堤坝的,估计还得逗留一个月。”   万一真怀上了,这一路又不太平,他承受不住这个万一!   梓妤扑哧笑了,安安静静靠着他闭上眼。   这人脾气是臭了点,有时候却还是很可爱的,这都忍了近十天了吧。   梓妤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许嘉玄已经换上那身书生装,灰白色的襆巾将他衬出几分柔和的文雅,如利刃的眉峰都变得疏朗。   “你这就出门去了?”   “估计会晚些回来,周边有人守着,你安心呆在家里。”   她揉了揉眼,又钻进被子里:“那我就等你回来。”一句话说完,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许嘉玄好笑,昨晚回来都近四更,是累着她了。   许嘉玄带上背着书袋的六顺出门去,哪知才跨出大门,就被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   不是昨天那个货郎是谁!   他当即就没有了好脸色,那个货郎也没有好脸色,还朝里头看了看,发现梓妤没有在。   货郎就又一言不发继续蹲着,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许嘉玄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好在绿茵跟着得,是想等许嘉玄走了锁门,看到货郎蹲这儿想起来帕子的事。忙把许嘉玄挤开,六顺这头也学聪明了,不要再吩咐拉上主子就走。   真怕自己世子一个拳头就把人脑袋都打爆了,而且这个货郎是纯粹心善,百姓大多是这样的。   等到许嘉玄被拉走,绿茵把五条帕子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们家娘子说给你的。”   货郎拿了帕子,想起昨晚上他很晚还偷偷爬梯子看了一眼,他们的油灯还亮着呢。   一看这个书生精神熠熠的,肯定不可能是他在苦读,昨儿那个小娘子只给他看了两三条手帕,说今天再给他。   这些是她熬一晚上绣的?   货郎自想着就误会了,结果手帕的时候直替梓妤不值得。   那么一个水灵姑娘,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自高自傲的凶书生!   “辛苦你们家娘子了,我一定会卖高些价钱,好叫她不要那么辛苦!你既然是她使女,你平时也多帮忙些,要是叫她熬坏了眼可不好,也要多劝着些。你那个姑爷,太冷血了,哪里能叫她就绣一晚的帕子。”   听着他碎碎念的绿茵:“……”谁绣一晚帕子了,她可没有说!   不过姑爷冷血这句是对的。   绿茵就顺势和他套了几句话,目送这个淳朴的街坊走了。   **   一处二进的府邸里,赵利也起了个大早,将一套枪法舞得虎虎生威。   等到他收了势,当即有人给他递上布巾察汗,一并禀报道:“东家,昨儿知府没能逼到人现身,恐怕那个许煞神过早察觉,逃之夭夭。”   “他要是这样就被逼出来,那他这些年是怎么在北镇抚司站住脚的,本来也没有指望那帮酒囊饭袋能做成事情。”   他只要让许嘉玄觉得这是四皇子干的,四皇子有所警惕,他这计划就成功了。   心腹闻言沉默片刻,又说道:“他住的那个院子布防没有空隙,我们的探子连靠近都难。”   “有看到他那个表弟出入吗?”   “轿子进去之后就没有见他出来过,不能靠近,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不知道方位,行动起来就麻烦了。   赵利陷入沉思,半晌才吩咐:“今儿去商行,肯定能遇见许嘉玄,看能不能让他邀请我们进府查探。”   赵利这里有心接近许嘉玄,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了。   扬州商行里果然就遇到,老哥老弟的亲热打着招呼寒暄。赵利还引着他去见商行的行长,示意许嘉玄中午做东,帮着他半日就把生意都谈妥当了。   等到散宴的时候,那行长避开人问了许嘉玄住处,一脸神秘地说:“既然那是赵东家的兄弟,那我自然也给你门路,我们晚上再商议。”   晚上商议,刚才要他住所,看来晚上是要来走一趟了。   许嘉玄知道赵利可能是有些忍不了了,虽然不是他本人来说的,但是这个行长身边又有多少人是赵利,谁也说不清楚。   他索性大大方方的,一拱手道好:“那我一同喊上赵老哥,等候您的大驾。”   “言重言重,都是自己人!”   行长喜欢他的爽快,更加觉得他跟赵利关系好,丝毫没有怀疑走了。   很快,先行离开的赵利就被许嘉玄的人找到,说晚上要他过府帮着镇场子。赵利事先迟疑了片刻才应下。   那煞神敢请,他有什么不敢去的!   而且他就是要看看,那个表弟究竟在不在。   要是在,他就不用在这扬州城掘地三尺了。   赵利咧着嘴,舔了舔牙,眼底闪过狠色,吩咐心腹:“晚上准备好。”   许嘉玄回到明面上买的那个宅邸,当即就吩咐六顺:“让人把夫人接过来。”   可是话才落,又说:“罢了,我自己去。”   又极小心的避开周边潜伏的耳目,回到那个乱糟糟的地方。   梓妤在井边正在洗衣服,许嘉玄进门就一愣,看着她坐在哪里,拿着木棍一下下砸着。水花溅在她脸颊,在阳光折射中闪着光。   这样的梓妤给他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样的才是她,因为她动作再娴熟不过,就连在边上帮着倒水忙碌的绿茵都习以为常似的。   他就想起她孤身走玄灵观的那么些年。   她都是亲手这样洗衣裳的吗?   他三步化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水冷,别洗了!”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他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外走:“绿茵留下看家,你跟我回那边一会。”   回那边?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许嘉玄将人带出门,门外就有轿子等着,将她又塞了进去,自己也进去让起轿。   轿内光线昏暗,许嘉玄握着她还被井水泡得发凉的手,慢悠悠地说:“今日商行行长说要引我进门道,赵利晚上也要来做陪,所以你今晚上要出现。”   他心中隐隐觉得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而且他的目的可能不纯粹是逼他现身。   可能是因为他受玄真子的那些话影响,有些神经太过紧绷。   但还是一切小心行事为好!   梓妤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赵利来作陪,她也要露面。   本来她在赵利跟前就是个顽劣偷跑出来的少爷,不谙世事,她出现有什么作用吗?   她想问,抬头却撞入许嘉玄深幽的瞳孔中,她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叫保护欲的情绪,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必要问了。   不管他是要做什么,他肯定是有计划的。   另一处的宅子,梓妤是首回见,她带来的厨娘们都在这里,比起那个小小的院子,这里实在是热闹多了。   她被他带到东边临街的院子,说:“这里方便出入。”   梓妤四处看看,觉得他晚上是有什么安排的。   她压下疑问,去换上自己的男装,那个懵懂少年再度出现,又贴好假喉结,把耳洞再堵上,再也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痕迹。   可是许嘉玄又将她带回了正房,啥也不做,和她耳鬓厮磨半下午。   赵利那头下午却还做了许多的准备,甚至是暗中去见了知府一面。   知府因为昨儿连着鸟也没有见着,脸色正不好。   赵利心中对这几年养尊处优,越发富态的知府不屑一顾,只不过因为对方现在还是只棋子,他不得不先哄着。   这些年,知府可是通过他的办法搭上四皇子,才让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的。   “你今天又来说布兵的事情,昨天就耍了本官,本官还去了信跟四皇子保证,一定要让锦衣卫知难而退的!”   哪里知道没能逼人现身!   赵利暗暗骂了句蠢货,面上笑着说:“知府大人莫要生气,小的是要来给知府大人献一计。那个许嘉玄的夫人也偷偷跟着来了扬州,那可是首辅的孙女,如若突然被许嘉玄这次假扮身份的利益对头者给绑了,然后知府您帮他把夫人‘救回来’,您说许嘉玄是不是要承情。”   什么利益对头,什么帮忙找回许煞神的夫人。   知府被他绕得头晕,一脸不耐烦。   赵利又说:“许嘉玄今天下午要交易的那批绸缎会遇到阻碍,知府大人只要派兵救人就好。”   他就差挑明说让知府自导自演了,知府总算听懂了,双眼一亮!   “高啊!”然而才说一句,又迟疑,“锦衣卫可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怎么能绑到她夫人!”   “今晚我会去他府上赴宴,只要把他灌醉了,有的是办法把他夫人给偷出来。”   知府还是犹豫,不太敢搏这一次。   “知府大人,四皇子那头就等着知府大人的好消息。您今年也要回京述职,如若叫许嘉玄查到什么,大人,那您就是回去受审了。”   赵利压低了的声音如同突然落下的冰雪,让知府不寒而栗,眼神都变得恐慌起来。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许嘉玄已经在府里准备好酒水席面,等来与商行行长同来的赵利。   赵利见到他的时候,先被跟在他身边的梓妤给吸引了目光。   赵利见着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眸色略沉,心里头想着主子的吩咐。   主子到底对许嘉玄这位夫人有什么想法,怎么会下这么一个冒险的命令。   赵利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和许嘉玄亲近的打着招呼。   行长看到那个秀美的少年,也略有诧异。   许嘉玄这才笑着给他介绍:“他实在是顽劣见不得人,行长不必理会他这毛小子。”   行长一听是个还未涉世的少年公子,笑笑就当见过了。   一行人去了前厅,梓妤坐着陪了几杯,许嘉玄就借口她不甚酒力将她赶回屋。   赵利看着她离开,低头把酒又喝了。   有了昨晚的事情,他可不相信许嘉玄还没察觉到他的身份有异,肯定是已经将他拉到了四皇子那派里。   所以今晚上,许嘉玄还是将自己的妻子拉出来坐了会,必然是有计划的。多半就是先让他看到人是在这府里头,想叫他不敢在这防卫森然对府邸里头动手,其实许嘉玄已经早把人给送了出去!   这个在京城人人惧怕的许煞神,聪敏是有,可是手腕也不过如此。多半是因为在扬州他要投鼠忌器,反倒让他的心思暴露了出来。   赵利看清了许嘉玄设下的局,趁着许嘉玄不备的时候朝身边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很快就偷偷离开了片刻。   前厅里的三个男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行长终于说了正事:“林老弟先前不走扬州,有些东西并不清楚,老弟可知道官盐?”   捏着酒杯的许嘉玄身子就往前一倾:“当然知道!漕运上走的,这是最厉害的!”   “老弟所言甚是。”行长笑笑,“如今却有许多百姓买不到盐,特别是往西边往北边走,所以有贵人就会托我们的一些船只运送一些。”   许嘉玄眯了眯眼,装作惶惶的样子:“贵人?!可是这不是都有数的,都是官船押运!”   “所以说老弟还是年轻,只要老弟应下,贵人保准老弟南下北上通畅无阻!当然,贵人得占这七分利。但是走一遭,便是几千两上万两的银子,除却这些,等老弟熟悉水路了,还会有更多的好处。”   “这些都是看在赵兄的情面上才与老弟坦白,赵兄也是知道那宫里头的贵人的。”   行长把话抛给了赵利,赵利自然接过苦口婆心的说。   这头正说着,外头有人给许嘉玄禀报,说是今天中午的货到了晚上对面来闹,说是回去点了数不对。   许嘉玄站了起来,院子里已经闯进来一堆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   但是看到行长在这里,领头一愣,行长这会正拉着许嘉玄下水,自然是站他这边帮着说话。然而后院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东家,东家!他们闯进后头了。”   正打圆场的行长冷冷看看来人,对方也明显傻眼了,他们什么时候闯后头了。   就在觉得要说不清的时候,后面的人被赶了出来,还真是前来找晦气一家的,于是行长一顿冷言讥讽,骂他们目中无人。   最后这些人只能把自己的东家喊来赔礼谈和。   事情闹到这里,赵利发现许嘉玄对后宅被闯丝毫没有焦急,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心里想着自己的人多半要得手了。   “好了好了,一场误会!货不对,明儿再接着点,我林老弟不是那种人,我担保,如若货有一丝不对,我全给罗东家赔,成不成!”   赵利当即举杯,把气氛拉往和谈的热闹里。   许嘉玄沉着脸坐下和他们喝酒,一直喝到快要宵禁,醉倒在桌案上,连送人都没能起来送。   赵利扶着醉眼惺忪的行长离开,刚上轿子就听到有人来到旁边说:“已经找到另一个住处了,那边的锦衣卫不多,是否现在就行动。”   “错过这次机会就更难了!知府那个蠢货会帮我们把事情扛了,必然是会落到四皇子头上,我们现在就动手!”   赵利一声令下,来人鬼魅一般快速离开。   而此时许嘉玄所在的宅子突然起了大火……   **   梓妤再被送回来后,心里那股诡异感更甚,许嘉玄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换下衣裳,绿茵跟她无奈地说:“那个小哥又给您送来了两个鸡蛋,而且把帕子卖的钱钱塞回来了。”   梓妤看着鸡蛋和钱袋子笑:“他的好意,收下吧,等离开的时候再帮帮他们。”   绿茵应好,说起打听的事情:“扬州百姓都知道水寇的事情,说江里有些船做了特殊的标记,是在船头。但是官府从来不会抓那些水寇,都当成是普通商船给放行。百姓们都不敢靠近水路的。”   “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   梓妤吃惊。   可是话才落,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细听说走水了。   她忙站起来,顺手把小东西捞着走出去,外面街坊四邻都在跑动叫喊,自己的门也被敲响。是隔壁的货郎喊她快出来。   然而,梓妤见到货郎想要说话的时候,就见到货郎身后突然冒出来一把刀,她反应迅速将人一把就给拉了进院子。   绿茵已经上前补了一脚,顺势关门。   可是外边的来人出乎意料的多,绿茵避开了刺过来的刀剑,朝梓妤高声喊:“姑娘,快走后头!”   那个货郎是个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半天都没抬动脚步,是梓妤一把将人拖著就朝后头走。   货郎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看到天空上的星子在倒退,然后看到自己一只鞋子已经被拖掉了。   货郎:“……”   梓妤此时确实大惊。   为什么会有人来袭击,而且是朝她来的。   锦衣卫呢,许嘉玄的人呢?!   难道他出事了?!   越来越多的猜想涌上梓妤心头,黑暗中,一柄刀突然冒出来,带着凌厉的风劲居然是朝她肩头刺来。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这瞬间凝固,知道是后院也进了人,然而她想躲也要来不及。   就当她准备好受这一刀然后借力跟人拼了的时候,她听到清脆的锵一声,要朝自己袭来的就被挑开,高高抛到了天空上。   紧接着她就被人搂入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声音:“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身后也涌过来越来越多的火把,将这一片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而他就立在这一片光明中,却比光明耀目。   把妻子好好搂在怀里的许嘉玄,突然发现一个碍眼的东西。   他的女人手里还拖了个人? 第90章   火把将小片的院子照入白昼, 院子外头是暗夜里的厮杀。   惨叫声此起彼伏, 充斥在巷子中, 划破这狭窄的一片天,连月亮都仿佛因为厮杀染上淡淡红光。   许嘉玄面无表情站在院子里, 他身边是穿着软甲的锦衣卫, 出鞘的刀在火光中闪着泠冽的光。   货郎站在他不远处瑟瑟发抖, 良久了才认出他来。   这是那个又凶又穷的书生,只是换了装扮, 穿着变得体面了。而那个娇娇的小娘子一直被他牢牢握着手, 神色沉着,对外边的惨叫哭喊充耳不闻似的,这是什么胆色。   那个书生刚才也拿着刀, 那些士兵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货郎视线一时落在面庞深邃英气的许嘉玄身上,一会又落在冷静的梓妤那里, 唯独他自己身和心都还在发颤。   被人一直打量着, 许嘉玄终于缓缓侧过头, 看着抖如筛糠的货郎, 坏心地咧嘴阴阴一笑。货郎哪里见过这种可怕的表情, 吓得啊一声, 直接脚软做倒在地上。   许嘉玄看着他这样别提多痛快了!   让这小子背后骂他!   梓妤闻声看过去,就看到货郎脸都白了, 惊恐地盯着许嘉玄, 哪里不知道这记仇的吓唬人了, 用手指抠了抠他掌心。让他适可而止。   刚才人还担忧着要救她离开呢。   许嘉玄这才冷哼一声, 收回视线,梓妤示意抱着小东西的绿茵找张椅子,给那货郎坐着。   这边的邻居是被殃及无辜。   此时,货郎在绿茵搀扶起来时终于回过神,急得快哭了:“这位姐姐,外头都是什么人,我让人扶着我的老母亲先走了,不会也遇到那些人了吧!”   梓妤一听,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想要前去问问清楚,却被许嘉玄拉住。   他吩咐身后的人:“你去问问他母亲穿着打扮,出去看看这里的百姓都逃那边了。”   货郎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但也听明白许嘉玄是在帮他找人,一时感激得直想抹眼泪。   等到锦衣卫又从后边离开,梓妤才问他:“你怎么来得那么巧?你是一早布局好了?”   许嘉玄想起刚才得险境,心中自责,神色阴冷:“我知道他们肯定要来找你,前边故意留了空隙,让他们好杀过来。你肯定往后边走的,我就守在后头准备包围,却没想到那个袭击你的人功夫了得,没被我一次击杀反倒冲了进来要伤到你。”   “……是我大意了。”   他抓着她的手在唇边轻吻,梓妤算是明白她让自己去那宅子一趟的缘由,就是逼着他们来动手的。   “你真的就这样硬碰?”   逼着他们动手,他身份自然不可能再藏着。   许嘉玄闻言却是没有说话,他倒映着细碎星光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有她品不懂的情绪。他从未如此深沉过,他的心思,她总是能一猜就中,唯独此时……   “你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她莫名觉得不安,许嘉玄却是朝她笑了笑,低头在她耳边说:“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我是为了确定这一点。”   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   那是谁的?   梓妤眼里是掩不住的诧异,可是他却是什么都不说了,她看到他嘴角挂着抹淡笑,被月光一照,冷且厉。   她心头就重重地一跳。   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难道是……平王世子?   所以冲她来的也是平王世子!   可是为什么?   她一个女子,对平王世子有什么用处?   “——副使!外边的贼人已经全部擒住。”   以为身上染着血的锦衣卫前来,打断了梓妤的思绪。   许嘉玄自然要去查看,却还拉着她的手,就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么多的人。她挣了一下,他倒是停顿片刻,却是低头在她耳边说:“是要我抱你去?”   他的唇就那么轻轻擦过她脸颊,那片肌肤微微酥麻。   她在他强势中心头怦地一跳。   他又微微一笑,眉眼俊隽,手掌有力的拉着她再往外走,那力度是他浓浓的占有欲。   梓妤垂眸,柔顺的亦步亦趋,心头仍旧因为他在剧烈跳动,脸颊莫名也在发烫。   那样的许嘉玄……有种叫人不能抗拒的魅力。   巷子里有浓郁的血腥味,被赶过来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受了伤,捂着呻|吟着,更多的是连站都站不稳,个个脸色灰败。   赵利的心腹亦在其中。   许嘉玄一眼就认出了他,嘴角往上扬了扬,来到他跟前。   当即有人掐着他下巴抬头,那个人有逆骨,自然不愿意受这屈辱,直接朝那锦衣卫啐了唾沫!   “找死!”那锦衣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力道大得打掉了他的牙。   许嘉玄抬手制止他第二巴掌,说道:“刚才在府邸的时候还劝小哥一块儿喝酒,如今倒是你为寇,我为官,这酒也没法喝了。”   那心腹闻言抬头,一双眼死死盯住许嘉玄,想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你故意引着我们喝酒的放松警惕的!你故意把你妻子拿来当作诱饵!”   诱饵两字无比刺耳,成功激怒许嘉玄,一抬手就拔了身边人的佩刀要刺过去。   但是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梓妤抬腿就朝他身为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踹了过去,许嘉玄刀还没有刀,赵利的心腹已经整张脸都抽搐着跪倒,连腰都直不起来。   在场的人莫名的并拢了自己的双腿,就连许嘉玄拿刀的手都抖了抖。   梓妤踹了人后,优雅的理了理自己的粗布裙,睥睨着跪倒在自己裙边的人:“挑拨离间这套在我与夫君之间用不上,我的夫君,从来不会让我置身危险之中。”   心腹想骂娘,可是连喘气都困难,眼泪鼻子不控制的都落了下来。   许嘉玄把她往身后拉了拉:“何必和阶下囚说那么多。”说罢,让把人给压了下去。   梓妤见他没有要审讯的意思,有些疑惑,见他视线看着巷子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那个出去寻货郎母亲的锦衣卫此时回来,身边跟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   货郎挤在门后,垫脚看到老母亲,高兴地喊娘,冲了过去。   母子俩相见,抱着一块儿哭泣。许嘉玄看了两眼,带着梓妤往外走。   刚才吓得缩成一团的小东西这时也缓过来了,见梓妤要走,从绿茵怀里挣脱飞到梓妤哪里,要跟着走。   许嘉玄破天荒没有赶它,还抬手在炸毛的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在他挑开那柄偷袭梓妤的刀时,还看到小东西飞到那人脸上啄了一下,也是那一下,那个人动作才慢了。   小东西被揉了头,似乎愣在那里,好半会才收起翅膀,歪着脑袋去看许嘉玄。见他再没有动作,这才窝在梓妤肩膀上打瞌睡。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那个住的地方吗?”   “那个地方失火了,这几天恐怕要收拾一下。”   失火了?!   那些人是准备还要许嘉玄的命!   她紧紧握住他手,才走了没几步,却是遇到了一大群拿着火把的官兵涌进巷子。   为首的是个胖胖的官员,官服穿着身上紧绷着,好像随时都要炸开了一样。   那是和赵利约好过来的崔知府。   崔知府看到一个牵着位朴素衣着女子的许嘉玄一愣,下刻双眼又一亮,抬手就指向他:“快,这人就是要绑架锦衣卫同知夫人的贼首,给本官给拿下!”   他身后的官兵哗啦啦的就冲了过来,刀尖对准了许嘉玄。   许嘉玄沉着脸看围住自己的那些人,冷冷看向崔知府,结果正好看到崔知府在那里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梓妤也看见了,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她怕自己再多看那张都是肥肉的脸,忍不住要打人。   崔知府使了半天的眼神,也没有见许嘉玄动一下,急得直想跺脚。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带兵前来,然后赵利安排的人直接放人被他假装抓起来啊。   “——你这蠢货!快放开同知夫人!”崔知府着急得直接就骂上了。   梓妤:“……”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许嘉玄被骂得眼角一抽,抬手在虚空中示意,四周的屋顶齐刷刷出现了手拿弓|弩的锦衣卫,箭头泛着寒光指向围着许嘉玄的一应人等。   知府看到这个阵仗,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巷子里又传出齐整的脚步声。穿着软甲的锦衣卫们出来,见到自己上峰被人围着,怒道:“锦衣卫办差,尔等敢阻拦!把你们的刀拿开,伤了我们大人,罪加一等!”   崔知府望着从巷子里钻出来的锦衣卫更茫然了。   怎么会有锦衣卫?   不是赵利的人吗?   许嘉玄看到这个时候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崔知府就是个酒囊饭袋,这么些年来,恐怕就是被人操纵的一个棋子!   “扬州知府伙同贼寇,意图控制漕运,劫持诰命,先关押起来。”   许嘉玄淡淡下令,后方的锦衣卫应是,当即反包围起扬州衙门的一众人等。   崔知府被摘了官帽的时候总算反应过来,看着火光中的许嘉玄,整个人一哆嗦,居然昏厥了过去。   梓妤:“……”   这是她首次见到那么没有担当的官老爷。   她拉了拉许嘉玄的袖子,看着被七八个人抬走的那团肥肉说:“你其实就是等着这最后一网打尽吧,引了他们的人出来,才能够直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连同知府打为与贼寇勾结。”   他才更好下手,也能直接接手,去抄了知府的家翻账本。   知府才是他最后要的人。   这人一点也不傻。   许嘉玄看着被抬走的知府,面上却没有一点喜悦,反倒显出几分阴郁。   他握住她的手说:“算是吧。”   然后想着那个地方其实也没有必要去了,就准备带着她直接住到知府衙门去,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收尾。   他在扬州暴露了行踪,漕运衙门那里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有些事情要趁今晚一同理清为好。   正要抬步,后面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人留步!”   夫妻俩转过身,居然是货郎的老母亲拉着他跌跌撞撞跑来。   “老人家,怎么了?”   老妇人一把将畏畏缩缩的儿子给拉到了前边,推到夫妻两人面前:“谢谢这位大人特意寻人来找我,还救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如若大人和夫人不嫌弃我儿子蠢笨,就让他在大人和夫人身边伺候一辈子吧!”   许嘉玄看了看抹着眼角的老妇人,再看了眼不敢抬头的货郎:“……”   这老人家是来恩将仇报吧!   他嫌弃! 第91章   货郎母子俩都被梓妤留了下来。   原来家中也就只余下母子, 屋子也是租住的, 每个月都紧巴巴,日子实在也不好过。   许嘉玄因为这件事情一直黑着脸,梓妤指挥着婆子去收拾衙门后边的屋子,将就住一晚上,见他一言不发上前轻声跟他说话。   “那个货郎在这扬州城里到处走,知道的东西不少, 他先前就说过漕运上的船只有问题,他能认得出那个标记。我们收留他们母子, 其实也是帮我们自己。”   许嘉玄听着她的苦口婆心, 冷哼一声,接过六顺递来的兽皮手套, 慢慢绑到手上。   “让他在外头呆着, 不能靠近内院一步。”   梓妤见他松口, 朝他一笑, 见他这个装备是要出门, 问道:“你这是要去大牢还是去抄家?”   许嘉玄将手套绑紧, 慢慢地说:“我要赶路去一趟漕运衙门,这两日恐怕都不在, 六顺留下, 还有侯府的侍卫,你就呆在这个府衙里头。”   漕运总督衙门。   “那是在淮安, 快马也要几个时辰!”   梓妤估算了下路程。   许嘉玄淡声说:“我会注意安全, 现在不赶过去, 事情就要功亏一篑。四皇子那里不能让他就那么溜走了。”   他来做什么的,他最清楚不过。   梓妤知道公差在身,没法劝,转身去翻箱笼,拿出自己带来的厚实斗篷。   “正好是黑色的,你路上穿着,夜里还是凉的,更别说是荒郊野外。”   她贴心,许嘉玄任她将斗篷给穿好,离开前低头亲了她眉心一下,这才快步离开。   梓妤站在屋门前目送他身影融入夜色中,回想起他今天晚上的反常,心里总是有那么些不安。   她觉得许嘉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虽然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很好,可是……等他回来了再问问吧,现在她要做的是好好照顾自己,别拖他后腿。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许嘉玄踩着脚下的霜色,直接出来府衙。   有锦衣卫早早候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当即禀报道:“副使,那个赵利果然是在渡口安排好,我们潜伏的人才上了船要擒人,他们当即就开了船,将我们的人逼下水,逃了。”   许嘉玄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原本他还想去渡口的,可是后来一想,赵利既然能将知府当棋子拿捏那么久,必然十分警觉。   他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了马。   赵利败漏,绝对不敢再在江浙一带逗留。   他接过马鞭吩咐:“你们着人在水陆路盘查着,通知江浙一带留守的锦衣卫,见到赵利必须拦住!”   那个是平王世子的人,他即便要禀报明德帝平王可能有异心,也该拿出证据来。   劳里那个心腹多半是不会开口说话的,顶多是把四皇子牵扯进来,这本来就是平王世子的打算。   经历过这几天的事情,许嘉玄想明白了赵利透出那些官员阴丝事的做法,不外乎就是要把后面跟漕运有关的四皇子推出来。   这样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何况玄真子说过,那个平王世子极可能预测未知之事,所以他们总在他的算计中。   而平王世子现在纵着人让太子跟皇子们相斗,极大可能是要借太子的手铲除那些皇子。   如果他猜测不假,四皇子就是平王世子最想要先出去的。   看来四皇子是皇子中对太子和平王世子威胁最大的人。   但是这样也会让太子坐大,所以他又猜不透平王世子为何觉得对上太子会比对上四皇子有把握。   而且平王世子要梓妤究竟想要如何!   他们明明是堂兄妹!   许嘉玄想到这里,强迫自己先收起思绪,扬鞭策马。不管如何,漕运总督衙门他必须要走一趟!   洒满月光的江河里,赵利把手里的酒瓶子砸了个稀巴烂。   “许嘉玄!”   他居然才是中了计的那个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嘉玄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真是小瞧这个武夫了!   赵利气恼的握着围栏,看着滔滔江水,知道这一路肯定都会有许嘉玄的人追踪着。   这船也不能要了,陆路多半也走不通。   有种叫人上天入地无门的绝望。   但是他们到底也算是把江浙这一带闹了个天翻地覆!   “到老龙沟靠岸弃船!”   既然到处都能遇到盘查,他就自己开辟别等道路走。   赵利想着阴恻恻一笑,脑海里浮现起梓妤那张如玉的容颜。   世子要的人,总是跑不掉的。   他等着再会会这个许嘉玄!   很快,赵利的船就到了老龙沟,一行人带上武器和细软,又把船凿了洞,扬起帆放到河中央,看着它沉下去才转身进了树丛茂密的林子。   **   “小鱼这丫头,说走就走,真是够任性的。”   京城陈府,陈老夫人摆弄着新得来的一盒沉香,突然想起外孙女来。   陈老太爷今儿沐休在家,闻言从书本中抬头,看着老伴眼里有担忧,安慰道:“有侯府的人跟着,还有锦衣卫,何况大郎就是浙江布政使,你就别担心了,就当小鱼去探望舅舅。倒是操心下修谨的亲事,如今马上四月了,出了五月就该娶亲了。”   “还两个月呢,你倒是着急,着急人也不会把姑娘先嫁过来。”   陈老夫人头也没抬,可把陈老太爷给噎着了。   平时在朝上舌战群雄的首辅大人,干瞪眼。   就那么静了片刻,陈老太爷才哼了声,想要说什么,外头来了小厮,递上信。   他低头看了眼,认出字迹,当即拆开。   果然是太子的亲笔信,上面写着吴皇后想要他选妃,私下来信问他有无属意的。   陈老太爷看得一愣。   半晌才叹气,想起梓妤离京说的姐弟相认一事,她离京交待过太子,让他有拿不住主意的就来寻他这个外租。   可是太子选妃,已经不是他们这些长辈能干预的,被帝王知道,恐怕也要忌惮。   而且,陈家的姑娘也觉得不会进宫去。   太子写这信来,难道是想要陈家姑娘?   陈老太爷捏着信,一刻都做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喊来人更衣要进宫。   陈老夫人看了眼已经近晌午,朝他匆忙的背影喊道:“你不用饭了?”   陈老太爷头也不回,摆摆手:“你只管吃你的,别管我了。”   “糟老头子,还生气了不成。”老人嗤笑一声,喊来丫鬟,“装些糕点让首辅带出门,路上好吃一些。”   陈老太爷来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捧着茶坐着大殿里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老人沐休却还进来宫,当即请了进来。   内侍上了茶,按着他眼色,把屋里伺候的都给带了下去。   大殿只余下祖孙俩,陈老太爷才神色严肃的问道:“殿下来信何意?”   太子知道外祖父进宫能说的也只有此事,看了眼外头翠绿的灌木丛,神色不明的说:“母后想让我取吴家女。”   先前吴家人避嫌一般,从来不主动出现他跟前的。   而在吴皇后等了后位,吴家便是领着一般的差职,皇后唯一的哥哥这么些年来都外放不曾回京。   今日吴皇后突然透了这个口风,让他一时也诧异。   如若围猎的时候没有发生意外,他的太子妃多半也已经定下了,但现在耽搁了下来。   陈老太爷闻言亦是吃惊:“何故突然会定了这个人选?殿下知道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说:“父皇即便知道了,多半也不会拂母后的意,父皇心中有愧。”   “那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我也是两难,不然,不会贸然给您去信。”太子叹息一声,眸光微幽,“母后于我有养育之恩,为吴家打算也无可厚非。”   “殿下来问我,可是想让陈家姑娘进宫替代吴家女。”陈老太爷到底直言将想法说了出来。   太子一惊:“您怎么会这么想!这后宫之地就如同牢笼,我如何也不能将血亲再往这牢笼里带。”   陈家的姑娘是他嫡嫡亲的表妹!   怎么能够害她一辈子。   陈老太爷神色却是越发严肃:“如若陛下应了皇后,极大可能就会因为愧疚,把陈家姑娘也给你赐婚。”   “那怎么可以!表妹即便给我做太子妃都委屈了,何况这太子妃一位还被别人占了去!”   太子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陈老太爷捻了捻手指头:“那殿下甘心就此娶吴家女?”   太子被问得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如果说甘心不甘心,他肯定是不愿再和吴家的人有什么干系。   因为吴皇后就让他十分有压力。   养育之恩,又和他生身母亲曾经那般好,即便是现在知道真相仍默默承受着。   太子宁可自己再给吴家在朝堂占一席之地,也不愿意这样联姻来报养恩。   他下意识就不愿意接受吴家女。   陈老太爷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不知道吴皇后是不是会因为发现你的身世而害怕,想给吴家找一条出路。但是,我害怕的不是现在,是以后……”   以后……外戚坐大。   太子根本和吴家没有关系,吴家人知道后,肯定是要牢牢把握他,最后可能发展到外戚为大,特别是吴家再出一个皇后。   太子闻言一凛。   吴皇后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会娶吴家女!”   太子握拳,眸光冰冷。   陈老太爷随之沉默了下去,心里无奈说了句冤孽啊,实在不行,也只能他这把老骨头去得罪吴家了。   而此时的坤宁宫,张公公正给吴皇后松着腿,偷偷抬头见她此时神色平和,将心里头的犹豫问了出来:“娘娘怎么突然说要接表姑娘进宫来小住,从蜀地过来,可是路途遥遥。”   吴皇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不过是想家里人了,父母年迈了,也想见见孙儿的,我不过也就是想外甥女了。”   张公公闻言闭上了嘴,他那里不知道这是吴皇后在敷衍他。   皇后自打进宫之后,跟吴家人来往极少,即便是她母亲进宫来,母女两也是相见无话。   他不是傻子,他许久前就发现吴皇后和吴家人生疏得很,哪里真是什么想见见家人。   可是她昨天跟太子说话的意思里,就是在让太子娶吴家女为太子妃。   既然生疏,为何还要让太子娶,这点说不过去,还得让太子反感吧。当时太子的神色就不太好。   张公公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皇后在想什么,特别是见过那个人后。   但他当时被打昏了,他不知道皇后见的究竟是谁。   然而皇后不说,他就不能问,知道得越多,他才反倒要更加担惊受怕。   **   许嘉玄一去淮安,就三日未归。   梓妤在知府后衙住得还算安稳,平时没事就帮着六顺看看从知府哪里抄出来的账本,给整理了不少证据。   这些证据都抄录了又再送往淮安,她知道许嘉玄那里应该还算顺利的。   今日太阳正好,六顺也不见人影,梓妤索性在后衙小小的庭院里晒太阳。   绿茵逗着小东西,欢声笑语的,就当梓妤觉得此时岁月静好,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才看过去,飞得高的小东西已经大喊起来:“煞神!”   梓妤眼中闪过笑意,他肯定又要气得不行,站起身准备迎他,却见到许嘉玄是被一名校尉给背了进来。   两人身上都是血,而他脸色惨白,紧闭着眼…… 第92章   “半途有人截杀?如今人怎么样了?”   太子于许嘉玄受伤三日后收到南镇抚司的人送来的消息, 震惊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锦衣卫被人截杀, 那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最重要的是许嘉玄受了伤。   来报信的人神色不太好,让太子脸色越发凝重。   “——属下是在许副使还在淮安时被偷偷召去,快马回京送信的时候,听闻命悬一线。如若不是属下暗中先行,恐怕也回不来京城。”   站着的太子猛然又跌坐回椅子里, 双手握成了拳,深吸了口气才冷静地说:“让你带什么消息回来。”不然不会让他的人先回。   那名锦衣卫从身上取出一份沾着血的卷宗。   太子冷着脸接过, 鼻尖似乎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他一点点打开, 上面是漕运衙门去岁的几笔烂账,因为被水寇抢了的烂账, 但许嘉玄将这几笔烂账的去向都标明了。   里面还附了有四皇子之外二三十余官员的名单, 几乎都是京城各部的官员。   太子看得手一抖, 他明白为何许嘉玄会被截杀。   这中有着各部的大员, 有着他以为的肱骨之臣, 更有着内阁所谓的清流一派。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都是养了一帮什么样的蛀虫!   这个江山, 一大半都已经烂了!!   怪不得漕运一事无人揭发,怪不得漕运这么些年来水寇不断, 那些东西全都喂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怪不得他们会对许嘉玄动狠手,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动而牵全身,这是一个多庞大的利益链!   由他的好四弟暗中把控着!   太子抬手就要摔了卷宗, 却又想到什么, 眼角通红, 抖着手再度郑重地看。   再一次细看,他发现被染红的一角似还有字,比那个血色深一些。   他拿着凑前,发现上面同样是血迹写的。   ——四党暂不可动。   不可动。   许嘉玄拼了命弄回这份名单,却是劝他不可动。   不可动,那许嘉玄去的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怒得眼底都红了,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却又是笼罩了一片阴郁。许嘉玄他……怎么样了,长姐在扬州又怎么样了。   可是眼下情况,根本容不得太子有过多的私人情绪,他吩咐:“请首辅过来。”   许嘉玄拼了命让带回来的东西,即便四皇子现在不能动,也不可能让这块脓疮继续烂下去,而且许嘉玄没把东西送到他父皇手上。   此事定然还有他的缘由和打算。   现在扬州事败,如果他这里什么都不动,许嘉玄那边恐怕才更危险。   一定要让那些人忌惮不敢再动!   太子眼前闪过那个青年离开前朝自己微笑拱手的样子,闭了闭眼。   **   “煞神!满京城的人畏你,我却是不怕的。”   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站在朱漆脱落的栏杆前,半个身子被人逼迫得已经往虚空中倾去,束着银色腰带的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折,似乎眼前的人再进一步,她就该先折了这腰而不是从虚空中坠落。   许嘉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得有些陌生。   面容是他熟悉的昳丽明艳,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是冰冷一片,微微上扬的眼角没有她对自己的温情。   这是梓妤,他的妻,可是神态不是他熟悉的。   梓妤在他面前再生气亦是温婉的,可眼前的人除去冷漠,便有种和他初见她时,自己对待她的那种漠然与冷酷。现在这些情绪都在她脸上。   许嘉玄张了张嘴,喊小鱼。   可是他却是听到自己在说:“陈家的表姑娘真是好手段,一招欲擒故纵用得极好。三番两次都费尽心机的与我偶遇,怎么,你觉得我该跟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一样,见着你这张脸就走不动了?”   许嘉玄听到自己带着讥讽的声音,愣在那里。   不是,他怎么会这么说话。   小鱼!   他再张口,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喊出来的声音。   而他眼前的梓妤亦毫无反应,眸光清冷,带着对他的同样不屑。   她说:“我已经跟你说了多遍,你要发癔症,别连累我的名声。”   “名声?”许嘉玄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看到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一点怜惜都没有去掐了她下巴,“表姑娘,当日你私自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怎么没有说名声二字?不是因为我不答应听你所谓的你二舅舅无辜之言,你就准备再三勾搭我吗?”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她拍开了。   他看到她朝自己笑了笑,眼底却是失望。   许嘉玄突然心中一痛。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来我解释什么,许副使都是认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叫副使看看,我是多厌恶与你靠近。”   许嘉玄就看到她眼里的决绝。   小鱼,你要做什么?   他着急地喊,仍旧是喊不声音。   而梓妤就那么在他面前,眉宇刚烈的往后仰去。   “——你疯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看到了她在半空中散开的红裙,仿佛是开在了天空的一朵牡丹。   小鱼!!   许嘉玄睚眦欲裂,身体也在这刻紧要的关头动了,越过栏杆,俯冲下去极惊险的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怀里。   可是她挣扎,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听到自己在半空中怒吼:“不许动!”将她死死箍着,将她置于自己身前,紧接着是背后剧痛,耳边是她不敢置信地喊了声煞神。   “——你不是厌恶我吗,我摔断腿了,不就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也就当还了我二舅舅欠你的!你是傻子吗?”   许嘉玄听到她骂自己傻子,伸手想去摸摸她气红了的脸,可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鱼、小鱼——   他身子仿佛飘在了虚空中,仿佛又在下坠,眼皮也很沉。   突然,有极强烈的光照射了过来,他又看到东西了。   但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逃窜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看了看自己,他握着绣春刀,刀尖仍在滴血……这是哪里,皇城?   他从火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宫墙。   他正疑惑,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到脸颊沾了血迹的梓妤。   她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穿着男装,娇艳的眉眼化作了英气。   她朝他笑:“太子就拜托你了。”   太子?   可是不待她开口问,她已经带着人直接进了大开的宫门,她身后是莫正清一应南镇抚司的人。   他心惊地跟了两步拉住她,他以为自己又会跟方才一样动弹不得,但是他做到了。他听到自己说:“你不要去。”   可许嘉玄发现,这也不是他要说的话。   梓妤转身,扬着眉,决绝地说:“我一定要去,你是我的谁人,我怎么会听你的劝?”   他感觉到心中又一痛,想要牢牢抓住她,可是那只手却是松开了。   他眼睁睁看到她带着人冲入了火光中,而他也开始跑了起来,举刀杀人,冷酷无情。   一路都在找寻太子的身影。   他在找太子,那梓妤呢?   她去哪里了?!   许嘉玄着急得不断命令自己回头,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她只是力气大一些,她不会武功。   她往里闯什么!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了一个又一个袭来的禁卫,终于和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太子会和。   太子身上中了好几箭,他背了太子离开,冲出重围。   眼前都是血,都是火,都是尸首。   他把太子送了出城,在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朝着自己呐喊:“快回去,小鱼还在皇城,快回去!”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此时有人给他牵来马:“指挥使,快走!!我们断后,只有保住殿下,我们才能再与逆贼一战!”   不!不能走!   许嘉玄,你要回去!   他上了马,马头朝着城外的方向,他一颗心都凉了。   为什么他不回去?   就在绝望中,他看到自己的手拽了缰绳,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调转了马头……身后有人大声惊恐的喊着指挥使,他冷漠的交代他们先行。   许嘉玄眼前的景致不断往后退,他孤身一身,再度冲回了皇城。   到处都找不到梓妤的身影,他一路看到了许多南镇抚司的人的尸首,他找得踉踉跄跄,他看到了跪地胸口插着刀刀莫正清。   梓妤呢,梓妤呢?!   他疯了一般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皇城里大喊她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耳边是她虚弱的声音:“傻子……不是让你跟着太子走。”   他要转身,却是脖子一疼,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听到她在身后说:“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狠狠气你,你要保住太子,一定要……”   不!你跟我走!   许嘉玄拼命睁大了眼,眼前总算有了光,他终于看到了梓妤。   他伸出手,却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不到自己,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眼神温柔极了,还挥了挥手。   许嘉玄转身,望向她挥手的方位,他看到了昏迷的另一个自己被人背走了。身边还有人给他换上禁卫的血衣。   他茫然地转身,发现梓妤也是一身禁卫的衣服,他就与她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自己被人背着走进禁卫军的人中。而她在此时毅然转身,嘴角带着刚才那种温柔的笑,愉悦的喊了声:“许嘉玄。”   ——小鱼!   许嘉玄想回应,想要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快步朝远处的宫殿跑去。   “——回来!小鱼!小鱼!”   “许嘉玄,许嘉玄!”   梓妤在床边守了整整五天,她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当即探身看他。   可是他闭着眼,因为高热,整张脸都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正喃喃喊她的名字。   他是梦魇了?   “许嘉玄!我在,我哪儿也没有去!”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地应他。   在外间刚刚眯上眼睛的玄真子听到动静,又冲了进来。   听到自己那个几乎断气的不肖徒弟总有出声,心头一宽,来到床前直接掐了他嘴,给塞了颗丹药。   “给他化药!”   梓妤忙从一边抓过杯子喝水,然后用嘴给他渡水。   往前只能被动再要人抬下巴才能吞咽的许嘉玄,喉结动了动。   玄真子看得分明,失去力气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果然是命硬的煞神,阎王也不敢收他。”   梓妤也察觉他自己咽下了化开的水和药,紧张的等着看情况。   可是他又昏睡了过去,也不在喊她的名字了。   梓妤有些茫然,看着跌坐在的玄真子,急急问道:“道长,他这是要好了吗?”   “命应该是捡回来了。”   玄真子回了句,梓妤眼角就红了,回头去看呼吸缓缓的许嘉玄,又再度握住他的手。   玄真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守着不肯离开的梓妤,也不再劝。   这几天可也要把他老骨头都累散架了。   他原本已经卜不出东西来,在半个月前无聊,想起这烦人的徒弟,顺手又卜一卦,结果是大凶,呈现命数将尽。吓得他打探到行踪跟了过来,才进门,就看到梓妤抱着满身是血的徒弟要着人请郎中。   那臭小子背后中了一箭,却是对着心脏位置,他差点都没敢给拔箭。   要不是他害怕,带了一堆续命的丹药,这煞神真要死在此劫上!   玄真子晃晃悠悠走出去,被外头的阳光一照,头晕目眩,然后咚的一声,终于劳累过度,把自己给晕倒了。 第93章   金銮殿上, 明德帝脸色极为难看。   本来早朝还算和谐,没有过多的糟心事,但是突然来了一个锦衣卫说从江南有重要折子送过来。   帝王接过折子一看, 当场摔了扳指,碎片就溅到太子和首辅脚下。   “——反了!朕看你们都要反了!”   不少大臣都不明白明德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四皇子和几位内阁大臣心中已经一沉, 那个锦衣卫从江南回来这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江南那里的事情还是被许嘉玄送回京了?   四皇子低着头,明德帝摔了折子,戚公公捧了茶过去,抿了好几口才算脸色好看了一点。   明德帝此时跟首辅说:“许嘉玄在江南遇水寇刺杀,此时和扬州知府有关系, 朕要刑部, 都察院查清, 为什么一个知府敢刺杀朕的亲卫!”   首辅神色一凛, 跪地领旨。   散朝后, 首辅喊来内阁大臣和都察院的人,定下巡抚,让刑部官员一并前去。   议定给明德帝回禀后, 陈老太爷就去了东宫。   太子还是坐在上回他来时那个位置喝茶。   两人相互见过礼,陈老太爷说道:“巡抚已经派了出去, 这是我的人, 四皇子他们此时肯定惶惶。”   原来送到朝上的折子并不是许嘉玄派去的, 而是太子不得已必须想办法让四皇子他们不能再动, 假意送的折子。   折子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写, 只有许嘉玄遇刺一事,顺带把扬州知府一事先定案。   太子想了几天,许嘉玄的意思应该不是不让动四皇子,而是不能动漕运。因为扬州知府下狱,此事必然还是要往上报,而扬州知府就牵动着四皇子,到时还是要与四党有冲突。   许嘉玄的意思是不能此时硬碰因为漕运和四皇子有利益来往的大臣。   人数过多,又多位朝中权贵,他们即便加上首辅都不能抗衡。   但是此时只让一个扬州知府牵四皇子,知府与那些权贵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四皇子肯定有办法从中脱身,即便他不动其他人也会帮忙。   所以一个知府扳不倒四皇子。   但是却可以顺势先把许嘉玄的受伤禀到明德帝那里,接下来,太子还能震慑那些跟漕运有关的大臣……   陈老太爷说过后,又叹息一声:“也好在小鱼大舅舅离得近,那边的总兵是自己人,借故除水寇调兵到扬州,这才让他们没敢再动。只是他们总是要离开江浙。”   回京的路上也极危险。   沉默的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狠色,道:“外祖父放心,姐夫是为我去的江浙,这仇,我必要帮他报的。”   陈老太爷看到他眼里的肃杀气,心中咯噔一下,劝道:“你可莫要冲动行事,你说储君,万不可一时意气,把自己也陷在里面。”   “您放心。”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陈老太爷看着他与帝王像极了的眉眼,又是叹气道:“皇后那里可还有提起立妃之事?”   太子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我已经表露出不喜,母后暂时没有再提。”   ‘那且等等,稳住了漕运一事,我先与陛下提提,可是你这头也要有个人选了。“太子沉默了片刻,才说了声是。   此时的四皇子亦暗中跟内阁顾阁老见了面。   “殿下,是不是我们的人没有拦住,叫那煞神还是将东西送了回来。”   四皇子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惊慌失措的,冷冷哼了声:“那卷宗煞神就没能带走,又哪里来的名单往上交。如若交了,父皇会只拿知府一事说吗?”   听到此言,顾阁老似乎又冷静了一些,可是还是害怕的,又道:“殿下,那个煞神看来是逃过死劫,听说都中了几刀他心头一箭,怎么那么命大还派人送了信回来。我们要不要……”   四皇子抿抿唇:“还是要找机会,即便他没有名单在手,但还是看过。就是现在浙江总兵居然调了人过去,暗中保护着,我们也不太好动,静等机会吧。”   顾阁老闻言道:“如若许嘉玄不除,其他有心靠拢的人肯定又要打退堂鼓,即便我们手里捏着他们的账目,也不一定起作用的。”   “这我当然知道。”四皇子似不屑的笑笑,手指轻轻在自己膝盖敲击着,突然站了起来,“听闻我二哥那里也在给太子找不痛快?”   好好的提起二皇子,顾阁老一愣,好半天才嗯了声。   “他的人去了浙江,不知道想做什么。”   “浙江啊……那可是陈首辅的地盘啊。陈家大老爷在那里,二哥是不是糊涂了。”   许嘉玄还没有到浙江呢,江浙的总兵知道他受伤了,就派人保护了。他好二哥哥居然还去浙江搞事,脑子呢?   顾阁老探听有限,实在也不知道二皇子要做什么。四皇子在说完后,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问了句:“听说六月陈首辅的大孙儿成亲,太子那头似乎也要定下太子妃了……”   吴皇后似乎想要太子定下吴家女,但是太子应该会跟陈家女比较亲近吧。   陈家女。   四皇子一双凤眼眯了起来,想得入神,连顾阁老喊了自己几声都没有听见。   而在这晚,京城一位四品官员被人无声无息勒死在床上,次日是他的妻子发现他迟迟没有起,靠近看到一张发紫的脸,人都已经僵硬了。   官员无故死亡,自然是报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又报到内阁,陈首辅听到官员大名后,知道这是四皇子的人,脑海里浮现出太子昨日的微笑。   四皇子得知消息的时候亦眉头紧皱,大理寺也差不出是谁。   大家以为这只是一桩无头公案,但是当日又一名官员在下衙回家的时候,被无声无息勒死在轿子里。   那个同样是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发现事情不对了,到底什么人才能无声无息下狠手。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锦衣卫。   而且这些都是他的人。   难道是许嘉玄?!   他清醒了?!   是在报复他?   可是很快,他就收到加急送来的消息,扬州那里还没有撤兵,许嘉玄亦还没有清醒。   四皇子算了算时间,这样暗杀一事根本就和许嘉玄没有关系。   可是不是许嘉玄是谁?   四皇子正疑惑的时候,又有人送来消息,说是明德帝吩咐锦衣卫去抄了死去的那两个官员的家。   四皇子猛然腿一软,险些要跪倒在地。   怎么会那么巧,死的是他的人,父皇还直接去抄家!   他嘴里喃喃着究竟是怎么回事,额头的汗大颗大颗渗了出来,连嘴唇都在抖。   只有锦衣卫才胆敢暗杀官员,不是许嘉玄……那就只有皇帝亲自下的令!   太子得知父皇派人去抄家,正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对弈,闻言嘴角往上扬了扬。   他的好四弟恐怕要吓破胆了。   虽然是帝王派人抄家,但人却是他暗中派人杀了的,帝王那里不过是收到两人的一些罪证,当然是要抄家。但是四皇子那里,多半以为父皇那里知道了什么,杀人抄家是在警告他。   这两个人和漕运可也有着关联。   他倒要看看四皇子还敢不敢再动!   太子抬头,盛满阳光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凉。   **   扬州这两天下起雨,如柳絮一般,丝丝缕缕,朦胧着整个天地。   梓妤觉得有些凉,看了眼还在昏睡的许嘉玄,去把窗关上了。   昨天许嘉玄突然喊了她两声,后来吃过药,他滚烫的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也没有,却惨白得叫人心疼。   她从窗边回来,重新坐到床边,静静看他。   想到民间听说到事,去拉了他手,轻声说:“他们说,如果有人在清明节前后病了,只要熬过了清明,那便是重生,以后是要长命百岁的。清明已经过了,你也该醒来了。”   说过后,就静静看着他,眼里有着期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但是床塌上的青年仍旧紧紧闭着眼。   梓妤无声叹息,勉强的笑笑。   以前觉得他有时候太能气人,都懒得理会他,现在却宁可他起来惹她生气了。   “许煞神,你还真是讨人厌。”   她低喃,从床沿坐到脚踏上,趴在那里看他。   看着看着,却是倦意袭来。   许嘉玄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眼前是青色的纱帐顶,是他不熟悉的地方。   他想动,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他索性再闭上眼,脑海里是乱哄哄的画面。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长到他再睁眼要分不清现实或虚幻。   他闭眼许久,再又慢慢睁开,转了转脖子,好歹脑袋还能动。   这一侧头,便看到边上有人。   是熟睡的梓妤。   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沿,头还枕着他半截手臂。   难怪他觉得半边发麻,是她抱着他的胳膊。   许嘉玄眼眸弯了弯,笑意星星点点的染在瞳孔中。   他笑着,去打量她熟悉的面容。   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嘟起的红唇,一切都那么真实。   就这么盯着看了会,许嘉玄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迟疑着闭上眼,然后再睁开又闭上。   直到确认眼前的人真实存在着,他才又扬着嘴角浅笑。   清醒这么会,他又试着动了动腿,好像有点知觉了,他才慢慢转动身子。   背后的伤却被拉扯到,让他疼得当即脸色发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梓妤在这轻微的动静突然抬起头,就看到他睁着眼,一脸痛苦喘气的样子。   “许嘉玄!”   梓妤几乎是跳了起来,忘记自己踩在脚踏上,头一下就捧到了床上边的架子,哎哟一声捂了头。   许嘉玄见到她撞着,焦急地坐了起来。   这么一急,还真是让他顺利坐了起来,但接下来就是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疼痛,眼前也阵阵发黑。   梓妤看到他摇摇晃晃,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忙弯下腰扶他:“你最好不要坐起来,你背后有伤!先前怕你趴着睡呼吸不顺畅,这才让你还是正躺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松松给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好。   许嘉玄有种自己的身体在她手上是破抹布的错觉,但他还是朝她弯眼一笑,想喊她,张嘴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我给你倒水。”梓妤动作极快,很快捧着水杯子递到他嘴边,让他小口小口的抿。   “小鱼……”他终于喊出她的小名,声音沙沙的,梓妤却觉得无比动听,脆生生的应他。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忽然都笑了。   笑着笑着,梓妤莫名就红了眼睛,许嘉玄艰难抬手去抹了抹她眼角。   “别哭。”   她把脸颊贴在他手心里,又笑了:“谁要哭你。”   许嘉玄拿指尖轻轻摩挲她脸颊,仿佛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这回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梓妤闻言脸上有着疑惑。   这人在说什么,睡迷糊了吧。   她将他手放下,想到他这几天都是用参汤吊着的,站起来说:“我去叫道长过来,然后去给你弄些米汤或者米粥,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说完高兴的往外走,喊着道长,说他醒来了。   玄真子很快就进来,看着睁眼的徒弟,先伸手探他脉象,然后吩咐梓妤:“给他先喝米汤,脾胃太弱,别的都受不住。”   梓妤点点头,看了许嘉玄一眼,发现他正眸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心中再度一宽,亲自去给他煮米汤了。   但是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看,心里就是觉得许嘉玄醒来后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她多半是高兴的。   明明还是那个傻样子。   在梓妤离开后,许嘉玄因为虚弱,又睡了着。平时多话的玄真子安静守着他,等到梓妤端着米汤回来才把他喊醒,识趣地避到外间去。   “就趴着喝吧,我喂你。”   梓妤将碗放在一边,坐到脚踏上,一勺一勺喂他。   喂了那么小半碗,她抬头,就看到他又用那种灼热的眸光看着自己,那样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叫她脸颊微烫。   他……怎么这么看她。   “你……怎么跟不认识我了一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许嘉玄一愣,然后又笑开了,眉眼舒朗,染满了柔情:“怎么会不认识,你是我的娇妻。”   梓妤听到娇妻二字手猛得一抖,见鬼一样看着他。   她咽了咽唾沫,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打量他,又问:“那你是谁。”   许嘉玄:“……”这是什么问题。   还是极耐心的回道:“许煞神。”   梓妤蹭一下站起来,连碗都没有拿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许嘉玄被她吓一跳,她已经哒哒哒往外跑,边跑边喊着道长,还是带着哭腔那种:“——道长,你快来,你徒弟好像烧坏脑子了! ”他居然自己喊自己煞神!   懵在床上许嘉玄:“……”   ——回来!他脑子没坏!是你以前一直喜欢这么喊我! 第94章   随着许嘉玄清醒, 扬州衙门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六顺这几天眉头都皱出了褶子,身为许嘉玄的亲信,还得安排一应后续的事情, 忙得嘴里都撩起几个泡。   休息了两三天的许嘉玄已经下床走动,外边的阴雨已经散去, 破云的阳光将院子染上一层暖金色, 他索性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让六顺把一些要紧事先禀来处理。   梓妤见他脸上还没有什么血色,就坐到一边,听听有没有什么太过费神的事情,想劝着些。   玄真子则找来个干的地方, 要晒他这几日买的药材。   六顺很认真捧着本子, 挑拣着说道:“世子, 最要紧的还是河道衙门一事。你那天以假乱真, 让他们以为自己烧的是真帐, 但是真正的账本还塞在衙门匾额下头,我们去取回来还是要花费功夫。”   第一件事就叫梓妤愣在那里。   那天他一身是血回来,背后还差着羽箭, 只大概听到那校尉说他已经让人抄了一份名单先送回京,但是没有提真假账本的事情。   敢情对方敢下死手, 是因为他耍了计谋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记下名单, 而且让他们以为账目是他们亲手销毁了。   还放在衙门的匾额下。   梓妤眉心跳动, 这是艺高人胆大, 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能想到最重要的证据其实就还在河道衙门。   许嘉玄醒来后就在想这个账本的事情。   毕竟还是太过冒险, 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前去取,抬手揉了揉眉心说:“这事我再想想,那个地方隐蔽,大约是不会出差错的。”   六顺应下来,说起扬州知府的处置,赵利的人也咬死了就是四皇子指使。   “你替我写个折子,将口供和证据一并送回京。”   这事要让帝王来决定。   接下来,六顺又说了四五件事情,都是围着漕运衙门,但无一例外都被许嘉玄交代暂先搁置。   等六顺离开,他突然咳嗽两声,扯着背后的伤,疼得额头都是冷汗。   梓妤拿了帕子给他擦去:“他们这边恐怕不会罢休。”   许嘉玄将她手握住,微微一笑,眼眸明亮:“东西只要送到了太子手上,太子会有办法让他们不敢动。我们只要等太子送来的消息即可。”   他说起太子的时候,笑容却是浅了许多,一看就是对太子有不喜。   她转了转眼珠子,眼角往上扬,似笑非笑道:“太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讨厌他,怎么还那么信任他?”   就笃定太子能让四皇子一应人不敢妄动。   他哪里听不出来她是在埋汰自己,但只是笑笑,握着她手没说话。   任谁也不会喜欢一个自己爱的人拼命去保护的人,哪怕他们是双生的姐弟。   他淡淡一笑,梓妤觉得他身上那种奇怪的沧桑感又涌来出来。   似乎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而是经历了一辈子,莫名叫人觉得心疼。   她沉默了片刻,想说什么,许嘉玄却是看向门口,冷声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袁青怀里捧着什么,磨磨唧唧挪着步子迈过门槛。   “大人,我母亲让小的煮的鸡蛋,说是补元气。”   袁青就是被梓妤留下的货郎。   才刚来就遇上许嘉玄出了事,吓得这几天都在门口打转,听到他醒来,高兴的就煮了鸡蛋过来。只是不敢说是自己煮的,上次他还骂许嘉玄不懂照顾人,偷偷送了鸡蛋给人夫人。   怕他记仇。   但是许嘉玄就是记仇的。   他看了几眼袁青手里的鸡蛋,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让袁青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梓妤轻轻推他一下,拿眼神示意,让别为难人。   袁青明明是关心他,多淳朴的人,把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许嘉玄这才让六顺接过来,在袁青正想松一口气的时候说:“你找黄立伟给你安排事情做,我这里不养闲人。”   袁青听到黄立伟,脸都白了。   那个一手能碎石头的壮汉校尉?!   可这里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哭丧着脸转身跑走。   梓妤被逗得扑哧就笑了,没好气地说:“你好好跟他说不行?你让他去找黄校尉,不就是有意培养他进锦衣卫的,非得把人吓成那样。”   许嘉玄还是那个臭脸色:“好好说什么,锦衣卫是随便能进的。”   ——这人的别扭性子。梓妤是服气了,看在他伤的份上,没再和他掰扯,安安静静坐在他边上跟着晒太阳。   小东西站在灌木丛边上,想上前,可是跳着走了几步,看看许嘉玄又退回去了,最后跑到玄真子那里啄药材玩。   **   河南府,过了清明的天气,风刮面而来还带着干冷。   平王世子迎着风慢慢在一处山腰走着,脸上被风刮得微微作疼。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心腹,两人脚下都是泥,鞋面和身上还沾有拜祭时烧到纸钱灰屑。   心腹看了好几回,想要给他拂一拂,见他神色不虞又没敢作声。   每年到拜祭的时候,他们世子爷性格都会特别的阴郁,谁人不小心犯一点错处,极可能就是丢了命。   即便是他,这几日都是提心吊胆的伺候着。   走下山坡,王府的马车就在边上等候。   平王世子径直上了马车,心腹想了想坐到车辕,车里却是传了一声:“蒋七。”   蒋七听到这声音,一个激灵,忙应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后头又没有了声音,蒋七知道是要他进去。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弯腰钻进马车,跪在大红的绒毯上候命。   等了许久,他才听到平王世子淡淡的声音:“出门前,你说宫中传出吴皇后要让太子娶吴家女?”   蒋七没有想到他是问这个,点点头:“是,太子那里是拒绝的意思,皇后还是让人去蜀中接人了。”说着,是看热闹的半嘲道,“皇后这样坚持,也不怕太子因为此事和她生了罅隙,她们吴家事想要出两个皇后吗?太贪心了些。”   平王世子闻言像是在想什么,撩起帘子去看刚才走下的山坡,但是他刚刚拜祭的墓地被树林遮挡,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放下帘子,扯着嘴角冷笑:“到最后她还是要靠着吴家的。”   可是吴家的下场却是不如她意,他还没有动手,太子已经让吴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吴皇后还是蠢。   也省他动手了,只要一切都按着之前那样走,他必然还是能让他们一个都不好过!   平王世子眼底闪过戾气,又问:“赵利把扬州闹了个天翻地覆,还让许嘉玄铤而走险去了河道衙门,还生死不明。现在他人呢?”   蒋七道:“赵利现在还没有音讯,可能是怕被发现行踪。他跟得世子最久,此次出了纰漏,肯定是不敢再连累世子的,但是他必然会再伺机行动。”   “你倒是先给他说情了?”   平王世子闻言冷笑,吓得蒋七忙说不敢,背后都汗湿了。   好大一会,平王世子才喊一声回府,马车徐徐而行,走没有多远,就遇上来报信的人。   “世子,京城死了好几个四殿下的人,如今也一团乱,陛下还因为许嘉玄遇刺杀一事指定了巡抚前去。还有是……许嘉玄已经醒来,捡回了一条命。”   蒋七听到许嘉玄醒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去看自家主子,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比自己想的要平静很多。   这……世子都要掳人都夫人,听那煞神醒来,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蒋七正疑惑着,平王世子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想要陈家那个表姑娘?”   蒋七大惊,忙道:“世子看上谁了,那是她的福气!”   平王世子抬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蒋七跟个葫芦似的滚下车,摔得一脸灰。   他说错什么了吗?!   总不能是掳个小姑娘当祖宗供着!   车里的平王世子却就正想起自己把梓妤当成祖宗供着的那段日子,气得又摔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此时的皇城里,张公公在吴皇后身边,终于忍不住劝皇后:“娘娘,您何必这个时候就和太子殿下别扭着。刚才殿下来请安,听到您说已经接表姑娘过来,当即转身就走了。”   真要再提携娘家,等太子登基,当然是亏待不了吴家的,现在弄出个怨偶才叫得不偿失。   吴皇后置若罔闻,伸出手让宫女继续给自己染指甲。   太子越讨厌吴家,她心里才越高兴!当年如若不是吴家人,她又如何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吴皇后,盯着自己的手,想起在那荒废的宫殿里,平王世子掐着自己的手。窒息感和恐惧又慢慢在心中升起。   在恐惧中,眼眸里又闪过狰狞。   不是她对不起宁郎,是吴家人,都是吴家人瞒着她做下的!   ——不是她!   “娘、娘娘。”   宫女突然痛呼一声,张公公低头一看,见到吴皇后尖利的指甲已经掐进了宫女的肉中,血色从指甲下蔓延开来。   **   “陛下派了巡抚前来。”   太子那里给许嘉玄送来的信刚刚到,梓妤给他念着,自己倒是先吃惊了。   还真给许嘉玄说对了,太子把他受伤的消息报了上去,让四皇子现在在京城里吓破胆,还有巡抚前来查扬州和漕运衙门的事情。   “等巡抚来到的时候,正好能够去把牌匾下的东西取回来。”   “你要趁这个机会交上去吗?”   梓妤想了想,问道。   他摇摇头,神色莫测:“我现在交上去,那可就如了平王世子的意。”   怎么可能再让平王世子借太子手掀起风浪。   他说过后,见梓妤沉思的样子,凑前去,轻轻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如同羽毛滑过,轻且柔,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梓妤抬头,对上他灼热明亮的眼眸,心头怦怦跳动,被他看得生出几分不自在。   他怎么又这样看着自己。   抬手就去贴住他额头,真的没有烧傻吗?   许嘉玄:“……”她肯定又在心里编排他什么。 第95章   刚晴了两天的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玄真子黑着脸把自己的药材收好, 江浙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满。   “这一下, 又要几天了。”   梓妤帮着他把药材分类打包好,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 视线转到廊下坐着的青年。   雨丝飘落到他身上也未察觉到样子,浓眉微蹙,英气的面容就染了雨天的阴郁, 整个人看起来深沉难测。   最近他时常出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有一点是, 对着她的时候变得似乎爱笑了许多。   梓妤移开视线, 拿手肘碰了碰玄真子, 压低了声音说:“道长,你有没有觉得你徒弟不太对?”   玄真子闻言回头看了眼坐在外头的徒弟,没有看出来他那里不对:“他一直不都这样,别扭又固执,委屈你了。”   当师傅的这样嫌弃徒弟, 估计全天下也只有这一份了。   梓妤一时也接不住话了,毕竟这是事实。   可她还是觉得许嘉玄哪里不太对。   小东西在边上乖巧给梓妤衔着药材,似乎是听懂了两人说话,扭着小脑袋看了眼死对头煞神,然后猛缩脖子。   把药材给了梓妤, 张嘴喊道:“大煞神!”   梓妤忙抬手敲它脑袋:“一会他又拔你毛!”   小东西很委屈的直接蹲在那里不动了, 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外头的风好像变大了,把窗柩都吹得作响。   梓妤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出了屋,玄真子偏头一看,就见她去了廊下。   “下雨了,一会着凉了可不好。”   她伸手,去把他扶起来。   许嘉玄背后的伤已经结痂,可那是险些要命的伤势,到底元气大伤,这才站起身已经咳嗽起来。   梓妤睨了他一眼,又说:“你究竟在发什么呆,雨来了也不知道躲?”   “江浙雨多的时候来了,我要去看看堤坝才行。”   朝中上回就一直在那堤坝的事情意图给太子抹黑,二皇子的也在浙江几处活动,他到底放心不下。   梓妤皱眉,不赞同:“你这伤怎么去?”   “陆路马车,水路坐船,而且去了浙江,还有你大舅舅在。这次的事情实在要多谢他帮忙,让总兵借口调了兵守着,不然可能连你这头都要受牵连。”   四皇子的人是下了死手。   她想劝,玄真子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现在伤口长上肉就行了,坐马车不会添什么损伤。今年的气候是不好,这几天看天象,有灾祸啊。”   声音里有着浓厚的担忧。   梓妤闻言就不好再劝了,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京城应该今明两天会有信来,等信来了,我们就走。” “那我让他们收拾着。”   梓妤转身出去寻绿茵,她还带了不少人,收拾起来也是麻烦事情。   许嘉玄慢慢扶着桌子坐下,本来离他很近的小东西当即拍着翅膀躲到玄真子那边,玄真子看着他的动作,嗤笑:“装什么,人都走了!”   他挑挑眉,没有说话,但是伸手倒茶的动作利落得一点也不像病怏怏。   玄真子翻了个白眼,都养十几天了,还能虚弱到哪里。也就小鱼好骗。   许嘉玄顺手给师傅也倒了一杯,递过去后说:“别顾你这些药材了,难道还准备再做好给陛下的丹药去云游吗?”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云游去。”玄真子分着药,头都没抬,说了一句似乎察觉到什么,手中动作一顿。   “明明知道会不好,怎么还往火坑里跳?”   他语重心长的话让玄真子终于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许嘉玄淡淡一笑:“都已经知道幕后是谁,何必再顺着老路走,小鱼知道了会伤心的。平王世子不好相与,恐怕对你只会变本加厉,以前只要了你一双眼,让你无法看卦卜凶吉,要是他发现这回还是你一直在示警,就该要你的命。”   玄真子手里的药材吧嗒一声掉地上:“你、你……”   惊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记起来了。”   他话刚落,玄真子从椅子里掉到了地上。   许嘉玄见他比自己想的还不受惊吓,失笑站起身,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真挚地说:“师傅,辛苦您了。”   玄真子差点又要平地摔一跤。   这个从来不肯喊师傅的臭小子……   梓妤从外头回来,就看到玄真子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奇怪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玄真子僵硬转头,咽了咽唾沫说:“我徒弟好像真的烧坏脑子了。”   许嘉玄:“……”   **   太子收到许嘉玄的回信时,他已经出发到浙江三天。   一开始太子还觉得对他过意不去,毕竟带着伤,还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劳碌。但是一封信看到最后,险些要给撕了。   什么叫不要意气行事,凡事三思,莫要连累他长姐。   他怎么就连累长姐了!   这个煞神怎么还是那么讨厌!   太子到最后还是把信给撕个粉碎,内侍看着一地的纸屑,弯腰一点一点拾起来,当着太子的面烧了。   **   梓妤听到京城有信给自己的时候,以为是家书一类的,接过拆开一看,是太子的。   第一句话就写着:请长姐转告许同知,后面是洋洋洒洒的朝务,看得梓妤嘴角直抽。   许嘉玄见她神色不太对,凑前去就被第一行字气笑了。   “——幼稚!”   梓妤看看他,再看看信,低声道:“半斤八两。”   许嘉玄突然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把梓妤紧张得丢开信,又是顺气又是倒水。   一边玄真子冷眼旁观,嘴唇动了动。   ——好想拆穿这个幼稚的徒弟啊。   此际有锦衣卫走过来,说是前去主要几个堤坝查看的送回消息:“各处堤坝都是稳固的,并没有所谓的水线吃紧。”   还在船上的许嘉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等到了杭州府的时候,正巧已经连下了两日的大雨。   许嘉玄一行刚刚下船,才见到来接船的陈大老爷。   “大舅舅!”梓妤高兴上前才喊了一声,就见一锦衣卫骑马而来。   勒了马,连行礼都顾不上,脸色铁青的禀道:“副使,决堤了!” 第96章   决堤了!   此话一出, 渡口一片安静。   许嘉玄沉着脸朝那锦衣卫走去, 陈大老爷还握着梓妤的手,看着也一脸诧异的外甥女问:“决堤了?”   梓妤探头看着走上前的许嘉玄, 缓缓点了头。   是说决堤了!   陈大老爷这才猛然转身,朝前边去。   锦衣卫已经小声跟许嘉玄说道:“河水这几天只是少许上涨,但是刚才一个时辰前突然决堤了!来得太快,先前总兵有派人镇守着这几处, 可是也来不及疏散百姓。”   许嘉玄一直防着堤坝出事, 在清醒后就说了堤坝上的事情,江浙总兵也极重视先派兵巡逻把守着。   他思索了片刻,问:“工部和河道衙门的人呢?”   “他们本来也有派人每日巡视, 但是见下雨了也没有涨多少,就松懈回去了。结果就出了事。“突发性的决堤,还是在工部和河道衙门都离开了的时候。   许嘉玄想到什么, 直接拉着缰绳上马。   陈大老爷在浙江呆了这么久, 也是首回听到这样奇异的骇闻。   梓妤此时走过来,担忧看了眼马上的许嘉玄:“你要骑马去,你的伤?”   许嘉玄勒着缰绳,朝她微微一笑:“小伤。”说罢又和陈大老爷告罪, “实在失礼, 我得先去看看。”   陈大老爷朝他挥手:“你自去,小鱼这儿我会照看。”他也得去衙门和河道工部的人碰面, 拿出先安顿和救助百姓的章程。   许嘉玄这才扬鞭, 快速往决堤的县城去。   前来报信的锦衣卫和黄立伟一应锦衣卫, 亦找陈大老爷借了匹马紧追而上。   看着一众人绝尘而去,陈大老爷将梓妤叫上了马车,问了家里一些现况,把人送到住处匆忙又回了衙门。   陈大夫人迎着梓妤和玄真子进了府,看着她感慨良多,梓妤却是向她请罪:“舅母,县里发生决堤,外甥女有些担忧,想准备些药材和粮食过去看看。”   “洪水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你舅舅要生气的。”陈大夫人被她的想法吓回一跳。   “舅母,那些百姓里也有姑娘家,还有老人和小孩,官兵也未必方便。我只是先送些东西过去,大舅舅回了衙门,即便要开仓赈灾也还得走章程,肯定没有我到地方快!”   陈大夫人思之有理,当即叫人先开了家里的库房,留下够几天吃用的米面,其余都让梓妤先带去,还叫人去备好马。   玄真子装药的箱笼直接让侯府侍卫分开用马带上,不过两刻钟,梓妤和玄真子就跟了前去。   决堤的县城紧邻安江,洪水如同猛兽,一个决口倾泻,极大可能会连累下边地势较低的三县。   许嘉玄知道这中厉害,那是几十万的百姓,还有无数农田。他一路快马,几乎不眠不休,心中说不清是愤怒或是悲凉。   江浙本就是皇子党们相争的地方,但是争不来却要毁掉,那动的是国家的根基,即便太子因为此事受牵连,最终也没有赢家。   而且前世也没有决堤一事。   他赶了一半的路,天空又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好几次马儿都差点在泥水坑里滑倒。雨越下越大,他心里就越着急。   路上已经能看到纷纷出逃的百姓,面上惶惶,相互搀扶着,有人在小声哭泣。   这里离决堤的地方还有半天路程,但是已经传了过来,那么决堤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是禀报的几个时辰。   有人还阻止了传出消息!   许嘉玄阴沉着脸,快赶到寿昌县的时候就被士兵给拦了下来。   “不能去了,前边决堤了!”   许嘉玄一看服制,正是总兵的人,勒停马问情况。   那士兵正风雨中扯着嗓子喊:“不能去了!淹得太快,没有走出来的,恐怕就出不来了!我们再过两个时辰也该撤走!您是哪位大人?”   他气势非凡,身后还跟着锦衣卫,让那士兵不敢小觑。   “——谁告诉你没有走出来的就出不来了?如今水淹到哪里?寿昌有多少百姓?!”   士兵一愣,呐呐地回道:“工部和河道衙门的人逃出来说的。”   放屁!   他的人报的是河道和工部的人根本没有来看守,又哪里来报?!   这让他意识到里面恐怕还有问题!   许嘉玄看了眼被大雨模糊的道路,摘下腰牌,朝那士兵说:“你们有多少人在此值守,如今全跟我进去,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那个士兵看到同知的字样,脚一哆嗦,可是也不敢往发洪水的地方去:“不是,大人,我们也不属于锦衣卫管。”   他话还没有落,黄立伟已经拔了刀直接架到他肩头,险些让那士兵跪倒要求饶。   许嘉玄冷冷地看着他:“你做不了主就喊你们的百户,千户,不走,就死!”   很快,消息传到后方,那个千户是有担当的,一拍胸脯道:“同知大人既然觉得有问题,我等也不能因为害怕退缩而犯大错,下官跟同知大人进去救人!”   许嘉玄脸色才好看了些,当即让整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寿昌进发。   越往里走,许嘉玄越发觉得有问题。   刚才经过的两个县百姓相争往外逃,为何进了寿昌反倒那么安静。   他心生警惕,在山林间疾驰,快进县城的时候突然在高处勒停了缰绳,然后狠狠一甩鞭扬声道:“霍千户,你们的人快叫县城的百姓先离开!!”   他身下的马如同流星冲了出去,黄立伟不明所以,但是见县城一片平静也察觉不对,当即让自己的人跟上他。   许嘉玄策马前行,朝他们大声吩咐:“你们十人一队,去各村让他们快走!”   “副使,这根本没有决堤对吗?”黄立伟追上他,问出心中疑惑。   许嘉玄眼里都是厉色:“现在没有,但是再晚一点,必定要决堤!快,如果来不及走,就往高处!!往山林里去!”   他说着,又超过了一个马头,是要往安河上游去。   黄立伟想到什么,大惊,连忙勒停马吩咐,然后自己带了余下的四五个人跟上。堪堪跟上人,才发现许嘉玄背后衣裳有着雨水冲不去的暗色。   副使伤口裂了?!   可是许嘉玄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连让提醒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从山路转道宽阔的河岸,远处突然传来如同惊雷一样的炸响声。   那个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震撼大地的晃动明显传了过来,宛如是大地中沉睡的巨兽苏醒了。   ——王八蛋!   他们真的是炸了堤坝!!   什么决堤,什么封锁,都是有人在闹障眼法,让他们的人以为决堤了!   他们在前头的守卫恐怕都凶多吉少。   许嘉玄一夹马肚子,扬鞭跑得更快,眼珠子通红。   黄立伟吓得在他身后大喊,咬牙追了前去。   从决口汹涌而出的大水轰隆隆的往下倾泻,河水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暴涨,那种撼动大地的声响让人心惊胆颤。   许嘉玄却是视如不见,拼了命的往上游疾驰!   黄立伟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已经动了准备超越他,将他人拉回来的打算。   再往前去,和去送死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怎么都超不过许嘉玄。许嘉玄一边选着高处走,浑浊的大水近在眼前,他眼前也被大雨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前路。   “副使!”   黄立伟看着仿佛下刻就该淹没自己马匹的大水,声音都喊嘶哑了,许嘉玄仍旧毫无反应只往前冲,只是他没有发现他们是在往地势越来越高的地方走。   正是连马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许嘉玄看到了他要找的。   一行也在拔步往高处山林去的身影。   他想也没有想,直接纵马冲了过去。   马蹄声惊动对方,却是想躲都来不急,好几个人被许嘉玄直接撞翻。   “——赵利!”   马背上的许嘉玄盯住一个身影,直接飞身扑了上去,按在地上一拳就朝赵利面门砸了过去。   黄立伟见到一行人同样诧异,但是上峰冲了上去,自然是拔刀紧跟而上。   赵利根本没有想到许嘉玄居然回冲到这里来找人,被他一拳直接打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他接二连三的重拳揍得眼前发黑。   赵利跟着得人不过一二十,根本不是许嘉玄一行的对手。   许嘉玄拖着赵利推到树杆上,神色森然:“你跟二皇子的人联手?!”   还是二皇子的人根本就被平王世子的人给替换了!   赵利撞到树杆,咳出了一口血,看到跟自己差不多狼狈的许嘉玄,咧着嘴笑:“林老弟不要那么生气,而且……生气也晚了。”   守堤坝的都死了,堤坝也决堤了。   赵利咧着沾染血迹的嘴唇笑着,神色疯狂。   他许嘉玄有勇有谋如何,还不是又落入他的算计中!   “许嘉玄,你来晚了,来晚了……浙江必然要大乱!”   如果只是炸个堤坝,他根本不会费力自己跑过来,他要做的,是别的大事!成就主子霸业的大事!   赵利挑衅地看着许嘉玄,咧着嘴笑。   许嘉玄掐着他脖子的手咔嚓作响,只要再用一分力,赵利的脖子就该被掐断。   他却是突然将人跟甩破布一样甩到地上,一脚踩住了赵利的背,冷冷地说:“找东西捆了,我们走。”   锦衣卫将他们裤腰带都拆了,这时赵利却是直接咬了舌头!   锦衣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利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在剧痛中还长大着嘴,仿佛是在笑,盯着许嘉玄在笑。面目狰狞,即便是以暴戾出名的锦衣卫都看得脊背一寒。   “副使,救不活了,他还咬了毒!”   黄立伟前去查看,赵利在抽搐几下后到底完全没有了呼吸,其他几个还留着的命也在这个时候咬了毒。而赵利仰着的脸还表情扭曲的朝向许嘉玄,嘲笑他一般。   许嘉玄怒从心中来,抬脚将尸体直接踹了下去,牵过吃了两口草的马,“我们从这高处走出去。”   说着,他侧头去看已经汪洋一片的山脚,闭了闭眼。   希望前边能疏散百姓,不然就是水过浮尸,白骨遍野的人间地狱,而且赵利给到他十分不好的感觉。   他又看了眼这滔滔河水,眼前这一切只是一个开端。   **   在许嘉玄冲向上游的时候,领命的众人第一时间聚集了百姓往外撤离。   离堤坝近的村子还是遭了殃,在锦衣卫的帮忙下还有大半村民来不及爬上高处,瞬间被卷入洪水。   哀哭声四起,绝望的气息慢慢将整个寿昌笼罩。   梓妤那头慢了许嘉玄许多,恰好遇到了避难的其他县百姓。   就在她想要问情况的时候,却被那些百姓莫名的围了起来。   有人在人群中高喊:“他们穿着士兵的衣服!就是他们不顾我们百姓的命,前边决堤,他们都不闻不问!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就跟寿昌县的人一样都要死光了!”   梓妤勉强练的马技本来就不好,就换了男装,听到这些人的话,震惊不已。   “这位大哥,你说寿昌怎么了?!”   死光了?!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百姓在下边嗡嗡的讨论着,又有人大喊:“不要让他们走!他们肯定要回去报信!到时候官府怕担责任,肯定也不让我们活命!”   “对!不能让他们走!”   百姓都挤上来,侯府的侍卫不少被拉下马,梓妤身边护着的人也被挤得七倒八歪。玄真子大喊着小鱼小心,她猛然回头,居然有人挤到她身后,拿着棍子要将她打上马!   她反射性的伸手就去接那棍子,偷袭的那个百姓一愣,棍子就那么硬生生的被她捏在了手里,用力抽了抽,还没能抽出来。   百姓:“……”这瘦弱的少年怎么回事。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百姓近上百人,梓妤和侯府侍卫还是被人都挤下马围在中间。如若不是侍卫带着刀,此时恐怕要被他们给捆了。   此时,刚才那个被她力气惊到的百姓指着她大声喊:“要小心那个小白脸,他力气大,先捆了他!”   梓妤:“……” 第97章   磅礴大雨将天地轮廓模糊, 梓妤耳边是激愤的百姓叫骂声,如同浇在身上的雨一样叫人寒意阵阵。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来帮忙的自己反倒被围攻。   侯府侍卫握着刀警惕那些拿着棍子的百姓,有人不时嚷嚷着要捆了他们。   梓妤看了看被挤到了边上的马匹,上面还有他们带的东西,再又去看闹哄哄的百姓们, 细心之下,总算让她发现了异常。   “苗侍卫!”她喊了一声, 当即有个身型高大的青年恭敬前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就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快些打到他们, 他们要想办法逃了!!”   以此同时, 苗侍卫眼神犀利看了过去, 但是他看过去的方位却又没有了喊话人的踪影。   “看清楚了吗?”   梓妤问他,他点点头,回到前边将她的吩咐告诉了众人。她趁这个机会朝躁动的人群喊:“各位!我是布政使的外甥女, 受了我舅舅之命,先来给受灾的百姓们送东西的!你们不信我,总该信我带的东西!”   她踮着脚,指向一边的马。   有百姓将信将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看到有担着东西的马匹。   有人焦急地喊:“我们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肯定是想要脱身!!”   苗侍卫当即锁定那个人。   梓妤站在雨中, 大声喊了回去:“我要脱身, 我带着东西往受灾处赶什么, 你是傻的吧!而且,我身边这位道长是给专给当今圣上调养身体的御手,本来就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受伤的百姓要帮忙的!马上还有药呢!”   她连皇帝都搬出来了,老百姓们哗然,各自交头接耳。   陈布政使他们是知道的,为他们做了不少好事。朝廷不愿意减赋税,他就带着人亲自每个县每个村和庄子看田地,跟着他们一起再开荒田,找来很多种子送他们试种。荒田三年都不上报交赋税,等到有收成了才往上报。   当地的百姓都十分敬爱他,更何况梓妤还说了个皇帝身边的人。   再细细分析,他们确实是见到她往里走的。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不少人脸色都缓和了,可是不同的声音当即就再响起:“别被他骗了!洪水那么久了,官兵都要撤走,她怎么可能来!寿昌的百姓们可是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小王八蛋!梓妤眼神冷了下去,看向那个喊完又缩头的男子。   玄真子这个时候确是突然走了出去,吓得她忙喊道长,但是百姓们面面相觑后,居然给他让了一条道。   身穿蓑衣的玄真子边走边解开,露出里面的道袍,大雨瞬间就将他浇了个透,梓妤忙去将蓑衣捡起来跟上,一并示意侍卫们都别动。   要叫嚣绑他们的百姓倒没有真动手,警惕看着两人,有一个藏着百姓中的男子见到两人前来,悄悄的往后退,不想玄真子直接指向他:“你,出来,我给你号脉,要是说出来的不对,我任你们处置。”   梓妤闻言看了他一眼,偷偷回头,看到苗侍卫趁着这个机会正不动声色靠近另外一边。   她定了定神,玄真子指向的那个方位已经有人让出道来,正好露出那个要往后再退让男子。   男子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知道是被梓妤他们发现问题了,但还真多赶迎了上来。   “你说的,只要你说不对,你就是在骗我们!”   玄真子颔首:“自然,你伸出胳膊。”   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都睁大眼盯着自己的人,心中冷笑。   一会不管这个臭道士说什么,他都说不是,届时看他们怎么解释!   他把手给伸了出去,玄真子轻轻搭上去,可是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梓妤居然也去抓了那个人的手喊了声:“道长,不许跟许嘉玄说!”   玄真子还没有闹明白要说什么,就看见她力大无穷的拽着那个男子按倒在地上。   雨声中有布匹撕裂的声音,被梓妤按倒的男子居然被她弯腰瞬间撕了裤子。   因为手劲过大,可以说是硬生生给拽烂的。   玄真子看着光了腚的男子:“……”   百姓中有小孩子,哈哈哈哈大笑:“他露屁股蛋了!”   有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梓妤撕了人裤子后就扭了头,只是脚还踩在那个男子身上,侯府侍卫早有准备,几乎是一瞬间也冲了上来。有人已经坚持那个人大腿内侧,高喊:“这个人身上有标记!是寇贼!!”   笑着的百姓又一阵哗然,苗侍卫那里也带人抓到想要躲的人,拽着扔到一块,也扒了裤子,同样找到那个印记。   梓妤此时已经被过身去,什么也不看,高声说:“我认识一个扬州到货郎,他告诉我,这里的寇贼为了辨认同伙,都会在大腿内侧刺上记号,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煽动你们跟官府作对,其心可诛!”   百姓都在这里呆了许久,标记的说法是传过一阵子,官兵抓寇贼也确实有认这个的。有人大着胆去看了两眼,说是寇贼,刚才那种紧张对峙的气氛总算是消散了。   那两个人还拼命挣扎说他们骗人的,这下不用梓妤多说,已经有百姓吼道:“我们身上都没有,怎么你们身上就有,而且你们很面生,是那个村的,让那个村的人来认认。”   几句话下去,对方当即脸色灰败,被苗侍卫堵上嘴丢一边了。   总算能好好说话,梓妤先让侍卫给他们发一些干粮,有些已经被雨水泡湿了,但是他们仍是大口大口的吃着。   刚才骂了梓妤小白脸的小年轻一脸尴尬的坐到一边,看着戴斗笠的梓妤找村民说话。   一个村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来后,还说:“我们是走得慢的,正好村里年轻力壮的先前就走了不少,不然我们也不能赶那么慢。”   “老人家,什么叫年轻力壮的先走了不少?”   老人抹了把嘴角雨水说:“三四天前,有朝廷的人来招兵啊,每一个人给三两银子呢!说是以后一年都有五两,可比种地多多了,我儿子也去了。虽然是拿命去拼,但是先前就说要决堤了,田地一淹,那也没法活命了。还不如出去……你看这不就决堤淹了整个寿昌!”   招兵?!   朝廷什么时候招兵了!!   梓妤听得心头突突地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有人假借朝廷名义在征私兵!   先前一直散播要决堤的说辞,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可是那么多的人,他们是怎么带走的?   进城出城,肯定得受到盘问!   梓妤想像不出来对方的行动,脸色几变,当即喊来苗侍卫:“快派人去往寿昌方向找世子,还有派一个人赶回去!”   她把老人说一一说来,让他们立刻去报消息。   “老人家,您是长者,我相信大家都会听您的。您一定要带着大家往杭州城走,我把米面分给你们一些,布政使不会不管百姓的。”   老人听着她轻声细语的,为刚才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拿了干粮和一些米后,带着众人给她鞠躬赔礼。   反倒闹得梓妤不好意思了。   让他们赶路后,梓妤看了看前方泥泞的路,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想看看后面还有多少人。   走到天色暗了,他们在路边看到有几间屋子,无一例外都空了。但是雨还下着,总算是能挡雨,便先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   侍卫们在屋子里找到干柴,每个屋子都烧了火堆,梓妤还煮了两大桶热水,先给玄真子送去一桶,自己也泡个澡去去寒气。   侍卫们轮流在屋檐下值守,临近四更天的时候,有马蹄声在暗夜中传来,值守的侍卫举着火把紧张地看。   那一队人也往着火光来,侍卫惊喜地喊:“世子!!”   那一行是从山林后方跟着洪水拼赶速度回来的许嘉玄,他要回杭州府报信,寿昌的百姓们都还在后头赶路。   许嘉玄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此时狼狈不已,连唇色都是发白的。   看到侯府的侍卫,他心惊地朝那几个亮着光的屋子看去:“夫人来了?!”   侍卫高兴加崇拜地说:“来了!去找您的人没有遇上吗?我妈一开始遇到受人挑拨的百姓……”   侍卫将梓妤和玄真子的机智全说了出来,却没发现自家世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许嘉玄抬手抹了把脸,笑得森然:“你说夫人怎么动的手?”   那个侍卫傻乎乎地还演示了一遍:“就这样,撕拉一下,让那个人暴露了刺身的位置!”   侍卫就看到自家世子直接朝他刚才指路的房间去了,笑容似乎有些瘆人?! 第98章   雨下得淅淅沥沥, 梓妤睡得并不太踏实。   睡梦中突然刮了一阵寒风,她下意识的裹了裹被子,可唇上传来的冰冷那么清晰。让她猛的睁开眼。   “许嘉玄……”   她呢喃一声,声音很快又被他在唇给堵得严严实实。   她神智很快就清明,知道是他回来了。   她今伸手要去抱他,却被他捉住手。他身上带着雨水和夜的寒意,手心却是那么温暖。   终于他松开她, 喘息声就在她的耳边。   梓妤的手得了自由, 往他身上一模, 摸到了已经透骨的湿意。   “你怎么回来了?是遇见送信的人了吗?”   “没有。”他声音在耳畔,有些闷闷的,“只知道你今儿抓了挑唆百姓与朝廷对抗的人, 夫人很威风。”   梓妤闻言已经觉得不好,他的手突然就探进了被子里。   啪的一下,她臀部微微作疼。   梓妤:“……”   “你、你……”   “夫人好身手。”他咬牙切齿, 把撕人裤子四字硬生生卡在喉咙, 但到底是在心底化做怒意。   梓妤被他第二回这样打了屁股,脸上阵红阵青, 一双桃花眼都瞪成了杏眼。   “——那是情急!”而且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闭上眼睛了!   “情急就可以不顾自己安危动手?万一他手上有匕首一类的呢?苗辉他们是死的吗, 一会就和他们算账!”   梓妤以为他只是气自己把人裤子给撕了,听到他将自己安危放前头, 一愣。   当时确实是没有想那么多的。   玄真子把人给哄住了, 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们当即就扑上来了, 先前就已经商量好。”她对上他仿佛窜着火苗的双眼, 气短的小声回了一句。   许嘉玄真想再给一巴掌。   到底又舍不得,将手抽了出来。   梓妤见他一身都是水,连头发都半散着,坐起身,帮他把簪子拔了,要给他宽衣。   好在屋里生着火,她去添了些柴火,转身就见到他染红了衣裳的血。   “……你伤口裂了?!”   她几乎是扑上去,手忙脚乱给他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健硕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清晰明显,宽厚的背部却是被血染得有模糊。   他先前最要紧的是那一箭,但背后还曾受了刀伤,虽是皮肉伤,如今再裂开,狰狞得血肉模糊。   “你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梓妤忙翻身去翻带来的包裹。   里面有伤药。   她拿来瓶瓶罐罐,找来帕子,随身带的水囊中有一个装有烈酒,正好润湿帕子给他先抹去雨水。   伤口边沿泡得外翻发白,但是里面的新肉芽又被血给浸透着,闹不好要再发烧。   许嘉玄很安静的没有动,由着她给自己处理。   等上好止血药,她把棉布给撕下来一圈圈给他缠好。   又转身翻出被雨水淋得半湿的飞鱼服,走到火堆边上搭起来烤着。   “你走得着急,我就给你带了衣裳,倒是用上了!”   语气是埋怨是生气。   这人九死一生都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   许嘉玄侧头看了看在火边忙碌的身影,心里刚才憋的那股怒意很奇妙的没有了。   梓妤搭好衣裳烤着,走回来,命令地说:“把裤子脱了!”   他身上都是泥和水,实在是狼狈。   许嘉玄听到裤子二字,刚刚转好的脸色又黑了。   梓妤后知后觉,瞄了他一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去扯了他裤带。   许嘉玄:“……”   她这是扒裤子扒上瘾了?!   等到许嘉玄披了被子坐到火边的时候,梓妤的唇是肿着的,要不是他还顾及着她身子,怕她在外边是受害喜的苦,非得就地把人给办了。   梓妤摸着唇,那眼睨他表示不满。   许嘉玄随手捡了柴丢到火中,听着木头接触烈火的噼啪声响,低沉的说:“前边淹了,寿昌显的人险些没能赶出来。赵利他们利用完四皇子,又利用二皇子,炸了堤坝。”   听到赵利,梓妤心头一惊:“你遇上他了?!”   许嘉玄点点头,把这一路的事情告诉她。   梓妤听完后,神色极难看地说道:“他们散播谣言,其实是趁着人心惶惶来招私兵,我让人寻你就是说这一点。这是不是又是赵利做的?!”   许嘉玄就想起赵利死前的表情。   讥讽,不屑。   他们居然还做下这些事情!   “人可能被藏在山里,又或者走水路先走了!”   赵利能伪装商人,那么肯定有船,河道衙门不作为,被他们私运出去极大可能。   但是也不能一时就运了那么多人出去!   多半是藏了一部分在山里,他就是从山路后再转的官道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刷地站起身,够了衣服穿上又要走。   “你这个时候还去哪里?!”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救洪的人再赶不到,寿昌往下的县城都会被淹没,起码要淹没两县,河水才能借道排到海里。寿昌的百姓还在后头,那些被藏着的百姓要是不能及时疏离,极大可能也要死在山里!”   没有吃,没有喝,不被困死淹死,也得先饿死!   梓妤犹豫了片刻,转身去拿了上药,一股脑的包好,塞到他怀里:“你去,但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和道长一块往前再走走,要是离洪水近了,我们自然会掉头走,你不要担心。”   他转身,想要让她回去,可是看到她坚定的眼神,还有她方才担忧却还是一句相劝的话都没有。他不知怎么想起前世她毅然进入皇城的样子。   他抬手去摸了摸她脸颊:“好,但是你记得你说的,遇到危险要转身就跑。”   既然相劝没有用,那唯有让她知道自保。   说着,他手慢慢落到她小腹:“我们先前有胡闹,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梓妤一愣,手贴上他温热的手背,笑了:“好,你也记住了,不能跟之前一样逞强。”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阵阵马蹄声。   听着动静,他们对视一眼,当即手牵手走出屋。   暗夜中有人疾驰,看到这边的火光减了速度,侯府的侍卫和锦衣卫都拔刀警惕,等看到领头的人一身盔甲,都纷纷松了口气。   “范总兵!”   梓妤欢喜的喊了一声。   许嘉玄沉重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一些。   此时前来的不但是范总兵,连带着陈大老爷都来了。   见到自己这个任性的外甥女好好的,这才算是松了眉头。   “我们半途就收到你派人来送的消息了。”陈大老爷先上前把重要的事情说来,许嘉玄便说道:“我还在寿昌那里遇到一些事情,还请总兵和陈大人借一步说话。”   众人就进了屋,商议此次救灾一系列的章程。   而在众人都在为洪水的事情奔波时,被派去淮安的货郎袁青和一名锦衣卫正在淮安,站在衙门对面的一个巷子暗处抬头看河道衙门那块大匾。   他们两个要怎么才能将东西给取出来啊,已经好几天了,他们硬是没有想到招完成这个任务。   良久,袁青一咬牙:“不能再等了,我们还是按着今天商量的说,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灭灯上梁!”   那个锦衣卫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发抖的双腿。   靠谱吗?!   ***   京城实在一天半后收到炸堤的消息。   明德帝震怒,将内阁和一应大臣都喊到了乾清宫。   “如今先要赈灾!浙江总兵已经想尽办法去堵住决口或者分洪,户部要将赈灾的粮食先给运过去!”   即便是有人要作乱,明德帝亦十分清楚眼下当急的是什么,浙江是要地,能通南京徐州一应要地,那是朝廷绝对不能丢的地方。必须先要稳住民心和地方,遇上内乱之前,还有虎视眈眈的倭寇!   陈老太爷附议,身为四皇子一党的顾阁老却是在这个时候提出:“陛下,赈灾要紧,但是祸乱源头也要紧。这边说是炸堤坝,但是堤坝是如何能被炸掉的,当地的几个衙门,卫所是怎么让对方拿到了火|药?臣记得前些日子锦衣卫许通知遇刺,浙直总兵就正好调兵到了扬州除水寇,结果这又被炸了堤坝……”   他话说一半,留一半,还拿眼去看了看首辅,意思再明显不过。   浙江的布政使是首辅的长子,那个总兵也是首辅的人,堤坝是太子修的,说炸就炸?难道不是他们这些人的自导自演?!   陈老太爷眼神凌厉地看了过去。   姓顾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往太子身上泼脏水!   这里头不但有顾阁老这个四皇子的人,自然还有其他二皇子三皇子的。二皇子一派的直想给顾阁老喝彩,这祸引东流实在是妙!   当即就有人也小声说此事是根本。   他们当然是想先诛而后快。   太子冷冷看了顾阁老一眼,明德帝当然也听出了他们的意思,矛头一切都指向太子和首辅,就连身为锦衣卫的许嘉玄都逃脱不了干系。   因为所有消息许嘉玄都有参与汇报。   明德帝是相信太子的,这事情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好处,他亦有心要维护太子,正要开口斥骂,却见太子冷着脸递上一份东西。   “父皇,儿臣这里有一份许同知从河道衙门取回来的东西,外头还有从浙江一路快马跟着回来的两个人证。可以说明炸堤坝的前后……”   此言一出,顾阁老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那里还有刚才威风凛凛要质疑当朝太子的样子,附议他的话两个大臣腿突然就一软瘫倒。   陈老太爷看着他们没有出息的样子,连鄙夷的神色都懒得给。   这怪不了太子,如若他们今日不提,太子绝对会先放他们一马,可是如今……   他看向那个连官员都说杀就杀的太子。   朝震惊看向自己这边的顾阁老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已经吓个半死的顾阁老偷偷捂住心脏:“……” 第99章 (补更)   不过半日, 内阁两位阁老锒铛入狱, 朝野震惊。   那两位阁老代表哪一方势力众人心知肚明, 震惊之四下打听, 二皇子和四皇子得知消息的时候, 两人正在外边茶楼听书。   入门来的锦衣卫哗啦啦包围了两人。   四皇子手轻轻一抖, 很快就将脸上的慌乱隐藏,端出温文儒雅的那面。   二皇子向来是装得无害, 一对栗色的瞳孔此时光芒微闪, 面上是吃惊的温和笑容, 朝带队来的莫正清问道:“莫千户,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皇子相对于先前就被太子吓得不敢妄动的四皇子要镇定许多。   莫正清一身飞鱼服, 握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扫视一眼这雅间,公事公办地淡漠回话:“两位殿下,陛下有旨,请两位殿下回府待命。”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自己眼里藏不住的吃惊。   四皇子上前一步,压着惶恐拱手问:“可否告知一声, 父皇下此命令是什么缘由?”   “等到两位殿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告知。外头危险,为了殿下的安危,请!”   莫正清一丝口风不漏, 一个请字无比强硬, 已经是口头危险了。   他们是皇子, 在外头有着侍卫,哪里来的危险,最危险的不就是这些锦衣卫。分明是告诉他们,若是不从,那就直接不顾他们皇子的威仪,要动手了。   两人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但是他们是丝毫不敢在锦衣卫跟前放肆。   那样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在挑衅帝王,下场只有更惨。现在他们的三弟还被软禁在王府里!   两人只能尴尬笑笑,到底是自觉往外走。   好好的茶楼里来了锦衣卫封场,下边的普通百姓早就被赶走了,也没有人敢围观,唯独是陈家兄妹站在茶楼跟前等马车。   他们兄妹难得出来听书,哪里知道会遇上锦衣卫行事,但是给了他们一个方便。   陈莹玉带着帷帽,透过白纱看到了一个认识的身影。   她身边的丫鬟低声在她耳边说:“姑娘,这不是上回帮你追回钱袋子的四皇子!”   陈莹玉立刻伸手戳她:“这事不许再提了!”   原来前不久她和几个小姐妹上街的时候遭了贼儿,她自己的钱袋子被偷了去,那钱袋子上还有她的闺名,在她紧张的时候有一个华服男子就拿着钱袋子过来了。   那人正是四皇子!   一开始她是感激的,后来反复想想又觉得太过巧合了,此时让丫鬟压下,不许再提。   今儿碰巧看到四皇子,虽然两人没有见面……正是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察觉到有人看了过来,她抬头,那么好就见到四皇子认出她来一样,朝自己微微一笑。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叫陈莹玉心头发寒。   她蒙着面纱,一般人哪里就认得她是谁,还对她笑!   她惊得去抓住了丫鬟的手,丫鬟也被她冰凉的手心吓一跳:“姑娘,您手怎么那么凉,可是不舒服。”   陈家三位少爷一听,纷纷围着她。   “是不是被吓着了。”   “别怕,我们马上就回府。”   哥哥和弟弟的关切让她定了定神,将自己身形藏在三人中,再也不抬头。等到马车来了,陈大少爷直接将妹妹背上了马车,那个时候,陈莹玉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冷意才稍稍缓解。   两位皇子被锦衣卫送回府,当即又掀起一阵阵的议论和猜测。   明德帝如今算成年能娶亲的就四位皇子,如今接连的被软禁,如何不叫群臣惶恐议论,更何况那些暗中和这些皇子有所勾结的官员,更是害怕得连坐都坐不住。   但是宫中却是将事因掩得严实,任他们几番打听,也不知道是因什么而起,反倒叫他们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锦衣卫复命的时候,太子还在和陈老太爷一起。   陈老太爷坐在太子下手,看了看已经临近黄昏的天色,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如今走这样的险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太子手里捏着一封信,上面是梓妤的笔迹,第一句话是替锦衣卫同知许嘉玄转告。   “我们如果再被动,只会更难过。平王世子太过善于布局,如今的局面本就该是朝廷大乱,不乱,那么他那里肯定知道我们有应对之法。许嘉玄说得没错,他以为他会渔翁得利,其实是我们在引蛇出洞。”   许嘉玄思来想去,平王世子的心思太过深沉,前世一个玄真子让他警惕,险些就杀了玄真子。梓妤当初不顾危险进宫,玄真子也是原因之一。   如若今世很多事情和前世不吻合了,平王世子那里绝对要对玄真子再下黑手,甚至可能猜到他们里面有和他一样重来的人。   虽然他不怕对方猜到自己,可从大局上来衡量,敌暗我明,本就是劣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举将大家的底牌都揭露出来。   平王世子前世隐忍那么久,是因为步步为营,必须要小心设计。因为他的预知,他今世的计划明显加快了很多。   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去打拉锯战,最好的破局办法就是看清楚平王世子接下来的打算。   所以一改原本要压住朝中皇子内讧争斗的打算,迎面而上!   陈老太爷心中还是有忧虑:“浙江那里还是要稳住。”   “此事就劳烦外祖父多费些心力,我那些不省心的弟弟那头,外孙会去解决。”   事到如今,陈老太爷也只能是尽人事。   **   杭州一场大雨连下了三天,让本来就要面对汹涌水势的几大县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决口要地,多少沙石泥土都堵不住,下流甚至已经用士兵组成的人墙前去抗洪,那些刚被堆起的沙包很快还是会被冲塌。   大家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垒砌,再被摧毁。   范总兵站在岸上,看着自己的士兵绑着绳子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眼珠子通红,被泪水掩得快要睁不开。   “——我们请命!第三层稳住了!将军,我们再去几批,肯定就能垒住这个决口!!”   又一批士兵被水冲散,又一批士兵自愿请命,范总兵握拳的手都在抖。   “准。”   一个准字鲠了许久,如利刃一样割破他的喉咙冲出口中。   “沙包!”   “快,扛上!”   “绳子!都绑好了!”   “好了好了,你们磨磨唧唧做什么,我们自小就浪里飘的,快给我们弄好!”   要下水的士兵们催促着战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范总兵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心如刀割,突然跪倒,掩面泪流。   士兵们涌上去将他扶起来,谁也没有说话,眼神坚定。   不知这样往下跳了几波人,水流有了减小的趋势。   有人快马来报,带来了他们最新的希望:“——报!巡抚派人从采石场运的大石还有一天就能到上游!”   更多的士兵闻言扛着沙包,连绳子都不顾了冲上去,一层层的把沙包往外垒,不断加固河道口。   许嘉玄此时却是带着人在山林艰难前行,每个身上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衣裳干了湿,湿了干,和着泥土树叶狼狈黏在身上。   他们于一天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有人往着海边的方向走动,踩平了不少草地,但是有人特意善后折下带叶的树枝掩盖,一眼望去十分难发现那样的痕迹。   要不是许嘉玄来回的搜寻,认定那么多人最大可能就只有出海,否则就此要错过。   “副使,他们人数不少,我们应该要追上了。”   黄立伟张着干裂的唇喘气,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体力有些到极限了。   许嘉玄回头,自己的人都是差不多的状态。   这样即便追上了,也无法战斗。   他没有犹豫:“原地休息一个时辰,看看干粮和水还有多少,分下去。”   他们进山本就不能负重太多,在山林里又走了那么几日,消耗很大。现在所谓的干粮,基本就是就地猎取的兔子野鸡一类的,也不敢生火,都是生嚼果脯。   众人坐下,狼吞虎咽几口,再喝了水就开始闭眼睡觉。   许嘉玄也闭着眼,却是警惕极高的不敢睡着,黄立伟守住边上,本来想要值守的,却是忍不住也打起瞌睡。   慢慢被暗色笼罩的山林静谧,偶时吹过一丝丝的风,许嘉玄在一阵风过后却是突然睁开眼,耳朵动了动。   除去沙沙的风声,还有别的声音。   似乎就脚步声,惨叫声……   “都起来!”   他当即站了起来,因为牵动伤口,脸上惨白。   黄立伟被吓得一个激灵,原地蹦了三尺高,还拔了刀。   许嘉玄看着正对自己的刀,冷着脸伸出一只指头慢慢移开。   黄立伟:“……”   等众人都清醒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许嘉玄看了眼四周的大树,众人会意纷纷爬上树找将自己的身形隐蔽。   很快,有几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奔跑过来,后面有拿着武器追击的人,嘴里喊着站住。   许嘉玄在高点,看了看形势,发现追人一方人数也不多,更远的地方并没有别的情况。   他心中一动,在追击一方走过自己树下的时候从天而降,绣春刀随之出鞘。那追人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就多了一道血痕,睁大着眼轰然倒地。   另外两个人也被从树上跃下来的锦衣卫收拾了。   有人把还要逃的人拦住,那几个青年软到在地上求饶,有一个好歹有些见识,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的锦衣卫制服。虽然不懂是锦衣卫,却是知道是兵爷,当即哭喊道:“大人,大人!救命啊!!”   许嘉玄挂好刀,仔细打量他们几眼,衣着是平民百姓,便一一问来。   那几个人遇到了贵人,还是来救他们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先前后说出经过。   “我们发现不对,但是他们都不信,都不愿意离开。我们趁着休息的时候偷偷走的,还是被发现了,他们说要到海边,哪里有船只接送!”   果然是准备走水路!   许嘉玄听过后,看了眼倒地的尸首,问清楚人数和方位,自己先换了他们的一件衣服。黄立伟找了几个身形相似的一一替换。   换过衣裳后,许嘉玄交代几句,在夜色中前行,赶到了那百姓说的地方。   山林里密密麻麻都是人,但是这么多人都被谎言给蒙蔽,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叛军的陷阱,安安静静的听任他们指挥。   许嘉玄被伪装的属下推着进去,夜色暗,对方也没有太在意相貌,要求把他们这些逃脱的给单独先绑在一边,一会要杀鸡敬猴,用来震慑再有逃意的百姓。   许嘉玄低头被按到在一块空地上,为首的人已经聚集起百姓,要让他们观刑。   不少百姓都战战栗栗的,根本不敢抬头,有人还跪下给他们求情,说是一个村的。   但是大刀还是就在许嘉玄头顶举了起来。   人群哗然,有人已经先恐慌的叫了起来,然而没有什么手起刀落,人头滚落。   在刀落下瞬间,许嘉玄绑着的手一松,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行刑的胸膛。   鲜血染了他的脸颊,冲天的火光突然在他身后亮起……   **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   “总兵和巡抚快要堵死决口了!”   “不是这个,这个已经不是新鲜事了!是锦衣卫的许大人,他带着锦衣卫从天而降,将受骗的百姓解救出来了!”   “对对!我也听说了!”   “你们不知道啊,那个许大人,身高十尺,力大无穷,一个人战百人!他在京城就有煞名,据说手撕了一个贪官,陛下还大大赞赏!”   “撕……生生撕的?那得多可怕?!”   临时避难处中,百姓们交头接耳地说起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   梓妤帮着玄真子给百姓看病包扎伤口,听到这个说法一阵无语。   她的夫君哪里是他们说的那样,那样还是个人吗?!   玄真子也忍着笑。   正是这个时候,又有人说:“听说那个许大人娶了首辅的外孙女,那个外孙女也力大无穷,上回也撕了一个挑唆百姓闹事的贼人,听说那人直接血溅三尺!”   “这叫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门当户对?真配!”   梓妤:“……”   玄真子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 第100章   “——殿下!好消息, 寿昌那里的决口堵上了!”   从决堤到此时已经过了有近十日,太子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他连忙结果信, 激动得手都在抖。拆开后第一时间却是看落款日期,距里送到手里是两日,那么就是在第六七天的时候最大的决口堵上了。   “我要去给父皇禀报这个好消息。”   太子阴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拿着信抬脚就往乾清宫走。   帝王正在跟陈首辅和兵部的人议事, 听闻这个消息面上先是一喜,但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他幽深的目光落到首辅身上,发问:“如今洪水已经得到缓解, 接下来要面临是洪水过后的瘟疫,此事也有章程提前准备, 但如今水寇趁乱横行,浙江的各处卫所的兵力也不能调动。要怎么派人去解决赈灾后续的安抚。百姓都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里, 这样无疑会更难预防瘟疫的传染。”   洪水过后, 遍地尸骨,不但有人的,还有各类家禽野兽。   如若有百姓误食或者饮用感染的水源, 又都分撒了,极大可能会变成另一场灾难。   杭州府城如果让避难的百姓进入, 绝对又会引起另一起动乱。   此事已经商量了几回, 都没有办法拿出解决的方案来。   陈老太爷也头疼此事。   水寇果然趁着机会几番抢夺烧杀,而避难的百姓又多, 如今实在杭州城外劈开的地方占时居住。   可是大规模出兵镇压水寇, 势必要引起这些百姓的恐慌, 没有城池的保护,他们也极容易成为目标。   再有人煽动,那杭州府城就会又边做一处动荡的受灾地。   “把士兵安排到城外!”太子见兵部的人沉默,一个想法在脑海里闪过,“让士兵在百姓外围扎营,安他们的心,然后组织起力状的青年,跟着一部分士兵去洪水褪了地方撒放药粉,清理受灾后的田地。”   陈老太爷颇为赞赏的投去目光。   太子继续说:“如若那些青年愿意,就加入兵籍,正式编入各卫所,让他们家人每个月也能得到一些补助。户部往外拨米粮银钱的压力势必降下,然后允许这些青年一年后脱离兵籍,愿意回家重新开垦种地的,朝廷可以免费供给种子!”   这样一来解决了赈灾压力,也解决了以后若是农田没有人耕种的情况。   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过安居乐业的生活,士兵这样拿命拼全程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   兵部侍郎低头沉思片刻附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可行。一年时间,杭州就可以恢复元气,也足够我们从各卫所分批次调动士兵和在征集培养。”   明德帝有想过太子说的处理,只是没有细化到兵户,见兵部的人表了态,看向首辅。   陈老太爷对上帝王的目光,亦是附议。   更详细的章程在众人商议了一下午后发往杭州。   而此时朝廷里陆陆续续处理了几名大员,平王世子在河南收到消息,看着信笺眸光闪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心腹蒋七近来忙着各路消息,整个人都清减不少,见主子半天都没有声息,将自己的想法说来:“世子,京城里开始乱了起来,皇子们都已经被囚禁,我们的人该去游说了,起码四皇子就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周锦成那里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平王世子是谨慎的人,不然前世也不能突然兴兵一举就打入了京城。   蒋七想起周锦成那张不得志的脸,思索了片刻答道:“世子先前就拉拢了他。您说的那些话,他将信将疑,但还是将京城锦衣卫里的消息传来过来。锦衣卫严刑逼供了顾阁老,确实已经招了四皇子,是太子那里吩咐暂时别动兄弟,以浙江的事情为先。”   以浙江的事情为先……这是一个储君该有的行为,也是为自己立声望的正确做法,可是平王世子却有那么点犹豫。   他抬手摸了摸额角,凹凸不平的伤疤叫他心生不安。   明明一切顺利,是因为太过顺利了?   蒋七看着自家世子又在摸伤痕,说道:“世子,小的又给您找了不少除疤的偏方,一会小的叫郎中看过,就给您调配。”   也不知他们世子什么时候对容貌那么在意。   平王世子放下手,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还是下了决心吩咐道:“赵利用自己换来了这么一次机会,浙江正乱着,从那里骗出来的百姓让他们穿上朝廷士兵的衣服,跟正规军打上几场,退缩的直接填坑!”   赵利死了,朱梓妤那里看了是更难靠近,只能先占时放下此事。   蒋七一凛,正要领命,又听到他说:“四皇子手里那批私兵,我们的人潜伏得还不深算,叫京城里的人跟他假意投靠,告诉他太子的身世。他会有所选择的。”   他每一步都算好,利用他们的欲念,将这些人的底牌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蒋七大声应是,一一吩咐下去,到了晚上,拿来黏糊糊的一碗东西。胆战心惊的要给平王世子给糊脸上。   平王世子忍着恶心,听到郎中说却是对去疤有效,在蒋七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闭眼,让他给抹上。   蒋七小心翼翼的往他额角抹了厚厚一层,因为抹得后,难免沾到头发。   他嫌弃的拿手抹了下,放在鼻端还闻了闻,闻到一股骚味。   “什么东西?味道那么重?!”   蒋七手一抖,刚才他就想说的,见世子睁开眼看向自己,咽了咽唾沫说:“里面有一味童、童子尿。”   平王世子手狠狠的一抖,气得脸都紫了:“蒋七!!”居然往他脸上抹尿!   蒋七:“……”刚才他要说,是您要抹的啊!   **   梓妤在临时搭建的营地一呆就是十几日,不管风雨晴天都跟着玄真子给百姓看病,还要一起配备防治疫情的汤药、药粉,忙得下巴都尖了。   许嘉玄救出了第一批的百姓,顺藤摸瓜将没有被送走的人都救下,让他们一批批出了山根家人团聚。   等到确定已经没有百姓,这才就在山里躺着睡了一觉,第二日到了有士兵驻扎的地方借来马,一路疾驰回了杭州府。   梓妤是被外头百姓激动的喊声给吸引跑了出去。   她这些日子换回了女装,但都穿着玄真子改小的道袍,成了个小道姑。   百姓见到她,不知道身份,都跟着喊她女冠。   她拉了一个要往前头钻的小孩儿,问他:“你们都去看什么?”   那个小孩儿高兴地说:“那个身高十尺的大人回来了!都说他往这里走呢,我要去看看,我要拜他为师!”   梓妤听到许嘉玄回来,先是一喜,可是那个什么高十尺的说辞,还是让她很无语。   她想去拉住那个男孩儿再问问的,结果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前边堵满了人,自己看看自己的身量,自己也挤不过去,索性回帐里继续分药材。   想着玄真子进城取药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已经配得差不多了。   正想着,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嘴里还哇啦哇啦说着什么。   但是外头人多嘴杂,她听不清楚,想了想,还是跑了出去。   结果就看到许嘉玄正一脸尴尬的站在帐子外不远处,一个孩子哭倒的在他脚下,让他进退维谷。   “——你没有身高十尺,你骗人!!你不是许大人!你骗人!”   梓妤出去总算是听到了那个男孩儿哭什么,而且就是她刚才拉住问话孩子。   梓妤:“……”这孩子是因为英雄和自己想象的不符,形象倾塌,一时接受不了?   许嘉玄被突然跑出来的一个孩子保住大腿就要拜师,先是吓一跳,然后耐着性子拉他起来,结果拒绝的话还没有说,那孩子就哭天抢地。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身高十尺了!   何况有身高十尺的吗?!   那是长了百年的老树成精了吧!   梓妤见到他手足无措站在一个孩子跟前,不知怎么就笑了。   她一笑,倒是叫许嘉玄看了过来。   他日思夜想的人站在不远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笑容温暖明媚,眉眼一如脑海里记忆的样子。   他抬脚,想要过去抱抱她。   但是脚却是一重,那个哭着打滚的孩子又抱住了他,拿一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眸望着他问:“你真的是许大人吗?”   说罢,又很纠结和犹豫的,免为其难的说:“如果你真是许大人,真没有十尺高我也认了你这师傅了。”   许嘉玄:“……”   梓妤看着他脸黑的样子,忍住不笑出了眼泪,在他情绪快要濒临爆发的时候,主动上前,去拉了他手贴在脸颊:“夫君,你回来了。” 第101章   锦衣卫同知身高没有十尺, 他的夫人是一直给避难百姓看病的女冠!杭州城外临时扎驻的营地里又有了最新话题,百姓惊叹之余还纷纷上前围看, 不少人拿出自己逃亡带着最后一点值钱东西,给夫妻俩当谢礼。   许嘉玄黑着脸看梓妤一样样给推回去,说得口干舌燥, 声音都哑了, 也还是有百姓给递上东西。   让他忍无可忍的还是身边有个一直念叨的小孩儿。   “师傅,您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我已经回扎马步了。师傅您看, 我是不是扎得很牢固。”   许嘉玄面无表情扫了眼这个自己就封了徒弟的小屁孩子。两条腿都在发抖,这是什么马步, 他是准备上茅房吧?!   他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终于冷脸大喝一声:“黄立伟!”   “属下在!”   才换过衣服的黄立伟立刻从百姓堆里头挤了过来。   许嘉玄上前去把梓妤给拽回来, 头也不回地吩咐:“以后此为禁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喧哗,违令者军棍二十!”   黄立伟闻言回头看了眼还想上前的百姓,这命令可真是够难为他的。   想法还没有落又听到上峰说:“把这小屁孩给我丢回去给他父母!”   梓妤被拽进帐子里, 就听到外头嘶声裂肺的哭喊:“师傅!您是不是嫌弃徒儿笨啊!师傅啊——”   再回头一看许嘉玄,一只手已经狠狠抓在椅背上, 指节被他用力握得咔嚓作响, 可见是真的生了气。   梓妤哭笑不得:“都是淳朴的百姓,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们爱你敬你, 想要报答你为他们做的。”   然而许嘉玄却是回了句:“你一定要生个女儿!”   要是生了刚才那样一个儿子, 很可能被他掐死!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了句,让梓妤错愕半天,才知道他其实被一个小孩子缠成这样,靠着他肩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许嘉玄安全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梓妤跟着他回了趟杭州城,去见陈大老爷。   两人就着杭州的情况议事,她被大舅母拉到后衙的小厅里。   “先前老太爷说你要过来,可把我吓一跳。我想着我这也是前脚刚到,你就跑来了,以为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陈大夫人是来给夫君收拾东西,为长子大婚一同再回京的。   哪里知道会遇到有人丧心病狂炸堤坝的事情。   梓妤看着大舅母打开食盒,端出两碗汤面,上面撒着辣子和翠绿的葱花,香气诱人。   她也不客气,结果递来的筷子就挑了面线吹了吹放嘴里:“舅母的面条做得劲道,好吃。”   陈大夫人见她不接话,拿眼睨她,又怕她烫着,让慢点吃。   正说着,她突然就站起来,笑吟吟捧上另外一碗面条走出去。   竟是端给了许嘉玄,还朝看得一怔的舅舅说:“他一路赶回来,连饭都没吃,舅舅别介意,面条冷了就黏一块儿了。”   陈大老爷失笑。   先前听闻唯一的外甥女嫁给了京城这个煞神,他还焦急了一阵,后来许嘉玄算是帮了陈家一把,来江浙又为太子身受重伤。他对此人的偏见慢慢消退,洪水一事,也是许嘉玄帮了大忙,如今外甥女还老母鸡一样护着人,他这当舅舅的哪里还不识趣。   遂笑道:“许同知是辛苦了,快趁热吃了,边吃边说。”   梓妤这才放心离开,在后衙吃了自己那碗面条,撑得站起来走了好几圈,踱着步和舅母说家事。   “如今杭州这样,恐怕舅舅要离不开。大表哥六月中旬就该娶亲了,您这边准备怎么办?”   事情一出,恐怕不但是是杭州,是整个浙江都受了牵连,已经好几处都说有水寇趁乱袭击,正是紧张的时候。   陈大夫人叹气一声:“你舅舅真回不去,我也只能是先回了,你大表嫂家里也不是不讲理的,能理解的。”   而且她来杭州是众所周知的,肯定是做好打算夫妻一块回,事出突然也是没有办法。   梓妤也觉得惋惜,好好的喜事也没能让呆在杭州多年的大舅舅回家一趟。   “那您这头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陈大夫人摇摇头:“如今你大舅舅不愿意让我一人先离开,说形势不好,怕走漏风声后有人对我不利。”   如今马上五月,再不启程,就该耽搁在路上。   “我们和舅母一块儿回京。”许嘉玄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是两人已经商议完毕,都往后衙来了。   陈大夫人心中一喜:“可真?”   许嘉玄点点头:“自然。我在江浙的事情已经办完,该回京禀报,舅母与我们一同回京,必然要更安全。”   如今平王世子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浙江还有朝堂上,他回京,才是平王世子巴不得的事情。   他回京,那么表明皇子的夺嫡之争会愈演愈烈,浙江这边的事情,他才是最重要的人证。平王世子正想要京城一片混乱,怎么可能还会阻止他回京。   许嘉玄将平王世子的心思揣摩个透彻,梓妤见他有十足的把握,问了日期。   他说:“修整两日就启程。”   只有两日时间,已经很赶了。   第二日,巡抚收到了朝廷最新发来的决策,梓妤和玄真子忙得更加不可开交,让百姓都来一块帮忙挑拣药材磨粉或者熬药汤。   百姓知道朝廷体恤,对征兵和占时逗留在杭州城外没有异议,心中有了感激,自然愿意也为朝廷效力。   原本预计要两天才能发下去的药,不过一日就都准备好。   许嘉玄心疼自己忙得下巴都尖了,也顾不上自己休息,穿着短褐没有一点儿锦衣卫同知的威严,帮着她捣药。   自封徒弟的小男孩儿也趁机会来到他跟前表现自己,一大一小并排站着,一个拿着手臂粗的木棍在大石缸前忙活,一个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捣小石缸。梓妤站着两人身后不时回头,莫名觉得两人还真有那么点师徒相的。   绿茵先前没有跟着自己姑娘,但是每天都会到营地来,今日和往前一样给自己姑娘开小灶,带来府里做的吃食。   小东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见梓妤一面。   平时是黏糊得不行,这两日因为认识了小男儿,看到他就先去逗他,飞到他头顶站着喊:“小石头。”   小石头每回被他压得要低头,对着小家伙烦死了,可是手又短,一挥手它就飞起来,好几回小石头都打到自己的头,又气又急,还毫无办法。   只能在梓妤背后,红着眼朝小东西叫嚣:“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烤了你!”   许嘉玄听到过一回,给他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教了他怎么蹲马步。   可是小石头根本不知道夫妻俩这就要离开杭州,到了两人离开那天一睁眼又往两人营帐跑,可是原本堆着药材的地方已经都空,还有士兵来拆去营帐。   小石头看着的眼前慢慢消失的东西,着急问士兵:“我师傅呢?!”   士兵被问得一愣一愣,后来听到他说他师傅是许嘉玄,都哈哈大笑,让他别捣乱。   小石头知道许嘉玄离开了,没有告诉他,就那么走了。   他站在原地,拳头握得紧紧的,到底没忍住,哇一声就大哭起来。   有人找了过来,看到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心想许同知还真是料事如神啊,果然会有个大哭的小孩子会站在这里。   那个人让他止了哭声,给了他一封信说:“许大人让我跟你说,这封上的字,要你自己看懂了。不允许你让别人给你念,还有,他教的马步是每天都练,以上两点都没有达成,他不会认你这个徒弟的。”   小石头现在才五岁,听到这个话放声哭得更可怜了:“我不认字啊,师傅又骗人!!”   送信的被这魔音闹得头疼,小石头哭了会,突然又收了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能看懂上面的字?!”   那人一愣,说:“是啊。”   他眼睛一瞪,凶狠地说:“那请你教我认字!!”   送信人:“……”这孩子怎么请求人的时候都带着股横劲,好像他不答应,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   京城,四皇子府。   四皇子望着乔装打扮后的太子,神色有几分木然。   太子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将他的颓败看着眼里,淡淡地问:“不知四弟考虑得怎么样?”   太子先前和陈老太爷说皇子这边,由他来安排。   这个安排自然只给他们一个选择,那就是自此听从他的号令,拿捏着他们的罪证,太子不怕他们翻身。   他们不合作,那就只有被削权关押的下场,更甚他可以让他们因病暴毙。   四皇子比他清楚自己的下场,其实哪里还有他们的选择。   四皇子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似笑似悲,跪倒在太子跟前,重重磕下头:“臣弟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磕过头,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东西,上面有着他养的私兵分布和名单。   这是他唯一表忠保全自己的办法。   太子接过,也不打开看,直接放入袖子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那样倨傲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刺疼了四皇子的眼,布满血丝的双眸通红,慢慢却又有阴冷的笑意一点一点从眼底蔓延。   ——什么东西!   光鲜下的太子不过就是一介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他神色阴鸷,嘴角咧了个冷冷的笑意,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一个狸猫换成的太子就此压住!   太子出门后,上了马车,把袖子里的东西直接丢给了心腹。   “对着这上边的名单去确认一下。”   心腹高兴的应是:“恭喜殿下,只要拿下这些人,那就没有威胁了。”   太子却是淡淡一笑,靠着迎枕闭上了眼:“怎么可能,我的四弟是蛇蝎,尾巴藏着毒针,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会狠狠蛰你一下,让你命丧黄泉。他东西交得太过容易了,这里头估计是半真半假。”   而且,没有哪个人会真的一把将保命底牌全交出来。   四皇子可真是瞧不起他。   太子一路沉思着四皇子后边会有什么举动,回到东宫,刚刚换了衣裳,就听到来报。   “殿下,您的表妹到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叙话。”   太子眉头皱起,说:“就说我不舒服,要睡下了。”   这话刚落,外头来了明德帝身边的戚公公,见过礼后笑着跟太子说:“陛下听闻吴家来人了,但朝事繁忙,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殿下若空闲可以去见一见,莫让娘娘多想。”   太子:“……” 第102章   太子给父皇着实坑了一把。   到了坤宁宫, 吴家女正坐在皇后身边,见到他就羞答答地请安,眼中带着期盼的那种光芒叫太子险些转身就走。   他强忍着冲动坐下, 寒暄了两句, 当即就用政务当了借口离开了。   吴静宜心中是失望的, 吴皇后看在眼里, 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子性子最是温和不过, 也极孝顺, 每日都到我这里坐。”   吴静宜这才羞赧的退下,暂住到偏殿。   张公公前去打点和敲打了几句伺候的宫人, 回来看到吴皇后坐太子方才坐的位置,看着院子的一株芭蕉出神。   他前来喊了声,吴皇后笑笑地说:“当年我也是这样的。”   当年?   吴皇后仿佛还陷入在回忆中, 眼里是张公公许久没有见过的光彩, 说:“和静宜一样, 满心欢喜,纯真得很。”   张公公一怔。   这是回想起当年见到陛下的时候了?那个时候陛下也还是太子。   便说道:“但陛下对娘娘您是真的疼爱,奴婢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里说出来,“奴婢觉得殿下却是不太欢喜。”   皇帝真心疼爱?   吴皇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低低笑了两声。她说的可不少皇帝, 而且皇帝当时眼里的又何尝是她, 不过是透过她看别人罢了。   但是这个外甥女到底是无辜的, 可她当年又何其无辜。   明明就不该是她。   吴皇后收了笑, 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了,站起身。张公公连忙去扶她。   “她要是个懂事的,我自然要给她寻个好出路。”   在往寝殿走的时候,她突然低低说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张公公那么近都没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一脸疑惑。   太子从坤宁宫出来就显得十分烦躁。   内侍跟在他身侧,低头没敢说话。   直到进了东宫,他撩了袍子坐下,再也没有压住心里的怒意,吩咐道:“前阵子有人参承恩侯在四川欺压百姓,折子呢?给我翻出来!”   内侍诧异抬头看他,这个语气怎么也不像是要给吴家出头的意思?   众所皆知,陛下当年登基后,立了吴太子妃为后,后来吴阁老就早早离开了朝堂,皇帝给吴皇后兄长封了个承恩侯,封底直接远放四川。   当时嘴上说得好听是想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监控着四川。   但是吴侯爷根本没有兵权的,就是挂了侯爵。   当时不少人还议论纷纷,以为吴皇后要失宠,但是吴皇后一直承宠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能够撼动位置。   如今太子这个语气,好像真要把外家最后一层体面都要给撕了。   内侍打量了他颜色片刻,忐忑开口劝道:“殿下,您若是不喜欢吴家姑娘,您直接和娘娘说就是,您要这折子……”   太子气得直接抬腿就给踹了过去:“你是拿了坤宁宫多少好处!还在吾面前说起项来了。”   内侍吓得跪倒,也不敢喊疼,磕头不断地解释。   最终太子还是翻开了那个折子,想也没有想,让送去内阁给陈老太爷。   陈老太爷看着那道折子,心里一沉,再打听到说吴家女已经进宫,长长叹息一声,将折子装入袖子里。   明德帝这几天因为浙江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又收到消息女儿要回来,忙派人多在路上照看着。   有许煞神在,他总觉得危险要多添加几分。   陈老太爷在这个时候来到皇帝跟前,说了好些浙江的事情,侧面提了太子的亲事,试探道:“臣听说吴家姑娘前来探望皇后。”   如若陈老太爷只提太子婚事,皇帝还想不到吴家女和太子的事情,这样连着一提,帝王自己都错愕了。   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皇后想给太子定下吴家女?”   片刻之后又皱眉:“朕觉得不妥。”   陈老太爷双手低握在身前,听到帝王这么一句话,心中定了定。   看来皇后还没有跟皇帝提起,就说道:“臣本不该僭越,臣以为太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前阵子选妃的时候,可能心中已经有想法,陛下或者问问殿下的意思。莫要一桩好事办得不圆满了。”   “首辅这么说就见外了,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吗?太子的事,首辅自然最有资格过问,此事多得首辅提起,朕会问问太子。”   陈老太爷放下心来,吩咐人给太子送了口信,袖子里的折子被他带回了家,收了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人把折子给递上去。   太子对吴家如今是一点耐性都没有了。   太子得知帝王那里并没有这个意思,情绪得到一些安抚,准备这些日子都不去吴皇后宫里。   二皇子和四皇子如今都还被软禁着,大牢里,两个阁老也还在,朝堂上的事情也叫他没有心思多去想那个吴家女处理的事情。   在浙江洪水过去半个月后,梓妤一行日夜赶路,终于要到达京城。   这间浙江又发生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些被骗走的青年,跟着寇贼在自己家乡作乱。   一开始范总兵本是采取以往的手段,见一个杀一个,可此回变作了百姓,让在剿匪上头多了很多犹豫。   束手束脚中,每一回都打得艰难,最后是劝降了不少人,才将拖了半个月的战事结束。这也导致士兵长线作战疲惫,更加惶惶会不会下次遇到的又是百姓。   何况这里头还有一些新兵是当地百姓征集的,根本不愿意相残,士气一再的受到打击。   此事传到许嘉玄耳中,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到河南,扒了平王世子的皮。   重来一世,平王世子行事越发的阴险残忍。   梓妤看到他从收到信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想了想还是转身往外走。   他见到她要走,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将人拉住,抱在怀里,带着憋屈似的重重啄了她红唇一下。   那种求安抚的情绪浓烈的散发。   梓妤憋住笑,装傻道:“小东西在船舱里呆久了,不高兴,我带它到甲板上转转。”   “一只鸟不高兴你就发现了?”   她点头:“当然,那是我自小养大的鸟,你又不是我自小养大的。”   许嘉玄刚要反驳她,突然发现不对。   什么叫他不是她自小养大的,这是要来占他便宜吗?!   他脸黑得跟灶台上的锅底一样,梓妤已经笑倒在他怀里。   这人真别扭,不高兴了就不能直说,还要等着她来哄。   许嘉玄听着她的笑声,脑袋都要气冒烟了,偏偏看到她明媚的笑脸,又舍不得对她生气。   罢了罢了,是他欠她的。   活该被她拿来逗乐。   他抱着她就站了起来:“陪我到甲板上透气!”   “傻子,小东西又没跟我一块儿,我怎么带它去甲板。”   梓妤再度笑出声,勾着他脖子亲他脸颊。   许嘉玄嘴角弯了弯。   两人相携着到了甲板,玄真子正蹲在甲板上,小东西在上边跳来跳去叼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看着两人说:“哟,你们也来透气啊。”   许嘉玄:“……”还是回房吧。   **   梓妤一行于三天后到达京城,此时渡口两岸绿柳飘飘,离开时不到四月,归来时已经过了端午。   她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还一阵感慨。   陈家派来了马车等着,梓妤便先送舅母回家,许嘉玄则直接进了宫。   陈老夫人看见大儿媳妇和外孙女,高兴得一直在笑,拉着梓妤的手问了浙江的情况,跟大儿媳妇叹气:“大朗回不来,那也没有办法,好在九月就述职了。到时再让他跟亲家赔礼吧。”   陈大夫人连声说可不是:“老爷在浙江挺好,还长胖了些。不过儿媳妇到底不放心,等过了婚礼,儿媳妇还是在去浙江照顾着,回京也有许多事情要打理的。”   夫妻分离那么多年,平时不提起还算好,如今见过一回,心里就放不下了。   陈老夫人知道大儿媳妇的辛苦,当年大儿子也是为了让弟弟顺利入仕,一直外放着,这些年是亏了长房的。   老人让她先好好休息,等孩子的婚事过了,再让人护送她走一趟。   梓妤趁这个机会告辞回侯府。   她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这里还是她外祖家,她不好久留。   陈老夫人收下她带回来的礼物,又让人准备了小半车礼物给送了回去。   刘氏知道她回来,早早就在二门那里等着,见到人亲亲热热的拉着说话,一眼就发现她瘦了。连忙吩咐厨房给小两口坐滋补的膳食。   梓妤要去给公公请安,刘氏笑道:“侯爷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好好歇着,明日再说请安的事情。接风宴也安排到明天,才好有精神说话。”   威武侯体恤,梓妤自然是顺从的应了。   可是才回到院子里,看着李妈妈帮着拾箱笼,正院又派来人说:“侯爷让小的来讲少夫人的鹦鹉拿去给他瞧瞧。”   来要小东西。   梓妤看着站在桌面的小家伙愣了愣,旋即想起来之前威武侯哄小东西开口说话的样子,就将它锁在笼子里,还嘱咐它不许乱说话给送了过去。   许嘉玄进宫给皇帝把浙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来,明德帝听到炸堤坝那一段气得摔了茶杯,缓了好大会才冷着脸说:“如今人都还在大牢里,明儿起由你接手,必须给朕都给审出来!”   许嘉玄应是。   这事他早和太子有了商议,一直都未曾透露平王世子的事情,他觉得帝王身边是有平王世子的人在。他先前把一切都归到水寇上,就准备回京审人的时候再让二皇子的人指认。   这样帝王震怒,传到平王世子那里必然要乱他阵脚,而且朝廷有理由对平王府出兵。   他先前不在京城,不愿意冒险,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从宫中回府,天色已经昏暗。   许嘉玄先去了正院,是跟父亲说说话。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小东西那个独特的嗓音喊着煞神。   他浓眉一压,心想它怎么跑到父亲院子来了,结果一进门,小东西见到他拍着翅膀喊:“煞神,看,大煞神!”   威武侯抬头看儿子,这小东西喊儿子啥?   怎么就喊错辈了?!   许嘉玄对上父亲质问的眼神:“……”不是他教的!   威武侯冷哼一声,低头指着自己鼻子教小东西:“喊老煞神。”   许嘉玄:“……” 第103章   父亲似乎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明明是件好事,许嘉玄望着跟鹦鹉说道一块的父亲, 却是心情复杂。   他缓解了下情绪, 才让自己面上恢复如常, 坐下说在浙江遇见的一系列事情。   逗弄小东西的威武侯表情渐渐严肃,眼神飘忽, 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些流言蜚语,也是有关于平王府的。   “平王一系总归还是心生了怨恨。”   父亲缓缓吐出的一句话引起许嘉玄关切:“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武侯把小东西挂到一边,给它喂了自己剥的瓜子仁,这才坐下跟儿子说了一桩往事:“你刚进锦衣卫的时候问过,为什么皇后在自己亲兄弟被远派四川的时候没有进言, 宁可在食邑少一些,也好把兄长留下?”   许嘉玄点点头, 当时正好是四川出了寇贼,承恩侯救助了不少被抢掠的百姓。   那是他印象中承恩侯唯一做的清醒事情,但那也是皇帝在收到很多弹劾承恩侯折子后的举动,那个时候承恩侯再不做点好事, 恐怕就是被陛下罚了。   威武侯语气就低沉了许多:“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先想要定下的太子妃人选并不是吴皇后,而是……你媳妇的娘亲。”   “这……”许嘉玄瞳孔一缩,对上父亲郑重的眼神。   他父亲是帝王自小的玩伴,这些话他当然是信的, 只是太过惊讶。所以这是父亲当初得知梓妤身世仍旧淡然的原因?   因为父亲什么都知道?   威武侯却是在这个时候叹气:“可惜先帝看上了吴家女, 而且当时我发现吴家女其实已经心有所属, 那个人……是平王生母娘家的侄子,平王的表弟。”   威武侯怎么也忘记不了,明德帝吩咐他偷偷潜进去陈家,让自己给陈姑娘送东西那日。   那日正巧吴皇后来找闺中好友说私己话,两人抱了糕点,躲到假山里。他无意偷听,那一片又没有藏匿身形的地方,只好走进另外一个山洞,就听见吴皇后说她喜欢上了平王世子的表弟。   “……后来,等我回到宫中想告诉陛下东西已经送到。”威武侯边回忆边说道,“还想告诉他吴家女的事情,然而那个时候陛下已经得知先帝选定吴家女,没有他回绝的余地。当时的吴阁老,是要比陈首辅位高权重。陛下当时也因为兄弟间的小心机烦乱,轻易不能得罪吴家。”   “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说出吴家女心许他人,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陛下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这是为父做下的最后悔一件事情。”   许嘉玄就在父亲脸上看到了愧疚。   “为父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自然对吴家的一举一动都多了留意。但是深宅内院,也有锦衣卫伸不开手的地方,何况哪个时候我只是一名千户,吴家女在赐婚后还私会了平王表弟多次,被吴阁老发现了。”   “吴阁老和长子合计,将平王表弟活活烧死了!平王和他的生母把这件事情归到了陛下头上,暗中联合言官抓住陛下的一个错处弹劾,还卑鄙的陷害,陛下连大婚都是在焦头烂额中度过的。好在后来查清,先帝厌恶了平王,赶去了封地。平王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变得唯唯诺诺,苟且偷生。”   “您还是没有告诉陛下人是吴家杀的?!”   威武侯点头:“那个时候先帝查出来了,先帝嘱咐不能让陛下和吴家人发生冲突,先帝用心良苦。可是陛下旧情难忘,不知怎么在一次宴会里,还是带着太子妃的,却是和梓妤的母亲……再后来,梓妤母亲以死相逼不愿意进宫,后面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了。”   从这些往事,许嘉玄已经推断出来吴家没落是因为谁了,但仍是止不住震惊:“吴阁老突然告老,不是自愿的,是被吴皇后威逼的?!所以吴皇后也不管兄长的生死!”   一个在后宫的女人,能让一个阁老自愿退出权力场,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女儿为了旧情郎要逼死父亲,父亲出卖女儿要来换取权力富贵,其实人性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平王原本只是想为表弟讨公道,结果现在是真的和陛下结了死仇,平王府不破不立!平王才铤而走险。”   这些事情前世父亲都没有跟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前世他根本没有和梓妤走到一起,而且父亲前世意志消沉,也没有理会朝事。   “明儿你只管审,审出来结果,当年的事情也会慢慢揭晓。只希望那个时候,陛下能够冷静处理。”   一旦事情浮出水面,吴皇后的下场也不好说。   可是许嘉玄却是又想到不对的地方。   既然吴皇后厌恶吴家,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让兄长的女儿进京来,还准备想要给太子当太子妃?!   他当即站了起来,朝威武侯告退:“儿子这边还有要紧事要查,就先回去了。”   威武侯挥挥手让他走了。   他脚下生风,直接回到清竹院,梓妤刚刚泡过澡,绿茵和李妈妈给她擦着湿发,被他拿过帕子都赶了出去。   梓妤有些困,听到脚步声眯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懒洋洋地说:“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在父亲那里听到一些事情。”   等到他说完,梓妤困意也没有了,坐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皇后娘娘在借太子的手对付吴家?为什么好端端的,她又要对付吴家?!”   即便是恨,这个事情也过去十几年了,何必再提起,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是有什么又勾起了娘娘对吴家的恨意吗?”   梓妤思来想去,唯有这个解释。   许嘉玄倒时想起了平王世子进京一事。   前世平王世子没有进京来,没有陈首辅被陷害的事情,是不是皇后见到平王世子,想起了什么?   还是平王世子对皇后做了什么?!   “我给太子去封信。”   许嘉玄越想越觉得蹊跷,修信一封要给太子送去,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太子被拿着当枪使!   梓妤见到他坐下写了半封信,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这回不让我代笔了?”   许嘉玄:“……”   **   太子的回信是在快宵禁才给送到侯府。   许嘉玄正陷在温香软玉中,根本不想搭理太子说了什么。   梓妤将他推起来,才打消了他还要扑倒的念头,随后抓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坐在床边看信。   信上说,吴皇后近期有异的事情只在平王世子离宫那天。   那天吴皇后在梓妤还在宫中的时候离开过,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吴皇后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离开极可能就是去见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见吴皇后,他冒那么大风险,又为了什么?”   抽丝剥茧后,还是有着他们解不开的谜团,梓妤皱着眉,还染着红潮的脸颊如桃花瓣诱人。   许嘉玄把信往枕头下一塞:“这事让他自己操心去。”   说着,人已经压了下去,温柔地吻她。   两人从浙江到回京,只胡闹了那么一回,他再难受也自己憋着,连以前上手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如今回到京城总算是开荤,他自然一回两回喂不饱。   梓妤原本是心疼他,但也架不住他不知疲惫,想要拒绝,刚起了苗头,他那种对她小心翼翼甚至让她觉得他虔诚到如同信徒,仿佛怕亵渎一样的亲吻,让她莫名难过,忍不住还是容纳了他。   他霸道着,却又是温柔宠溺至极,她蹙眉就慢下来,轻哄抚慰,慢慢再将她带入一浪又一浪的潮涌中。   “许嘉玄……”她呢喃他的名字。   他低头吻她,汗水落在她锁骨:“小鱼,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就连这样的事情,他都在征求她的意见。   梓妤抱住他,咬着他耳朵笑:“傻子。”   次日,许嘉玄出门了,梓妤还在睡得不省人事。李妈妈和绿茵担忧的来看了两趟。   绿茵是埋怨许嘉玄一回到家里就折腾她们姑娘,李妈妈是担忧梓妤身体之余,又盼望着好消息。   两人出了趟门,居然还就这样回来了,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没有喊起来,梓妤一觉睡到大中午,看着亮堂的内室,自己都觉得不好意。从凌乱的被褥爬来,看着床上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痕迹,又抿抿唇笑。   那个傻子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而此时,许嘉玄已经在牢里审了一回二皇子的人。   他看着型架上奄奄一息的官员眼神冷酷,只给他一条路走:“你指认二皇子,我可以保你一家老小性命无忧,你的孙子刚刚满月,你自己考虑清楚。”   赵利死了,他只能从二皇子身上下手。   官员到底是撑不住,说出了几个人名,许嘉玄派人一查,当日就收集了证据,把二皇子丢到了明德帝跟前。   二皇子听闻自己的人是和平王府在合作,险些昏厥在帝王跟前,颤抖着喊冤:“父皇,儿子不知!儿子真的不知啊!!”   明德帝将杯子一摔:“把兵部的人给朕喊过来!”   太子就朝站在一边的许嘉玄看了眼,不想许嘉玄见到,居然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第104章   二皇子喊冤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明德帝坐在高位上巍然不动, 兵部尚书进来,就见到这么一个场面, 低眉顺目地给帝王行礼。   “给河南都司发令, 平王勾结二皇子朱允星意图谋逆, 不忠不义,让各卫所出兵包围平王府。擒平王父子二人者, 重重有赏!”   兵部尚书被帝王命令惊得抬头,不确定地喊了声:“陛下,藩王谋逆,可有证据过了三司?!”   然而话落,就看到帝王冷冽的目光, 当即又垂眸,战战栗栗的说:“清叛党刻不容缓, 但是陛下,如若没有实证昭告天下,臣是怕寒了其他藩王的心!”   平王是明德帝的庶出兄弟,当年两王相争一事传说纷纭, 后来陛下见平王唯唯诺诺实在成不了大事任他在封地。如今突然说平王造反,天下人自然又要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太子被陷害一案,自然要去想当时是不是平王,如今陛下是要报私仇。   “——放肆!”明德帝勃然大怒,“朕对同宗何时不是各种包容, 如今平王谋逆证据确凿, 朕昭告天下?怕不是先让平王先卷了铺盖逃跑?!”   兵部尚书知道自己劝错了, 再三磕头告罪,帝王又喊来首辅,命众人当下就拿出出兵的章程来。   二皇子失魂落魄跪在哪里,见到太子还在,终于忍不住前去抱住他的腿:“殿下!弟弟真的没有勾结平王!”   和炸堤坝陷害太子一事相比,谋逆是完全没有活路。   太子站在帝王身后,静静看了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蹲下身淡淡地说:“如若你没有拿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来当牺牲,可能兄长还会为你说上几句,可你欠的是那些无辜百姓的命。”   二皇子如被定身,惶恐地看着太子将自己的手掰开,突然放声大笑:“朱允安!你这个时候装什么圣人!你和老三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手上就没有沾血吗?!你以为你没有动过无辜的人?!”   明德帝正和首辅几人谈出兵的事情,被这疯癫的笑声打扰,十分不悦地转头,看到许嘉玄还在边上朝他挥了挥手:“带下去!朱允星丧心病狂炸堤坝毁千秋之安,把证据都上交三司,先昭告天下!人关押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许嘉玄当即拿了帕子堵住二皇子的嘴,给拖了出去。   太子此时一直垂着头,明德帝当然听到那些话,但是因为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受过污蔑,倒是有些心疼太子。何况没有手腕手段,又如何真的能登上极位?!   明德帝没有把二儿子的话放在心上,招手喊来太子一同议事。   对着舆图,众人都感觉到了平王的意图要超过他们的估计。   河南边上有徐州,往下是南京和浙江。   可是现在浙江已经乱了!   浙江一乱,周边的兵力都会被平叛分散,南京作为陪都,势必也要保,上面还有个自古兵家必争要地徐州。这样一算朝廷要剿灭平王,如果围剿不成功,那就会成为要四线作战的结果。   太子看着舆图,算是知道平王世子利用他的弟弟们都做了什么!   乱了一个浙江,就乱了这个朝局。   “不能让平王父子出河南!”   帝王最终下了死命令,但是太子却觉得可能已经晚了。   平王世子处处算计,怎么可能会看不清事败后朝廷会怎么做,即便他们利用平王世子所想的皇子内讧为幌子,他肯定也已经做好准备。   哪里还会在河南坐以待毙!   这个推算在太子脑子里不断盘旋着,等到点定了将,帝王疲惫地让众人离开。   吴皇后此时带了自己炖的补汤过来,与太子一应在门口相遇。   太子神色复杂地给她问安,回到东宫,让人去盯紧皇后宫里的一举一动,再着人给许嘉玄去送信说了自己的猜想。   许嘉玄收到信后,走了趟东宫。   宫人刚上了新鲜的蔬果,若有如无的甜香在屋里散发着。   许嘉玄不客气地坐下,单刀直入:“他准备的可不止这些。”   前世平王世子是无声无息就到了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四皇子手里的那支私兵。   这是他直达京城最方便的利器。   太子正想问什么,许嘉玄又说道:“四皇子那里,殿下可是有把握了?”   他斜斜地睨了过来,让太子一噎。   “他给了名单,我这头自然不信,还在查后边的。”   “你去查京城往西的地方。”   许嘉玄给他指了个方向,太子见他笃定的样子,心中有疑虑:“可是玄真子大师说的?”   “这种东西,能用鬼神之力去开玩笑的?”   许嘉玄嘴角一扯,嫌弃之意再赤|裸不过。   太子俊脸铁青,告诉自己这到底是他姐夫,又为他卖过命,深吸了口气才没跟他计较。   “既然如此,我派人再探探。”   语气也变得淡淡的,惹得许嘉玄抬头再看他一眼。   太子还未及冠,也比旁人聪慧,可吃亏在阅历上。再如何争斗,也是困于这宫墙与朝堂之内,是还需要成长。   许嘉玄想着,神色终于柔和了一些。其实他现在占的也是经历了一世的便宜,平王世子才一直是那个多智近妖的。   前世平王世子让皇子们内斗,趁机会收了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以为能最后称霸,却是被平王世子砍了项上人头。   太子拆了四皇子的招,却没有躲过平王世子,事发后,如果不是梓妤在宫中拖住了平王世子,也不会有后来太子杀回宫平了这一场的乱。   可是这于他来说,一切都晚了。   罢了,人总是要经历后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太子这世要成长,亦同样需要磨练。   原本他想对太子说的一些话,全咽了回去,站了起来,理理袍子:“那臣就告退了。”   走的时候,看到果盘里有着红艳的荔枝,脚步一顿,抬手指了指:“宫里这个时候就进贡的荔枝了?”   太子被问得愣了下,看向内侍,内侍忙替为回答:“回同知大人,是刚刚到的,拢共两篓。陛下给我们殿下分了小半篓,娘娘那里也半篓,其他娘娘那里没人只有五到十颗不等。”   可见帝王对皇后和太子的看重。   他眼角往上扬,回头很厚脸皮地说:“臣的妻子也爱吃。”   太子:“……” 第105章   许嘉玄胜利的带着一筐荔枝回了府。   梓妤睡了大半天, 这会正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株被青涩果实压得弯了枝叶的梨树,余光扫到他拎着一竹筐的什么东西。   “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她不想动, 斜斜地倚着把手, 慵懒抬着眉看他。   艳红的半篓荔枝就放到她跟前, 他吩咐人打水来净手,在她好奇的目光中, 净过手给她剥了一个塞嘴里。   这才给她解惑:“跟太子要的。”   要的?   她睨他一眼,看到他眼里有着得意。   怎么看像是抢的成分多一些。   荔枝甜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饱满汁水让她满足的眯了眼。   不管怎么来的,都好吃。   而且她确实是喜欢吃荔枝,往年每到荔枝成熟的时候, 她外祖母和明德帝都会给她送来。用井水镇着,要是有新鲜牛乳的时候浇上, 更加美味。   许嘉玄见她吃的好香,坐到边上的小马扎上,就那么一个一个给她剥。   绿茵出去一趟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就被人占了。阳光下那个青年专心致志给她们姑娘剥荔枝, 眉眼舒朗,跟往日那个总是沉着脸的煞神判若两人。   她看了几眼,就被李妈妈拉到一边:“世子和少夫人正恩爱着呢,我们到后边纳凉去。”   杵在这儿不是戳他们世子的眼窝子吗?   绿茵被拉得不情不愿走了,外院的管事此际脚步匆忙跑过来, 跑了一头的汗, 说话都喘气:“世子, 莫千户说有陛下的赏,放下一篓的荔枝就走了。”   许嘉玄看着手边的荔枝愣了一下,不是说只进贡了两篓,怎么又来了一篓?   已经有人抬着荔枝过来,果然满满的一篓子,上面还有新鲜的绿叶盖着。   太子被要走了所有荔枝,面无表情嚼着蘋果。   那个煞神一颗也不给他留,难得他有个喜好!   正吃着,莫正清进宫来,太子见他靴子上都是灰,顺嘴问了句:“从哪来的。”   莫正清施礼后说:“陛下藏了一篓子的荔枝,命臣偷偷给送到威武侯府了。”   太子动作一顿,看着手里的蘋果,越发自己是嚼了蜡。   ——他肯定不是亲生的!   **   朝廷暗中对平王府要发难,兵部和首辅忙得脚不沾地,为了不打草惊蛇,帝王对外只昭告了二皇子派人炸堤坝一事,如今关押等进一步的审讯。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二皇子生母本就地位不高,又早身故,外租家更加不显。如今锒铛入狱,连个给说情的人都没有,外边不少才子还写诗讽刺他以前的贤王名头,骂他现在是嫌王。百姓厌恶,陛下嫌恶。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平王世子耳中。   他翻着一本兵书,问蒋七:“四皇子那里怎么说。”   “四皇子那里已经跟太子达成谈判,他假意把兵权交了,太子如今就接手了那些人,叫人把守着。”   “三皇子呢?”   “三皇子一直被罚思过,如今二皇子又彻底起不来了,恐怕吓得更加不敢动了。”   “许嘉玄。”   他挨个的问,蒋七答道:“周锦成送来的消息,陛下让他全权审二皇子,估计很快就要牵连到您的身上。他见过赵利,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就让他审吧,我等着。”   平王世子淡淡一笑,身手撩了帘子往外看,外头是喧闹繁华的街道,一片欣荣。   随着朝廷想平王府出兵,很快就过了大半个月。   因为平王府的人突围,此事在压着还是传出去了风声,不少藩王都惶恐地打探京城的消息。更有锦衣卫的消息传来,有藩王在暗中收拾细软,就怕明德帝下一个要对付自己。   与此同时,外头也有对明德帝讨伐庶弟一事表示出帝王薄情。   迫于种种,明德帝只能命锦衣卫将二皇子和平王府联手炸堤坝的事情公之于世。   然而,这一步棋走得并不好,这不利于帝王声誉的谣言中,这无疑像是遮掩。极大多数的人认为帝王只是正好找个由头来收拾平王府,帝王还是太子时被陷害一事又被提起,说帝王是怀恨在心,将自己受难一事,早早扣在平王的头上,不然为何先帝当时还让平王去了封地。   帝王先前不动,也只是没有找到由头,如今正是时候。另外还传出了帝王要削藩,归拢兵权,镇压所有的宗室。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议论的,可是锦衣卫耳目众多,这些舆论自然能传到帝王耳中,气得他摔了一地的东西。   “当初若不是为了不让平王府的人逃离,如何会压着消息,但是你们这些无用的!居然还是让人逃走了,如今传出这些谣言,只会让其他藩王紧张不安,万一有人听信那些削藩的谣言,外敌未能入侵,我们就先乱了!”   一步好棋,被一群酒囊饭袋走成了烂棋!   太子知道平王世子逃脱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想是否平王世子想要离开却还未能准备齐全,就先被围攻了,这样能解释为什么平王府有突围的兵力。   许嘉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从镇抚司慢悠悠地回家,莫正清已经给梓妤说了朝里这些事情。   现在梓妤基本是不多过问朝廷这些事情,基本都是莫正清跟太子直禀,但是大事他还是会走一趟。   梓妤闻言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一抬头就见到许嘉玄卸了刀走进来。   “平王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许嘉玄点点头,来到她身边挤着坐,旁若无人地把她抱到怀里:“说了,我渴。”   梓妤最近被他黏得快要没有脾气了,在外人面前就这样亲密,脸上滚烫,没好气端了茶喂他嘴里。   解了渴,他才看了眼莫正说来:“自然是听到了,那是兵部的事,罚不到我们头上来。”   “谁说处罚的事情了?当初议事的时候你在,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之后的情况?”   他眸光闪动,梓妤一眼看穿了他,心头一紧:“你想过,却没有跟陛下或者太子说?”   许嘉玄这个时候就看了莫正清一眼,看到他正竖着耳朵呢。   所以他就是不喜欢南镇抚司的人,没有一点眼色。   他说:“莫千户若是没有别的事,就不留你在这里用晚饭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赶人离开。   梓妤等人走了,转头就掐他脸:“你当时在想什么,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不说?”   “你觉得陛下想不到,首辅想不到?可是陛下还是要拼这个一万,我劝也不过是忠言逆耳了。”   许嘉玄任她掐,丝毫不恼,还气定神闲低头在她唇上偷个香。   梓妤被驳得无言。   当时那样的情况,确实是不公开比公开好。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要怎么收拾,流言可畏,何况还是挑起内讧的传言!   这个多事的一年!   梓妤心里有些丧气,一件事接一件事,根本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嘉玄搂着她,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平王世子在布局,他这里何尝不是也步步引诱,平王世子不会被抓住的事他早有预料,如今就看谁棋高一着。   他不愿意看她思虑的样子,说起其它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兄长好日子在跟前了,你那天肯定要去的,我安排好,刘氏也去?”   说起表哥的亲事,梓妤又想到浙江那一团糟。   “听说浙江那里倭寇打了好几回,还差点丢了个县城,但是调兵支援险胜一场。内里还有水寇横行,这可如何是好?”   浙江的事情是袁青发信送回来的。   以为他知道哪些水寇船只的标识,被许嘉玄直接留在那里,跟着范总兵的人去清理运河上藏着的水寇。   如今他也立了不少功。   许嘉玄转移注意力不成功,反倒让她更加忧国忧民,将她掰正了坐,让她能够正面对着自己。   “浙江破不了!”他语气笃定。   仿佛是他指挥这浙江的千兵万马,运筹帷幄。   这人就会宽她的心。   梓妤一个字也不信,然而他也准备让她信,而是低头吻她,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   彼此紧贴着,他呼吸渐重,但还是从她甜美的唇离开,在她脸颊啄了一下:“我还要出去,晚上你早些睡。”   他最近总是夜不归宿,还是她打听不到行踪的情况。要不是他的臭脾气没有女子敢上前黏,她都以为他跟他的堂弟一样,家外有家了。   他抱着她有温存片刻,这才放下她,理了理弄皱的官服,拿起刀离开。   过了几日,梓妤得到朝廷上的消息是平王狡诈,一直东躲西藏,让明德帝的人屡次错失交臂。   帝王已经连当朝斥骂了几个兵部的官员。   梓妤拿出舆图,看着平王府出逃的路线,发现他们是往徐州方向走的。   她在图纸上用手画了画。   徐州兵力也多,平王众人往哪里逃不是自投罗网吗?要是她,肯定往更西边去。   那里山林多,也好藏匿,而且那里有未曾归顺朝廷的一些苗人。   平王要是往那里逃,还可以跟那边的土司可能接触,不比往徐州好?   她来来回回的比着,觉得十分古怪,让莫正清把自己所想说给太子听。   太子也看出端倪,和首辅说:“是不是我们在抓的平王父子,根本不是本人?他们可能已经往其他地方去了,只是故布迷阵。”   首辅嘴里啧了声:“极大可能,应该让人也往西边搜寻。”   北面也是重兵把守之地,平王应当不敢往那里走。   两人一合谋,去给了明德帝禀报。   到了陈家长孙的大喜日子,平王府的事情还未落定。   这日梓妤跟着刘氏前去观礼,陈府早就挤满了宾客,她好不容易跟着刘氏从人堆中出来,就听到后边有人喊了声表嫂。   她回头,见到小林氏带着任业宸过来。   “姨母!”她高高兴兴地见礼,不想见到后面被人簇围前来的大长公主。   小林氏听到问安声,已经侧身让道。   方景烁也跟着祖母身边,见到梓妤双眼一亮,先一步开口:“嫂嫂好,许久不见了。我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嫂嫂带我们过去?”   原本感觉到尴尬的大长公主更加尴尬,笑容都变得勉强,她恨不得避开这个表姑娘,孙子却是硬往上贴。   梓妤倒是落落大方的要应好,突然前边的月洞门走过一个身影。   她神色一顿,怎么有些熟悉?!   大长公主趁这个时候就拉着孙子要往花厅去,还拿眼神示意他闭嘴。   方景烁还想问梓妤他的好兄弟情况,最近连他的信也没有回,要开口又被祖母掐了把,看到祖母一直眨眼,结果会错意,大大咧咧地说道:“祖母你眼睛又迷了沙子?”   刚刚下马车的时候就迷了。   大长公主:“……”   盯着梓妤重新落在身上的目光,尴尬得表情都裂了。 第106章   因为儿媳妇在孙儿一事上开罪陈家, 乐平大长公主已经很久不到陈家来。   可她和陈老夫人的情分在那里,今儿不来, 那以后就彻底是在朝中没有了能帮衬的人, 所以厚着脸皮来修复两家关系。   那里知道自己的孙儿傻乎乎还往戳她心窝子。   乐平大长公主被梓妤的目光看得尴尬, 强行扯出笑意:“那就劳烦世子夫人带路了。”   梓妤身世如何,太子身世如何, 她一直都是知情人,不然也不会和陈家走得如此近。完全是为了以后自己的儿孙能够在朝堂上还占一席之地。   梓妤收起刚才因为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的疑窦,微笑着带大长公主还有小林氏往外祖母那里去。   今儿许嘉恒也跟着来,见到任业宸挺高兴,跟个小大人一样跟他寒暄, 逗得众人侧目。   陈老夫人身边围着道喜的官夫人们,见到大长公主来了, 纷纷让开。   老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红光满面的,头一回正式见任业宸和许嘉恒,还着人取一套文房四把当见面礼。   方景烁指着自己说:“老夫人, 您怎么不送我一套?”   风趣得很。   然而他忘记了陈老夫人好忘事的老毛病,真叫人再取一套来给他。   方景烁拿着给自己的东西反倒一脸复杂站在那里,把客人逗得乐不可支。   梓妤见花厅热闹,婆母几人肯定是要陪着说会话,她想起刚才见到的身影, 犹豫了片刻还是偷偷离开花厅。   那个人背影居然有点像平王世子, 但是他被追捕, 怎么可能会来京城。   她觉得自己是敏感了,但是不去看看,心里又放不下。   她带着绿茵往月洞门的方向走,那里连着前院,见到男宾的身影不稀奇。   绿茵见她神色凝重,出了月洞门还左右张望,然后继续抬脚往前边去,忙拉住她:“姑娘,再往前,都是男宾了。”   可别被冲撞了。   梓妤不在意道:“就说出去找我表哥说要事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   绿茵只能由着她。   可是走没几步,她突然就被人拽住,一用劲拉到拐角处。   若不是闻到熟悉的熏香味,她肯定就踢人了。   被他抱在怀里,她抬起下巴:“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他昨晚又是出去办公事,一夜未归,还说未必能回来。   他倒是来得巧,还吓唬她。   许嘉玄眼底有着乌青,见她带着不满神色心里都是满足。   不满意就代表她在意自己呢,他怎么会不高兴。   “你上哪儿去?”   梓妤想起她看到的背影,如实跟他说:“我看到了像平王世子的人。穿着藏蓝的直裰,书生打扮,身形很像。”   许嘉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让人不觉的戾气,面上却是微笑着说:“你最近想事情想多了,他哪里敢来京城,前院都是外男,你别过去了。先陪我给老人家请安,然后我到前院找找。”   他这样一说,梓妤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平王世子即便敢来京城,也不会来闯陈家,那不是吃饱了,冒这个没有必要的风险。   她就跟他说方景烁也在。   夫妻两到了花厅,引来更多注目。   毕竟京城的煞神真人露面,她们怎么着都要看多两眼。   见过礼后,许嘉玄就拉着不懂事的方景烁离开,顺便带走自己的继弟和表弟。   “你小子太没有义气了,怎么最近给你写信也不回,回京也没能找到你人。”   方景烁发挥他话痨的本色,没把许嘉玄的耳朵叨念出茧子来,直接让人扔到了陈首辅身边,自己也跟随着。让他终于闭上嘴。   陈大少爷这边马上要出去迎亲了,许嘉玄今日特意穿了世子吉服,就是要给他撑场面跟着去迎亲。   在出门前,鲁兵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世子,我们暗探又跟丢了,但肯定出了陈府。只是您吩咐不能靠近让发现,现在无法确定行踪。”   这个狡猾的!   许嘉玄冷笑一声,吩咐道:“夫人身边的人不能少了,不能出差错。其他的,他肯定还会现身,我们不用着急,太子那里盯着西边怎么样了。”   “莫正清说是找到蛛丝马迹,但是去晚一步。”   这事也在许嘉玄的预料中,点点头,面上又恢复淡然跟着陈大少爷去迎亲了。   梓妤在花厅跟着官夫人寒暄,扭头一看陈莹玉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见到人,而且刚才不知道谁起的哄,隐晦提起陈莹玉快要及笄一事。这就是有想看的意思,而且大长公主显得特别热络,一直在夸奖着。   是不是被臊得躲起来了。   她就起身,打听到她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陈莹玉此时拿着一张字条,神色惶惶。   刚才有一个丫鬟给她递了字条,她以为是什么,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念卿。虽然是没有署名,但是下面画了个元宝。   元宝。   她很快就联想起自己丢了钱包遇到四皇子。   除了这个关联,她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关联,吓得她把字条就丢到水里,心头一阵不安。   刚才的丫鬟她也没有记住样貌,而且四皇子的人怎么能够递进来字条。   今天来的宾客那么多,是宾客夹带的?   她手心都是汗,犹豫来犹豫去,决定晚点跟祖父说四皇子的事情。   不能够再瞒着了。   梓妤正好寻到湖边,就见她焦急地在湖边来回走动,疑惑喊了她一声:“表妹!”   陈莹玉被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梓妤拉住,险些要掉到湖里。   “你怎么了,冒冒失失的。喊你一句,也吓成这样。”   陈莹玉脸色惨白,扶着她手露出一个快哭了的表情:“——表姐,我好像被四皇子的人盯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梓妤说,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个表姐可靠。   梓妤一听,手一抖,连忙又抓得紧紧地问:“什么叫被四皇子的人盯上了!”   陈莹玉把先前上街的事情一一说来,可怜兮兮地说:“他被罚思过了,我以为这事情就该过了,哪里知道今天收到那样一张字条。我害怕就把它丢湖里了。”   “糊涂!”梓妤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难得板了脸责备,“你之前怎么不说,万一这中间真发生什么事情呢?!”   陈莹玉头也不敢抬,被梓妤拉着准备去跟祖父坦白。   陈大少爷去迎亲的队列热闹得很,一路吹吹打打。   许嘉玄起码在新郎身后,世子的吉服让他显得十分耀眼,快要把新郎的风头都抢了去。   然而孟家听到迎亲的有许嘉玄,孟大夫人脸色都白了,孟大老爷连忙和要准备给姑爷灌酒的亲朋好友说:“一会他们要人,直接给接走,不要为难,不要为难!”   陈大少爷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没有姑爷娶亲不被为难的。   他见到岳父笑着上前来,见礼后喊:“岳父大人……”   “柳芯马上就送出来!”孟大老爷视线扫过许嘉玄的袍摆,飞快接了一句。   陈大少爷:啊? 第107章   陈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陈首辅得知外孙女有要紧事寻自己的时候, 回到后宅, 找了偏僻的一处说话。   他看着缩着脖子的孙女, 脸色铁青:“你怎么敢瞒着?”   陈莹玉被质问得发怵,往梓妤身后躲。   梓妤伸手将她拉着, 和外祖父说道:“您不要生气, 表妹要是敢说早说了, 女子的名声多重要,她也是吓着了。您看这事要怎么处理,还有府里的丫鬟们恐怕也不干净。”   身为当朝首辅, 自己家里有别人眼线也正常,但是已经多加防范,能在内宅的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   陈首辅思索了片刻说:“今儿人多口杂,未必就是内宅的丫鬟,现在宾客都在,也不宜惊动。我跟你们祖母先说一声!”   说罢,抬手要敲陈莹玉爆栗, 吓得她直抱头, 到底是疼爱这个孙女,没好气收回手, 自己去寻妻子了。   “我爹爹肯定要打死我,我去表姐你那儿躲几天好不好。”   陈莹玉哭丧着脸。   梓妤哭笑不得:“大喜的日子, 谁要打你添晦气!”   “表姐你骂我!”   小姑娘怕是怕, 还是很有骨气的反抗, 把梓妤真的逗笑了,拉着她回花厅去。   陈大少爷按着吉时没有丝毫阻碍接了新娘子,整个人都乐得有点飘飘然了。   梓妤众人吃了宴才散去。   路上她把四皇子在陈家安插耳目的事情告诉了许嘉玄。   “他这是哄骗莹玉,也好在莹玉不受骗,不然事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太子那头查私兵查得怎么样了?”   她没法不担心。   在陈家先是看到疑似平王世子的人,后又有四皇子的事情,她怎么都觉得不踏实。   许嘉玄握着她的手,不急不缓地说:“四皇子那里太子一直盯着,你实在不放心,就让莫正清多跑几趟,跟你说详细。”   梓妤点了点头,难得问起他的公务:“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他眸光一闪,好在晚上喝了些酒,闪烁的眸光看起了像是有醉意。   “忙着打听平王府的事情。平王世子见吴皇后有蹊跷,吴皇后又利用太子想要吴家被厌恶,当年的可能还有别的,只是我现在也不能确定,等查清楚了告诉你。”   梓妤闻言自然是不疑,只是嘱咐他:“你外出一定要注意,平王世子面善心毒,你上回就吃了大亏。”   他就将她拥进怀里:“惦记着你,自然是会事事小心。”   “油嘴滑舌。”梓妤睨了他一眼,许嘉玄低笑,去含她的唇,“你试试滑不滑。”   梓妤败给了他的厚脸皮,有着上回被他在车里就啃个干净,很快又掰开他脸:“马上就到家了。”   许嘉玄还真的老老实实就抱着她,听着外边传来的马蹄声,突然说:“小鱼,不管任何事情,你都不可以冲动行事。没有人要你去牺牲,那样只会仇者快亲者痛,记好了吗?”   他莫名地像是在劝导,看着她的目光郑重又带着一种恐惧,在与她相视间慢慢地变得坚定,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一切都有我。”   梓妤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探他额头:“我总感觉你中邪了,明儿叫道长给你看看?”   许嘉玄:“……”   **   梓妤在第二日认亲的时候,又去了趟陈家,得知大舅母将陈家的仆人都严查了一遍,终于找到那个传信的丫鬟。   是外院的不假,却只是贪心收了来宾的银子,钱迷了眼,做下这等大事。   此时为了陈莹玉的名声自然不能宣扬,只能一副哑药,丢到庄子去严加看守。   如此一来,四皇子那里也动不了,陈老太爷憋着一口气,在太子跟前又细说了此事。   还好太子与七日后总算了查到了京郊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有异,着人控制了那一批私兵。   那批人日日□□练,村子不过两三百人,却比得上一千个普通士兵。   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太子认为四皇子狼子野心,实在不能留。所谓树倒猢狲散,倒不如永绝后患。   他将私兵一事私下跟明德说了,递上所有的证据。   明德被这些个儿子没气出个好歹。   “一个炸堤坝!一个养私兵!都好得很!”   只是外有逃匿的平王,诏狱里还管着个儿皇子,明德帝被流言蜚语影响,少了往日的果断。犹豫着不敢再拿四皇子的罪。   最后为了名声,到底是发难于四皇子生母贞妃,由妃降到末等美人,连带贞妃娘家也被连削带贬。四皇子先前就因为被责面壁,帝王让锦衣卫严守四皇子府,把四皇子府的人暗中都审讯了一遍。   如此安排下去,帝王还没安心,次日又传来一件让他震怒的消息。   逃跑的平王府人被围剿,但是里面根本没有平王父子,里面相像的是易容的侍卫。   消息传到朝堂上,大臣们都惶惶。   太子在此时进言加强京城的布防,五城兵马司和五军的戒备都提到最高。   这日下来朝,许嘉玄又来到东宫,太子丧气地捶了一下桌面:“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叫人生气。”   这头话刚落,外边传来吴家女的求见,说是给太子送消暑的汤饮。   太子阴沉着脸,只能忍气见了。   知道皇后的意图后,太子便隐忍着吴家,准备定了别家的姑娘,让吴皇后也好彻底死了心。   现在是多事之秋,他不想分出心力来处理这些琐碎。   许嘉玄在一边看热闹。   吴大姑娘在边上含羞带怯看大口喝汤的太子,詹事府的人却是一路大喊着跑到东宫来。   “殿下!出大事了!陛下要打死言官!”   本朝几时出过这样的事情,太子将手里的汤盅一把就塞到吴大姑娘手里,力道过大,汤泼了她一身。   许嘉玄慢慢转身,神色依旧平静。   来报信的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那个言官不知哪里遇到一个老妇人,那妇人说您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子,是陛下德行亏欠,在外边生的孩子,以庶充嫡!又说您陷害几位成年的弟弟,暴戾不仁,要陛下另立贤!”   太子眉心狠狠地一跳。 第108章   太子来到乾清宫门口, 那个言官正被按在台阶下的石板地上, 激昂高喊:“臣受国恩, 即便陛下要杖杀臣, 臣亦还是要进言!太子恣雎,国之大祸,以庶充嫡, 不能授予天命!”   此番言论大逆不道,就连不相关的人听着都觉得刺耳。   字字威胁,字字诛心。   太子在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那言官已经花甲之年,两鬓露白,见到太子拼命挣扎着抬头。只是侍卫压得重,让他动弹不得,就咳出一口痰啐到太子靴面上。   内侍忙去拉开太子, 脸色极难看。   许嘉玄见到太子额头青筋直跳,遮住手掌的宽袖无风轻动,可见是压抑着怒意。   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神色淡然。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世很多事情在变, 前世太子的成长是在梓妤深陷皇宫。这世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此事于太子来说,或许是好事。   更何况……梓妤最不愿意的就是身世曝光, 天下人的言论对他们母子三人就一把利刃, 这事知情人不少。她要护着母亲护着弟弟护着陈家, 那他就护着她。   言官又开始对太子说更加刺耳的话,连孽种一词都喊了出来。   这些言官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庸碌无名,今日他骂那些话定然是要写入史册,被永传下去。   侍卫真是怕了这言官,都有人要拿东西去堵他的嘴。   太子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慢慢蹲下身,盛怒后反倒让他更加冷静。他慢慢地说:“就凭你现在的用心,就没有资格说出受国恩几字,你不过就是想激怒父皇与我,打了你杀了你才成全了你要扬名,泼天家脏水的意图。皇家血脉,何时能让一个妇人做定论,即便你有所怀疑,也是该进言三司会审,而不是直接威胁谩骂。”   那言官被说得停顿片刻,又要呸太子一口,太子站起来,让他落空了,张嘴再大骂:“你勾结首辅,陷害皇子,野心昭昭,天下人有的是辨认是非的能力!”   这一张嘴,连首辅都扯了进来。   太子真是气笑了,也懒得跟他多废口舌,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我本就是储君,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志向,还用得着野心昭昭?!”   许嘉玄差点被逗笑了。   太子要噎人的时候也能把人噎死。   他就是要当皇帝,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   言官果然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太子居然就那么不忌讳地说出他以后就是天下之主言论,眼睛瞪着老大,在人转身上了台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又高喊:“陛下——您听见了吗,太子这还是要弑君大不敬啊!!”   言官那张嘴真是能黑白颠倒,原本准备让他随便叫的太子转头阴笑一下,吩咐道:“叫莫正清把这人平生事都呈上来。”   等进了大殿,两人见到陈老太爷就跪在明德帝跟前,脸色涨得通红:“陛下真要杀他便先杀了老臣,老臣也好到了地下见着女儿,告诉她没有完成她的托付!”   明德帝的桌案上已经见不到一件摆设,戚公公正玩着腰在捡起来,怕误伤帝王。见到两人,抬头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插话。   两人就沉默地站在陈老太爷的身后。   “你刚才听到他骂什么了?!是朕错了,与她有什么关系!!你可忍,朕不可忍!”   “陛下杀了老臣吧!”   陈老太爷根本不听,把头磕下去,明德帝被气得眼前发黑。   太子此时也一撩袍子,跪下说:“父皇,为了母亲,您也不能意气用事,那样只是让她九泉下不安。儿子不想怨您。”   其实他明白,帝王愤怒,一是被人揭了伤疤,二是求而不得的憋屈被再挑起。   他确实是外室所生,这个外室宁愿受苦一辈子在道观也不愿意进宫,而不是帝王薄情,这才是帝王真正恼怒的原因。   身为男人的尊严,天下之主的尊严,被一个倔强的女子挑战后又来一个老头,不被气吐血已经是好的了。   明德帝闻言,不气吐血也快了,怒睁的双眼充满血丝,表情都变得扭曲狰狞。   “——那你说此事究竟要怎么解决!”   太子忽然抬头:“您为什么不问问母后?”   明德帝猛然愣在那里。   他眼神闪烁不定地看着太子,从太子脸上却只看到淡然,可是那份淡然,让他震惊。   皇后——都知道了?!   先前还愤怒的明德帝突然颓败地坐倒在椅子里。   陈老太爷趁这个时候道:“陛下,浙江决堤事情还在眼前,四皇子手握私兵一事也有铁证,您何必杀这言官?天下舆论?自古舆论多了去,但是百姓真正关心的只是能否吃得饱穿得暖,也只有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创盛世!陛下,您难道不比臣明白?!”   明德帝闭上眼,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来。   许嘉玄叹息一声,拱手说道:“陛下,人可先关押,派可靠的人看好了,不死就行。现在他们都是希望我们乱。”   最终帝王疲惫地抬手挥了挥,让人照着许嘉玄的话做。   此时才开了个头,明日有超朝会,那才有场硬仗要打。   言官揭发太子嫡子身份有假,很快就穿的沸沸扬扬,许嘉玄也没有让锦衣卫去制止,而是让随便散发。   太子和陈老太爷一直在东宫说话许久,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最终自然是只有一条路走,不行就强压!   在后宫的吴皇后听到此时,看着手中的字条,上面写着好戏开锣。   能这样送到她手中的,除了上回来过的平王世子,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平王世子对她有特别的恨,让她日夜难安。   这出戏,是要毁了太子,毁了她。   吴皇后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做,她都已经要彻底毁了吴家了,他们究竟要怎么样才满意?!   在吴皇后惶惶中,又有人送了张字条来,是约她在日落前在一处见面。   她手抖着,将两张字条都撕了个粉碎。   而这一天,明德帝没有前来见吴皇后。   梓妤在日落后见到了莫正清,许嘉玄此时还没有回来,莫正清忙一下午,把一团的事情都说来:“如今殿下和首辅怕只有正面迎战了。”   “查到那个言官身后是谁吗?”   莫正清摇头:“就是因为查不到,才发现棘手。他就是清流一派,如今也就是博个名,被人利用得彻彻底底。”   梓妤思索了片刻。   能知道太子身份的,她觉得只有平王世子这个人了。   其他皇子要是知道,必然不会在自己悲惨的日子来临前不利用。   “如今那个人呢?”   “被许副使关押到诏狱了,单独的地方,守卫森然,不会让他死在里头的。”   “关不如放出来。既然他是要名,或者有别的办法。”梓妤说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将人直接带到府里来。”   正说着,许嘉玄终于回来了:“你想怎么劝他。”   他问着走进来,梓妤抬头,看到从窗口照进来的霞光笼罩着他,将他深邃的眉眼覆上一层柔和光晕。   她要站起了,被他一手又压了下去,她便低声说了几句。   许嘉玄说:“先关一晚,不给水喝简单,但你确定有用?今日有他一个,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觉得你劝得过来?”   那些言官和蝗虫一样讨厌,怎么都理不清的。   梓妤笑笑:“那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许嘉玄淡淡然地一拢袖子:“没有。”   那就被管她了啊。“所以我要试试。”梓妤坚定地说。   他偏着头看她:“好。近来乱,只要不出府,随便你。”   两人说定,梓妤让莫正清给太子带话,让他不要着急,先稳定自己这边势力为主要。   皇城今晚许多人不能安眠,平王世子在深夜的时候还在烛火下自己与自己对弈。   蒋七心里高兴,站在他旁边给他又汇报一个好消息:“明儿会有人将那个妇人再带出去,能够当朝指认,让帝王无法下台,非见不可。”   “四皇子呢?”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   平王世子抬手,吧嗒下了一子,放眼望去,棋盘上的白子前有狼后有虎,四面楚歌。   次日,太子几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昨儿的事情猛然散发到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又一名言官站在金銮殿中,朗朗道来:“皇嗣血脉不容忍混淆,臣有太子不是皇后之子的证据,再有太子生母一胞双胎,另有一位女婴,便是首辅那无父姓的外甥女!臣可请证人当朝验明太子与那女子的身份!”   满朝大臣哗然。   太子居然还有姐姐或者妹妹?!这么一算,太子也是首辅的外孙?!   昨儿未暴露的太子生母,当即身份被爆于金銮殿上。 第109章   金銮殿里,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连明德帝都被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抬着手指住那名言官, 手在微微颤抖。   陈老太爷和许嘉玄回头看着那名言官, 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大臣们哗然,交头接耳, 好好的一个朝堂,一时热闹如同市井。   那言官说完还犹觉得不够,又扬声道:“首辅勾结外孙太子, 勾结外孙女婿许嘉玄, 排除异己, 将浙江决堤一事以平王之乱嫁祸二皇子,将太子暗中招募操练的士兵归到四皇子,以谋逆一罪进行铲除!此子目无尊上,无骨血之情, 将大臣玩弄于手掌心,歹毒冷酷, 何以为储君!”   四皇子养私兵一事本就没有公开, 消息却被这言官利用,一直安静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太子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人。   不过一番言论, 就将他两个弟弟的过错全推到了他身上,他两位弟弟就此清清白白!   明德帝脸色铁青, 身体抖动的弧度越来越激烈, 突然捂住胸口, 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   戚公公被吓得尖叫,连忙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明德帝。   大臣们都被这一喊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天子。   明德帝嘴角还染着血迹,衣襟上亦就被染得刺目。   太子连忙跑上去,怒吼:“传太医!!”   刚才还吵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陈首辅脸色发白,额头青筋直跳,可见也是怒气盛极。   进言的言官也没有想到帝王会被自己生生气吐一口血,一时愣在那里。   而许嘉玄拳头握了握,很快又松开,看向脸上都是怒意的太子。   就在他抬头那刻,太子已经目光凌厉扫到满殿的文武百官,平日温润的少年,如今看起来竟是眼神狰狞。   被他轻轻一扫过,不少大臣都低了头。   可是这么一个好几会,二皇子四皇子的人,有人大着胆当即出列跪倒高喊:“请求陛下彻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请陛下当即让女子进宫,验明正身!”   被气得头晕目眩的明德帝艰难地又抬手,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张着,怎么都开不了口。   太子看得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涩然。   这些人,恨不得直接就逼死他们姐弟,可是这位置是他愿意要的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可今天,就在此时,他在滔天的愤怒和不甘中,有了自己平生最清晰的意愿。   ——这天下,他就要定了!   太子猛然站了起来:“——来人!”   在太子站起来那刻,许嘉玄再度抬头。   少年眉眼在短短的时间里似乎褪去了他年纪的生涩,长眉若刃,犀利的目光就是出鞘的利剑!   随着一声喊,大殿外的禁卫统统涌了进来。   看热闹的大臣们看着都一缩,出列的几人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剑,面无人色。但有人急智地高喊:“太子!你要造反残杀忠良不成!”   就当那人话才落,武官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利剑一般冲了出来。   那大臣还没有反应过,只听到咚的一声,然后大脑就是剧烈的疼痛。而他此时就被许嘉玄一瞬间放到,头重重磕到金砖上,眼冒金星。   许嘉玄的脚就踩在他头上,冷声道:“太子清君侧,何来残杀忠良一说。陈河岳,你家中五十余万两白银怎么攒下的,要本同知一条一条给念出来吗?!”   随着许嘉玄身动,居然还有锦衣卫直接从横梁上翻了下来,而后面也涌进大批的锦衣卫。   禁卫将大臣包了一层,锦衣卫将两方都包围在里面,莫正清护在帝王和太子跟前。   许嘉玄此言一出,让刚才还要为皇子们平反的陈河岳猛得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一遍一遍在自己问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陈河岳一下就没有了声音,其他站出来的大臣也吓得软倒,看着脸沉如水的许嘉玄。   这是个煞神,锦衣卫是他们噩梦一般的存在。   然而许嘉玄还有让他们更害怕的一幕,抬腿直接重重就跺在那陈河岳头上,霎时鲜血溅了他一靴面。   他将连喊都喊不出来的陈河岳抬腿就踹到一边,已经没有了动静的躯体就直接滑到了百官跟前,很多人看到陈河岳死前还双眼圆瞪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   刚才进言的言官早已经瘫倒。   太子站在高处,将他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咧了咧嘴角笑,一振袖袍对着那言官一指:“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大臣们为少年冷酷无情的声音恐惧,不少人抬头看着这个他们一直认为是温润的少年,太子平时温和微笑的样子在眼前闪过,可是以前太子多有亲和力,此时就有多凌厉。这让他们意识到,这是储君,帝王一直就坚定的储君……   有大臣不由自主地跪倒,用这种最能证明自己降服的姿势来表达立场。   陈老太爷看着身边慢慢矮下的身影,仍旧巍然不动。   武力解决这是最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自古成王败寇,只有碾压一切的武力,就没有破不开的局面!   那个言官看着走向自己的禁卫,抖着声音高喊:“我不惧生死,即便你们杀了我,也无法改变外室双生一事落入史书!”   躲在一边的史官真是恨不得上前先去把他嘴给撕了!   许嘉玄此时又再抬头看太子,太子根本不为所动,眼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怕什么史书污点,他今儿若是让长姐被扯出来,才真是愧为人子!   禁卫还有有些犹豫,但是太子没有喊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在刀架在那个言官脖子上的时候,许嘉玄突然伸手去移开。   言官,确实是没必要杀。   以此同时,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踏入大殿:“谁人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   吴皇后的声音响彻大殿,别说群臣愕然,连太子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吴皇后会过来。   锦衣卫和禁卫军给吴皇后让出一条道。   今日的吴皇后一改往日清雅的着装,华丽威严的凤冠,明黄的凤袍,彰显她身为一国之母的龙凤于衣衫上傲视群臣。   陈老太爷已经率先跪下行礼,众人跟着跪了下去,唯独许嘉玄和太子仍旧站得笔直。   太子看着款款而来的皇后眸光复杂,吴皇后走到许嘉玄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许同知要记得承诺。”   许嘉玄微微颔首,吴皇后走上高台,太子终于喃喃地说:“您怎么来了?”   吴皇后朝他伸手,太子犹豫了片刻,去握住她的手。   她朝他露出笑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来。”   然而她到来,却是一眼也没有去看龙椅上的明德帝。   太子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皇后就拉着太子的手,慢慢转身,看向满朝大臣:“方才,你们是谁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要验明正身?”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连同刚才言之凿凿的言官,在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也失去了所谓的豪情,软软在地上根本不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没有人回答,吴皇后也不以为意,缓缓地说来:“自古就有滴血认亲,此举又有两种方法,一是取一碗清水,将要检验的二人血液滴入其中,看是否相容。其二便是滴骨法。”   “何谓滴骨法?那便是将认亲之人的血液,滴落到骸骨之上,亲者,血沁入骨内,反之步入。”   说到这句的时候,太子握着皇后的手一抖。   皇后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将第二法说得那么清晰。   吴皇后察觉,侧头朝太子一笑,然后松开了手。   太子觉得不安,吴皇后又面朝大臣扬声道:“我的儿是他还在小小一团的时候,我就小心翼翼看护着,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如今站在你们面前,是我身为人母最宝贵的经历。如今你们既然质疑,那我就效仿古人,行这滴血认亲,为保证不让人在滴血的水中做手脚,就行滴骨法。”   “母后?!”   太子听到滴骨法,脸色霎时惨白和不敢置信。   要他的血滴入骸骨,那里有骸骨,不言而喻就是要起他生母的骸骨!   他怎么能答应!   大臣也听明白了皇后之言,那个言官却又是仿佛找到救命稻草,高声喊:“水可以做手脚,骸骨一样可以,谁知道起的是不是陈家那个已故的大姑娘骸骨!”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陈老太爷转身,瞟了一眼许嘉玄,发现他沉默着。可是那种沉默,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他便又转回身。   吴皇后在太子焦急的喊声中,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笑得十分慈祥:“母后庆幸有你。”   太子更加觉得吴皇后不对,想要去伸手抓住她手的时候,却是抓了个空,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之中,吴皇后右手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心脏位置扎下。   剧烈疼痛从吴皇后胸口蔓延,让她疼得要说不出来话,当年的他被烈火焚身,又该是怎么样的痛苦。   吴皇后眼角凝聚了一颗泪,太子因为这一幕整个人都如同入定了一般呆怔在当场,群臣亦傻傻睁大着眼,看着皇后慢慢倒下。   吴皇后手握着心头上的匕首,又粲然地笑了,声音微弱:“皇室骨血不容混淆。一年后,起本宫尸骨,用于太子滴骨验明身份,如此还有何人有异议?”   妇人的声音实在是低,可大臣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震撼,众人想说一声也没办法开口。   “——母后!”太子悲怮大喊,仓皇地扑到了吴皇后身上。   大臣们终于被这一声喊了回神,为吴皇后这份决绝和大义感动跪倒。   许嘉玄看了眼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妇人,亦缓缓跪下,脑海里是昨天傍晚,他与吴皇后说话的画面。   他查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明白了平王世子为何会去见吴皇后。他查清了一切告诉吴皇后,吴皇后先是震惊得没有说话,后却是高兴得又哭又笑,不断重复着问他:“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他有后人……”   很快,她就回想起平王如今的处境,惶惶地收了笑,夕阳如血,在她身后。她这个时候终于猜到知道自己来找她的缘由,一双掩盖了无数密码的清亮眼眸望着自己。   “你既然能查到他,你是不是也查到了其他。”   他很无情地将当年吴皇后所犯的过错一条条指了出来。   当年梓妤的母亲为何会遇上醉酒的帝王,为何会在吴皇后也在场的宴会里失身于帝王,他清晰的一个字一个字复原了当时情况,而这些都出自于吴皇后之手。   吴皇后因为心悦的人身死,丈夫又另有所爱,心如死灰,偏那个时候是又察觉自己像是怀上了帝王的孩子。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惨死的男子,孩子生下来,她恐怕也会因为这份心思而厌弃。   就当她想要一死百了的时候,于心不忍,到底是稚子无辜。   于是她就将目光放到了被丈夫喜爱的闺中好友身上。   她想让好友也进宫,她准备生下孩子就可以将孩子托付给她,即便以后她有了孩子,也势必不会亏待。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好友宁死也不进宫,而她被后宫妃嫔所害,生下了一个死胎。   她亲眼见到了的孩子,便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可后来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她的孩子好好的,让她睁眼看看。   她醒来,果然看到哭声洪亮的孩子。   但是那不是她的孩子,她又昏迷过去,昏昏沉沉中,他听到帝王和谁在说话。那人劝帝王将孩子还给陈家。   陈家……她想起了那个被她算计的好友,她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愧疚让她撑住了一口气。   好友怕她伤心,宁愿不进宫,过着被人非议的孩子。而这一切是她亲手种下的孽,所以她想,那她还给好友孩子一个至高尊位。   太子就她看护下一点一点长大,而她为了应对那些宫妃,也要让帝王对她怀着愧疚,让太子的地位无人可撼动,总是会常常装疯卖傻,是不是病上那么两场。   吴皇后在许嘉玄几乎复原了当年的话语中知道,这是到了自己还债的一天了。   太子如今四面楚歌,身份被质疑,她的好友也会被闹得在九泉之下不安,还有他的后人……她不能让他唯一的骨血因为当年吴家的错误粉身碎骨。   “许嘉玄,我能保太子安然,你的妻子不再受是非。但是我也有个请求,他的后人是大逆不道,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人祸。你能来找我,他肯定是不会成功的了,所以,我请求你饶他一命。”   堂堂一朝皇后就那么跪在了他的脚边。   许嘉玄犹豫过,他原本想正了妻子长公主之名,可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如何描述,他不知道。他不想她被染上一点污迹,何况她也无心归入皇家。   许嘉玄从长长的回忆再抬头,太医已经来到大殿之上,对着皇后进行急救,太子催促的声音悲痛。   他朝吴皇后磕了一个头。   不管吴皇后最终还藏有着私心,前边犯了何种错错,就凭她舍身这份勇气,也够让人敬佩。何况,她于姐弟二人的喜爱是出于真心,若不是真心,梓妤早在平王世子离京当日就要出事。吴皇后这份真情,许嘉玄也给她在太子和梓妤心中保留了。   明德帝坐在龙椅,眼睁睁看着吴皇后气绝于自己身前,一句抱歉终于再吴皇后瞳孔涣散之前说了出来。   一场太子身世的争论,在吴皇后牺牲性命用来给太子正名结束。   太子在太医摇头中双目赤红,从高台冲了下来,夺了禁卫的到,一刀刺入了那进言的言官胸膛里。   暴戾的少年让所有大臣都沉默着,在少年扔了刀跪地的时候眼角湿润。   太子跪在地上,神色悲伤,一字一字地说:“二皇子勾结平王证据确凿,毁堤坝,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四皇子暗中招揽,营私结党,侵占漕运,刺杀帝王亲卫,私自练兵,皆罪无可赦。传吾令,斩立决!”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老太爷忙喊了声:“殿下不可!”   真的杀了,那太子就做实了残害兄弟一名,自古帝王都不会去做这种处决,最严重不过就是贬为庶民,圈禁。   可是太子并不理会,扶着膝盖站起来,冷冷看向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人敢跟他目光相交,皇后以死证明,太子这真是被逼上绝路了,而且他们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有人在给太子下套。   不管如何,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小命为上。   太子话落,没有人接话,许嘉玄在一片寂静中,朝太子一拱手:“臣领旨。”   陈老太爷险些要被这两个毫无畏惧的后生气昏过去。   就在这时,鲁兵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低声跟许嘉玄说了几句什么。就见他神色大变,回头高喊:“护陛下和太子离开!”   锦衣卫们当即将太子拉上,往殿后退,轰隆一声巨响也在皇城内炸响。   许嘉玄看向外头,直接走了出去。   **   “姑娘,您先别着急,喝些水,一会就到皇城了。”   梓妤乘坐的马车正朝着皇城快速跑去,绿茵给她倒了杯水。   不久前,她收到了自己和太子身世被在朝堂上被爆出来的消息,有人要她进宫验明正身。她知道所谓验明正身,左右不过是糊弄世人那套滴血认亲,她有办法让太子顺利摆脱这个传言,所以她带着侯府的侍卫就出门了。   她接过茶水,抿了两口,突然却是顿住了,把茶杯一扔惊疑不定看向绿茵。   “停……车。”她抬手敲车壁,刚说了两字,眼前就一黑。 第110章   皇城突然响起了爆炸的动静, 大地都在颤抖,金銮殿上的横梁灰尘簌簌。   许嘉玄大喊着保护帝王和太子往后撤退, 自己带了一队锦衣卫往外走,看到西宫门的方向有着滚滚浓烟,惨叫声遥遥传来。被风一吹,再落入众人耳朵,宛如鬼魅在白日祸害人间。   这个动静, 是大炮。   他们倒是能耐, 将大炮直接就运送到了这里来!   禁卫指挥使已经快步跑了过来,见到许嘉玄, 一愣:“许副使!陛下呢?西宫门被破了,涌进了一批叛军。”   “五城兵马司的人呢?城门没有动静, 怎么人就闯进来了!”   任何一个城门有人进攻, 消息肯定都传进来了。   禁卫指挥使脸色难看的摇头:“没有任何消息,这些人突然冲进来的!火炮是藏在马车里拉过来的,所以我们的人没能防备。”   “喊上羽林卫迅速布防把,陛下那里有锦衣卫,发信号, 让城外几军速速过来!”   他是皇帝亲卫, 关键的时刻有着指挥权。   此时周锦成也从殿内出来,手心里都是汗, 冷声质问许嘉玄:“许嘉玄!你的人要带陛下上哪里, 锦衣卫如今还不是你说了算, 陛下那里有闪失要怎么办!”   禁卫指挥使听到这话诧异看向许嘉玄, 眼里有不信任一闪而过,带着疑问的喊了声:“许副使,怎么回事?”   许嘉玄冷淡的从身上取出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写锦衣卫指挥使六字,反面有他的名字,还有帝王特加的印。   这牌子显然是新制的,上面的纹路和帝王的印不能作假。   “谁还有疑问吗?”   周锦成心惊胆战的往后退了一步,帝王什么时候给了他指挥使的权力?!   禁卫指挥使却是想到什么:“许正使是早知道有人心存不轨?”这话一路,他也闭嘴了,什么都不多说,直接找羽林卫的指挥使。   他们的职责是守好这座皇宫。   周锦成在听到禁卫指挥使的话后脸色越发难看,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下刻,许嘉玄直接抽了刀,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划破了他的喉咙。   彻骨的寒意闪过,周锦成看到自己鲜血喷涌,想要用手捂鲜血却是从指缝间留了出来。   脑海一个想法闪过,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许嘉玄知道他们的谋划。   周锦成那边的千户都被这幕吓傻了,许嘉玄慢条斯理将刀入鞘,把腰牌挂好,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吩咐自己的人:“先将他们解了刀押下去,事情完了再审。”   周锦成的人有多少给那边送消息,他不知道,但是这些人也不能全杀。   一名锦衣卫应是,带人讲他们都围住。周边都是禁卫和奔跑的羽林卫,那些人丝毫不敢反抗。反抗下场是什么他们最清楚不过,周锦成的尸身都还没有冷!   许嘉玄这才看了眼皇城北边的方向,想着刚才鲁兵来报的那句——梓妤的马车进了东面。   他一手握着刀柄,独身往北面去了。   **   “世子,人已经送进来了!”   蒋七脸上带着喜色,有一个粗壮的婆子背着个昏睡的女子跟着进来。   平王世子的身形随着声音,慢慢踱步到北面这个残破宫殿的大殿之中,抬眼懒懒向那个毫无动静的女子。   “送到里面来。”平王世子又转身往里走。   蒋七忙示意那个穿着宫装的婆子,将人送了进去。   外边破旧的大殿,里面虽然还是有着残败的气息,但是帘子地毯一应东西都是崭新的,搭配起来不伦不类。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子,能看出来,这里已经住人有些时日了。   婆子将人放到床上,看也不敢多看,退出去。   平王世子站在床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扫了眼蒋七:“护送她的人怎么处理的。”   “送到宫门让变道也没有起疑,她身边也没有跟着丫鬟,进了宫后,奴婢寻了个机会就捂晕了。”   他扮作内侍引路,当然不会惹得她怀疑。   平王世子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慢慢坐到床沿,低头看她难得上了妆的面容。   原本她长得就叫人惊艳,这么一抹胭脂水粉,那张绝色的面容越发娇媚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在她嫣红的唇上沾了沾,她的嫣红便沾在肌肤上,放在鼻端,若有若无的馨香。   前世关了她那么久,想要看她一眼盛装的样子都难。   一开始,他是想要帝王在预感事变前交给她的玉玺,虽然他也并不在意那个,但是太子逃了。没有玉玺,若是落在外逃的太子手上仍旧还能号令各方,他的势力远远达不到控制全国。   这样给他的麻烦太多,关着她也是想要逼出太子,或者让她自己招了玉玺究竟藏在哪里。   可是她外表柔弱,性子却是固执得他几番忍不住要杀了她。   不管是好话,威胁的话,甚至是用刑,都无法让她张嘴。他甚至想过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却是毫无畏惧的逃到宫墙要往下跳。   那时她一身红衣,是他给准备的,她眉眼倨傲如火,寒风猎猎,将她衣袍吹起,仿佛是浴火的凤凰。   他就在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女人居然能够如此震撼人心。   是的,震撼,然后便是让他想要占有。   他的人在她跳下的千钧一发生生拽住她,给拖拽上来。   她的手骨为此脱臼,被他关回去,被人无时无刻的看守着。没有人给她治伤,手臂都肿得发紫发青,他妥协了,派了人给她医治,还亲手给她上药。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改变了战术,每日将她带到身边,无微不至。除去怕她再逃跑,给她饭里下致人无力的药物,几乎是将她当祖宗供着。不强迫她,哄她笑,甚至已经退步到,只要她让太子回来,交出玉玺,保证绝对不杀她的胞弟。   一开始她不说话,慢慢地,可能是被他烦够了,她开始出言嘲讽他。字字让人恨得咬牙,他却是气了就算,依旧让她在自己身边。   每日让她听太子被逼到何种地步,如何狼狈逃窜,如何节节败退。而她今世那个丈夫许嘉玄,为了护太子九死一生。   她每回都会发脾气,撑着软软地身子,摔了他满大殿的东西。有时也会崩溃捂脸大哭,他在这种残忍的折磨中感到高兴,又很诡异地心疼她。   东西摔了,他让人摆上更加奢华的,等她哭累了,他就传来膳食,掐开她的嘴让强迫她吃下。   不管面对了什么,她的那双眼永远都是清澈明亮的,仿佛这时间最黑暗肮脏的东西都无法侵蚀。   可是她身体还是日渐不支,太医告诉他那些药物不能再继续用大量。   他只能给她减量……可是最后的结果,他给了她杀死自己的力气。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天生怪力,前面的柔弱不过是她一直故意装的,连跳宫墙都是。   在她举起匕首杀死自己那刻,太子破了宫门,他都不知道太子是如何回的京城,破的宫门。明明战报是太子如过街老鼠四处躲藏,命不保夕。   他在疼痛看到她在笑,是她首回在自己面前笑,那双眼眸依旧明亮,他藏在袖中的匕首亦扎入了她的身体。他苦苦支撑到最后一刻,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从此没有了亮光。   可是即便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松开她手中匕首。   这个女人,狠起来,对自己也是狠得厉害。   平王世子陷入回忆中,手不知不觉慢慢放到了她细细的脖子上。   这么一个女人,他该有仇报仇。   玄真子这世居然不能再卜出卦来,他从重生后就找人去试探了无数次,知道他已经废了一身本领,他才这么放心,也再懒得管前世那个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的老道士。   所以,这世不会再有人给她谋划出主意,杀了她,所有的恩怨就此消了。   男子的手掌不断用力,血管狰狞的在手背上凸起。   他手下的女子毫无声息,只要他再用力,她再也不能那么不知好歹。   此时,他眼前有画面一闪。   是他第一次找到她。她穿着禁军的衣裳,也他也掐在手里,不服气的用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他。   他的手骤然松开了,看着那张依旧明艳的脸庞神色阴冷。   “——蒋七!”他扬声高喊,就在门口的蒋七当即进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那里怎么样了?”   “已经包围了陈家,马上就会带着他们的家眷进宫来,陈首辅不敢不从。”   平王世子点点头,站了起来,背对着床上的人:“记得让我们的该出现时要出现。”   蒋七道世子放心:“四皇子就是草包,您放心。”   外头此时又遥遥传来爆炸声,蒋七侧头往外看去,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又退了出去。   在想起关门声的那一刻,平王世子突然感觉到身后有风劲,想也没有想转身双臂护住身前。   银色的光一闪,割下了他的半片袖袍,手上也被滑了一道口子。   他大怒,大声喊来人。那个纤细的身形就地一滚,然后从身上掏出什么,对着窗子打了出去。   红色的光让他脸色大变。   ——那是信号弹!   而他来的人已经迟了,即便擒了她也没有用。   平王世子拔腿就要往走,只说不可伤性命,匆忙要从这个冷宫逃离。   就在他走出大殿的时候,半开的宫门站了个绯红的身影。   他站在阴影中,平王世子还看到在暗影中亦凌厉的寒芒,那是许嘉玄的绣春刀。   平王世子站在原地,院子里的侍卫当即团团将他护住,拔刀警惕着许嘉玄。而他身后,披头散发的女子被人紧跟着就押了出来。   平王世子回头看看那个又一言不发的纤细身影,再看向已经从暗处一步步走出来的许嘉玄,弯着嘴角嗤笑一声:“堂堂男儿,居然还要用自己妻子来当诱饵,许嘉玄,你这招走得不错。”   许嘉玄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又停下,脚稳稳往前踏出一步,身子微沉,将重心稳在足尖,刀横身前,刀刃直指敌方。   这是要进宫的姿势。   平王世子猛然就觉得不对……他想要回头看清梓妤的脸,但是许嘉玄已经如利箭一般发力冲了出去,护着的侍卫高喊世子快走,还推了他一把,然后他们迎向许嘉玄。   很多人把许嘉玄煞神一名归于落入他手中的人都下场极惨,却不知道他刀法才是利落如战神。   围上前的十个人不过眨眼间就被他割断喉咙三人,惨叫着倒下。   众人被他的战斗力惊了一下,平王世子被簇围着往门边去,许嘉玄却是跟盯上了他的猎人,突围,逼进,堵上了他的道路。   蒋七见情况不妙,一吹口哨,宫墙上立刻出现了大批的弓箭手。   箭头都指向了许嘉玄。   许嘉玄在这样的变故中,终于停了下来。   平王世子喘着粗气,愤怒地转身去抬起被控制的女人脸颊,阳光下,还是他熟悉的面容。可是他很快发现了问题,伸手在她鼻梁上一刮,竟然是刮下软软的胶装物,露出了她原本比梓妤塌的鼻梁!   这个人根本不是她!!   平王世子气得直接就拔了侍卫的刀,许嘉玄这个时候抬手直接将刀给掷了出去。   锵的一声,打掉了平王世子刺气的刀。   这个时候平王世子哪里不知道自己上当,出去上当,他还有强烈的不安,转过阴郁的脸,看着两手空空,只身闯过来的许嘉玄。   既然这个梓妤是假的,许嘉玄为什么会只身过来?!   他手猛然一抖,抬头看向宫墙上那些穿着禁卫服的弓箭手。   这是他准备的一批人,许嘉玄不可能识破……就当他自我安慰的时候,许嘉玄在缓缓抬手,原本对着他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脸色铁青,连蒋七都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他们的人,怎么听令许嘉玄?!   围着平王世子的侍卫握住刀的手抖颤抖着,许嘉玄这个时候一步一步往前,明明是赤手空拳的人,却让他们一退再退。   突然许嘉玄又冲了上前,弓箭手在这瞬间为他开道,直接射杀围在最前面的一批侍卫。而平王世子惊恐的看着许嘉玄将自己跟前的人一个一个打倒,然后来到他身前,抬手就是一拳。   眼前一片眩晕,平王世子才感觉到疼痛,很快肚子又重重受了一拳,让他身子都弓成了虾米。   然而许嘉玄的拳头仍旧落下,如暴雨一样,全都砸到他肉上。   每一拳都痛得眼冒金星,生生被打得吐了血,再也受不住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许嘉玄掐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平王世子,一脚踢起地上的刀,抬手就要往他胸口扎下去。在刀尖只有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堪堪停住。   玄真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莫要意气用事,她这一世是她用前世的善德换来,会给梓妤减气运。”   他咬着牙,双眼赤红,额间青筋凸起,是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将那刀尖推进去平王世子的胸膛。   锵的一声,他到底是丢了刀,冷着脸把平王世子甩到一边,走到已经醒来正艰难站起来的女子身边,去扶起她:“我让人送你离开。”   翠红疼得直喘气,还是朝他行了一礼:“世子答应的,让我叫回芷儿。”   许嘉玄差点要被她逗笑,朝她颔首点头,有人进来,扶着她一拐一拐地走了。   走到门口,芷儿突然回头:“姑娘估计很快就会醒来。”   许嘉玄听懂了话外音,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个苦笑。   他让人把平王世子绑上,拾起自己的刀,回前边去。   平王世子躲在皇宫是他猜想的,但是不知道是藏在哪个地方,而且他也没有准备打草惊蛇,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手就是防备他把梓妤再劫持在手上,第二就是四皇子藏那的批私兵。   四皇子是藏了私兵,但是平王世子也做了准备,早早将那批人换成了他自己的人,所以他敢躲藏在皇宫中。只要等那批人破开城门,城外还会有追随平王府的一批私兵跟五军交战。   而他又暗中将四皇子现在带的那批私兵换了一大半,那一大半是他从浙江总兵手上借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往外跑,是在城外接应和布置。   京城里的人,除了南镇抚司和他的人,他不知道有多少能信的,才让远水来救这近火。逼出平王世子,就能够彻底解决这一场叛乱。   平王世子其实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他前世是铤而走险,这次同样的套路,想在宫中扑杀了帝王父子。可惜的是,这世他过于自负去见了吴皇后,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不可补救的漏洞,让他顺着查清了一切。   许嘉玄让人拖着平王世子回到前边,禁卫军和羽林卫都退到了金銮殿的中路上,叛军的大炮被推了进来。   两卫指挥使额头都是汗,许嘉玄让人把平王世子推了出去,着人喊话让他们缴械投降不杀。   自己的主子,他们肯定是认得出来,纷纷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有一阵喧哗声,许嘉玄看到了熟悉几个面孔围了过来,将不过千人的叛军包围,让他们逃无可逃。   而在那些人中,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身后是莫正清。   他慢慢皱了眉,朝她走去。   还没有到跟前就已经看到了她明媚的面容上写满怒意,他一言不发,先将她拽了过来,梓妤却是甩开他手。   明亮的眼眸盯着他一动不动说:“运筹帷幄?买通我身边人下迷药?”   许嘉玄伸手又要去握她手,想带她离开这个还没有稳定的局面。   可是被她再度甩开,他无奈地一笑,压低了声:“要生气可以,但不是现在。”   下刻,他眼前的光被挡了挡,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有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他诧异,耳边是她向来轻柔的声音:“好,我的英雄。”   笑意在他眼底积蓄,如同盛着的泉水,慢慢满溢,染满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的夫人,总是包容着他,让人要疼到心坎里去。 第111章 番外:岁月静好(一)   “禀殿下, 四皇子已经在保定府抓获, 如今正在押送回京。”   三日前, 平王世子发动叛乱, 四皇子负责攻破城门, 想把调入京城救驾的五军包围在里, 来个里应外合。   而城内早有叛军去了各大官员府上,要绑了他们的家眷来做威胁,好让这场夺位更加顺利。   可惜被许嘉玄洞悉, 告知陈老太爷, 暗中做好防护。   平王世子和四皇子表面是在联手,但是平王世子将自己的人慢慢替换了四皇子手上那些士兵, 四皇子也不傻,没有按两人计划压着官员家眷进宫威逼。也是这份警惕, 让他在攻城被围那天,逃了出去。   这一逃整整三天, 如今抓到人了,太子脸上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这几日几乎没有闭眼, 眼底下有着浓重的青色,整个人憔悴不已。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伸手揉了揉眉心:“把抓捕私兵的换了,换成投案自首者罪不及家人,从轻发落, 告发或劝归者发放赏银。”   这是最快速收尾的办法, 仁政比一味诛杀来得有效。   来人接令转身离去。   等人离开, 他坐在椅子里闭上眼,本是想闭目养神片刻,哪里知道就这么睡着了,还打起了鼾。   明德帝在朝上当日被气得吐血,卧床不起,朝中事务虽然还有陈老太爷几人帮忙,但很多还是要他做决策。他要处理朝务,还要跟着照看明德帝和主持皇后的丧礼,再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   梓妤从帝王寝殿出来,就看到胞弟坐在椅子里睡着了。   她转身进里头寻了薄毯,给他盖上,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疼得无声叹气。   许嘉玄从外头回来,正好看到她弯腰站在太子身边,细心掖被角的样子。   原本就冷着的脸又黑了几分。   先前他瞒着她布置一切,还让绿茵把她迷晕了,在大局面前她柔顺的‘谅解’了。可是一转身回到人后,她就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整整三天,他连她的小手都没有挨着。   许嘉玄望着被照顾的太子,心里直冒酸水,故意把脚步跺得重重的。   腰间的绣春刀因为大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梓妤抬头,明亮的双眼斜斜睨过去。他迈的大步当即变成了小步,手讪讪地按在刀柄上。   见他放轻缓了动作,她收回目光,示意他跟着进寝殿。   帝王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就是受了激,原本就有心悸的毛病,险些就没闯过这一关。只是太过虚弱,说话时间长一些都要气喘咳嗽。   许嘉玄紧跟在她身后,到底是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手,还很用力,就怕她甩开。   他一激动下手就没轻没重的,让梓妤吃疼倒抽口气,吓得他忙松开:“抓疼了?”说着又要抓过来看看。   他的小鱼细皮嫩肉的,可别真伤着了。   梓妤忙躲开,没好气睃他,他抿抿唇,被她无声折磨三天,骨子里的脾气到底是冲了上来。   也不管帝王寝殿就在跟前,突然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抱到怀里。   呼吸间终于是她身上的清香,她温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让他仿佛是干枯了许久的草木,在这一瞬间被滋润恢复了生机。   他贪恋这种亲近,手臂也越来越用力。   “许嘉玄!”   梓妤低声吼他。   许嘉玄:“你要生气我也不放开,反正你都已经生气了。”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霸道。   梓妤真能被她气笑,用指甲去掐他结实的胳膊:“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被他这么一抱,还有点头晕。   许嘉玄忍着她抓自己的那点痛,当她还生气,抱着一动不动:“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梓妤深呼吸,手上力度又加重,掐得他也倒抽气,但他就是不放开。   她咬咬牙,准备用蛮力告诉他什么叫真的生气,刚去握住他胳膊,却是眼前一黑。在昏过去前,低低地说:“许嘉玄,我难受……”   他怀里的人突然软了下去,许嘉玄先是懵了一下,下刻当即将她打横抱起,见到她紧闭着双眼,心尖都颤抖着大喊:“小鱼!”   戚公公刚才就听到动静,来到门边正好见到小两口闹别扭呢,想着避一避,刚转身冷不丁就被许嘉玄的叫喊吓得平地摔一跤。   等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许嘉玄抱着人往外跑,高声让传太医,椅子上的太子也被惊醒了,茫然看着抱着人的许嘉玄。   明德帝那里也被惊动,虚弱喊了两声戚公公,戚公公忙爬起来跑过去。   帝王紧张看着外头半开的隔扇:“怎么了,我听见许嘉玄在喊太医。”   戚公公听着外头太子问话的声音,想了想,说:“好像许正使把公主给抱晕过去了。”   明德帝:……   什么叫给抱晕过去了?!   太医这些天都在乾清宫偏殿候着,许嘉玄的大嗓门这么一喊,惊得他们直窜出来就往帝王寝殿跑,被太子一把拽住。   “跑什么!这里!!”   太医们这才反应过来,是别人要找太医。   许嘉玄抱着昏厥过去的梓妤不撒手,太医只好蹲在地上给把脉,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手都在抖。   一个年迈的太医按着脉许久,沉吟着站起身指了一个年轻一些的同僚:“你来看看,你这方面比我精通一些。”   许嘉玄抬头,看向那个被点名的太医,心头重重一跳。   那个太医战战栗栗跑前来,也是号了再号,太子在边上急得挠腮:“到底怎么样了!”   都不说话,还一脸严肃,闹得他心里都没有底了!   年轻一些的太医在他焦急中总算是站起来,笑着朝许嘉玄拱手:“恭喜正使了,尊夫人这是有了身孕,应该是差不多满一个月,滑脉不像久孕的明显。”   许嘉玄的手一抖,低头看妻子白净的面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太子闻言先怔愣了一下,随后心里头涌上巨大的欢喜,抓住太医的胳膊问:“可真?!”一声我要当舅舅了差点喊了出来。   太医被比许嘉玄还显得激动的太子吓一跳,忙说:“殿下,臣敢说出来,自然不会错的。”   “那为什么她昏过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你快接着给号脉!”   “回殿下,并不是。”太医看了一眼昏迷的妇人,“指挥使夫人昏厥,恐怕是过于劳累,气血不足。脉象是平稳的,可是初初有孕,还是要多家注意,一定要休息好。臣去开些食补的房子,比汤药更有益。”   太子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那里了,连连挥手:“快去快去!”   太医们皆退下,出了大殿,相互对视一眼,都因为太子的高兴想起前几天差点变天的原因。   言官说太子和指挥使夫人是亲姐弟……光看面相,两人相似的点并没有多明显,可是世上双胎不相似的多了去,而且太子确实是太过激动。   众位太医心神一凛,给把过脉的两位已经抬袖子擦汗。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皇后的遗体都还没有下葬,谁又敢再说这些事!   很快,明德帝也知道自己要当外公了,怔了怔,高兴地笑了,连苍白的脸都为此染上血色。戚公公听着这喜讯,见帝王和太子高兴的样子,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有了件喜事啊。   当日,许嘉玄就带着醒过来的梓妤回侯府。   他一直面无表情,吩咐让人给马车垫上厚厚的毯子,也不让她走路,出宫回到府里都是一路抱着的。   梓妤好不容易挨到回房,被他放炕上,脚能碰到地了。   “你太紧张了,哪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她半打趣的睨他,眼里都是皎洁的光芒。   一开始她听到自己怀上了,也有点吃惊,可是转念一想,他总爱缠着自己,不怀上才奇怪。   许嘉玄还是那张冷脸,伸手帮她把鞋脱了,吩咐一边的绿茵:“你去让针线房赶出软底的绣花鞋来,不要复杂,舒服就好。”   绿茵替自己姑娘高兴,眉开眼笑地跑出去了。   李妈妈站在隔扇外,听到这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   她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   李妈妈笑盈盈进到里间,给两人道恭喜,然后就喊了一堆丫鬟开始收拾屋子。凡是四方的桌子都被她让人给拿布给包好,然后盖上桌布,椅子炕上都加上软垫子,剪刀和针一应尖利的都被她收了出去。   边走还边吩咐屋里的丫鬟:“不许挪动屋里的重物,怕会惊了胎,以后不许大声说话,不许……”   还没有怎么着,十几个不许都从李妈妈嘴里蹦了出来,梓妤真的哭笑不得。   许嘉玄却是出奇的沉默,等丫鬟送上温水,他帮她把发间的簪子都卸下来,才说了句:“我去给父亲报个信,玄真子也在,让他再来给你号号脉。”   梓妤被他这个态度闹得实在有些莫名。   先前缠着她要孩子的是他,怎么揣上了,他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这人到底每天都在想着些什么,让她实在看不透了。   她点点头,他弯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往外走。   梓妤目送他,在他卖过门槛的时候,好像看到他被门槛伴得踉跄了一下,她一愣。   许嘉玄出了青竹院,就一路飞奔往正院去。   刘氏扶着威武侯正在院子里散步。   玄真子在侯府住了几天,给威武侯做了个假肢。   其实他早想做一个这样的试试,因为威武侯膝盖是完好的,只要他愿意,还是可以丢掉拐杖。可惜他消沉了许久,肌肉虽然常年有刘氏帮着按摩,但到底没有自行用过力,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   玄真子看他气喘吁吁走了二十多布,盯着那木头做的假肢说:“长短还要再调节一下。侯爷一开始能坚持这么多步,已经很好了。”   玄真子心里是高兴的,在边上飞着打转的小东西也跟着高喊:“很好,很好!”   威武侯坐到美人靠那里,卸下绑在腿和腰身固定的假肢,递给玄真子,染着汗水的脸是感激地笑:“劳烦道长了。”   玄真子正要接过,哪知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响。   在廊下坐着面对院门的许嘉恒捂嘴低呼:“大哥,你没有摔着吧。”   威武侯几人回头,就看到许嘉玄正从地上爬起来,居然是被门槛绊倒的。   “嘉玄,出什么事情了?!”威武侯难得见到儿子这样失态,以为是朝中有什么大事。   许嘉玄面无表情站起来,沉着脸来到威武侯跟前,突然撩了袍子一跪:“父亲。”   威武侯见他这样严肃,还跪下了,心脏乱跳,伸手去扶他:“究竟怎么了?!”   他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伸手用力握住了父亲的手:“——儿子要当父亲了。”   威武侯愕然,刘氏一张被唬得发白的脸有复杂的情绪蔓延,玄真子是最快反应过来了,一抬手就抽他后脑勺:“要被你吓死了!!”   他还以为皇帝驾崩了!   许嘉玄被打,慢慢抬起头,忽地朝玄真子咧嘴笑了:“老道士,我要当父亲了!”   玄真子看着他傻得不能再傻的样子,心里一个激灵。   妈呀,这徒弟不会被他一巴掌拍傻了吧!   随后,三人很无语地看着他就那么傻笑了半天…… 第112章 番外:岁月静好(二)   自打梓妤有了身孕, 明德帝和太子送的补品跟流水一样暗中送入侯府。陈家人得知, 也带了各样补品过来探望,梓妤看着桌子上的一小山, 觉得能补到孩子的孩子出来。   陈老夫人高兴地握住外孙女的手:“好好好, 头三个月注意休息就好,也别太过娇气。”   梓妤本来就不是娇气的人, 被许嘉玄勒令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都要躺酥了。今天陈家人过来,还有她大表嫂, 就想着天气也暖和, 就提议到花园走走。   “慢着!”   哪知道她才刚站起来,就被陈老夫人喝住。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坐回去,去什么花园, 万一路滑,蚊虫也多, 就在屋里给我呆着。”   梓妤:“……”   说好的不娇气呢?   在家里又窝了三天,梓妤终于忍受不住, 在许嘉玄回来的时候,跟他讲道理:“我是怀了,不是残废了, 这也不让动, 那也不让干, 让我很难受。道长不是说了, 怀孕的妇人一定要注意心情调节, 对胎儿才好,万一因为我郁郁,生下来的孩子和你一样别扭可怎么办?”   许嘉玄被说得一噎,什么叫和他一样别扭。   冷笑一声:“若不是那天我让绿茵把你拦住,你恐怕就孩子跑出来,被人给掳了!现在外头还那么乱,你还要往宫里跑。陛下已经好转,能够下床,有时还会处理一些政务,哪里就要你巴巴的跑。”   帝王连皇后的哭灵都给她免了,她还想跑!上回昏倒,多半就是哭灵和照顾帝王闹的。   梓妤被驳得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回过去。   说到平叛的那天,她是理亏的。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怕太子扛不住,然后想起玄真子说,其实很多人的血,即便不是亲人,都能混合在一起。所以她想要拿这一点,抓那几个质疑的大臣弄血,和太子的合一合。   只要有那么两个人的能合上,这事也就算半遮掩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平王世子居然大胆的藏着宫里,就等她自投罗网。   她知道自己有身孕后,也是后怕的。   所以现在许嘉玄一提这事,她就气短。   她嘴角动了动,然后一抿唇,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许嘉玄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又来了。   每回说到最后,她就生闷气。   玄真子已经和他说了好几次,让自己多迁就,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可是……   他看看她冷淡的表情,再又看看她还不显的肚子,最终还是妥协了,上炕将她小心翼翼抱到怀里,手轻轻贴在她肚子上。   “又生气了,也不知道你执着什么。太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莫正清如今提了同知,南镇抚司向来又是不要人操心的,陛下那里还让你好好在家里歇着的。”   梓妤沉默了片刻,叹气:“我今天听外祖母说,天气渐热,皇后娘娘也不能再停灵了,钦天监已经择了后日出殡,我想送皇后娘娘一程。”   吴皇后最后站出来保了太子和她,用这样一个激烈的方式,她想想都难过。   那也是可怜人。   许嘉玄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他低头看她,正好见到她抬着眼,清亮的眼底有着期盼。那么的柔顺,带着她难得的小可怜。   他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抱着她学她刚才那样叹气:“好,但是你要随身带着绿茵,我会让鲁兵他们在附近看着。”   后天他肯定要在帝王和太子身边。   梓妤展颜一笑,凑前去在他下巴亲了一口。   她笑起来再好看不过,比外头的蔷薇都娇艳,简单的一个亲吻,都让许嘉玄醉在其中。他低头,想要去含住她嫣红的唇,可是才碰到又忙退开,心里那些旖旎在一瞬间散去。   自从她怀孕以来,他就无比克制,连这样小小一个吻都克制着。   她看着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扑哧笑出声,侧身窝到他怀里,双手圈着他脖子让他低头,自己主动含住他的唇,学着他以前跟自己亲吻的动作,一点点撬开他的牙关。   许嘉玄往后躲了好几回,可他的小娇妻一点也不娇,用起力气来,就让他动弹也废力气。偏他还不敢用力,怕她跟自己较劲。   就那么半躲,半推半就中,他还是被她带着沉沦,甚至反客为主。   身体的反应比他克制的情绪更加诚实,手也不知不觉抚上她细腰,在软软的肉让轻轻摩挲着。   梓妤因为敏感嘤咛了一声,让他所有动作都一顿,那瞬间,脑海里差点就一片空白要将人压住。   他气喘吁吁拉开她,低头就见到她吃吃地笑,视线还有意无意瞄向把袍子都顶起来的一处。   许嘉玄呼吸一滞,哪里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在这坏心眼的小女人耳朵上咬了一口,从炕上下来,狼狈地躲进了净房。   梓妤已经笑倒在炕上。   让他这两天气人,以后有的办法收拾他!   到了皇后出殡那日,绿茵为了方便伺候,换上宫装跟着她到设灵处。   一个丫鬟平时也没有人注意,但是今日梓妤身边特殊多了个丫鬟,众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过来。   官夫人们看着靠前的梓妤主仆,趁休息的时候回低声议论几句。   经过平叛,大家都知道许家和陈家势必要比以前更加得重用,可是到梓妤这样特殊,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平衡的。   比如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卫国公夫人。   他们卫国公也是有功,虽然不及许家,可许嘉玄手上的锦衣卫只有两三千人,保住官员家眷的事情是他们卫国公府出的大力,怎么就那个生父不详的女子由此待遇。   卫国公夫人心里不高兴,面上也没有藏住,大长公主一看就知道她儿媳又犯毛病了。   可如今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伏法,太子虽然在众人的劝阻下收回了先前的格杀令,可是都贬为庶人圈禁,日后定然是不可能翻身。至于留下的三皇子,只会被派往封地,有锦衣卫监视,更翻不起来风浪。   太子地位丝毫不会动摇,以后他们方家也只能够靠着许家拉一把了。   就怕这个傻儿媳妇会闹出什么让两家再生罅隙的事情来,到时她两腿一蹬,哪里还能跟现在一样处处照看着。   乐宁大长公主左思右想,还是准备彻底的打击儿媳妇,让她知道当初她究竟有多蠢!   等到最后一轮哭灵,大长公主任儿媳妇扶着自己站起来,在吵杂声中靠近她,用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让陈家表姑娘嫁过来吗?”   卫国公夫人一愣,这个事情确实是困扰了她好久,她朝婆婆投去疑惑的目光。   大长公主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因为她确实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是双生,娶了她,就相当于你儿子前程无量!我方家荣宠不衰!”   卫国公夫人张大了嘴,听到婆母在自己震惊的面容中冷哼:“蠢货,闭好你的嘴,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那两个言官和大臣都以谋逆罪论处了。   说罢,甩下她自己先行往外头走。   卫国夫人突然就软了下去,在知道自己和什么错失交臂的悔恨中,脑子里一片空白。梓妤正好经过,见到她软在那里,又不见大长公主,便好心问上一句:“国公夫人怎么了?”   卫国夫人望着近在眼前的面容,连手都在哆嗦着,别绿茵扶起来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梓妤也就不管她慢慢地往前走。   帝王和太子亲送吴皇后灵柩入了皇陵,一切忙完,众人都疲惫不堪,却早早有车就停在外头,先把梓妤给接上了车。   许嘉玄为帝王太子回宫开道,听到有嘴碎的官夫人说这许家夫人这是不是太过恃宠而骄了。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几个穿着五品诰命服的官夫人,嘴角啜着冷笑走到她们跟前:“你们要是有一个我这样的夫君,你们也可以恃宠而骄。”   把那几个官夫人都吓哭了。   次日早朝上,他们的夫君都被许嘉玄毫不遮掩利用职务之便参了一本,干过什么勾当,一条一条在百官面前都念了出来,把人家老底都给翻了。   后来当日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传了出去,众人自此知道了一个道理,惹许煞神也不要惹他的妻子,这男人护起短来,根本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弄死就完事了。   梓妤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笑而不语。   他不动手,太子也会弄死他们的。   在梓妤熬过孕吐之后,梓妤突然收到马上要被送走圈禁的平王世子送的信。   上面写了他所经历的上一辈子。   梓妤看到最后,神思恍惚,可她却是信的。   因为她梦里的那一段,和平王世子描述的完全一样,至于平王世子说的,许嘉玄也和他一样是再活了一世……   梓妤正想得入神,许嘉玄从外头回来,进屋后就见她身前放了几张信纸。   他抬手去拿起来看,梓妤想要拦却阻止不了,看到他脸色慢慢凝重,甚至带着些许苍白。   “别看了。”她突然抬手,去将信抢过来。   许嘉玄站在那里,眸光深沉,那个样子,她在他受重伤清醒后见过。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圈住他的腰,因为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只能背微微弓着才能将头靠他肩膀上。   “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听到了他心跳加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急促有劲。   他几乎是没有思索的,也抱住她,很坚定地说:“很久很久以前,那年的我也才十九岁。”   十九岁。   他两辈子都遇到她的那个年龄。   梓妤弯了眼笑:“……傻子。”   **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煎熬过,梓妤被送进产房,到听到孩子的哭声,他仿佛又经历了一辈子。   他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被汗水沾湿了的发,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心疼得同样一句话都说不来。   梓妤没有想到自己会怀上双胎,生产的时候虽然很顺利,但对于头胎的她还是吃不少苦头。   她被他握着手,很想睡觉,可是见他脸上一点喜悦也没有,反倒跟锅底似的。她知道他的臭脾气,平时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可别把她产子受苦的罪加到儿女身上了。   她为此强撑着,虚弱的警告他:“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可不能凶他们。”   许嘉玄险些要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凶他们!”   梓妤在他更黑的脸色中终于昏睡。   母亲这边才刚睡着,两个被包好的小家伙就哭声震天,许嘉玄看着睡着的妻子,站起来朝外间哄孩子的奶娘们喊:“别吵到夫人休息!”   奶娘们都被吓一大跳,忙躲入西次间,给孩子喂奶,将两个孩子给哄睡着。   刘氏在屋里,见到许嘉玄头也不回又跑回内室,心里想这可真是煞神……刚出世的小娃娃能懂什么。   等到孩子都睡了,她就大着胆,将两个孩子都给抱到他跟前,然后不由分说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睡得正香的孩子。   许嘉玄被这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弄得浑身都僵了,刘氏难得见到他窘迫的样子,抿着嘴笑,指点他要怎么抱孩子。才等许嘉玄学会,第二个小包子也被她同样塞了过去。   许嘉玄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愣在那里,已经不能用窘迫来形容他了,都跟被人点了穴位一样动都不动。   刘氏忍着笑,威武侯来到外间,想看看孙儿。   还没喊人,听到里头奶娘的低呼:“哎哟,小公子小娘子尿了,世子爷,快快把孩子给我。”   奶娘很快抱着孩子走出来,到西边给换尿布了。   威武侯紧接就看到被尿了一身的儿子来到跟前,居然把包着的褥子都尿透了,许嘉玄两个胳膊都是湿哒哒的。   威武侯见到儿子这样,乐了,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当年你没少尿我身上!”   刘氏也忍俊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   梓妤睡了好四五个时辰才醒来,还没有睁眼就听到孩子的哭声,等睁开眼,就看到抱着两个孩子手忙脚乱在哄娃的许嘉玄。   她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居然比平时都显得英俊威武。   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   认为许嘉玄肯定是好父亲的梓妤,很快就发现一个好父亲也不好当。   她生了一对混世魔王,不过五岁就显出惊人的力气来,两个小娃娃能将侯府闹得翻天覆地,许嘉玄什么管教法子都试过了,发现自己完全镇不住一双儿女,最终都是梓妤一手就拎起两人抓去打屁股才能了结。   可每每打完,梓妤还没有来的及心疼,许嘉玄就给趴着的两人上药。   只是那么一个红印子,也要倒半瓶,简直是浪费药材。为此都把玄真子气得云游去了,不想给他免费当配药的郎中。   然而,两只小包子真正闯祸的能力是在他们十五六以后。   一只背着把剑,留言说要去当大侠,溜之大吉,一只在选武状元当天办了男装,跑去考武状元去了!   明兴帝亲临考场,看着远远走上台的一个少年,总觉得身形很眼熟。   他转头跟身边的同样是双胎的儿女,问:“这像不像你们晚姐姐?”   两人比表哥表姐小了快三岁,脸颊都还是圆圆,站起来垫脚脚张望,然后异口同声:“就是晚姐姐。”   明兴帝神色一变,要让人喊停。   周边却是突然喝彩声。明兴帝心里喊一声完了,别是小外甥女被打伤了,结果一回头,刚才上去名叫石头的壮汉,被许素晚一招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兴帝:“……”   真是虎父无犬女,这么让她打下去,搞不好真的要赢个武状元回去!   明兴帝忙让了停,把这么一个宝贝外甥女让莫正清给送了侯府。   梓妤听了来龙去脉,还没有河东狮吼,许素晚一溜烟就往祠堂方向跑:“我自己去跪祠堂!爹爹快点哄娘亲,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梓妤真的要被气笑了,最后到底是摇头苦笑:“他们兄妹到底是像了谁。”   许嘉玄将妻子搂到怀里:“样貌随了你,坏脾气随了我,我给夫人请罪。”   “你就和他们一块来气我吧!”梓妤气得掐他,都是他这么些年护的!   好不容易把妻子哄得高兴了,许嘉玄和她耳鬓厮磨半天,傍晚的时候外头有人来禀张石头求见。   许嘉玄先是皱了皱眉,理好衣裳出门去见人。   张石头是他十几年前在浙江被抱腿喊师父的小家伙,这么些年,他一直让人在浙江训练他,如今也算有了练武有成,来参加武考。   他来到前厅,壮实高大的青年激动的朝他跪倒:“师父,徒儿不辱教导,得了武状元!”   说着,把金册递了上前。   他进京考试,许嘉玄并没有通知任何人。   得到这样的成绩,确实是他的努力。许嘉玄难得露了笑,拍拍他肩膀,让起身。   他有了孩子,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了另一翻感触,见到这么一个努力青年,虽然是被迫当的师父。   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他正要说什么,不知道哪个耳报神告诉女儿,武状元来家里了。那个太过活泼的女儿飞快跑到前厅,直接冲进来就说:“武状元在哪里?!”   许嘉玄想拦都拦不住。   张石头见到她,诧异的张大嘴,惊呼:“是你?!你是个姑娘?!”   许素晚也大吃一惊:“哟,手下败将?!”   张石头:“……”   到了女儿出嫁那年,许嘉玄抱着酒壶喝得双眼迷离,悔不当初地和梓妤说:“我怎么就收了那块石头,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呸!”女儿就这么被那块臭石头拱了!   梓妤一把夺了他的酒壶,利落将人打横抱起,回了房:“好了,没得叫人看笑话。”说完,还哄小孩子一样,在他脸颊亲一口,“你还有我呢。”   绿茵:“……”他们姑爷被您这么抱着已经是个笑话了。   另一边张府的新房,新郎被收拾了一窝倭寇回京的大舅子灌得路都走不稳了。   身着大红嫁衣的许素晚来到两人面前,对着还要灌人的兄长冷冷一笑,直接把自己的新郎扛肩头就回新房了。   目睹一切的张家仆人:“……”   还拿着酒壶的许家小公子举壶对月,饮了一口。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