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死对头觊觎的那些年》 作者:南休   文案   宋姝是当朝太后的侄孙女,宋太师的亲孙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不仅是大康朝的第一才女,还是一众公子哥的倾慕对象。   人人赞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唯独对陆深不假辞色。   全京城都知道陆深和宋姝不对付,两人谁也看不惯谁。   但凡陆深在的场合,宋姝一律能避则避。   一朝赐婚,死对头成了未婚夫妻。   不知情的人调侃陆深,“陆小爷被压着娶亲的滋味如何?”   旁人笑,陆深也笑。   谁也不知道这道圣旨是他求来的,自懂人事起,午夜梦回,他早已肖想了她无数遍。   大婚那日,陆深和宋姝相对而坐,   宋姝:“你不喜我,我不喜你,我们就做一对假夫妻如何?”   陆深:……   宋姝再度斟酌开口:“若不行,以无后为由休我也可,不过要……”   宋姝惊呼一声,就被陆深以唇封缄,一室旖旎。   大醋王×小学究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甜文 成长   主角:宋姝,陆深 ┃ 配角:陆谨恒,柳束彦,皇帝,太后 ┃ 其它: ====================== 第1章 (捉虫)   “宋姝今日会来吗?”   “前头宋府不是已经应下帖子吗?再等等就是。”   “那也是大理寺卿夫人应下的,怎的关宋姝何事?”   “我看未必,你瞧着那位是不是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往湖的另一头看去,就看到一众公子哥往这边走来。一眼望去,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最中间的那位玄衣男子,眉清目朗,英英玉立,只道是公子只应画中人。   “陆深来了?”贵女里有人惊呼,十之八.九都羞答答地往湖的另一边看去。   玄衣男子正是陆深,乃荣王府世子,当今圣上的侄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是京中无数贵女属意的夫婿人选。   偏偏宋姝与陆深二人谁也看不惯谁,究其原由,二人皆闭口不谈。唯独有次陆深酒后吐真言,说是以前的陈年旧怨,可什么旧怨,大家至今也不知晓。   然而,有一点全京城都知道,宋姝与前头那位有嫌隙,但凡陆深在的宴席宋姝定不会来。   “是啊,我看宋姝今日怕是不会来,”和宋姝交情不错的一位姑娘突然说道。   今日是宰相府大姑娘结亲,全京城有名的人物大多前来祝贺,陆深代替荣王前往也在情理之中。   “哎,宋姝不来可真可惜,宰相府的百花园可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了。”   众人皆默。   或许比起宋姝,她们更宁愿在陆深面前留个脸熟。   在场的都是大康朝家世最为显赫的闺阁小姐,谁也不想总被一人压着出不了风头,更何况今日有众多公子哥在场,她们更想能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宋姝,不在最好。   宋姝祖父乃当今官拜一品的宋太师,父亲任大理寺卿,还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孙女,皇亲国戚,家世显赫倒是全占其了。虽说是带着点皇亲国戚,可她又与当今圣上无任何血缘关系。当今圣上并不是如今太后的亲生子,生母地位卑微,宋皇后膝下只有一女,便将他抱养在自己名下,这才能荣登大殿。   虽不是亲的,但圣上待太后是比亲的还亲,宋姝也就跟着享了福。   但要说地位,在场的哪位贵阁小姐的家世地位差呢?   早在宋姝十二岁那年,她还在宫里当伴读,就因一手好字被翰林院院士而大力夸赞,每每考校功课,宋姝都包揽一甲,其美名连圣上都有所耳闻。   至此,宋姝又被誉为大康第一才女。   有才也就罢了,毕竟女子并不追求学问,只是好在一个名声。可宋姝有才有貌还有家世,就不得不令人嫉妒。   众位贵女表面上都宋妹妹长,宋姐姐短,又有谁知道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陆深这边人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姑娘,三两打量,人群里也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宋家姑娘今日似是没来,”知情的人纷纷看向陆深,陆深嗤笑,“怎么她没来大家都看本世子,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众人心里呵呵,可不就是您才有这么大的魅力嘛。   “哎,上次有幸在宫中一睹宋姑娘真容,此女子真是只应天上有,”那个不怕死的继续感慨,原本三三两两议论的人停止交谈,偷偷打量陆深,等着看那个不怕死的下场。   感慨之人是近日随家调任才来到京城,与京城圈子里并不熟稔。说完一大堆赞美之词之后,才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周围变得突然安静。旁边有好心的人朝他示意陆深,陆深瞧见了不免一笑,“说得挺好的。”   说罢就转身一人离开,留下一群无厘头的众人。   “诸位兄台,刚是怎么了?”他是说错了什么话?   之前朝他示意的人摇头晃脑,目光同情地望着他,“哎,陆世子与宋家姑娘出了名的不对付,也就你还敢在陆世子面前夸赞宋家大姑娘。”   “这下你惹恼了陆世子,恐怕难在京城出头了。”   **   被人议论许久的宋姝,此时却在家中乐了个自在。   书墨拉开帘子入内,绕过雕花隔扇,就见着自家姑娘趴在美人榻上浅眠,广袖上移,露出一截肤如凝脂的纤细手臂,身上的藕粉色细绫中衣凌乱,毯子只盖住半截身体,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脚趾上染着鲜艳的蔻丹,无端的多了一份魅惑。   书墨移开眼,暗叹自己没出息,与姑娘相伴四年,怎的还能看自家姑娘看得出神。   走上前,将手里的燕窝放到圆桌一侧,“姑娘,姑娘?”   宋姝悠悠转醒,露出一张白皙小巧的脸,眉眼如画,唇若淡樱,乌黑长发凌乱地铺在肩上,真真是一副美人初醒图。   书墨呼吸微顿,姑娘随意的抬手转身,偶尔的眼波流转,一颦一笑,仍会叫她看得恍神,也难怪有些公子哥会在姑娘面前看得失神。   “姑娘,小心着凉,”书墨扶着宋姝起身,靠在一旁的金如意镶丝锦垫上,“姑娘,你可还有心睡觉,也不知今日在宰相府又会被议论得多难听了。”   宋姝把额前细发挽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起身走到屋里另一侧的黄樟木圆桌上,端着燕窝小口小口地喝,声音还透着刚刚睡醒后的软糯,“无事,左右我也少不了什么。”   书墨都要替自家姑娘发愁,为了这事也不知被大家伙议论过多少次了,偏偏自己也不知头尾。每每问及此事,姑娘总是闭口不谈。   “姑娘,后日的庙会穿哪件衣服好?”书墨想起之前公主递来的帖子,问道。   后日的庙会是京城一年一度的集会,随着大康朝民风的逐渐开放,庙会又慢慢发展成未婚夫妇相会的日子。不过到那时,不管是已婚未婚,大家都会上庙会赶个热闹。   “挑件颜色淡一点的就行,”宋姝对这种集会并不是太感兴趣,只是别人既来诚心邀约,她就不拒绝罢了。   未等书墨应声,宋姝打起精神,问道,“今日祖父可在家?”   书墨点头,“在。”紧接着拿起一旁的外衫伺候宋姝穿好,“那随我去一趟祖父院子。”   宋太师是康朝有名的大儒,其中以书画为一绝。夫人早逝,膝下只有宋姝父亲一子,名唤宋灼,居大理寺卿之职。   宋灼只有宋姝一女,自小宋姝就被宋太师亲自教导,从三岁启蒙时至十四,宋姝一直跟着宋太师练字学画。就算是在十岁至十三岁在宫里当伴读的那三年,宋姝每每归家后也要接受宋太师的学问考核。   书墨嗯了一声?提醒着宋姝,“姑娘,夫人说晚些让你去一趟。”   宋姝原本已经起身,又懒洋洋地走回到暖榻前,整个人倒趴在暖榻上,难得地露出一次小女儿家的倦怠。   这些天夫人为了自家姑娘的婚事到处打听,偏偏自家姑娘整日只惦记着琴棋书画,一点儿都不着急。   书墨走上前替自家姑娘锤着肩,温声开口,“姑娘,可是在为亲事烦心?”   江家大公子江如是五官俊郎,家世不斐,且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书墨觉着自家姑娘与他甚是相配。   宋姝摇头,瓮声道,“不是,是学业上的事。”   书墨低头不言,宋太师是出了名的严厉。   “无事,先往母亲院子去。”   江卿卿申时便已回家,前脚刚进院子,宋姝后脚就跟了过来。   “娘,”江卿卿不到四十的年纪,依然白皙水嫩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举一动,比起宋姝倒多了几分风韵。   “姝宝,后日的庙会你与江如是一起出去逛逛,在定亲前好好相处些,”江卿卿拉着宋姝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父亲和你爹爹都觉着江如是不错。”   姝宝是宋姝的小名,与宋姝熟稔的人都这样唤她。   宋姝嗯了一声,脑海里使劲回想着江如是的模样。   她半靠在江卿卿的身上,应了声,“我也很满意。”虽然并不知晓家里为何要给自己定这般早的亲,但她相信自己的母亲会替自己找一个好儿郎。   更何况,于江如是,她是很满意的,年纪轻轻便已有所成,人品相貌都是上乘,也没什么可挑的。   门当户对,于家族更是有益。   **   一转眼,庙会这天就欣然而至。   “书墨,我不是让你挑一件颜色素些的裙子嘛,”宋姝看了眼衣柜外头的那件珊瑚红的裙子,秀眉微蹙。   书墨放下手里的梳子,望着镜子里的宋姝无奈回道,“这件衣裳是夫人今早派人送来的,说是让姑娘今日穿这件赴约。”   姑娘向来不喜艳色,她是知道的。   宋姝想到自己娘亲的小聪明,不由得叹气。   她明白娘亲是想让自己打扮得好些去见江如是,可若是一男子因你容貌而心悦你,那只能说他喜之浅显,未必长久。   更何况,自己这般长相,若是再穿得张扬些,反倒是画蛇添足。   “你去将我那件湖绿色的襦裙拿来,今个穿那件,”宋姝接过梳子,让书墨空出手。   外头的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安乐公主刚刚进了府。   她刚准备从院里出来去迎一下安乐,就与安乐撞了个正着,“你……”怎得这般早?这才刚到申时。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乐一截,“别吃晚饭了,本公主带你去什锦楼吃好吃的。”   “姝宝,赶紧走,街上已经有好些人了,”安乐急匆匆地拽着宋姝走,被宋姝拦住。   “你再等等,江家表姐也约了我,”她拉住安乐的手,往府里正大堂走。   “江如是他妹妹?” 第2章 (捉虫)   安乐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京城还能有几个江家。   她哼哼两声,偷偷摸摸躲在宋姝耳边调侃,“哎哟哟,怕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八成就是江如是那小子借着江柔柔的名义来见姝宝。   这半月来,宋姝与江如是走得比平时近,她也估摸出了些意思。   宋姝脸颊两侧慢慢浮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抬手捂住安乐的嘴,怕她再说些羞人的话。   娘亲有意让自己与江如是定亲,可这事总归还在私底下相看。   她本没什么想法,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相信母亲会给她挑一个好儿郎,只是被安乐这么一说,感觉浑身不对劲。   “你别乱说,”宋姝并不排斥江如是,如果当真要和江如是结亲,趁机会多相看相看总归没错,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倒头就嫁了过去。   “哎,我们家姝宝一旦定亲,整个京城的公子哥也不知道要多伤心了,”安乐捂着心假装叹息,“恐怕全京城也就只有陆堂哥不会因此怅然若失。”   像是想到什么,安乐冷哼了一句,继续道,“哎,听说上次在宰相府的喜宴,有一人公然夸赞我家姝宝是仙人之姿,惹得陆堂哥当众变脸,拂袖而去。”   安乐感慨完,正欲发泄自己的愤怒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些什么话,惯常张扬的脸色变得紧张兮兮,“姝宝,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听我乱说话。”   宋姝的嘴角微僵,转而轻笑道,“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你又没骗我,我怪你作甚。”   安乐正痴痴地看着宋姝的笑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姝宝,虽然你和陆深不可能,但我觉得好像整个京城也就他那张脸能配得上你。”   宋姝静了两秒,才笑着道,“你也说了,陆深和我不可能,还做什么梦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与自己有陈年旧怨,可见他是有多不喜自己了。   “宋姝,公主?”两人正打闹时,江如是和江柔柔正好进府,安乐大手一挥免了礼,四人就往庙会去。   夜色将至,街道两旁熙熙攘攘。   江柔柔上前走到安乐身旁,“公主,听闻西街有灯谜,不如先过去找个乐子,再赴晚膳?”   安乐一听便兴致勃勃,拉着江柔柔便让她带路。   宋姝落在身后,与江如是并行。   随着夜幕的降临,街道来往的人愈发得多。   宋姝与江如是挤到一边,比肩而行,缓慢地往前走,“嘶,”宋姝突然出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柳眉微拧,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江如是看着她蹙起眉头,“是被人踩着了?”   宋姝望着他点头,“无事的。”   江如是蹲下身按了按宋姝的鞋,抬起头望向宋姝,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可有疼?”   话音一落,宋姝便疼得嘶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在故作无事,”江如是叹口气,伸出胳膊放在宋姝面前。   宋姝疑惑地看向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扶着我的小手臂走,不然你的脚会更疼,”江如是解释道,声音还透着少年的喑哑。   她望着他的胳膊思虑许久,还是听话地把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江如是引着她往僻静处走。   若是以后两人真成了未婚夫妻,那现在也合该比普通男女更亲近些,宋姝想。   两人的丫鬟和小厮在后边不远处跟着。   看她这般吃力的模样,江如是担忧地看着她,“我送你先回去?”   宋姝摇头。   两人间慢慢溢上沉默,宋姝先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打破沉默,“公主早已约我今日一起,我没想到你也来。”   她知道江柔柔是故意支走安乐,但也明白江如是此举初衷。   江如是见她转移话题,无奈道,“宋姝,你不用这般迁就旁人。”   宁愿自己脚疼,也陪着她们逛庙会。   宋姝闻言抬头,“怎得这般说?”   江如是扭头,一言不发。   人人都以为他在一月前才见过宋姝,殊不知那只是宋姝第一次见他罢了。他早在宋姝十一岁那年便认识了她。起初,他只是觉着旁人夸大其词,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怎能受得如此多的称赞。这一好奇,便上了心,每每遇见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分出几分眼神。留心许久,他才发现,这姑娘得来的称赞名副其实。   她似乎能在所有人面前游刃有余,时时端庄贤淑,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做得一手好文章。可他看着看着,却觉得她累,一个人过于完美,那必定有不为人知的辛酸。   他心悦她,他想认识真实的她。   “好了,你揉揉脚,”江如是扶着宋姝,先败下阵来,示范着揉脚的动作,让宋姝跟着做。   宋姝没再多问,她所做的只是不愿为他人所诟病,受家荫庇,则予家荣耀。   这么多年来,祖父教她的第一课,便是如何身为宋家人。   “如何,脚好受些了?”江如是的声音并不像那些舞刀弄剑的大老爷们,反而像是股温润的清风,无声徐来。   宋姝觉得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倒是很配,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整日里要打打杀杀的主。   她没想到江如是会这般在意自己,对着江如是洋溢地一笑,露出些在家时才有的小女儿姿态,“我脚不疼了,江如是。”   看到江如是怀疑的目光,她望着他点头,故意晃了晃腿,远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强装底气地说,“真的。”   江如是望着她失了神,许久才嗯了一声,“走吧。”   悄悄将手抵在宋姝一侧,护着她往前走。宋姝抬眸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似是默许。   而从远处看,便像极了是江如是揽着宋姝的肩。   二人还未走到西街,便碰上回来的安乐和江柔柔。   安乐一脸趣味地斜着眼睨着宋姝和江如是二人,走过去站在宋姝另一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四人刚走至什锦楼门口,正和另一拨人相遇,“三哥四哥,堂哥你们也来逛庙会?”安乐拉着宋姝挤到他们面前,宋姝和江如是等人正欲行礼,就被太子免了,“今日,咳,不论君臣。”   “正好一起吧,”太子一语定音,旁人只能跟着走进去。   上楼道时,望着走在前头的陆深,安乐与宋姝耳语,“姝宝,我真忘了陆堂哥也在。”   宋姝低着头不讲话,只希望这顿饭快点过去。   入席,太子与陆深坐在一处,四皇子与另两人坐在太子另一侧,安乐挨着陆深,宋姝坐在安乐另一侧,江如是紧随着宋姝,随后跟着江柔柔。   小二端菜上桌,太子正欲打算开席。   寂静的桌上突然响起一道嘲讽声,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就望见陆深靠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   看到众人都望向自己,陆深懒洋洋地开口,“最近嗓子疼。”   江柔柔在桌子另一边欲言又止,“金桔可缓喉咙疼痛,”望了陆深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陆深一双桃花眼内褶微弯,客气地道谢,惹得江柔柔闹了个大红脸。   旁人憋笑不语,只有太子低头扯了陆深一把,伏在他耳旁警告,“别乱祸害人。”   陆深眼角往一处瞥了一眼,才嗯一声。   他不祸害人,偏偏有人总要祸害他。   正在吃着饭,四皇子突然问安乐出宫干嘛,安乐停下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四哥,你怎么总爱问这些蠢问题,怪不得父皇说你少根筋,”今日出宫能做甚,不就是逛庙会嘛。   四皇子没在意安乐的嫌弃,反而一脸憧憬地问,“你们也是去看水戏的?”   “我们也是,正好可以一起。”   这会不仅安乐抬起了头,宋姝也望了过去,“什么水戏?我怎么都没听过,”安乐一头雾水地问。   四皇子被她问得一乐呵,作势摆手叹气,“四哥少根筋,回答不出这么高深的问题。”   桌上的人被他逗得都笑,陆深接过话头,“水戏就是水影戏,像是从东阳国那边传来的,”默了默,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是在京城的唯一一场。”   安乐一听就被这戏吸引了注意力,“姝宝姝宝,我们也去瞧瞧。”   宋姝踌躇片刻,向江如是和江柔柔望过去,得到了点头回答才应了声好。   一席饭,各有心思,食得寡淡无味,挨到饭毕。   “诸位哥哥,可等等我们四个,”安乐拉着宋姝急匆匆地往前跟上,“姝宝,我们赶紧去看看那个水戏,”宋姝回头还没来得及喊上江如是和江柔柔,后边就看不见他俩的人影。   太子与陆深走在最前头,四皇子稍稍落后几步。   “安乐,小心别走散了,”安乐嗯嗯几声,“哥哥们,我们可到了?”   四皇子走到安乐身边,往护城河方向指,“瞧见没,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安乐踮起脚尖使劲往前看,宋姝扭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找找江柔柔和江如是,留下书墨跟着她。   果然走了不远,街道变得越发拥挤,“姝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水戏,”宋姝嗯了一声,“我也是,”又嘱咐道,“安乐,一定要牵着我的手。”   安乐嗯嗯几声,四皇子在安乐前头指了指临河的望江茶楼,“三哥在上边订了位子,我挤去前边瞧瞧,你们先上去?”   安乐也想去前头看,匆忙回头给宋姝说了句,就松开手追上四皇子。宋姝压根没有听清安乐说的话,就看着她一眼没了人影,避开人群往前走,也没见着其他人的影子。   “书墨,刚刚安乐说了什么?”宋姝走到僻静处喘了口气,才开口说话,书墨闻言摇头,“奴婢离得远,也没听全,就听见了一个前头。”   宋姝有些慌,安乐毕竟是跟着自己出来的,要是到时候不见了,自己难逃其咎。   “我们先往回走,找找江柔柔和江如是,再让小厮去里头找,”越往前,人越多,她实在挤不进去。   宋姝带着书墨往回走,安乐往护城河去,看在别人眼里就像是宋姝故意回头找江如是了。   望江茶楼的最顶层,靠里的包厢内,陆深站在窗边将安乐与宋姝看的一清二楚。   和他就恨不得见都不要见,倒是还能回头特意去见别的男人。   “老三,我先回去了。”   太子序齿行三,未等他说话,陆深的身影就消失在尽头的走廊。   宋姝带着书墨逆着人流往回走,寸步难行。   “姑娘,你在店里坐坐,奴婢去找江家公子与江家姑娘吧,”书墨把宋姝送到一旁的说书馆里。   宋姝确实有些难受,脚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人挤人挤得她也不舒服,“书墨,你记着,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定要回来找我,不管找没找到人。”   书墨点头,往外走。宋姝点了壶铁观音,坐在店里等她。   台上说书的人换了两拨,也不见书墨回来,宋姝结了账出门。   街道上空挂满了红灯笼,两侧的小摊子叫嚷着,各种零嘴的香味在空中弥漫,行人来往皆是笑。   宋姝被人挤着往前走,一不小心就撞上旁人,移步道歉,抬眼一看竟是……   作者有话说:今天和江如是又扶手又搂肩还坐在一起吃饭!   拿小笔统统记在小本本上。 第3章 (捉虫)   陆深。   宋姝刚想转身离开,人群里便发出一声惊呼,“来人啊,有盗贼!”   人群突然变得推推嚷嚷,她左右摇晃,在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被陆深拽住胳膊带着往前走,人流逐渐散去,她和陆深站在河边一岸。   不远处的掌声和吆喝声震耳欲裂,河里放着许多荷花灯,游船上的琴声丝丝入耳,他和她站在原地具是无声。   宋姝退后一步道谢,陆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在宋姝看来,京城人太过善忘。   现如今,外人皆道十六岁的陆深公子之相,温文尔雅,却忘了十一岁以前的陆深是多么的混不吝,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宋姝不知陆深为何带自己来此处,踌躇转身离开,就被他喊住,“能和江如是同行游玩,就连看我一眼都不行?”   不仅同行游玩,还让陌生男子揽着她的肩,让陌生男子坐在她身边……   周围声音嘈杂,她步伐微顿,回头望着陆深,脸上不复平日里的平易近人,朱唇轻启,“不是世子让我这么做的吗?”   五年前他自己亲口要求的。   陆深:……   他看着宋姝的身影没入人群,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尚在回想自己何时让宋姝离自己远远的时候,背后就被陆谨衍拍了一掌,“孤刚刚似乎看到了宋家大姑娘的身影。”   陆谨衍乃当朝太子,序齿行三。   从小到大,只有他知道陆深对宋姝不是不喜,而是……   宋姝十岁那年奉召入宫伴读,是陆深特意将她安排在安乐身边,只因为几位公主里边,安乐最受宠,性格最真诚。   某日里,四皇子刚捉弄完宋姝,陆深就偷偷把父皇的大狼狗放了出来,让它追了老四大半个皇宫,吓得老四差点尿裤子;   江家老二江擎趁着宋姝午睡偷亲宋姝的第二日,就被一根绳子绊得摔了个狗吃屎,嘴里掉了颗门牙;   苏倾儿在御花园嘲讽完宋姝的隔日,就被禁足在家抄女德。   这样的事情太多,也就只有安乐和宋姝觉得这会是意外。   “孤实在不懂你,为何非要装出一副不喜宋家大姑娘的模样,”陆深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对陆深的心思虽谈不上全懂,那也是比旁人多知一些。   陆深低着头,瞧不出个什么想法,蹲下身拿着石子打水漂,“从小到大,你见过她对我有什么好脸色吗?”   从九岁到十四岁,宋姝一直在躲他,见了面也只是端端正正地行礼,似乎二人毫不相识。   可问题就在于这,明明在宋姝八岁时,二人就已相识。余后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可这小妮子转脸就不认人。   当时才十一二岁的自己又怎能忍下这口气,宋姝不理他,他也不理宋姝,久而久之,他都忘了是谁把二人不和的事实传扬出去。   陆谨衍踌躇许久,还是开了口,“也不能怪宋家大姑娘,主要是你小时候也忒不是个人。当时别说是京城里的人,就连宫里的人都避你避得唯恐不及,也就孤才敢和你一起。”   想到现如今众人对陆深的赞叹,又继续道,“你也就多亏了有一副好皮囊才能在众人面前一改往日形象。”   十一岁以前的陆深在京城也是有顶顶有名的人物,偏偏谁也奈不了他如何。   八岁时,除了陆谨衍,皇宫里与他适龄的皇子全都被他揍得看见他绕道走。之所以没与陆谨衍打擂台,小陆深当时是说胜之不武,不能欺负病弱之人,这话让人听得牙痒痒,真是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   九岁那年,陆深当街追一小偷,把沿街两边的摊贩闹得鸡飞蛋打,而小偷也不过偷了只有几文钱的荷包。   十岁那年,陆深有一大半时间没再惹祸,偏偏每次上趟街都会惹得有人回头上荣王府告状。   这种现象直到陆深十一岁那年才微微好转,众人对他的变化皆是好奇,偏偏正主不说是为何,荣王和荣王妃也闭口不谈。   十一岁以后的陆深似乎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随着年岁渐长,陆深每次出现在大家眼前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再加上这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皮囊和世袭的爵位,即便身无实职,风评倒是越来越好。   陆深不吭声,陆谨衍也蹲下身,“为何不与宋家大姑娘解释清楚误会?”   陆深看着河水不说话,有什么可解释的,如果解释了,反而在她心里泯然众人矣,倒不如在她心里留下点印象,管它是好是坏。   “行了,亏你还是东宫之主,怎比女子还八卦?”陆深起身,对陆谨衍所言避之不谈,反倒是嫌弃起他的多话。   陆谨衍耸肩,不说便不说,反正日后有他这个堂弟后悔的时候。   “罢了,方才太后宣宋家大姑娘明日入宫,你也不必知道了,”陆谨衍拍拍衣裳,装作无意道。   宋姝每次前脚入宫,陆深后脚就会跟上,明里暗里装偶遇,偏偏宋姝对着他不知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   宋姝离去不久,就碰上了来找自己的书墨和江如是。   被这么一闹,大家也没心思再逛下去,派人去送安乐回宫,江如是送宋姝回府。   “回去后,记得找个大夫看下脚,要抹药酒才行,”江如是一路上反复叮嘱,宋姝很纳闷,“你练兵时也这般啰嗦?”   江如是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兵?”   宋姝刚想说怎么可能,又听出他的潜意思,后悔自己一时口快。   “行了,记得我说的话,我先走了,”江如是看着从府里出来的嬷嬷,叮嘱宋姝道。   宋姝转身进府,“大姑娘,夫人喊您去一趟,”王嬷嬷正好喊住宋姝,宋姝只好先去一趟母亲院里。   “姝宝,太后宣你明日进宫,你且准备准备。”江卿卿靠在美人榻上招呼着宋姝过去,“母亲今日又看了几家,还是觉得江如是这小子稍好些,要是你愿意,娘改日就约着将军夫人去拜个佛,将这事给定下。”   宋姝在来的路上就猜到母亲唤自己的意思,没想到自己一猜就中。   “姝宝,明日太后宣你,定是为了几位皇子的婚事。如今大皇子成婚却尚未封王,余下的二皇子,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皆到了娶亲的年纪。母亲实在担心太后想纳你入宫的意思,太子能否……”   宋姝也知道母亲的意思。   太子乃先皇后之子,名正言顺,偏偏从小病弱,连太医都不敢肯定太子能否活到成年,虽然近年来身体似乎日渐康复,最后也还是说不准;二皇子生母高贵妃,乃中南将军之女,背靠兵符,其力量也不可小觑;大皇子虽生母地位低微,但在朝廷里早已拥揽一大批朝臣;五皇子生母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妹妹,在京官里的影响也不小。   “母亲的意思是太后想让我入宫?”宋姝反问道,怪不得家里突然将自己的亲事提上日程。   江卿卿点头,太后已与父亲提过,好在父亲也不愿姝宝入宫。“太后曾与父亲提及过,但父亲似乎也不赞同你入宫。”   “既如此,母亲就与江家先相看着吧,左右还要等两年才及笄,”顿了顿,又接着说,“江家表哥挺好的。”   江卿卿搂着宋姝道,“姝宝要是有心仪之人,皆可与母亲提及。”   宋姝叹气,“娘亲,明知我无中意之人,你还取笑我。”   *   到了第二日,宋姝天不亮就起来梳妆,太后派的人按惯例会在卯时过来接宋姝。   宋姝走至大门口,低头喊了声,“徐姑姑。”   徐姑姑是在太后还是宋家姑娘时就带着的老人,并且太后每次派来太师府接宋姝的都是徐姑姑,宋姝每每见她总是会更尊敬些。   入了宫,宋姝便换乘一顶青色小轿,这也是太后特地向皇帝求的恩谕。放眼整个京城,也就是宋姝有这份荣宠。   宋姝到了太后的慈宁宫,身子还未福下去就被太后拉到了身前。   “哀家都说多少遍了,姝宝见着本宫不许行礼,偏偏你每次都要气我,”太后虽是怨宋姝,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笑意。   太后说归说,自己该行礼还是要行礼。   宋姝坐在太后身边陪着太后闲聊,余后不久,宰相府的二姑娘文纤、镇国将军之女江柔柔、户部尚书的嫡次女柳芯都到了慈宁宫。   紧接着又来了几位宋姝平日里不常接触的姑娘。   她坐在一边想,今日怕真是来给各皇子选妃的。   “行了,本宫让搭了戏台子,你们陪哀家这个老太婆去瞧瞧?”虽是询问,可又有谁敢违抗呢。   偏偏安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皇祖母,孙女发现你每次喊姝宝进宫都躲着我,是不是怕我抢走了姝宝啊?”边说边往太后怀里赖,一副小女儿娇柔姿态。   安乐抱着太后,眼睛巴巴望着宋姝,“孙女可不可以借了您的姝宝去左边的暖阁里耍耍?”   太后笑呵呵地拂手,嘴里嫌弃安乐,“姝宝去陪陪这个赖皮猴,要是不想下了,再过去戏台子便是。”   安乐是良妃所出的五公主,良妃本是宋家旁支的嫡女,被太后钦点给当时还是五皇子的皇帝的侧妃。由于生育安乐时坏了身子,入宫多年也就只有安乐这根独苗,对其他皇子妃嫔造不成威胁,也就无所谓争不争宠,皇宫众人反而因此对安乐多有纵容。   安乐与宋姝一见面,就直奔暖阁聊天下棋。   “你说你要定亲了?”安乐吃惊得大声开口,宋姝竖起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小声。   “也不是,可能就是快了,”她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定亲并不是什么大事。   安乐睁着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宋姝瞧,咽了咽口水,问道,“是江如是吗?”   宋姝点头。   今日母亲应该就会与镇国大将军夫人一起去千佛山上香,到了晚上应该就有消息了。   暖阁外原本走近的人突然停下步子,大拇指与食指垂在身旁,相互摩挲。   站立许久,又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为何订如此早的亲事,等到十五六岁也不迟啊,”自来女子都是及笄后才会出嫁,有些高门大户嫁女儿嫁得更晚。   更何况,姝宝今年才十四岁,来宋太师府里说媒的都快要踏破大门的门槛了,分明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宋姝摇摇头,没再多说。原本祖父担心太后会想将自己嫁入宫中,吩咐母亲可以准备准备自己的亲事,她也没想到母亲相看的速度这么快。   有一日,江卿卿甚至将京城各家适龄的少年郎整理成册,让宋姝自己带回院里好好瞧瞧。   宋姝自己倒没什么想法,“左右只是定个亲。”   两人一说起话,架势就停不下来。   直到午膳时分,宋姝和安乐才前往戏台子,“咦,怎的今日诸位哥哥都在,表哥也在?”   宋姝微微福礼,低着头走在安乐身旁,觉着这在意料之中,若是今个真是给各皇子暗中相看,那理应皇子们会碰巧过来请安。   “你这丫头,就许你过来孝敬皇祖母,我们就来不得?”五皇子说完闹得安乐一个大红脸,拉着宋姝直接在另一边坐下。   宋姝一直随着安乐坐在一旁,抬头望戏台子一看,就看见陆深也在。   也对,荣王与皇帝都是寄养在宋皇后膝下,原本宋皇后更偏向荣王,最后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荣王奔赴边塞,当今圣上夺嫡成功。   于太后来说,陆深没准比皇子更讨喜。   宋姝一不留神看久了,陆深就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宋姝竟觉得自己浑身泛着热,慌忙撇开视线。   “姝宝,姝宝?”   “恩?”   “皇祖母叫你呢。”   宋姝看向太后,太后果然在向自己招手,“姝宝过来扶我过去用午膳。”   午膳后,江柔柔等人出宫,皇子们也离开慈宁宫,独独宋姝被留了下来。   “姝宝儿,你给哀家说个实话,”太后靠在双面绣金丝镶边靠枕上,摸着宋姝的手问道,“愿不愿入宫?”   宋姝闻言跪伏在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是听从家中长辈安排。”   太后着人把宋姝扶起,责怪道,“本宫没这个意思,不愿就罢了。”   她本是想着宋姝入宫,至少能保证宋家百年传承。   若是兄长不愿,她也不会强求。   默了默,“哀家其实挺想把你和陆深那小子凑成一对的,将来你俩的孩儿长得该是多么讨人喜欢啊。”   宋姝大惊,“太后,”好在太后也只是说说,“行了,哀家不乱点鸳鸯谱。”   “回去吧,哀家也不留你了。”   宋姝走后,陆深从后边的屏风出来,太后叹气道,“你这孩子和你父王还真是一模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知道结果了,反倒是自个伤心了吧。” 第4章 (捉虫)   当初宋皇后原本欲给荣王娶一门显贵的亲事,结果荣王为了娶现在的荣王妃,不惜在她宫里跪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她先妥协,答应了他。   荣王与皇帝一起在她身边长大,就个人而言,她更看好荣王。   偏偏荣王说自己不喜权术斗争,跑到边疆一呆数年,直到万事皆定才从边疆回来。   他虽这样说,太后又如何不知事实真相呢?   为了兄友弟恭,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为了心上人,拒了百利而无一害的亲事;为了她这个老太婆的身体,跑到边疆一待数年学了西域的药澡。   真是又可气又可恨。   “哀家也不懂你们这些孩子的情情爱爱,姝宝那孩子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要是让哀家发现你用什么歪门邪道,别怪哀家告诉你父王。”   陆深一声不吭,坐在太后身边低垂着视线,看不出神色。   “皇祖母,我是那种卑鄙小人吗?”   太后慢悠悠地看向他,眼神里全是不信。   “行行行,我也不碍您老人家的眼了,我走我走,”走到了宫门口又倒回来,“皇祖母,今天晚上记得泡药澡,隔一日一次,药包我拿给徐姑姑了,”一口气说完了又走,也不留给人反应的时间,真是气得人牙痒痒。   宋太后看着陆深的背影叹气,“你说说,陆深这小子怎么和他爹一个样呢,就是嘴硬。”   徐姑姑捏着太后的肩,安慰道,“依奴婢看啊,世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太后一听,脸上就带了笑意,“荣王和陆深这小子都太有心了,”顿了顿,又询问道,“荣王说是要何时才归京?”   “信里说下个月过寿前定回。”   **   宋姝回到府里就听说母亲已经回家,直接往母亲院子里走。   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娘亲,今日到底是个怎样的结果?”要说宋姝不关心自己的亲事,那也不对,毕竟是自己一辈子的事,哪能完全置之不理呢。   江卿卿放下手里的剪刀,闻言拉着宋姝坐到桌前。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来回踌躇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姝宝,以后娘亲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少年郎。”   宋姝心里咯噔一声,蹙眉问道,“娘,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江家表哥应是对她有意的,难道是江家夫人对她不满?   江卿卿不知该如何说好,只能生硬地如实以告,“今日本是约着上佛,后我和江夫人相谈甚欢,便干脆去请了圆真大师傅合八字,没想到合出来的结果是一个凶字。”   而且是——大凶。   “姝宝,娘亲觉得江如是可能并非你良缘。”   宋姝对佛理并不精通,也不知这其中奥秘。   既然已经如此,那也就只能作罢。   “皇子选妃可能就在这几日了,今日太后问我愿否,我拒了。”宋姝哀愁地说道,她并不想伤了太后的心,只是是真的不愿意入那深宫做困兽之斗。   江卿卿搂着宋姝安慰,“姝宝放心,娘会和你爹爹好好商量,你若不想,我们就不去。”   宋姝点头,又问起父亲。   江卿卿叹气,“最近大理寺忙得很,你爹忙着呢,我都见不着。”   隐约透着点对宋灼的不满。   宋姝知道自己母亲和父亲蜜里调油,思索起太后的初衷,她略微好奇了一句,“母亲,你和父亲何不再生一个?”   这话一出,羞得江卿卿想打她,“好你个宋姝,竟会打趣起你母亲来?”   宋姝嘟嘟嘴,跑着回自己院子里歇息。   书墨跟在后头,开口闭嘴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宋姝看不过去让她说话,“姑娘,你难道不伤心吗?”   宋姝起初没有听懂这话意思,转念一想才想通。   她拿扇子狠狠拍了书墨一把,才出声回答,“我又不心悦江家表哥,大不了再找过一门亲事罢了。”   书墨瞪大了眼睛,“姑娘你不喜欢江家公子?那你还赴江家表小姐的约?”   宋姝真是恨其不开窍,“当初我以为我与江家表哥定亲是铁板钉钉的事,才赴约。总不能到时候两眼一抹黑,说嫁就嫁。”   书墨闻言松了一大口气,绞着帕子呼气,“姑娘,我还担心你会伤心呢。”   宋姝摇头,不欲多说,叮嘱了一句,“日后万不可与江家走得像日前那般亲近。”也不可再与江如是单独面见。   **   另一头,圆真大和尚和陆深相对而坐,陆深执白子,圆真执黑子。   “今日真是罪孽深重,要是师父知道了,贫僧肯定又要被罚做功课,”圆真边说边双手合一念了个阿弥陀佛。   圆真大和尚是千佛寺的主持,师承保中大和尚,是陆深的大师兄。   陆深自五岁起就被荣王送到了千佛山,直到八岁才下山,偏偏四年佛家学艺没能将陆深那小子的顽根去了。   倒是凭借着一门好武艺,愈发顽劣。   “你不说我不说,师父又怎会知道,师兄放心,”陆深指尖飞快地翻转着白子,盯着棋盘随口回答。   圆真叹气,他这个小师弟从小到大就没变过,惯会哄人……做坏事。   “如何不知,身为弟子,又怎能……”   后边的话还未从圆真的嘴里说出,就被陆深打断。   “行了,大师兄你别念了,下次上山我捐香油钱。”   圆真停了停,又开始叹气,“如今寺里开销比以往大了不少,香客虽说比以前多,可这香油钱却是没什么变化。佛像需要镀金,厢房也需要……”   陆深把手里的棋子落定,望着自己大师兄,“一千两。”   圆真摇头,“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寺里来说……”   “两千两。”   圆真落下手里的黑子,“师父马上就要云游回来,可能……”   “五千两。”   圆真的目光终于看向自己的小师弟,把棋盘里的黑白两子分别放回旗盒,“小师弟大气,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包在大师兄身上。”   “行了,师兄我还要去念晚课,没什么事赶紧走吧。”   陆深:……   *   陆深没下山,反而在寺里住下。   他在千佛寺有一个专门的厢房,还是几年前在这当俗家弟子时留下的。   夜里,穆阳突然出现在陆深面前,单膝下跪,“世子,荣王现已到山西,预计后日便到京城。”   外人皆道当今圣上与荣王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然而荣王虽有爵位,却无实职。每年都有一大半年时间在各地游玩,今年于大年十六,荣王就与荣王妃出京游玩,整整四月有余才返京。   陆深脸上神色莫名地站在窗口,凭窗而望,嘴里淡漠的声音与白日里如同两人,“这一途中有几人跟着父王?”   “六人,属下从未在军营和皇宫见过那六人,应都是陛下的暗卫。”   陆深轻笑一声,也不知当今圣上在忌惮什么。如今自己父王身上半点实职都无,整日溜猫逗狗,各地游玩,还有什么是值得皇帝盯了十二年还不放弃的呢。   “行了,下去吧。”   说到底,当今圣上还是不信自己父王。   表面上装着兄友弟恭,也不知其心底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   第二日,陆深刚到王府门口就看到江家马车停在隔壁太师府门口,府里出来个丫鬟与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江家的车还是停在原地未走。   这情形看来,是江如是还不死心?   过了会,宋姝身边的书墨又出来,与江如是的小厮来回说了几句,这马车终于掉头离开。   陆深皱着眉看完全场,抬手将王府门口的小厮唤过来,低头耳语几句,小厮点点头离开。   陆深施施然进府,直到天黑,那小厮才回府复命。   “奴才按世子吩咐,在江将军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松了石砖,江将军未受重伤,但被马蹄崴了脚;又令人在江家夫人和小姐逛街的回家途中勒索一番;江家公子回府不久后,就被罚去跪祠堂。”   陆深躺在躺椅上右手一抛,小厮立马捧住空中掉落的金元宝,“谢世子赏赐。”   “下去吧。”   “这几日逍遥阁有消息递过来吗?”陆深转身回了书房,问身后突然出现的穆阳。   “京城没有,但外地有,黄河下游的水冲破了堤坝,两岸百姓不容乐观,但当地隐而不报,只上报称水灾泛滥,堤坝完好,所以朝廷只派官员过去治理水灾。当地太守打算让商贾捐粮,目前看来进展地并不顺利。但估计不出七日,两岸的灾民一定会涌上京城。”   “我记得前年才修完的黄河堤坝?”   “是的,当时是许一修大人监管,原本当时……”   穆阳话说至一半,就被陆深示意暂停。   “你听到琴声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穆阳静心一听,就知道是隔壁太师府那位宋姑娘在弹琴,“是的,有琴声。”   穆阳估摸着这场谈话可能又到此截止,正欲离开,就被自家世子叫住,“让东街的米铺这两天多去庄子里收点米,到时候难民一来,假借商户名义去布施米粥。”   穆阳答了声好,站在原地继续待命,就被陆深瞪了一眼,“还不走留在这?”   得了,他家世子就是临时回了个神。   穆阳走出院子,看着太师府那侧,心里叹气,估摸着世子今晚可能又睡不着了。   *   陆深循着琴声走到毗邻太师府的那堵墙一侧,伴着琴音,站立良久,脚下突然就被一只不知何物的东西踩了一脚。   陆深拧眉,刚想发火,就听到墙的另一边有人惊呼,“姑娘,软毛跳到荣王府那边去了……”   弯腰一提,就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软趴趴的靠在自己手上。   这是宋姝的猫?   陆深觉得这猫丑死了,和宋姝那书呆子一点也不搭。   转念一想,陆深望着这猫露出笑意,管它丑不丑,提着猫就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院子里让人找了只笼子来,一手就将那巴掌大的小猫塞进笼子里。   软毛坐在笼子里盯着陆深喵呜喵呜地叫,陆深坐在椅子上与它平视,桃花眼敛着光,轻笑了声,“你撒娇没用,得你主人撒。”   作者有话说:宋姝:做什么白日梦?   陆深:做你的白日梦…… 第5章   “世子,可还有什么事?”穆阳刚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有小厮过来吩咐世子找。   “你去守着大门,若是隔壁太师府有人来说想进府,就拒了。理由就是我不在府里,不敢擅自放人进府。”默了默,陆深继续道,“若是问我何时归府,就说不知道。”   “另外,让人透出消息,说我明日一整天都在城外的皇家马场。”   穆阳听得拧眉,太师府的人巴不得和世子撇开关系,又怎会来寻他?   他虽搞不懂,仍是照着陆深说的在大门后边候着。   另一边,太师府内。   “你确定看见软毛跳上墙的另一边去了?”宋姝走到墙边上,瞧着那高高的围墙看,月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她才想起今日似是十五。   照料软毛的小丫鬟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开口,“是、是的,姑娘,奴婢亲眼看着软毛跳下去了。”   书墨在一旁暗骂,这个不知事的东西,一边走上前,“姑娘,明日奴婢去荣王府通报一声。”   宋姝没吭声,她想起五年前,陆深日日来太师府的日子,好像便是爬这面墙,这般高,也不知道以前他是怎么翻过这面墙来太师府的。   “姑娘?”   “恩?你说什么?”宋姝回过神,转头看向书墨。   “明日奴婢去荣王府找一趟?”书墨瞧着自家姑娘小心翼翼地说。   宋姝看向地上跪着的小丫鬟,“软毛可吃过晚饭了?”   小丫鬟想起今日傍晚那猫的折腾,抖得更加厉害,“回姑娘,今日软毛有些厌食,还未吃过晚饭。”   宋姝叹口气,“找个人去隔壁禀告一声,你随着他去荣王府找一下吧。”荣王与荣王妃离家许久,陆深……也未必正好就在荣王府。   书墨瞧着还跪着的小丫鬟,迟疑道,“姑娘,这丫鬟?”   宋姝低头望了一眼,转身离开,“让她跪两个时辰,罚一个月的月银,”当不好职的人理应该罚。   穆阳在大门边上站着背武诀,一刻钟未到,大门外果然响起了敲门声,使了个眼神让守门的去开门,他站在原地。   守门的小厮问了几句又来到穆阳身边,“隔壁太师府的人说他们家有一只家养的猫跑到这边来了,想过来寻寻,奴才说要去问问管家。”   “恩,不用去问了,就说家里主子都不在,没有允许不敢擅自做主,让他们回去,”穆阳照着陆深的说辞吩咐,小厮听着命又返回大门口。   不到几句话的时间,小厮又过来了,穆阳不耐烦说这么多遍,干脆假装碰巧经过门口,拧眉看着门口的几人,“怎么一回事,这么晚了还不关门。”   书墨听到这位的语气,以为他便是荣王府的管家,只是没想到荣王府的管家这般年轻。   示意自家小厮退后,上前自报家门后,道,“能否告知世子何时归家?”   穆阳心里一叹,他家世子算计人的本事真是越发长进,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一本正经道,“你们是太师府的?如何佐证?”   书墨没想到找个猫竟然如此一波三折,焦急地如实相告,“我是宋府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我家姑娘的猫意外跑到了荣王府,你们大可跟着我们进去寻。”   穆阳现在总算是搞清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对那猫是真自个来的荣王府还是是自家世子故意弄来的抱有怀疑,“我们没有命令是不能随意放人进去的,必须得有主子的允许才能放行。”   “能否告知世子在哪?”荣王夫妇不在几京城,那就只剩下世子,书墨没想到找个猫竟然这般麻烦。   穆阳蹙眉,佯装无辜,叹气道,“不知,世子惯常神出鬼没。”   书墨的手绞紧手帕,被荣王府的下人气得来回张了几次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攥紧手带着小厮回府。   快步走进院子里,书墨都没想好要如何与自家姑娘说,宋姝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放下手里的书先开了口,“怎么了?”   “姑娘,荣王府不让进,说是主子不在家,”书墨像是受了一股好大的气,语气怨艾极了。   宋姝也不由得微拧了眉,“可有说何时能进?”   书墨想到这个更气,“那些人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怎么当差的。”   宋姝想起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猫,还是不忍心就让它单独在外乱晃,“你去差人寻寻,打听下世子在哪。”   直到第二天早上,宋姝按惯例在书房练字时,书墨才回来通报,“姑娘,有人说今日一早看着陆世子往城外的皇家马场去了。”   宋姝一笔微顿,看着纸上那略有瑕疵地一笔,将纸丢到了废纸篓子里。   “姑娘,软毛还……”   宋姝看向书房门口的书墨,放下笔,“走吧,去皇家马场一趟。”   皇家马场历史悠久,还是前朝裕朝某个著名商户留下来的,康朝的开国皇帝大手一改,将其改成了专供皇家使用的马场。   顾名思义,那边只能带着点皇亲国戚的人才能用。寻常人不可入内,若是派个人去,估计连马场外围都进不去。   “姑娘,要与夫人说一声吗?”书墨略有些踌躇,姑娘一个人去见外男,实在是不合适。   宋姝摇头,“你别忘了,母亲本就不喜欢我养软毛。”   书墨闻言低头,“那奴婢去吩咐人备车。”   走了一个多时辰,将近过了巳时她们才到皇家马场。临下车前,书墨拿出事先准备的帏帽,“姑娘,还是戴着帏帽吧。”   宋姝戴好帏帽下车,马场的人接过马车,“是宋家大姑娘?”   “还请这边请,”宋姝带着书墨走进马场供贵人的休息的轻眺楼,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听说荣王府世子也在?”   老伯心里叹气,又是一个冲着世子来的姑娘,今日前头都来了四个姑娘了。   本着谁也不得罪的意思,老伯按照事实说话,“世子的确在,但奴才也不知道世子在马场哪块区域。”   宋姝听到陆深在便松了口气,就怕自己扑了个空。   “你先下去吧,”宋姝唤来书墨,“你去打听打听世子在哪,我在楼上府里的包厢里休息会。”   书墨退了出去,宋姝摘掉帏帽,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草场,脑子里一片空白。   自己说过会躲他一辈子,如今却说因着一只猫来寻他,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宋姝静立在窗前良久,思绪放空,突的听到外边传来动静。   “世子,您的包厢在六楼。”   宋姝转身在门口侧着耳朵听,隐约又听到几声“世子”。   待走廊无声后,宋姝盯着帏帽做了许久心理斗争,还是转身开门上楼。到了六楼后,宋姝望着那四个房间失了神,陆深的包厢会是哪一个?   她走到第一个面前,轻轻拍了拍,无声,再拍,还是无神,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不在。可下一秒又嫌弃了自己一声,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来到第二间,宋姝刚扬起手打算拍门,门就一把拉开,宋姝扬起的手距离陆深的脸只有两厘米。   “怎么,想报小时候的仇?”   陆深的声音成功地让宋姝收回了手,她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整个人木讷极了。   陆深见着她这个样子,就想起她在江如是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样,语气不由得就恶劣起来,“宋大姑娘是想替本世子守门?”   宋姝听着他这般欠打的话,心里毫无波澜。   在她心里,从小到大,陆深就是这样的人。   “我是有事相求于世子,”她抬起头看向陆深,突然惊觉陆深已经比她高了这么多。   陆深视线对上她的眼神,她撇开目光后退一步,两人隔着门槛。   头顶上响起一声嗤笑,紧接着一张放大版的脸出现在宋姝面前,宋姝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惊慌失措下,心里的本能反应做了应对,“你在干什么,陆深?”   陆深听到这句话才堪堪满意,左侧嘴角微微弯起,“有事进来说。”   宋姝想到刚刚那张离自己只有两指的脸,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世子这六年当真是一点没变,”真不知道旁人怎能睁着眼说瞎话。   陆深往椅子上一躺,没想到宋姝会主动提及过往,双眼幽幽地望过去,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宋大姑娘不认识我呢。”   宋姝被他一堵,恍而想起自己的初衷,“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但我府上有只猫意外跑到荣王府去了,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府上的人进去找找?”   陆深耳边只回响着宋姝说的前半句话——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   对啊,不该来找他,就应该去找江如是吗?   宋姝看向躺在椅子上像是没骨头的陆深,等他说话,可一等许久,陆深仍一直双眼无神地发呆。   她踌躇地走了几步向前,在陆深身旁站定,“世子?”   ……   “世……”宋姝刚开口了一个字,就被陆深翻身坐起捂住了嘴。   陆深看着眼前的宋姝,真真是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任何字,字字诛他的心。   “你不说话,我才会放开手,”宋姝上下点头,陆深一松手,就听到了宋姝的声音,“你无不无耻!”   他不要名声,她还要呢。   陆深被这话整懵了,他怎么就无耻了,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我怎么无耻了?”   宋姝用手使劲抹嘴,双眼不赞同地望着他,“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一落,宋姝也被自己尖锐的声音给吓得一怔,她向来不会这般失礼,可每每碰到陆深,他总能让她不复平日里的镇定。   她就知道,陆深是她的克星。   陆深低嗤了一声,他十岁那年还拉过她的手呢。   “那我若是再碰你一下,你是不是就要嫁给我当世子妃了?”   “陆深!”他不仅没变,还越发混账。   宋姝惊觉自己失了礼数,在心里说服自己许久,才维持好情绪再度开口,“世子能给个通融让我们进府吗?”   陆深真是恨死宋姝在自己面前这般像个陌生人一样,“我名字招你惹你了,这么不受你待见?”   ???   她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世子是何意?”宋姝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只想迅速解决,“世子若有何要求,尽可提。”   陆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唯独宋姝是上天派人折磨他的,世子世子世子,他是没有名字吗?   他懒洋洋地坐到宋姝对面,“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改名叫世子了。”   “别是你帮我改的吧,”陆深一脸笑意地瞧向宋姝,那双桃花眼嘲讽地盯着宋姝看。   宋姝气绝,“那请问我该如何唤您?”   陆深一改正色,食指与无名指在轻轻敲响桌面,双眼直直地看向宋姝,“叫我名字。”   宋姝点头,“好。”说完就打算起身,走到门口又发现陆深还在椅子上倦怠地躺着,“可是还有什么事?”   陆深吊儿郎当地扭头看过来,眼尾上挑,带着点莫名的勾人,“你还未唤我名字呢,”拖腔拉调,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作者有话说:   婚前,陆深:不喊名字不许走。   婚后,宋姝:脱了衣服不许上床。   ??? 第6章   “你还未唤我名字呢,”   整个六楼静谧无声,陆深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响,宋姝侧头试探地喊了一声,“陆深?”尾音朝上,似是不确定。   陆深单腿微弯,手搁在膝盖上,“嗯?”   坐起身来,单手撑着下巴,眉眼低敛,“我最近不仅嗓子不好,耳朵好像也不好。”   背对着光,宋姝看不清他的神情,左右奈何不得他,她走到陆深面前,低头看着他无奈道,“陆深,能走了吗?”   陆深收起嘴角那残留的一抹笑意,拍拍衣服起身,手又拽了下宋姝的头发,“你头发还是像小时候那么软,嘻嘻。”说完便抬脚离开,走到门口还转身反问,“不走嘛?”   宋姝:……   “走,”声音透着一股颓废,似是认命。   看着宋姝那副你不情我不愿的姿态,陆深突然想起庙会那日她说的话。。   陆深倒回来,停在宋姝面前,语气不解,“宋姝,你为何如此排斥我,我们好歹也有幼时之谊。”   宋姝抬头,额前的发落了一丝抵在耳旁,秀眉微蹙,“是你说的要我躲你一辈子的,也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你与我有陈年旧怨,”她看不透陆深的想法,退后一步道,“我一直都是在遵守自己的诺言。”   若非这次的意外,她绝不会主动来找他。   窗外的风透过珠帘,吹得叮铃当啷响,陆深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要她躲自己的话。   宋姝一看他那模样,便知道他早将那句话抛之脑后,“不记得了?”   陆深突然抬头,精致的桃花眼微眯,等着宋姝接下来的话。   **   两人初见那年,宋姝八岁,陆深十岁。   “世子,世子不行啊,要是嬷嬷知道了非要打死我,”穆阳一边扶着梯子一边担惊受怕,正在往上爬的小陆深一脚踢开穆阳来拽他的手,威胁道,“你要是敢告状,我现在就打你板子。”   穆阳瑟瑟地收回手,嘴里委屈,“世子,那你别在街上玩太久,”小陆深摆摆手,爬到了围墙的最顶上,脚下一崴掉了下去。   穆阳与陆深同岁,是荣王妃身边陈嬷嬷的儿子,从小就伴着陆深一起长大。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穆阳明明也才十岁,怎的和他娘一样爱唠叨,“行了,快把梯子藏起来,晚膳前我定会回。”   这一摔摔得疼死他了,想到约好斗蛐蛐的时间,小陆深一骨碌就爬起来,别耽误了才好。   一站起身,小陆深就皱起眉。   家里四面墙,三面临街,一面与太师府共用,他好像翻错了墙……   思索两秒,小陆深就施施然地在太师府里逛起来,只要找到太师府的大门,照样可以出去,大有一副逛自家院子般的镇定。   在路上乱窜许久,也没见着个下人,正想发火时,就被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姑娘叫住。   “你是何人?”小宋姝抱着纸笔站在陆深背后,歪着头询问道。   陆深看到人松了口气,直接迈步走过去拽着宋姝的胳膊问,“小爷我要出门,赶紧带路。”不等宋姝回答,就拽着她往前走。   宋姝今年八岁,还不到一米四,自然跟不上已经一米六的陆深。还没走几步,她就摔到了地上。   宋姝看着被染脏的墨竹宣纸,顾不得自己身上磕着的地方,拍拍手就轻轻地拂去纸上的灰尘。看着纸上变灰的地方,宋姝蹙眉,这是她最喜欢的宣纸。   “你赶紧的,我赶时间呢,”他为了今天的斗蛐蛐准备了好久,可不能耽误了。宋姝不理他,独自抱着纸笔走到石桌上,“诶,小爷说话你听没听到?”   小宋姝把纸笔放好,才看向陆深,“我不认识你,为何要给你带路?”   耶,这小丫头长得小小的,倒是伶牙俐齿,小陆深撸起袖子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你不认识我?”他的大名在这条街上都鼎鼎有名,这丫头竟然不认识自己。   他半躬下腰,凑到宋姝脸前,“看清楚了,小爷大名是陆深,别人都叫我世子爷。”   宋姝哦了一声,就拿起笔蘸墨,在纸上随便画起来。这几张纸反正也无用,正好练笔。   小陆深从小到大还没被谁如此忽视过,“诶,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他戳了戳小宋姝的脸,又拔了拔她的头发,一刻也不消停。   “我带你出去吧,”他在这里,她一个字也写不去。   小宋姝刚把陆深带出后花园,正好和她的奶嬷嬷迎面见上,“嬷嬷,你找人送陆深出去吧。”   王嬷嬷一听陆深,忙对着他行礼。   陆深是隔壁荣王府荣王唯一的子嗣,从小被宫里宠着长大,性子无法无天,要说整个京城谁最混不吝,八成人都会说是这位陆小爷。   陆深高高在上的免了礼,又转过头看向宋姝,这才是见到他应该有的反应,这奶娃子估计缺根筋。   王嬷嬷欲请夫人过来,被陆深一把拦下。临走前,陆深又蹭地跑回头,“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宋姝不想告诉他,却奈于礼节还是如实以告,“宋姝。”   陆深一听姓氏,就猜到宋姝是谁,“喂,你记住,我叫陆深,比你大两岁,算你兄长,”宋姝淡淡地看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自那日起,陆深十天就有八天翻墙到太师府,美其名曰翻错墙,偏偏每次都赖到太师府里闲晃。起初下人们还会请示主子,到了后来,也就习以为常。   隔壁荣王府更加随意,去太师府总比去外边强,荣王和王妃只求这混不吝的少惹点祸。   小陆深在翻了十几次墙后,终于摸清了规律。每日巳时宋姝都在太师府后花园作画,酉时则会练琴,地点倒是还不确定。   于是,他翻墙翻得更加勤快。   宋姝被母亲告诫过,要离陆深远一点,偏偏陆深每次来太师府都来找她,不能说不能骂还得像个座上宾似的供着他。   一晃半年,陆深走太师府变得和走自己家里一般熟悉,咬根狗尾巴草在府里乱晃已经见怪不怪。   “诶,你怎么整天就知道写写写,画画画,弹弹弹,吹吹吹,能不能有点正常爱好,”陆深坐到宋姝对面翻着桌子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嫌弃道。   “我觉得这挺正常的,”宋姝头也不抬地说。   “行行行,你正常我有病,”认识了大半年,陆深也知道宋姝就喜欢摆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诶,这个锦盒装的什么?”陆深一把打开,就看到里面一根晶莹剔透的翡翠笛子。   宋姝听见动静作势要抢,“你还我,陆深。”   陆深这半年长得飞快,个子一下子就窜到将近一米七,只有一米四多的宋姝使劲拽,都拽不下陆深的手。   “你这么看重这笛子,我碰碰都不行了?”陆深越说越委屈,不就是一根笛子吗?他偏偏不给她。   “陆深,你还我。”宋姝抢累了,站在原地焦急道。陆深撇撇嘴,置气地放下手,“呲,”两人纷纷朝声音来源看去。   笛子正好磕到石桌的边缘,碎成了两节……   宋姝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托祖父寻来的笛子,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她就知道陆深这厮一来就没好事。她捡起那两节笛子放回锦盒,迈着小短腿往自己院子里走。   陆深被那笛子整懵了,他明明就是想把笛子还给宋姝而已。“宋姝,宋姝,你别生气,我改日一定会给你寻根更好的笛子来。”他追上宋姝,安慰着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恩,我知道,我要回去了。”   陆深站在原地看着宋姝一步步走远,风风火火地跑回荣王府找自己父王,“你给我找根好笛子来,”说来又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郑重其事地道,“一定要天下第一好的。”   后几日,陆深再去太师府的时候总要绕好几圈才能找到宋姝,再笨也知道宋姝在躲着自己。   “母妃,我那笛子找没找好,”再不找好他估计就……   两日后,陆深终于拿到了笛子。哼着小曲在太师府里晃半天,终于在一个亭子里找着了宋姝。把手里的笛子放入衣袖,他才一晃一晃的从后边出来。   “喂,你怎么这几天老躲我,”陆深边问边拿笔乱画,也没指望宋姝能安慰自己。待会等宋姝认识到她的错误,他再把笛子拿出来让她好生一顿反省,至于为了一根笛子就这么躲他嘛?   小宋姝看着自己心爱的毛笔和宣纸被他这样糟蹋,半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宣泄而出,“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小陆深猝不及防,被她推得摔了个狗吃屎。   陆深看了眼笛子,确认它没摔坏才咕噜几下爬起身,“宋姝你怎么了?”   小宋姝的眼泪夺眶而出,旁边伺候的小丫鬟手足无措,对面那位出了名的混不吝,她们也不敢惹,只能拿着手绢安慰自家姑娘。   宋姝一把推开丫鬟,怨怼着望着陆深。   初见时,他害她摔了一跤,还坏了她好几张墨竹宣纸;   第二次,他乱拨她的琴弦,害她的琴又坏了;   第三次,他喂她的鱼,生生害得她的鱼撑死;   第四次,他害得她作了一半的画撕成了两半;   ……   前不久又害得她好不容易寻来的笛子摔成了两节;   还有数不清的很多次。   这大半年来,自己按着祖父的吩咐让着他,遵着母亲的要求尽量远着他,难道还不够吗?   宋姝抹了抹眼泪,置气道,“我为什么躲着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陆深当然知道,所以他才让他父王找来了笛子。他从袖子里拿出笛子,讨好道,“看,我说了会给你寻一根更好的。”   宋姝看着笛子不说话,把手反到背后不接,“你能不能不要再来府里了,我不想让着你,也不想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陆深: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不是当初自己年少轻狂,现在哪还有江如是什么事啊。   (回忆只有这一章,下一章回归现实) 第7章   陆深把笛子使劲往宋姝手里送,两人推嚷间,笛子被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我……”宋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陆深摆摆手,“也没事,坏了就坏了,以后我再找根更好的。”   宋姝看着他那不在意的模样,无力极了,“世子,我为什么躲着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陆深很烦,他很不喜欢宋姝这样对他,“不就一根笛子你至于吗?”   宋姝觉得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讲不出任何结果。   余后,两个人再没任何交流,陆深说话,宋姝也不理。陆深把桌上的东西一把推开,大声开口,“你要是想躲我,那就躲一辈子。”   **   轻眺楼六楼,宋姝和陆深对面而坐,“记起来了吗?”   宋姝扭头看向陆深,“你说‘你要是想躲我,那就躲一辈子’。”   陆深:……   “那我现在说,你不准躲我,你就不躲了吗?”   陆深问完这句话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窗口刮进来的风在四处回荡。   宋姝没应他,他也没执着于这个回答,双方僵持,他率先开口,“走吧,去找找你的猫。”   陆深起身走在前,宋姝便也跟着起身,走在他身后。   刚至四楼楼梯口,书墨正神色焦急地随着那老伯上楼,她快步走到宋姝身后,抵在耳边道,“姑娘,奴婢找了您好久,差点就回府请罪去了。”   宋姝望了眼前边的陆深,拍了拍她的手,“无事,先回去吧。”   宋姝刚刚坐进马车,陆深就后脚跟了进来,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反正一起,我省得骑马了。”   书墨望了眼自家姑娘,按着吩咐下了马车,坐在外头。   一路上,车厢内一言不发,宋姝坐在一边翻看着自己落在车上的书,陆深时不时晃她一眼,张嘴几次,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直到马车进了城,陆深才出声,“我知道你注重名声,待会我先行离开,找到了猫我便送它回太师府,可好?”   宋姝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书页上,“多谢。”   刚拐至太师府的后巷,陆深便让马车停了下来,后头望了眼宋姝,终是没再说什么。   书墨待他走后,便拉开车帘进了车厢,“姑娘……”   “无事,陈年旧怨罢了,”宋姝突然觉得陆深说的也没错,他们俩不就是陈年旧怨嘛?   待回了府,宋姝便加快了步子,“书墨,你快去让厨房端几个菜,我好饿啊,”被陆深一气,都忘记已经过了吃午膳的时辰。   书墨被自家姑娘那语气逗得一笑,她家姑娘在外时总是维持着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时刻。   “姑娘,若是饿极了,便先吃些枣泥糕垫垫饥,”书墨端着厨房刚刚送来的食盒道,正好与要出门的宋姝撞见,“姑娘,怎么了?”   宋姝在书房边翻边说,“祖父差人来唤我,可能有事,”找到那一副自己撰抄的《兰亭集序》,她才回头,“没事,我待会便回。”   书墨想着让她吃两块糕点再走,刚刚端出碟子,就没看见她家姑娘的身影。   哎,姑娘莫不是真能以书本为食?   宋太师喜静,独自在太师府的东边劈开一块地做自己的院子,远离街道,倒是落了个安静。   宋姝还未走进东院,院里的声音就传到了院子外边,她瞧里头看了眼,问守门的小厮,“今日祖父有访客?”   小厮低着头,“是的,太师游学的三弟子回来了。”   宋姝闻言大喜,三师兄回来了。   自宋姝跟着宋太师学画后,宋太师便不曾收过弟子。因此,宋姝头上只有三个师兄,大师兄卓贤二十有余,现任南方鹭衡书院的院长;二师兄王笃均十九岁,去年登科,现已入朝为官;三师兄柳束彦十七,自十五岁后便随着同伴游学,眼下看来,是游学结束回来了。   宋姝提起裙子便跑了进去,三师兄答应会给她收集各地名画,这下正好能一饱眼福。   到了门口,她才微微镇定下来,祖父惯常严厉,注重规矩,停下整理好情绪与仪态,她才抬手敲门。   “进来。”   宋姝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三师兄背对祖父给自己做的鬼脸,下一秒便恢复正经站在一旁,特友好地说了声,“小师妹。”   三师兄游学了两年多,还是这么古灵精怪。   “祖父,你唤人找我?”宋姝撇开头不看自己师兄,对着宋太师道。   宋太师坐在书桌后头,年逾五十,留了一把白胡子,缓和了些周身的威严气势。“小姝过来看看这幅画,你三师兄在西域找到的。”   宋姝看了一眼柳束彦,见他示意那副画,她才回过头走至桌前开始端详起那副画。才看了一眼,她便微微长大了嘴巴,扭头看向祖父,“祖父,这?”   “是啊,我也没想到,”宋太师捋着自己的胡子深思道,“先皇曾为这幅画悬赏千金,也没找到这幅画,倒是没想到能被这小子捡了个宝。”   这幅画乃前朝书画大家玄远所画。玄远此人也算是个传奇,历经一生,也只画了三幅画,这《西栈桥》便是最后一幅。   这幅画从构思到封笔足足历经十三年,长五尺,宽三尺,将玉门关一带画得分毫不差,每一条街,每一条河都清清楚楚地在这画中呈现。   “这画是从一个地摊上淘来的,原本我以为是仿货,但越看越怀疑是真的,便提前折返回京,让师父鉴定一番,”柳束彦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站在一旁正色道。   “祖父,这画,怕是会引来祸事,”宋姝踌躇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先帝之所以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找这画,不就是想靠着这幅画布防军事,一统西域吗?若是被皇帝知道这幅画在太师府,想必也是不会肯善罢甘休的。   “小师妹多虑,我在西域一直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回来时我又特地绕到南方沿海一带,期间换了几个身份,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宋太师仔仔细细地翻看几遍,下了结论,“这幅画确实是玄远真迹,”宋姝与柳束彦一同看向宋太师,最后还是宋姝先开了口,“祖父,这幅画要留在家中?”   柳束彦乃一商户之子,因七岁那年一副百花齐放图得了宋太师的青睐,才被收入门下。这画肯定不能由柳家保管,那就只能留在宋府。   柳束彦也拧眉,“弟子觉着这画放在府里不妥,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反而会带来祸端。”   屋子里一时无声,三人齐齐看着这画,宋太师摇头,“这画的去处确实是个难题。”   宋姝想到自家后院的那口池塘,突然计上心头,“祖父,沉塘如何?”   柳束彦惊呼,“沉塘?”   见宋姝望着师父,他扭头,“师父,这法子不是会毁了这幅画吗?”   这画多珍贵啊,简直能拿来当传家宝了,怎么能沉塘呢!   宋太师把画卷起,“你继续说说。”   宋姝道,“我曾在一本奇闻异事上看到,有一种玄铁制的九宫盒,盒子周围有九种工序,而最外层的玄铁是融合性溢铁,一旦合上,若是没有钥匙,便是刀戳火焚都不能伤损一毫。”   宋太师点头,“我也曾听闻过,但至今未曾见过。”   柳束彦闻言立即道,“我去托人找找看,”他认识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加上出手阔绰,要打听东西还是很简单的。   宋太师收好画,放入暗格,这才开始检阅宋姝和柳束彦近日的功课。   “阿彦,果然游学一番有所长进,”宋太师欣慰地看向柳束彦,“你于画画上的功力较之之前有很大的长进,不错。”   柳束彦挠头,“谢谢师傅夸奖。”   紧接着宋太师又看宋姝的字,蹙起了眉,“小姝,你之前所说的便是这般?”   “是的,”宋姝低下头,等待着来自她祖父的嫌弃。   宋太师坐下,语气不复之前的和蔼,“回去换个字帖,把每种字体重新模一遍,”顿了顿,又示意柳束彦先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二人,宋姝才把左手伸出,“啪、”“啪、”“啪,”打了三下后,宋太师才丢开手里的板尺,“可知错?”   宋姝的手仍然伸在半空,声音糯糯的,“知错。”   “字无长进,便是你静不住心;笔锋失了分寸,便是你心绪走了极端;不进反退,便是你骄傲自满。”   宋姝明白,所以不反驳。   宋太师把宋姝的字记好日期,放在一旁的书篓里,示意宋姝坐在书桌对面,宋姝不动。   “小姝,祖父知你年纪渐长,周围琐事愈发困扰心神,但这不能成为你不进反退的借口。”   宋姝低着头,知道自己辜负了祖父的期望,“小姝明白。”   “下去吧。”   宋姝收回手,瓮声告了句孙女告退,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柳束彦站在院子中间,看到宋姝低着头,便知道这丫头肯定挨揍了。以往每一次被打手心,这丫头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他走上前,手伸出一截又缩了回去,“得了,不就挨两下打,师兄我之前天天挨。”   宋姝抬头望了他一眼,那双灵动的眸子里蓄满泪,秀眉微微蹙起,鼻尖略红,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兔子。   柳束彦嬉皮笑脸地张开双臂,“咯,要不要抱抱?”   作者有话说:   陆深:不准! 第8章   宋姝直接剜了他一眼,她这个小师兄,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样。   “好了,若是以后画无长进,师兄就帮你瞧瞧,不过字就没办法了,”他学画,却不学字。   “还出去吗?”宋姝与他并肩出了院子,问他。   柳束彦撇头看了眼她的头顶,噗嗤一笑,“不出去了,要是小师兄出去了,那小师妹挨打了都没人知道。”   宋姝叹气,“师兄,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正经,要是以后嫂子知道你十四岁便逛青楼,有得你好受的。”   “要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在娶亲前给你送画了,”柳束彦假装叹息,“那副苏杨画怕是送不出去了。”   宋姝一听苏杨画便亮了眼睛,顾不得柳束彦的装模作样,“好师兄,以后我必定给你保密。”   柳束彦与宋姝算是一同长大,宋姝一直将他视为兄长,两人间的相处也多了几分熟稔。   柳束彦这才哼了一声,“等着吧。”   宋姝回到院里,全然没了吃饭的心思。   “书墨,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宋姝趴在桌前,“让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书墨看见自家姑娘这般模样,便知道恐是挨了训。按照吩咐退下后,待再进来时,便看着自家姑娘躺在暖榻上熟睡,“姑娘,姑娘?”   宋姝悠悠转醒,睁开那眼角微红的眼睛,“姑娘,水打好了。”   她扶着书墨的手站起,任由书墨帮她拨弄着那些衣服。书墨看着自己姑娘的手掌心,暗暗叹气。她家姑娘被夫人娇生惯养着长大,每一处都透着精致,唯独这左手的手掌心,眼下是通红一片。   书墨中途出去一趟,拿着一瓶绿瓶口的药进来,“姑娘,老爷子派人送药来了。”   宋姝微怔,她都快忘了这打手掌心的滋味,眼下才记起来,祖父每次打完自己后都会让人送药来,睡前抹次药,翌日这手就差不多好全,祖父终究对自己还是不忍。   “给我抹上吧,最近是我懈怠了,确实该打。”   书墨愤恨地沾上一大笔药,心里委屈得不得了。京城人谁提起她家姑娘不是赞誉有嘉,可谁又知道她家姑娘在背后的苦楚。   “姑娘,疼吗?”书墨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落泪。   宋姝抬起那如柔荑的手,替书墨抹去脸上的泪,“好了,祖父也是为了我好。”她明白祖父对自己的期望,也是她自己选择要与祖父学画练字的。   书墨反泣为笑,“姑娘……”   “好了,起身吧,”宋姝踏出浴桶,背对着书墨,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肩膀下呈对称线条的蝴蝶骨,前后沟壑分明。   书墨拿上澡巾替宋姝擦水,暗自感慨也不知姑娘最后会选谁为婿。   “姑娘,提前宣晚膳吗?”中午饭就没吃,晚膳可不得早点吃嘛。   谁知宋姝摇头,那九宫盒的着落还没动静,她也得想想办法去寻寻。   “你先出去吧,我画会画,”宋姝出了耳房,便来到书房,若是把那九宫盒的模样画下来,再让小师兄照着那模样去找应该会方便许多。   这一画,便画了许久。   宋姝只在书里见过几眼,其具体模样终归记不太清,画了几幅,都统统觉得不像。   正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时,门突然被推开,她一心扑在画纸上,低着头便道,“书墨,我先不吃晚膳。”   “那怎么行。”   宋姝从一堆画纸里抬头,就看到陆深捏着软毛的脖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书墨慢了半拍,站在门口吞吞吐吐,“姑娘,奴婢……”   罢了,谁能制住这混不吝的呢。   “没事,先下去吧,”宋姝朝书墨道,陆深神色自如地走进来坐到宋姝对面,“喏,瞧瞧是不是你的猫,我见着它的时候脏死了,我还帮你洗干净了呢。”   脸上夹带着几分嫌弃,深棕色的眼眸里泛着细碎的光,直直地瞧着宋姝看,像是在说——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快来夸我。   宋姝从他手里接过软毛,愣是没与他对视一眼,陆深耸肩般的收回手,她正好抬起眸,“多谢。”   表情收回得太早!   猫还了,陆深还坐在原地,宋姝眼神朝他投过去,他也没动静,“你怎么还养起猫来了,我还以为你每天只知道读书背书看书呢。”   手里继续捏着那些白纸来回摩擦,对宋姝的眼神丝毫没反应,宋姝落败,“它受伤了,我便顺手救了它而已。”   宋姝起身离开,出了书房将猫递给书墨,回屋子里时,陆深正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翻看那些图纸,听见宋姝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你在找九宫盒?”   宋姝顿时顿在原地,抬眸惊奇地瞧向陆深,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这种盒子,“你知道?”   陆深似是想起什么,坐在书房正位上似笑非笑,“若是我能帮你把这盒子找到,你能回答我之前的话了吗?”   之前的话,宋姝一时没想起来,陆深又道,“此前种种,一笔勾销,如何?”   不管是幼时他那幼稚的自尊心,还是后来的酒后戏言,统统一笔勾销。   宋姝望着他看了许久,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戏耍之意,“当真?”   “当真。”   “好。”   四目相对,恍惚得令人觉得像是在五年前的那个亭子里,小陆深与小宋姝相对而站的那一瞬间。   宋姝率先移开视线,走上前道,“世子是有办法找到这盒子?”   “世子是没有办法的,但是陆深有,”陆深插着手靠在墙上,自上而下睨着宋姝,眉眼舒展开,直直地望着她。   场面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陆深懒散地靠在墙上,一点笑意。   宋姝站在不远处,与他对视。   “陆、深?”   也不知他为何这般纠结于一个名字,宋姝就那么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名字。嗓音像是柳叶拂过他的身旁,丝丝糯糯,徒留得一人心生荡漾。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陆深的心突然像是被人勾了去,嘴角的笑意收敛,就这般呆滞地盯着宋姝看。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陆深从墙边起身,眼神四处飘忽不定。   “姑娘,可要用晚膳了?”书墨站在宋姝耳边耳语,陆深全听不落,抚了抚衣角对宋姝道,“正好,边吃边说。”   有求于人,自然没法拒人之外。   “用食盒提来书房,别被人看着了,”宋姝便收拾桌上的画纸边说,丝毫不顾陆深是否听见。   书墨应了声告退,陆深重重哼了一声,“我来的时候压根没人看见我,要不是我故意找书墨,你们院子里估计都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院子守卫实在太差了。”   似是对她不满,他故意这般嫌弃道。   “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乱闯他人府邸,”宋姝顺口就一回,像是说过千万遍。   这话一出,二人皆默。   远在陆深十岁那年,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陆深笑意涟涟地瞧向她,“嗯,也是,只有我一个。”   太师府只有我一个人会闯,   你也只有我一个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深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直到书墨把菜拿了进来摆好,他也是嘴角含笑的模样。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姝才问道,“那盒子你有办法?”   “有,”默了默,看着宋姝那分菜的手不动,蹙眉道,“你在干什么?”   宋姝动作微顿,不解地抬眸,“你不是不碰别人碰过的菜吗?”   他第一次在太师府吃饭时,即使准备了公筷,他也撒气地将碗里的菜一倒而空。自那以后,若是他在太师府用饭,下人都会为他单独准备一份。   “你以前不都这样吗?”宋姝继续手里的动作,对陆深的控诉熟视无睹。   别人别人别人,你是别人吗!   陆深心里郁结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看着宋姝低头的侧脸和明晃白皙的脖颈,全身的血气都往一处涌去。   宋姝将菜一分为二,看着远处还坐在书桌前边的陆深蹙眉,“不吃饭吗?”   “吃!”   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吃次饭,便是气绝,他也要吃完。   “这下你能……”话说至一半,看到陆深那眼尾通红的模样,宋姝停住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窗外天色已黑,屋里烛光摇曳,陆深的神色半明半暗,艳红的薄唇与那眼尾交互相应。   宋姝离开矮桌,朝书桌走去,脸上的担忧不掩于色,“陆……”   陆深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站起,声音喑哑,透着刚刚睡醒后的低音,“无事,可能是因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宋姝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手伸了回去,攥紧衣角,“你亲自找的猫?”   陆深沉默不言,转而强撑着揉了揉太阳穴,率先走向矮桌,“吃饭吧。”   话题一转,既没承认,也没否决,偏偏那心神劳累的模样无一不是在暗示。   宋姝跟着陆深走过去,坐在对面,迟迟不下筷。   她原以为陆深顶多便是吩咐下人去抓了来,亲自过来太师府,不过是为了邀功。可眼下看来,自己未免太过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深,抱歉,”宋姝低着头,回想着今日种种,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此情来日必报之。”   陆深的筷子微顿,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瞅见她这般若有其事的模样,陆深突的抬眸看向她,“不必来日,今日便可。”   今日?   作者有话说:   宋姝:她就知道不能对陆深心软,蹬鼻子上脸!   陆深:我不仅上你的脸,我还上你的床。   (我是不是太污了……) 第9章   “不必来日,今日便可,”陆深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一下子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宋姝慢了一拍,可话既已出,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陆深终究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宋姝想。   “如何?”宋姝对上他的眼眸,手心在桌子底下攥紧,生怕陆深又会提出什么非人想法。   “给我绣个香囊吧,安神凝气,”陆深单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筷子搁在桌上,说这话时,眼睛又阖了阖。   一副头晕眼花的形象被他描绘得栩栩如生。   “好,”若是能因此将他的人情给还了,也不算白费一场,“吃饭吧。”   宋姝心里想着九宫盒,微微动了几筷,便食不下去,“能说说九宫盒吗?”   陆深拧眉,看着宋姝将近分毫未动的菜,用筷子指了指,“喏,不吃完不给说,”宋姝沿着筷子一看,他点的菜竟都是自己爱吃的。   陆深的性子她也摸出了几分,闻言又拿起筷子随着他一起吃了起来,将近一盏茶功夫后,陆深放下筷子,宋姝才随着落筷。   陆深单手枕在脑后,半躺在隔壁的暖榻上,慵懒闲散,“九宫盒不就是一盒子吗?值得你这么费心?我过几天就给你找来。”   话说得随意,但宋姝信。   若说陆深在宋姝眼里还有一丝长处,那便是守诺。   外面夜里打更人的声音在这个漆黑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陆深躺在暖榻上分外悠闲,看着宋姝那张开了又闭上的红唇,蹭地站起,“行了,不就是想要我走吗?直说就是。”   边说边往窗户走,“你这是……”   陆深打开窗,接了宋姝的话,“不是不想让人见着我?”说完便翻身而出,窗外的风声和陆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不停地在宋姝耳边回响。   ——过几日便来送盒子。   宋姝瞧着看不见身影的黑夜叹气,认命地关上窗。   其实她也曾经后悔过幼时的冲动,只不过木已成舟,便随着它去了,但没想到,还有如今日般的这天。   “姑娘,可是要歇息了?”宋姝走出书房,书墨随即跟上,“睡吧,今天也是够折腾的了。”   翌日,宋姝刚起,便有人来寻她,“夫人差人来唤姑娘,说是今日一早一起吃早膳。”   “可是爹爹回来了?”   “老爷昨日黄昏时分回的,”书墨应道,慢了会又说,“老爷昨日归家时略显匆忙,怕是今日不得闲。”   “走,去母亲院子里,”宋姝带着书墨直接穿过前边的长廊,抄了近路往主院走,刚刚进了院子,就听到自己父亲与母亲坐在银杏树下的话。   “黄河下游的堤坝被冲破,京城外的灾民数量愈发多。如今朝廷下令彻查修筑堤坝一案,恐是会牵扯出许多糟糠事。”宋灼语气沉重,江卿卿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爹爹,娘亲,”宋姝对此事并不明朗,见着他们这般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堤坝一案可是由父亲主审?”   宋灼见宋姝一来,便停住了话头,“爹爹就是随口一提,开始用早膳吧。”   江卿卿望了眼宋姝,与宋灼对视一眼,便停下筷子说,“姝宝,兵部尚书府前日托人来说了个意思,娘亲与你爹爹打算先接触看看,故与你说说。”   宋灼也道,“虽然不入宫,但亲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好,等晚了,怕是好儿郎都被人挑走了。”   宋姝本以为母亲会暂后再继续考虑婚事,倒是没想到这般快,“嗯,女儿听爹娘的。”   饭毕,江卿卿便将一本册子递给宋姝,“你都瞧瞧,里边是何家小公子的一些事迹,先估摸着瞧瞧,”她握住宋姝的手,语重心长道,“姝宝,要是你不喜欢,娘再给你挑。”   宋姝看着里面对那人的详细介绍,又想起之前母亲给自己的那本全集,惊愕地问道,“娘,这些都哪里来的?”   江卿卿愣了一拍,转而叹息,“从各府夫人手里撰抄过来的备份。娘亲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没想到,别人都说,这亲事应从娃娃抓起,我现在都后悔没给你定门娃娃亲。”   说的像是挖胡萝卜似的,宋姝木然地点头,默了默又加了句,“娘,时下京城流行这般相看吗?”   “应该都是,有回娘还在别人那看到关于你的帖子……”江卿卿略微叹气,自己看别人的册子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看到别人翻看自己女儿的册子,总感觉像是被人挑挑拣拣。   宋姝嘴角微顿,颇为僵硬地回道,“啊,是、嘛。”   “你先回去吧,记得娘说的话。”   宋姝的身影踏出屋门,宋灼便拉了江卿卿的手,手绕到后背抚上她的黑丝,“姝宝是个有主见的,你又何必这般忧心。”   江卿卿被他这突而其来的话想起了之前宋姝的话,“灼郎,姝宝前几日问我,何不再生一个?”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要再生一个,怎奈宋灼总是不允。   宋灼的手僵了片刻,用力把江卿卿抱到自己胸前,“卿卿,我不想再让你独自经历那种痛楚,”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一个人站在产房门外焦急戳心地等,听着屋里边声嘶力竭的吼声,那种无力的噬心感,他万万不敢再尝试一次。   “卿卿,我怕,”他怕这么些年像是幻影……   江卿卿的手指微微蜷缩,而后搂住他的后背,声音轻柔软糯,“那些年都过去了。”   她现在只愿阖家顺遂,姝宝的亲事不像他们这般坎坷就好。   另一头,宋姝回到院子,便将这册子递给书墨,“先收起来,”这婚事还没个定数,迟会再看也不急。   书墨接过册子也不走,“姑娘,有只鸽子一直在书房窗口停着,赶都赶不走……”   下人们捉也捉不住,那鸽子像是成精了一样。   宋姝还未走进自己的寝屋,闻言有些好奇,换了个道,“去瞧瞧。”   书墨刚刚打开那书房的门,那鸽子就似神出鬼没般地落在宋姝的肩上。   “姑娘,你站着别动,奴婢这就帮您来……”   宋姝看着这鸽子一笑,右手轻轻地顺着鸽子的毛,将它拿下解开脚上的信筒,“无事,一只信鸽。”   只是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鸽,“书墨,你先出去吧,我在书房自个待会儿。”   宋姝打开卷纸,看着这那龙飞凤舞的落款,略微吃惊。   陆深?   难道九宫盒有消息了?   往其信纸上方一瞧,只堪堪三个大字——寿礼见。   没头没尾,看得宋姝心烦,也不知道陆深又要搞什么。   早知道应该先问问三师兄,再决定要不要陆深帮忙。   “书墨,”   书墨打开门应了声,“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哪家府上要办寿礼,”宋姝将那小纸条放入灯罩内,待其化成灰烬。   刚刚模完两页纸,书墨便从外头回来,“姑娘,今日荣王府向各家发了帖子,说是下个月初荣王四十大寿。”   “只有这一家?”   “目前只有这一家,夫人今早也收到了帖子。”   母亲也收到了,那早膳时怎没听她提及。   “罢了,先下去吧,左右再等十几日。”   “父亲离家了?”宋姝想起早膳时宋灼说的黄河堤坝案,心底总是隐隐担忧。   “老爷半盏茶功夫前刚离开。”   “下去吧。”   宋姝到窗前放飞信鸽,回到书桌前开始临字帖,下笔堪堪两字,信鸽又落回在书桌前,“叽叽”“叽叽”。   停下笔,弯腰与信鸽持平,“叽叽?”   “你是饿了吗?”   “叽叽”   “书墨,让人备点鸽子吃的东西来。”   宋姝干脆停下笔,看几页书打发时间,待鸽子将碟子中的吃食一一叼完,才重新将鸽子捧回窗前,“去吧。”   不到一盏茶工夫,窗子外又响起鸽子啄窗的声音,宋姝扶额,陆深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打开窗,鸽子一见着她便“叽叽”,身子侧倾,将右脚微微抬起,朝宋姝示意,宋姝见着这般鸽子举动,不由得一笑,也不知陆深是从哪弄来这么机灵的鸽子。   拆下纸条,小纸条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蠢鸽子,回信!   蠢鸽子?   还真是拐着弯来挖苦别人,嘴皮子功夫和小时候一样毒……   “好鸽子,你等等我,”宋姝摸着鸽子头安抚几声,便回到书桌前截纸,在动笔时却犯了难,陆深从小就不走常人路,这是要自己给他回什么?   真是一碰着他就头疼,惹不起还躲不起。   看着陆深写的那几字,宋姝落笔。   这样也算是回了信吧。   “好鸽子,希望你的主人能善待你,”宋姝帮它绑上小纸条,叹气道。   小时候陆深抓了一只蛐蛐,就会再抓一只,好让这两只蛐蛐斗个输赢,只希望现在他已经没了这种丧尽天良的想法。   不然,这鸽子也是讨不着好。   “去吧,”宋姝将鸽子往天空一抛,看着它往荣王府那边飞去,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蠢鸽子,笨宋姝,不知道有来有往嘛,”陆深躺在荣王府后院的吊椅上嫌弃道,都说好了一笔勾销,怎的还不给自己回信。   “叽叽”,“叽叽”,“叽叽”   “过来,”陆深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朝鸽子示意,鸽子从树枝上飞到吊椅前,看到脚上绑着的小纸条,陆深哼地一笑,“这还差不多,走吧。”   这是宋姝第一次给他写信,陆深攥紧小纸条想,他得找个盒子收起来。   “叽叽”,鸽子还在陆深面前晃荡,被他一手挥开,猛然才发现,“蠢鸽子,你怎么肿了一圈?”   “穆阳,”陆深朝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穆阳随即就出现在他面前,“把鸽子送回到白青那去,养好了再回来。”   这么重,以后还怎么好好当信鸽。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陆深才打开纸条……   ???   作者有话说:“叽叽”,“叽叽”   鸽子:女主人真笨,害我来回跑几趟。   宋姝:我笨还是陆深笨?   鸽子:金主爸爸笨。   (乖巧求收藏,呜呜呜) 第10章   好鸽子,已回信?   这算是什么回信?   陆深把那小纸条往旁边的草丛一扔,躺回吊椅。   默了半晌,又认命地起身往草丛里去,算是他欠了她的。   余后几日,宋姝再未见过那只鸽子,也没听到陆深消息,每隔五日便去祖父院子里一趟,这一日,宋姝刚刚走进祖父院子,就正好碰见后边进门的柳束彦。   “师兄为何这般落寞?”柳束彦眉头紧锁,远不见平日里的爽朗。   “进去说,”柳束彦指着书房,两人一前一后。   “祖父”/“师父”。   “师父,那九宫盒怕是不好找,现如今会做这盒子的手艺人就只有两人,一师一徒。但据民间传闻说那老师傅早在前几年便逝世,而其徒弟自他逝世后便不曾有过消息。”   宋太师与宋姝不由得也神色凝重起来,这画卷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找不到这盒子,这画的去处又是个糟心的难题。   宋姝站在一旁,看着首位的宋太师与另一边的柳束彦,踟蹰道,“祖父,荣王府世子有法子,可行否?”   宋太师闻言看向宋姝,“小姝,你怎知荣王府世子有法子?”   “前几日我的猫落入荣王府,书墨去荣王府寻猫时,恰好听闻府里人谈论,所以那天我才记起这盒子。”宋姝粗略几笔带过整件事,“我想荣王世子应有这盒子的消息。”   柳束彦这时站出,“师父,要不由我出面向世子打听这盒子?”   太师府不能出面,也只能由他出面。   宋姝这才想起那天过于心急,若是陆深猜测其找九宫盒的缘由,那于太师府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可不知为何,宋姝心底总觉着陆深不像那种人,虽然她觉得他混账,那也只是由于二人性格不同使然。   她没再说话,这样一来,反而能将那九宫盒的来处找个好的理由。   “切忌不可露馅,”宋太师沉默片刻,才道。   转而又朝宋姝看去,“小姝,陆深并非可信之人,也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宋姝被那双看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着,心里不由得犯虚,连忙低头,“祖父,孙女谨记。”   “你们要记得,宋府不参与朝堂之争,更不掺和皇家密辛。”宋太师像是想起什么,闭上了眼,“下去吧。”   柳束彦和宋姝并肩离开,宋姝想着祖父刚刚那神情,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摩其背后意思,当年荣王赴疆,当今承位的背后是有不为人知的事?   “喂!”   “想什么呢?”柳束彦抬手在宋姝面前晃了好几下,宋姝才堪堪回神,“无事,师兄你面对荣王世子时,定当小心,那人惯常不可以常人之想法揣度。”   柳束彦眉头微抬,饱含深意地望向宋姝,“小师妹似乎很了解荣王府世子?”   宋姝摇头,“左不过是幼年时有所接触,怕以防万一罢了。”   “行了,就等着听师兄的好消息吧,师兄啥都不多,就是钱与才华多!”柳束彦大言不惭,但说得确实是实话。   柳家旗下拥有数百商号,康通钱行的大头便是柳家,可谓是掌握着整个大康朝的钱币流通。要说拼财力,整个康朝还真没几人能拼得过柳束彦。   宋姝噗嗤一笑,狐狸眼斜睨着柳束彦,他被恍得失神,连忙扭头,“等着吧,”说完就仗着自己那几招三脚猫的轻功,远远飘走。   看着他的背影,宋姝脸上的笑意慢慢停了下来,她还得提前与陆深说一声,万一他不答应帮她掩饰一番,她就露馅了。   快步走回院子,对着守门的丫鬟吩咐,“去把书墨喊来,”宋姝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寝屋。   “姑、娘,何事?”书墨从厨房急匆匆赶来,气息还未平顺,便进了屋子。   “不急,”宋姝给自己倒了杯水,才转而朝书墨问道,“荣王府的寿宴可是在大后日?”   “是,但夫人那日约了兵部尚书夫人上香,看这意思好像是不打算亲自去赴宴。”   “你说,母亲不去?”宋姝捏紧杯子,骤然抬头。   书墨点头,不太明白姑娘为何如此吃惊。   “你先下去吧,”宋姝的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书墨退出里屋,宋姝看着桌上洒出的水渍失神。   母亲不去荣王府,那自己也就去不了。   宋姝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办,“书墨!”   宋姝走出里屋,“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看着荣王府,若是有世子的消息,便吩咐他拦住世子,说——好鸽子。”   书墨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好个子?“姑……”   “别问了,记得找个可靠的人。”   书墨点头,领着吩咐离开院子,宋姝转身往另一条道上去。   “母亲,我听书墨说大后日要去上香?”这件事母亲为何不曾与自己提及过。   江卿卿停下手里的插花,看向进屋的宋姝,“是啊,之前我不是说了吗?那日你也去,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也去。”   这是就开始相看了?   “母亲,你已经打听好了吗?这是去相看的意思?”宋姝吃惊地问,好似昨日才刚刚提及这件事一样。   江卿卿拉着宋姝坐到一边,“我知道你与荣王世子当初肯定闹得不愉快,所以京城才会有这么多传言。所以我想着干脆送个礼过去,带着你去先见一面何润乾那孩子。”   可是,兵部尚书府不用去赴荣王宴席?   “娘,那何家也不去荣王府赴宴?”宋姝反问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江卿卿欲言又止,宋姝识趣地没有再深究,“也好,早些看一眼,若是那何公子看不上我,也省了一桩事。”   “哼,只有我家姝宝瞧不上他,哪来的臭小子敢瞧不上我姝宝,”江卿卿抓住宋姝的手,调侃道。   宋姝轻笑,她在她娘心里估计就是天下第一好的人物儿。   “父亲又歇在大理寺?”这般晚了,爹爹理应回了后院。   江卿卿一听这个就犯愁,那黄河堤坝的案子也不知会查到哪里去,“最近忙,近段时间怕是都不会回。”   语气略低迷,转而又安慰宋姝,“好了,不管你爹爹,娘亲又让人给你做了几身夏装,大后日正好可以穿。”   “待你回去后,我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宋姝本想再听听关于父亲的事,被江卿卿一笔揭过,也不好多问。   在这磨了半天,宋姝赶在下午酉时之前回了自己院子,书墨站在院子门口一直东张西望,看见宋姝的身影便赶了过来,“姑娘,奴婢按着您的吩咐差了人守在荣王府门口,但到现在也没回声。”   “无事,”若是没赶上,那陆深应该也会来找自己。   只不过,这感觉真不好受,像是自己只能任人宰割,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一连三日,守在荣王府门口的人一次也没见到陆深。   “姑娘,夫人派人来喊你了,”守院子的小丫鬟站在门口提醒道,书墨应了声,“知道了。”   “姑娘,您穿这件七彩流云锦衫真好看,”书墨替宋姝挽发,望着镜子里的宋姝感慨道,“配着这个仙女髻真像是个仙女,”宋姝被她夸地一笑,“叫你平日里多读两本书,现在夸起人来也不会这般贫瘠。”   “走吧,省得娘亲催,”宋姝站起身,往门口走。   书墨在背后瞧着,真真是觉着这裙子配姑娘是极好看,裙摆随着步履微微晃动,折现出七彩的光芒,身姿高挑,三千黑丝如瀑,垂在肩后衬得那窄腰越发纤细。   “姑娘……”   宋姝听得声响,往后看了一眼,“怎么了?”   书墨当即回神,“无事,”低着头赶上宋姝,走在身侧微微屏气。   快要到了大门口时,宋姝突然侧着头低问,“荣王府可有消息了?”   书墨摇头,直到刚才也没收到回信。   “罢了,让人撤了吧,”顿了顿,停住脚步,“书墨,你留在府中守着那面靠荣王府的墙,若是世子翻墙过来,便先替我告罪一声。”   书墨微微瞪大眼睛,但宋姝并未等她应声便提着裙摆赶上了江卿卿,她只好折返回去,去了后花园的那面墙。   “姝宝,快上来,别误了时辰,”江卿卿拨开马车窗口的风帘,对着还站在门口四处观望的宋姝道。   宋姝收回视线,应了声好,“走吧。”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宋姝本在与江卿卿说话,外边的车夫突然紧急地停住了马车,“夫人,城门堵住了,要排队。”   宋姝望了眼自己的母亲,又拉开窗帘往外瞧,“前面还有好些人,估计要排一阵子了。”   “今个是什么日子,往日里都不需这般阵仗,”江卿卿拧眉,失神地抱怨道,“罢了,等等就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了半个时辰,马车刚刚驶过城门,环境就变得吵闹极了,“娘,城外好多难民。”   宋姝透过车窗瞥了一眼,惊得微微张开了唇,骤然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这是黄河两岸的百姓?”   江卿卿从车窗收回视线,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最近你父亲为了这桩堤坝案忙得连轴转。”   堤坝案,黄河,难民……   “这堤坝可是有人偷工减料?”宋姝惊叹,江卿卿拧眉,看着宋姝颇为严肃,“慎言,姝儿。”   宋姝抿紧唇,撇开头,悄悄往外头看去。   官道两边都搭起了简易的雨棚,棚户长度长达几里,官兵沿着官道两侧重兵把守,百姓朝着中央使劲哭嚎。   “朝廷难道没有派人赈灾?”宋姝听着百姓们的哀声怨道,喃喃道。   “好了,姝儿。这些事自有你爹爹与祖父管,”江卿卿拉住宋姝的手,强硬地拽回她的视线,“娘,我知道。”   走得远了,声音渐渐便听不清,可宋姝的脑海里依然充斥着那些画面,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余音。   待一个时辰有余,宋府等一行人才隐约见着千佛寺的寺顶。   抵达山脚时,两府人正好相遇,巧得让宋姝都觉得是她娘亲定好的时间。   “姝儿,下来拜见一下尚书夫人,”江卿卿站在马车边与何夫人寒暄着,宋姝下来时,第一眼却是瞧见的另一边骑在马上的何润乾。   面无表情,像个煞神,比之江如是那再军营里混惯了的还更加冷肃。   低了一眼,朝对面的尚书夫人行了个礼。   “润乾,赶紧下来,”何夫人倒是一个宽厚相,笑嘻嘻地应了声,转身朝另一边的人喊道,“今日本是想让他送我一程,既是来了,便让他一道上去拜拜。”   两家人相看,总是会找个过得去的借口。   何夫人与江卿卿走在前头,宋姝加快几步走到江卿卿身旁,江卿卿望了她一眼,抚了抚她的手。   这何家小公子与册子里描述得不太相符,至少那相貌便是不符。   册子里对何润乾长相的描述便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可……   江卿卿朝后望了眼,将宋姝的手握得更加紧了些。   几人正式拜完了佛,何夫人又提议着去顺道拜拜后山的诚心石,江卿卿望了眼宋姝,应了声好。   走了一半,何夫人指着半路的亭子道,“润乾,你带着宋姝替我们去拜拜,我实在走不动了,”边说边摸着心脏,宋姝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娘亲,江卿卿看着她迟疑地上下点了点。   估摸着,这又是两位早就商量好的。   何润乾站在亭子外,朝宋姝拱手,“宋姑娘请,”倒是没了之前那股子肃杀气。   一路上,二人一言不发,宋姝琢磨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时,视线一抬,却看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这边的陆深。   作者有话说:   陆深:一天不守着就给我出来惹桃花!   宋姝:我长得好看怪我咯? 第11章 (捉虫)   阳光越过树叶洒在人的身上,宋姝一时间竟觉得恍惚。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默然,何润乾走了几步回头望,“宋姑娘?”   初夏的风带着点热气,可不知为何,宋姝觉得自己像是刚被凉风扫过,脖颈处都泛着疙瘩。   她看向何润乾,正色道,“何公子,我们先谈谈?”   何润乾听到这句话抬了抬眉梢,似是感到意外。倒了几步回来,抬手挥退两人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宋府的人朝宋姝看,宋姝点了点头。   “我瞧着何公子并无相看之意?”宋姝不知陆深怎么突然过来,可直觉告诉她陆深可能又要折腾幺蛾子。   看着前边的何润乾,宋姝想,若是以后每日对着这样一个严峻冷肃的人,这日子怕是不好过的,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何润乾闻言挑了挑眉,“宋姑娘是什么意思?”   “若是何公子也不欲相看,那此行就并无意义,倒不如折返回去,”宋姝直视着何润乾,有条不紊地道。   何润乾点头,“我的确对此行不满,但……”   陆深在另一头看着,那场面就像是宋姝特意避开自己要与那劳什子单独讲话。“还真是不省心,”他直视着宋姝那方,在心里倒数,若是数了三十下,两人还在交谈,他便……   还没想好要作甚,就看着原本寥落几人的林子里多了数十个蒙面人,陆深呸了一句便蒙上面追过去。   “穆阳,”穆阳随即也跟在陆深身后,往那混乱的场面冲去。   宋姝被何润乾护在身后,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十几人包围着他们二人,旁边的家丁死的死,伤的伤,“宋姑娘,这歹徒应是为了我而来,待会你往回去的道上跑,我给你挡着。”   何润乾在挡剑空隙朝着背后说,宋姝重重嗯了声,她也明白自己现在在这就是个累赘。   额前的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宋姝拼了命地往前跑,何润乾替她掩护着,大喊道,“快走,我引开他们。”   蒙面人看着还在厮打的何润乾和往另一条道上跑的宋姝,其中一人吹了句口哨,黑衣蒙面人统统停了手,朝着宋姝追去。   何润乾这时才发现自己不是目标,那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才是。   “该死!”   宋姝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后面的黑衣人穷追不舍,眼看着黑衣人的手要碰上自己,自己便被搂入一个怀抱,耳边响起熟悉的讥诮声,“你从书呆子变笨蛋了?”   宋姝抬眸,惊奇地看向陆深,这一时刻,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想到眼下情形,又紧张开口,“陆深,后面的人要追上来了。”   “往诚心石跑,我待会去找你,”陆深说完便退身,与黑衣人交缠起来,宋姝看了他一眼,便开始往诚心石方向跑。   虽然不知为何要往诚心石方向,而不是来时的凉亭方向,宋姝还是决定按着陆深挑的方向。   不远处,三人与黑衣人的身影相互交缠,林子的树叶嗦嗦作响,宋姝提着裙摆心神不宁,心绪纷杂。   直到看着后边无人跟上来,她才略微缓了缓步伐,移步到诚心石后边,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三十三时,肩膀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响起一句哼笑,宋姝闭着的眼睫毛微颤,眼珠左右乱晃,却迟迟没有睁开眼,“宋姝,不会被吓傻了吧?”   听到声音,她唰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呼出一大口气。   平日里虽镇定惯了,但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难免心慌。   “你们没事吧?”宋姝边说边蹲下身,之前绷紧的心弦骤然放松,此时的心情也并不好受。   你们?们?除了他还要问谁?   陆深想到刚刚那个劳什子,眼睛微眯,盯着蹲在地上的宋姝问,“你们?”   两人夹在诚心石与岩壁中间,一高一低,宋姝站起身,正好抵在陆深胸前。皱着眉抬眸望了眼,宋姝微微向右移动,被陆深一手拦住,“别动。”   宋姝侧头瞥向他,凌乱的发丝撒在肩上,两颊透着潮红,陆深扭头恶狠狠道,“小心被人发现!”   此话一出,两人一动不动,维持着面对面的姿势站立许久。   “在想什么呢?”陆深眼角偷偷瞥向宋姝,待宋姝抬眸便移开,欲盖弥彰。   “我一闺中女子,谁会派人来杀我呢?”宋姝看着岩壁,喃喃道。   “若不是杀,而是……”   宋姝抬头盯着陆深,似是想通些什么,见他不回头,又垂下眼神。祖父说得对,荣王府并没有那么简单,陆深也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游手好闲。   就是不知,这么多年,到底是他一直在装还是……   “陆深”/“宋姝”   二人同时转过头,视线在空中交汇,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宋姝一笑,微微上翘的眼尾瞥了陆深一眼,嘴唇微嘟,示意陆深先说。   “我有一个想法,听不听?”陆深直视宋姝的眼睛,桃花眼像是泛着波澜的水光,勾引着旁人跃跃欲试。   “你说,”宋姝脑海里隐隐有个猜测,先听听陆深的也无妨。   “将计就计。你先不要回府,假装被歹贼所虏,这样一来,朝中对此事的追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另一边,我们宣称歹徒留了活口,背后主使反而会因此事露了马脚,倒是省了你父亲许多事。”   陆深慢悠悠的口吻听得宋姝却是一惊,果然么,和父亲的案子有关。   “可以,”宋姝第一次不带幼时的偏见,认真地看向陆深,陆深被她看得浑身不舒坦,“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宋姝哼地一笑,在陆深面前不带掩饰地释放着自己此时的情绪,“没什么。”   “外边还有人吗?我们走吧,”宋姝知道练武的人向来耳力会比常人更佳,但真的想不到陆深会骗她。   陆深被她猛地一提,才想起自己刚刚胡口乱折的话,随即假装地听了听,一本正经地上下点头,“没人了,走吧。”   陆深先行,宋姝跟在后头低着头扶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来,他一转身,宋姝就正好撞了上来,“嘶。”   “你是石头做的吗陆深?”宋姝被磕得额头通红,泫然欲泣地瞪着陆深。   陆深被她瞪得发怔,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喉咙发涩地道,“我给你揉揉?”   得了,宋姝算明白了,她和陆深压根就扯不清,一把拂开他的手,叹气道,“我们赶紧走吧,”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拨歹人。   等等,宋姝说完这句话停在原地,偷偷瞄向陆深,略微迟疑道,“这件事,可能还得让你帮我一下。”书墨不在她身边,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眼下也只有眼前的这位……   陆深挑眉,手插在胸前,靠在岩壁上,似是等着看好戏般,“你说说,我都帮你多少回了,宋姝。” 第一回找猫; 第二回找九宫盒; 第三回救她命;   这是第四回。   短短不足一月,她竟与陆深又多了这么多交集,宋姝想到祖父的话,顿时沉默了下来。   “宋姝?”陆深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感激,结果还给他走神了?   “这是救命之恩都不打算报了?”   宋姝回了神,心里略微烦闷,“报,以后你有事直说便是。”边说边朝前走,陆深莫名其妙看着她,不知所以。   他追上去,以为宋姝是受了惊吓,走在她身旁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派人去给你家人报信,你就安心等着好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宋姝随着陆深走到京城皇宫边下玉槐树胡同里的某个小院子门前,“你先住在这。”   宋姝瞧向陆深,陆深抬头示意她进去看看。   不得不说,陆深的品味还是没得挑,宋姝想。   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院子边上还种了银杏树,底下摆着石桌石椅,倒是个夏天的好去处。   屋里出来一个丫鬟,朝着陆深福了福,“世子爷,”宋姝回头看向陆深,“这里就她一个丫鬟,我的人。”   宋姝嗯了一声,回了声谢谢。   “姑娘,奴婢名唤青璃,还请姑娘随奴婢来,”宋姝跟着青璃往里走,分别看了寝屋,厨房与耳房。   转了一圈,宋姝看着鞋子上的污泥,打算先沐浴收拾一下自己,正欲唤来青璃,就看见陆深还在大堂明晃晃地坐着。   “你怎的还不回府?”经过这么多次,宋姝也算是摸明白了陆深,也不欲在他面前端着名门贵女那一套,说起话来随意许多。   陆深哼哼两句,“这本就是我的院子,我不在这在哪?”   “你也住这?”   陆深慢悠悠地给了宋姝一个眼神,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当然啊。其一,我本就住这;其二,你身边需要人保护,别人我不放心。”   说完幽幽地盯着宋姝看,眼里泛着细亮的光,似是期盼宋姝能听出些什么。   然而,宋姝只是蹙起了眉,小脸上精致的五官微微皱起,下唇被咬得泛红,“好吧,反正此事也只你我二人知道,对吗?”   陆深点头,现在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以后就保不准了。   “我去写封信,待会你能让人帮我送出去吗?”没准现在府里已经为了自己的失踪而乱成一锅粥。   陆深一听写信,就想起宋姝写给自己的那六个字,语气骤然变了个调,像是委屈极了,“说起这个事,我正想问问你呢,什么叫信,六个字的那叫信吗?”   什么六个字?   陆深穷追不舍,似是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你说这叫信吗?”   宋姝看他这架势,打算还是先顺着他,毕竟自己也算是有求于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但这并不妨碍自己现在顺着他的意思走,她颇为同仇敌忾地开口,“不算。”   作者有话说:婚后,陆深傲娇地将一叠信笺递给宋姝,“我要情书,满满一大页的那种。”   宋姝躺在暖榻上翻身,瞥他一眼。   陆深立即蹲在地上,笑容讨好地拉着宋姝的衣袖,“宝宝,你写一张就好,剩下的我写给你好不好。” 第12章   “不算!”   整个大堂只剩下宋姝那句“不算”的余音,陆深听到这句话像是突然泄了气。   罢了,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他低着头,眼都不瞅一下宋姝,嗓音颓废地开口,“你去写信吧,待会交给青璃就行。”   宋姝看着坐在正位的陆深微微蹙眉,丝毫不懂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听到他的话,她走出大堂,又迟疑地回头望。   陆深拿手捏着太阳穴,像是累极了。   这一刻,宋姝突然觉得陆深像是一个充满迷雾的旋涡,看不清却又让人想去一探究竟。   宋姝摇头,把这莫须有的想法晃出脑海。祖父说得对,不管荣王府有什么秘密,那都不该是她们宋家应该插手的。   至于这几回欠下的人情,她会还的。   陆深眼见着宋姝走出视线,抬手招了招,穆阳便出现在大堂。   “如何,何润乾可有察觉?”陆深转着茶杯盖,漫不经心地问。   “未曾,在属下撤退后,他曾在林子中四处寻找过宋姑娘,但无功而返。”穆阳低着头,站在大堂中间。   “将那活捉的黑衣人询问完,再连同口供送去大理寺,切忌勿暴露身份,”陆深把茶盖往上一抛,下一秒那茶盖精准地落到了茶杯上。   陆深起身,“回府一趟。”   穆阳落在身后,禀告道,“世子,太师府并不……”   话说到一半,就被陆深打断,“无事,此事你不用再管,青璃自会接手。”   陆深回府时,并未从正门进,刚刚打开后门,就遇着了在此专门等候着他的老管家,“老董,你吓死我了。”   陆深原无防备,穿着一身玄衣的董管家站在门后,可不是和个黑白无常似的嘛。   董管家是照料他父王长大的小太监,自荣王出府,便也跟着出了宫,是荣王府的老忠仆。   自小,陆深便唤他老董,被他父王揍了几顿,咬紧牙死活不改,这一叫便叫了十几年。   董管家笑呵呵地朝陆深行礼,“世子,王爷找你呢,说是让你一回府便去书房跪着等他。”这话董管家也是从小说到大,陆深每次都当他爹是耳旁风。   这次却没回绝,拍着老董的肩膀,陆深嗯了一声,“小爷这就去跪着。”   后边的穆阳抬头,不解地看着自己主子。   陆深又道,“宴席可结束了?”他出门时,宴客才刚刚入席一会,自己装了个醉酒,大庭广众地先退了席,肯定把他父王给气着了。   董管家走在前头,“宴席已经结束,王爷与王妃应正在后院。”   “行了,我自个去吧,”陆深挥挥手,董管家与穆阳停在原地,穆阳抬手作揖,“董管家,无事的话我也先退下了。”   老董瞧他一眼,“你爹娘惦记着你呢。”   穆阳点头,“穆阳明白。”   这头,陆深直接往他爹的书房走,堪堪走到门口,屋子里就响起一句中气十足的话——“给我跪下。”   陆深摸摸后脑勺,退出门槛,跪在了外边的屋檐下,一副平常口吻,“父王,怎么刚回京城就这么大火气。”   荣王一把掀开帘子瞪着眼前这个混账,“这寿礼是你这个混账说要办的,结果到头来,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你老子?”   陆深心虚,他知道他父亲一向不欲在京城大张旗鼓,可这寿礼……   年方四十的荣王与二十多岁的青年并无区别,终日里游山玩水,的确是老得慢些,陆深看着将近半年没见的父王如是想。   “行啦,”陆深往后瞧了瞧,自顾自地站起来,“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家传宗接代的事嘛。”谁知道宋姝那丫头答应得好好的又突然变卦。   荣王看着他这个混不吝的模样就气,乍一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你再说一遍?谁传宗接代?”   屋子里瞬时陷入沉默,陆深倒水,推了一杯给荣王,荣王皱眉看着他,“快点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若是没点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向他透露出这个消息。   陆深沉默,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缩紧,“我想去请道圣旨,”他抬头看向荣王,荣王等着听他的下半句话。   陆深其实也明白,自当今圣上登基后,荣王府名声在,但……   他看向自己的父王,一字一句道,“赐婚的旨意。”   荣王心里长叹一口气,他便知道自己这儿子自十岁那年后就未放下过。原本他也以为只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玩闹,可陆深突然的转变,做父母的哪能一无所知。   “你才十六岁,那孩子明年才及笄,你太心急了,”荣王端着水杯抿了一口,摇头道。   陆深也知道此举过于冒失,但他真的等不及了,先前的江如是,现在的何润乾,太师府这明摆着的意思就是要在这两年定下宋姝的婚事。   一旦婚事定下,除非男女双方家族发生大事,那岂是轻而易举便能更改的。   “今年定下婚事,大不了再等两年完婚就是,”早早将宋姝定下来,他才能安心,不然这丫头能一天给他招一个烂桃花。   陆深看着水杯里的水,抬眸瞧向自己的父亲,“父王,可是担心皇帝疑心?”   陆深知道当年的内幕,还是因为八岁回京城那年躲在书房窗子底下偷听到的,自那以后,他愈发放浪,虽荣王总是对他不假辞色,可终究是没束缚着他。   而一旦陆深要求与太师府结亲,那在皇帝心中难免备受猜疑。   宋太师是先帝重臣,不论朝中还有一批师从其大弟子的学生,宋太师其本人也在京城文官里备受拥护。   荣王点头。   他这么些年一直游离在京城朝堂之外,就是不想伤了他与帝王之间的和气。当年是他自愿的选择,如今他也不后悔。   “无事,待黄河堤坝一案结束,皇宫肯定会将皇子选妃一事提上议程,父王与皇帝顺势提一提我的婚事,其余的我自有办法。”   荣王对陆深的话将信将疑,陆深是个有主见的,若是能与宋姝那孩子结亲他也是乐见其成。   只是,“你别使些旁门左道,若是宋家那孩子不愿,这亲事我与你娘是绝不同意的。”   荣王一说,门口就出现一道明艳的身影,“说什么我不同意的啊,”身姿绰绰约约,樱唇微翘,来人便是陆深的母亲。   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勾人,宛若是浑若天成的娇憨柔媚。   陆深挑眉,“娘,你能不能不要在儿子面前撒娇。”   真是的,都多大人了。   还是他的宋姝更好。   这话一完,就被荣王妃敲了个脑门,“好你个小子,半年不见,还敢调侃你老娘。”   陆深摸着脑门,“还是这话舒服,不是那金刚器就不能揽那瓷器活。娘,你还是本色亮相让人看着舒服点。”   荣王妃是镇北大将军的外孙女,自小父母双亡,随着外祖父在北疆长大,性格也有别于京城女眷。   “说说,陆深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荣王妃对自己的儿子可是一清二楚。   从小到大,他就没消停过。   十岁之前,调皮捣蛋。   十岁之后,不吭声地偷拿了几十万两出去,死活不说那钱哪去了。   陆深不欲多说,今日他会告诉父王,也只不过是想提前打个招呼,通知一声而已。“父王随你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出了书房,荣王妃秀眉微蹙,嘀咕道,“每天都有事,也不知道这一天天都在干什么事。”   荣王汗颜,陆深在他娘面前一直装着那副纨绔样,就算是多年前陆深拿的那七十万两,也是自己偷偷给他的,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家夫人发现,也只好让陆深那小子再背个黑锅。   “好了,随着他去便是,不惹祸不就行了,”荣王拉过荣王妃的手,安慰道。   陆深走出书房后就回了一趟自己院子,青墨看着他走过来,随即跟在陆深身后,“宋姑娘的信已送至太师府,属下并未暴露踪迹。那留下来的活口怕是豢养的死士,压根撬不开嘴,至今还未问出线索。”   青墨是青璃的兄长,陆深七岁在千佛寺后边林子发现他俩,救了他们一命,让其留在了荣王府。   “许一修在牢里还受得住?”   “怕是不行,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许大人,若不是宋大人押着这案子,怕是许大人现在已经被定下了死罪。”   “当地太守可被保下来了?”陆深讥诮开口,停步站在院子中央。   青墨点头,陆深负手而立,直接道,“直接写一份供状,让那死士画了押,再报个信给宋大人。”   “另外,让人看着那个太守,一举一动都要盯着。”   “是的,世子。另外今日柳家柳束彦前来询问过您的踪迹,说是听说您这有九宫盒。”   柳束彦?陆深印象里并无此人,随即摆手,“不用管。”   青墨颔首,“那属下告退?”   “下去吧。”   陆深回屋泡过澡,换了身衣裳又出了门。   天色渐暗,他绕路去什锦楼打包了几份宋姝爱吃的菜,慢悠悠地往胡同走,走到玉槐树胡同时,堪堪过了酉时,将近戌时。   打开院门,就看到……   与之随来,便是一句怒声,“陆深!”   作者有话说:   陆深:还不赐婚,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亲妈!   我:小可爱什么时候多评论我多收藏我,你俩便何时洞房花烛。   陆深(指着点进来的你们):听见没有! 第13章   倒回前不久,宋姝沐浴完,在院子里不曾看到陆深身影,便朝青璃询问,青璃如实相告,“世子回府了。”   回府了?   正好,“那我们在院子里晾晾头发,”宋姝干脆便换了那身外装,直接披着青璃给她准备的沙红色金丝绣花宽褂,散着头发躺在院子银杏树下,等着青璃过来给她绞干头发。   头发正绞干一半,大门突然一响,宋姝拧眉转头一看,就看着陆深大咧咧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陆深!”宋姝惊呼,她从未曾在男子面前这般模样,衣衫凌乱,三千青丝尽数落下,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眉黛唇红。   陆深的视线从宋姝的脸一路往下,视线在她的腰处停留几秒,刚想开口,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嗓音低沉靡耳,“你怎的这般模样?”   宋姝起身,忙披着头发往自己的屋子走,胸闷气短,不是说已经回府了嘛!   宋姝走后,陆深还呆滞地站在原地,往宋姝已然消失的方向望去。   青璃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略微想笑,憋着走上前,提醒道,“世子,宋姑娘走了。”   陆深被青璃的话拉回思绪,木然地将手里打包好的菜递给青璃,“去热热,然后喊她出来吃饭。”   青璃应了声,陆深坐到宋姝之前躺着的椅子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天空发呆。   半盏茶功夫后,青璃走到陆深旁边,唤着眯着眼的陆深,“世子,姑娘说她不吃晚膳。”   陆深睁开眼,叹了口气,“你去摆上菜,然后便退下吧。”   他起身,往宋姝住的屋子走,站定在门前,“宋姝,出来吃饭!”声音还带着点沙哑,低音袅袅。   屋子里没光,也没有任何声响,陆深眉头微蹙,抬手拍门,“宋姝?”顿了顿,又加了句,“还想不想知道你府里的消息了。”   宋姝这人,若是不与她有点瓜葛,怕是理都不会理自己。   陆深东想西想的时候,面前的门刷地打开,宋姝眼角都未给他一个,越开他往大堂走。   她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陆深与她就是日与月的关系,压根就不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   若是为了他而放弃晚膳的话,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陆深不知道宋姝的想法,他跟上去,试图解释方才的事情,“小时候我还看过你睡觉的模样呢,这真没什么。”   宋姝一听更气,如今两人的状态就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牛头不对马嘴。   她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你闭嘴。”   陆深闻言立即抿紧了唇,朝着宋姝点头。   在吃饭时,宋姝仔细想着这些天自己与陆深的交集,突然发觉一件事。   她将视线从桌上的菜移向对面的陆深,近些来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试探道,“你如今能与他人同食?”   陆深夹菜的手一顿,眼神低敛,面不改色地说,“能啊,以前都是小时候太闹腾。”   宋姝点头,夹了块素牛肉放进碗里,“这些天,你帮我了不少,若是以后……”   以后……   她也没想好,话遂停在这,饭桌上的气氛又陷入沉默。   陆深倒是好胃口的模样,“你不已经说了会给我香囊吗?抵消就好了。”   他知道宋姝想说什么,无疑就是人情还人情,互不相欠的事。   宋姝不语。   九宫盒的来历,与黑衣人的厮杀,还有此后镇定自若的分析远远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能做出来的。   若是真如祖父所说,那自己就不应与陆深走得过近。   可通过眼下这几天自己与他之间的相处,陆深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不复镇定,泄露真实情绪,这实在不算是个好现象。   只希望解决完这件事后,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不对,还有九宫盒的事。   宋姝被今日的事一闹,差点忘记九宫盒。   “今日可有人找你询问九宫盒一事?”宋姝干脆放下筷子,说起正事。   陆深筷子一顿,眉梢微挑,这意思是……   他耸了耸肩,继续吃自己的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谈正事。”夹了两筷,发现宋姝依然不动筷,作势打算等他吃完,又加了句,“你不吃的话就不谈。”   说完也不看宋姝的反应,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宋姝叹气,陆深这人捏人把柄真是一捏一个准。认命地再拾起筷子,重新看向桌上的菜,她这才发现今晚的菜又都是自己爱吃的。   她顿了两秒,抬眸看向陆深,晃去自己脑海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吃饭。   饭后,两人异常和谐地走出院子,在庭院里坐着乘凉,“现在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吗?”   陆深原本沉浸在这莫名融洽的气氛中,被宋姝一提醒,心中旖旎尽散。   “你和那柳束彦什么关系?”他躺在躺椅上,微眯着眼,瞧着坐在一边的宋姝问,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些微压迫。   看来小师兄是找过陆深了,“他是我师兄,那盒子你直接转给他接手就行,切记……不要透露我。”   陆深在脑海里使劲思索,也没想出宋姝有哪个师父,“你还有师父?”   宋姝侧头看向他,摇头,“我祖父。”   她警惕地看着他,有些紧张,要是陆深问起自己要那九宫盒何用,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陆深见她没再说话,侧头望了一眼,结果看到她那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宋姝,你真不用如此警惕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宋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看向陆深,抿紧了唇,又迟疑道,“谢谢。”   听到陆深这句话,宋姝心里松了不少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这案子可有进展?”   看父亲那日在家的神态,这件堤坝案怕是没那么容易下决断。   今日自己深陷困境,无疑便是那幕后主使想要胁迫她而使父亲松口。   夜色降临,陆深单手仰在脑后,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放心吧,不出两周,你必能回府。”陆深望着天空,保证道。   她虽然知道陆深既说出了口,那理应不会是骗人,可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担忧,整个人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无事的话,我便先回屋了,”两人同坐在一起,宋姝总有些不自然。   说完便起身,步子还未迈出,后头又响起陆深的声音,“宋姝,你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和我相处吗?你干你的事,我做我的,两人互不打扰就是。”   小时候?   的确,小时候她总是记着娘亲和祖父的话,要远着他让着他。虽说两人每天都呆一起,可总是陆深说,她应。有时候,一整天下来,两人也交流不到十几句话。   可那时候,好像是挺和谐的。   她坐回原位,思绪陷入回忆里,低声开口,“我那时候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你今天会不会又来,结果你每次都会来。”   陆深坐起身,保持着与宋姝同样的姿势。   “其实我当时特别不想搭理你,祖父布置的课业重,每每当我正经做点事的时候,你好像就停不下来,东摸摸西看看,搞得我静不下来。”   他轻哼一声,“那你为何不早早拒我?”   宋姝抬眸望他一眼,摇头,“你是世子,还是有名的霸王,谁敢惹你?”   谁敢惹他,陆深双手撑在身后,心想,她不就是一个吗?   “你后来不也惹了我吗?”   宋姝闻言沉默。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她回过神,望着屋里的烛光,“我先回屋里了。”   被陆深扯住衣角,背后响起他的声音,“你算是在逃避吗?”   逃避?宋姝回头,居高俯视着陆深,“当年不都说清楚了?你让我躲一辈子,我后来不也一直尽量躲着。”   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   陆深摇头,“你还没说你当时为什么突然不搭理我,躲着我?”难不成还真能为了一根笛子?   宋姝吃惊地看向他,他竟然记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   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他难道还认识不到自己当年是有多么的无赖吗?   “你仔细想想,自从你来到太师府,毁了我多少东西。我都觉得我那时候很了不起,忍了你将近一年。”   说起小时候的事,让宋姝随意不少,“难道你都不觉得自己小时候特别混账吗?”   陆深:……   “还好吧。”   虽然他是比较贪玩,但他真的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月光照在院子里,留下一片星辉,陆深重新躺回躺椅上,“其实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只不过你一直躲着我,我还挺生气的。”   陆深说得慢,眼角一直观察着宋姝的反应。要想拉近关系,凡事都得慢慢来。   宋姝心底将信将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容。   有些猜不透陆深的意图,难不成他真如话里那般真实,因惦记着幼时之谊,所以现在才既往不咎。   她深觉今日与陆深的谈话有些越界,“现在不都一笔勾销了?”说完抚了抚衣裳,假装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转身离开。   陆深嘴角噙着笑,直到宋姝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他才出声,“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小剧场,只有一只蠢萌作者在线求收藏…… 第14章   “下来吧。”   青墨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有些郝然。   他不欲偷听世子与宋姑娘的对话,只是那事着实紧急。   “世子,”青墨站在一旁,请了声安。   “进去说,”陆深起身,往屋里走。   青墨在后头跟着,低声禀报,“这堤坝案当时由许一修大人主修,如今的工部侍郎王庆大人为副手,当地太守为监修。当地太守的一个表姐是如今工部尚书大人的小妾,王庆虽与工部尚书无干系,但他今年正好任期满三年,明年怕是要调任。”   “有证据吗?”陆深在纸上勾画几笔,把人物关系一一列于其上。   “我们派人盯着太守,只发现他与王庆的书信往来,估计与尚书大人的信都是看完即销,或是直接有人传话。”   “工部那老头子为何要陷害许一修?”陆深看着纸失神,两人并无利益纠葛。   “把那些信呈上来给我看看。”   青墨抽出一叠纸,弯腰放到桌面上,“属下将原件拿了出来,又派人撰抄了一份放回原地。”   半晌后,陆深将纸叠起,“宋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朝中对此事催得紧,陛下命他必要在七日之内捉拿凶手归案。再加上宋家姑娘的失踪,如今朝中已然开始有些风言风语。”   陆深皱眉,怎么还会有风言风语,“说来听听。”   “说是,”青墨抿了抿唇,想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有些踌躇。   “直说。”   “说是宋家姑娘怕是已经遭遇不测,就算是回来了,也没了名声,宋家现在如同是放在滚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   陆深:……   “当时太师府收到宋姝的信有何反应?可是同意的意思?”他遗漏了这一点,但宋姝身为女子,本身又极为注重名誉,她应该不会。   青墨摇头,“属下担心暴露行踪,送完便离开,不曾观察。”   “黑衣人可招了?”陆深眉头微蹙,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青墨摇头,“弃了他,让人传出话去,说是有人招了幕后凶手是工部尚书。直接在尚书府着手,务必确认工部尚书的背后是否还有人,”陆深望着纸上工部尚书的字道。   “让人去查查那些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陆深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说道。   青墨应了声,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陆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语。   翌日清晨,宋姝刚进大堂就看到陆深已经坐在饭桌前,淡淡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好似昨晚是个突破口,现在再见着,宋姝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陌生人不似陌生人;   熟识又不似熟识。   陆深倒是自在得很,“昨夜睡得可好?”   宋姝点头,接过青璃递过来的木筷,见陆深还望着她,出声道,“挺好的。”   桌子上摆着几碟小菜,两人面前都放了一碗白粥,宋姝开始细嚼慢咽地吃起早膳。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陆深放下筷子,仍坐在饭桌前不动。   “我等你呢,”陆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后背,眼皮耷拉,像是昨晚没睡好似的。   等她?   宋姝随即放下筷子,抿过唇,“可是黑衣人有了消息?”   昨日的事,今日便有了消息,那陆深远比她猜测得更加不简单。   陆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鼻腔发声,透着浓浓地倦怠之意。   他起身,往书房走,宋姝自觉地跟过去。   “你昨日可料想到你的失踪会对你的名声有所损?”   待宋姝进屋后,陆深便关上书房的门,朝站在书房中央的宋姝问。   说实话,陆深对此既庆幸又懊悔。   庆幸的是往后前去太师府提亲的人会减少;   懊悔的是自己是造成宋姝名誉有损的推手。   宋姝眼眸低敛,陆深瞧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你事先预料过?”   两人相对而站,谁都没有去坐椅子的意思。   宋姝退后一步,眉眼依旧低垂着,“事先想到过,但也仔细斟酌过。”   说罢抬头,望着陆深,声音软糯,可其气势倒是果决。   “我既做了这决定,其后果自会承担,你大可放心。”   “?”   他昨晚因这事一宿未眠,可这正主反倒是自在。   陆深就是知道宋姝有多注重名声,才对此事耿耿于怀。   可眼下宋姝的突然转变,倒是令陆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言,她亦不语。   两人像是僵持在书房的不倒翁。   过了片刻,陆深像是想通了些什么,转身在书桌正位上坐下,“宋姝,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语气略嘲弄,嘴角含着笑意,可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宋姝看。   宋姝抬眸望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紧接着声音再次响起,“这样一来,一能加快你父亲破解案子的速度;二来还能彻底堵死你进宫的路,”停顿两秒,陆深又装模作样地加了一句,“对吗,宋姝?”   但凡成为皇子妃,必然要身家清白。   可宋姝被人劫过一回,就算是无事发生,可终究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瑕疵。   “那你有没有想过,但凡是重讲究注重名声的家族此后便会弃你?”   宋姝听到这句话时,心颤了颤。   她从小接受到大的理念告诫她——不能给家族丢脸。   她一直秉持着身为宋家姑娘应有的风范,但这终身大事,却不是仅仅宋家便能说了算。   朝堂诡谲,纷争涌起。   宋家若是想秉持中立的态度,那她就决不能入宫。   太后虽是答应了,但耐不住后宫的牛鬼蛇神。只有自己将路堵死,她方能放心。   但……   她的左手躲在衣袖内,紧紧攥住,不慌不忙地迎上陆深的视线,“若是因此便弃我,那便称不上是我良配。”   陆深看着宋姝的眼神,心猛地一缩。   突然不明白自己刚刚气愤填膺的点。   是对宋姝不顾自己名声置气?可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从来没有在乎过。   是对宋姝于自己的隐瞒气愤?可现在的自己于宋姝而言确实还算不上什么。   ……   或者来说,现在的他反而应该高兴才对。   “若是因此便弃我,那便称不上是我良配。”   陆深低声喃道,反复揣摩。   他耸肩,眉眼具染着笑意,左手在桌上轻敲。   宋姝不解地看向他,像是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转变。   “陆深,你笑什么?”   陆深抬眸,站起身,双手朝前摊开,略显无赖。   “我没笑什么啊。”   宋姝虽不解,但也不会僭越去询问,“待案子有了消息,还望通知我一声。”默了默,“我先走了?”   两人独处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总是感觉怪怪的,宋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叹口气,还是得离陆深远些才好。   陆深也没勉强,“好,午膳见。”   午膳见?   他的意思是也要一直留着这个院子里?   “你的意思是这几日你也会每日留在院中?”她原本以为陆深只是在此住昨晚一晚,他还是得回荣王府。   可这意思……   陆深像是没听出宋姝的言外之意,大言不惭地道,“我昨日不是说了,我要留下来保护你的啊。”   宋姝:“大可找一个会武的女子来守着。”   陆深摇头,“我不放心。”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全副身心像是都放在这杯水上,可眼角时不时一瞥,也不知是在瞧向哪。   宋姝见他这副模样,自知是对牛弹琴,干脆转身离开,所幸这段日子不被他人所知。   一连几日,宋姝每到饭点必见陆深,早中晚无一落下;   在外乘凉也总是意外地碰在同一个时间;   总而言之,这几天的相处已经堪堪赶上了小时候。   偏偏宋姝又无法拒绝,毕竟陆深说得也不错——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呗。   这话听起来似是很有道理,却又拗口得很。   宋姝想到上次自己派人守在荣王府门口,结果无一所获的事。   踌躇问道,“你是向来住在这的?”   陆深碗里的筷子一顿,抬眸朝宋姝望去,“想问什么呢?”嗓音慢吞吞的,似是看透了人心。   “?”   宋姝不知为何有股心虚感,胸口处闷闷的,“之前荣王寿礼,我派人守在荣王府好几日都未曾守着你。联系当下,便多嘴问了句。”   被她一提,陆深也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去千佛山的原因,随即哼了一声。   宋姝抬眸看过去,对陆深那突然的哼感到莫名其妙。   但也不好多问,只好当作未曾察觉,避免两人再次陷入尴尬。   “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来荣王府参加寿礼,结果调转头去明里暗里地相看,”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陆深的声音。   闻言,宋姝像是呛到了似的,“咳,”扭到桌子另一边轻拍胸口。   “姑娘,漱漱口,”青璃端起茶水,宋姝微微抿了一口。   她并不是被呛到了,只是……   她缓了缓气,侧头朝陆深望去,“陆深,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霸道不讲理。”   那句话听起来多有歧义啊……   陆深也意识到了,这几天两人在院子里的相处好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让他乐得逐渐忘了形。   所以啊,   他还是早点把宋姝定下来比较好。   他故作无意的耸肩,“好吧,我换种说法。你怎么能失约呢?”   作者有话说:点进作者专栏,显眼《明戳暗恋》正在同步更新…… 第15章   宋姝不言,的确是她有错在先。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陆深闻言挑眉,接受得理所当然,“知错就好。”   屋子里的烛火波光摇曳,桌边的冰块随着时间的流逝化成了一滩水,宋姝正想问问案件,外边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一个男人,与青璃长得七分相似。   宋姝扭头看了眼青璃,又瞥了眼男人,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饭。   陆深放下筷子走出去,与那男人走去书房。   不到一刻钟,陆深便从里头出来,看到在院子里乘凉的宋姝,转道走了过来。   “你明日便可回去,”男人的脸在黑夜看不透彻,身影逆着屋里的烛光,月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凌厉分明。   宋姝早在看到那男人来的第一刻,就猜到事情有了进展。   “如何?”   “工部尚书死罪难逃,尚书府男子流放,女子入奴籍,”查来查去,所有线索都断在工部尚书,反而令人生疑。   但陆深并不打算对宋姝如实相告,若是她知道了,估计又会担忧她的父亲。   宋姝似乎并不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工部负责土木水利的修建。要说这堤坝出了事,工部便是首当其冲的待宰羔羊。   只是,没想到尚书竟是这次的幕后主使。   “那来捉我的黑衣人是?”   陆深不言,这次的黑衣人似乎与这个案子毫无相关,除了牵扯出些莫须有的谣言,竟是毫无相关的线索。   就连工部尚书那儿,他认了所有罪,却唯独否认这次劫持。   他看向坐在躺椅上的宋姝,脑海里似乎闪过几个片段却总是捕捉不到,“左右不过是一伙的,”紧接着话语一转,“早些休息,明日我送你去千佛寺。”   千佛寺?   宋姝抬眸,“为何?”   陆深真是对着宋姝磨灭了所有脾气。   有时这姑娘聪明得让人牙痒痒;   有时又迷糊得令人恨不得抱在怀里挠她痒痒。   他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揉着太阳穴,“明日宰相府的二小姐会随宰相夫人前往千佛寺上香,装个偶遇,说明你是昏迷多日被僧人所救。倒还能挽回点名声。”   宋姝闻言一怔,望着陆深许久。   陆深从她浅棕色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你……”   开了口,反倒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宋姝,咱们好歹也相处这么多天了,也算是朋友?   ——你回去后,别又躲着我?   ——你是否想过与我定亲?   ……   宋姝似是没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又或者是假装未曾察觉。   “陆深,谢谢你。”   或许陆深与荣王府是一个旋涡,但就陆深个人而言,摈除对其幼时的偏见,宋姝由衷地欣赏他。   陆深朝宋姝望过去,白皙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妩媚而娇嫩,宽松的褂子遮掩住所有旖旎,反倒是令人遐想非非。   “宋姝,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   宋姝想,陆深与自己应是朋友了吧。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躲过陆深的目光,喃喃道,“算,我们算是朋友。”   但……   荣王府未必是太师府的朋友。   -   次日,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宋姝便起身出发千佛寺。   “陆深呢?”   宋姝出门时,只见着青璃,往日总在院子里晃荡的人没了人影。   堪堪问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陆深的存在,连忙开口,“没事,不用回我。”   青璃架着马车,从城内一路前往千佛寺。   待看到圆真大和尚时,宋姝心里微微诧异。怎么看这两人都不会交集,倒是没想到陆深与圆真大和尚交情匪浅。   隐约又想起母亲说过的“大凶”,好似也是圆真大和尚算出来的。   “麻烦大师了,”宋姝双手合一,朝圆真虔诚地福了福。   圆真大和尚是京城有名的高僧,深受各世家的信赖。   “阿弥陀佛,宋施主请随我来,”宋姝随着圆真来到千佛寺的客厢,“施主,可在此等候,贫僧有事先行告辞。”   宋姝望了眼四周,对着圆真应了声,“谢谢师父。”   说实话,宋姝对这里很熟悉,她随她母亲来千佛寺并不是一次两次,也曾在此留宿过。   “青璃,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来。”   青璃摇头,“待太师府的人来接姑娘了,奴婢再离开,”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是世子爷吩咐的。”   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有小和尚领着宰相府夫人来了后院,文纤看到院子中的宋姝微微惊愕得张开了嘴,“宋、宋姝?”   宋姝抬头,露出适宜得体的诧异,一瘸一拐地走到文夫人身边,“见过夫人,”又朝文纤点头示意。   文夫人也很惊讶,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宋姑娘怎在此?”   似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宋姝脸上露出些难色。   旁边的小和尚站出身,“这位姑娘昏迷在后山山脚,寺里出去打扫的人将这位姑娘救了回来,一直在此养伤。”   “宋姑娘可知道京城找你找得厉害极了,怎没派个人回城说声呢?”   文夫人像是责怪晚辈的长辈,一脸的不认同。   闻言宋姝秀眉微蹙,似是疑惑,自言自语道,“我曾委托一名香客带了封信回去,难道府里没收到吗?”   那和尚双手合一,“阿弥陀佛,宋施主腿伤渐好,现如今回去修养便可。”   文纤与文夫人同时望向她的腿,宋姝缩了缩,“摔伤了腿,这才不能及时回去。”   文夫人笑了笑,“既如此,今日随我们一道回去就是,也让太师他们早些见着你,安心些。”   闻言,宋姝似是在斟酌,而后抬起一张小脸,“有劳夫人了。”   她随宰相府众人离去时,往厢房东边回了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青璃应是已经离开了。   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门外的小厮正想上前询问时,就看见自家失踪多日的大姑娘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大姑娘?”   回到府门口,一切都还是原样。   “无事,莫激动。”   又朝马车里的文夫人与文纤道,“改日必随家母一道登门拜谢。”   府里管家出来,闻声出来的书墨泪眼涟涟地扶着宋姝,马车船探出文纤的脑袋,“宋姝,我们就先走了。”   宋姝点头,略显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待宰相府众人离去,书墨搀着宋姝进了府,大门紧紧关上。   “行了,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书墨抬起那张眼眶里蓄满泪水的脸,“姑娘?”   宋姝一事并未在整个太师府声张,只有宋太师、宋灼与江卿卿三人知晓内情。书墨误以为宋姝真是失踪,眼下见着自己姑娘回来倒是露了个真性情。   “好了,别哭,我没事,”宋姝抬手帮她抹去眼泪,“随我去一趟祖父院子吧。”   “姑娘,太师还未回府呢,不过老爷与夫人今日倒是在府里。”   宋姝的脚步一顿,往西边走去,“那就去母亲院子。”   还未走到后院,宋姝便迎面碰上了江卿卿,“姝宝,”江卿卿快步走过来将宋姝搂在怀中。   宋姝被她抱在怀中,抬手抚上她的后背,“娘,女儿又没事。”   看着后边慢了几步的宋灼,“爹爹,辛苦了。”   江卿卿起身,望着宋姝一脸心疼,“我们家姝宝才辛苦。”   这话闹得其余两人一笑,宋灼才开口,“好了,让女儿去屋里休息休息。”   三人回到院子里,找借口打发了下人。   江卿卿才一脸紧张地攥住宋姝的手,“姝宝,这几日可好?”   像是宋姝遭了什么大劫,起死回生似的。   宋姝拿手覆上江卿卿的手,“娘亲,女儿不是在信里说了?这几日我也一直留在千佛寺,并无大事。”   当时宋姝写的信并未交代这几日在何处落脚,只字未透露陆深的消息。   说起这事,江卿卿就来气,“你说你,为何非要将计就计呢,你都不知道现在京城的谣言碎语把你说得多难听,”说着说着像是要掉眼泪,宋姝望了眼自己的父亲,宋灼将江卿卿搂在怀里,一顿安慰,这才好受了些。   外边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夫人,老爷子刚刚回府,唤姑娘过去一趟。”   宋姝起身,“爹爹,娘亲,那女儿先过去一趟,”作势要离开,被宋灼喊住,“爹爹随你一趟过去。”   江卿卿泪眼婆娑,“你们先过去吧。”   去东院的路上,宋灼的脸色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宋姝不解,“父亲,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宋灼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姝儿,你是从何得知案子进展的。”   两人间溢上沉默,宋姝知道自己能瞒过娘亲,最终也瞒不过自己父亲和祖父。   “待见到祖父后,姝儿一定如实相告。”   比起陆深,宋姝无疑更相信自己的家人。   “进去吧,这几日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声音透着疲惫,远没有轻松的意思。   宋姝略有不解,却也没在这个档口贸然多嘴。   到了院子,宋太师就坐在院子里。   听见脚步声,老爷子连眼都未睁开,反倒是先开了口,声音中气十足。   “跪下。”   宋姝走进的脚步一顿,闻言就当即跪在了原地。   小路由鹅卵石铺就,层次不齐,膝盖处传来梆硬地阵痛。   作者有话说:   新人单机有点难抗   请多多收藏评论哦 第16章   “跪下!”   话音落后,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时近中午,太阳光晒得人头晕脑胀,宋太师坐在树荫底下,看着不远处的宋灼与宋姝。   宋灼在宋姝跪下的那一刻便止住脚步,陪着自家闺女在外边站着。   父女两一站一跪,倒成了苦肉计。   “进来。”   宋灼连忙搀着宋姝起身,“姝儿,可还好?”   双腿酸软,用力都费劲。   宋姝强撑着起身,扯着嘴角安慰自己的父亲,“女儿还好。”   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额发,小脸虚白,就连往日里不染自红的唇都失了血色。   宋灼叹了口气,“你祖父这次是气狠了,没别的意思。”   宋姝自是明白其中道理,这跪她也跪得心服口服。   自己这次的意气用事,虽说出发点是好的,但终归并未与家人商量,私自行事。更何况此事还有弊端,祖父一时生气她也能理解。   走进书房,宋太师并未坐在书桌首位,而是站在书房中央。   “姝儿,你自己说,是谁与你一道的。”   宋姝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行事手段不可能瞒过他。若说这次无人帮她,就连那黑衣人她怕是都躲不过去。   宋灼看着自家闺女那张惨白的小脸略有心疼,试图缓和气氛,“父亲,坐着说话吧。”   老爷子不坐下,大家都别想坐。   宋太师站得笔直的身体动了下,随着宋灼的台阶坐在了首位,“坐下说。”   宋姝坐到自己父亲身边,开始将这几日的事娓娓道来。只是,中间自己与陆深在同一个院子相处多日一事被她隐去,“如此,我便在那个小院子待至昨日,今日一早便前往千佛寺巧遇宰相府夫人,并称自己一直在千佛寺养腿伤。”   她低着头,始终不曾抬头直视祖父的目光。   宋太师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姝儿,你可知祖父为何叫你跪下?”嗓音远没有之前的严厉,像是放低了许多,透着无力。   宋姝点头,又摇头,却始终未曾抬起那张脸。   “荣王与陛下虽是同在太后身边长大,但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江山。荣王当初能在夺嫡之下全身而退,明面上还深受皇帝恩宠,这样的人的儿子能简单吗?”   他说完便直视着宋姝,“姝儿,你说,陆深简单吗?”   多年官场浸淫,宋太师早就练就了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宋姝的手在衣袖底下狠狠攥紧,手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会,“不简单。”   “这是其一:早在幼时,祖父就曾告诫于你,让着陆深远着陆深。现如今,你却背道而驰。”   “还有其二,姝儿,你自己说。”   整个书房都透着压抑,迫得宋姝喘不过气。   贝齿咬着下唇,整张小脸稍稍缓了缓气色。   “其二:先斩后报,未顾全府。”   闻言,宋太师一掌拍到桌面上,书桌上的宣纸抖了抖,连带着宋姝的身体也颤了颤。   “你说,我从小就怎么教你的,家乃立身之本,凡事应以家为先。”   像是累了,宋太师的话陡然降了两个度,“你说说,你在意气用事时,可先考虑过你爹爹,你娘亲,还有祖父?明知全府会因你而担心失神,难道你认为一件案子会比你于全府更加重要?”   宋姝的唇一张一合,来回几次,却还是闭上了嘴。   顿了顿,察觉到父亲与祖父的视线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宋姝起身跪在地上,“姝儿知错。”   宋灼撇开眼,望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姝儿既回来了,那便是无事。”   “更何况,姝儿此举初衷也是好意。”   “起来吧。”   宋姝不动,最后宋灼起身走到宋姝身边,她才站起身。   “姝儿也没错,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利大于弊,至少姝儿能在接下来的皇子选妃中全身而退,”宋灼沉吟道。   “回去吧,今日之事,祖父希望你引以为戒。”   膝盖像是被车轮碾过,一阵一阵地疼,宋姝强忍着腿伤传来的麻痹感点头,“姝儿谨记。”   转身时又望了眼自己的父亲,宋灼站在原地不动,“回去好好休息。”   宋姝点头,退出书房。   刚出院子,书墨就等在一旁,看着宋姝煞白的脸色,不由得惊愕出声,“姑娘,你这是怎的了?”   宋姝靠在她身上,无力地摇头,“不说了,先回院子吧。”   -   宋太师书房里。   宋灼眉头紧锁,脸色沉重,“黄河堤坝一案,所有线索都断在尚书府,工部尚书怕是成了替罪羔羊。另外,劫持姝儿黑衣人一案,与黄河堤坝一案并非一伙,儿子担心是他人趁火打劫,转移视线。”   他原本是想来听听父亲的意思,却没想到宋太师摇头,“此事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莫害了自己。”   官场沉浮,自保为上。   “至于姝儿一事……”   宋太师似是也犯了难,许久无言。   “待皇子选妃结束后,还是尽快定下姝儿的婚事吧,”省得有些人在暗做些肮脏事。   宋灼点头,“那便听父亲的意思。”   种种线索都透露着此事背后巨大的关系网,尚书府背后的人,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如此,我便先回了。”   宋太师点头,“回去吧。”   刚回到院子里,江卿卿就对着宋灼东问西问,生怕是姝儿受了什么委屈。   “好了,别担心,姝儿没事。”   拉着自己夫人在暖榻上坐下,才缓缓道,“只不过,还是要尽快给姝儿定下亲事。”   一晃眼,当初的糯米团子都成了即将定亲的大姑娘,宋灼心里不是没有感慨。   “你还记得姝儿四岁时,你带她去赴宴,反倒是被江家那二小子偷亲的事吗?”   江卿卿也陷入回忆里,想起了宋姝小时候的糗事。   宋姝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四岁时,便比其他奶团子更加精致。   那是一席宴会午后,江卿卿与其他夫人坐在亭子里闲谈,小孩子们在花园里争相夺后地扑蝴蝶。   那江家二小子捏着一只花蝴蝶,骗着小宋姝到一丛灌木后,“你亲小爷一口,小爷就把这只蝴蝶给你。”   小宋姝站在原地呆呆的,两只眼珠子盯着花蝴蝶不放。   “那我亲你吧,”江擎将嘴嘟向小宋姝时,正好被前来寻找宋姝的江卿卿看到。   一把将宋姝搂过,才堪堪躲过江擎那小子的嘴。   说来江卿卿也觉得好笑,那江擎看到她也不尴尬,还人小鬼大地问她,“能不能把姝姝嫁给他。”   “你说,幸亏我们家姝宝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那岂不是要惹一大堆女子为他争风吃醋。”   江卿卿笑着说,宋灼却是满面难色。   “是啊。姝儿明年就要及笄,少不得有人……”   “有人什么?”江卿卿从宋灼怀里起身,朝他问。   宋灼回过神,握上江卿卿的手,“有人求亲啊,倒是要难为夫人好好挑选挑选了。”   江卿卿笑了一声,“我自是要为姝宝好好打算。”   -   宋姝院子里,书墨看着自己姑娘的膝盖,好不容易抹干的眼眶又重新湿润,“姑娘先去沐浴,洗浴完再抹药吧。”   坐在美人榻上的宋姝未动,似是想什么入了神。   “姑娘?”   宋姝望向书墨,“怎么了?”   书墨扯着嘴角强笑,“水备好了,姑娘先去沐浴吧。”   坐得久了,宋姝原本忘记了双腿上的淤青。下半身一动,突如其来的刺痛席卷全身,“书墨,扶着我。”   书墨应声搀扶着,“姑娘……”   宋姝望过来的眼神让书墨的话一顿,“以后此事不要再提。”   书墨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回肚子里,此事揭过,以后的日子还是照常。   宋姝想。   “这几日京中可有什么其他的大事?”   整日待在那小胡同的院子里,外界的事像是被整个屏蔽。   闻言,书墨想了会,“这几日,除了那事,大抵就是皇子选妃了。”   “皇子要正式选妃了?”宋姝没想到这事竟这么快就提上日程。   堤坝一案刚刚结束,皇子就开始选王妃,未免也太快了吧。   “说说这事。”   书墨边帮宋姝浇水,边替她讲着皇子选妃的事宜。   “七月二十一日,宫里将以高贵妃的名义举办一场花宴,大抵过几日便会有人宣命。奴婢听闻,说是皇子正妃与侧妃皆在正四品官阶以上之女中挑选,但不到宣旨前,也不知到底哪些贵女会入宫参选。”   书墨的话一完,整个耳房只听得见哗啦啦的水声。   皇子正妃的人选应在这几日便会在后宫内定好,到了那日,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那场花宴应是为了皇子侧妃而准备。   左不过,与她也无甚关系。   “姑娘,可能起身了?”   宋姝动了动腿,摇头。   “扶我去床上躺着,养一养便好了,”话说得随意,似乎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书墨看着自家姑娘那身吹弹可破,娇软白皙的皮肤,令膝盖上的淤青显得格外刺眼,“奴婢为姑娘上点药吧。”   宋姝点头,“好。”   她躺到床上,脑海里思绪纷杂,书墨坐在床边为她上药。   “姑娘,可是要在床上眯会?”   宋姝点头,“你出去吧。”   翻身对着床里,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些天发生的事似乎比过去的十三年都更多。各个画面在脑海里轮番滚动,入睡之前,宋姝迷迷糊糊地竟看到了陆深。   大抵是这些日子见多了,所以才入了梦,宋姝在清醒前的最后一刻如是想。 第17章   宋姝面朝床内,露出姣美的侧脸,或许是刚沐浴完,白皙的脸颊带着点薄红。   一只手搭在薄被上,脖颈白皙秀颀,肩上的发丝凌乱,平缓的呼吸牵带着脖颈下的起伏。   床幔挡住外边的光,男人的脸背对着窗,隐在暗处,看不出神色。   陆深坐在床边上,拿捏着宋姝的手指头细细把玩,声音不似平常的吊儿郎当,似是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怪我,但是你怪我我也是要做的。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想把你拱手让人,也就只有早早把你定下来才好。”   男人略微粗糙的手指触碰着宋姝如柔荑般的手,有些咯人。   宋姝微微皱起眉,红唇紧紧抿着,右手有移动的倾向。   另一头拽着手不放,宋姝蹭了蹭头,又沉沉地睡过去。   静谧的屋子里响起一声轻笑,陆深拨开她脸上的黑发,蜷缩着食指碰了碰宋姝的睫毛。   她似乎是被这举动弄得有些发痒,小脸皱成一团,面朝外的翻了个身。   被子被她的举动弄得往下滑,露出里边半褪的衣衫,春光半泄,惹得陆深一眼扭开了头。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定能看到陆深泛红的耳廓,听到陆深变得粗重的呼吸。   “待日后,我必办了你,”陆深站起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忍不住低喃了句。   床帏内的光线暗沉,陆深屏着呼吸将被子紧紧地压在宋姝的脖颈边,惹得宋姝嘤咛了两句。   “笨蛋,感冒了怎么办,”陆深盖好上边,又掀开下边的被子。   将宋姝的中裤往上卷了好几圈,露出她白嫩匀称的小腿。   再往上,膝盖上暗沉的淤青映入陆深的眼帘。   叹了口气,陆深拿出自己带来的玉膏,细致地开始抹在宋姝的膝盖上。   “嗯……”   宋姝的腿微微蜷缩,发出一声嘤咛。   陆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朝宋姝的小腿摸去,肌肤泛着凉。   停下手里的抹药,将被子一把盖住,自己的手在被子慢慢移动到膝盖上。   小腿慢慢往上,堪堪几寸的距离,竟花了半盏茶的功夫。   待抹了药,日头已近落山。   “以后再收拾你,”陆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退出床帏,一口呼出心里的郁气。   等宋姝醒来时,已过了晚膳时分。   “姑娘,你这一觉可睡得真够久的,”往日里宋姝最多也只是浅眠,少有睡得这般沉的时候。   书墨扶着宋姝起身,膝盖仍是微微作痛。   “罢了,你去将晚膳端到这来,我随意吃两口,”宋姝不想去费劲,一用力便疼得很。   这伤一养便是半月有余。   等到能自如地下地行走,已到了七月末。   这一日,宋姝在书房继续磨字,外边传来吵闹声,书墨慌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宋姝皱着眉,本想说书墨几句,可又看到她那惊慌失措的脸色,改而问起什么事。   “姑、姑娘,太师派人来说要你去接圣、圣旨,”书墨往日里伶俐的口齿变得呆滞,不安地盯着宋姝看。   “来人是这么说的?”宋姝放下手里的笔,从书桌后方走出来。   书墨惨白着一张小脸点头,“一字不差。”   “去换身衣裳,别耽误了,”宋姝换了身正式的夏装,才领着书墨往大门口走。   “姑娘,不会是有什么事吧,”她家姑娘前不久才从土匪窝里出来,可别再摊上什么大事了,书墨绞紧了帕子,呼吸像是被人卡着。   宋姝摇头,“别担心。”   纵使是坏事,现在也躲不过去。更何况,自己安分守己,宋府劳苦功高,不应会有祸事。   刚刚到了大堂侧边,江卿卿便拉着她叮嘱一遍又一遍,等到跪地前,宋姝脑海里还在想这圣旨怎么该她来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理寺寺卿宋灼之女宋姝温婉贤淑、才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荣王府世子年已弱冠,当婚娶之时,择贤女与配。值宋姝待宇闺中,与荣王世子乃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宋姝许配荣王世子为世子妃。望择日完婚,钦此。”   头顶上响起公公尖细的声音。   宋姝惊愕得微微抬眸,上头的公公乐呵呵地开口,“宋姑娘,接旨啊。”   接旨?   这算哪门子旨意。   男不情,女不愿,又是成了谁的佳人之美。   “姝儿,接旨。”   宋太师的声音在宋姝的耳边嗡嗡响起,她下意识地抬高手,嘴里吐出官话,“臣女谢主隆恩。”   宋府门外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两两私语,宋姝耳边只剩下嗡嗡声。   她抬眸看过去,公公朝祖父贺喜,母亲差人拿了打赏钱,门口百姓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竟是恍惚得很。   也不知站了多久,太师府的大门送走了宣旨公公,将门外的百姓关在了门外,宋府的下人站在一边小心翼翼,主子们脸色莫名。   “去书房讲话,”宋太师看了眼宋姝,对着宋灼开口。   江卿卿走到自己女儿身旁,朝自己的夫君叮嘱,“别气糊涂了。”   热夏的院子里透着股闷热,犹如宋姝此时的心境。   “姝儿,随我去一趟吧,”宋灼安抚了自己的夫人几句,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宋姝张嘴应了声,喉咙处却哑得厉害,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心神恍惚间,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祖父书房,又站定在书房中央。   “姝儿,这圣旨你可提前知道?”   或是缓过来了,宋太师的脸色并没有之前那么难瞧,可语气比之平常,像是老了许多。   宋姝听到这句话,从原先那种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祖父,姝儿不知。”   陆深与自己的关系是有所好转,但万万还没到同结连理的地步。   这一道圣旨来得糊里糊涂,完全没在宋姝事先的预料之中。   至于陆深……   也没道理非要娶她,可是圣上又为何突然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祖父,父亲,这道圣旨……”   宋灼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对着自己的女儿沉吟道,“姝儿先不用担心,等荣王府派人上府商谈后,我们再做决策。”   默了默,宋灼看着宋姝,迟疑道,“只是,这婚事怕是改不了。”   圣上向来厌恶他人反复,这旨意是不得不遵。   他的声音一落,书房三人皆陷入沉默。   坐在首位的宋太师叹了口气,“如今再追究这圣旨是从何而来已是没了意义,先看看荣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   宋太师抬起头,对着宋灼道,“你先出去,我与姝儿单独说些事。”   他站起身,背对着宋灼与宋姝,面朝墙壁而站。   后边的两人相互看了眼,宋灼朝书房门口走去。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宋姝与宋太师二人。   两人静默许久,宋太师苍老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这十多年来,荣王四处游玩,大长公主闭门不出,圣上稳坐龙椅。看起来风平浪静,揭开遮羞布,说到底还是圣上问心有愧。”   语气平常,可其话里话外皆是他人不知的密辛。   宋姝惊愕抬眸,不知祖父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皇家秘史。   “祖父,这?”   宋太师并未回头,像是强迫着自己去回忆,“听我说完。”   “当年,太后与长公主本属意荣王,事先也问过荣王的意思,荣王只说但凭太后的旨意。虽是这么说,但到底也算是答应了的意思。”   “可在其后的及冠、选妃,荣王屡屡违逆太后,甚至在之后的边疆一事之中,自请守疆。”   宋姝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只言片语,可勾勒出的事情太过沉重。   “随后,太后改扶当今,大长公主自此闭门不出,荣王热衷于游山玩水。”   “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就连太后都不清楚圣上与荣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看圣上的态度,荣王或许始终是圣上的一根刺。”   宋太师转过身,看向宋姝,“姝儿,荣王府就像是一个□□,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会点燃圣上手中的那根引火线。”   宋姝不言,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若如祖父所言,那圣上将宋府与荣王府绑在一条绳子上又有什么好处?   不待宋姝开口,宋太师紧接着又道,“现如今,不管圣上为何颁此旨意,我们唯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明白吗?”   荣王府与圣上就像是站在桥上的两端,宋府要往哪边去,反而成了个难题。   “姝儿明白。”   但光靠明白也无用,现如今摆在太师府的难题仅靠明白又如何得解。   “当前……”   宋太师的话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宋姝望了眼祖父,得到示意后才喊了声进来。   管家站在门外,“太师,荣王府的人来了。”   距离颁旨还不到两个时辰,怎来得如此快。   宋姝本以为,待荣王府上门至少要等两日后。   “既如此,那便先去见见,”宋太师似乎早已预料到,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住。   宋姝跟在后头,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祖父,“祖父?”   “吩咐人将荣王府的人带到正大堂去,”紧接着又回头朝宋姝道,“你去大厅左侧的暖阁里,随着一起听一听。”   管家应了声,神情似是不解,在临走前又道,“太师,荣王、荣王妃还有世子都来了。” 第18章   荣王、荣王妃还有世子都来了……   结亲之礼,理应聘请媒人第一次过府。   就算是圣上赐婚,略有不同,也不必操之过急成这般。   “无事,来便来了,”宋太师脸上并无惊愕,朝宋姝挥了挥手,“你先去,我慢慢走。”   宋姝侧头望了眼自己的祖父,自赐婚旨意下来后,祖父像是年迈了许多岁,透着一股沧桑感,远没有平日里的威严肃穆。   将这莫须有的想法摒除脑外,宋姝加快步子朝大堂的左侧暖阁去。   大堂内。   荣王坐在左侧首位,荣王妃伴在其旁,陆深站在一边。   对面坐着宋灼、江卿卿。   宋太师进来时,荣王与荣王妃纷纷起身,脸上喜色不掩,“太师好久不见。”   倒是与宋灼这边的强颜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姝站在屏风后,心里不由得提起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在她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陆深的背影。   不似往日,今日的陆深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衣长袍,宽肩窄腰,身材挺拔。   虽是从后边看,也无端令人心生愉悦,也怪不得京城众贵女对他赞誉有嘉。   宋姝看着陆深的背影,思绪渐渐偏离。   要论她接到圣旨的第一刻反应,除了理智上的思量大抵就是情感上的失措。   一个女子,谁会不期待自己未来的夫君。   两个月前,宋姝对郎君的憧憬,大多是围绕着江如是的模样描绘。   后来不了了之,就只剩下一个壳子,看不清人脸,只能在失神时在脑海里幻想几秒。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嫁的人会是陆深——那个小时候肆意妄为,长大后摸不清看不透的人。   陆深像是感受到了宋姝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往宋姝这边的屏风瞟了一眼,宋姝立即转过身,像是被人捉了个正着。   耳根子微微发热,脸颊两边生了些烫意。   她坐回美人榻上,再起身时,荣王正在向宋家众人告辞。   陆深临走前,又悄悄往屏风望了一眼,没瞧到人的影子,低低笑了声。   待荣王府的人离开,宋姝才从屏风后出来。   江卿卿向她招手,宋太师坐在首位上。   “既如此,便先给这两孩子对八字,至于其他的事,还不用急。”   宋太师说完这句话,就出了大堂。   宋姝站在母亲身边有些没搞懂状况,慢了半拍地朝江卿卿望过去。   “娘,这婚事?”   江卿卿握着宋姝的手发紧,“不急,至少要等你及笄后。”   闻言,宋姝松了一大口气,她还真不能这么快地转换角色,将陆深看待成自己的未婚夫。   至于其他的事,一步一步再看。   一道圣旨,搅得太师府“天翻地覆”,宋姝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都觉得这圣旨来得恍惚。   “书墨,你先出去,我自己静静。”   宋姝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宣纸道。   或许练练字,更易静心。   刚刚研好磨,就有一只鸽子停在砚台上,鸽子嘴往砚台中啄,尖尖的鸽子嘴上蘸上一点黑。   宋姝的手一顿,看着这滑稽的鸽子轻笑出声,“你怎么又来了?”   脑海里划过一个人的身影,宋姝走到窗边。   刚刚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的人正携着笑站在窗外。   看到宋姝出现时,男人的眉眼动了动,桃花眼闪着细碎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姝瞧。   两人隔窗而望,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   宋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呆滞在原地,似是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位未婚夫。   好在未婚夫挺自觉,“不请我进去坐坐?”   吊儿郎当的,话虽说是请,可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自己家似的。   “我不请,你不也来了?”   经过上次长达一周的相处,宋姝也不欲再对着陆深端着。更何况,就算是她秉持着应有的礼节,陆深也总能将她恪守的规矩打破。   因此,宋姝觉得,与陆深这混不吝的相处,也应该混些。   陆深左侧的眉梢上挑,翻身进屋,“也对,不用请,我们是一家人。”   “……”   宋姝转身,眼角都未瞥向他,坐回到书桌前,拿出手绢给鸽子擦嘴。   “不用给它擦,你以后只用给我擦就行。”   陆深对着宋姝继续道,似乎完全进入到未婚夫的角色。   “陆深,你难道对这门婚事毫无意见?”   多日相处,陆深对她从未有过像江如是那般望着她失神的模样。   倒不是她自负,随着年岁渐长,莫枉他人第一次见她会偶有失态的时候,就连自己偶尔对镜,也会偶有失神的时刻。   可陆深呢,对着现在的自己与对着八岁的自己毫无区别。   陆深自顾自地坐到书桌对面,抓住那个鸽子往空中一抛,眉眼低敛着,“有意见又如何,无意见又如何?”   ——有意见又如何,无意见又如何。   是啊,皇命难违,他们有无意见又能如何。   “但是……”   宋姝张了张了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过了许久,屋子里仍是只剩下鸽子扑腾的声音。   陆深吹了声口哨,鸽子落在他的肩上,他走至窗前,将鸽子又往窗外一抛,紧接着关上窗。   外边的日光被挡住,屋子里瞬间变暗许多。   他走到宋姝身边,半倚着桌子而站。   “八字已经去合了,定亲也是铁板钉钉的。你若是有心思在这处,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心悦上我比较好。”   陆深像是在说今天午膳吃什么菜似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这孟浪的话。   宋姝瞪他一眼,起身走到另一边的美人榻上,“你能不能正经点!”   好似那几日为她出谋划策的陆深压根不存在,只剩下眼前这个还是如小时候一般混的陆深。   陆深耸了下肩,懒洋洋地坐上宋姝原本的位置,“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你若因此烦心,得不偿失,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宋姝抬眸,刚刚那个孟浪的陆深与眼前这个似乎看透所有事的陆深渐渐重合在一起。   “以后?”   她的以后即将全付交予陆深,或许是成为陆深后院众女子中的一个。   想到这,她又看向陆深。   大康朝的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像他父亲这般的简直少之又少,陆深长得这般好样貌,后院应该也不会太清净。   “你在想什么?”   陆深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突然响起,打断了宋姝纷杂的思绪。   “没什么,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深起身,走到书桌侧边,与宋姝面对面,“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好歹我们现在也是未婚夫妻了,多走动走动总没错。”   这话是不错,可走动也不是这般走动啊。   “那你应该递帖子,走大门。”   “嗯?”   陆深似是没反应过来宋姝什么意思,疑惑了一声,紧接着轻笑一声道。   “我要与你走动,又不是与未来岳父岳母走动。”   “……”   陆深从进来后,一字一句好似都是在提醒他们是未婚夫妻的事实。   宋姝眉头微蹙,嘴角抿得平平的,“陆深……”   喊了一声名字,宋姝接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该怎么说呢?   ——你不能这么讲话?   可他们现在的确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陆深的话也不能说是错的。   ——你正经点?   可陆深的话一不孟浪二不轻眺,说的全都是事实。   陆深看着宋姝那左右为难的神色,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桃花眼眼尾轻轻上挑,嗓音低沉着,“宋姝,你是在害羞吗?”   声音在宋姝耳边响起,她抬眸,就看到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陆深。   场面仿佛禁锢住。   二人眨巴着眼睛相互对视,一时之间,都忘了撇开。   直到陆深响起一声哼笑,宋姝才微微缓过神来。   她在心底里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陆深的声音又接连钻进了她的耳朵。   “宋姝,你还满意我的脸吗?”   ……   这一下,宋姝是彻底呆在了原地。   红唇惊愕得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陆深瞧。   “我还挺满意你的,”陆深也没等宋姝的回答,反而回应起自己的问题。   宋姝回过神,一把推开面前的陆深,气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   “陆深,你能不能正经点!”   陆深瘪了下嘴,占了宋姝的位子,坐到美人榻上半躺着,“我觉得我挺正经的。”   至少他可没有被其他女子扶过肩,搭过手臂,还坐在一起吃过饭……   他越想越不舒服,等成亲后,他一定要在她身上加倍讨回来。   此时一无所知的宋姝还站在一边无奈地盯着正主瞧。   站在一边,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陆深,宋姝决定熟视无睹。   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又回到书桌前,静下心来写字。   陆深扭头看了她一眼,也没管,闭上眼开始假寐。   忽略他也好,反正她一定得习惯上他的存在。   这一写,便写了一个时辰。   宋姝看着纸上的字,浑然忘我,早已忘记了在另一边还躺在美人榻上的陆深。   外边传来敲门声,宋姝喊了声进,书墨推开门。   第一眼入目的便是躺在美人榻上,那个少年的背影。   “姑娘!” 第19章   书墨惊呼,院子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   紧接着,美人榻上的枕头往门口一砸,掉落在书墨的脚边,与之随来的是一道含着怒气,却混杂着浓重睡意的声音。   “出去!”   书墨看了眼自家姑娘,随之后退一步,关紧门。   强撑着表面上的平静道,“无事,姑娘还不用晚膳。”   书房里,宋姝看着美人榻上那与毛毯滚成一团的陆深,不由得皱起眉。   她走至榻旁,手指戳了戳毛毯,底下的人一动不动。   伸出食指,宋姝用力地往毛毯上推,底下一只有力的手握着她的手臂,好似天地换了个方向。像是小时候坐秋千,一摇一晃。   身上被人压着,胸.口处的起伏随着呼吸变得越发艰难,热气喷在脖颈处,传来阵阵痒意。   宋姝睁开眼,入目眼帘的是头顶上的天花板。   手上被人拽着的触感依旧清晰且明显,半侧身子被人禁锢着,丝毫动弹不了。   心口处的跳动越来越快,宋姝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搞不清这是陆深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故意为之。   “陆、陆深?”   她轻轻喊了声,左侧脖颈处的气息顿了顿……   宋姝躺在榻上,为陆深此时的所作所为所委屈。   尚且定亲一日,他便如此过火,若是到了往后……   手脚微微挣扎,压在她身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宋姝的眼眶开始蓄起泪水,下齿咬着上唇,脸色微微泛白。   屋子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陆深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宋姝的反应,趴起身子一看,就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   他蹭地坐起,手欲抚上宋姝的脸颊,为她抹去泪水,被她一把拍开。   “你离我远点。”   话音一落,眼眶里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地往下流,惨白的脸色配着一副红唇,让人心生怜意。   宋姝弯起双腿,抱住双膝,低头埋在上半身与下半身的空隙处。   屋子里静籁无音,时不时响起宋姝的啜泣声。   陆深移上前,强硬地将宋姝的脸从膝盖处抬起,手掌捧着她的半边脸,“宋姝,我们是未婚夫妻,如此本就应当。”   宋姝的头往另一边扭,被陆深禁锢住,他抬起她的脸,与之平视,让她的目光焦灼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哭,嗯?”   嗓音带着些沙哑,像是睡醒后的倦意。   男人坚定的视线聚焦在宋姝脸上,带着茧子的手指划过宋姝的脸颊,为她抹去之前的泪痕,“为什么哭?”   他再问了一遍,语气比之前的耐心更甚。   宋姝红彤彤的眼睛看向陆深,隐约地在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心疼,一触即逝,快得令她感觉是错觉。   “你怎能这般轻浮于我?”原本清越的嗓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娇柔软糯。   陆深的手从她的脸上滑下,转而握住她的手。   宋姝微微抽动,被男人用力地抓紧。   “你是我未来的世子妃,这又怎能算是轻浮?”他皱着眉,似是对宋姝的话不满。   “我们并未完婚,那便不能算,”更何况,陆深对自己并无好感却还能对她如此孟浪,实在是花心至甚。   要是陆深知道这小妮子因这一举动而浮想联翩,甚至因此将自己钉在了花心柱子上,怕是会后悔得想要吐血。   他在宋姝靠近的那一刻便清醒过来,本想看看她想干嘛,可随着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近,双手好像不受自己意识的控制,潜意识地便这样做了。   说到底,还是等这一日等得太久。   “那照你这般说,我何时才能与你孟浪?”   陆深把玩着宋姝的手指,低着头,像是委屈极了,被宋姝逼迫至此。   “自然是成亲之后,”话与话的间隙未隔半秒,宋姝脱口而出。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瞧,生怕他再讲出些不合理礼数的话。   陆深叹口气,松开握住宋姝的手,“你瞧,我牵你的手,你其实并不抗拒。”   紧接着话语一转,“这是不是说明你其实已经把我当未来夫君了?”   “不是!”   像是话赶话似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忘了初衷。   “那各退一步,成亲前理应亲密些,不然到了大婚,不适应怎么办?”   陆深像是被宋姝逼得一退再退,一副为了我们将来好的模样。   宋姝解了束缚,立即便从榻上下来,走到一边,含着戒备看向陆深。   “陆深,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未来的世子妃,你应给予我应有的尊重和体面。”   陆深侧脸望过来,单膝弯曲着,衣衫凌乱地坐在榻上,像是躺在销金窟的公子哥儿,萎靡至极。   嘴角微微上挑,吊儿郎当地半靠在墙壁上,“可以,那你也应履行身为我未来世子妃的义务。”   义务?   操持内务,管理府务?   宋姝上下点点头,“应该的。”   另一边传来一声哼笑,“那便是了,过来给我抱抱。”   ?   话题跳跃得过快,宋姝竟没反应过来陆深的意思。   “身为未来世子妃,服侍夫君难道不是义务之一?”顿了顿,陆深装恍然大悟状,“还有云雨之乐,不也是……”   后边的“应该”还未说出话,就被宋姝打断。   “你下流!”   原本在那几天的相处里,她还以为陆深为人正直,乃君子之风。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伪君子。   宋姝的手攥紧衣袖,指尖因用力过甚而微微发白。   还是操之过急了?   陆深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宋姝前边。   “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对这圣旨不愿。对此,我也很意外。”   “只是这圣旨已经下了,我们就应表现得感谢天恩,难不成,你在外头还与我生分?”   见宋姝还没好转的迹象,陆深再道,“方才种种,不过是让你提早适应,若是到了外头,你我还如传言那般对头,那宫里知道了又该如何想。”   寥寥几句,将方才举止解释得一清二楚。   宋姝也明白陆深的意思,“若是如此,你大可与我提便是,何须动手动脚。”   陆深:……   他和他未来媳妇儿亲近还有错了?   “好,是我的错。”   他认了便是。   默了默,陆深不死心地又问了句,“那你觉得我方才提议如何?”   “嗯?”宋姝像是把刚才的话忘得一清二楚,一副不懂陆深说什么的模样。   “就是我们需慢慢学会举止亲近些,”陆深委婉地把话重复一遍,双眼紧紧盯着宋姝。   亲近些?   陆深的话确实有道理,宋姝迟疑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对面的人又紧接着道,“我们二人亲近些,但与旁的人需保持距离。”   闻言,宋姝微微拧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有一番警告的意味。   “就是你不能与外男单独相处,自然,我也不会与女子单独相处。”   陆深的话很快,乍一听,也听不出什么错。   “理应如此,”宋姝点头,看着对面的陆深,张了张唇像是欲言又止。   陆深走到书桌前一把坐下,“有话就说,”低着头往桌子上看,宋姝的字比之以往更有劲道。   “既谈到了这个,我也想说说我的看法,”她并不是一个迂腐女子,男女婚事,若是能沟通恰当,倒也成了桩易事。   “嗯,你说,”陆深头都没抬,随口应道。   宋姝手指绞了绞帕子,声音略微迟疑。   “还望你在成婚前,莫让太师府丢了体面。”   ?   什么体面?   这一下,陆深抬起了眸,往宋姝望去,“你这是何意?我怎会让太师府丢了体面。”   宋姝不知该不该把话讲得这般透,可好不容易提及了这话题,她实在不想错过。   荣王与荣王妃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京城,陆深简直像是匹野马,谁也管不住。   有些事,还是得提前做好约定才能放心。   “就是……”   她回视过去,四目相对。   “还望你在大婚前不要闹出些肮脏事,让我骑虎难下,”自己明年才及笄,其后还有一大堆繁琐的礼节,这大婚至少还有两年。   但是陆深已经十六岁,有些男子早在这个年纪便已成婚。   若是陆深……   宋姝移开视线,也知自己此举不当,眼角偷偷注视着陆深的一举一动。   陆深起先并没反应过来什么肮脏事能丢了太师府的体面,还能让宋姝骑虎难下。   看到她那暗示意义既浓的眼神,倒是一下子便让他心领神会。   “你是说,纳妾?养外室?”   声音带着点轻眺,又似是不屑,还有点不忿。   宋姝抿着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宋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陆深的声音再次响起,屋子里好似都有了回音。   两人之间漫上尴尬,宋姝有些后悔自己不多思索便说出了口。   可是陆深的那句话还是让她深感讥诮,似乎自己错怪了他。   “陆深,我并不了解你,也不知在我眼前坐着的这个陆深是否就是真实的你。”   陆深不言,宋姝紧接着又道。   “至少,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不加掩饰。”   她走向书桌,脑海里响起祖父说过的话,语气淡淡的,“你呢?”   事已成定局,她只能站在荣王府这头,可若是陆深把她划在圈子外,宋府就真成了两边的罪人。   莫说陆深,就连荣王府也是个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却又危机重重。   在她看来,陆深的那句反问毫无道理,也不应当。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陆深嘴角含着笑,可那笑却不暖,像是讥讽。   “那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我。”   话音一落,陆深就站在宋姝的面前,一把搂过宋姝的后脑勺,低头俯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昨天那个小可爱(23758188)给我投的雷哦   第一次收到还有点激动! 第20章   在距离宋姝的唇还有半寸时,陆深低垂着眼,停住。   气息喷洒在宋姝的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可陆深的手禁锢着她的头,让她毫无逃避之地。   “宋姝,这是真实的我,你信吗?”低音袅袅,似是微风拂过脸庞。   话音一落,陆深的手从宋姝的青丝上移开,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眼前的陆深带着一股邪气,肆意又狂妄。   那双内褶的桃花眼眸盯着宋姝一动不动,像是要把她拆吃入骨。   宋姝信,但此时此刻的她仍没有回过神,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看。   四目相对,陆深收回目光,低垂着眼。   “你别这样看我,”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宋姝慌忙撇开视线。   他是真受不了宋姝那样的眼神,万一鬼迷心窍,这小妮子也不知又该如何看他了。   宋姝走到一边,瓮声道了句,“抱歉,刚才是我没把握住分寸。”   今日自接到圣旨以来所有的重压感让她失了分寸,陆深与她最多也就算是私底下的朋友,现在再加了个未婚夫婿的名号。   或许应该在成亲后,再来摊开讲。   陆深大大方方地应了这声,又回到书桌前坐下,“算了,扯平了。”   行为举止,脸色神情,丝毫没有受到之前那场谈话的影响。   扯平了……   罢了,扯平便扯平,她终究是说不过陆深。   屋子里好似又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宋姝心口处传来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一下比一下快。   “我要去吃晚膳了,你该离开了。”   话说得很直白,送客的意思明晃晃地表达在声音里。   陆深望了她一眼,也知今日的事情有些过火,“好,我先走了。”   走到窗前,他又停了下来,宋姝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口,紧张地盯着他看。   “过不久,宫里便会去行宫避暑,太师府应是也要跟着去的,自己注意安全。”   堤坝一案已结束,她自然是安全的。   她正想开口询问,陆深便已越窗而出,只剩下敞开的大窗和呼咧的风声。   宋姝在原地站了会,转身离开书房。   “姑娘,可是要用晚膳了?”   书墨一直侍奉在门口,宋姝一出来,便紧紧跟了上去。   眼见着自家姑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她再叫了一遍,“姑娘?”   “嗯,端上来吧。”   看着桌上的如意酥、白斩鸡片、汤浇茄子,宋姝放下筷子望向旁边的书墨。   “皇子妃的旨意可下来了?”   “定了,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定了正妃与两位侧妃,太子妃乃文家二姑娘文纤,另五皇子定了正妃人选,尚无侧妃旨意。”   文纤……   宋姝脑海里回想着在宫里当伴读的那几年,记忆里,文纤与太子毫无干系。   皇帝此举,无疑是将宰相府给了太子当后盾,京中大批文官将会划入太子麾下,这是属意于太子的意思?   可太子的身体……   碗里的白米饭与端上来时差不离,书墨看着自己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提醒道,“姑娘,还是先用膳吧,莫等菜都凉了。”   宋姝看向桌上的菜,抿了抿唇,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往尘事上放。   这一放,便放了许久。   其间,她与陆深的八字合毕,两府交换了庚帖。   陆深几次光明正大地过府,外人看来,倒成了一桩冤家结亲的美事。   -   “姑娘,明日穿这身衣裳可好?”   书墨捧着一身渐变紫烟波纱裙,上衣是紫丝镶边对襟短褂朝坐在梳妆桌前的宋姝问道。   宋姝卸了妆,墨发披在肩后,在镜子里往后瞧了一眼,“好。”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宜州行宫避暑,宋太师乃朝中重臣,应天子之行。   宋灼因京中重案留守京城,江卿卿也就随宋灼一起。   原本宋姝不欲前去,□□王妃下了帖子,说是让宋姝一定前往。其信中的言辞生得一股豪放之意,大概意思便是趁着这次避暑好好培养感情。   至于是与荣王妃培养感情还是与陆深培养,并无具体描述。   合着这帖子一来,宋姝不去倒是成了罪过,难不成还未进门便与未来婆母对着干?   因宋府并无女眷,所以宋姝便会与荣王妃同行。   江卿卿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反反复复都是要好生观察些荣王府众人,莫行差踏错。   像女子嫁人就不如当姑娘畅快之类的话讲了好几遍,其中重复最多遍的就是一定要仔细了解陆深为人。   江卿卿说这话时,神色有些莫辨,踌躇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是娘亲唠叨,只是你与陆深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挺合不来的,虽说他幼时名声是挺混账,但在咱们府上的大半年倒是好生安分得很。现如今,外边对他的传言有褒有贬,娘亲与荣王妃并不相熟,这了解渠道也有限。所以,趁着这一次,好好找个机会与陆深说清幼时的误会,琢磨琢磨他的为人,也省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嫁了过去。”   宋姝当时听到这话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陆深又岂是一个她光看两眼就能看出些什么的人物儿。   “书墨,你下去早些就寝吧,换个小丫鬟来守夜便是。”   明日要早起,书墨要随着自己一同前往,还是早些安寝为好。   “奴婢服侍姑娘睡下便回去,”书墨走上前,替宋姝梳发宽衣,等宋姝躺下了才离开。   辗转反侧,临近亥时,宋姝也未入眠。   正欲起身倒口水喝,窗边响起小石子砸窗的声音。   宋姝的脚步一顿,侧头往窗户看去。   月光透过窗户纸稍稍照亮了窗前,静谧的夜晚令人徒生吓意。   “叽叽”,“叽叽”。   陡然间响起的声音吓了宋姝一跳,反应过来才松了口气。   她走至窗前,微微打开窗户,就看到那只鸽子昂首挺胸地站在窗台上。   灰白色的鸽子嘴变成了黑色,宋姝以为它是不小心又吃了什么脏东西,拿着手绢捧着它的嘴来回擦拭,嘴上的黑色也未掉落。   见状,宋姝不由得皱眉,“以后不能随便乱啄东西,瞧你这嘴。”   还是要让陆深派人给这鸽子瞧瞧。   下意识地,宋姝往窗户外瞧了两眼,屋外漆黑,看不见一人的身影。   确认完没人,她又看向这只自打开窗后一直伸出一只脚的鸽子。   “你真机灵,”还知道伸脚提醒人。   宋姝将鸽子脚上的小纸条解开,挥了挥手,那鸽子反而跑进屋子里,落在宋姝床边的脚踏上。   ——切忌独行,凡事与我母妃商量。   正儿八经,寥寥数字,倒不像是陆深以往的作风。   看到这几个字,宋姝又想起上一次他离开时叮嘱的“注意安全”。   又是注意安全,又是勿独行,陆深是搞什么把戏。   转过身,宋姝想提笔回几个字,闺房里又无笔墨。   走到梳妆桌前,握着眉笔在纸条后的背面写上——谨记。   看着那鸽子,宋姝学着陆深上次的口哨,想把鸽子吸引过来。嘴巴弯成圆形,却怎么也吹不响,看着还在脚踏上来回转圈的鸽子,宋姝无奈开口,“过来。”   下一秒,鸽子果真就蹭地飞到了梳妆桌上,面朝着宋姝。   “你果然是只聪明鸽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灵气的信鸽。   “好了,回去吧,”悄悄开了窗,宋姝将鸽子送到窗台上,等它飞远了才关上窗户。   这一番动静过去,外边响起更夫的喊声,已是到了子时。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书墨便来伺候宋姝起身。   强睁着眼,眼睛带着刺痛感,“我们赶紧些,别让荣王妃等。”   等站在太师府门口,天刚露出月牙白。   江卿卿拉着宋姝好一顿叮嘱,才放着她出了府。   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抬眸的第一眼便是身着玄衣长袍的陆深,腰间束着一条银色宽边锦带,以黑丝镶嵌暗纹。头顶上带着羊脂玉玉冠,与墨发交辉相应,衬得那张脸气宇轩昂。   远远一眼望过去,便能轻而易举地摄人心魄。   “姑娘?”   身旁书墨的呼唤声让宋姝收回眼神。   那一日陆深这厮的行为举止像是在脑海里生了根,见他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二人的交缠。   “宋姝。”   陆深纵身下马,走到宋姝身边,“我送你到我母妃那去。”   “嗯?”   她望了眼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马车,又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的陆深,“好。”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这段不足五十米的路上。   “母妃在西北长大,性格与京中女子有些不同。但为人真诚爽快,你若是有何需要,便与她直说就是。”   默了默,似乎是怕宋姝不好意思,又道,“若是母妃打趣你我,你要是想应就应,不想应你就装睡,别搭理她就是的。”   闻言,宋姝微微皱眉,“陆深,她是你母妃。”   怎能如此随意糊弄。   陆深听得一笑,又露出原来的面貌。   “唔,我就是这样的。要是你觉得我母妃可怜,以后你就代我多孝顺孝顺。”   她还是就静静听着便是。   眼见着五十米走完,还未到荣王府门口,马车车帘就被人拉开。   “好你个臭小子,接人接到……”   言辞豪放,与那帖子上的笔墨不一而同。   她的话在看到站在陆深一旁明眸皓齿的宋姝时截住,语调一转,又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太太,轻声细语还带着点江南女子的婉约,“姝儿来了,快些上来。”   声腔变化之快,让宋姝目瞪口呆,只是脸上还端持着该有的贵女姿态。   她侧头望了眼陆深,想从他身上汲取底气。   大抵是第一次与未来婆母相处,心底里还是有些忐忑。   陆深看着宋姝这副好似手无足措的样子有些好笑,耸了下肩,俯身抵在宋姝耳旁。 第21章   宋姝在陆深靠近的那一刻便顿住,全身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他靠近的那半边身子上。   耳边响起他安抚的声音。   “无事,母妃虽行事大大咧咧,但都是好意,”说到这,他故意停了停,温热的气息再次喷洒在宋姝耳廓上,“要是她调侃你,你就来找我,我铁定站在你这头。”   说这话时,陆深眼眸含笑,声音分不清是轻眺还是好意。   荣王妃坐在车上偷偷看着这幕,心里有些发酸,又带着点欣慰。   狗崽子知道疼媳妇,做母亲的人既开心又沉痛。   眼见着陆深在宋姝耳边叽叽咕咕个没停,宋姝一副淡淡的神色,她决定还是帮儿子一把,别省得媳妇还没娶回家,好感就先败光。   她朝宋姝看去,带着长辈看后辈的慈祥,温声开口。   “姝儿,外边凉,赶紧上来啊。”   说这话时,第一眼瞧向宋姝,紧接着便是微笑地望着陆深,其内涵不言而喻——老娘要与你媳妇说话,你给我滚一边去。   其实宋姝在陆深说完“站在你这头”时便想上车,偏生陆深这厮在背后偷偷扯着自己的衣袖,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对情人甜甜蜜蜜不忍分离的姿态。   “快些上去吧,有事让人来找我,”未婚夫状貌摆得十足,像极了呵护宋姝的模样。   宋姝点点头,附和着陆深的举动。   还侧着头,抬眸看向陆深的脸,“你也赶紧走吧。”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旁边,恐还会以为这两人是两情相悦恩爱非常的璧人。   车夫将车凳放好,陆深递出一只手摆在宋姝面前。   她提起裙摆的手一顿,陆深朝自己的手示意,“扶着我的手上去。”   像是做了千万遍,举止自然。   宋姝也就想了几瞬息的功夫,便将手搭在了陆深的手里。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还回头望了眼陆深,“进去吧。”   陆深转身,右手摸上左手的手掌心,嘴角低低弯了弯。   早在庙会那天看到江如是搀扶宋姝的画面,他便就想这样做了。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马车里,宋姝略微拘谨地坐在一侧,向荣王妃问了声好。   “不行,”听到宋姝称呼的下一秒,荣王妃的这声话就脱口而出。看到宋姝那诧异的模样,荣王妃忙拿起她的右手握住,嗓音温柔,“你唤我荣王妃过于生分,要不你便随陆深唤我母妃吧。”   说得一本正经,似乎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宋姝强扯着嘴角看着对面一脸欣慰的荣王妃,终于知道陆深那正儿八经胡口乱扯的功夫是从哪来的了。   现在改口,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看着荣王妃那望着自己一脸期待的眼神,宋姝好似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陆深向来不服管教,荣王妃怕是一直都挺操心的,若是现在又拒绝她,也不知……   被荣王妃握紧的手指微微蜷缩,宋姝微微启唇,“母、母妃?”   声音一落,宋姝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握住的手被握得更紧,荣王妃连连道了好几声好,“要是陆深那臭小子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替你收拾他。”   这话?   怎听得如此耳熟。   宋姝点头,还有点不适应这般热情似火的对待。   走了大半个上午,天气愈发炎热。   荣王妃左一声“姝姝热不热”,右一声“姝姝渴不渴”。   让宋姝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成如今的无可奈何。   “母妃,我不热也不累。”   这一声母妃叫得顺其自然,早早没了之前的那股生疏感。   外边传来丫鬟的声音,说是要在这片树林驻扎,中途休息。   荣王妃与宋姝下车,在林子里散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陆深身上。   “我儿子虽然不比有些世家子能干,但他心不坏,这一点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她看向宋姝,“你俩自小相熟,理应知道他的秉性。但……”   说到这,她停了停,“虽然你们皆不言……”   似乎是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继续叙述,荣王妃转而看向宋姝,“也许到了以后,你便会明白。”   “虽无大干,但真心待你。”   阳光透着树缝洒在地上,林子里零散着行人,风声带着热气,簌簌作响。   “过去吧,陆深来找你了,”荣王妃拍拍宋姝的背,朝官道另一边的陆深示意。   宋姝站在原地,陆深走过来,看到往回走的荣王妃挑眉,“如何,母妃待你可好?”   虽是反问,听着却像是陈述句语式。   语气有点自豪,一脸不错吧的神情望着宋姝。   听在耳里,像是对自己母亲的炫耀。   闻言,宋姝轻笑了一声。   “嗯,很好。”   “一起走走?”   宋姝看他一眼,随着他一起在荫凉处走。   还未走至两步,就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世子,宋姑娘,”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眼神紧接着就落在宋姝身上。   “可否移步说声话。”   陆深没什么反应,侧头看向宋姝,眼神不言而喻,像是写着几句字——你敢。   宋姝福了福,往陆深身边靠近一步,“江公子,有话大可直说。”   拒绝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陆深左侧的嘴角因宋姝的举动微微上扬。   自结亲之事不了了之后,江如是已许久未见宋姝。   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已是他人未婚妻。   他朝陆深望了眼,低头苦笑,再抬起头时,又是往常那个出类拔萃的江如是,“听闻你们二人已定亲,我便先在这向你们道一声恭喜。”   宋姝抬眸看了他一眼,不语。   陆深倒是笑得很欢快,“谢谢江兄,到时大婚之日,我定要与你喝个不醉不归。”   痛痛快快地应下来,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江如是被他这一喊给整懵了。   他与陆深此前并无交集,一上来就称兄道弟,比他这在军营里混的还自来熟。偏生还拒绝不得,只能客气地应下。   “那江某就等着陆兄的帖子,”江如是作揖道,“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退了退,转身离开。   陆深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有什么事,还不是见着我不爽。”   宋姝无奈地看他一眼,低声开口,“人家早在军营里任职,你个游手好闲的又怎能和人家比。”   正儿八经的解释,在陆深听来却不是滋味。   “宋姝,你心里不会惦记着这位差点和你结亲的男人吧,”陆深弯腰低头,直视着宋姝突然说道。   桃花眼微眯,带着审视,直勾勾盯着宋姝的双眼瞧。   那语气就像是若宋姝说了声是,他便能掐了她的脖子与她共赴黄泉。   闻言,宋姝便直接瞪了回去。   她拧眉望着他,不悦开口,“你说什么胡话!”   与陆深处久了,宋姝也就随意了许多。   “我去找母妃了,你随意。”   她转身,带着书墨往回走,被陆深从背后拦住。   “好了,是我的错。”   声音低沉,带着点不甘愿,又不得不臣服的意思。   宋姝扭头看过来,陆深带着点委屈的声音再次响起,“别这样,说好的在外人面前要亲近的。”   ……   他一提这句话,她怎么感觉更生气了呢。   “我去找母妃了,”宋姝觉得自己对着陆深只能百般无奈,干脆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   她刚刚转身,手就被陆深拉住,“母妃?”   带着调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携着丝笑意。   “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过来?”   还不等宋姝回答,陆深又接着自己的话,“我也有点等不及了。”   像是自言自语,回答自己之前的话。   宋姝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这些天的交集在脑海里交汇展开,之前在胡同院子里的那个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望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她轻声开口,“陆深……”   四目相对,宋姝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是不是有点属意我?   ——你好像对这门婚事接受得很快?   ——你对我好像挺不同的?   要是陆深只是看得开,无奈之下接受这门婚事,尽量融入这个角色,她这样问岂不倒是打自己的脸。   “嗯?怎么了?”   陆深把玩着宋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   “没,没事。”   日久见人心,有意还是无意,迟早能看出来。   宋姝抽回手,遮在衣袖下,“我先回去了,待会母妃等急了。”   还未转身,就被陆深拽住,“我送你到马车上去。”   宋姝看了眼不远处的队伍,不由得皱眉,陆深怎这般黏人。   “我自己回去就好,那边人太多,看见了不好。”   虽说是未婚夫妇,但没成婚,还是影响不好。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陆深捏捏她的手指头,又摸了摸手掌心,宋姝无奈地看着他。   这些天以来,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习惯陆深的触碰,偶尔的肢体交缠发生得像是理所应当。   大抵连宋姝自己都并未反应过来这件事。   陆深拽人的手不放,宋姝抬眸,就看见陆深没了之前那吊儿郎当的神情,神色严肃,嘴里的话固执不已。   “那我走在后边,看着你走。”   他知道她注重名声,也不愿委屈她。   只是……   想到上次不知明踪的黑衣人,陆深心里始终难以放心。   “快去吧,我在后边看着。”   宋姝应了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陆深轻轻笑了一声,朝她挥了挥手。   “书墨,你说陆深是不是有点奇怪。”   为何非要看着她走到马车上呢?   书墨摇头,搀扶着宋姝打趣道,“未来姑爷怕是舍不得姑娘,能多看一会便多看一会。”   闻言,宋姝竟也没反驳,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书墨朝自家姑娘望了两眼,宋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深这边,待宋姝回头后便冷下了神色。   上次的黑衣人就像一根针,扎在他心里拔也拔不出。   正想着什么时,右肩就被人拍了一掌。   “想什么呢?”   四皇子陆谨恒顺着陆深的视线在原地张望,看见一女子的背影时顿了顿,又移开目光。   “也没啥好看的啊,你站在这干嘛?”   陆深拍开他的手,往官道上走,“为兄在看你嫂子。”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倒是没皇子与臣子之间的生疏感,说话随意得很。   只是……   若是他此刻回头,或许就能看到陆谨恒冷冽的眸光和嘴角的冷笑。 第22章 (捉虫)   “到你大婚之日,我一定给你捧场,”陆谨恒追上陆深,手搭在陆深的肩上,一脸八卦地调侃着,“你这被压着娶亲滋味如何?看着不像你以前的作风啊。”   陆深向来不喜被他人束缚,若是有人敢压着他做什么,那最后的结果铁定是那人倒霉。怎么如今看着他这模样,不痛不痒?   陆深哼了一声,一脸深意地扭头看向陆谨恒,语气漫不经心,“你这是,要我抗旨?”   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陆深拂了拂衣裳,吊儿郎当地随口道,“娶便娶了呗。”   陆谨恒的手一顿,紧接着唏嘘摇头,“你这样,难不成要让宋家姑娘活守寡?”   陆深的洁癖是出了名的。   不与他人同食;   不与他人同床;   不穿他人衣裳;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举不胜举。   陆深扭头看他一眼,眉眼微拧,“老四,你怎么总不见长进,每天问些傻问题。”   这种私房事先不说该不该问,这问题压根就是个不用想的事。   谁知陆谨恒听到这并没有收手,反而继续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喜宋家姑娘也会碰她的咯?”   语调轻松,可他的手在衣袖里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腾起,指尖微微泛着白。   平静的脸色下暗流汹涌。   陆深眼皮微掀,语气懒洋洋的,“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比较好,一下子来三位,排顺序就不好排啊。”   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可不是三位嘛。   闻言,陆谨恒微微低头,浅笑道,“还是你小子好,宋家姑娘有才有貌有家世,倒是便宜了你。”   陆深听得皱眉,在别的男子口中听到关于宋姝的话,不管是好是坏,都让他挺不爽的。   “行了,我先走了,”陆深直接加快步子,朝后摆摆手。   陆谨恒这家伙从小就跟缺根筋似的,幸亏没有夺嫡的心思,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陆深眼里缺根筋的陆谨恒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望着陆深的背影久久不语。   许久过后,周边的静谧里突然响起一句冷笑,陆谨恒松了松筋骨,朝另一边走。   长途跋涉一日有余,一行人终于到达宜州行宫。   宋姝随着荣王妃下车,就看见太后身边的徐姑姑站在一侧。   徐姑姑朝荣王妃和宋姝福了福,紧接着朝宋姝道,“太后娘娘念叨姑娘,特意吩咐奴婢来接姑娘去太后娘娘的行宫住几日。”   她扭头看向荣王妃,荣王妃没什么反应,握着她的手应道,“去吧,好生陪太后几日。”   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太后的座驾在后宫女眷的最前头,徐姑姑领着宋姝直接往太后住的福宁宫走。   “姑娘,进去吧。”   到了正宫的门口,徐姑姑停下步子,替宋姝开了门。   “劳烦姑姑了。”   宋姝朝她点点头,跨过门槛走进去。   一进门,内室的凉爽与外边的酷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坠入了冰窖,一刹那竟还缓不过来。   摆设与慈宁宫差不离,宋姝抬眸,就看着几位皇子、公主还有陆深都坐在下边。   她一进来,还未来得及福礼,太后先朝她招了招手,“姝宝快进来,可热坏了?”   八月的酷暑天,即便马车里放着冰块,也是有些难耐。   宋姝走到太后身边,还未蹲下身子就被太后拽住了手,“坐在哀家身边凉快凉快。”   坐在一边的安乐见状,嘟着嘴哼哼,“皇祖母偏心,都不问问孙女热不热。”   叉着手,小脸皱成一团,眼珠子咕噜咕噜地盯在太后和宋姝身上打转。   闻言,众人皆被安乐的语气逗笑。   太后刚想开口,被陆深给截住,“你皮糙肉厚,能有什么热?”   “……”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陆深,他似是浑然不觉,该喝茶还是在喝茶。   正主没反应,旁人心里却是汹涌澎湃。   近些天,关于宋姝和陆深的传言在京城里也不知换了多少个版本。   众版本皆不相同,有的说是冤家结亲,美事一桩。   但大多数还是万变不离其宗,说来说去都是说郎无情,妾无意,一对佳人怨偶的故事。   现如今看着,这是帮自己未来媳妇的意思?   眼见着没一人帮自己,安乐也不计较,从小到大她陆堂哥就这样,整个皇宫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挤在宋姝身边,眼角偷偷瞥向陆深,生怕这大魔王又盯上自己,“姝宝,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   姝宝与陆深本就不和,再加上陆堂哥这混不吝的性格。如今二人定了亲,姝宝心里肯定会难过,她今天晚上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刚刚那句话,她大人有大量,比起姝宝的遭遇,自己被陆堂哥呛几句也没什么。   闻言,陆深的嘴角一僵,淡淡地看了眼宋姝,又像是没什么反应似的。   “别闹皇祖母了,”太子坐在太后左侧首位,朝安乐几人开口,“皇祖母,孙子几人就先退下了。”   太后摆了摆手,其余几位皇子与公主跟着他一行退下。   偌大的福宁宫只剩下安乐与宋姝二人留下。   “皇祖母,我也随着姝宝在您的福宁宫住下,沾沾您老人家的福气好不好?”   安乐越过宋姝,埋在太后的腿上撒娇。   “好,哀家依了你还不成,”语气带着宠溺,太后一脸笑意地附和着她。   说完又看向姝宝,“哀家让人将右边的宫殿给整理出来,你领着这顽皮猴去看看。”   宋姝应了声,与安乐退了出去。   没到一盏茶功夫,又倒回来,见太后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姝儿来给太后解解闷。”   太后年纪大了,也像平常老人一样,总喜欢膝下有儿孙围绕。   大长公主闭门不出,与太后有血缘关系的也就只剩下宋家,这也是为什么太后独独喜欢宋姝的原因。   “还是你懂哀家,”太后握着宋姝的手,半躺在暖榻上。   抬手挥了挥,身边的人从屋里退下。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太后两手合上,握着宋姝的手,“你与陆深赐婚这事,可有不愿?”   像是平常人家的老太太,语气温和,关心着自己的孙女。   另一只摇扇的手一顿,不过几秒,宋姝便恢复如初。   低低弯起嘴角,声音似是吴侬软语,“姝儿并无不愿。”   自己与陆深已经达成共识,虽说起初是有不愿,但到了现在,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不过荣王府这本经有点厚罢了。   说这话时,宋姝看着太后的眼睛,像是担心太后不信,又加了一句,“陆深其实也挺好的。”   除去……   哎,不提也罢。   太后放在宋姝柔荑上边的手拍了拍,欣慰地笑了笑,“是啊,陆深这孩子其实挺好的,你真心待他,他必不会辜负你。”   隐隐约约,宋姝又想起荣王妃说的话,与太后的话不谋而同。   “好了,让徐姑姑进来,你也去休息会,晚上一起吃晚膳。”   宋姝出去后,还在想太后与荣王妃的话。   荣王妃说陆深的好话是有因可循,那太后呢?   在走回宫殿的路上,宋姝细细地回忆起点点滴滴。   从第一次皇家马场到现如今,陆深……   一点点痕迹在她的脑海里越发清晰,之前的猜测像是野蛮的荒草,破地而出,深深地根扎在宋姝的心底。   另一边,又像是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喊着。   ——不是的,万一陆深对每个有求于他的女子都这样呢!   想得失神,安乐连续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听见。   “姝宝,你怎么了?”   安乐直接堵在她面前,狐疑地看向她。   “嗯?”宋姝回过神,稍稍后退一步,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太累了。”   从昨日一早到现在,奔波劳累,说是累了也没人奇怪。   “那你先去休息,我去找安平去逛逛宜州。”   宜州背靠山峦,地处盆地,像是个天然的避暑圣地。随处一走,到处都是美如仙境的风景。她本想喊宋姝一起出去逛逛,现在也只能找别人了。   宋姝回到自己屋子,洗去一身疲惫,没一会儿就睡熟。   窗子大开着,窗口处摆着冰块,夏风吹过窗沿,带来阵阵凉意。   陆深进来时,就看着宋姝蜷缩在床上一角,小脸埋在被褥里,露出的半张侧脸娇美脱俗。小腿搭在被褥外,沙红色的中裤往上卷了几截,露出的肌肤白皙细嫩,似比波纹还剔透。   许是做了梦,嘴角抿得紧紧的,眉梢也微微蹙起。   望了眼,陆深便收回目光。   起身走到窗前,微微拉拢了窗户。   微风挡在屋外,屋子里只剩下宋姝偶尔略重的呼吸声。   陆深走到床前,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视线由下往上,在看到宋姝那张娇艳的脸时停住。   叹了口气,伸手将锦被微微拉起,盖住宋姝露出的小腿。   刚摸到被子,宋姝便动了动,小腿压在离陆深不到二指距离的锦被上。   整张脸从被褥里露出,许是在被子里闷久了,白皙的两颊泛着红。   陆深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视线鬼使神差地往宋姝的小腿上瞄。   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略微缩了缩,朝宋姝的小腿移去。 第23章 (捉虫)   指尖碰到宋姝的那一刻,陆深猛地顿住,立即收回手。   站直身体,转身背对着宋姝。   一边暗暗唾弃自己的鬼迷心窍;一边又告诉自己她迟早是他的,摸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内心活动丰富得让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窸窣的动静。   宋姝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隐约看到床边有一个人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清。   脑袋昏昏沉沉,脸上泛着热,手掌心湿渍一片。   陆深回过头,看着这副场面微微呆滞。   宋姝的小脸拧成一团,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如樱桃般的嘴唇微微嘟起,一张一合。青丝洒在肩边,中衣凌乱,露出令人眼波缭乱的双峦。   听到动静,宋姝眼睛微微掀开,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陆……”   心猛地一坠,在宋姝喊他的那一刻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呼之欲出。   这下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陆深张了张唇,想趁着宋姝还未误会前解释清楚,宋姝便又闭上了眼。   这和他预计的反应完全不同……   桃花眼微眨,他朝床上轻轻地喊了声。   “宋姝?”   闻言,宋姝像是更不舒服了般,眉头拧得高高的。   陆深就是再色令智昏也看出了不对劲,忙提起手朝宋姝的脸颊摸去,手背上的触感烫得不正常。   “宋姝?宋姝?”   他扶着她的肩轻轻摇了几下,宋姝微微掀开眼,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陆深,我难受。”   嗓音不似平日里的清越,带着点喑哑,似是情人间的呢喃。   只不过,他这时可顾不得宋姝是不是对他撒娇,拿起被子就往她身上盖,“你等着,我去唤太医来。”   说完径直朝屋子门口走去,与来喊宋姝吃晚膳的徐姑姑碰了个正着。   徐姑姑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陆深慌忙说道,“徐姑姑,宋姝有点发烧,你让人找莫太医过来。”   莫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长,医术最受宫里认可。   徐姑姑见陆深从宋姝屋子出来,只微微惊愕了两秒,便接过陆深的话。   “好,”顿了顿,又转回身,“世子,您先去太后娘娘那坐会吧。”   孤男寡女,虽是未婚夫妻,也难免落人口舌。   陆深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我知道,还望徐姑姑快点。”   宋姝那书呆子也不知道烧了多久,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徐姑姑转身后,陆深又回到宋姝屋子里。   扶着宋姝倚在他的胸前,端着水杯轻声哄着,“宋姝,喝点热水去去寒。”   拨开她脸上被汗浸湿的额发,露出那张小脸,陆深握着水杯抵在宋姝唇前。   宋姝左右摇头,似是被陆深钳制得难受,启唇呻.吟了几声。   陆深直接单手拧住她的下颚,还在一边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捏你的,你不听话只好这样了,等你好了可别和我闹。”   想到上次在榻上抱了她几分钟,她就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陆深觉得还是先解释一下比较好。   外边传来脚步声,陆深加快动作,将宋姝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从窗口翻身而出。   刚刚晃荡到正宫的门口,里边就传来太后中气十足的声音,“你给我进来。”   字正圆腔,活像是他又干了什么糟粕事。   陆深吊儿郎当地跨过门槛,看到太后那张睨他的脸,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笑着打哈哈,“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又惹得皇祖母生气了,您告诉孙子,孙子替您收拾他。”   说得一板一眼,好似完全不懂太后那句话是朝谁说的。   太后一见着他,原本心里的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拿着手里双面绣的圆扇往他身上拍,“趁着姝宝睡觉进她房里,你还有理了你?”   若不是知道陆深这小子有分寸,她就直接让人拖着他出去乱杖打死。   闻言,陆深也不躲,坐在榻上的另一边,悠然自得地倒了两杯茶。   一杯推向太后,正儿八经地解释道,“照您这么说,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还不能在大婚前见见了?”   这句话,无疑不是在告诉太后这是他们俩你情我愿的。   太后的视线从水杯上移向陆深的脸,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扇子递给旁边的丫鬟,“哀家不管你这道圣旨是怎么求来的,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   姝宝虽然说是愿意,但眼神却骗不了人。   至少,她并未心悦上他。   若是因着陆深的强求,让两人成了怨偶,反倒成了桩罪过。   陆深默了默,将手中的茶杯放置矮桌上,“我不会后悔的。”   要是眼睁睁见着她嫁给了别人,他才会后悔。   没过一会,徐姑姑就带着太医来复命。   “回太后,宋姑娘应是吹了风着了凉,待微臣开了药,喝几天便会安康如初。”   太后招了招手,“无事便好,阿园送莫太医下去吧。”   阿园是徐姑姑的闺名。   徐姑姑与莫太医前脚刚走,陆深后脚便起身朝太后告退,“孙子还有点事,先退下了。”   太后看着他丝毫不遮掩遮掩的眼神,脸上明摆着写着我要去看宋姝几个大字,又是生气又是欣慰。   陆深进屋时,书墨正在给宋姝喂药,见门突然被推开,刚想开口斥责,被陆深的出现给堵了回去。   “你下去,我来喂。”   陆深直接坐在床边,手朝书墨伸着,要她把药碗递过来。见她一动不动,扭头朝宋姝抬头示意。   书墨朝自家姑娘看了两眼,才按着陆深的吩咐,转身退下。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人,宋姝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陆深舀了一勺,放在唇前吹了吹,伸到宋姝嘴前,看她没反应,加了一句,“不烫。”   宋姝眼睫毛颤了颤,抬眸望了他一眼,低头含住药汁。   一来一回,在沉默中喂完药,两人像是静默在原地。   宋姝的身体往下缩,露出一双被水洗过似的眸子在被子外。   “我想睡觉了。”   在被子底下瓮声开口,听起来嗓音闷闷的。   陆深不动,像是没听到。   宋姝眼角一瞥一瞥地往他脸上瞧,脑子里被之前朦胧的记忆所占据。   一副瑟缩的模样,让陆深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好休息。”   说完便起身,望了她两眼后离开。   宋姝在后边看着,直到陆深的身影消失在屋里。   她才收回视线,转身朝床内躺着。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只是,试探的时机、方法有些令人头疼。   想着想着,宋姝因着药性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星星。   宋姝坐在屋子里喝粥,听着安乐讲述今日在外边的见闻。   “你不知道,宜州城的风光简直是我平生仅罕见。”   说了一大堆,安乐摇着宋姝的手臂,来了一句总结。   宋姝被她吵得头疼,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能让她慢些慢些再慢些。   偏偏安乐这性子一激动起来就什么顾不上。   最后还是等徐姑姑来了,安乐才稍稍收敛了些。   “太后娘娘让奴婢端了碗燕窝过来,说是让姑娘好好补补,”书墨接过托盘,徐姑姑又道,“太后娘娘还说了,今个宋姑娘病着,公主还是另外住间屋子好。”   安乐握着宋姝的手一顿,“姝宝,你病了?没事吧?”   紧接着又是一波嘘寒问暖,好一会儿,才被徐姑姑请了出去。   书墨关门的手还未移开,徐姑姑又折返回来,“姑娘,刚刚那句话原是世子爷吩咐的,太后娘娘让奴婢特意过来说一声。”   宋姝握汤勺的手一僵,抬眸看过去,微微弯起嘴角,“姑姑,我知道了。”   “那姑娘好好养病,奴婢就先走了。”   这一养,就养了好几日。   堪堪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出了屋子。   “姝宝,你的病终于好了,我等得头发都白了。”   安乐挽着宋姝的手,一脸煽情地望着她。   “明天晚上有花灯节,我们一起出去逛花灯好不好?”   “明天晚上?”   宫里不是有中秋宴嘛?   安乐似是猜到了宋姝反问的原因,压着声音低声道,“宫宴这么多人,不差我们俩,我们提前溜走就好啦。”   似是担心宋姝下不定决心,安乐随后又说,“四哥哥,陆堂哥,还有国子监祭酒家的方闻堰也去。”   见宋姝还是摇摆不定,“皇祖母也首肯了的。”   原本是陆深在福宁宫说起花灯节这个事,她顺便听了一耳朵,心下立马就决定要去看看。如今姝宝的身体也养好了,岂不是正好。   安乐一脸求求你了的表情望着宋姝,宋姝踌躇片刻,应下这个提议。   有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翌日,宫宴才开始一刻钟,安乐就拉着宋姝离席,往行宫的南乡门走。   “他们都在南乡门等着,我们得赶快些。”   走得近了,果然看见三个少年身影。   四皇子嫌弃地看向他们俩,怨怼道,“你们怎么这么慢,现在街上的人肯定很多。”   走得过快,宋姝的脚底传来酸肿感,听到四皇子这么一说,刚想替安乐认了错,就被陆深的声音打断。   “行了,先走吧。” 第24章 (捉虫)   一伙人风风火火地朝宜州城东走,马车堪堪到了城中心便堵在了原地。   “我们下去步行算了。”   方闻堰探出头,看着外头,朝他们道,“人太多了,步行还更快。”   宋姝与安乐并未开口,等着四皇子与陆深做决定。   老四是个急性子,一听就折扇一合,“那就走路吧。”   五人走在一起,丫鬟小厮在后边跟着。   人影绰绰,烛影澜澜,头顶上的花灯迷乱了人的眼。   陆深直接走到宋姝的另一边,见另外三人一脸看好戏地望过来,他一把打开自己手上的折扇,眉梢挑了挑,“我与自己未来夫人走一起,有问题?”   尾音上挑,带着点反问,听在人耳里却像是张扬。   安乐朝宋姝撇了撇嘴,往陆谨恒身边凑。   老四平日里虽看着不太灵光,但玩起东西来却是个好手。   每每有什么新鲜事,安乐第一个总会找自己的四哥哥。   安乐一走,其余三人像是在心底达成了默契,与陆深宋姝二人隔开,走在前边。   宋姝低着头,将自己的羞涩藏在黑暗里,右手手掌心被人挠了挠。   耳边传来热气……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围动静嘈杂,手掌心略微泛着痒,耳边的声音异常清晰,宋姝的脑海里甚至能明了地勾画出那人在说这话时的神情。   想到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心口处的跳动越来越快,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旁边的人侧头看过来,“嗯?”   宋姝被这声吸引过去,侧头望他,陆深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埋在她手掌心的食指与无名指轻轻晃了晃,“这可是你先握住我的手哦。”   嗓音低哑,像是话本里勾人心魄的男妖精,带着丝魅惑。   下意识的,宋姝蜷缩的手指松开,被陆深一把拽住。   “没事,我让你握。”   四目相对,宋姝第一次看他的脸看得慌了神,入了迷,乱了心……   街道上人来人往,宋姝与陆深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陆深的喉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宋姝蹭地回神,眼睛就被一只大手遮掩住。   陷入黑暗,耳边的动静愈发清晰。   她听到旁边行人的脚步声,听到小摊摊贩的吆喝声,听到陆深喉结滑动的吞咽声。   “陆深?”   她并不害怕,只是内心有些慌乱,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也抓不住。   左手攀上遮掩自己眼睛的大手,对面响起那人缓慢的声音。   “我好像有些忍不住了……”   一字一句,像是翻过千山,踏过万水而来。   忍不住……   忍不住干什么呢?   宋姝心里好像隐约有了些小苗头,但难以言齿。   她的手指抚上他的手背,蹭了蹭,“陆深,不是说要去一个地方吗?”   对面那人好似看穿了她的举动,响起一声哼笑,大拇指碰了碰她的鼻尖,嗯了一声。   陆深放下手,朝宋姝的右手扒拉了两下,紧接着指尖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叉。   手掌心传来温热感,宋姝有些郝然,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曾抬眸。   堪堪往前走了两步,两人迎面碰上倒头回来的安乐。   “刚刚是我大意了,姝宝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丢下你,让你和陆堂哥单独一起。”   声音轻轻的,安乐微微踮起脚尖趴在宋姝耳边道,眼角一瞥一瞥地偷瞄陆深。   明明自己也不敢惹,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我保护你的姿态。   宋姝被安乐的举动暖心得一笑,睨了一眼陆深。   说完悄悄话,安乐拂了拂衣裳,正义凛然地道,“我还是和你们俩一起吧,四哥哥他们不带我玩。”   冷哼声响起,宋姝右手被人握得紧了些,抬眸看了眼陆深,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   “既如此,那我们三人一道吧。”   话音刚落,宋姝就感觉到旁边那人的不爽,一言不发,像是个来驱热的冰块。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猜测,又或许是自己潜意识地认为陆深并不会伤害自己,宋姝对他没了之前的抗拒感。   三人越走,周边的人流越少。   宋姝狐疑地看向陆深,安乐先开了口,“堂哥,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啊?”   荒郊野地,有什么看头。   陆深没理她,拉着宋姝径直走,另一只手指着前边的小山坡,“再走走就到了。”   宜州城不似京城,只能从城门出城。它背靠山峦,城门在西边,往城东方向一直走便能上山。   眼下,她们三人便是往城东边的山上走。   安乐走久了,便有些不耐烦,刚想开口抱怨,就看见前边闪着细碎的光,走近一看,是一大片的萤火虫。   星星点点的亮光照亮了陡壁边,往下一看便是宜州城的全景,萤火虫在万家灯火的上边翩翩起舞,随着风摇曳,似触手可及的星光。   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安乐惊愕得微微长大了嘴,“天呐……”   陆深扭头,看着宋姝的侧脸,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指关节。   “好看吗?”   漫漫黑夜里,凉风拂过身体,温热感从手掌心弥漫到耳根,似是只用了几瞬息的功夫。   她看着那片漂浮在空中,与山底下璀璨灯火相互交应的萤火虫,右手微微使了力,反握住那人的手,“好看。”   嗓音轻轻的,随风吹进陆深的耳朵,带着丝暖意。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回应。   陆深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许是看得入了神,又或是被手掌心的暖意乱了心。   直到后边不经意地响起一声“世子爷”,陆深三人才回过头。   事已败露,黑衣人立即从树林里窜出,穆阳随即出现在空地上与其中的两人交缠,丫鬟小厮吓得在空地上惊呼。   时间太过紧急,“宋姝你拉住安乐,”陆深倾身向前,挡在宋姝与安乐的前边。   又是蒙面的黑衣人……   今日之事,总归也只有宫里几人知道,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呢。   人数众多,大抵有二十三四个,来不及由得陆深深想。   自己这边只有五个小厮,陆深趁机退出包围圈,拉着宋姝的手往山下走,“你们俩赶紧往山下走,我把他们解决完就去找你们,别害怕。”   说完就往回冲,衣袍逆着风,被吹得鼓起。   宋姝握着安乐的手抓紧,“我们赶紧走,”早走早多一分安全,别省得反倒是误了陆深的事。   安乐从未经过这种突袭,眼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被宋姝抓着往下跑。   “姝、姝宝,你说陆堂哥会不会有事啊?”   那边看起来人好多,陆深才带着那么几个人。   安乐紧张得微微结巴,跑得一喘一喘的。   来时路上原本眼里美丽的风景在此时变得格外不入眼,宋姝脑子晃过许多事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会。”   陆深不简单,自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被人束手就擒。   斩钉截铁地说完,连宋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笃定。   “啊!”   安乐扯着宋姝的手一顿,摔到地上不动。   宋姝朝后看了几眼,确认没人追上来才停下脚步缓了缓,“崴到脚了?”   安乐点头,刚想抱怨一下,抬眸就看到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前方,又站着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   “姝、姝宝?”   宋姝与她面对面,看不到后边,听到安乐带着哭腔的声音,还以为她脚疼得厉害。   “没事的,我……”   后边的“帮”字还未说出口,握着安乐的手就被使劲摇晃,安乐瞪大着眼珠子望着前方,摇头喃喃道,“我们要死了。”   要死了?   宋姝后知后觉地回头,下意识地捞起安乐慌忙道,“起来,往回跑。”   那群黑衣人见她们有了动静,朝她们追来。   “喊救命喊救命,”宋姝拼命朝安乐喊,山野里响起她们的求救声。   似是无用,不过几秒,黑衣人便将她们包围在一个圈子里。   “得罪了,”黑衣人中站在首位的人朝她们拱手道了句,才抬手示意。   似是知道她们的身份。   “放肆,”宋姝抵在安乐身前,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凌乱的发丝散在额角,强装着镇定,“你们可知我们是谁,若是宫里知道了,你们死罪难逃。”   为了增加底气,后边的“死罪难逃”她念得格外重些。   照刚才看来,这些人应是不敢伤了她们的,不然又怎会说“得罪”二字。   那黑衣人像是不打算与她废话,直接朝另一边的人扭头示意。   那人拿着麻绳走上前,将宋姝的手捆上,看着她后边的安乐时,似是犯了难。   “十一,她要带回去吗?”   他朝后边那首位的人问道。   主子只说了不能伤宋家姑娘,也只开口要宋家姑娘一人。   那这人是一起带回去,还是就直接解决了?   宋姝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惊愕了两秒,这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堤坝一案早已结束,这次的人和上次的人会是同一拨吗?   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她冷静开口,“我跟你们走,把她放了,若是行凶公主,那宫里是真的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首位的人望了她两眼,似乎也不好抉择,却不相信宋姝的话,催着那人道,“先绑回去,你搞快点。”   安乐见人过来,使劲挣扎着,三两下,也被用麻绳捆好,直接被抗上肩。   不争气地开始掉眼泪,双手打着那人的背,“我要诛你九族,我要……”   随即那黑衣人老大也走上前,朝宋姝道了句“抱歉,”就欲弯腰将她也扛上。   话还未说完,“咚”的一声,安乐嘴里的那声“诛你九族”还未说出口,就被摔到了地上。   看着自己旁边那个胸上中了一箭的黑衣人,连疼痛都忘记喊出声,就那么怔怔地失神在原地。   宋姝顺着那箭的方向抬眸一看,就看到一少年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朝她笑。 第25章 (捉虫)   是小师兄……   宋姝紧绷的那口气松开,紧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脸色不复之前的紧张。   小师兄虽看着不正经牢靠,但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旁边的黑衣人接连倒下,余下的几人朝柳束彦追去,树下成了混战场。   宋姝走过去想安慰安乐,就看着安乐盯着那边一动不动。   “安乐?”宋姝以为她是被刚刚吓着了,蹲下身想把她扶起来。   就见着安乐望着那边痴痴地出了声。   “姝宝,我……”   说到一半又停住,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那边看。   她好像明白话本里英雄救美的那种滋味了……   宋姝拧眉,颇有些云里雾里的滋味,轻声提醒她,“安乐,我们没事了。”   前边有小师兄,后边有陆深,应该安全了。   安乐望着前方的混战场,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对,我们没事了。”   似是在说服自己,又似是潜意识地相信眼前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眼见着黑衣人撤退,柳束彦迟疑一秒便收了手,脸上没了之前的笑,语气不似以往的轻松,“小师妹,你怎会被人追杀?”   那些人不像是平常的小偷小盗,应该是经过训练的练家子。宋姝一闺中女子又怎会遇上这种事情。   宋姝扶着安乐起身,见着柳束彦这般严谨的模样,之前松了的那口气又提上来。   小师兄惯常是个纨绔子的模样,吃喝嫖赌样样齐全,但一遇着正经事,整个人也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正经得不像话,颇有几分少年版祖父的感觉。   只是眼下这事,她也不清楚。   “小师兄,这件事比较复杂,以后再与你细说。”   宋姝的眉头略拧,总觉着这件事情还没完。   走得近了,安乐也看清了那笑得晃眼的少年郎的模样,剑眉星目,肤色不比世家子的白皙,反倒是多添了几分英气。   她扯了扯宋姝的衣袖,“姝宝,这位是?”   屏着一口气,语气夹杂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心翼翼。   拽着宋姝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宋姝低头看了眼,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   介绍道,“这是我祖父的学生,姓柳名束彦。”   话一停,柳束彦就双手拱起,向安乐行了个礼。   一举一动,颇有君子之风,像是个正儿八经的翩翩少年郎。   “师父可也过来了?”   柳束彦低着头行礼,连眼都没往安乐脸上瞟,转而便朝宋姝问道。   宋姝点头,抬眸看向柳束彦,“小师兄不如与我一道回去?”   闻言,安乐倒是先给了她反应,手腕被拽得紧紧的。   “安乐?”手有点疼,宋姝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安乐望了眼柳束彦下意识地把手放开,对着宋姝喃喃道,“姝宝,对不起,我有些紧张。”   紧张倒是不奇怪。   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追杀紧张是难免的。   宋姝安抚地拍了拍,朝柳束彦道,“小师兄,山上还有我们的人,先折返回去看看还是?”   这种情况下,还是由小师兄来做决定比较好。   已近亥时,夜风带着凉意,将宋姝因奔跑过甚而凌乱的发丝吹在空中。   柳束彦看着眼前这般不似平日得体端庄的宋姝,抬手替她拨了拨,“先收……”   “拾”字还未说出口,不远处就传来一道男声,“你们在干嘛?”   山上的局面刚刚受控,陆深便抛下一句话留给穆阳,自己心急火燎地往山下赶,却不曾想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在陆深眼里,柳束彦就像是在抚摸宋姝的脸庞,而宋姝连一丁点儿的抗拒都不曾有。   这样的感觉,与上次庙会时一模一样,却比上次来得更加剧烈。   “你们在干嘛?”   声音夹着丝震惊,又带着丝怒意,传到宋姝耳里,只余看到陆深后的如释重负。   所幸大家都没什么事。   这边的三人听见声音便回头望过来。   柳束彦将宋姝飘起的发捋直,陆深往他们这边走过来,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   “宋姝,过来。”   山风凌冽,在炎热的夏季都卷着凉意。   陆深的神色隐在黑夜里,看不清。   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柳束彦,可嘴里的话却是朝宋姝道。   宋姝下意识地往陆深面前走,心里还惦记着山上的事,“可都解决了?”   看到宋姝这副坦然的神色,陆深心里涌起的那股火蹭地就被她这句话轻飘飘地扑灭。   他收回视线,低头捏着宋姝的食指,另一只手替她将额边的乱发挽在耳后,亲密姿态十足。   柳束彦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地看着这边两人,“咳咳,不给我介绍介绍?”   其实他认识那人,可嘴里的话还是不经大脑地问了出来。   宋姝还未开口,陆深便站在她身前开口,“宋姝的未婚夫——陆深。”   话音一落,柳束彦脸上的嬉哈敛起,宋姝被他那句“未婚夫”羞得没脸见人。   扯了扯他握着自己食指的手,走到一旁轻声道,“小师兄,他是荣王世子,”说完又对着陆深说,“祖父的学生,柳束彦。”   “我出趟门,倒是错过了不少消息,”柳束彦扯着笑,低着头道,似是自言自语。   他在那盒子拿到手后便出了京城,倒是没想到他乡遇故知,还来了个措手不及。   “恭喜呀,小师妹。”   他抬起头,抱拳朝陆深宋姝道。   在眼角瞥到陆深那警惕感极浓的眼神时还苦笑了一声,他又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呢?   安乐见状便站在了柳束彦身旁,“堂哥,我们赶紧回去吧,今日真是晦气极了。”   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出宫的好。   随即眼神便落在柳束彦身上,可其余三人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未曾察觉。   安乐的脚受了伤,宋姝只能搀扶着她走在一旁。   陆深与柳束彦走在她们后边,一言不发。   “康通钱行的公子?”陆深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相互捻擦,望着宋姝的背影突然开了口,也不知是朝谁讲话。   柳束彦简单地嗯了一声,没再出声。   上次那盒子并不是陆深亲自招待的,而是荣王府的一位管家。要说他对这位世子有多熟悉还真没有,只不过因着宋姝与他的传言且几年前在大街上看了一眼,样貌过于出色,一记便记住了许多年。   几人回到南乡门,陆谨恒和方闻堰在宫墙边下来回走动。   老四看到他们的身影忙上前,嘴里噼里啪啦地一顿抱怨,“你们到底哪去啦,我们围着宜州城找了两圈都没看到你们,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皇祖母磕头请罪了。”   陆深睨了他一眼,淡淡开口,“碰到了个熟人,就坐着聊了聊,进去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是对陆谨恒的解释。   走了几步,陆深朝后招了招手,“穆阳,你送柳公子去宋太师的院子。”   说完望了眼柳束彦,拉着还未来得及回头与柳束彦道别的宋姝往福宁宫走。   还未走至两步,宋姝反拽住陆深的手停下,“你等等,我与小师兄说两句话。”   陆深的手一顿,眼睁睁地看着宋姝往回走,走向柳束彦。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宋姝的一声“陆深”将他拉回现实。   其余几人各回各宫,只剩下陆深与宋姝两人往福宁宫走。   堪堪回到屋子,宋姝的脚刚刚跨过门槛,门即从后面关上。   腰间就被一只大手一搂,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里,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像是受了委屈的嘤咛,“我受伤了。”   宋姝怔在原地,腰间的暖和感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身体里,手搭在那人的臂弯上,迟疑了两秒,还是没有用力挣开。   “那你先放开我,”几个月以来的交集,宋姝好像找到了点与陆深相处的窍门。   声音似是无奈,又带着点纵容。   闻言,腰间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我的左肩被人拍了一掌,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宋姝转身回头,抬眸正好与陆深幽深的眼眸相对,嘴里问他是不是装的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我去让人找太医过来。”   陆深:“……”   是他的感觉错了吗?   为什么宋姝对自己好像还是一点心悦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着宋姝就要出门,陆深右手拉住她,“不用,待会我自己去找。”顿了顿,又像是给自己的话增加信服力,“这么晚了,让人看到我还在你这不好。”   那刚刚是谁招摇大摆地跟着自己进福宁宫的?   宋姝不想再与陆深磨蹭,今天晚上给她的冲击有点大,她得要好好想想。   “好,我今天有点累,想休息了。”   宋姝低着头,语气略微沮丧,带着点疲惫。   陆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着她道,“记得有事找我。”   “嗯,”紧接着没了下文,陆深又问了一句,“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宋姝点头,嘴角微弯地看向他,“走吧。”   陆深出了门,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书墨迎面走上来,看着这位世子爷的脸色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先过去。   直到陆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书墨才缓了口气,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世子爷这般冷肃的神色。 第26章   书墨进屋子时,宋姝正在桌上写字,“姑娘,夜已深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今日遭此一劫,姑娘怕是累惨了。   在山上时,她在混乱时与姑娘失散,等回过神来时,姑娘已经不在山上。她与公主身边的丫鬟躲在一旁,还是后来世子身边的小厮送她们回的宫。   外边的歌舞声还未停歇,中秋宴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   太后早早地回了福宁宫,现已入了眠。   宋姝看着纸上的寥寥几笔,脑子里始终勾勒不出有用的信息。   这事,还是明日去找祖父商量为妥。   -   陆深出了福宁宫之后,就往荣王府所在的宫殿走。   “去查查,今天知道我们出宫的那些人。”   边走边说,连语气都带着股隐忍。   穆阳看着自家世子这副模样,感到一丝莫名。   今日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该开心的嘛。在黑衣人来之前,他看着宋姑娘与世子两人之间的相处明明比之以往亲近了不少。   难道是黑衣人的事?   世子精心准备的夜晚被黑衣人一搅和,估计宋姑娘于今晚的记忆只剩下胆战心惊,他们抓了几夜的萤火虫算是泡汤了。   也难怪世子心里有火气。   “属下已派人去一一暗访,”穆阳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表面上还是一丝不苟地回着陆深的话。   踏过宫门,走至陆深院子里,他刚想跟着自家世子进书房,就被门一哐,哐得关在了门外。   这是,心里有气,气还不小?   穆阳也就想了一秒便抛之脑外,他家世子一遇到宋姑娘的事,便不能再以平常想法去揣度。也许等宋姑娘过了门,估计世子应该就不会再这般反复无常。   书房里,陆深站在窗口,窗子敞开,看着幽深的夜色一言不发。   脑海里充斥着宋姝折返回去与柳束彦说的话,还有自己一连问了几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画面。   说到底她还是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自己一连问了两遍,她也不把自己心里的事说出来,反倒是早早地与柳束彦通了气。   想明日去找宋太师商量?   翌日,宋姝陪太后吃过午膳便往宋太师院子走,刚到院子门口,就听下人说自家祖父与一男子坐在亭子里下棋。   走得近了,远远地通报了声,宋太师抬头看见她,也没避讳,反而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直到站在亭子边上,宋姝才认出与宋太师对弈的人是谁,或许是从未想过会在此处碰见他,她惊诧得微微张开双唇。   “陆深?”   闻言,陆深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开,听到宋姝的声音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眉梢稍挑,语气含着意外,似是也没想到,“好巧,你也来看祖父。”   祖父……   宋姝被他的这声祖父带跑偏,忘了自己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意外。   红唇微张,刚想开口说喊得为时过早,不合礼数,就想起自己早已喊了荣王妃母妃,抿了抿唇,最后也没说出口。   “小姝等一会儿,”宋太师指了指旁边的木椅,说完眼神又落在棋盘上。   宋太师平日里并无甚爱好,偶尔无事的时候常会自己与自己对弈,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陪他,怕是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果不其然,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太阳西落,日头变得没那么毒辣,亭子里的大冰块逐渐融化。   宋姝喝了三杯茶后,宋太师才放了人。   “走,去书房说话,”陆深陪着他走在前边,像是志同道合的忘年交,可明明几月前祖父还叮嘱自己离陆深远些。   柳束彦迎面走来,在前面看见他们时停下,陆深下意识放慢脚步,将宋太师身边的位置留出来,随即与后边的宋姝并行。   宋姝倒是没看出什么,小师兄与自己祖父关系更熟稔,陆深这举动反倒是挺体贴的。   “今日怎么来找祖父了?”   侧头抬眸,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陆深问。   陆深看着前方,听见宋姝的声音也没看过去,声音又轻又淡,语气带着他一贯的不以为意,“拜访自己祖父也要理由?”   话一停,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盯着宋姝看。   情绪埋在眼底,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似是含着莫名的情愫。   一字一句,说着反问,“你来找祖父有事吗?”   此话一出,宋姝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自然是有事的。   只是……   她打心底里还是更相信自己家人,所以昨天在知道那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的便是祖父。   可如今陆深也在。   陆深怎么会这么碰巧在今天来找祖父下棋,这般看着,祖父与他之前已有过往来,今日难道真的是恰巧?   祖父说去书房,明摆着是陆深也是会在的。   若是自己把昨日之事一说,自己又该以何种说辞向陆深解释。   难道说她尚且无法全心信任他,所以昨日才未与他坦白?   宋姝抬眸望了眼陆深,又低下头。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齿的心虚感,好似经过了昨晚,如今这般行事像是她对不起他。   “嗯?”   陆深瞧她没说话,又出了声。   “怎么了,是太晒了吗?”   边说边抬起手,扬在宋姝的额前,替她遮挡日没西山的残阳。   此时的宋姝心里慌乱极了,像是小时候站在祖父的书房门外,拿着自己毫无长进的字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敲了门,紧接着便是祖父的严厉;   不敲门,严厉可能会来得晚些,却更重。   两难时,柳束彦的话解救了这尴尬的场面。   “怎么还不进来?”   他站在书房门口,问他们俩。   陆深收回一直落在宋姝脸上的目光,朝柳束彦轻笑了声,“这就来。”   “先进去吧,”放下仰在宋姝额前的手,陆深无奈地朝她道。   罢了,不愿说便不说。   大不了,他再慢慢磨便是。   四人齐齐进了书房,柳束彦倒是先开了口。   看着坐在首位的宋太师,柳束彦一脸正色,“趁着小师妹与世子都在,我正好想向师父禀告一声昨日的事。”   “昨日?”宋太师似是还不知道,将唇前的茶杯放下,看向柳束彦。   “是的,学生之所以能碰到小师妹,便是因为昨日追杀一事。”   昨日宋姝折返回来与自己提了一两句,想了一晚上,他也琢磨出了点东西。   眼角瞥了眼陆深,迟疑一秒,他紧接着又道,“昨日世子与小师妹在城东山上碰到了偷袭,后小师妹与公主在下山逃跑之际,呼叫救命。弟子认出小师妹的声音,才及时行救。只不过,照昨日匪徒之间的交谈看来,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小师妹。弟子担心泄露风声,便让小师妹先守口如瓶,待今日再与师父商量。”   他的话说到一半,宋姝便抬眸看过去。   下意识的,她又往旁边的陆深看了一眼。   闻言,宋太师捋着自己的胡子,抬头朝柳束彦与宋姝道,“此事不用再管,阿彦和小姝先回去吧。”   轻飘飘的,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说完就喊老管家,“送他们俩出去。”   言辞不容拒绝,宋姝不明就里,还是听话地先出了门。   两人出门后,书房里只剩下陆深与宋太师。   “你查得如何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若是宋姝还在场,也许还会听得云里雾里。   陆深低垂着的眼微掀,神色淡漠,“有几个怀疑的人。”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陆深想,他还真是没想到会查出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坐直身体,陆深朝宋太师恭敬地说,“此事大可全权交予我,只不过,短时间怕是难以根除。”   说这话时,陆深的神色似是有些凝重,迟疑了几秒,又道,“应是宫里头的人……”   话音一落,宋太师捋胡子的手一顿,原本还算镇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   宫里的人,宫里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位主子,能与宋姝有所接触的也就那么几位。   眼见着宋太师眉头微蹙,低头不语,陆深再次开口。   “我有一法子,虽不能尽快解决这人,倒是能防止劫人一事再次发生。”   说得缓慢,带着点犹豫。   闻言,宋太师看向陆深,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   “若是我与宋姝尽快完婚,那人也不敢再如此贸然出手,”除非那人打算一辈子都在暗处藏着宋姝。   一旦宋姝成了世子妃,那便是上了玉碟的皇亲国戚,有夫之妇。   “……”   对这句话,宋太师持怀疑态度。   早在圣旨下来那天,陆深便单独来找过他,表明立场。   虽未明说,但宋太师隐约也瞧出了点意思,这小子怕是惦记宋姝不少年。   后太后又命人从后宫递了封信出来,这猜测的真实度从六分又到了九分。   眼下陆深这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也未必不含私心。   “照你说来,尽快是多快?”   宋太师直视着陆深,双眼不似平常老人的混浊,反倒像是能看透人心。   在宋太师的注视下,陆深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待宋姝及笄后,两家就可走大婚流程。” 第27章   “待宋姝及笄后,两家就可走大婚流程。”   这意思,不就是在宋姝及笄后的半年里,两人成婚的意思么。   小姝明年三月及笄,离现在也不过只剩下七个月。   宋太师不语,陆深也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宋太师抬眸看向陆深,叹了口气,“此事还需与宋姝爹娘商量。”   这话的意思……   那便是宋太师同意这个提议了?   陆深轻笑一声,声音爽朗,丝毫不欲掩饰自己心底的欢喜,“那是自然。”   说完便想起身去找宋姝,身体刚刚上倾,又坐回去,“至于那事,祖父不必担心,我必定会保宋姝安全,”顿了顿,“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宋太师挥手,看着陆深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陆深这小子,还真是他小看了他。   -   另一边,宋姝与柳束彦不明就里地出了书房。   “小师兄,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宋姝拧着眉,侧头看向柳束彦。   祖父让他们俩出来,却留下了陆深?   颇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柳束彦倒是没在意这个,走到宫门口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宋姝,“好了,别想这个了,师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守宫门的下人替他们打开门,宋姝等了等,也没等到柳束彦的下句话,“小师兄,你刚刚帮了我,为何不向我讨要报偿?”   以往每次让柳束彦帮她从外边寻些什么东西,他都会拐弯抹角地提示自己做人要有来有往,怎个今日倒是一声不吭的。   似乎是形成了习惯,如今他不说,她反而有些纳闷。   闻言,柳束彦刹那间还没反应过来。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柳束彦一侧的嘴角上扬,眼神戏谑地盯着宋姝瞧,“那你意思意思给个数?”   正经人的影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个有钱公子哥。   “……”   宋姝嘟了下嘴,“你还真是不害臊。”   在柳束彦面前,宋姝惯常将他当成宋家人。   要论起青梅竹马的情谊,柳束彦比陆深倒是多得多,毕竟宋姝与他才是真正的从小一起长大。   “不过今日幸亏有小师兄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宋姝低着头,似是有些烦扰。   柳束彦抬手,伸到半空中停顿两秒,还是抚上了宋姝的后脑勺。   触感柔顺,手掌心窝在青丝里,带着暖意。   “你可是真心愿意嫁与陆深?”   声音低缓,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仿佛言语中带着重量。   这个摸头是兄妹间的抚慰,柳束彦在心里用尽全力这样告诉自己。   宋姝自然而然地这么以为。   四目相对,宋姝斟酌片刻正打算启唇时,不远处又响起了陆深的声音。   “你们又在干嘛?”   吊儿郎当的,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似是在看戏。   可宋姝偏偏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恼意,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柳束彦的手还伸在空中,僵硬片刻放了下来。   话音一落,三人像是陷入了尴尬场。   守门的下人低垂着头,一刻也不敢抬起。   宋姝退了一步后有些反悔,自己又不是与外男接触,不能算打破与陆深的约定。   “小师兄,你先回去吧。”   瞧着陆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意思,自己可能还是要费劲解释一番。   柳束彦耸了下肩,看了眼陆深,随口应了声,“先走了。”   待他转身离开后,宋姝还未移步,陆深倒是先沉不住气,大步走向宋姝,拉着她的手腕跨出宫门。   宫道窄长,红色的宫墙堵在两旁,令人心里的气越想越不顺。   等出了宋太师所住的宫殿,陆深放慢脚步,手上依然没有放开,顺着手腕往下滑,指尖扒开她的手指,沿着手掌心而下,十指交叉。   或许只有把她真切地攥在手掌心里,他才能安心。   “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青砖色的宫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好似将世间的纷杂都锁在墙外。   陆深直视前方,一副闲聊口吻。   被握住的手稍稍用力,指尖印上陆深的手背,宋姝迟疑片刻,开了口。   “祖父为何单独留下你?”   原本为宋姝这细小的举动欣喜的陆深似是刚吃了块糖,结果发现这糖是苦的。   避重就轻,以为稍稍讨好一下他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说呢?”   陆深侧头望向宋姝,深棕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眼神不言而喻。   宫道即将走到尽头,宋姝停下脚步,连带着陆深也站在原地。   “小师兄乃我兄长,又怎能算是外男?”   她皱着眉,似乎是对陆深的无理取闹而烦扰。   陆深不言,他早在宋姝委托他将九宫盒转交给柳束彦时,便派人查清了这人与宋府的关系。倒是没想到,宋姝与他的关系远比密信中所描述的来得更好。   罢了,反正早点将她娶回府就是,那柳束彦也不过就是一个一年也见不着两次的人。   更何况,看着宋姝的模样,是真把那厮当兄长。   “我自然知道柳束彦乃未来兄长。”   说得冠冕堂皇,好似对宋姝这话感到无厘头。   宋姝抬眸,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看,眼尾自然上挑,带着抹风情。   “那你是……”   难不成他知道小师兄说了谎?   陆深也不拒,直直地回视着,桃花眼微掀,似笑非笑。   扯着她的手往前走,“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不急。”   嗓音一如平常模样,好像是真的让宋姝慢慢来。   一路上,除了婢女太监的问安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踏过福宁宫的宫门,里边的婢女似是习以为常,轻轻俯身福礼,眼见着陆深又往宋姝屋子走。   两人交叉的手掩在衣袖下,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两人走得距离过近。   宋姝不情愿地扯了扯,先开了口,“下人看着不好。”   陆深抬眸朝四周看了眼,轻笑了声,“没人敢说出去,”顿了顿,又慢悠悠地来了句,“要是谁敢多嘴,也不适合在这当差。”   嗓音懒洋洋的,尾音上挑,说着漫不经心的话。   周围的婢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宋姝视线往她们身上一扫,一个婢女握在扫帚上的手在轻微颤抖。   陆深在宫里到底是做过多少混不吝的事,才能让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吓得人这般。   叹了口气,宋姝不再说话,等进了屋子,才示意陆深松手。   “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别以为走了一路,他就能放过她。   闻言,宋姝抿了抿唇,认命地在外间的桌子上坐下。   “并非故意瞒你,只是……”   她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思考应该用什么词来表述。到头来发现,好像怎么也不能委婉地传递出她的意思。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我。”   陆深怕是早就知道她在瞒着他,不然今日又怎会这般碰巧。   想到这,宋姝突然记起陆深在昨日临走前说的那两句话——有事记得与他说。   回过神,宋姝抬眸,“你早就知道那黑衣人的目标是我?”   若是第一次的黑衣人是因黄河堤坝一案而来,那这次的又会是谁派来的?   倘若两次突袭都是同一伙人,那事情就更为复杂。   手上突然被人攥紧,宋姝回过神,便见着陆深转而松开手,揉捏着她的食指。   “宋姝,你发没发现你现在好像丝毫不抗拒我的亲昵?”   话题转得突兀,脸上一本正经的,语气道貌岸然,好像是在问一个无比平常的问题。   那双桃花眼若有其事地盯着宋姝,似是带着点探究,偏偏宋姝听得耳红口燥,直接抽回了自己搁在陆深掌心的手。   “陆深!”   气急败坏的口吻,让陆深听得一笑。   可脸上还是一副你怎么这反应的模样,好似完全看不懂宋姝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   宋姝不语,她实在看不透陆深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发问。难不成她要实话实话嘛?可这实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若是陆深不说,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越来越放纵陆深的亲近。   陆深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忍心再继续逗下去,万一适得其反就糟糕了。   “好了,不说就不说。”   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人给说全。   “我就是觉得我们当初的约定还挺有效果的,说不定到了大婚那日,还真能成了一桩两情相悦的美事。”   瞧这话说着,宋姝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现在这意思到底是他心悦她还是她属意他啊。   再纠结下去也无用,宋姝侧头正视陆深,“言归正传,你早知那黑衣人目标是我?”   陆深耸了下肩,嗯了一声,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紧接着又幽幽地启唇道,“你昨日知道后为何不告诉我?”   绕着绕着,又绕回了原点。   好似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错。   “那你知道也不曾说与我听。”   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宋姝想,倒不如像他一样揪着错不放。   明明两人都互相瞒着,合着就她一个人要解释。   闻言,陆深哼地一笑。   “啧啧,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像我的语气啊。”   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故意提醒着宋姝这个事实。   “陆深,你能不能不要总东扯西扯。”   正儿八经的谈话,总能让他搅和得偏到别处去。   陆深瘪了下嘴,“那就当做扯平了,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宋姝点头,这件事再讲下去反倒是伤了两人的和气。   “那祖父留你在书房说什么?”   轻声细语,嗓音小心翼翼的,眼角不经意地瞥向陆深,好像就是随口一说,等着陆深的随后一答。   “祖父说……”   顿了顿,桃花眼微掀,视线从别处移至宋姝脸上。四目相对,嘴里的话拖得又慢又长。   “要早点把你嫁给我。” 第28章   “……”   此话一落,屋子里仿佛被定格在那一刻。   祖父要把自己早点嫁给他?   宋姝的眼眨了眨,似乎还在反应陆深刚刚的那句话。   衣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红唇张了张,又闭上。   双眼带着迷惘,直勾勾地看着陆深。   看着眼前的宋姝,陆深心底偷笑了声。   他倏然上前,面对面朝着宋姝,距离近得甚至可以让他清晰地数清宋姝的眼睫毛。   “你想不想早点嫁过来?”   声音轻轻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姝的耳垂上,酥麻感席卷全身。   宋姝闻到属于陆深身上的气味,像是佛珠的檀木香。   眼睛闭上又掀开,一把推开陆深。   “你别骗我。”   似乎看穿了陆深的套路,宋姝说得字正圆腔。   陆深被她推得猝不及防,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身体顿住,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心里却在哼哼——没想到这小书呆子竟然没有羞得面红耳赤。   他单手撑着下巴,手肘顶在桌上,桃花眼一掀一闭,好像无趣得很。   “没骗你,是真的。估计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得喊我夫君了。”   全身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语气惺忪。   似是怕她还不信,紧接着侧头望向她,内心胸有成竹,表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估计回京之后,岳母大人就会和你吱声了。”   宋姝一动不动,全副身心都放在陆深说的话上。   虽然陆深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但好像每次说的话都是事实。   或许潜意识里,她早在他第一次开口时便已相信。   在陆深直勾勾的注视下,原本泛着凉意的周遭好似变得热不可耐,偌大的屋子变得窘迫。   宋姝眼角微瞥,两颊绯红,红唇抿得紧紧的,妆容的温婉反倒衬出了原本容颜的千娇百媚。   陆深蹭地转过头,暗暗警告自己还不是时候。   “我挑了个人给你,记得以后不管去哪都让她跟着你。”   话来得太过突然,宋姝还在想要怎么化解屋子里尴尬的气氛,陆深先转了话题。   ——不管去哪都要跟着?   宋姝微微拧眉,由内而外散发的热意逐渐消散,似是有点不赞同,“那不就相当于一直被人监视着嘛?”   语气有点踌躇,似乎早就知道这句话是无力的反抗。   陆深呼出口气,扭头看过来,右手手指在桌上轻敲,神色不似之前慵懒,“两次黑衣人是一伙的,上次那人估计是想趁着堤坝一案浑水摸鱼,这次就直接明目张胆地上来劫人。祖父把这件事直接让我管,我可不想还没成亲就丢了个未婚妻。”   话音一落,屋子里只剩下陆深轻敲桌面的声音。   慢悠悠的,又响起一声人音。   “再说了,万一你丢了,我上哪再去找个世子妃啊。”   宋姝淡淡望他一眼,没什么反应。   从今以后她要学会习惯陆深时不时的孟浪话,这样以后日子才过得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如是想。   “那听你的。”   多了一个人,也省得书墨平时一个人这么累。   宋姝的尾音还未落下,门外就传来下人向安乐请安的声音。   他望了眼陆深,陆深倒是很自在地坐在原位,似乎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姝宝,我来……”   后面的话被她咽回肚子里,安乐站在门口,视线狐疑地在宋姝和陆深身上来回打转。   语调骤然一转,“呵呵,堂哥也在呢。”   嘴上这么说着,可语气简直像极了在说:你!怎!么!能!在!这!呢。   原本微弯的身体努力挺直,安乐走进来坐在宋姝和陆深中间的位置,伸手握住宋姝的柔荑,眨了眨眼,眼神仿佛在说话——别担心,还有我呢。   “堂哥,我找姝宝有点女孩子家的事,我能不能先借用一下你未来世子妃啊?”   语气小心翼翼,活像是在陆深手底下讨饭吃的狗腿子。   或许是安乐的那句“未来世子妃”讨好了陆深。   他耸了下肩,夸了安乐两句,说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转而朝宋姝道,“待会我就让人过来。”   随即转身离开,留下还在消化陆深那句话的安乐和在一旁憋笑不语的宋姝。   “姝宝,什么叫越来越会做人了?”她本来就是人啊。   安乐的小脸扭成一团,内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听着这么像骂人的意思呢。   宋姝抽出被安乐握住的手,改而覆在上边。   心里被陆深的话逗得想笑,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谁要是与陆深的话较真,那估计绕个百十个圈子都绕不出来。   “别管这个了,他说话向来随心所欲得很。”   安乐似是被宋姝的话安慰了些许,因着心里装着事,也没发现宋姝的话里透着与陆深的熟稔,转念就抛之脑后。   她今天来这还有正经事呢。   “姝宝,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想送给昨天救我们的人。”   话语里含着期待,像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秘密心事。   但宋姝没听出来,安乐是一个被人宠着长大的公主,天真单纯,没人会去深究她字面意思下隐藏的那层心思。   “其实不用的,他是我小师兄,一如我亲生兄长。”   宋姝向她解释,刚想开口说不用特地准备礼物。   屋子里突然就响起安乐急匆匆的声音,似是想通过声音的力度来证明这个礼物非准备不可。   “用!”   安乐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脑子里晃过各种理由,偏偏找不到合适的法子。   宋姝怔了怔,见她眉头蹙起的模样,“若你已经准备好,送过去也无妨。”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不用如此纠结。   闻言,安乐缓了口气,“对,我就是想着都已经准备了,不送白不送。”   心里按捺着激动,顿了顿才开口,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急不可耐。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送?”   “嗯?”   略有些疑问的意思。   安乐虽然没有公主架子,但也惯受宠溺。照往日作风,那也就是派个人将礼物送过去便是。如今这意思,是要自己亲自去送?   宋姝抿了抿唇,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安乐,你是打算亲自去送?”   头上下点了点,安乐嗯了一声,“救命之恩不比平常小恩,还是亲自去比较有诚意。”   一脸真诚,像是经过思考后下的决定。   不等宋姝说话,紧接着又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吧。”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过年了,被妈妈抓着搞卫生,今天的好像有点短小了(跪地叹气ing) 第29章   云里雾里,宋姝陪着安乐出了屋子,恍然惊觉自己两手空空。   既然去特地道谢,自己不准备一份好像也说不过去。   “安乐等等……”   宋姝扭头朝院子里的小丫鬟看去,刚想让人去唤书墨过来,宫门口进来两个人,书墨领着一个陌生女子。   身高与书墨差不离,一张娃娃脸,长得娇小玲珑。   “你是陆深派来的?”   模样和她原本的猜想有些差距。   那女子笑着福了下礼,嗓音清亮,妥妥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姿态。   “奴婢唤墨禾,以后便是姑娘的人。”   一双杏眼,两只眼睛亮亮的,活泼俏皮。   宋姝望着她,迟疑地点点头,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可以相貌揣度。   “书墨,你去将我去年得来的折扇取过来。墨禾,你陪我出去一趟吧。”   闻言,书墨狐疑地朝墨禾瞟了一眼,往宋姝屋子里走去。   安乐在一旁等得心急火燎,压根顾不得这新来的女子是何方神圣,“姝宝,赶紧走吧,待会天都暗了。”   明里暗里地催促,宋姝略微品出了点意思,“安乐,你今日为何这般急促?”   语气仍是平常口吻,可听在安乐耳里却像是被人偷窥了心事。   “没,没有啊。”   装傻充愣,也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心慌。   “姑娘,可是这把?”   这把折扇乃苏杭一带有名的画师所制,尤以这扇上所绘的雪景为一绝,是宋姝去年好不容易才托书坊的人寻来的。   看见这折扇,宋姝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之前小师兄才说过想一饱这雪景图的眼福,想来小师兄看见这折扇也会欣喜若狂。   “书墨,以后墨禾便是与你一同的大丫鬟,你帮她打点一下。”   安乐见状,也不敢再多说,微微扯了扯宋姝的衣袖,“走吧。”   两人朝宋太师所住的行宫走去。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安乐的心慌感越来越强烈。   “姝宝,你给我说说柳……那救命恩人的喜好吧。”   脑海里一片空白,早在宫里练习过千百遍的说辞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姝没多想,只道是如实相告。   安乐心里对那人的憧憬一点一点逐渐立体,心慌逐渐变成期待。   在看到柳束彦出现在门后的那一刻,期待值达到最高点。   似乎略感意外,柳束彦挑了挑眉,“去外面坐。”   出来顺手关上了门,带着宋姝与安乐往屋檐下走。   还未走至亭下,墨禾向前俯在宋姝耳旁低语。   “安乐,小师兄,”三人齐齐停下步子,宋姝从墨禾手里接过盒子,递给柳束彦,“我有点事,要先走,这是我给小师兄的谢礼,师兄记得回去好生观摩。”   紧接着又轻声问安乐,“公主可与我一道离开?”   安乐下意识地摇头,她还没和柳束彦说上一句话呢。   “?”   宋姝略微意外地又瞧了她一眼,本以为安乐会和自己一起放下礼就离开的。   “那我便先离开了。”   宋姝没多问,因为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   走出宫门,便看见倚在宫墙上一脸淡漠的陆深。   “那人是谁?”   宋姝语气急匆匆的,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也没顾上细看陆深的脸色。   在知道那黑衣人的目标是她之后,宋姝心里一直在回想过往十四年里有过交集的人。她自认与人相处向来为善,除去幼时的陆深,她从未与人有过争执,难道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某些人?   但细想过来,这种猜测的可能性并不高。   陆深牵过她的手,走在路上,“不急,一起陪皇祖母吃完晚膳,我再与你细说。”   与宋姝的心急截然相反,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神色淡淡的。   他本不打算告诉宋姝实情,只是听闻她又去找柳束彦,一时没想到好法子,便拿这个过来凑数。   早知道应该早些安排个人在她身边,也省了不少没用的桃花。   昨日,在收到下边传来的密信后,陆深彻夜无眠。   一边是没想到宫里头还有这么能耐的人;   一边也没料到此事竟还牵扯出其他的糟糠事。   看着宋姝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深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指,“就这么想知道?”   宋姝抬眸望她一眼,点头。   说不想知道就是假的,毕竟自己遭此险境,怎么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这事有些复杂……”   自己也只查到些蛛丝马迹,偏生仅查到的这些就足以令他心惊。   将底下的那只小手握紧,陆深低声开口,“晚膳后与你细说,也省得你待会连吃晚膳的胃口都没有。”   两人走进福宁宫,门外的宫婢低头恭敬地请安。走进屋子里时,太后正好看过来。   见状,陆深握着宋姝的手微微晃了晃,似是不经意间从衣袖底下露出两人交叠的手掌。   太后睨了他一眼,又抬眸移向宋姝。   “姝宝,过来陪哀家坐坐。”   太后朝她招招手,脸色和蔼。   宋姝往前走,被人握住的手不放,挣了挣,陆深一动不动。   回头望了他一眼,陆深笑容灿烂,有点无赖,“皇祖母,姝宝要陪我坐。”   姝宝……   话音一落,宋姝望着他的眼眸倏然睁大,含着羞愤,又带着点警告。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小名,喊得光明正大,又顺其自然。   宋姝就那么站着,也不敢回头看向太后。   陆深反倒是大气得很,拉着她在左边坐下,还唤人去传膳。   徐姑姑站在太后身边,替太后摇着扇子,也带着点笑意。   “行了,去传膳吧。”   一顿饭,陆深陪着太后东聊西说,宋姝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   “好了,你们俩出去吧,我也不拘着你们。”   说这话时,眼神明摆着望着陆深,语气里含着无奈,更多的是宠溺。   一出门,宋姝便独自向前走,心里被陆深那不说破也看不破的态度弄得心神不安。   好像从赐婚旨意下来后,陆深的态度就变得值得深究,偏偏他每次都能解释得冠冕堂皇。短短一个月,自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可能彻底忘记当初接旨时的不忿。仔细想想,这些天自己好像一直在跟着陆深的话走,甚至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   直到刚刚,宋姝恨不得直接开口出声询问——你是不是心悦我!   但多年的矜持难以让她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陆深追上来,认错态度很良好。   “好了,我不逗你了。”   逗她?   所以这一切雾里看花的举动都只是逗她嘛?   宋姝不语,若是这婚最后没结成,那就罢了。   若两人真成了婚,她一定要在大婚那天便试探清楚陆深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单方面被人撩来撩去是真的很让人揪心。   Ps:宋姝现在被撩的苦,最后一定会在陆深身上讨回来(微笑.jpg) 第30章   “好了,现在能说黑衣人的事了。”   宋姝站在树下,似乎不打算进屋。   “进屋说?”   陆深试图去拉她的手,被她躲过去。   “不,就在这里说。”   想来想去,在大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绝对不能再让陆深有可趁之机再去做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举动。   所以,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若是大婚真是在明年,待九月回京后,府里也应该开始筹备起婚事,自己大可借着已结亲的说法闭门不出。   再让父亲增强府里的守卫,陆深翻不过墙,那她也见不着。   陆深见她这般严肃,心里有些拿不准。   “那便在这里说。”   眉眼低敛,坐在树下的石桌边上。   “第一次的黑衣人之事过了太久,查不到什么。但这一次与江家老二江擎有关,幕后主使应是宫里的人。”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从宋姝的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陆深抬头,伸手拉着宋姝坐在他旁边。   视线下移,看着自己手掌心的柔荑,遮掩了眼底的寒芒。   “回京后至出嫁前,不要再进宫了。”   声音有些低,似是商量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容人置喙。   宋姝怔在原地,好似是意料之外。   但也只惊讶了几秒,便相信了他的话。   “江擎是受那人指使,才来劫我?”   江擎是江家二房的公子,与江如是乃堂兄弟。   印象里,自己只在宫里当伴读那几年远远见过他几面,两人并无交集。   陆深点头,语气略微不屑,“那小子惯常喜欢走歪门邪道,玩人玩阴的。”   还是个小兔崽子的时候就知道趁着宋姝睡着去偷亲她,从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   她望向陆深,眼神里带着探究。   江擎是个喜欢玩阴的,陆深又怎么会知道,除非陆深也使过坏伎俩,不然他又怎么知道江擎的行事手段。   说不准,陆深比江擎更奸诈。   思绪又晃到别处。   宋姝默了几瞬,才开口应答,“我与他并不熟悉,也无交集,想来他应该也是受人之命。”   江擎已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嫡子,要想能指挥动他并让他言听计从的人屈指可数。   闻言,陆深哼了一声。   就她这个书呆子才会以为那厮和她并无交集,偷亲了都没交集那要等做什么了才算有交集?   看在她那时年幼无知还睡着了的份上,陆深不打算与她计较。   眼见着陆深又没了正经样子,宋姝抢先开口,“我听你的,若无事,我便回屋休息了。”   说完就领着墨禾离开,陆深嘴里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只看到宋姝绕过廊口的背影。   陆深轻笑了声,干脆坐在原地不动,穆阳走近。   “世子,荣王爷唤您过去一趟。”   眼皮微掀,陆深全然没了那股在宋姝面前的慵懒。   脸色淡漠,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神色。   “安乐找柳束彦干什么?”   没理会穆阳,反倒是问起别的事。   穆阳站在对面,看向自家世子爷,有些搞不懂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   “墨禾只说去送礼,其他的事还未可知。”   墨禾在知道宋姝与安乐要去找柳束彦后,便隔空传音给青墨,陆深才能这么巧地在半路上拦住宋姝。   百年樟树,枝根错节,茂密的树叶挡住酷暑,徒留一地清凉。   穆阳却觉得这树的树叶未免太密,以致于感受不到丝毫热意。   “走吧,回去看看。”   穆阳跟在陆深身后,看不出自家世子爷到底在想什么,前边的人突然开口,“让查的人缩小范围,就锁定在皇子身上。”   那日在慈宁宫,只有几位皇子公主在一处。倘若不是他们,那也是他们泄露出的消息。   但……   穆阳暗暗心惊,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声。   -   这一日过后,宋姝闭门不出,整日陪在太后身边,连福宁宫的门都未出过。   陆深一连过来好几次,宋姝总是一副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只想好好休息的模样。   见她每日恹恹的,陆深特地去让人调了一种花香,用以提神。   这日,又往福宁宫去。   还未进门,就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宫门口的宫婢作势请安,被他抬手制止。   “姝儿,可是陆深惹恼了你?”   这些天宋姝的避而不见,太后也看出了点意思,也难为一个小姑娘天天陪着她个老太婆。就连安乐来了几日,眼下也见不着她的人影了。   宋姝摇扇的手微顿,抬眸朝太后看去,握着扇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姝儿就是想多陪陪姑奶奶。”   太后不信,也未多问。   站在屋外的陆深也松了口气。   宋姝这呆子有多在意自己的家人,陆深是知道的。   长途奔波后一病多日,再又偷偷出宫,遭此一劫,紧接着又得知背后之人的目标是她。   陆深仔细想了想,突然想通了宋姝这么多天打不起精神的原因。   这些天,也确实没有好好陪过皇祖母。   想明白后,陆深心中郁结顿开。   转身朝另一方向走,等在宋姝回屋的必经之路上。   眼看着宋姝远远走过来,丽人身影渐近,丰韵娉婷,婀娜多姿,一步一步像是走在陆深的心尖上。   宋姝也看见了他,步子放得慢了些。   陆深见她久久不走过来,捏着自己手掌心的香囊,等不及般地朝她走过去。   目光朝后边的墨禾和书墨望去,墨禾拉着书墨退了好几步。   “这是我新寻来的提神香,日日戴着,对你身体好。”   捞起宋姝的手,陆深将香囊放在她的手掌心上,手指停留在宋姝的柔荑上。   宋姝指尖微微缩了缩,下一秒握住香囊,“嗯,明日便戴上。”   心跳得有些快,夹杂点纠结。   这几日,她仔仔细细地将陆深与他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偏偏想起陆深与她的约定,又摇摆不定。   以致于现在,宋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深。   是继续将自己当成他的未婚妻,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亲昵,甚至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   还是先静观其变,等大婚成为既定事实再与陆深扯开那层窗户纸?   对于荣王府,宋姝也想明白了。   有荣王与陆深在,好像也轮不到她操心。若是她真嫁了陆深,那宋府自然也只能与荣王府休戚与共。   “宋姝?”   见她低着头没动静,陆深轻轻喊了她一声。   尾音上翘,语气里含着疑惑,好似有些什么脱离了掌控。 第31章   微风拂过两人,吹起下身衣摆   宋姝长睫低垂,遮掩了眼底的纷杂思绪   “我先回屋了,”宋姝抽回自己放在陆深手掌心的手,抬眸朝陆深望去,嘴角牵起几丝笑意。   陆深还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站在原地不动,探究的眼神落在她的发顶,低声嗯了一句。   擦肩而过时,陆深原本放下的手转而拽住了她的广袖。   “可还记得你说过的香囊?”   气息喷洒在宋姝耳朵上方的黑丝上,陆深低头看了眼她的耳垂。   香囊?   宋姝站在原地怔了怔,心下漏了一拍。   是啊,自己说好要给陆深做的香囊还被自己绣到一半落在了家里。   允诺时信誓旦旦,眼下可算是言而无信?   宋姝有些心虚,转过身时用眼角偷瞥了陆深几眼。   红唇张开又闭上,指尖缠绕着手中丝帕,红唇轻启,“回……”   顿了顿,想到自己的打算,话语骤然一转,“回京前,给你可好?”   嗓音带着刻意的示好,听在陆深耳里又软又糯,一扫之前一晃而过的不对劲。   “好,我……”   余下的声音还未喊出嗓子口,宋姝听到了“好”字便开了口,将陆深原本的话堵了回去,“那我便回去休息了。”   徒留陆深一人站在原地,背身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   潜意识里感觉到宋姝的不正常,可之前种种迹象都告诉他两人的关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难道真的是因为黑衣人之事给她的冲击太大?   低头不语,在安静的氛围里突然冒出一句,“穆阳,你说宋姝是不是在躲我呢?”   可以陪皇祖母说话却不能和他多站一会?   掩在衣袖下的食指与大拇指相互捻搓,桃花眼盯着宋姝消失的拐角一动不动,眉梢微蹙,舌尖顶了顶上颚。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穆阳看了眼陆深,又顺着陆深的视线望去,心里焦急得不像话。   他该怎么说呢,这种事多说多错,世子今个怎么反常地还来问他了?   “算了,没事。”   穆阳正启唇想说点好话,陆深便开了口。   回过神,自家世子已经转身离开。   “父王与母后打算何时走?”   那日,荣王将陆深喊过去,便是通知他这件事——荣王与荣王妃打算离开宜州,前往西北拜访陆深的外曾祖父。   这意思,是要等过年才会回京城。   陆深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与宋姝的大婚还在明年,过完了年再准备也是来得及的。   “荣王与王妃计划在一周后启程。”   穆阳敛了敛神色,将身心放在陆深的话上。   紧接着又道,“青墨今日早晨上禀,今年因黄河堤坝一事,圣上命人重新考核外地官员,现有许多官员已筹备上京。”   按理来说,考核应在年末进行,现如今才八月底,难不成所有官员都需花费两月有余在进京路上。   “让逍遥阁盯着点,看看都是哪块的人。”   堤坝一案最终以工部尚书为代罪羔羊而结束,但幕后之人却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说来说去,在工部尚书府上搜出的那一千多万辆银子远远达不上偷工减料贪污所得。   这些钱,到底落入了谁的手,又被用来干了什么都还未可知。   “太子回京城了?”   陆谨衍本也来了宜州,但因受不住宜州天然荫凉的气候,又被圣上要求回去监守京城。眼下这个时候,应该也到了皇宫。   “太子爷并无书信,不过应该已到了京城。”   穆阳想到太子那连日咳嗽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如今二皇子盛宠,朝里朝外都在传言就等太子病逝,二皇子便会接了这位子。   说实在的,太子也是个可怜人。   在等陆深下一句话的穆阳,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吩咐。   -   另一边,宋姝回了屋,书墨便支着墨禾出去。   上前忙道,“姑娘,墨禾明显就是站在世子爷那边的。”   刚刚姑娘还未发话,她就拉着自己往后退,这可不是只把世子爷当主子嘛。   焦急的神色可见一斑,书墨的控诉听起来有理有据。   闻言,宋姝倒是没她那么大的反应。   “好了,她本就是陆深的人,自然会听陆深的话。”   不管怎样,若是她能护住自己,管她是陆深的人还是自己的人,反正也不会害自己就是。   眼下倒是不急着这事,她抬眸望向书墨,吩咐着,“去挑几色适合男子的针线过来。”   这香囊反倒是个急事。   书墨嘟了嘟嘴,哀怨地看了几眼自家姑娘,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宋姝看着书墨的背影,在心底唉声叹了几口气。   估摸着日子,九月便会回京,离现在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其后果真如宋姝所料,皇上下令预计在九月二十号启程回京。   期间,陆深每每来找宋姝时,宋姝要不是去了宋太师那块,要不便是陪在太后身边。总而言之,那便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远远不多,更甚的是,每次陆深想要与宋姝亲近亲近,宋姝要么会装模作样地躲开,要么书墨就会上前打断。   大半个月的时间,让陆深不想多想都非要多想出些东西出来。   但他也不急,反正大婚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有墨禾伴在她身旁,陆深也不担心又有些乱七八糟的野桃花过来污人眼。   只不过,他是真没想清楚宋姝为何突然就转变了态度,明明之前已经给他一种她对他好像隐约上了心的感觉。   刚走至自己宫门口,就远远看到一道丽影。   轻纱叠影,日光打在她的身上,交叠出不同的色彩,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人的眼球。   走近后,陆深才看到,宋姝额角透着汗,双鬓被汗浸湿,红唇因着热暑而越发鲜艳。   书墨抵在她的耳旁轻轻说了句话,宋姝抬眸便朝陆深看过来。   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似是期待已久。   陆深忙几步走上前,抬手想替她挽发,宋姝动作慢了些,被他得逞。   看着宋姝那遗憾的神色,陆深心底轻笑一声,脸上倒还是一本正经。   “找我有事?”   拿着她的手帕替她轻轻擦了擦,才低头看向她。   闻言,宋姝抬眸,惊觉两人的距离过近,便想往后退一退,却被他怀住,丝毫动不了。   “陆深?”   声音轻轻的,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洒在陆深的锁骨下方,一下子就让他起了反应。   握着宋姝后脑勺的手一顿,手指微微蜷缩,宋姝被他扯得轻嘶了声。   “疼。”   宋姝抱怨的嗓音让陆深一下子回过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吞咽,手一下子收了回来。   “我……”   开口一个字,剩下的话又都原封不动地吞回了肚子里。   难不成实话实说地告诉她自己是……   罢了,大不了以后再讨回来便是。   陆深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瞟向别处。   “我给你揉揉?”   说这话时,手作势还要往上抬,宋姝忙急得一躲。   “别!”   话急得好似陆深就像一旦黏上就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陆深笑得出了声,眉眼低敛着,染着笑意。   “好,我不碰你,先进去吧。”   手掌心还遗留着宋姝身上的清香,他掩在衣袖下,边说边往里走,都不给宋姝留下拒绝的机会。   蹙眉望着陆深的背影,又看了眼旁边还站在原地的穆阳,迟疑几瞬,宋姝抬脚跨过了门槛。   荣王府的宫殿位于东侧,背靠山峦,倒是比福宁宫还凉快些。   四处打量着,转眼便跟着陆深进了殿里。   墨禾在进殿前,拉住了想跟着宋姝进去的书墨,“书墨,先给姑娘泡杯茶吧,在外边站久了怕是会渴。” 第32章   “书墨,先给姑娘泡杯茶吧,在外边站久了怕是会渴。”   墨禾的声音在书墨耳边响起,手肘处被她拽住,嘴里说着商量的话,可拽人的力度却似是不由分说。   书墨停下脚步,眉头微拧了拧,有些不情愿,可自家姑娘确实只喝得惯自己泡的茶。   眼神朝前边那两主子望过去,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又想起姑娘之前的叮嘱,神色略显纠结。   见状,墨禾边劝说着边领着书墨往旁屋走,书墨思索了会,还是跟着她走。   世子爷与姑娘也不是只单独相处过这一次,且姑娘也在外边等了世子好一会儿,她快去快回便是。   这一边,宋姝在进屋后,穆阳紧随其后地把大门关上,留下陆深与宋姝两人还站在大堂中央面面相觑。   “这是要做什么?”   宋姝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不会是自己这些天刻意的疏离让陆深心生不爽吧……   虽然与陆深相处过许久,眼下她也不敢保证说已经足够了解陆深。   见她这副警惕的模样,陆深眉目轻挑,嘴角携着笑。   脸上一副正色,似乎这局面是他有意为之。   “你怎的这般神情,像是心虚?”   尾音上扬,“心虚”两个字被他念得活灵活现。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若是你不要香囊我就回去了。”   宋姝转身离开,手刚刚碰上门,就被陆深握住。   “好了,不逗你,就是挺多天没看到你有点想你了。”   想她了……   果然是一独处,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又来了。   宋姝安了安心神,将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摒除脑外,另一只手伸到陆深面前,掌心里放着一只以青色打底,金色丝线镶衬暗纹的香囊。   “里面我装了几色自制的香料,没什么大用,但闻着容易安抚心神。”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   陆深的视线从香囊移到她的脸上,鼻尖充斥着香料的气味,与宋姝身上的香如出一辙。   这么多天琢磨不清楚的东西突然拨开层层迷雾,跃现到他的脑海里。   “宋姝,你是不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外边响起敲门声。   陆深一顿,握着宋姝的手没放开,喊了声让外边的人进来。   敲门的是书墨,打开门的第一眼便朝宋姝瞧去,走上前将手上托盘的两杯茶置于旁桌上。   屋子里的人一声不发,只剩下杯盏与桌面那微弱的碰撞声。   放下手里的茶杯,书墨拿着托盘的双手微微用力,指尖在盘底缩了缩,眼角朝主子们的位置瞄了瞄,站在原地微低着头,心底纠结着,身子迟疑不动。   场面似乎被定格在这一刻,三人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也许是过了几秒,又或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还不出去等我请你吗?”   头顶处传来一道男声,似怒非怒,语气有些好笑的意思,反倒是令人听着心惊。   书墨的头低得更矮了些,手指用力过甚导致指甲泛着白。   宋姝叹了口气,朝她说了声,“你先出去吧。”   待书墨出了屋,门被她带上。宋姝才抬眸看向陆深,“你不要对书墨这么凶。”   有些哀怨,似是不喜。   陆深瘪了下嘴,手指拨弄着那个香囊,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你怎么不说她对我凶呢?”   像是说真的一样,一字一句被他说得一本正经。   “怎么可能!”   下意识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宋姝的眼睛瞪大,好似陆深说的是她自己。   整个人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奶凶奶凶的松鼠。   看见她这模样,陆深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宋姝没来得及躲开,“别摸,待会还要出去。”   弄乱了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陆深的手一顿,语气莫名。   “你的意思是不用出去的话,我就可以摸了?”   眼神直直地盯着宋姝瞧,眸子里透露出的信息像极了是询问,似乎只要宋姝应了他,他就能让宋姝不出去给他摸个够。   闻言,宋姝一怔,陆深这厮又是从哪听出这个意思的。   眉梢微微拧起,宋姝鼻尖绷紧,直接拨开陆深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视线瞥向别处。   还是先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万不能再被陆深这模棱两可的态度闹得心神难安。   好在不日便会离开宜州,启程回京。   想到这,宋姝静了静心,目光望向陆深的脸,“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见他没反应,宋姝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朝门口迈去。   堪堪走了两步,寂静的屋子里就响起陆深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若是宋姝真的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产生了变化,那现在所有的举动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照宋姝的性子,他若真如此询问——说你是不是发现你对我有点上心了?估计反倒会让宋姝离自己离得更远些。   好在两人的婚事渐近,等相处久了,她自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唐突地说出来,怕是会吓到她,令她多想。   走在去福宁宫的路上,陆深与宋姝默契地一声不吭。到了福宁宫的门口,宋姝原本以为陆深又会进去,没成想还未进宫门,他便停下了步子。   “我就不进去了。”默了默,又加了几句,“过几天就要回京了,这些天好好呆在福宁宫别乱跑。”   说实在的,陆深恨不得现在直接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天天看着,也省得宫里某些人在暗地里虎视眈眈。   宋姝倒是答应得好好的,自从黑衣人一事发生后,她就没怎么出过福宁宫了。每每安乐来找她,她都会找借口躲过去。   等宋姝的身影在门缝里越变越小,陆深才转身。   “把这些天上京官员以地区官职分别分门别类,整理成册。”   语气严肃,丝毫见不到刚刚他在宋姝身上的轻声细语。   穆阳想起昨日呈上来的口信,不由得对陆深先前的猜测由衷佩服。   低声应了句,又朝陆深说道荣王的情况。   “世子,荣王临走前说是让你别搞乱动作,若是有事他自会找你商量。”   其实荣王每次离家前都会这样象征性地说两句,世子听归听,做归做,两父子倒也和谐得很。   陆深的脚步一顿,回头望了眼穆阳,穆阳紧接着又道,“这次确实也有人跟着,但王爷说不打紧。镇北大将军原本手里就握着兵权,但荣王与镇北将军数十年才见一次,二人并无其他往来,这次被圣上的人跟着反倒是能更加安抚皇帝,保障荣王府的安康。”   历来做皇帝的人,最切忌皇子沾染上兵权,旁人也不例外。   荣王府与镇北大将军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让皇帝不放心。但这次前往,一路都有皇帝的人跟着,反倒是更能证明荣王没有其他心思。   “宫里的人可查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过年会日更,更新时间在晚九点至十二点。看文的小伙伴若是没等到,睡一觉起来再看好啦。 第33章 (捉虫)   “宫里的人可查出来了?”   黑衣人之事的幕后操纵者一直都尚未露出踪迹,一日不解决这事,陆深一日就放不下心。   他与宫里几位主子从小便认识,除去他待在千佛寺的那三年多,其余时间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同长大。这么多年过去,他是真没发现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大皇子一心扑在拉拢朝臣上;二皇子倒是有点意思,一副儒雅公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有高贵妃这么个母妃,量他也不敢在大局未定前做出些什么出格事;老三……太子就更不必说了;陆谨恒无后族根基,惯常吃喝玩乐少根筋;老五年纪都比宋姝小,从小就喊着姐姐,也就是有那么个母妃束缚着他。   闻言,穆阳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得冷冽。   这事怕是有点棘手。   “属下命人盯着几位皇子,又派人潜去宫里查看,但并无确切消息。”   这事说来也是真奇怪。几位公主天天就在宫里头转来转去,接触的人要么就是从小一起的宫人,要么就是宫里几位主子,实在是不太可能。   几位皇子也是,查来查去偏偏什么也查不出,难不成是福宁宫的宫人说出去的?   那也不可能,福宁宫的宫人都是跟着太后的老人,还真不太应该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以下犯上的大罪。   “去查那几天进出宫门的人,另外让墨禾盯着点。”   找不到源头,也只能先把宋姝这块靶子先守好。   想到宋姝这乱招烂桃花野桃花的体质,陆深心里就不太爽。   -   一日后,皇帝下旨于两日后启程回京。   宋姝与太后一道。   “什么意思,安乐怎么了?”   这日,宋姝还在梳妆时,徐姑姑就来唤她,说是安乐闭门不出,从昨日傍晚便未进吃食,让宋姝去瞧瞧。   徐姑姑摇头,安乐之前赖在福宁宫非要与宋姝一道,也就在旁边收拾出了个屋子,眼下在屋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要不您去瞧瞧?”   安乐素来与宋姝最为亲近,让宋姝去劝劝也许比旁人有用。   闻言,宋姝让书墨快些给她拨弄两下头发,底下的青丝还未挽起,她便提着裙摆加快往安乐所住的屋子走。   安乐向常不会闹这些脾气的,眼下可能是真出了什么事。   堪堪走进,就看到安乐手底下的嬷嬷与侍女低头跪在一旁,屋门紧闭着。宋姝试着推了推,屋门从里头上了栓。   “安乐?”   声音轻轻的,似乎是担心惊扰了她。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院子好似只剩下刚刚宋姝那句话在众人耳边回荡,静悄悄的,唯独屋子里传来几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安乐,你开门,”话语间夹杂着敲门声,暴露了拍门人心底的惊慌。   在宋姝再次把手拍向屋门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露出安乐一双略显红肿的眼。   “只、许你、进、来,”说话时掺杂着几句呜咽声。 第34章   “好,就我进去。”   宋姝的声音略显安抚,似是在轻声哄着。   门开得更大了些,宋姝动作缓慢地往里走,墨禾作势想要叫住宋姝,却被她以眼神制止。   屋子里,摆设一丝不变,唯独住这的人变了个模样。   看着眼前这个时不时擦擦眼泪,忍不住啜泣的少女,宋姝总觉得不像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个安乐。   “安乐,你怎么了?”   替她抹了抹泪痕,宋姝蹲在她的身前,抬眸望向她。   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唯独安乐一下子就双手圈住了宋姝的脖颈,呜地一下子哭出声。   “姝、姝宝……我、我,”   说到这,安乐猛地收住,只余下零零碎碎的几句哭声,可抱住宋姝的手却越圈越紧,似是想从她身上获取底气。   直到宋姝感觉快要喘不过气,她才将拍着安乐背面的手转而去拽她的手,“咳,安乐……”   一连拍了好几下,安乐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   “姝、姝宝,对不起,”鼻音浓重,应是哭了太久。   整个人手足无措,还想用自己刚刚擦了眼泪的手去摸宋姝的脖颈。   见状,宋姝由衷地叹气,“安乐,能与我说说你怎么了吗?”   这些天她因着陆深的事,与安乐相处的时间也少了许多,眼下是真不清楚安乐是为何这般泪目。   安乐低垂着目光,眼一掀一合,来回吞咽了好几次,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似乎很纠结,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又或者是不知该以怎样的言语来道出自己心底的委屈。   两日后便要离开宜州,自己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安乐想到昨日下午,心口处像是被人攥紧了般疼。   她强扯着嘴角,故作轻松地道,“我就是想到马上就要回京了,心里有点不舍得。”   小脸苍白无力,连口脂都掩不住唇色的暗淡。   不舍得?   不舍得宜州还是?   宋姝直直地望过去,却让安乐慌忙地错开视线。   眼泪再次不受控地流出眼眶,安乐边擦边哭,“我也不想哭的,可它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悲伤成了情难自禁,眼泪将其跃于人前。   宋姝替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手覆在她的脸庞一侧,轻声安抚着,“没事的,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若是安乐不愿说,她也不会强求,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以言齿。   屋子里仿佛就停留在这一刻,只剩下零星的几句抽泣声。   大概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安乐才缓过来些,“姝宝,我想回宫了。”   闻言,宋姝一怔,她还没拆穿她,她倒是自己先供出了自己。   前头刚说完不舍得,现在又说想回京。   “嗯,回宫就好了。”   伊人浅笑,到底是赏心悦目的,安乐看着宋姝的笑颜,再次搂住了她的肩膀。   “要是我是男的就好了,直接把你娶回家当菩萨供着。”就算是光看着,每天的心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省得现在……   算了,她堂堂一公主,难道还嫁不出去吗?   到最后,安乐也没说实话,宋姝见她又活蹦乱跳了,也就当这事已经过去。   两人你挨我我挨你的过了两日,转眼就到了回京的日子。   临出宫门前,书墨从外边快步走回来,在安乐与宋姝的身边停下,“姑娘,柳少爷前日便已离开。”   派人询问的宋姝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肘处就抢先传来阵痛。   “安乐?”   闻言,安乐蹭地放开手,手指一缩一开,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解释,最后却哑口无言。   “我……”   她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她已经在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了,原本她以为她可以忘记这段时间,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他的消息,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   宋姝狐疑地望向她,心里有过奇怪,但也没将这联想到柳束彦身上。   “怎么了?”   安乐摇头,“没什么,就是站在这有点头晕,我先上车了。”   她指了指上头的太阳,宋姝也顺着她的手指往天上看。早晨的微风拂过脸颊,头顶上是一片蓝白色的天,太阳半露在西边的山上,是带着湿润又温暖的阳光。   这种天,会晕?   宋姝瞧着安乐消失在马车车帘后的身影,也顾不得再问小师兄的事情。   “既如此,那就算了。”   本来她是打算让小师兄与祖父一道回京,如今他既已经离开,那便罢了。   一路上,安乐远没有平日的好动,一直靠着车厢内壁假寐,眼睛时睁时闭,就那样安静地待着。   宋姝也默契地没有多说,拿着书静静地读。   奔波半日有余,在午时时分,车队停下整顿休息。   宋姝揉了揉自己略显僵硬的肩膀,往安乐处瞧了一眼,“安乐,可想下去走走?”   在车上坐了半日,肩膀腰腹处都带有酸肿感。   “昨晚没睡好,我有点想休息。”   嘴角带着点弧度,似是正处于极其疲惫的状态下。   宋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那我下去走走,待会午膳的时候我派人来喊你。”   或许她更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宋姝想。   九月中下旬的天没有酷夏时的湿热,早秋渐近,微风带着凉意,扑在人的脸上没了躁意,反而夹杂着暖意。   人流往来,宋姝指着另一边的空地,“去那边走走,这边人太多。”   在车上坐久了,身体略显木讷,带着僵硬感。   眼见着四处空旷,宋姝摇了摇头,手才刚刚扬起,后边就传来马蹄声。   是……   作者有话说:这是我的第一篇文,到十万多字才入V,希望喜欢这篇文的朋友可以继续支持啦。   大年初三,新年初始,也希望以后我们还能一起走~   《明戳暗恋》已更十二章,朋友们可以点进去读一读,喜欢的话再点点收藏呀。   四年后重逢,文期看着那个一个人撂倒五个壮汉,还TM能耍个帅的江玖,脑子里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原先那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能背个八荣八耻的少年不会被魂穿了吧。   “江玖,你还记得你上次叫我姐姐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你喊我爸爸的时候。”   文期:……   Ojbk,她忍。   后来,两人上了大学。   江玖有事没事总往文期学校跑,文期被宿舍好友打趣,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有一日,江玖又来找文期,文期眉头微微蹙起,眼角偷瞄,上牙咬着下唇,“你是不是,恩……,那什么……,就……”   江玖眉梢上挑,桃花眼微眯,语气危险又鬼魅,“如果是呢?”   “……”   文期沉默三秒,欲言又止,“我是不是跑不掉了?”   江玖走近,扣住文期的手腕,右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笑一声,“你说呢?”   看到这反应,文期突然想起以前的话,嘴唇微嘟,似是两难,“可你说过要我喊你爸爸的啊。”   江玖:……   沉默两秒,俯身抵在文期耳旁轻声道,“那在床上喊?”   外乖内戾天才少女×外冷内热学渣大佬 第35章   是陆谨恒……   书墨去领食盒,只剩下墨禾留在宋姝身边。   宋姝回头望了眼,紧接着半俯下身行礼,头顶处一直没传来声音。   蹲久了,小腿处传来酸软感。   宋姝抿了抿唇,有些迷惑。虽说见到皇子要行礼,但大多时候都是表面客套,堪堪在还未俯下的时候便会免了礼。   如今这状况……   宋姝有点不懂,在后边跟着行礼的墨禾也不懂。   过了会,宋姝实在坚持不下去,微抬了头,眼睛微掀,露出那双迷惑的眸子,一眼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陆谨恒。   那人望着她,好似也不是在看她,像是在发怔。   “四皇子?”   尾音颤颤,是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气息不稳。   陆谨恒反倒像是刚刚才看到宋姝似的,底下攥着马绳的手露出青筋,脸上一副回过神的表情,“刚走神了,宋家姑娘赶紧起来就是。”   方才种种,皆由一句走神一笔带过。   宋姝嘴角微弯了弯,也没执着于他方才到底有没有走神。   墨禾扶着她起身,陆谨恒仍骑着马停在原地。   宋姝站在原地,有些不清楚陆谨恒的意思,难道是他想要在这块地盘骑马?   启了启唇,正想说她有事要先行离去。   “四……”   话才堪堪说了一个字,陆谨恒也开了口,似乎完全没看到宋姝比他先出了声。   “听闻宋姑娘与陆深好事渐近,在这我要先道一声恭喜啦。”   声音与平时无异,仍然是爽快大气,直白得很。   只是……   宋姝也不知该如何接声。   一般而言,这话应是由他对陆深说的,哪来得与未婚女子说这个。   正在她不知该如何应话的时候,不远处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缓和了这尴尬的场面。   “好,到时大婚你可要与我来喝两杯。”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陆深架着马停在陆谨恒的旁边,脸上带着肆意飞扬的笑,一掌拍在陆谨恒的肩上,像是两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见状,宋姝侧头望了眼墨禾,眼神像是了然于心,也没说什么不是。   “宋姝,过来。我送你回去。”   陆深朝宋姝招手,见她看过来,随即就翻身下马,拉着马走到宋姝的身边。   这意思。   是要她骑马?   宋姝拧着眉,一脸胡闹的神情,“我不会骑马。”   更何况她未着骑马装,又怎能上马。   “没事,我带你。”   像是没有外人在场一般,陆深直接拉上了宋姝的手,声音淡淡的,一脸“你尽情撒娇我都哄着”的模样。   宋姝悄咪咪地往陆谨恒处看了眼,心里有些对陆深的不顾场合生气。   陆谨恒在一旁看着,含着笑,一言不发。   自陆深与宋姝定亲以来,京城人、不,或者应该说不了解事情首尾的人,对这事愈发点头评足,但看来是都没到点子上。   照他看来,陆深这厮分明是得偿所愿。   他不知以前关于二人不合的传言是如何得来的,但自那赐婚旨意下来后,陆深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宋姝的情意。   第一次第二次他还能安慰自己是二人做戏,可这么多个月以来,他是瞧出点意思来了。   往深了想,没准这赐婚旨意就是陆深这厮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要来的。   心里一番暗流澎湃,脸色却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快点,马上要吃午膳了。”   陆深抬手,直接扶着宋姝的手肘,作势要搀她上马。   宋姝没动,心里有些纠结。   可不知陆深这次是强求于哪一点,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情,直直地望着宋姝不放。   她走近,抵在陆深的肩膀旁,轻垫脚尖,鼻尖一耸一耸的。   “我不想骑马。”   语气有些哀怨,但说得笃定,好似有把握不去骑马。   先不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陆深一起乘马的窘态,自己这身衣服就不适合骑马。   这副姿态,在陆谨恒看来便十分亲密,至少在他记忆里,宋姝从未与任何男子这般行事过。   若是有置身事外的第四人在场,或许还会道一声才子佳人,甚是般配。   闻言,陆深眉梢向上挑了挑,目光往下,瞥向正在说话的宋姝。   边听她说,边捏她的手指头。   宋姝说完,视线移向自己被陆深握住的手。也不知这人是有什么怪癖,总这么喜欢□□自己的手指头?   “那我陪你走回去。”   陆深的反应,倒是出乎宋姝的意料。   他低着头,好像也是在看两人交缠的手指头,语气轻轻的,低得只有宋姝能听见。   宋姝心里隐约觉着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山丘草地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陆深牵着宋姝走到陆谨恒身边,直接说了声他们先走,便拉着人往队伍走,留下陆谨恒一人还在原地。   墨禾一直站在一旁,见状也跟上了陆深,只不过离得远了些。   似乎也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她没忍住地回头悄悄望了眼。   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天地之间只余下一人一马。   那人坐在马上,蓝天、绿地、白衣、青丝、黑马、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陆谨恒一手牵着马绳,低垂着头。   远远看过去,给墨禾的第一反应便是寂寥……   顾不得多看,她草草收回视线,紧跟上陆深与宋姝。   回去路上,陆深一言不发,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呼之欲出。想得太过入神,神色一直紧绷着,脸握着宋姝的手都不由自主地使力。   “陆深?”   宋姝吃痛,拧着眉喊了声,怎么今个好像不太正常似的。   闻言,陆深回过神,侧头望了眼宋姝。   她无疑是美的,美得足以迷了人的眼,失了人的心智。若是放在平常人家,或许还会成了祸端。   “宋姝……”   堪堪喊了名字,陆深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在很久以前,从别人的口中他就知道宋姝长得美。当时的他不以为然,只觉得那就是个书呆子的模样,整日只知道读书写字,还莫名其妙地生气,有什么值得众人夸赞。可不知怎么的,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原先对宋姝的那股气在他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不为外人道也的秘辛。慢慢地,他也觉得宋姝长得好看,好似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上,可也没好看到让所有人都一致夸耀的地步。   他看向宋姝那张明眸皓齿的小脸,竟一时语塞。   ——你知道你这张脸能惹多大祸吗?   ——你知道别人在觊觎你吗?   ——你能不能……   能什么呢?宋姝长成什么模样又不是她自己就能决定的,说来说去还是怪岳父岳母将她生得太好了些。   陆深在心里默默想,宋姝也是个无辜的。   在宫里的人没查出来前,他还是得让宋姝离那些豺狼虎豹远一些。毕竟在宋姝这件事情上,他宁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嗯?”   见陆深没说完,宋姝还反过去问了声。   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模样,陆深微微摇头,还是不想把实情告诉她,别省得反倒是徒生了她的烦扰。   “没事,本来是想喊你出来一起吃午膳的。”   再不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估计这呆子就能直接把自己抛之脑后了。   吃午膳?   “我要陪陪安乐。最近安乐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没了以前那股无忧无虑的劲儿,经常闷闷不乐。”   不自觉地,宋姝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困惑向陆深说了出来。   那双如水的眼眸微拧,心底的担心溢于言表。   闻言,陆深也惊讶不少。   “你说安乐那丫头?”   安乐那丫头每日吃好睡好,还有这么多人宠着,能有什么事情让她闷闷不乐?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深拐弯抹角地朝宋姝打听。虽然没问出什么重要的,但寥寥几句也让陆深心惊不已。   安乐这丫头,莫不是情场失意?   不过……   陆深笑了笑,手摸上宋姝的墨发,“不用担心,我找时间和她聊聊。”   像是个贴心大兄长,嘴里说着关心的话,可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姝狐疑地看向他,没看懂陆深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客套话。   “我是说真的,安乐这次是真的不对劲,你别胡闹。”   明艳绝伦的脸被气得红艳艳的,那双剪水的眼眸瞪着陆深,似是不赞同。   不知为什么,陆深突然觉得心满意足。   宋姝向来顾全名声,在外人面前总是大气得体的模样。可她对着自己,好像与外人也不一样,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将自己视为家人了?   要是宋姝知道,估计会狠狠地道一声不是,并言正义辞地解释道是他先混不吝,她才这样不顾及。   说来说去,说到底也只有他们当事人心里才明白。   “好,我是说真的。在你心里,我就这么靠不住?”   陆深一副受伤的神情,好像宋姝这样的反应对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手底下捏着宋姝的手指头不放,像是泄愤。   宋姝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似是探究。   过了几瞬息,才闷声嗯了句。   “走吧。”   是太久没有陆深单独相处了吗?怎么感觉……   作者有话说:入V第一章 ……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36章   怎么感觉相处起来怪怪的……   宋姝侧着头,脑海里涌出这种莫名的想法。   走到自己的马车旁,宋姝停下脚步。   “我去陪安乐,不与你一道了。”   理由正当,说得也正儿八经。   陆深欣然地放了人,还好心叮嘱她若是有事,就去找他。   好像在此之前两人那未见过的大半个月像是不存在似的。   其实在宜州行宫的那个月,若说之前是她故意躲着陆深,可到了后来,陆深来找她的次数明显减少,这明摆着就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还配合着她。   本以为再次相见时,两人会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至少陆深不是。   四皇子在的时候,宋姝因陆谨恒导致的窘态而一时忘记了她与陆深之间原本存在的那层薄膜。直到现在,宋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   可……   陆深这模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想事情太过于投入,看着陆深的背影迟迟不动。   直到墨禾上前喊了几声,宋姝抬眸,才看到探出车窗的安乐。   “姝宝,你怎么了?”   安乐见宋姝这副模样,索性直接下车来到宋姝的身边。   “我没事,我们一起去吃午膳吧。”   见着安乐,宋姝收敛起方才的神色,嘴角微弯,眉眼舒展开。   安乐点头,一个人待在车里这么久,其实她早就想去找宋姝了。为了那么一个臭男人不值得,只有她家姝宝才是她的最爱。   她这么想,也努力这么说服自己。   吃过午膳,紧接着又奔波了大半个下午,在太阳堪堪落下西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安乐换乘上公主驾轿,宋姝往太师府去。   刚拐驶出宫里的队伍,陆深便追了上来。   还未等车夫通报,他已上了宋姝的马车。   “你?”   宋姝不明白他在这当口突然来找她是有什么事,尾音上扬,满脸写着你来作甚。   “想到回去后不常见,便想趁着你还没回府先来饱个眼福。”   他一掀衣袍,直接在宋姝旁边坐下,像是坐自家马车般从容。嘴里说着撩人心弦的话语,可脸上却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神情。   宋姝想过不止一回,这世上大抵只有陆深才能把反客为主发挥得这么顺其自然。   书墨与墨禾在陆深进来后便早早地退了出去,车里只剩下陆深与宋姝二人。   “……”   这话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接,宋姝决定还是静静看着就好。   从城门口到太师府的这段路,陆深说了一路,宋姝看了一路书。   眼看着马车马上就要到太师府门口,陆深突地来了一句,“宋姝,你觉不觉得现在好像我们小时候,你写一下午字,我在旁边说一下午话。”   这话一出,宋姝脑海里便回想起那段记忆。   陆深说的还真没错。   她侧头看向他,不知他突然提及起这段往事的目的。   “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没想到当初那两小毛孩竟会成了夫妻。”   “……”   这话她也接不了。   “要是八岁的宋姝知道以后会嫁给陆深,估计……”   “停,不要再说了。”   似乎是唯恐他还会继续说出些什么孟浪的话,宋姝连忙制止。   拉开车帘看了眼,让车夫停下马车。   “到荣王府了,赶紧下去吧。”   陆深眉眼微挑,坐在位置上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腿有点麻了,你扶扶我。”   一只手朝宋姝伸,一只手按着大腿,眉头拧着,好似真的是腿麻了。   见宋姝不过来,陆深轻声叹了口气,“我真的腿麻!”   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似乎说得重些,宋姝便会相信他。   盯着他望了会儿,宋姝站起身。   扶着他下了车,宋姝索性也就走几步路回太师府去。   道了声再见,宋姝转身时被他从背后拽住了手,后背好似贴上了他的胸膛,又好似没碰上。耳边的热气扑在耳廓上,密密麻麻,带着酥人心扉的痒意,直击心口。   到了最后,宋姝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余下全身的躁动。   陆深一松手,她便胡乱应了声,快步往府门口走去,手背贴上脸颊,热腾腾的。   呼吸略显急促,书墨在一旁连忙安慰,“姑娘再忍忍就好,回府便有新鲜茶水喝。”   闻言,宋姝也回过神来,自己的反应好像太过了……   她拿手绢掩着,长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安抚书墨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不急。”   脚步逐渐放慢,控制着思绪往别的事情上想,呼吸逐渐平稳。   可脑海里好似就是一片空白,只剩下陆深方才在马车上那喋喋不休的声音。   一字一句好似都是在提醒着她,一旦回了京,那他们的婚事也不远了。   想着想着,便到了自家府门口,江卿卿早早地便在大堂等着。   宋太师早就命人传了消息,说是要先进宫一趟,眼下只有宋姝回府也就没什么惊讶。   “姝儿回来啦,”走几步,迎上前,在宋姝作势要回抱的时候却抬手挡在了中间。   “娘?”被江卿卿这副姿势搞得有些莫名的宋姝疑惑地问出声,只见这江卿卿拉着她的手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我怀孕了。”   一时,宋姝好似没听懂似的。   缓了会儿,她蹭地站起身,大惊出声,“娘你怀孕了?”   不复平日的稳重,声音略显惊讶急促,语气夹杂着惊喜感。   早在夏天时,她原本是不抱希望地提及两句,没想到爹爹娘亲真地听进去了。   “娘,恭喜你。”   宋姝脸上洋溢着笑,眉目间含着喜悦,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个新生命的降临。   古往今来,大家族向来注重传承。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爹爹与娘亲为什么一直没有再生,但出于周全考虑,有个男孩比没有强太多。   江卿卿看着这般的宋姝,心里欣慰不少。   儿女双全,倒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姝宝,随我去散散步,”江卿卿笑着说。   早在八月,她便收到了父亲的信。这些天,来来回回也忙活了不少。   宋府的后花园在毗邻荣王府那面墙的边上。   如今已是早秋天气,地上落着零零散散的树叶,傍晚的秋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宋姝挽着江卿卿的手,江卿卿将一只手覆在宋姝搭在她臂弯上的那只柔荑上。   “父亲在一个月之前就往家里寄了家书,”说到这,她停了停,看向宋姝。   “府里的意思是将大婚提前到明年,待你及笄后。”   这话一停,江卿卿停住了脚步,宋姝也跟着停下,脑海里想起陆深在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果真呢……   见宋姝站在原地发怔,江卿卿以为她是不愿意。   “姝宝,你祖父既这样说了,必定有他的道理。我看……”   瞧着她娘亲这一副神色忧虑的模样,宋姝嘴角弯了弯,一眼便明白自己母亲的顾虑。   “娘,你在想什么呢。”   她只是在想陆深刚刚回来时说的那段话,估计就是在给她做心理准备呢。   “我知道,我都可以的。”   若是大婚是铁板钉钉的事,那早一点与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倒是能……   也省得这些天这么煎熬,整日里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江卿卿握着宋姝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   “你被你祖父教导得太好,从小便懂事,娘亲也一直没为你操心过。说起来,还有点羞愧。”   说这话时,她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前方,好似在回忆过往。   “如今,眼看着你就要长大成人,心里反倒是一股说不出口的滋味。”   这些话,宋姝从未听她母亲说过。   从小到大,她与祖父待的时间可能比爹娘还更多。随着年纪渐长,她的学业逐渐稳定,才慢慢与母亲这边来往得更多。   眼下这番话,宋姝一时竟不知自己母亲还有这样的想法。   “娘,跟着祖父学习是我自己选择的,你们从小宠我到大,已是很了不起了。”   父亲后院清静,母亲为人体贴,祖父虽严厉但也是为了自己好,能成为宋家的子孙,她是真的很满足。   两人相视而笑,往院子里走。   “好了,娘亲可能是怀孕了,所以多愁善感了些。咱们去吃晚膳吧,估计你爹爹也快回了。”   吃过晚膳,宋姝便随自己父亲去了书房。   “爹爹,因着遇了两次黑衣人,我想在自己院子里多加些守卫。”   宋灼也从自己父亲处知晓了事情尾末,如今听到宋姝这样一说,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   “明日爹爹让人去调派人手,姝儿放心就是。”   紧接着,话语一转,开始关心起自己的闺女,“姝儿,可听你母亲提及过大婚一事?”   闻言,宋姝吃了一惊,似是没想到父亲也说起这事来了。   今个一整天,她都记不清听“大婚”二字听了多少遍。   好似麻木了般,宋姝呆滞地上下点头。   好在宋灼也没过多询问,早早便让她回去休息。   走出院子,宋姝都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直到脚上传来阵痛感,她才恍然惊觉。   “姑娘,奴婢扶着您。今日奔波许久,怕是脚会红肿。”   墨禾上前,上手搀扶着宋姝,向宋姝解释着。   “你如何知道?”   宋姝一直以为墨禾应是武艺高强,但高强到什么地步,她也不清楚,毕竟从没见过她有施展的空间。   如今这话的意思,还精通些别的?   “奴婢略懂一点医术。”   多年的习武生涯,医术这方面倒是不学自通。   回到院子里,宋姝脱了鞋一瞧,果然是红肿了。   墨禾看了眼,便朝书墨道,“书墨,可有活血化瘀的药物?”   书墨见着自家姑娘的那双脚,顿时应了声,带着她急匆匆地往出赶。   堪堪她们才出了屋门,下一秒屋内窗子处就响起“噔噔”声。 第37章   “噔噔”,“噔噔”,“噔噔”   没人去开窗,那声音倒是锲而不舍。   宋姝被那敲窗声吵得烦,连带着对那窗外站着的人也没好脸色。一打开窗,语气就变得不太友好,“才刚刚……你又来了……”   语气在看见那鸽子时骤然一转,从不耐烦变得惊喜好似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只嘴尖带着点黑的鸽子雄赳赳地站在窗沿处,委实是一只“大爷”鸽子。   与往常一样,它看见宋姝过来了也不再出声,一个劲地将腿往宋姝面前抬。   每每看见这鸽子这副模样,宋姝总是会被它逗笑。   笑完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单脚站在窗内,扶着窗门往外探头,没有人呢……   收回头的时候,心里好似空了点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   “喏,进来吧。”   宋姝单脚蹦着往回走,蹦两下便回头望两眼,看到鸽子往里飞之后,才回到原来的榻上。   “过来,”她朝鸽子招手,像是笃定了鸽子能听懂她的话。   那鸽子飞到宋姝的手掌心上,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地盯着她望。   有些滑稽。   “你嘴上的这点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次给你擦也擦不下来。”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贪吃了什么,也怪她一直忘记与陆深说道这件事。   顺了顺鸽子的毛,宋姝才从鸽子脚底下拆信,也不知陆深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拆开小纸条时,她的心好像被提在半空中,一不留神就会往下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慢了许多。   打开一看,纸上却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我等着呢。   “?”   她答应他什么了?   眉头微蹙,红唇抿得紧紧的,整张小脸好像被绷紧,书墨与墨禾一进屋便是看到这样的宋姝。   “姑娘,可是太疼了?”   她家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受过最大的苦便是挨太师的手板子,眼下一定是疼得过了分,才会这般神情。   见她们俩来了,宋姝收起手里的小纸条,下意识地往屋里四处瞟了两眼,那鸽子是已经离开了?   “无事,先扶我去沐浴,再来抹药吧。”   水桶里的水冒出热气,在上方聚集,屋内上空烟雾缭绕。   鸽子站在房梁上,房梁下是正在沐浴的美人。   明艳绝伦的小脸上沾着水珠,三千青丝尽湿,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秀硕的脖颈,锁骨处连着肩。或许是因着热气,肩膀处白嫩的肌肤透着嫣红,花瓣在旁点缀,真真是一副美人沐浴图。   屋里的热度节节攀升,鸽子许是受不了,停了停,往窗口飞去。   -   另一边荣王府,陆深又躺在吊椅上,单腿屈膝着,一手枕在脑后。远远看见那蠢鸽子往回飞,便开口吹了两声口哨。   似乎是嫌弃它飞得太慢,陆深在鸽子还未飞近的时候便腾空单手捉了它。   眼神立即往鸽子腿上看去,空无一物……   “蠢鸽子,宋姝的信不会被你弄丢了吧。”   “叽叽”,“叽叽”。   “还真是?”   “叽叽”。   “好你个鸽子,竟敢弄丢我的信,我要把你炖了煮汤喝。”   说这话时,陆深像是气得很了,当真是要往厨房走。   穆阳站在一旁纠结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这鸽子可是千百只信鸽里费心挑选的,不是一般地难得。   上次世子爷非要将这鸽子嘴角染上一点黑,他都惋惜了好久。要知道这么一只全身纯白的鸽子有多珍贵,也就世子爷这人能舍得这么糟蹋东西。   他跟上去,实在是忍不住,两眼一闭正欲开口拦他一拦,世子爷倒是先停了脚步。   “穆阳,你去鸽子飞过的路上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回我的信。”   看在这鸽子还有别的用处的份上,他先饶了它的鸽命。   正欲牺牲自己挽救鸽子的穆阳:“……”   他突然觉得让鸽子牺牲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他替它立块碑。   要知道荣王府加上太师府将近百亩,要找起来着实是一件费体力劲的事。   “还不快去?”   陆深见他傻愣在原地不动,拧着眉出声喊了句。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指着手掌心的鸽子恶狠狠道,“你不省心,穆阳那小子也不省心,宋姝那小书呆子更不省心。”   将它一抛,陆深直接往书房走,留下鸽子飞在不远处慢慢跟着他。   穆阳沿着荣王府与太师府找了好几圈,就连小草丛里都扒了好几回,也没见着宋姑娘的信。走在回去复命的路上,内心里涌起一个猜测,也不知说了会不会挨批。   “进来。”   自家世子爷与平常无异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穆阳却觉得像是小时候世子爷恐吓他的声音,泛着凉意还带着警告。   “世、世子爷,”说到这他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自家世子爷一旦碰上宋姑娘的事,整个人都比平时冷峻三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望着对面低着头的陆深,咬了咬牙一口气说完。   “属下并未找到宋姑娘遗失的书信,”眼见着陆深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冷,他又加了一句,“属下敢保证每一寸土地都已找过,一定不会有遗漏。”   这意思,应该表达得很明显了吧。   分明就是……   但他不敢说出口。   陆深的视线幽幽地移到他的身上,“嗯?你的意思是宋姝没写信?”   尾音上翘,好似是在询问,可语气偏偏像极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了你的狗头。   得了,他就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多说多错!   “属下不敢。”   书桌的另一边没什么反应,整个书房只剩下陆深手指轻敲桌面的碰撞声。   “你先下去吧。”   闻言,穆阳低着头后退,出了屋便带上了门。   看见还在一边扑腾乱飞的鸽子,不由得同病相怜。   明明是世子爷与未来世子妃之间的硝火,怎么受苦的总是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和鸽子呢。   -   隔壁太师府里,宋姝可完全不知道在荣王府上演着怎样的好戏。   墨禾的手劲极大,捏着宋姝的脚一阵一阵的疼。   书墨在一旁看着,比宋姝还揪心,“墨禾,你轻点,姑娘怕疼。”   “不行,要想好得快就必须要这样按摩。”   再说了,世子爷在她来之前叮嘱了好几次,一定要以姑娘的安全为先。如今姑娘受了伤,可不得要赶紧好嘛。   “姑娘,还受得住吗?”   看着宋姝咬得发白的嘴唇,墨禾也有点踌躇起来。   “无事,你按。”   宋姝咬着牙不吭声,额前溢出几滴汗珠,沾湿了发丝。   擦着精油按摩了好一会儿,脚确实比之前好受了不少。   “姑娘,我们便出去了。”   替宋姝压好锦被,书墨吹灭屋里的蜡烛,往外间走。   屋子里一片漆黑,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口在屋内印上它的痕迹,催着人入眠。   宋姝却了无睡意。   睁着眼等睡意,没成想睡意没等来,倒是等来了……   作者有话说:鸽鸽:呜呜呜,怎么办,我比金主爸爸先看光了漂亮姐姐。   陆?金主爸爸?深:把你的眼睛给我!!!   穆阳:我就静静看着你们自相残杀。 第38章   等来了陆深。   窗外又响起噔噔声,宋姝以为那鸽子又来了,连忙掀被起身,披了件外袍便开窗接鸽子。   没成想,接到了世子爷。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宋姝的期待还挂在脸上。   对于那只鸽子,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至少以前她还从未见过这般通人性的鸟。   开窗的那一瞬间,身着白衣的陆深,与黑夜形成鲜明的对比,身影落入宋姝的眼眸。   两人无言,好似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一室无声。   “宋姝,那只臭鸽子把你给我的信弄丢了。”   这句话跨过窗,传入宋姝的耳廓里。   陆深那含着抱怨,夹杂着失望的嗓音在黑夜里尤为分明,好像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所有的感知都会被放大。   宋姝眨了眨眼眸,还放在窗门上的手使了力,指尖微微发着白。想到自己忘了他的话,又加上今日与父亲说的话,心底终归是有点心虚。   她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看,好似这样就能增加底气,让自己的心虚深埋心底。   整个人像是被吊着口气,等着陆深接下来的话。   “你既答应了给我写信,又怎会违背承诺呢。”   “……”   她好像知道陆深那时说的话了。   “不过也无事,你再写一封给我就好,只是害得我还亲自跑一趟。”   他笑了笑,一露而过的白牙晃了她的眼。语气一改之前的失落,又似是被逼无奈之举,有点儿像……   像给小屁孩儿收拾烂摊子的爹娘。   不过,这事确实是她不对。   “先进来吧,夜里风凉。”   步入秋天,天气转了凉,夜风好似早早地便往冬天奔去,吹久了略感刺骨。   “我就来问问你今日在信里写了什么,不多留。”   嘴里这样说着,可身体还是越窗而进,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后落座。   她写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嗯?”   见她没反应,陆深好像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要是你不愿说,那再写一封便是。”   再写一封?   好像是好一点,但这屋子没有纸墨。   “为何这般执着,也就一封信罢了,大不了下次再写便是。”   这话一出,宋姝突然想起专门送信的鸽子。   “那鸽子嘴上也不知染上了什么东西,擦也擦不下来,要不要找个大夫给它瞧瞧?”   别是得了什么病,长了块黑斑。   闻言,陆深没回她话反倒是走回窗前,关上了窗。见宋姝望过来的那狐疑的眼神,耸了耸肩随口解释道,“冷。”   “你可记得了?”   记得什么?   那黑点是他好不容易才给那蠢鸽子点上去的,怎么可能还倒回去给它治好,岂不是白费了他一番功夫。   心里这样想,不代表嘴上就要这么说,“记得,我明天便给它找大夫看看。”   紧接着,还抓着之前的不放。   “赶紧说说,你写了什么?别因为那蠢鸽子耽误了你的事。”   她的事?   问题就在于她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没写什么,就是我知道大婚的事情了。”   话语脱口而出,直到说出了口,宋姝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都怪今日这两字在耳朵边上响起的次数太多,白天里听得多了,眼下竟一时不经意地说出了口。   说这话时,她还站在屋子中央,后边是雕花镂空的屏风,淅淅落落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脸上时亮时暗。   好似是没预料到宋姝会这样说,陆深一下子抬起眸,从胸腔处发出一声哼笑,“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   那声哼笑,似是戏谑,眼见着这趋势是又要往不正经的路上跑。   宋姝在心底叹气,指着外边的天道,“你该回去了。”   她就不应该对陆深心软,这厮分明就是一个给他一根杆,他就能顺着网上爬的人。   闻言,陆深瘪了下嘴,轻哼了声,好似对她的话不满。   “嗯咯,记得你说过的话,三天一封信,鸽子会准时来拿的。”   三天一封信?   难道陆深在荣王府门口说的就是这个?   “有事记得找我。”   他走至宋姝面前,单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见她低着头没反应,自己倒是自觉得很,开窗离开。   临走前,陆深还贴心地带上了窗。   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宋姝略叹了口气。   罢了,接下来也有大半年见不了,写信倒也无妨。   -   陆深前脚刚回荣王府,青墨后脚就跟了上来。   “世子,刚收到荣王书信。荣王与王妃欲在年末赶回京城,待过了年,再正式前去太师府下聘。”   府里没个长辈,这婚事现在也只能口头上说定,各府自行准备着。等实际走起流程来,还是得要荣王妃回来做主。   “行了,先去将今日我给你列的那张单子上的东西都准备齐全。”说完又加了一句,“在年前搞定吧。”   年前……   那就只剩下三个月不到了。   可那单子上的东西全都别致古怪又稀罕珍贵,三个月可能还真来不及。   “世……”   “世子”的“世”字堪堪出了口,青墨就被旁边的穆阳拉了一把,脸色略含警告,猛地摇头。   陆深听他没了声音,回头望了眼,“还有事?”   穆阳立即摇头应道,“无事,爷去休息吧。”   等陆深挥手让他们退下,青墨才狐疑地看向穆阳,“你刚干嘛,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三个月集得齐。”   穆阳见他这般模样,心底叹了口气,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世子爷对宋家姑娘向来不一般,你若真这么说不是找骂吗?”   闻言,青墨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相信,“你没耍我?”   穆阳跟着世子爷从小一起长大,主管着世子爷大多事务。而他在荣王府的时间少,常年在外边奔波,确实没穆阳了解世子爷。   “呆子,我耍你干嘛。”   真是一个只知道做事不知道想事的呆子。   丢下这句话,穆阳就往自己屋子走,也懒得管那傻子。   青墨也没空搭理穆阳。   那单子上列的大多都是遗世之作,稀世珍宝,百年难得的药材和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文墨。就算是让逍遥阁去找,也未必能在短时间之内全都找到。   也不知世子爷突然找些这样的劳什子干嘛,还不如派他去多抓两个人。   翌日,宋姝刚吃过早膳,宋灼便差人领着家丁过来她的院子。   “姑娘,大人说这都是在军营里待过的人,您大可放心用着。”   院子中央站着一拨人,略显得拥挤,“管家伯伯,你领着他们去后花园与我院子的那个廊桥处,让他们在那守着就好。”   陆深若是从荣王府翻墙过来,必定要经过那里。   闻言,管家望了眼宋姝,但也没多问,按着宋姝的吩咐应了声,领着他们离开。   -   荣王府书房内,陆深看着桌上刚呈上来的信纸轻笑。   宋姝这小书呆子就这么小瞧他,竟然就觉得那么几个人就能拦得住他。   “让人去给墨禾说一声,不必再这样事无巨细地给我说,一切以宋姝的人身安全为先。”   她不想自己去找她,那自己不去就是。   只是……   当真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吗?   宋姝的反常好像是在那日她去找柳束彦,自己半路截了她的那一天开始。难道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而是因为柳束彦?   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思绪,陆深第一次觉得女孩子的心思这般难懂。   本以为自己这么久以来的举动终于凑了效,让宋姝隐约对自己上了点心,可时间点出现得这么碰巧,难道真的是巧合?   “穆阳,你说安乐与柳束彦配不配?”   书房里突然响起陆深的声音,尾音上扬,估摸着是在询问。   “?”   刚一进屋,就听到这般跳跃的话,穆阳竟一时猜不透自家世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安乐公主与柳束彦,着实不般配啊!   一个公主之躯;一个商户之子,怎么可能般配呢!   他抬眸望了眼陆深,有些把不准自家世子爷的意思,迟疑回道。   “依属下之见,不配。”   别说宫里头会不会同意,这众人之口便是一道利器,横亘在两人之间,既堵不住也跨不过去。   听到穆阳的回答,陆深才恍然惊觉自己竟一时昏了头。   这事,他还是不插手的好。   好在两人婚事既定,宋姝这小妮子待自己的态度也愈发亲近不隔阂,其他事情还是慢慢来,也不需过分着急。   “行了,将这几天逍遥阁的消息说来听听。”   闻言,穆阳立即正色起来,“据下边传来消息,现考核官员大多是正六品及以下官员。目前进京的官员来自各地,并无明显聚集性。但据属下分析,这些提前进京的官员要么是之前由皇帝做主委派外地,只待历练后便提拔进京的;要么就是寒门子弟,由科举入仕,立场不明的外地官员。”   这两类人有什么共同点?   陆深转着手上的那颗白玉玉扳指,食指微微用着力,“今日皇帝可宣过太医?”   “并未。”   或者宣过,但封了口,并未在医案上留下记载。   “派人盯着,无事不可轻举妄动。”   在一切还未可知的时候,切忌不能乱下猜测。   在穆阳领命正欲退出书房时,陆深又开了口。   “派人去查查老四。”   作者有话说:陆深:说了要让宋姝那小书呆子写信,那就一定要写! 第39章   老四,那便是四皇子?   穆阳停下脚步,回头应了声,紧接着退出书房。   书房里剩下陆深一人,坐在书桌首位迟迟不动。   眼神低垂着,整个人陷入沉思,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相互捻搓,屋子里寂静无声。   也许,他真的小看了陆谨恒……   一连三月,陆深未去过隔壁府一趟,直到荣王妃回了京,一府人才登上太师府的大门。   此时,已至腊月,又到了一年年末。   这一日,是京城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多日的阴云散去,日光带着些许暖意,就连寒风都不再刺骨。   “舅父近日可好?”   荣王与宋太师坐在大堂首位,气氛看起来其乐融融。   宋太师乃太后兄长,荣王唤他一声舅父也是在情在理。   长辈们互相寒暄,陆深坐在自己母妃身边,正对着东边的那道屏风。   这情形,倒是与那日赐婚时差不离多少。   宋姝站在屏风后,思绪忍不住偏离,默默地如是想。   一别三月,在此期间宋姝是一次也未见过陆深。如今透过屏风,隐约瞧着对面那人的身影,竟生出一股恍惚感。或许不要半年,这人就会变成自己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聊了多久,荣王妃先行与江卿卿说起这两孩子的婚事,紧接着整个大堂的声音都围绕着大婚展开。   下聘、选黄道吉日……   陆深杵在一旁,反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你去与姝儿那孩子逛逛,别杵在这碍眼。”   也不知是真嫌弃还是假帮忙,荣王妃的话骤然一转,移到陆深身上。   江卿卿见状,也不由得附和两声,“是啊,也省得这孩子在这与我们老一辈人待着无聊。”   说这话时,带着笑意,眼角却使劲往屏风后瞟。   一听到自己母亲的话,宋姝向她望去,正好四目相对,提着裙摆便往后边走,赶在陆深之前出了门。   刚回到自己屋子,院子里就有人来通报说是荣王世子来了。   宋姝稳了稳心神,因步子过快导致的呼吸不顺逐渐变得平缓,“书墨,还好吗?”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眼神朝一旁的书墨看去。   还好吗?   书墨有一刻的呆滞,不明白自己姑娘问的是什么还好。   后知后觉,她才略微迟疑地答道,“姑娘,头发未乱,衣裳也是极好看的。”   上边是一件金丝嵌花的素绒短袄,配着下边一条同色系暗花云锦裙,外边罩着一件纯白色的织锦斗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鼻尖因着外边的冷风,还带着点红。   闻言,宋姝呼出内心里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朝来通报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就说我马上出来。”   见状,书墨才知道自己回答在了点子上。   看姑娘这举动,难道是在意自己于未来姑爷面前的妆容?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虽说姑娘顾及名誉,出门在外总会打扮得得体端庄,但一直以来都是尽可能的低调,从未有这般格外地单独问过她。   姑娘算是开窍了吧?   书墨在心底偷笑,如是想。   “走吧,出去吧。”   宋姝踏出屋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树底下的陆深。   残叶落了一地,残留着干枯的树枝立在半空,徒生几分寂寥。   这般萧瑟场景下,一身紫衣长袍,剑眉星目,身高挺拔的陆深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着实让人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这么久没见,没把我忘了吧。”   还未走进,陆深便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口吻。   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宋姝瞧,眉眼微弯,眸子里似是泛着光,一眼便能把人看尽。   嗓音又低又沉,听在人的耳里像是呢喃,语气含着调侃,徒生暧昧。   其实这三月两人一面未见远在宋姝的意料之外,毕竟陆深来太师府太多次,好像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便突然出现。   刚开始,宋姝还总是留出几分心神注意周围,没成想每次窗外都只有鸽子的身影。总不该真是因为那些家丁,让陆深知难而退了吧。想来想去,大部分原因应是陆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索性配合着自己。   也不知今日会不会道破……   宋姝躲开他的视线,反驳着他的话,“哪有很久,不过三月尔尔。”   三月尔尔?   这小书呆子真是一刻不气他都不行。   他伸手握住宋姝的手腕,引着她与自己一起往外走。   “我是说真的,估计没了那些信,你压根就记不起我这号人,满脑子只有写字弹琴。”   好似是抱怨,可宋姝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见她没反应,陆深也不再逗她,改而说起正经事。   “这些天一直待在家?”   握着宋姝的手指往下,顺着掌心交叠,两人走在宋府的小路上,说着不打紧的话。   “嗯。”   因着之前陆深的话,这些天她连家门都未出过。   “今日定了下聘的日子,估计大婚也不远了。”   陆深一边说话,眼角一边往宋姝脸上瞟,似乎想瞧瞧她是什么反应。   没成想宋姝脸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陆深刚刚说的是中午要吃什么菜。   察觉到陆深的目光,宋姝索性看了回去,“我脸上是有什么吗?”总盯着她瞧。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宋姝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你好像没什么想法?”   话语含着试探,一字一句说得小心翼翼,手指又在底下捏着宋姝的指尖。   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   宋姝确实有一个想法,只不过不能告诉陆深。   “尚无。”   大婚自有长辈们做主,哪有来问她意见的。   听到这个回答,陆深也不意外,宋姝有时候就像是个小老古董,行事作风和个小学究一样。   估计就是宋太师从小将宋姝教得太严,将好好一小姑娘搞得和个老奶奶似的。   后边有人上前,是墨禾。   “姑娘,世子,夫人派人来唤你们去大堂。”   去大堂?   宋姝抬眸朝陆深望去,陆深先应了声。   “走吧。”   应是事情都商量好了,他父王与母妃打算回府,可自己与宋姝还没说上正经事呢。   陆深眉眼低敛着,长睫低垂,心底思索着。   罢了,不急于这片刻。   走到大堂门口,一行人正好起身,瞧见两正主过来,荣王妃急忙招了招手。   “姝儿过来。”   正在往江卿卿身边走去的宋姝一顿,朝自己母亲看了一眼,又走向荣王妃。   “母妃。”   母妃……   母妃?   江卿卿与宋灼听得一惊,直直朝她们这边望过来,宋姝不由得低头,这可该怎么解释呢。   好在荣王妃出来解释了一番,“我着实是喜欢姝儿这孩子,就没忍住缠着姝儿提前改了口。”顿了顿,又加了句,“早喊晚喊都一样,倒不如先让我饱饱耳福。”   声音含着笑,手一直覆在宋姝的柔荑上,满眼都是对宋姝的宠溺。   这样一看,江卿卿好受了不少。   这女子嫁人,最怕遇上恶婆婆。今个看着这荣王妃,性格爽朗,说话也会来事,不像那种不讲是非之人。   “那咱们今日便说定了,以后就成亲家了,哈哈哈。”   荣王拍着宋灼的肩膀,脸上洋溢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好,今日我们便先告辞,改日再叙。”   临走前,陆深偷偷拉了拉宋姝的衣袖,嘴里比着口型,宋姝才记起今个又到了要写信的日子。   说起这写信,初始时,宋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落笔,便在信笺上随意摘抄几句,往鸽子腿上一绑。但陆深不满意,那鸽子也不知是成了什么精,硬生生逼得宋姝改写自己的日常。到了后来,陆深也开始这样给她回信,一来一往,这信也变得着实丰富了不少。   大门关上,江卿卿便拉着宋姝往大堂回去。   “待会晚膳过后来趟娘亲院子,娘亲有话说。”   晚膳后?   宋姝刚想开口询问为何要等晚膳后时,宋太师的声音就在大堂门口传来。   “姝儿,随祖父去走一走。”   走在回东边院子的路上,宋太师一言不发,直到快要看到院子门口,才出了声。   “圣上生性多疑,如今却态度不明,这朝堂未来走向并不明朗。纵观陆深此人,比之荣王倒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荣王府至少不会一败涂地。但我们宋府夹在中间,反倒是比荣王府的路更难走。”   想到回京那日,圣上传召自己所说的话,宋太师便觉悔恨。   只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在现状下寻求最佳出路。   “祖父想说的是,一旦你嫁了过去,那既是宋府的女儿,也是荣王府的世子妃。我们在圣上与荣王之间必须要选一个,那只能是荣王。待你与陆深成婚后,太师府与荣王府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是说得累了,宋太师顿了顿,走了几步才又接着说,“祖父瞧着,陆深那孩子对你是有意的,你需好好把握。”   最后一句,说得简单,但饱含深意。   好好把握?   如何才能称得上是好好把握呢?   走在回去的路上,宋姝也没想清楚。后知后觉地,才记起在这之前的那句话——“陆深那孩子对你是有意的”。   祖父竟也这么觉得么。   宋姝这么想着,心底愈发坚定自己心底的想法。   还未想清楚,后边便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有人在喊她。   作者有话说:写完就放上来啦,今天的已经更了,所以这是明天的更新哦。 第40章   宋姝回头时,心里已认出了那人的声音。   待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才含着笑回他,“小师兄。”   看着眼前那巧笑倩兮的宋姝,柳束彦想到今日进府从下人口中听到的话,迈出去的步子微顿,苦笑了一声后才继续向前。   宋姝等他走近后才开口,“小师兄是来找祖父的?”   柳束彦追上宋姝,与她并肩同行,两人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嗯,不过师父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不便打扰。”   他本在院子里等着,见师父过来便上前。只不过师父那模样,似是手头上有棘手的事,神情颇为严肃,他便随口说了两句,先行离开,倒是没想到正好碰到宋姝。   “这几个月不常见你,啧,这是要出师了?”   都快到了九月末,柳束彦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一边开口一边装似风流地摇折扇。   这三月,她来找祖父的次数确实是少了些,主要是过完年便是及笄,再便是大婚,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以前每日连晨昏定省都不用,只需完成祖父布置的课业,其余时间大多由自己打发。可自回京后,母亲也不知是因着怀孕,还是别的什么,全副身心都放在她身上。今个要她看账,明个便是要她试着分管下人,总之各类的事情接憧而至。   还真是没以前得空。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娘亲的意思,也乐得打发一下时间。   “那能啊,小师兄都还未出师,我也不能越过您去啊。”   态度极其配合,好似是惋惜,宋姝边说边摇头,还嘟着嘴,眼神略带着嫌弃。似乎是因为柳束彦没出师才导致她出不了师。   “嗯?”   闻言,柳束彦噗嗤一笑,笑着摇头,“对,都怪小师兄挡着我们小师妹的路了。”   装模作样,折扇打在自己的手掌心,好像不管怎样都是他的错。   见状,宋姝也不由得露出笑颜,她小师兄惯常搞怪得很,“好了,小师兄别闹了,我要回去了。”   娘亲还让自己去一趟她的院子,估计就是与婚事相关,可别耽误了。   闻言,摇扇的手一顿,柳束彦的脸色僵在原地,下一秒又恢复如初,露出了然的神色。   “没想到你竟然在我前头成婚。”   话说得好像是不可思议一般,语气莫名,听不出是单纯的感慨还是惋惜。   紧接着下一句又传来,“本来以为你这辈子会打光棍的。”   宋姝:“……”   她小师兄是在说真的吗?   还有,什么叫打光棍,只有男子才能称打光棍,女子怎能用此称呼。   “小师兄,也不知以后会有哪家姑娘当上我的倒霉嫂嫂。”宋姝秀眉微蹙,整张小脸写满了嫌弃二字,好像对那位未来嫂嫂感到叹息。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柳束彦想到了近日里缠着自己的那女子。他望了眼宋姝,心里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与她说说,好让那人知难而退。   但下一刻,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大不了等小姝的大婚结束,自己就离开京城。   “整天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柳束彦拿着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眼睛假装瞪着她,“快回去吧,等你大婚那日,我背你出去。”   女子大婚,自拜别父母后,应是由自家兄长背着出家门。因着宋姝无直系兄长,宋府早早便商量着让柳束彦来充当这一角色。   说到这,宋姝也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小师兄,谢谢你。”   还未等柳束彦开口,宋姝便朝他扬了扬手,“我走咯,”边走边回头,一改之前神情,小脸笑颜如花。   看着这般的宋姝,柳束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就是把她当妹妹的,自己现在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柳束彦自颓地想。   背过身后,宋姝眉目的笑意逐渐褪去,脚步匆匆地往江卿卿院子走。   小师兄说祖父神色冷肃,可明明在自己转身之前,祖父虽在沉思,但脸色也不至于称得上不好看。   她使劲回想着祖父说的一字一句,最终停留在——“圣上生性多疑,如今却态度不明,这朝堂未来走向并不明朗”这一句上。   也许祖父并未对自己说实话……   赐婚一事,疑点重重。圣上为何颁下这道圣旨还是一个谜团,将宋府推向荣王府更加令人生疑。   如今朝堂诡谲,圣上身体愈发虚弱,皇子夺嫡也许很快就会到白热化的地步。可眼看各皇子的皇子妃,明显各有千秋,单单看政绩,皇帝明显是更加偏爱二皇子。可树大招风,圣上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若是真属意二皇子,没理由在大局未定前给他招恨。   如今更是在皇子选妃的档口给陆深与自己赐婚,莫非是别有所图?   但祖父的意思很明显:宋府选择荣王府。   越理越杂,看似完全不相干的线相互错杂,一脉接一脉。   尚未理清楚,便到了江卿卿的院子。   还未走进,便闻到了饭菜香,宋姝步子放缓,瞧见江卿卿便含笑道,“正好让女儿赶上晚膳。”   江卿卿翻看册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自己女儿,也笑了笑。   起身时,身体微顿了顿。孕期前三月最为重要,加之自己年纪也上来了,江卿卿难免小心了些。   “娘亲坐这不动,女儿过来便是。”   宋姝见她这般模样,赶紧快步走过去,生怕自己娘亲出了什么事。   看她这般紧张,江卿卿不由得一笑,“没事,没这么金贵。”   拉着她坐在一旁,才道,“你爹爹派人说在前院吃完晚膳再回,今个晚上就咱们母女俩。”本来以为父亲与姝宝要谈很久,没想到现在就完事了。   想到这,江卿卿停了停。   朝堂大事她不懂,她只想自己的女儿能平稳安顺地过完一生。   “走吧,去吃饭,吃完饭娘亲有话与你说。”   江卿卿如是说,也这般做。在晚膳时一声不吭,似是在考虑待会的言辞。   待下人撤去饭菜,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时,她才握着宋姝的手开口。   “姝宝,今日的事情你应也知道,可有何想法?”   想法?   宋姝突然想起陆深今日也问过自己对这大婚有何想法。   “娘,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糊涂,不明白自己娘亲问的是哪方面的想法。   江卿卿哼地一笑,“自然是对这婚事有何想法,比如说,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自己女儿眨眼便要及笄,眼看着昨日似乎都是吵着要糖吃的小布丁,今日便要嫁人。这十多年来,宋姝压根没让自己操过一点心,好不容易碰着了大婚,江卿卿总是想要给自己女儿最好的。偏偏多年过去,宋姝这性子向来稳妥,道好不道坏,江卿卿竟也不敢保证百分百地了解自己女儿。   闻言,宋姝也笑,小脸靠在自己娘亲的肩膀上,“女儿挺满意的。”   不管哪方面,都挺满意的。   人间种种,皆由因缘。   宋姝想,一切都会好的。   听到这回答,江卿卿松了一口气。   她就担心姝宝会因幼时之事而对陆深带有不喜,最后倒成了一桩怨偶。如今看到姝宝这般,她心底的那口气总算是能放下。   “你听娘亲细细说,这大婚诸事差不多都已定好,以后便是走着这流程来。”她顿了顿,喝了口茶水,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待你四月及笄礼完,五月十九号荣王府便会来我们府下聘,大婚定在六月初六。”说到这,江卿卿的语气微微哽咽,握着宋姝的手有些紧,“娘亲在几月前便让人寻了扬州绣娘,眼下这嫁衣还在赶,到时你微微绣个几针,表个意思就行。嫁妆倒是不急,娘亲从小便给你准备着,现在也……”   说着说着,江卿卿的眼里蓄满了水光,拢着宋姝的肩膀相互靠着,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在宋姝耳边响起,“姝宝,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要嫁人,嫁人了就不常见面,不常见面又让母亲如何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宋姝拍着自己母亲的背,静静地听着她娘的话。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江卿卿的哽咽声不再响起。   她才开口,“娘亲,女儿永远是你女儿,先是宋家人,才是陆家媳。”   说这话时,宋姝特意弯了弯嘴角,尽量安抚着自己的母亲,“而且你要相信你的女儿对不对,女儿不会过得差的。”   这一点,江卿卿自然是知道的。父亲教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娘亲自然相信你,只是一时心里有些感慨。”   江卿卿抚着自己女儿的脸颊,脑海里还记得她刚出生那会,奶白奶白的,倒是和现在差不了多少。   “好了,说正经事。”   江卿卿拿出一书册,递给宋姝。“等年过完了,也就是你及笄礼。赞者娘也不挑,你自己选。这正宾,娘亲本是欲请江家老夫人。可前些日子太后派人说了,趁着你及笄礼在四月天,她出宫来给你当正宾。等大婚那日,就不出宫,等着翌日喝你们的茶就是。”   “太后?”   宋姝微微吃惊,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在自己及笄那天出宫。   “是啊,太后她老人家是真心疼你。”   江卿卿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心底涌出一股欣慰感,她家姝宝是个有福气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直到宋灼回了院子,宋姝才折返回自己院子。   刚刚出了门,书墨便上前在宋姝耳边提醒道,“姑娘,那鸽子来了许久,在书房等着迟迟不走。”   就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要到亥时。”   已经这么晚了,宋姝不由得走得快了些。   等回到屋子时,外边正好打更人的声音。   “让人去备水,我去书房一趟。”   宋姝刚打开屋门,鸽子就落到她的肩上,“叽叽”,“叽叽”,吵闹个不停。   “好,我知道你等得太久,我马上就写好。”   宋姝动作熟练地将它往空中一抛,便伏在案桌上蘸墨。   看着空白的信纸,宋姝一点犹豫都未有,狼毫蘸好墨便往上写,堪堪落笔两个字,敞开的窗子又响起噔噔声。   宋姝往屋子里巡视一圈,也没见着鸽子,误以为是那鸽子在啄窗,便随着它去。但有一还有二,有二之后还有三,听着便有点闹腾,宋姝放下笔,往窗户走去,就看到…… 第41章 (捉虫)   一只鸽子与一个少年郎……   抬眸的那一刻,宋姝微怔在原地,似是没想到距三月有余,会在这再次见到他。   鸽子立在他的左肩上,陆深上半身越过窗沿,抵在宋姝的脸前,“是不是突然发现我长得不错?”   嗓音带着男子一贯的低沉,却混杂着些许笑意,听起来有点酥麻。   宋姝回过神,不语。   微微后退,眼神四处乱晃,就是不往陆深脸上瞧。   好在陆深也没强追着不放,“我不进去,来给你一样东西。”   他伸出左手,中指挂着一条细绳,离手掌心下方两寸有一块墨玉,呈长窄形、玄色无纹理墨玉。   “你一块我一块,这一块是你的,”紧接着伸出右手,手掌心放着一块月牙白羊脂玉,呈圆形,中间镂空状,上方有一缺口。   “这块是我的。”   仔细瞧了瞧,宋姝才发觉这两块是可以合二为一的。   “这是?”   “我看着挺好看的,便留了下来。就算是我给你的过年礼。”   其实不是,这是他专门托人寻了好久,再让人按着图纸打造的。   见宋姝没反应,陆深直接托起她的手,将她那块墨玉放在了她的手掌心。   “天色已经不早了,信就别写了,早点休息。”   陆深松开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行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真的转身,宋姝的视线从墨玉上移开,窗子外已没了陆深的身影。   今日竟没有进屋。   -   陆深是真的回荣王府了。   前脚刚回到自己院子里,后脚就有人来唤他说是荣王妃在大堂等他。   这么晚了,还有事喊他?   回屋子的脚步一顿,又拐出院子往大堂走,堪堪进了大门,就看到自己母妃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瞧,好似他是个供人观赏的杂耍猴子。   见状,陆深眉梢微挑,桃花眼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才强撑着精神缓缓开口,“儿子虽说长得好,也经不住母妃这火眼金睛一直盯着看。”   说完哼地一笑,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脸,“不过母妃若是想看,儿子也不躲。”   说这话时,桃花眼还眨了眨,直直地盯着荣王妃看。   “切,”没脸没皮。   荣王妃直接扭头,拿过另一边的单子,照着念了最上面的几行字。紧接着把单子往陆深面前推,纤指还在上面敲了敲,“你告诉母妃,你丫的是不是从小就惦记着小姝儿呢。”   合着整个荣王府都要被他当做聘礼给搬空了。   闻言,陆深看了眼坐在那头的父王,只见着荣王低头喝茶,一声不吭。   “……”   “母妃,你可能对我们府有点误解。”   陆深也跟着自己父王的动作,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似是润了润口,才接着说。   “父王近些年打理庄子和铺子,着实赚了不少钱。”   早在三年前就将府里所有的地契庄子店铺全交给陆深的荣王爷:“……”   “是的,近些年确实翻了几番,”至于到底翻了几番,他也不知道。   荣王妃拧着眉,一副你们在说什么老娘丝毫不关心的模样,“我是说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从小就惦记人家姑娘呢。”   荣王爷&陆深:“……”   这句话落下,场面仿佛禁锢在原地。   陆深拂了拂衣裳,避其重点,“早又如何,晚又如何,最后她不都是你媳妇嘛。”   要是现在他告诉他母妃实话,没准等宋姝一过门,他母妃就能彻底把他卖了。   “行了,我先走了,还有事呢。”   说完就起身,荣王妃在后边喊了好几声也没拦住他的脚步。最好还是荣王出来和稀泥,安慰自己夫人好一阵,“儿子的私房事就别管了。”   说完就被荣王妃瞪了一眼,“什么事什么事,陆深那小崽子能有什么正经事,遛狗逗猫逛酒楼算是什么事!”   合着在自己夫人眼里,自家儿子就是一无是处……   也难怪会这么喜欢隔壁府的那小丫头。   不过陆深这会是真忙,忙着回屋睡觉。   这几日为了那两块玉,不知废了他多少心力,合着四天四夜就眯了几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翌日,大康朝官员正式休沐,三品及以上官员需携家眷于年三十进宫赴宴。   年三十那天,因着江卿卿的身孕,宋姝于一早便被太后派人接进了宫。   这是她自回京后第一次入宫。   天才刚刚亮,外边正下着绵绵细雪,红墙配着白雪,风景倒是别致。   进了屋子,地龙烧得滚烫,宋姝微微走了几步,就被热出了汗。   “姝宝过来坐着,别冷坏了。”   太后自里屋走出,朝宋姝招了招手。   刚在太后身边坐下,皇帝带着众皇子就来请安了。   半年不见,宋姝看着刚过四十的孝宗帝竟与皇太后差不大年纪。   起身退下,与众皇子站在一边,皇帝与太后坐在榻上闲聊。   “御花园那边有冰嬉,你们年纪轻的去那边耍。”孝宗帝与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好似才刚想起他们这一波站在底下的人一般,大手一挥,便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皇帝金口御言,任是哪位不想去,都得去做做样子。   宋姝作为里边唯一的女孩子,着实不太想去,可又找不着什么正当理由。   太子因着身体,不敢在外边久待,领着他们一伙人到了看台便早早离去。   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上有十几人穿着冰鞋在滑动跳跃,看起来颇为轻快。   宋姝在看得入神时,旁边突然响起一人的声音。   “想不想去试试?”   闻言,宋姝侧头望过去,是四皇子陆谨恒。   试试?   宋姝的确会玩冰嬉,也被冰面上的人勾起了兴趣,但并不代表她就会去做。   “不去。”   她微微往另一边移了一小步,距离小得足以令人忽略,可陆谨恒还是看出来了。   她的话音一落,两人就好像陷入了沉默。   往看台周边一看,只见二皇子坐在另一边喝茶,五皇子早已下了看台,在冰面上让人扶着溜冰。   大皇子好像也走了……   “臣女被风吹得有点头晕,还望四皇子保重身体。”   蹲下身福了福礼,宋姝就转身离开,连眼角都未朝陆谨恒看一眼。   看着离去的纤人背影,陆谨恒自嘲地一笑,随即也转身朝另一边离开。   脑海里却始终停留在宋姝刚刚那疏离又冷淡的客套上。   抬头望天,看着半空中的飞雪,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宋姝的那天,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宋姝也说了保重身体那四个字。   想到这,陆谨恒的手在衣袖底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条径分明,眼眸低垂,遮掩住所有的心事,脸上的神色愈发肃杀。   皇位、宋姝,该是他的一个都不会丢……   -   宋姝折返时,雪下得愈发大。   星星点点,落在人的肩上,缀在大红斗篷上,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陆深站在宫道的另一头,看着红衣白雪的宋姝,竟有一刻缓不过神。   失神许久才缓地一笑,没想到不管过了多少时候,宋姝总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自制力一击而败。   走得近了些,陆深才看清宋姝的模样。   青丝挽在帽兜里,额前几丝散发落在耳旁,鼻尖被冻得通红,红唇竟也失了艳色。   这小呆子。   陆深走上前,将自己的斗篷覆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他没有说话,宋姝朱唇轻启,张了张又闭上,眼眸直愣愣地盯着他瞧。   “我不冷,只是一到冬天吹寒风,鼻尖就会变红。”   她推了推,视线四处晃荡,红唇一张一合,也不知是同谁在讲话,“你自己穿好。”   嗓音轻轻的,似是比雪花还软。   瞧见她这无所适从的模样,陆深好似拨开层层迷雾,斩断种种乱藤,恍然间看透了所有。   “嗯,我也不冷。”   说这话时,陆深的心难得地跳得快了些。   陆深的话音一落,场面似乎被定格。   说实话,三月不见,宋姝与陆深单独相处时总会有点心慌,好似抬手也不是,移步也不是,颇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意思。   大多时候索性就不说话,静静地听陆深一人说。   可眼下,陆深为何也不开口了呢……   两人并肩走在回慈宁宫的宫道上,路上只有淅淅落落的踩雪声,踩一脚,便有一声“咔奇”。   宋姝的手躲在斗篷下,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指尖一缩一合。   走了几步,又或者走了十几步,宋姝的手突然被人隔着斗篷握住。被他拽住的那瞬间,宋姝的心好似也颤了颤,像是被人攥紧。   “陆深,你冷吗?”   宋姝挣了挣,因着有斗篷在,倒是轻易地就被她挣脱开。她解开斗篷侧边的系扣,柔荑从斗篷下露出,握住陆深的大手往里带。   “还冷吗?”   还冷吗?   他一点都不冷,反倒是像被架在火上烤,由内而外的热席卷全身。   但……   “确实有点冷。”   陆深反客为主,大手握紧宋姝的小手,指尖时不时碰碰她的手背。   之前种种猜想在此刻溃不成军,算计了太久,又或是惦念了太久,陆深突然就觉得这般的日子过于煎熬,心底的话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   “宋姝,这三月,你为何躲着我?” 第42章   “宋姝,这三月,你为何躲着我?”   他果真知道……   听到陆深的那句话,宋姝的第一反应便是这般。   为何躲着他呢……   这个问题在宋姝心底也长待三月之久。   总不能说因为你一边这般,一边那样,着实令她很苦恼吧……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晃荡一秒就被秒绝。若是她这般说了,估计到最后无地自容的人反倒会是自己。   既然自己已做好了决定,那眼下便说不得。   “娘亲说未婚夫妻在成婚前还是不要常见面的好,不吉利。”   她侧头抬眸望向陆深,眼眸清亮,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但陆深就是不信。   但她不说,陆深也不愿强求。   他轻哼一声,手指稍微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像是在表达不满。   这一回,是陆深与宋姝于这一年最后的一次见面。   翻过年,各府接连举办开春宴,赏花宴……   宋姝的及笄礼也随即而来。   正宾是当朝太后,赞者是东宫太子妃,宋姝的及笄礼因此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日之盛况,连茶馆里的小二都有所耳闻。   【宋家有女,百家求之;有才有貌,众人慕之;倾城国色,陆爷夺之……】   诸如此类的口水歌在大街小巷广泛传播,连带着宋姝与陆深几月前的婚事也被重新挖出来,成为说书人当时风靡一时的样本。   此时刚刚举行完及笄礼的宋姝却没有百姓这般得闲。   堪堪整理完江卿卿给她的账本,外边就响起敲门声。   “姑娘,夫人来了,”书墨敲响书房的门,从门后探出身子朝书桌前的宋姝道。   待她一出屋,就看着了一脸喜色,怀着大孕肚的江卿卿,“姝宝,过来试试。”   身后的丫鬟托着托盘,盘上是大红色的……   嫁衣?   眼下才五月初,嫁衣就做好了?   “别愣在那啊,过来试试,要是不行还得改。”   因着婚期在六月,吉服面料主要是细纱和绸缎,外层的细纱与里层的绸缎呈渐变红,放在日光下会呈现出波澜不迭的细光。下半身绣着大片簇拥的牡丹,一针一线,栩栩如生。   宋姝换过衣裳出来时,整个屋子的人都不由得屏息失神,也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惊叹。   最后还是江卿卿先回过神朝宋姝招了招手,嘴里仍忍不住感叹道,“吾女果真姝色。”   “娘,”宋姝略显羞赧地拧眉,那双如水的眸子像是缀满了星光,让人移不开眼。   “好了好了,可有哪儿不合身?”   江卿卿笑着上前,拉着宋姝左转右转,“这胸前的扣子你再加两针,然后再拿回去让绣娘再收收腰。”   话语里的满意似是要溢出来,江卿卿一脸欣慰地抚着宋姝的手臂,“大婚那日,怕是陆深都会舍不得出去敬酒。”   虽说自己与宋灼确实长得不错,但也远远比不过宋姝这倾城国色。有女如此,倒也是自己上辈子积攒的福分。   “娘!”   宋姝没想到自家娘亲还会这般打趣自己,脸颊两侧染上的绯红与大红嫁衣交辉相应,竟让那牡丹都会自愧不如。   “好好好,娘亲不说了。”   宋姝回屋换衣裳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片刻呆滞,似乎是难以想象镜子里那穿着大红嫁衣的人会是自己。   书墨在后边看着,嘴角带着笑,“姑娘,奴婢也觉得您穿得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她说不出来,但她就是觉得自家姑娘天下第一好看。   宋姝回过神,那双平日里镇定惯了的眸子夹杂着一丝迷茫,红唇低喃,“真的?”   不知是问书墨还是自言自语。   若说宋姝从未期待过自己的大婚,那必定是在说谎,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会没有憧憬过自己嫁人的那天。   书里描绘得场景太过美好,美好得足以令人心生幻想。   宋姝也不例外。   挽青丝,双环结;   百合鬓边巧装点。   鞭炮响,彩带舞;   大红喜字窗前贴。   交杯酒,红烛焰;   害羞带怯……   这便是她于成亲最初的想象。   可眼下,一提及大婚二字,宋姝便不可抑制地会想到陆深。那个幼时像个混世魔王,长大后看不清摸不明的人。   “姑娘,比奴婢的真心还真。”   书墨举起三根手指,对着天信誓旦旦地开口。   惹得宋姝一下子笑颜展露,连带着心底那一丝的不可说也埋于心底,“就你嘴甜,过来帮我换了这衣裳吧。”   待江卿卿走后,宋姝回到书房却总是静不下心。   眼下已到五月六号,离荣王府过来下聘的日子越来越短,自己自及笄礼那天后好像就再未见过陆深一面。   想着想着,耳边就突然响起“叽叽”声,宋姝一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准备深呼吸将那些思绪抛之脑后时,耳边就响起了方才脑海里想的那人的声音。   “想什么这么入神,敲了好几下窗子都没反应?”   陆深背着窗,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可宋姝下意识地脑补出那人在说这话时的神情。   步子散漫,拉开对面的椅子径直坐下,瞧见宋姝还是一副没搞懂状况的模样时,猛地一笑。   指尖与桌面碰撞,发出噔噔的声响,陆深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既蓄意又漫不经心。   “可还满意你未来夫君的脸?”   闻言,宋姝回过神,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怔神。   若是真心而语,陆深的脸确实担得起京城众贵女对其的趋之若鹜。   但被他这么一问,宋姝自是明白陆深的调侃之意。   “你怎么来了?”   “许久未见你,过来看看你。”停了停,又接着说,“我说你怎么每次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呢,我来见见你还要理由?”   倒打一耙,好似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陆深耸了下肩,起身往美人榻上去,“我在这休息一会,睡醒了自然就会回去。”   说完就躺下身,闭上眼,一副睡熟的模样。   这是?   特地翻个墙来睡觉?   宋姝拧着眉看着他,也不管他,随着他去便是。   待把账都核对完,宋姝下意识地抬眸往美人榻看去,榻上已空无一人,毛毯被叠得呈方形,放在榻上一角。   临走之前还能整理好东西,也算不错。   紧接着余下的十几日,陆深再未来过一次,宋姝也不曾为此费神,谁让陆深本就是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人。   再次见面时,宋姝趴在长廊拐角处,偷偷看着一担又一担的聘礼往大堂送。   数了数,加上几抬必有的,一共有二百六十六抬。   书墨没忍住偷偷惊叹了一声,这也太多了吧。   “姑娘,未来姑爷定是非常喜欢你。”   闻言,宋姝朝她示意小声,转身回自己院子去。   虽然书墨说得浅显,但不得不承认也有一定道理在。   匆匆一瞥,直到再次相见,已是临近大婚的前一天。   “你不许进来。”   看着欲翻身进屋的陆深,宋姝连忙开口。   自古以来便有未婚夫妻不得在大婚前夕见面的说法,看着眼前这混不吝的男人,宋姝手疾眼快地便把窗门从里边拴上。   原本担心宋姝紧张,特地过来瞧瞧她而被堵在窗外的陆深:“……”   合着自己白操心了?   “好,我不进去。”   男人的声音透着窗户传进宋姝的耳朵,似是带着点无奈,还有点纵容。   宋姝:“你快些回去。”   虽说她也不太在意这些,但依着理法,它若存在,那必定有所延续的理由。   “好,我回去。”   等了等,外边没了声音,宋姝的手刚碰上窗户,外边又传来声音,“我真的走了,这是最后一句。”   这一次,宋姝特意停留得更久了一些,等再次开窗时,外边已没了人的身影。   那一瞬间,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些什么,快得让她理不清。   这一天,她好像成了最空闲的人。   府里四处早早地贴上了红墙纸,挂上了红灯笼,一片喜庆之色。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来回在院子里不停走动,宋姝在屋子里坐着,整个大脑好似一片空白。   混混沌沌,日色已近黄昏,夜色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早早地覆上天空。   宋姝坐在梳妆台前,书墨替她梳着发,外边传来下人拜见夫人的福礼声。   看着这如花似月的闺女,江卿卿攥紧了手里的册子。   “娘亲,你怎地过来了,让人来唤女儿过去便是。”   宋姝顾不得还在梳发,神色紧张地几步走到江卿卿身边。这临产期快到了,宋姝倒是显得比江卿卿还紧张。   “没事,过来随母亲坐坐。”   今日这个事,还真是一定得让她来。   江卿卿拿出手里的册子,看着自己天姿国色的女儿,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到了大婚之日,对着这么一个朱唇粉面、秀色可餐的美人儿,陆深……   “姝宝,这册子……”   吞吞吐吐,一句话连说了好几遍也没说明白。   宋姝眉头微蹙,接过江卿卿手里的小册子,下意识地便翻开看。   “……”   场面仿佛被定格在那一刻,宋姝下意识地双手一合,耳根子变得滚红,将那册子远远丢开。   作者有话说:注:文中诗句引用于《绾青丝》   接档古言《勾引反派总失败》求预收,小可爱如果喜欢的话就点点收藏呀~   看着四年后抄了自己家的未来大反派,金羡知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过。   于是,她决定,勾引他!   **   四年前,金羡知就像是何时与的小尾巴,走哪跟哪,“我们是朋友”“我就看看你”“我帮你抹药”   何时与冷厉斥道:滚!   四年后,何时与每日守在金羡知身后,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你就是我的”“你看看我”“我后背痛”   金羡知嘴角微弯:滚?   狼狗变奶狗。   恩,真香。   **   金羡知至今忘不掉,那眼角泛红的少年抱着自己,抵在自己耳边低音缠绵,“何时与爱金羡知,至死都不变。”   也忘不掉那少年躺在地上冰冷而绝望的眼神;骑在马背上肆意而张狂的身影;和全社会格格不入的心扉。   更忘不掉那少年亲吻自己时带着小心翼翼而又无比珍视的唇。   追妻真香现场+单向救赎 第43章   方才拿着那册子的手好似没了知觉,全身泛着热意。   “娘亲!”   语气带着女儿家的娇羞,整张小脸被那册子闹得绯红,像极了待人采摘的牡丹。   江卿卿让人将册子捡回,硬塞到宋姝手里,那架势似乎还打算亲口教她如何看。   “娘亲,我自己看,你快些回去。”   似是担心江卿卿真的要一步一步教,宋姝连忙开口。   江卿卿也是从女儿家过来的,自是明白宋姝此时的羞赧。   “好,娘亲回去,”顿了顿,似是实在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也不知陆深有没有通房,若是他有,那想来他也是熟稔的。若是没有,倒也不用着急,男子于这种事总比女子容易开窍。”   看着宋姝那绯红的脸颊,无处安放的眼神,江卿卿搭着她的手,紧接着细细道,“这大婚之日,男子总是避免不了多喝几杯酒,这一喝了酒,人便容易犯浑。到时……若是哪里不适,莫因羞涩而不开口,这种事,定是要告诉他的,知道吗?”   宋姝听得云里雾里,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上下点头。   两人走到院子门口,江卿卿的脚步又停下来,“姝宝,这事需适可而止。若是陆深乱来,你定得适当劝阻,知道吗?”   “女儿知道。”   宋姝的脸色隐在黑夜里,可手掌心下传来的热度一番比一番滚烫。   “好,今天早点休息,娘亲回去了。”   看着江卿卿没入黑夜的身影,宋姝才深呼出一口气,往屋子回。   “你们都出去吧。”   屋子鸦雀无声,只剩下宋姝自己略比平日里更为粗重的呼吸声。   宋姝坐在梳妆桌前,看着桌上的小册子,柔荑迟疑地翻开第一页。   母亲说的话其实她都明白,只是好生羞耻……   心绪波荡起伏,连带着心也静不下来。   宋姝合上小册子,往收拾好的箱子底一塞。若是陆深也不知道,倒是再看也不迟。   这一夜,宋姝来来回回醒了好几趟,刚刚有了睡意便被早早地喊醒。   梳妆匀粉换红衣……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宋姝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比之之前遭遇追杀更甚。   外边敲锣密鼓,好像有小丫鬟在屋子门口喊,说未来姑爷来了。   宋姝眨了眨眼,梳妆姑姑替她戴上头冠,金色的流苏垂坠在脸前。姑姑说着喜庆道贺的话,替她遮上了盖头。   她拜别父母,背在小师兄的背上,眼眶突然就变得湿热。   似是感受到后背上那人情绪的浮动,柳束彦步子迈得小了些,嘴里来回嚅嗫几次,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直到到了喜轿前,他的声音才隔着盖头传进宋姝的耳朵。   轻轻的,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郑重。   “去吧,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因着荣王府与太师府毗邻,所以迎亲队伍会在城内绕一圈,再回到荣王府。   宋姝坐在轿子里,听见外边百姓的吆喝声,吹锣打鼓的喜庆声……   赞礼者引着陆深与宋姝在荣王府大堂拜堂,待正式行完礼,便高声请着世子与世子妃入洞房。   在这般热闹的场面下,宋姝直到坐在喜床上,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才微微放下。   屋子里时不时响起交头接耳声,喜婆朝两位新人说着道贺的话,“世子可以去揭盖头啦。”   陆深接过玉如意,在一屋子女宾期待的目光下,将宋姝脸前的红盖头缓慢揭起,露出挡在脸前的金缕流苏。   盖头掀开的那一瞬间,看着还被流苏隐约遮掩的宋姝,陆深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吊着一口气。   屋子里有年纪轻的小姑娘,像是没忍住般急促地催道,“堂哥快勾流苏呀!快呀快呀!”   一连说了好几次,好像是等不及了似的。   待他缓缓勾起垂坠在宋姝脸颊前的流苏,露出那一张完整的小脸。   伊人新妆,眉目倩兮,嫣红的口脂与大红吉服交辉落在人的眼里,竟是比那金色的凤冠还灼灼生辉。   没了刻意的低调,宋姝整个人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艳丽,下摆的牡丹与之相比也逊色几分。   让人看得连连失神,不由得下意识屏息,避免打破这一刻那美人于众人的冲击。   “堂嫂嫂真好看,像是小仙女,我以后……”   后面的话被人捂住了嘴,零星地发出几声唔啊。   说话的人是前头那个小女孩,皇帝的第七女,安宁公主。   这话一出,众人回过神,眼神落在这对新人身上,心中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宋姝抬眸,缓缓地朝屋子四周看去,眼神最后落在站在自己最前方的陆深身上。   他的红与自己别无二致,一身黑边金丝大红锦袍穿在他的身上,倒是与那张脸相得益彰,越发地衬得那人贵气天成。   喜婆笑得合不拢嘴,新人生的好,她念词都念得更来劲,声音也好似更加动听。   四目相对,陆深低着头,唇角带着笑,桃花眼朝宋姝眨了眨,嘴里对着口型,好像是在说等我?   众人退去,屋子里只剩下宋姝与书墨,外边响起敲门声,门口进来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嬷嬷。   “世子妃安康,世子爷特意吩咐奴婢来照看您,奴姓赵,唤赵嬷嬷便好。”   宋姝朝她点点头,眼神朝这新房四处看。   “世子爷从小就一个人住,这屋子在上半年开始重修,如今也算是大变样了。”   赵嬷嬷朝宋姝乐呵呵地开口,句句都在说陆深的好。   大半个下午,宋姝在赵嬷嬷这也算是将荣王府摸得大清。   总之便是下人管得严,主子随性得很。   外边的天气逐渐暗沉,宋姝本欲秉着礼节等陆深回来,可赵嬷嬷却说世子爷早就吩咐说让世子妃不必拘谨,哪样舒服那样来。   宋姝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听陆深的话。   这大婚看着光鲜亮丽,可着实累人。光说这头上戴着的凤冠,就足足有几斤重,实在是撑着难受。   她命人唤了水,微微吃了些东西垫饥,头发刚刚绞干,外边就传来下人朝陆深请安的声音。   宋姝手指微微蜷缩,眼眸朝屋门口看去,心里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羞。   陆深一进屋,便朝屋子里的人挥手,下人退去,新房里只剩下陆深与宋姝二人。   按理说,新郎回屋,总会有些人跟着回来闹一闹,可听着外边的动静,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看着穿着桃红色中衣的宋姝,陆深那丁点的酒意也消失不见。   “沐浴完了?”   闻言,宋姝的手指略微松开,慢了两拍地点头。   她的头堪堪点到一半,陆深的话紧接着再次传来。   “那我怎么办,我还没洗呢?”   “……”   他走上前,搬张椅子坐在宋姝身边。靠得近了,宋姝也闻到了这人身上的酒意,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鼻尖耸着,秀眉拧起,带着嫌弃的嗓音响起,“你去洗洗,好难闻。”   边说边往后退,似是难受得紧。   陆深朝自己闻了闻,自觉地站起身往后退,“我不闹你,我去洗洗。”   说完就往净室去,不过片刻功夫,就从里边出来,中衣是与宋姝一般的颜色。   “宋姝,过来,”他直接坐到圆桌前,倒了两杯酒,朝宋姝示意。   这是要喝合卺酒……   宋姝站起身,原本玲珑的身段在中衣的包裹下呼之欲出,服帖细滑的丝绸垂在肌肤上,勾勒出少女那婀娜的身姿。   屋子里大红烛燃得亮,宋姝在烛光下一步步朝他走来,陆深舌尖顶了顶上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双手相交,喝完杯中酒的那瞬间,陆深觉得自己醉了,第一次醉得如此心甘情愿。   陆深的头不由自主地朝宋姝靠去,两人的鼻尖相互抵着。他的手从宋姝的脖颈处圈过去,划过她光滑的肌肤,最后停在青丝下,握住她的后脑勺,幽深的眼神从她的额落到她的唇上。   似是鬼使神差,又或是情.欲作祟,他俯下头的那刻,宋姝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让他的动作停在原地。   “嗯?”   此时的陆深俨然染上了情.欲,望着宋姝的眼眸幽暗而深邃,声音像是从胸腔处发出来的,嗓音低沉,带着隐忍。   宋姝用了用力,将他推开。   “陆深,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约定?   什么约定?   陆深现在哪里还想得起什么约定?!   见他沉默,宋姝的心咯噔一声,难道自己与祖父都看错了……   她紧接着又迟疑道,“你若不喜我,那我们做一对表面恩爱的假夫妻也可。”   这是她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在大婚那日,她必定要与陆深将此事说个一清二楚,也省得以后闹出难堪。   若是他不喜自己,那便继续按着他先前说过的约定做戏,她会努力成为一个别人挑不出错的世子妃;若是他属意自己……   闻言,正努力压下□□的陆深轻嗤一声,似是在等着看宋姝还能再说些什么大煞风景的话来。   宋姝定了定心神,朱唇再次轻启,“待以后,以无后为由休……”   “休”字还未出口,宋姝整个人就被陆深腾空抱起,下一秒,就被摔在软和的床上,陆深随即覆在她的身上。   这小书呆子整日里也不知将那点聪明劲儿用到哪里去了,就连现在也不让他痛快。   他单腿压在她的双腿上,手指流连在她的青丝上,唇角抵在她的耳畔。声音随着喷出的热气一起传进宋姝的耳廓里,像是要拽着人与他一起沉沦。   “宋姝,我若属意你,你可心悦我?” 第44章   “宋姝,我若属意你,你可心悦我?”   宋姝被陆深压得禁锢不得,手指攥着底下的大红锦被,缠绕在她心头多日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一上一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宋姝抬眸朝陆深看去,开始认真打量着这位自己的夫君。   红唇刚刚轻启,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吞噬在陆深细绵而浓烈的亲吻里。下意识地,她双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可一想到两人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抗拒的力气便越变越小,双手改而攀在陆深的肩上,指尖紧拽着那人的衣裳。   在看到宋姝那张张开的小嘴时,陆深此时此刻一点也不想再从她的唇里听到任何令他恼火的话,他只想一偿多年心愿。   不知是过了多久,待他结束这个吻时,两人下意识地四目相对。   宋姝微喘着气,眼眸水光波敛,身体往下挪,埋在陆深胸膛前一声不吭。   见状,陆深轻地一笑,腰腹处被人戳了戳,害得他一下子憋紧了气。   这呆子,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摸么。   陆深翻过身,独自躺在一边深呼吸,平顺自己心里的欲.火。   宋姝躺在一边,青丝尽落,披散在身后。   那双眼眸落在陆深身上,竟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陆深,你艾慕我。”   一字一句,说得笃定。   她翻身半撑在床上,嗓音带着亲吻后的沙哑,“对吗?”   对吗?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说实话,陆深并不想让宋姝知道这件事。   感情太过浓烈,反倒容易灼伤人。   若是宋姝认为她无法给予相等的回应,那反倒会让她离自己离得更远。   他把弄着她垂落的发丝,长睫低垂。   屋子里好似静止在这一刻,就连空气都停滞在原地。   宋姝并不后悔此时的挑明,她整个宋府现已系在荣王府的这条船上,自己也……   若是陆深明言不喜,那自己就只会将身份摆在合作伙伴上。   陆深把弄着头发的手突然向上,将宋姝的头按下,自己抬着头细细地吻着她的眉眼。   几瞬过后,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宋姝,若我不喜你,我又为何要娶你。”   ——若我不喜你,又为何要娶你?   是啊,依着陆深那从小混不吝的性子,如若不喜她,又怎会如此安顺地遵守旨意。   堪堪想到这,宋姝恍然间又觉天地换了个个,那人压在自己的身上,两人的身躯连一丝缝隙都无。   “所以,我的世子妃,现在能洞房了吗?”   来回折腾,宋姝的发丝已然凌乱,红唇微微张开,细喘着气。   她的手抚上陆深的手臂,指尖攥紧了那人的衣服,似乎这样就可以得到一点安全感。   “陆深,能灭了烛火么?”   声音带着点战栗,好似马上要做的事极其凶险。   陆深唇角微微上扬,指尖细细地描绘着她的脸庞。   “你若是怕了,便闭上眼。”   话音一落,床内响起裂帛声,宋姝的睫毛颤了颤,皮肤上的凉意让她刹那间睁开眼。   “陆……”   余下未说出口的话再次被陆深堵在咽喉里,这个吻不似之前的缠绵,甚至还带着点急促和掠夺。   整个人像是喘不过气,宋姝双手推了推,却被他单手拽住两只手的手腕,抵在床头。   宋姝睁着眼,看着这个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陆深,心口处的跳动越来越快。   身上的中衣裂成两半,露出内里的高耸。   宋姝看着那覆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吃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在自己身上游移。   “陆深……”嘴里的声音似是情不自禁,软糯酥麻,尾音上翘,将那人的名字喊得极致颓靡。   一吻结束,陆深略显粗喘地嗓音在宋姝耳畔响起。   “宋姝,我想要你。”   话语间像是询问,可语气像极了提前通知。男人的眉眼似是夹杂着痛苦,微微蹙起,贴着她的身躯滚烫而健硕。   即使不曾仔细看过那册子,宋姝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她掀了掀眸,红唇一张一合,索性朱唇眼睛双双闭上,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回答。   瞧见这样的宋姝,陆深的心在那片刻变得温柔得不像话。纵使现在自己难受得紧,他的动作也变得又轻又柔,似乎害怕在不经意间弄疼了她。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宋姝的眉上,眼上,鼻尖上,缓缓向下,直到锁骨下方传来了微痛,宋姝才微微掀开了眼眸。   被陆深束缚在头顶的双手略挣扎,却被他用了更大的力禁锢住。   陆深从她身上微抬,饱含情.欲的桃花眼眼角略带着点红,落在宋姝身上的目光赤.裸裸,恣意又温柔。   窸窸窣窣,红色的床幔遮掩了外边大亮的烛光,反倒是徒生暧昧。   陆深的手沿着宋姝的曲线缓缓向下,“呲咧”一声,整片的肌肤暴露在男人眼下。白耸高立,纤纤细腰,那白皙如水般润滑的肌肤与大红色锦被交叠,小脸埋在青丝里,比这锦被还要更亮眼些。   陆深的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眼眸幽深得看不见底。   宋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男人的下一步,忍不住掀开了眼眸,便看到男子倾身而下。   两人交缠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内室里时不时响起女子的轻啜声,似是四月的春风,不痛不痒。   “痛,痛痛痛,”宋姝长睫上带着水光,低呼的声音刺激着陆深,令他进不是,退也不是。   “宋姝,放松。”   陆深停住动作,刻意压低的声音让宋姝好受了不少。   他松开禁锢着她的手,食指在她的左手心打转,“你看,我们走在郊外的溪水旁,碰见了一独木桥。”   说这话时,陆深的唇正吻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却令宋姝的神思无端地随着他的话走。   边说边在她的手掌心比划,食指在掌心挠了挠,往宋姝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缝隙去,“我们走到了独木桥的一头,却只见那独木桥只容一人通过。”   食指在宋姝的指末戳了戳,“我们在独木桥上试探着,两人并肩着往桥上走。”   “桥太窄,我们走得又挤又心惊,眼看着桥下的水流愈发湍急,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说到这时,陆深的手指往宋姝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插,来回摩挲,又蹭地收回。   “于是,我们心慌地往后退。”   “正站在桥边束手无策时,我们决定一鼓作气,直直地朝那独木桥冲去,下一秒,我们冲过了桥边,走向了桥中央,到达了桥的终点。”   话音一落,宋姝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像是所有的感知都被屏蔽,只剩下那里传来的撕裂感。   手指微微用力,将陆深刚穿过自己指缝的手指夹在手心。   赵嬷嬷站在门外,听到内屋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低呼声,心里松了一口气。   世子爷年近十八,却连一个通房也没有,王府里对这件事的议论声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传到主子耳朵里。   王妃娘娘也因着这个在私底下担心不少,所以才派着她到世子院子里,在必要时刻稍作提点。好在世子爷不学自通,只是世子爷初次怕是不懂轻重,又遇着这么个矜贵的美人,世子妃想必是要遭点苦头的。   事实正如赵嬷嬷所料,尽管陆深小心翼翼又举止轻缓,宋姝还是痛得不能自已。   此时此刻,连声音都带着哭腔,细细怜人爱。   陆深停留在她的身体里,动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生自己又难受得很。只能一边细细地安抚着宋姝,一边……   只是,不过几下的功夫,陆深便……   宋姝察觉到身上那人的停顿,掀眸看过去,以为这就结束了。   刚翻过身,想从陆深身下溜出去,唤书墨进来替她洗漱,就被陆深搂住空无一物的腰肢。   “我们再……” 第45章   “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陆深的声音透着干哑,说话时的热气喷在宋姝的后背上,让她顿时僵在原地。   其实陆深此时也颇为苦恼,因着害怕伤到宋姝,前夕一直小心翼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的快感,没想到竟这么快便缴械投降。   虽说男子第一次都短,但他丝毫没料到自己竟也是这般。   多年夙愿一朝得逞,让人如何就这般放手。   他搂着宋姝的手紧了紧,“再来一次好不好?”   这种事,一次便能让男子食髓知味,更何况惦念了宋姝多年的他……   腰腹处的手一紧,宋姝立刻便察觉到那人的意图,“陆深……”   她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就这一次……”   窗外月明星朗,屋内烛光大亮。   那相隔的一道墙像是一道天堑,将一墙相隔的人划成两边,屋外不知何滋味,只道春宵好。   内室里的声响断断续续,低泣声时有时无,堪堪到了寅时,屋子里才渐渐安静。   赵嬷嬷守在屋子外,心里着实为宋姝捏了一把汗。   这男子惯常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了第一次便容易有第二次,眼下都已经到了这般时辰,都还未见消停……   那世子妃怕是会难受得紧。   耐着睡意,在屋子外多等了片刻,果真听到了陆深唤人的声音。   外边的人早已待续,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往净室里抬。   书墨与墨禾进屋服侍世子妃,却被陆深挥手退下。   “收拾完床铺就出去,余下的明天再说。”   这意思,是世子爷要亲自给世子妃洗漱?   赵嬷嬷知道自家世子爷的性子,应了声便退下。书墨站在门口有些踌躇,陆深朝她望了一眼,墨禾便低声拉着她离屋。   等宋姝恢复意识时,已到了这日的巳时。   眼眸眨了眨,身体微微翻转,却被禁锢在原地。   下意识地,宋姝的睡意立即从脑子里驱走,腰间还被陆深的大手束缚着。   意识一旦回笼,宋姝脑海里立即回想起昨晚的荒唐。   夜色深沉,连带着自己也迷失在那无穷的黑暗里。   像是被人拉着,往那看不到底的黑洞里坠去;又似是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唯有紧紧抓住那根浮木才能得以喘息;她大梦一场,徒留自己在那空虚的梦境里沉沦,眼前的人影影影绰绰,波澜起伏,似是在光影中走来,又离自己而去。   先前所保证的“再来一次”像是不存在,自己昏昏沉沉,意识举动皆不为自己所控,连什么时候睡着都没了记忆。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夜陆深说的话,身子往被子里滑去,遮住那潮红的半张小脸,余下那双似纯又欲的眼眸。   侧头望了眼,那人还在熟睡。   照昨晚看来,陆深应是有通房的吧……   直到头顶处响起一声低笑,宋姝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   他放在她腰肢上的手紧了紧,举止像是做了千遍万遍,顺其自然又无比和谐。   “宋姝……”   那人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后的惺忪,说得缓慢又悠长,似是将那多年的眷恋都涵盖在她的名字里。   说实话,宋姝连抬个手都有点费劲,眼下手臂已经传来酸痛感。   可她心里不舒服。   “陆深,你给我起开。”   许是昨晚的原因,宋姝的嗓音显得有些干哑,没了平日里的清越,含着点情.事过后的缱绻。   大红色的床幔挡住了外边的光,床内日光朦胧,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昨晚余下的气息,令人分不清此时到底是哪个时辰。   听到宋姝的声音,陆深的睡意立即便从脑子里驱走,心里屏着一口气,颇有些提心吊胆的滋味。   “嗯?”   没了之前的暧昧,反倒带着点不确定,像是等待宣判前的犯人。   “你有通房吗?”   她抬眸,那双略显红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从小祖父便教她理智,她也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用事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人告诉过她该以什么姿态又从哪种角度去考虑分析。   于她而言,她习惯于他人向她投来艳慕的目光,也知道该以什么方式表达自己无声的不喜。   可眼下这般状况,她是第一次,只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懵懂试探地往前走。   闻言,陆深的眉梢微挑了挑,转眼便猜到她这么问的原因。   他轻笑一声,搂着宋姝的手紧了紧,嘴里说的话好似与宋姝的问话毫无相干,可宋姝偏偏听得面红耳赤。   那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餍足后的食髓知味。   “于这事,你是我全部的无师自通。”   像是停不下来,说话时另一只手也不消停。   想到自己那做了多年的梦,陆深搂着宋姝的手紧了紧。   于她,他的确是无师自通,但也不免熟能生巧。   至少在那梦里,他已是做了无数次。   不知是碰着了哪儿,宋姝疼得倒吸了口气。   陆深原本要继续往下说的话就这样截然而止,话语在舌尖饶了一圈,“我让嬷嬷拿了药,睡前已帮你涂过一次,过一两天就会好。”   似是心疼,说话时略显急促,嗓音丝毫不见之前那般的蛊惑。   “不许!”   见陆深的手又要往那里探去,宋姝连忙抓住陆深的手,脑海里只剩下陆深方才说的话——他帮她涂,他帮她涂……   脸侧两颊烧得滚烫,宋姝恨不得把自己埋在一个山洞里,永远别出来见人。   看着躲在被子底下的宋姝,陆深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收回手,搂着她,掀开被子让她透气。   “好,不闹了。”   顿了顿,担心宋姝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索性搂着她细细道。   “我没有通房,至于昨夜……我也是初次,以后我会更小心的。”   更小心?   更小心干什么?   宋姝别过脸,觉得眼前的陆深与之前的每一个印象都不符。   在自己府里的幼年陆深,是自大猖狂又极其幼稚的;   在玉槐树胡同的陆深,是镇静自若运筹帷幄的;   在宜州行宫的陆深,是似是而非令人看不清的陆深;   而现在的陆深,是满脑子荤话上头的……   “你起开,我们还需去给父王母妃敬茶。”   于这种事,宋姝从昨夜便已明白,自己是说不过他的,索性就不说。   她作势要起身,锦被从她如玉的香肩上滑下,露出令人烟波缭乱的双峦。   见状,陆深搂在她腰间的手连忙用力,将她按压在床铺上。这笨蛋,不知道大清早的最容易出事么。   宋姝皱眉,刚想开口抱怨,便听到陆深饱含暗喻的声音响起。   “你若是想要,大可起身。”   “……”   来回在嘴里细想了两遍,宋姝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陆深,你闭嘴。”   气急败坏地开口,倒引得陆深轻笑。   “不要去,我早早便与他们俩打好招呼,今晚一起去吃晚膳就行。”   话说得及其随意,陆深搂着她在被子里磨磨蹭蹭,好像这便是理所应当。   宋姝却突然想起赵嬷嬷的话,原来主子们的随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嘛。   “便是不去敬茶,那也该起了。”   本以为自己府已经够随性了,没想到荣王府更甚。   确实该起了,等在外边的书墨在屋檐下焦急得不像话。眼下已快到了午时,按这个时辰,平日里姑娘都已经起了好几个时辰。   想到昨夜里进屋的那副萎靡场景,书墨就忍不住担忧。   隔着那大老远的距离,书墨都能看清自家姑娘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还有额前尽湿的发,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罪。   想到这,书墨不由觉得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就是不知夫人给的药管不管用。   脑子里胡乱想着,屋子里传来唤人声。   自家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世子爷正靠在桌边,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轻笑,抵在宋姝耳边……   是在亲?   还是在说话?   见状,书墨赶紧低着头,等着宋姝的吩咐。   等陆深出去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瞧见书墨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宋姝朝她安抚道,“书墨,不用如此惧怕陆深的。”   那人……   说来道去,其实也还不错。   书墨不言。   不知为何,自从在宜州行宫的那匆匆一瞥后,她一见到这位世子爷便总是会下意识地想到那冷冽的模样。   “姑娘……”   余下的话还未出口,便看到自家姑娘朝自己摇头。   “奴婢知错,世子妃。”   赵嬷嬷引着人摆上午膳,下人有序不紊地开始收拾寝屋。   陆深过了片刻就折返回来,与宋姝一起坐在桌上用膳。   “待会让人陪着你去好好逛一下荣王府,累了就歇歇,有事便问赵嬷嬷,来书房找我也行。等晚上我们再去母妃院子。”   边说的时候边□□着宋姝的手指头,“明天再进宫。”   他们俩是圣上赐婚,本来今日便要进宫谢恩。但太后先前下了懿旨,让他们晚一天,圣上便也跟着太后的意思。   原先听到徐姑姑这样传话的时候,她还微怔了下,不太明白太后这样做的原因。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又不由得觉得羞人。   想到这里,宋姝微微打住,朝他点头。   明日进宫后,后日便要回门。   陆深用完午膳便离开,似是有急事。宋姝也未管他,让赵嬷嬷带着她去细细认了一遍荣王府。一圈还未转下来,陆深倒是先来找了她。   瞧着不远处为他梳起妇人髻的宋姝,陆深的心口像是被人填满。但一想到刚刚传上来的密报,先前弯起的嘴角随即就僵硬在原地。   手掌心在衣袖底下攥紧,倒是没想到,那人竟也惦记着宋姝。   作者有话说:   隔着屏幕给你们比个小心心~   还有那个啥,改得实在糟心,也不知这版能不能过,改来改去实在糟心得很,都已经磨灭我的热情了(大哭!)   刷了评论,在这里说一下更新问题哦。   我一般都是今天写了多少就发多少,打底三千,至于会不会有双更,要看我那天有没有动力码出来(叹气ing)   更新时间一般是在下午,如果在下午七点之前都没有二更,那估计那天就没有二更啦。   然后我的wb是@南休呀,看文的小伙伴有事可以在那提,因为评论我未必都会看到。但是哦……(如果你看到了这句话,那就说明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已经是第n个解锁版本了。)   所以你们懂的,以后能一笔带过我尽量一笔带过,要不是我对陆崽子爱得深沉,哼哼!!   最后再说一句,欢迎小伙伴们在评论区踊跃发言,来微博找我玩哦~   【ps:那个啥,要是能点一点作收就更好啦,当然,要是不喜欢我其他的文,不点也没关系啦(苦笑.jpg)】 第46章   他站在原地,离着宋姝有一段距离。   在宋姝这个方向看过去,就像是他正在望着自己失神。   赵嬷嬷比宋姝先瞧见自家世子爷,许是没见过自家世子爷这个模样,没忍住似的低声笑了出来。   得了赵嬷嬷的提醒,宋姝顺着视线看过去,恰好与陆深的目光四目相接。   赵嬷嬷领着下人离开,陆深朝宋姝走过去。   “走吧,去母妃院子里吃晚膳。”   他牵过她的手,见她走得缓慢,突然反应过来似地问道,“还有疼?”   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宋姝低着头,步子迈得小,视线低垂着点了点头。   堪堪走了几步,身前投下一大片阴影,陆深半蹲着身子弯在她身前。声音自前头传来,听不出什么异样,一本正经。   “上来,我背你。”   见宋姝没反应,陆深回头看了她两眼,“放心,不闹你。”   虽是这么说着,可那语气像极了调侃,也不知是调侃自己还是戏弄宋姝。   他回过头,宋姝趴在他的背上。   男人的后背宽阔而厚实,两人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路无言。   直到到了荣王妃的院子门口,宋姝从陆深身上下来后,他低缓的声音才响起。   “咱们府里没什么规矩,父王与母妃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不会在京城,也不需什么晨昏定省伺候婆婆。改日里让下人到你面前混个脸,平日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府里也有些庄子地契,若是你想,便管着;若是不愿,那也不打紧。”   闻言,宋姝也没什么吃惊,点了点头轻声嗯了句。   不远处荣王妃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哎哟,你们可来了,”那声音比之平常女子更为响亮有朝气。   这意思?   是嫌弃他们来得太晚?   宋姝放在陆深手掌心里的手顿了顿,被他握紧了些。   瞧着这小两口私下的举动,荣王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戏谑,又像是等着看好戏。   “小姝儿快来,别理那混账。”   荣王妃走到宋姝另一边,挽着宋姝的手臂,偷偷在背后瞪了陆深一眼。   看着小姝儿那走路姿势,她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昨夜肯定弄疼了人家。   “我们是一家人,要是陆深欺负你,告诉母妃,我帮你收拾他。”   合着好像她们才是一家子出来的,而陆深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似的。   宋姝听着,嘴角弯弯地笑了笑,像是秋日里熟透了的水蜜桃,予人摘采。   若说大婚前的宋姝像是一朵清丽高洁的白兰,可望不可即,似乎走近些便会玷污了它。   那现在的她便是红灼的牡丹,让人远远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心向神迷   “你去唤你父王过来,可以吃晚膳了,”荣王妃走到屋子门前,朝后边正想跟着他们进屋的陆深没好气地道。   语气虽算不上好,可听在宋姝耳里,却满满的都是荣王妃对陆深的亲昵。   陆深的脚步停在原地,看到宋姝朝他望过来的目光,眼神略作无辜,朝她微微瘪着嘴。   可那桃花眼里的笑意满得像是要溢出来。   一顿晚膳,荣王妃左一句小姝儿,又一句兔崽子,气氛在这样的环境下其乐融融,就连宋姝也跟着微抿了点果酒。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风微凉,将那微醺的宋姝吹得回了会神。   “陆深,你喜欢我吗?”   寂静的小路上突然响起宋姝软糯的声音,令陆深都一时怔在原地,微微顿住两秒,似是在确认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你喜不喜欢我?”   这一次,宋姝直接停住脚步,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大半个身子靠在陆深身上。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盯着陆深瞧,可那眼神却没有聚焦。   声音还含着点委屈,似乎只要陆深说了句不喜欢她就能立马流出眼泪。   侧脸酡红,整张小脸都泛着微醺,红唇微嘟,鼻尖一耸一耸。   这是……   酒瘾上来了?   他不语,可旁边的人却不罢休,“你喜不喜欢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走得踉踉跄跄,手拽着陆深胸前的衣襟不放,嘴里任是不停地嘀咕。那双如琉璃般的黑眸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眼神迷离,莫名勾人。   陆深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单手搂在宋姝的腰间,指尖把玩着宋姝垂落的青丝,描着她的脸颊两侧细细摩挲。   唇角带着笑,桃花眼低敛,望着自己胸膛前的小脸,“你先前为何躲着我?”   没有回答宋姝的话,反倒是趁着机会开始问起别的事。   声音夹杂在夜风里,多了丝凉意,却无端地多了一份蛊惑。   “因为你前头这样,后头又那样,着实让人可恨。”   声音闷闷的,拽着陆深衣襟的手用力,语气还带着点不忿,似乎是将那手里的衣襟当成了陆深。   这样?   那样?   他到底怎样了?   “什么是这样,什么是那样?”他干脆单手环过她的腿弯下,双手抱起她,往自己院子里走。   灯火摇曳,夜色笼罩下,小路上明暗交汇。   “嗯?什么是这样那样?”   陆深抱着宋姝的手稍稍用力,宋姝重哼一声,往他的怀里拱。   宋姝是真的醉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喝过酒,任是自己也想不到一杯微量的果酒就能让她迷失在理智之下。   “你说我们要假扮亲近,偏偏又好生撩拨,怎能让人不多想。”   她嘟着嘴,似是不满,鼻尖还耸了耸,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太讨人厌了。”   ——太讨人厌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宋姝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言辞说话,莫名有点可爱。   有点像小时候的宋姝,声音像是糯米团子的味道。   他的脚步越放越慢,怀里的宋姝被风吹得时醒时困,眉头微微蹙起,是酒后的反应上了头。   “那你喜欢我吗?”   陆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望着远处的灯火,轻声低喃。   似是在问他自己,又似是朝怀里的人问去。   等了许久,怀里也没传来声音,陆深低头看过去,就见着这小没良心的窝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   抱着她的手略紧了紧,陆深像是叹气般地低笑一声,似是笑自己的趁人之危,又似是笑自己心底的不安。   翌日,宋姝醒来时,旁边已没了陆深的人影。   头重脚轻,像是整个人被翻了个个,连头都抬不起。   摇了摇床边的铃铛,直到书墨进来,宋姝喝了水,才好受了些。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今日应是要进宫的,可别耽误了。   “刚过卯时,世子爷说待您起身后,与他一同在前院用早膳。”   宋姝用温水敷了敷脸,头才没了之前那般晕。   直到坐上进宫的马车,整个人依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陆深:“还头疼呢?”   话语揶揄,眼神似笑非笑,宋姝拧着眉瞥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突然这样说话的意思。   她收回视线,靠在另一边的软枕上,一声不吭。   昨日晚膳,她本不欲喝酒,可母妃这般热情,好像自己不喝一点都过不去。   更何况,她只微微抿了一口果酒而已,谁能知道竟会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好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喝酒。”   他搂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上带,想到昨夜她犯的迷糊劲,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出口的话。   想到昨夜的宋姝,陆深略微迟疑,轻声问道,“还记得……自己昨天醉酒后做了什么吗?”   闻言,宋姝秀眉微蹙,一副回忆状。陆深见状屏着一口气,似是对宋姝接下来的话颇为提心吊胆。   时间一瞬一瞬过去,宋姝的声音在不算宽敞的马车里响起,“我做什么了?”   问得理直气壮,光明磊落,似乎并不认为自己会做出什么不雅的事。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非但没有不雅,还让陆深颇为畅快。   其实喝点酒也行,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就行。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我才问你啊。”   说这话时,陆深侧头抵在宋姝耳畔,耳鬓厮磨,嘴里的声音含着戏谑。   “?”   既然没做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问一遍,宋姝还在心里烦扰着想的时候,陆深的声音再次传来,“所以今天晚上能做点什么嘛?”   “……”   宋姝立即起身,往另一边移了移,脸上一副正色,“陆深,我们需要谈谈。”   见状,陆深倒成了那个摸不清状况的人,可眼下这情况……   “嗯?”   “虽说夫妻之间理应这般,但不可过度贪索。”   宋姝斟酌着言辞,欲言又止,一字一句皆是考量。   想到那胡来的姿势,宋姝便心有余悸,以后再不可由着陆深胡闹。   陆深的眉梢微挑,往宋姝这边移了移,“你不愿意?”   他圈着宋姝,头抵在她的肩上,一副委屈模样,好似这对他是极大的伤害。   并非不愿意。   只是,宋姝抿了抿唇,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朝陆深看去。   “不是,”说完也没了下句,似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因为我不喜欢,不舒服,所以不想?   可她是他的世子妃,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   陆深叹气,自己终究太过贪心。   很久以前,似乎只要宋姝能与他像幼时那般说两句话,自己便能心满意足;   到了后来,两人走得近了,他又不想放手,千方百计让她嫁了自己;   于如今,自己坦白心意,便又想索取等同的回报。   他搂过她,心底千思万绪。说到底,宋姝虽对自己上了点心,但决没到情深的地步,不然又怎会这般抗拒那件事。   “我答应你,你若是不同意,我便不碰你,可好?” 第47章   “我答应你,你若是不同意,我便不碰你,可好?”   闻言,宋姝抬眸朝他看过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本意不是这样的,看着陆深向她妥协的模样,宋姝些微踌躇,主动将自己的手缩在他的手掌心,指尖从他的指缝里穿过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事……我……”   她别过脸,眉眼低垂,握着陆深的手又紧了紧,喃喃细语,“我不太舒服,有点疼……”   陆深在她将手递过来的那瞬间便反握紧,抬手抚过她的脸庞,让她埋在自己胸前。   “嗯,怪我。”   那夜确实过火了些,倒是得不偿失。   说完这句话,嘴角亲了亲宋姝的发顶,顺着脸颊往下,最后停在耳垂边,“以后我小心些,你便不疼了。”   话音一落,宋姝的指尖便扣紧了陆深的手背,陆深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吻了吻。   眼眸低敛,遮掩了心底的纷杂思绪。   至少,宋姝心里是有他的,有这便够了。   -   此次进宫主为谢恩,先去叩谢皇帝,再去慈宁宫拜见皇太后。   走在往慈宁宫的路上,宋姝的心里还一直停留在圣上方才的眼神。   该怎么说呢,看似是慈爱,可那眼神怎么如此……   她微微摇头,陆深侧头望过来,“还有不舒服?”   “不是,没事。”   联想到那日祖父的神色,宋姝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明日回府,须得与祖父问问。   进慈宁宫时,安乐正好也在,瞧见宋姝与陆深进来的时候,原本咧起的嘴角渐渐抿平,强撑着脸上的笑意点头示意。   宋姝许久未见她,正想回她一个微笑时,她便已扭开头看向太后。   陆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似是瞧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皇祖母,堂哥,姝、堂嫂,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先回去了。”   说完便朝太后福了福,转身离开。   在此期间,与宋姝一句交流也没有。   太后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抬手朝宋姝与陆深示意。   “你们这小两口,可让哀家等了许久。”   虽是责怪的言辞,却满满当当的都是见着他们的欣喜。   临近中午,宋姝留在慈宁宫陪太后用午膳,太子派人来唤陆深,说是出宫前让他去一趟东宫。   陆深闻言便直接离开,留下宋姝与太后说贴心话。   直到日落西山,宫墙上覆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慈宁宫外进来人,说世子爷在今日进宫的那个宫门口等世子妃。   宋姝拜别太后,没让人特意抬轿,带着书墨在宫道上走。   路过太医院门口不远,正好与陆谨恒迎面相遇。   抬眸的那一刻,陆谨恒也恰巧看过来,步履微怔,宋姝微微福了福,与之错开。   “好像我们第一次就是在这遇见的。”   刚路过陆谨恒身边,旁边就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似是陷入回忆里。   宋姝侧头望过去,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与自己说的。   那人站得笔直,脸上没有平日里的笑意,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堂嫂、还记得吗?”   第一次?   说实话,在宋姝印象里,她应是在进宫当安乐伴读之后才认识的陆谨恒。在那之后,因着安乐与陆谨恒合得来,她也不免经常见到他。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说来我还一直未曾向你道过谢,那大半年,若不是有你救济,估计我也活不下来。”   他一说完,宋姝就想起自己幼时的一段旧事。   似是出乎意料,她微微睁大眼睛,“小哑巴?”   听到这称呼,陆谨恒的脸上才微微有了笑意,冷冽的眉眼些微柔和。   他与宋姝初见那一年,比陆深还要早。   那是一年冬日,大雪纷飞,严寒得令人心凉。   寒风萧瑟,紫霞殿里比之屋外,也好不到哪去。   床上的女人咳嗽不断,八岁的陆谨恒跪在床边,熟练地拍着自己母妃的锦被。   说是锦被,其实也就是一条略塞了点棉花的大布袋。   女子乃是孝宗帝亲封昭容,因其姓苏,故曰苏昭容。   说得好听些,那也算是一个主子。可看着这久无人气的偏殿,门前零散的宫婢,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母妃,睡睡觉就好了,儿子去帮您拿药。”   这个疗程的药已经喝完,他需得去太医院找赵太医拿下一疗程的药。   其实这药早在前日便没了,但丫鬟去了,太医院那边总没个消息。一拖再拖,这病严重了,药也没拿到手。   陆谨恒说完就往外跑,还带着股狠劲。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只远远见过自己所谓的父皇两面,更别提自己的母妃。   树倒猢狲散,莫过于这宫中众人。   他母妃原是一宫女,因被孝宗帝一夜宠幸,之后怀上龙子,一举被封为昭容。说来也有过那么一段被荣宠的日子,可这宫里最不靠谱的也就是皇帝的荣宠。今日能给你,明日便能给她。   在陆谨恒看来,他们母子二人倒是比宫里的下人还不如。   苏昭容被宠幸的那一夜,孝宗帝原本翻了高贵妃的牌子。因着这一事,高贵妃一直对苏昭容没好脸色,现在之所以能这般破败,大概也有她的原因。   陆谨恒直接往太医院跑,被人拦在了门口。   禀明身份后才被放进去,可这进去了,不代表就能立马拿上药。   太医院忙成一团,来往的人行色匆忙。   陆谨恒脑子里充斥着刚刚进来时听到的话——“高贵妃病着,皇帝大发雷霆,一整个太医院都被喊去问诊。”   他慌忙拉住一药童,“赵太医在吗?赵太医在吗?”   一连问了几遍,得到的通通都是摇头。   陆谨恒往摆药的地方走起,就听到旁边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   是——高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女。   虽然他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可着实见过太多次,而每一次都令他记忆深刻。   那人招了招手,朝人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就有人来拉陆谨恒。   “你们干什么!放肆!”   他一堂堂皇子的话,竟是连一宫女都比不过,想来也是搞笑。   寒风刺骨,似是能冲破人的身体,令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说实话,那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陆谨恒已经记不太清。左右不过是又被人拖着在宫墙边上揍了一顿。   就是在这般狼狈难堪的日子里,他第一次遇见宋姝。如若不是往后的那大半年,他可能甚至会觉得那日是在做梦。   想到这,陆谨恒轻声笑了笑,随即恢复成平日里的那副模样,言笑晏晏,“没想到堂嫂还记得。”   看着眼前这般开朗的陆谨恒,宋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和自己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   那日徐姑姑要去太医院,她便自告奋勇,随着徐姑姑一道。   因着太医院药味重,她便带着个小丫鬟在门外等姑姑。   那日是雪天,明明才至下午,天色却昏沉得像是傍晚。   小皮靴踩在雪地上,响起“咔奇咔奇”的声音,竟是比自己练琴时的声音还动听两分。   堪堪踩了几脚,便看到宫墙边下缩着一人影。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天气,那人却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秋衣,隔几处还渗着血。   回头的那一刻,着实吓了她一跳。   瘦骨嶙峋,鼻青脸肿,那双黑瞳凌厉得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孩子。   与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这个风光霁月的四皇子,属实不像。   她抬头,微扯着嘴角,心底情绪交加。   “记得,只是没想到是你。”   那一日,宋姝第一次挨了太后的骂。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一日她到底去了哪儿,除了早在前年便已出宫的那个宫女和陆谨恒。   说来那大半年,宋姝见陆谨恒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能算清,更何况陆谨恒还带着伤,看不大清原本的面目。   两人也并未直接联系,大多都是通过那个宫女小姐姐传话,转递。直到后来那宫女说没再在那老地方见过陆谨恒,宋姝才逐渐将这件事埋在心底。   因为陆谨恒从未在宋姝面前开过口,她便一直称呼他小哑巴,也没见过他反对。   到了后来,她也猜想过小哑巴的身份,但决没往皇子这一身份上想。   多年过去,如今旧事重提,反倒是徒生尴尬。   宋姝正有些手足无措时,宫道另一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聊什么呢?”   陆深朝他们俩走来,说完朝宋姝招了招手,“宋姝,过来。”   陆谨恒的眼神一顿,携着笑看着陆深,“与堂嫂道贺来着。”   听到这话,宋姝的脚步微滞,目光又朝陆谨恒望了眼,停在陆深身边,“我们走吧。”   刚刚知道小哑巴是陆谨恒,宋姝还需要一点消化时间。   陆深牵起她的手,嗯了一声,又朝陆谨恒微微仰头,“走了。”   淡淡的,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走出宫门,瞧着旁边一声不吭的陆深,宋姝心里莫名感觉男人在生气。   “陆深?”   她学着他的样子,指尖在手背上点了点,略带着点讨好的模样。   陆深扭头看过去,看着这般的宋姝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气从何来。   别说自己以前也没看清老四那人面兽心的家伙,拿着他当兄弟,又怎能强求她呢。   “宋姝,老四与你说什么呢?”   其实他早就到了那宫门口,更是将宋姝那惊讶的神情一收眼底。若说只是道喜,又怎会这般。 第48章   “宋姝,老四与你说什么呢?”   闻言,宋姝握着陆深的手微微蜷缩,似是不知是如实相告还是随陆谨恒那话一带而过。   “嗯?”   许久未等到宋姝的回答,陆深的心口似是拧成一团,微微发紧。   宋姝抬眸,看向陆深的脸,“陆深。”   喊完名字,又没了下句。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宋姝才缓缓开口,“他向我道谢,因幼时之恩。”   几个字,将宋姝对此的想法全部道尽。   “什么幼时之恩?”   陆深一边捏.弄着宋姝的手指头,一边问道,好似只是随口应答,并没放到心里去。   说是恩,其实也谈不上。   只是这还真不知该如何说起。   眉眼微拧着,宋姝竟不知该怎样将那段关系言于人前。   记忆太过久远,埋在心底,落了经年的灰。   “我六岁时,在宫里顺手帮了一个小兄长,只不过今日才知道那人是四皇子。”   说实话,宋姝宁愿这段记忆永远停留在六岁那年,也省得如今增添烦扰。   陆深神色淡淡的,似是闲聊般,一来一往,诱得宋姝将那大半年的事情一一述尽。到了最后,还反问了句,“为何之前一直不说,今日却与你提起这件事?”   她抬眸,拧着眉看向陆深,“你应去问四皇子,我又怎会知道。”紧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怎么怪怪的。”   偏偏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嗯?”他眉尾稍挑,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桃花眼微掀,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我哪里怪了?我一点都不怪。”   嘴里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宋姝感觉这些天以来,自己的手指头都被他捏粗了一圈。   默了默,又添了一句,“可能是最近事太多了,有点累。”   说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似真的是强撑不下去。   宋姝狐疑地看向他,很想告诉他他在不打自招,但看着他那副真的很累的模样,又说不出口。   陆深没说谎,最近的事是真的很多。   今日东宫一行,太子言明匈奴左贤王即将抵达京城,并献上朝贡,以表两国友好。   此外,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   回到荣王府,陆深陪宋姝走到院子门口便折返前院,一刻也没停。直到晚膳前,也没见着人影。   “嬷嬷,你装几样陆深喜欢的菜,我送过去。”   宋姝命人抬着食盒,便往陆深书房走。   穆阳在书房门口远远见着,心里不禁暗叹自家世子爷的手段。才大婚几日,世子妃都已经将世子爷惦念到这种地步。   敲了敲门,朝里说了声,顺便将出来的青墨带走。   “我来得不是时候?”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宋姝朝陆深询问道。   “没有,过来吧。”   陆深招了招手,宋姝接过墨禾手里的食盒,往圆桌前走去。   “见你没回来,便让嬷嬷挑了几样你喜欢的菜。”   宋姝一一摆置桌面,眼神却望书桌上那一堆密麻凌乱的纸瞧去。   陆深看着她这模样,便知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故意摆出这副姿态,让自己先开口。   看来小书呆子也学狡猾了。   “怎么,故意的呢?”   他轻挑筷尖,在桌上敲了敲,发出声响,“合着我还比不过一堆纸?”   桃花眼微扬,带着点轻挑,却莫名击中宋姝心口。   薄唇微弯,含着笑,似是对宋姝这副模样的无奈,“若如此,你便抱着这堆纸回去吧。”   边说边抬头朝书桌方向示意,明明是捉弄人的语气,偏生让他说出了道不尽的委屈。   可宋姝哪里还是以前那一经戏谑便会脸红的人,她点点头,似乎觉得陆深的话很有道理。   “那好,我带着纸回去便是,你便别回了。”   说完真的往书桌边上去,作势将那堆纸整理成册,抱着要出书房。   “?!”   这小书呆子成精了!   在宋姝就要踏出书房的那一刻,陆深连忙起身圈住她的腰,“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按理来说宋姝不该是这般反应的,她应该是带着点羞赧,又故作正常,一副你又在胡说什么的模样。   陆深低着头,直到拉回人,坐在桌上还在想,宋姝这小丫头不会是跟着自己学坏了吧。   “想看便看,我没什么好瞒你的,”若是有要瞒的,那肯定也不会被她看见。   宋姝拧着眉瞥他一眼,没看手里的纸。   “祖父在赐婚后,曾与我说过一些旧事。我也并非有别的意思,如今既是一体,那便理应同舟共济。”   这番话在大婚那日她便想与陆深说道,只是一直没有好的时机,再加上诸事繁忙,也没找着机会。   今日见他这般神色,宋姝估摸着应是有事,才借着来送饭一事,向陆深说明态度。   闻言,陆深也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的,在碗里挑着菜。   见宋姝一直盯着他看,叹了口气似的,“你既都说了是旧事,那便已过去,不必过分忧心。”顿了顿,眉眼挑了挑,“再说了,有事还有我呢。”   说得好像自己无所不能。   见宋姝还是不信,陆深不免叹气。   “好,我答应你。若是有什么事,我提前与你说?”   见状,宋姝审视的目光才从陆深脸上移开,点了点头,“可以。”   陆深哼了一句,望着桌上饭菜的眼神极其幽怨。   “宋姝,你变了,你明明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似是对着饭菜说,不是疑问,只是单纯的抱怨。   她当然变了!   和他待了大半年,她能不变吗?!   但宋姝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也没在意陆深说的这句话,只当他又在搞幺蛾子。   可就是这个反应,让陆深更加郁闷。   直至两人吃完饭,回到自己院子里,陆深心情也没好转。   宋姝沐浴完,见陆深还是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时,心里略微起了点异样。她停住脚步,看着陆深一字一句道。   “陆深,你是在吃醋?”   好似是不确定,说得缓慢,带着迟疑,如水的双眸望着陆深的脸,一动不动,似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神情。   许是刚从热气中出来,她的脸颊还泛着微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的脸,红唇抿得紧紧的,好似整张小脸都被绷住。   今日在马车上时便不对劲,在书房里又阴阳怪气,着实怪异。   说起这吃醋,陆深又想起宋姝与江如是那搂肩握手,还背着他去相看这件事。“这年头,做的人理直气壮,还不许别人吃吃醋?”   承认得光明正大,反倒让宋姝好生羞赧。   陆深的确是吃醋,他没想到老四那家伙竟然比自己还早认识宋姝,也没想到当自己还关在千佛山每日挑担担水的时候,宋姝已与老四有了“小秘密”!   更甚的是,现如今宋姝这小书呆子吃定了自己中意她,摆明了是知道自己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和陆深这厮说话,就不能有脸皮这家伙。   宋姝知道自己也说不过他,遂不言不语,走到床上便躺下,一副打算入睡的模样。   “?”   陆深没辙,匆匆洗过澡便往床上躺,“宋姝,你说,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   后背传来痒意,宋姝心里屏着一口气,转身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陆深。   “陆深,你在吃什么醋?”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其它的情绪,好像是真的不懂陆深是为什么吃醋。   陆深也觉得自己吃醋吃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耐不住。   “宋姝,我都对你坦承相待了,你为何不说说你喜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陆深摆手叹气:小书呆子要变成钮钴禄宋姝了,撩不动了撩不动了。   PS: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哈,晚点码出来就发。 第49章   在她醉酒那日,陆深就想问,只是阴差阳错,没问出来。   一旦有了这念头,那欲望就像野草,在心里肆意生长。   估计早在很久以前,宋姝便看出他的心意,还故意等在大婚那日才挑明,也不知是该夸她有耐性还是恨她无情。   他搂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宋姝摸着他的头发,看不清他的神色。   此话一出,陆深便觉冲动,转念一想,又觉得还不如放手一搏。   至少需得让宋姝看清自己的心意,而他十分确信,她心里有他。   “我……”   宋姝启了启唇,又闭上,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深,郎君是你,乃我之幸。”   声音很轻,言辞很短,分量却很重。   陆深的唇角不由得上扬,低声嗯了句。   心口处像是被小蚂蚁细细地咬,虽带着微痛,却又甘之若饴。   好事多磨,江如是、老四终究只是他的绊脚石而已。   想到这,圈着宋姝的手又紧了紧。   -   翌日回门,陆深早早便陪她往太师府去。   陆深留在前院与宋太师、宋灼一道说话。   宋姝担心江卿卿,便先往后院去。按着日子,母亲便是在这几日就会生产。虽是没经历过,可这耳濡目染,宋姝也明白其万分凶险。   大堂里,宋太师坐在首位,陆深坐在宋灼下边。   “匈奴的左贤王预计后日抵京,圣上已吩咐由二皇子督办此事。此外,陆深……”   宋太师捋着自己下巴处的胡子,神色肃重,“让你父王与母妃还是尽快离京的好,最近北疆不太平,底下虽在压着,可也估摸不到何时会爆发。一旦边疆战事事发,圣上怕是对荣王的疑心会更重。”   镇北大将军与荣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涉及到兵权,原本芝麻点大的事都能成为□□。   当年北疆一战,荣王凯旋,也不知圣上心底到底是何般滋味。   陆深自是明白,点头应答。   宋太师紧接着又道,“我欲在秋猎后便上奏辞官,此事也无需再议。”   态度坚决,好似现在只是提前通知他们一声。   去年年末回京时,圣上的态度始终令宋太师心里不安。若是圣上想要太师府表忠心,又为何要给宋姝与陆深赐婚。既是已赐婚,又说这样一番话,怎能让人不多想。   这宋府夹在中间,两边不讨好,倒不如退出这旋涡。   陆深点头,倒也赞同宋太师这主意。   去年提前进京的官员大多最后被考核通过留在京城,今年春闱后,大波京官外放,科举人士入仕。这京城,五品以下官员还真是都成了新鲜血液,就是不知这血是流向谁的。   这皇帝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猜,偏偏陆深隐约觉得自己估摸出了点苗头。   但现在终究还是无法下定论。   说起来,那赐婚一事不也是自己摸准了皇帝老儿的心思,才求来的么。   “我也赞成祖父此举,如今形势不明,明哲保身不失为一明智之举。”   等到太子上位,再要出仕也不难。   午膳时分,只有宋姝独自一人前来,“娘亲不能久走,我让她别来了。”   宋灼点头,“吃吧,待会我去陪着你娘亲。”   宋姝心里惦记着事,自然没有胃口多吃。   陆深似是瞧出些什么,总是不断地朝她碗里夹着东西。   这样一来,原本三分饱也变成了七分饱。   午膳后,陆深与宋太师对弈,宋姝坐在一旁斟茶。   等到宋太师下了个够后,她才站在一旁缓缓问道,“祖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深在一旁静静坐着,抬眸望了她一眼后低敛着眉,没吭声,好似就是一旁观人。   宋太师侧头望她一眼,抬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何来此话?”   又指了指那椅子,示意宋姝过去坐下。   “那日进宫谢恩,皇上看着我与陆深的眼神着实奇怪;此外,那日孙女送你回院,小师兄说祖父脸色肃穆。”   对着宋太师,宋姝并无任何隐瞒。   本以为宋太师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只是淡淡开口。   “祖父没事瞒你,再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若是没什么事,便随陆深回去吧。”   简单说了几句,他就作势起身,离去前又叮嘱道,“这字也不能荒废,画也得勤练。”   走到门口,挥了挥手,“你们也回吧。”   宋姝执拗地站在大堂中央,一声不吭,眉眼低敛着,不知是在想什么。   陆深走过去,将她埋在自己胸膛前,叹了口气,“有事为何不问我?”   宋姝抬手,眼眶里涌起热意,水光潋滟。她抬手攥紧陆深的衣袖,整张小脸掩在衣襟下。   “陆深,祖父为何不与我说实话。”   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执拗。   陆深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宋姝,有事为何不问我。”   男人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至少于宋姝而言,她是第一次见到陆深这般模样。   平日里那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宋姝瞧,眼底却是一丝笑意都无。   下一秒,男人的眉眼舒展开,轻笑了声,“说到底,你还是没把我当家人是么?”   他松开手,宋姝的下巴一下子没了禁锢,可那姿势依旧没变。   心里好像在打着鼓,什么东西在悄然流逝,发着慌,却不知头绪。   “陆深……”   后边的“你”字还未说出口,男人便拉着她转身离开,那匆忙的步子好似在显示着男人的不快,一会功夫便到了荣王府。   随即转身离开,一句话都未留下。   宋姝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陆深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书墨在后边看着,不知这俩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比宋姝还急,“世子妃,你需得去安抚世子爷啊。”   双手绞着手帕,似是恨其不争。   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宋姝的眼眨了眨,“书墨,我是不是做错了。”   从小到大,她习惯性的有事便去找祖父商量,甚至连父母亲都排在祖父之后。而眼下,她是不是做错了……   书墨哪里敢妄断主子们的事,只是不忍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在她记忆里,她家姑娘好似脸上从未出现过现在这般迷茫的神情。   “世子妃,奴婢不知你与世子爷之间的事。但奴婢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夫妻没有隔夜仇。”   扶着宋姝走了几步,又道,“姑娘,世子爷心里是有你的,你与他好好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姝不语,眉眼低敛着,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   直到走到院子门口,她才朝书墨道,“你去让人看着府门口和前院,若是世子回来了,便让人来唤我一声。”   陆深……   许是气得不轻。   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   书墨进来倒水时,宋姝又问了一遍,“陆深还没回?”   “许是在路上了,”书墨叹气。   这一下午,世子妃都问了不下五遍世子爷可回来了。可眼看着就要到戌时,府门口也没见人来回个声。   书墨正欲安慰自己姑娘几句,墨禾便进门来说,“世子妃,世子爷回府了,说是……今晚在前院休息,让您别等了。” 第50章   “世子妃,世子爷回府了,说是……今晚在前院休息,让您别等了。”   平日里爽快的语气在此时也变得踌躇,书墨听到了,忙拉着她往出走。   刚欲与墨禾说几句,宋姝便从里边出来。   “无事,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自己去找他。”   见书墨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宋姝拂了拂裙摆,嘴角略微上扬,“没事,你们直接去休息吧。”   说完还朝她们笑了笑,似是安抚。   走在去前院的路上,宋姝心里也没底。   她好像知道陆深为什么生气,却不知道该怎么让生气的陆深不生气。   绕过长廊,灯火渐明,宋姝心口处传来的跳动也越来越快。扑通扑通,像极了小时候功课没做好站在祖父书房门外的时候。   穆阳站在门口,看见独自一人的世子妃,又想到今日一下午都面色不善的世子爷,心里有点想笑。虽然世子爷不舒坦,他也不好过,但跟了世子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世子爷吃瘪,总是有种看好戏的快感。   “世子妃,爷说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他心里虽是那样想,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一分。   爷?   听到这称呼,宋姝突然想起小时候的陆深,总是一副大爷相,还自称自己小爷。   久远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上来,小时候想要避之不及的人和事在现在想来倒也变得多了几分趣味。   “若他不愿我进去,我便在这等着。”   宋姝笑着与穆阳道,还走了几步站在穆阳身边,脸上并无被挡在门外的不郁。   “我小时候好像见过你,”宋姝侧头看向穆阳,莫名觉得他长得与小时候来府里找陆深的那个小孩很像。   穆阳不答,宋姝倒也没强求,只是再次开口,一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应该很了解陆深吧?”   穆阳眼神都未移动,只是摇头,心里却在大喊着让世子妃离他远点。   要说陆深对宋姝的醋劲有多大,最清楚的莫过于就是穆阳。眼下世子爷生着闷气,这世子妃却在自己跟前说话,就算说得都是与世子爷相关,也难保世子爷不会将气都撒在他身上啊。   穆阳不说话,宋姝也没再开口,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等陆深。   院子里,窗子内,陆深站在原地看着门口。   昏暗的烛光落在宋姝与穆阳的身上,竟刺眼得很。   这小书呆子是一刻不气自己都不停手是吧。   宋姝抬头看着天上挂满星光的夜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也不知陆深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自己让自己进去。   堪堪想到这,右边的手腕突然被人拽住,她下意识地便想挣脱,紧接着头顶处洒下一片阴影,自己被人腾空抱起。鼻尖传来熟悉的气味,与自己身上的香薰如出一辙。   原本想要抗拒的手转而圈起那人的腰腹,头顶往那人的胸膛蹭了蹭,略显委屈的嗓音在暗淡的院子里响起。   “陆深,我错了好不好?”   宋姝的侧脸抵在陆深的心口处,声音缱绻,细细绵绵,似是透过衣料,直抵心脏。   腰腹的手动了动,圈得好像更紧了些,头顶上的发蹭在他的下颚处,微痒酥麻。   “宋姝……”   话音一落,陆深好似反应过来些什么,弯腰将人放下,强硬地把后背的手给扯开。   望着突然放下自己转身离开的陆深,宋姝再次摸不着头脑。   这是……   怎么了?   陆深心里恨得痒痒的,这小妮子一定是知道自己经不起她撩拨,故意这般让自己心软。   喉结上下滚动,他恨不得方才直接在院子树底下直接办了她。   门口处又响起宋姝的声音,故意放低姿态的宋姝像是一个楚楚惹人怜的美人,一举一动好似都在他的心尖上蓄意纵火。   “陆深,我……”   后边的字通通被陆深吞咬入腹,屋子里只剩下细细的喘气声。   “你不生气了?”   一吻落后,宋姝抢先扯着陆深的衣袖询问,雾蒙蒙的眼眸盯着陆深一动不动。说话时,还在细喘着气,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陆深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在她的衣裳上乱动。宋姝没心思去管他的手,只是拽着他的衣袖,直勾勾地盯着他瞧,执拗地又问了他一遍,“你不生气了?”   宋姝的纵容好似给了男人一种暗示,陆深的手不知何时便解开了她的外赏,手从她的中衣下摆伸进去。   “陆深!”   宋姝瞪着他,将他的手捉住,紧接着又问了一遍,“你还生气吗?”   似是只要他回答生气,那只手便会被无情地推出去。   屋子里响起一声轻笑,陆深收回手,耸了下肩,“我本来就没生气。”   本来就没生气?   没生气会一声不吭把她留在府门口然后一个人离开?   没生气会不回后院住前院?   没生气会不许她进他院子?   宋姝不信,却也知道这件事说来道去自己也有错。   她走到他身边,似是解释,“陆深,我知道自己错了。”   陆深拉过她,让她站在自己双.腿中间。   “宋姝,我没生气,我只是气自己不被你信任。”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柔荑,视线低垂,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叹气道。   闻言,宋姝的手一顿,陆深感觉到,抬眸看向她。   “宋姝,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他扯着她的手拉她入怀,宋姝坐在他的腿上,他从侧边拥着她,闻着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幽香。   听到这句话,宋姝微微怔住。   他的心意……   她自是明白的。   宋姝扭头,看向陆深的脸,一字一句道,“陆深,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时还改不过来。”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我答应你,以后有事一定与你先说好不好。”   “只是……”   只是什么?   说实话,看到宋姝特地来找自己认错,陆深心里其实特别高兴,至少小书呆子知道要哄自己。可那后边半句“只是”,让他原本放松的心又微微提起。   他抵在她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问道,“只是什么?”   宋姝侧头,看着他郑重道,“只是你不能再随便生气。”   不能再随便生气?   陆深埋在她的脖颈处,闷闷嗯了一句。心底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原来宋姝这么在意自己生没生气。   还在想着,头顶处又传来声音,“那今晚还回后院吗?”   嗓音软糯,带着点羞赧,声音轻轻的,似是羞于说在人前。   屋子丁点声响都无,宋姝在等着,等着陆深说“回”。   等啊等,没等到声音,只等到脖颈下传来的微痛,以及……   “那你今晚许我碰你吗?”   “……”   屋外风声朗朗,屋子里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宋姝突然就不知该如何作答,身旁的人动作不止,朱唇轻启,声音小得令人几乎忽略。   陆深抬眸,摸了摸她的发,瓮声嗯了一句。   紧接着起身,将坐在他腿上的宋姝抱起,往另一边走。   嗓音配合着宋姝,埋在她的耳廓下,轻声道,“不回后院,前院也可以。”   黄花梨木的大床内,又是一番不可说的景象。   -   翌日,书墨被人唤来前院,看着一脸红润的姑娘,心里默默偷笑。   古人说得总没错,这夫妻啊,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她家姑娘这般姿色。   陆深回来时,宋姝正好在吃早膳。   “父王与母妃明日便要离京,今日你去陪陪母妃?”   “什么?明日离京?”   宋姝好似很震惊,似乎是没想到。眼下陆深与她才大婚完,父王母妃就要走?   陆深坐在她身边,朝她解释,似是怕她多想,“今年母妃为了我们的大婚,还未出去游玩过。他们俩习惯于整日里游山玩水,京城倒也无趣得很。”顿了顿,又开口道,“于是我便让他们如今出去,到时等秋猎再与我们会合一起返京。”   “那……我今日去陪陪母妃。”   宋姝瞧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陆深看见了不免一笑。   “我今日要去趟东宫,可能会回得晚些,若是累了,你便先睡。另外……”说到这,他停了停,“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祖父年纪大了,许是身体跟不上来。如今朝政诸事繁忙,我在想着,若是祖父同意,倒不如退出来颐养天年。”   闻言,宋姝略微拧眉。   祖父年纪确实挺大了,若是能退下来,倒也不错,“只是,祖父会同意吗?”   她似是喃喃自语,望着桌上的菜失神道。   “不用担心,下次我来问问祖父的意思。”   陆深握着她的手以显安抚,缓缓说道,“你慢慢吃,我先走。”   走前还吻了吻宋姝的额角。   书墨站在一边,心里偷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恰巧被扭过头的宋姝看见,微微喊了句,“书墨!”   似是不好意思,又似是娇羞。   这一日,陆深果真如他所说,回来得很晚,宋姝躺在床上迷糊之际,恍惚觉得有人掀开被窝,透着一丝凉意。   扭过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身体微微朝他移去,拱在他的怀里闷闷道,“好晚啊。”   好晚啊……   这小书呆子是在抱怨自己回得太晚?   陆深唇角带着笑,心里泛着暖意,可又想到今日太子说的话,望着自己怀里的小妮子,心底略显踌躇。   若是那左贤王真……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写宋姝道歉的这段剧情时,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涌现出芳心纵火犯撒撒唱野狼disco的画面。 第51章   眼下宫里只有安乐适龄婚嫁,若是那左贤王真欲求娶,宫里怕是……   又想到那日青墨上传的消息,陆深心里略微不安。   翌日,宫里大办宴会,贺请匈奴左贤王。   因荣王与荣王妃一早离开,随即陆深与宋姝进宫赴宴。   坐在进宫的马车里,宋姝朝陆深开口道,“许久未见安乐,今日我想去瞧瞧。”   那日在慈宁宫,宋姝总觉得安乐的反应不太对劲,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没好。   “我陪你一起去。”   陆深放下手里的扇子,随口朝宋姝应道。   一起去?   宋姝略微意外,但也没反驳,淡淡点头。   一起去便一起去就是。   到宫里时,晚宴正好开始。   宋姝在人群里四处张望,被陆深握手示意,“别担心,晚宴后我陪你一起去找。”   宋姝收回目光,随着陆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宫里的晚宴,大同小异,宋姝大大小小也参加了不少,只当这次也是坐一会儿便可离开。   台上的舞姬一曲完毕,略显粗狂的声音在中央响起,口音不似是大康人。   一眼看过去,果真不是,应是一个匈奴人,宋姝想。   “皇上,本王一路走来,属实见了不少大康美景,着实为大康朝的地广物博所震撼。为表两国友好,特献上小小心意,还望皇上喜欢。”   陈词滥调,乏善可陈,宋姝低头看着桌上冷了的菜,心里想着回去后还是得让厨房做点东西垫垫肚子。   还没想好让厨房做什么东西时,那粗犷的声音再次传到宋姝耳朵里。   “……”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的口音晦涩,宋姝一时竟觉得恍惚。   她抬眸看向中央,侧头问陆深,“他是说要……求娶?”   耳边似是嗡嗡作响,那刺耳的声音挥之不去。   也不知是哪个方向,传来一声瓷裂响。   宋姝抬头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陆深似是早就知道,抬手安抚宋姝,“没事,看看再说。”   宋姝没有他的好心态,眼下求娶,那宫里的公主岂不就只有安乐适龄?   大公主几年前已经出降,二公主年初下嫁,四公主堪堪十二岁,只有安乐……   难道要让安乐嫁去那蛮荒之地?   宋姝第一次觉得这宴会太过漫长,长得令人心神不宁。   看着皇帝与那匈奴人的一来一往,宋姝隐隐猜到了结局。   一宴结束,宋姝便朝安乐寝宫去,陆深无故不能入后宫,随即约定好事后在宫门口见。   宋姝领着墨禾脚步慌忙,堪堪走到宫门口,就听到里边传来的置气声。   步履放缓,她朝殿里走去,各种物件被人撒到地面上,周边乱七八糟。   良妃娘娘正拍着安乐的背,屋里只剩下一吸一耸的抽泣声。   墨禾留在外头,宋姝站在门口,略微迟疑,不知该不该踏进去。   好在良妃先见着她,朝她招了招手,又低头在安乐耳边说了几句。紧接着起身往门口走,“姝儿来了,那事还不可下定论。你与她惯常合得来,替本宫安慰她几句。”   良妃惯常温柔,语气低缓,可如今眉头也微微蹙起,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她朝安乐走去,看着安乐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发丝,红唇抿了抿,也没说出什么。   见今日这般意思,圣上并未拒绝那匈奴人,宫里的态度已然分明。   她蹲下身,拉着安乐的手,努力让自己变得镇定。   “安乐,你别慌,这人选还未决定,或……”   后边的还未说出口,宋姝被安乐那眼神看得停住嘴,转而莫名道,“安乐,你为何这般看我?”   殿门大敞,内室光亮得恍如白昼。   安乐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低垂着视线道,“姝宝,我有喜欢的人。”   可,我喜欢的人喜欢你……   在宜州时,她以为柳束彦只是因为单纯地不喜欢自己而拒绝自己。因此,回京后,她也总是告诉自己忘了就好,忘了就好,可偏偏她忘不掉。   她忘不掉,她也很难受,她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继续去他面前假作不在意。   那日,她又换装出宫,再次往柳束彦每日去的酒楼等他。许是她缠他太多天,他竟答应自己让她去他府里看他的画。   “先说好,看完便不许再缠着我。”   那人似是不耐,又对着她无可奈何。   安乐乐呵呵地点头,心里还美滋滋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两人关系的进步。却不曾想,那日是……   就是到现在,她也不清楚那日他到底是故意让她进府看见的,还是无意让她撞见。   她一身男装,随着他去了柳府。   绕绕转转,眼花缭乱之际,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咯,到了。我去换身衣裳,那些画都在这些篓里。”他指着书房左侧放满画轴的画筒说。   安乐眉眼具笑,开心答好。   屋子里没人,她还特地让自己的侍女留在外边,不许进柳束彦的书房。   一张书桌,一张木椅,以及零零散散的六七个画筒和几个大锦盒。   数了数,左边有七个画筒,右边只有两个画筒外加五个大锦盒。   安乐朝柳束彦指的那个画筒走去,抽出一幅画卷,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懂。   其实她并不懂画,只是从姝宝那知道柳束彦精通画艺,为了与他有些共同话题,随即胡口乱折。   在左边的画筒里抽了好几副,看着好像都大同小异。   她随即又往右边走去,随便抽了一副,本以为又是那些山水啊,街道啊,屋子啊,却没想到,画里是一个人。   一个美人。   这个美人还略微眼熟,细细瞧了瞧,安乐突然觉得这女子与宋姝有几分相似。   她安慰自己,姝宝与他本就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亲近……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慌张地合上画,卷起,将其放回原地。   在屋子内中央来回走,似是手足无措,又突地站定,往右边走去,将那画筒里的画一一打开。   每一幅,都是宋姝……   似是不信,她又一一打开那几个大锦盒,里面都各放着一画卷,但看外表,比之画筒里的更为精美。   五幅画,五个落款,无一不都是——贺小师妹生辰之礼。   右下角的日期从五年前到现在,一年一副,无一落下。   她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最后打开的那一幅画卷,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后边突然响起声音。   “啊,被你看到了呢。”   她僵硬扭头,看向那个自己一想起便会偷笑的男人。   他朝她慢慢走来,站定在她面前,身体前倾,安乐屏着一口气盯着他瞧。他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哼地一笑,从她手里拿过那副画卷,往锦盒里小心翼翼地放下。   “不是让你看左边的吗?怎么随便乱看呢。”   声音是他一贯的吊儿郎当,脸上含着笑,却莫名让安乐觉得心寒。   “你喜欢姝宝。”   她攥紧手,眼神朝他看去,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那人靠在书桌边上,眉毛微挑,似是听到这句话并不意外,嘴角微弯,携着笑,“被你看出来了。”   紧接着又语气一转,变得正经却无情,“所以,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公主。”   之后的情形她记得并不太清,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不会喜欢……   可那又怎么办,她已经喜欢上了他啊。   她匆匆出门,似是逃避,在离开的前一秒,又听到他的声音,“希望你不会给小姝儿徒增烦扰,我先谢了。”   小姝儿……   小姝儿也是他叫的?   安乐看着眼前蹲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的宋姝,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却夺了她爱慕之人的目光。   “姝宝……”   她看着她,竟一时语塞。   从那日回宫起,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姝,甚至连宋姝的大婚都未参加。   现在想来,她好像因为柳束彦,疏远了姝宝不少。   在姝宝及笄礼那阵,她因着柳束彦屡次的拒绝而不郁,没去成姝宝的及笄礼。后又因为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面对宋姝,而未去参加大婚。   宋姝抬眸不语,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心里莫名发着慌,竟是比听到要和亲的消息时还慌几分。   她的手覆在安乐手背上,指尖微微蜷缩,突然想抽回,却被安乐反握紧。   “姝宝,我喜欢的人是柳束彦。”   小师兄?   宋姝脑子里好似一团乱麻,她不语,可安乐却未停止。   “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我喜欢他,想要他做驸马……”   安乐的声音没有停止,宋姝随着她的话回想起那段日子。   那一段时间,由于自己最初生病,安乐便未与自己住在一起。在行刺之后,她整日待在慈宁宫,却很少见到安乐。   现在想来倒也不奇怪,那段日子,安乐应经常去找小师兄了。   想着想着,宋姝突然想起安乐大哭那一次。   她抬眸,看向低垂着头的安乐,迟疑问道,“小师兄呢?”   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可她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听到这句话,安乐突然起身,将原本蹲在地上的宋姝推倒在地。紧接着又慌忙地去扶宋姝的手臂,嘴里不停地解释,“姝宝,我不是故意的。我……”   宋姝摇头,安抚她道,“安乐,我没事。”   见状,安乐蹲在地上,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接着往下流。   宋姝抬手抹去她的泪痕,却被她一把抱住,“姝宝,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一连说了好几遍,似是在告诉自己,又似是在告诉宋姝。   安乐很想告诉宋姝,柳束彦喜欢的人是你,可一想到宋姝已成了自己的堂嫂,便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自己是个可怜人,柳束彦又何尝不是。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宋姝觉得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没有出路,只能用苍白的言语来故作士气。   不知过了多久,安乐的眼泪好似一口气流尽,“对,没事的,皇祖母和父皇这么疼我,他们一定会舍不得我去的。”   边擦眼泪边哽咽,还不停地开口。   “姝宝,没事的,你回去吧。”   脸上的妆糊成一团,安乐强扯着嘴角朝宋姝道,看得宋姝更加心疼。   在朝堂利益前面,皇帝的宠爱又算得了什么。   “好,我改日再进宫来看你。”   宋姝也弯起嘴角,像安乐一样努力地笑。   堪堪转身走出殿门口,宋姝的眼角便溢出眼泪。   那匈奴人指明了说想与康朝皇室永结同好,那就必须是公主血脉。   现在的安乐犹如困兽,眼前的局面是一个死局。   宋姝步履匆忙,心口处像是被堵住,越想眼泪便越多。眼前似是水光弥漫,在看到宫门口陆深的背影时,更是加快了步子。   急匆匆的,似是喘不过气,直接从后头拥上陆深的背,两只小手圈在陆深的胸前。   “陆深……”   带着点鼻音,略有哽咽,似是想从他的名字和怀抱里得到抚慰。   宋姝鼻尖一耸一耸,刚想开口告诉他安乐的事,上方就传来猛烈的咳嗽声。   “你怎么……”   她松开手,走到他的身旁抬眸看向他,红唇微微张开,话还未说出口,就看到站在对面的…… 第52章   陆谨恒……   气定神闲,脸上淡淡的,却没人知道那平静的脸色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宋姝的脸上还有着些许泪痕,眼角微微透着红,看到陆谨恒的第一刻就侧头看向陆深。   那眼神似是震惊,又似是懊悔,整个人站在原地,略有些无措的模样。   夜色覆在宫墙上,明黄色的烛光照射在人的脸上,明明暗暗,所有的情绪都能低敛在眉眼下。   陆深一脸戏谑,像是在憋着笑,单手圈过宋姝的脖颈让她面朝着自己。   “我们就先走了。”   紧接着带着宋姝越过陆谨恒,朝大敞的宫门离开。   初夏的夜晚,晚风夹着热浪,扑在人的身上,无端地令人心烦意燥。   陆谨恒站立良久,转身时,已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可宋姝从后拥住陆深的画面似是一直在自己的眼前滚动出现。   宋姝是……喜欢上了陆深吗?   脑海里微微有了这个想法,陆谨恒就狠厉否决。   不会的,不会的,宋姝与陆深从小便不对付,那些传言如假包换,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他有了感情。   不会的……   他狼狈转身,手掌心被指尖戳得厉害,传来痛意。   “不会的,不会的,”嘴里不停地呢喃,似乎只要这般说了,那便真的不会。   -   马车里放着冰块,比之车外,倒是凉快了不少,可宋姝却还是觉得自己浑身火辣辣的。   陆深瞧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不免好笑,又觉得可惜。宋姝好不容易才主动一次,竟然就被陆谨恒这样破坏。   一边又暗暗欢喜,估计陆谨恒此时应该会被气得心肝疼。   “好了,没事。”   陆深的唇角微弯,桃花眼上挑,泛着细碎的光,眉眼处处都染着笑。   声音故作安抚,可还是从话语里泄露出他的欢喜。   “陆深!”   她都这么丢脸了,他竟然还笑得出口。   陆深憋住笑,将她拥入怀里,“好好好,我不笑,”默了默又加一句,“放心,天黑,别人看不清的。”   他没说看不清什么,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宋姝也就是一时觉得丢脸,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般——不端庄?真性情?总之便是难以言齿。   情绪一旦得到平缓,宋姝的思绪又被和亲一事占据。   “陆深,这次和亲非安乐不可吗?”   历史上也曾有过其他贵女册封公主,和亲他国的例子。   陆深不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宋姝的指尖。   这一次,估计安乐和亲会是铁板钉钉的事。   那左贤王指明了要与康朝皇室结亲,再加上如今北疆形势不稳,宫里怕是会舍安乐保匈奴。   若是拒了这左贤王,匈奴借此起兵,那大康朝腹背受敌,后果难以预料。   他没说话,宋姝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   “那安乐怎么办啊,她该怎么办啊。”   越往下说,语气越哽咽,连带着声音都透着一股沉闷感。   原先收住的泪光又在眼里肆意蓄拢。眼底泛着热意,宋姝一眨眼,那泪水就从眼眶里流出。手臂上抬,圈在陆深后背的手越来越用力,好似只有这样,心里才可以好过一点。   哭得狠了,鼻音愈发浓重,“你知、知道吗?今日、安乐说、说她喜欢小师兄,我本该是开心的。可、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像是、泛着苦,想想都疼、疼得厉害。”   在皇权之下,她们好似都不值一提,像是巨人底下的蝼蚁,轻而易举便能覆灭。   陆深一直未曾开口,只是不断地拍着她的背。   待她哭得累了,他才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此时还未有定论,先等等再看。”   宋姝哭得一哼一哼的,眼角鼻尖泛着红,红肿的双眸盯着陆深一动不动,“真的?”   似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陆深点头,“嗯,真的。”   接连几天,宋姝每日都要问一遍事情的进展。   这一日,也不例外。   “宫里可有旨意下来了?”   陆深一进来,宋姝就走到他身旁忙不迭地开口。   想到今日在东宫的情景,陆深突然便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这般残酷的事实。   宋姝好似从他的脸色上瞧出点了什么,心里的弦瞬间绷紧,嘴里迟疑地出声,“有结果了是么?”   陆深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好。   这些天,宋姝为了这件事,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着实担忧到了极点。   若是告诉她……   “宋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闻言,宋姝的身体一僵,红唇一张一合,声音似是一帧一帧的,“可是旨意下来了?”   陆深摇头,“圣上虽已决定,但旨意还未下。今日太子唤安乐前去东宫,问她意愿。安乐说……”   他本打算在和亲队伍里安插人手,与安乐里应外合,让其在半路死遁。这样一来,推到水土不服上,也怪不到大康朝上。   “安乐说,她愿意。”他看着宋姝,将那六个字缓缓说出口。   安乐愿意?   安乐怎么会愿意呢?   宋姝想站起身,却被陆深按住,“你别着急。”   她怎能不着急?   “陆深,安乐不会愿意的。”那日她哭得这般厉害,怎会愿意嫁去匈奴。   可一回过神,整个人恢复镇定,种种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陆深不会骗她,安乐那日的反应也不会作假,那就只有可能是在这几日里,安乐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陆深,安乐突然间答应,一定是有原因的。”   陆深叹气,倒了杯茶递到她的嘴边,示意她解解渴。   “不管她有无原因,最主要的是她自愿前去匈奴。”   闻言,宋姝也沉默在原地。   是啊,若是她愿意,又有谁能阻止她。   “陆深,明日我想进宫。”   自从宜州行刺一事后,她习惯于闭门不出。可如今牵扯到安乐,她实在放不下心。   “好,我陪你一起。”   翌日清晨,陆深便陪宋姝进宫。   刚踏进宫门,宋姝便迫不及待往安乐宫里走,到门口时,安乐正好在指使着人收拾东西。   “安乐,你这是作甚?”   她免了宫人礼,往殿里进。   安乐扭头看过来,见是宋姝还笑了笑。   “你今日怎有空进宫。”   她挥退宫人,拉着宋姝在暖榻上,“正好今日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聊天。”   说话时还含着笑,似乎和亲一事只是宋姝的幻觉,安乐依旧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安乐。   “安乐,你怎么了,我听陆深说你……”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安乐便握住了宋姝的手,截了她的话。   “是,姝宝,我同意去和亲。”   ——我同意去和亲。   宋姝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字是这般刺耳。   她反握住安乐的手,略有些语无伦次,“安乐,你之前还……”   这一次,她的话还是没说完。   “姝宝,”顿了顿,安乐笑得眼睛微弯,“我是自愿的,我也不会后悔。”   见状,宋姝不语,因为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古往今来,去和亲的公主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大家心知肚明。   “安乐,你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宋姝抽回手,一改之前神色,极其严肃地望着她,没了好友间惯常的亲昵。   改变态度……   想到前几日那人说的话,安乐苦涩地笑了笑。   若不是嫁他,那嫁谁又有何妨。   若是这般嫁了,至少能让父皇在心底对母妃多些亏欠,母妃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没有为何。我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公主生活,理应为其做出回报。”说完又话调一转,“好了,待月底我可能就离开京城了,今日你便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她抱着她的手臂,像是以往一贯地撒娇。   “姝宝,你放心,我会每年给你写信的。”   写信?   宋姝想,安乐终究想得太简单。   心底虽是这般想,脸上倒也配合着安乐,强扯起唇角应道,“好。”   这一日,剪花看戏游湖聊天讲悄悄话,无一不落。   可直到离开了宫门口,宋姝心里还是苦的。   安乐不愿说,她也不会强求。   可让她眼睁睁看着安乐选择走进一条死胡同,自己却无能为力,终究太过灼心。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怪不了谁。”   陆深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这句话像是打开一个开关,宋姝的眼泪好似止不住,整张小脸都遍布泪痕。   两天后,皇帝颁下圣旨,安乐于三日后和亲匈奴,永固边疆之好。   听到这个消息,宋姝只是淡淡应了声。   话音一落,外边有丫鬟传唤说宫里来了人。   “我去就好,你继续练字。”陆深连忙止住宋姝的脚步,示意自己出去。没一会儿功夫,人便回了屋。   “安乐说,想让你在三天后去送送她。”   陆深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宋姝的反应,一边将那人的话传递出来。   瞧见他这般担忧的模样,宋姝突然便觉得自己太过不是。因为安乐和亲一事,真是闹腾得陆深也不好过。   “陆深,我真没事。”   说完还笑了笑,似是无奈,原本压纸的手特地去拉了拉他的大手,“真没事。”   这几日,她也想清楚了。   这是安乐自己选择的路,若她不后悔,那她也选择真心祝福她。   三日后,安乐从皇宫出发,出嫁匈奴。   宋姝早早便起了床,到安乐宫门口时,天才微微亮。   殿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大箱子,安乐坐在梳妆台前,宫人正替她挽着发。看见宋姝站在门口,还微笑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宋姝回过神,脸上僵硬地挂起笑意。   “良妃娘娘怎么不在?”   今日一见,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昨日便将该说的话说完,今日我便不让她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宋姝坐在安乐身边,突然哑口无言,原先准备叮嘱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外边有宫人催促,说是该去大殿行礼。   安乐应了声,看着一旁的宋姝,心里回想起前几日她偷跑出宫找柳束彦的场景。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怨他,只能说人各有命,因缘天定。   看着眼前的宋姝,她脑海里回想着那人说的话,在为自己辛酸的同时又为他感到悲哀。   “姝宝,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第53章   “姝宝,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安乐牵过她的手,抬眸看向她,心底略微踌躇。   门外又响起宫人的传唤声,安乐心里突然像是松了口气,“姝宝,柳……”   “安乐,你先别说。”宋姝反握紧她的手,“此去一行,路途遥远。若是中途你改变心意,便找机会与何将军说一声,他是陆深的人,会帮你的。若是你心意不改,那便好好过日子,我看着那左贤王虽为人粗狂,但也不像是肆意乱为之人。到了那边,若是可以,记得常写信给我说说近况。”   说着说着,好似在戳人心窝,眼眶里不由得又泛起热意。   “好嘛?”   安乐的泪流出眼眶,宋姝替她拂去,苦涩开口,“别弄花了妆。”   “嗯,嗯,我记得的,我记得的,”安乐忙手忙脚地答道。   外边又来了人催促。   “走吧,我送你出去。”   安乐要先去大殿拜别皇帝太后,再随送亲队伍从皇宫正午门出发。   临上轿前,安乐抓住宋姝的人,似是一鼓作气,怕是来不及似的。   “姝宝,柳束彦喜欢的人是你,”说完又抓紧了些宋姝的手,“我告诉你,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不忍他这般辛酸。”   他喜欢她这么多年,姝宝却毫不知情,这未免太过悲戚。   “姝宝,柳束彦从未想过让你知晓,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旁边的宫人在不停地催促,似是担心误了吉时。安乐慌忙说了几句,宋姝胡乱地点头应答。看着那轿子远去的背影,好似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云烟,一触即散。   整个人似是踏在云间,有一种恍惚感。看到陆深的那一刻,心才微微落回实处。   宋姝快步走到陆深身边,略微呼出一口长气,“我们回府吧。”   这几日,心里总像是绷着一根弦。直到现在,才些微放松。   至于那些话,既然小师兄不欲说出口,那她便当不知道。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有所思,陆深在衣袖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指,“宋姝……”   两个字,语气似是爬了个坡,似是有点担忧,又好像是幽怨,甚至还夹杂着点委屈。   宋姝抬眸,看着陆深发怔,直到指尖传来微痛,才微微回过神。   “陆深,谢谢你。”   手底下被捏住的手指顺势而上,握住他的那两根手指。   无论是如今这件事,还是以前的那些事。   被她反握住的那两根手指好似在发着热,陆深挠了挠她的手掌心,轻哼了一声。   “我是你夫君,自是不用谢的。”   ——我是你夫君……   这还是陆深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宋姝面前这般说。   宋姝微微侧过头,有些羞赧,但心底好似溢着蜜,心口处扑通扑通。   这时,耳垂传来触碰感,有些痒,令人颤栗。耳廓处传来细微声响,“为夫说得可对,夫人?”   这一下,宋姝脑子里好似一片空白,什么和亲,什么柳束彦,通通消失在这一刹那。   即使知道陆深是故意这般言辞,可她还是坠进了他的话网里。   她低垂着头,长睫微弯,底下拽着他的手愈发用力。   下一秒,双肩被人拢住,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她瓮声应了句,心底哪里还有其他事,只剩下心口处传来的跳动声。   两人堪堪回到院子,院外就有人来唤,说是隔壁太师府的人。   “世子妃娘娘,夫人她生了。”   生了?   “我娘亲生了?”   平静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眉开眼笑,许是太过激动,还带着点语无伦次。   刚进府门的他们紧接着出府,进了隔壁府的大门。   王嬷嬷在一旁给他们解释道,“前几日,夫人便嘱咐我们不要提前通知世子与世子妃。原本预产期是明天,可夫人从昨晚开始发动,直到今日上午才将小公子顺利生出来。好在母子平安,老爷这才让奴婢过来唤您们。”   将宋姝送到太师府,待了一会儿后,陆深悄悄移步至宋姝身边,右手食指勾起她的小拇指,侧头抵在她的耳旁轻声道,“我还有事,等晚膳后来接你回府?”   宋姝姿势不动,上下点头。   如今母亲还未醒,她还需等母亲醒来与她说说话,晚膳后回去正好。   宋姝将陆深送到府门口,才刚转身,身后就响起一人声音,口吻还是一贯的爽朗。   “小师妹。”   她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了,一副这样怪异的模样?”   柳束彦追上她,走到她身边,皱着眉看向她的脸。   见她不说话,误以为她是热得慌,一把打开折扇朝她扇了扇。   下意识地,宋姝便往旁边躲开。   直到身子退了一大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未免太过偏激。   “没事,就是担心我娘亲。”   她抬眸,眼神却未往柳束彦看去,堪堪落在他的肩上,便移开视线。紧接着又道,“小师兄,我娘亲还在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整个过程,宋姝连眼角都未往柳束彦脸上瞥去。   话音一落,他尚未来得及回她一句,宋姝便提着裙摆朝前快步走,堪比小跑……   书墨一头雾水地跟在后头,微微喘着气,不知自家世子妃为何这般,明明夫人还未醒来。   “世子妃……”   话还未说完,宋姝便转身朝她摇头,“没事,也不用担心。”   似是瞧出了书墨的欲言又止,宋姝提前制止道。   等看不到柳束彦的身影,宋姝才放缓脚步。   自安乐一说后,宋姝也细细回想过过往,她自认她与小师兄一直都是在以兄妹之礼相待。虽偶有接触,那也仅限于兄妹之间,并无大碍。   小师兄……实在不像心悦自己。   虽是这样想,可安乐的话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但万一是安乐误会了呢,小师兄虽惯常流连各种场所,但她确实没见他身边有过任何女眷,没准安乐是因自己与小师兄关系较好而误会了呢。   越想,宋姝越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   但……   若是一直不解释清,难道她以后要一直避着小师兄嘛?   她不想,也不愿。   她与小师兄从小一起长大,视其如亲兄长,倘若因着安乐这一面之词而疏远,未免太过伤人。   她还在想着,眼前已到了江卿卿的院子。   待回去后,问问陆深也未尝不可。   宋姝并未在太师府用膳,自己便提前回了荣王府。   陆深回来时,还略微意外,似是没想到她竟会回得这般早。   “我原本打算换身衣裳去隔壁接你的。”   陆深走进屋子时,宋姝正在插花。   闻言,她插花的手一顿,暗暗责怪自己的心不宁。   她放下花枝,走到陆深身边拧眉开口,“陆深,安乐临走前,与我说了几句话。”   话语间略显迟疑,一字一句说得微缓,似是在斟酌。   “嗯?”   陆深放下手里的水杯,眉梢微挑,心里雀跃着。   自从上次生气一事后,宋姝明显对他越来越亲近。她在慢慢学会依靠他,向他吐露心事,朝他寻求帮助,这无一不在表明自己在她心底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多。   许是即将一偿所愿,陆深的语气也不由得变得愉快。   宋姝的指甲上还蘸着花汁,圆润的指尖泛着粉色,内里微微透出半弧白色,大红色的花汁缀在其上,竟也多了几分勾人。   陆深替她细细擦拭,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他又开口问了一遍,“什么话?”   “安乐说……”   她抿紧嘴,似乎还在纠结,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陆深见状,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轻柔的吻落在她的指尖,“有话直说便是,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作者有话说:后来,陆深:我tm真能吃了你。 第54章   “安乐说,小师兄心悦的人是我,可……”   后边的话她还未说出口,陆深的唇就抵在她的指尖一动不动。   下一秒,他抬头,左手轻敲着桌面,唇角一侧微微上扬,“接着说,可什么?”   不知为什么,看着陆深这般模样,宋姝突然便有点后悔说出口。   “嗯?”   见她没出声,陆深抬眸看向她,桃花眼微掀,神色淡淡的。语气比之他的脸色,冷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什么,许是我听错了。”   她身体上倾,作势起身,被陆深一把箍住腰肢,“话还没说完呢?”   “……”   他跟着起身,单手抱着宋姝的腰肢坐到一旁的榻上。宋姝暗自懊恼,下一秒便被陆深抱着换了个方向,两人面对面坐着。   “陆深……”   宋姝似是紧绷着,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她跨坐在他的双腿上,臀被陆深禁锢住,双手推着陆深的肩膀,那人却丝毫不动。   “陆深,你放我下去好不好?”   大婚半月有余,宋姝也略微估摸出了点陆深的喜好。   嗓音似是撒娇,丝丝糯糯,略显得缱绻,白皙纤长的手指去拨弄着陆深的手掌心,一蹭一挠,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偏生那僵硬的身体将她的紧张暴露无疑。   终究是这姿势太过于羞.耻。   陆深不语,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可那禁锢住宋姝的手却一丝不动。   “你还未说可什么呢?”   可什么?   宋姝现在哪里还有心思说可什么。   她略微挣扎,陆深的手愈发用力,“陆深,你别这样。”   许是这坐姿过于不雅,酡红从宋姝的耳垂弥漫至脸颊,身体在他的腿上一摇一晃,美人细腰,吴侬软语,竟让本没有欲望的陆深生生勾起了火。   “别动。”   他抓住她的手,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瓮声道,那声音,略显隐忍,还夹杂着警告。   许是知道后果,宋姝呆滞在原地,全身一动不动,只剩下一眨一眨的双眸。   锁骨处有热气袭来,宋姝艰难地喘着气,身体有微麻的倾向。   “陆深……”   轻轻的,含着小心翼翼,“好了吗?”   闻言,陆深轻哼一声,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下方,微微传来刺痛感。   下一秒,又变得轻柔细绵,一啄一啄,微微泛着痒。   陆深抬头,视线低垂,看着那块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的红痕微滞。   心底叹了口气,手指在那上方微微摩挲,“疼吗?”   宋姝扭头,躲开他的手。   她觉得陆深的气来得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自己说过有事要找他,现在堪堪说了半句,在这发疯的也是他。   “你起开,我要下去。”   她推开他,被他一把搂紧。陆深抵在她的肩上,低沉的声音在耳廓响起,“宋姝,我很嫉妒他。”   ——宋姝,我很嫉妒他。   男人的声音略显沉闷,宋姝不知是衣裳捂住的原因还是陆深的原因。   她抗拒的动作一顿,柔荑抚过他的背,微微用力。   “小师兄?”   那个他是小师兄吗?   陆深点头,圈住宋姝的手愈发得紧,“是,我嫉妒他。”   承认得光明正大,似是就是想让宋姝清晰地明白这一事实。   嫉妒小师兄?   小师兄有什么可值得他嫉妒的。   若说家世:他出身名门,从小便能在宫里横着走,就连皇子都让着他几分;而小师兄只是一商户之子,虽说家缠万贯,终究也没权。   若谈容貌:两人各有各的好,但依京中贵女的看法,似乎陆深应略高一筹?   接下来,那便只剩下学问:小师兄师承祖父,虽说只重画艺,可旁的也非常人能比;至于陆深……宋姝想到幼时的陆深,好像陆深的学问确实比不过小师兄。   她抚了抚陆深的背,轻声开口,尾音微微上翘,“你可是嫉妒小师兄的才能?”   其实这并无可比性,依她看来,即使陆深学问不比他人,但心智筹谋绝非他人能比。   “?”   陆深一刹那竟没回过神,才能?小爷会嫉妒他才能?   一转眼,又想起宋姝那小书呆子,在心底略微叹气。真不知该说宋姝这性格是好是坏,怎的一点都不懂男人呢。   他后退,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大拇指在她的脸上轻微摩挲,“宋姝,我嫉妒他能与你一块长大。”   原本他也能的,可……   想到幼时自己的混账,又停止回想。   宋姝却因为陆深的话不由得陷入回忆里。   她与小师兄,确实算得上一起长大。   想到陆深因为这个而嫉妒,宋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她的脸因着笑微微移动,被陆深禁锢住。   “嗯?”   宋姝红唇因着陆深的手而微微嘟起,那双似是被精心雕刻过的双眸看向陆深,透着疑惑。   陆深状似无奈,双手下移,在她的耳廓下停住,指尖磨蹭着她脑后的发,细细地道,“因为我心悦你,所以我嫉妒与你一起长大的男人。”更何况,那个男人也爱慕你。   他的过度坦白让宋姝一时无所适从,她微抿着唇,眼神似是无处安放。对面的男人继续开口,“宋姝,他喜欢你,没有可是。”   这一句话,彻底将宋姝的侥幸打破。   她想起身,却被他用力按住,“你既已知道,又欲如何?”   他的步步紧逼,成功地让宋姝拧起了眉。   “陆深,你别这样。”   眼前的他透着一股陌生感,让宋姝心底略生抵触。见他不依不饶,宋姝掰开他的手,静静地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欲如何。若是我清楚,我又何必开口问你。再说,我有事不告诉你,你生气;如今我告诉你,你还是生气。陆深,你到底要人怎样?”   ——陆深,你到底要怎样?   怎样?   他要的难道还不够清楚?   “我要你全心全意爱我一人。”   像是话赶话,陆深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宋姝的小脸,一字一句,不带一丝玩笑。   宋姝掰开他的手,从他的腿上下去,坐到另一边的木凳上。   屋子里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陆深半倚在榻上,宋姝独自坐在另一边。   说实话,那话一出口,陆深便已后悔。可木已成舟,倒不如将心刨开,给宋姝看个彻底。   “宋姝,我心悦你,不是一年,是很多年。”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地一笑,“为了能娶你,我拜托我大师兄搅黄你与江如是的定亲,我想尽办法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还特意去求了一道圣旨。”   每一句话,都让宋姝回想起一段往事。   她微怔在原地,抬眸看向对面的陆深,眼眸微微睁大,似是意外。   两人一室无言。   陆深起身,在宋姝面前半蹲下,头倚在她的双腿上轻声道,“宋姝,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明白他的心意吗?   她脑海里充斥着这句话,想起不久前他也曾这般问过。   当时她怎么想的呢,她想她是知道的。   但眼下,她明白吗?   “陆深……”   她张了张唇,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追究过去的人,直至现在,她只能说她不后悔。   一侧的手移了移,最终还是抚上那人的脸,“陆深,你再等等我好么?”   宋姝并未说等她干嘛,可两人心知肚明。   陆深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一步,他终究是压对了。   至于柳束彦如何,两人好似心照不宣,皆未提起。   至少在余后的两个多月里,宋姝一次也未见柳束彦。   进入初秋,宋姝从后花园练完琴回来,看着那随着微风摇曳的落叶微怔出声,“好似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刚从宜州回来。”   书墨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淡淡应了声。   宋姝轻笑,想起那场萤火虫,心底微微泛起涟漪,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看一场。殊不知,再看一场的日子举日可待。   “月底要去秋猎?”   宋姝沐浴完刚从净室出来,闻言便反问道。   陆深看着她的模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应了句,“过来。”   “不行,我还需书墨替我绞发。”宋姝摇头,并未往陆深的方向走去。无奈之下,陆深只好自己走上前,“我替你绞。”   “不行!”   陆深的话一落,宋姝便严词拒绝。她看着他,眼神含着幽怨,也夹杂着两人之间的心知肚明。   上一次,上上一次,再上上上一次……   说好的帮她洗脚,梳发,宽衣,按摩……最后都变成了做什么?   “你不许!”   眼神防备,似乎只要他再进一步,她便立马扭头就走。   窗子大敞,屋外的夜风吹进室内,烛火随着风四处摇曳。大亮的火光似乎能遮掩住所有的欲念。   “我不闹你,趁着绞发我给你说说秋猎。”   陆深似是无奈,桃花眼低敛着,唇角的弧度却异常明显。   宋姝嘟着嘴,好似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情不愿地朝陆深走来。   “说话就说话,绞发就绞发,不许动手动脚。”   “好,”陆深拿着毛巾让宋姝躺他腿上,开始给她拧发。   一举一动,颇为熟练,好似已经做过千百遍。   许是直觉,宋姝探究的眼神落在陆深的脸上,“你……还挺熟练的?”   问题就在于熟练一事,陆深怎么会如此熟练于此事?   眼神太过明显,陆深被她看得一笑,眉眼舒展开,将那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   “怎么,担心我给别的女子擦过?”   宋姝仰在他的腿上,陆深低垂着头,与她面对面。   上方的烛光被遮挡住,宋姝的脸隐于暗处,却将陆深眼眸里倒映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像自己,又不像自己……   “陆……”微微启唇,下一秒的“深”字被吞入腹中。   陆深的下颚抵在她的鼻尖,红唇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宋姝将陆深喉结的滚动看得一清二楚。   她便知道,陆深所谓的举手帮忙总会变成他的随心所欲。   趁着他换气的那一瞬间,宋姝连忙扭头,“你还未回答我呢?”   那架势,那语气,就像是你不回答我就不给你亲。   小书呆子还学会威胁他了。   陆深轻笑,鼻尖喷洒出的热气扑在宋姝的脖颈处,令人心生颤栗。   “宋姝,你发没发现,你现在在吃醋。”   吃一个莫须有的女人的醋。   “?”   “我没有,你乱说,不擦就不擦,我直接去睡便是。”   起身的前一刻,就被陆深拉回去,“好好好,你没吃,我吃。”   自从那日起,陆深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宋姝对他的亲近,比之之前更甚。   他没细想过,但也有过猜测。   或许,宋姝比她自己,比他想象中的更喜欢自己。只是在不确定他的感情深浅前,她有所保留。   现在的宋姝,好似便将整个儿的壳拨开,向他完全真实地表达着自己。   “陆深,你是不是给人擦过,现在不敢告诉我。”   许是见他一直未有回应,宋姝脑子里自动脑补出一个答案,一个于陆深不利的答案。   回过神,陆深重重嗯了一声。   “是,是给人绞过发,”在宋姝还未出声前,陆深紧接着又道,“有一次无意撞见过一女子擦发,许是那少女太过姣好,我竟一时看迷了眼。那少女见我鲁莽,一气之下离开。我心想着啊,有朝一日我定要……”   “陆深,你闭嘴!”   宋姝便是再傻,也听懂了陆深的意思,也亏得他厚脸皮才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讲出来。   她闭上眼,索性不再看他,红唇微抿,紧接着又开口,“别说了,赶紧绞发吧。”   头顶上响起一声轻笑,绞发的动作在继续,那人的话也没停止,“那次过后,我便打定主意想,以后我也要给那少女绞一次发。”默了默,声音再次传来,“如今,也算是美梦成真?”   宋姝的长睫颤了颤,没睁眼,可还是泄露出她心底泛起的涟漪。   她之欢喜,莫过于他。 第55章 (捉虫)   秋猎在九月底,落叶纷飞的日子。   太子留守京城代职监国,五皇子辅之,大皇子、二皇子与四皇子随帝出行。   “我们也去?”   宋姝听到陆深的话,略微意外。陆深向来与太子走得近,本以为太子不去,陆深也不会去。   陆深手里拿着书,懒洋洋地靠在暖榻上,语气慢条斯理的,“对,带你去看看。”   那书是宋姝放在屋里常看的,陆深躺在榻上,浑觉无事,便随手拿来瞧瞧,还真是和幼时一般无趣。   他放下手里的书,朝宋姝走过去。   “大后日便要出发,明日便可收拾行李,约莫会在行宫住大半个月,”顿了顿,又道,“当年皇爷爷将一处带有汤泉的行宫赐给了父王,趁此机会还可枭水。”   语气漫不经心的,话也说得缓慢,眼角一直朝宋姝的小脸上瞥去。   数遍大康朝,汤泉也极其有限,大多也都是私人性质,就连太师府也只在别苑有一处小汤池。   如今陆深这么一说,倒还真勾起宋姝秋猎的兴致。   似是想到了什么,宋姝点头道,“正好将那只小鸽子也一块儿带去,我瞧着它好像已经对府里厌倦了。”   刚开始的时候,在后花园唤它一声便会飞过来,现如今都要喊几声,还不一定能将那位大爷鸽子给招来。   “嗯?”   陆深似是没反应过来什么小鸽子,“什么小个子?”   府里有谁是小个子?   “就是以前常常给我们递信的那只鸽子,”提到它时,宋姝的眼眸似是盛着光,连语气都不由得变得欢快,“我上次练琴时,偶然发现它住在后花园的那个树屋下,倒是常去找它解闷。”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秀眉微拧,“那只小鸽子很是聪明,也亏得找了你这么个主人,暴殄天物。”话没有完,宋姝的控诉听起来有理有据,“我给它找了大夫来瞧,都说那鸽子嘴上的黑块祛不掉,你这做主人的怎这般不小心。”   可一想到小时候陆深手里的蛐蛐,宋姝又觉得这鸽子也算是幸运。   “……”   陆深起先没反应过来,明白之后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毕竟……   被她这么一说,他好像确实有点对不起那鸽子?   只不过,听着怎这般别扭呢?   合着一鸽子还比他金贵?   陆深在这件事上不欲多说,“你要带就带吧,我没意见。”   说话的时候还双手摊开,故作无辜。任是宋姝怎么瞧也想不到那黑块是陆深故意蹭上去的。   “这件事我都答应你了,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他低着头,凑近宋姝耳廓,只见那薄唇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宋姝的脸红了个彻底。   大婚前一夜,江卿卿给她的那本册子被她随便放在一个箱底,结果前些日子不知陆深是从哪找到的,还故意在她面前拿着那本册子晃荡来晃荡去。   她看得烦了,便直接问了出口,结果可想而知。   但……陆深也接连睡了半个月的榻,没上床。   她停止回想,心里暗自打算着明天就将那册子烧了。   “嗯?答不答应?”   男人的声音变得大了些,桃花眼微掀,似笑非笑地盯着镜子里的宋姝。   “好,”她抬眸看向镜子里的陆深,心下略有踌躇,咬咬牙迟疑道。   这一夜,陆深似是要把前半个月的量一次补回,折腾得宋姝一夜未眠。   -   因着宋府满门文人,无一武将,宋姝连一次秋猎都未曾随行过,更是不知这围场离京城竟这般遥远。   已在这车上坐了一日有余,宋姝浑身都觉难受,原先的兴致在这一路上彻底湮灭。   “你再忍忍,下午便能到了。”   看着宋姝这副恹恹的模样,陆深早知便不理会陆谨衍那厮的话,也待着京城算了。   等到下午抵达时,宋姝已是一丝兴致都无,只想在床上好好躺着。   陆深在一旁拧着眉,抬手让人去唤太医,被她一手制止。   前夜先是被陆深纠缠着要了大半宿,又连着坐了两日的车,任是谁都会缓不过来。偏生这正主还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看得令人生气。   “我没事,”她朝荣王府的行宫走,拉住陆深的手,“就是太累,歇歇便好。”   见陆深也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她叹气道,“我无事,你若有事不用管我。”   大婚三月有余,宋姝自知陆深不是一个做事无由的人。此次随行狩猎,估摸着也是受太子之命。   如今皇帝这身体时好时坏,着实令人看不透。朝中对太子一事多有争议,眼见着太子的身体一弱多年,直到现在太医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到底怎么个差法,旁人又无从知晓。   但看着陆深这忙碌样,宋姝估计这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   事实也如宋姝所料,此次狩猎的确是陆谨衍拜托陆深随行。   “那我走了,你若有事便让人来唤我。”   好似是宋姝身上的一块牛皮糖,离了片刻都不行。   好在宋姝已经习惯,招招手便带着书墨和墨禾离开。   陆深折返,眼神低垂着,没了在宋姝面前的那股倦怠。想着陆谨恒前几日与他说的话,往另一条道上去,“走,去瞧瞧我皇伯伯。”   穆阳在后边跟着,神色没有陆深的轻松,想到自家世子让自己去查的东西,一言不发。   若是圣上真是那般打算,这么多年装得也是够累。   堪堪拐了弯,还未走几步,恰巧便碰上陆谨恒迎面走来,就是不知是真碰巧还假碰巧。   “老四,你怎么往这边走?”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你也住这边?”   话音一落,就见对面又走来一人,是四皇子妃——江柔柔。   想到这个陆深也觉得搞笑,这京城圈子还真是到处都是熟人。   这江柔柔若是按着宋姝那边的喊法,还得唤他一声表妹夫。   “对,打算先送她回去。”   陆谨恒脸上也带着笑,可如今这笑在陆深看来虚假得很。也不知这厮到底演了多少年,小小年纪心机竟这般重,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想来还得夸他一声,毕竟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演技着实不错。   “那行,待会一起来,听说今天晚上有篝火。”   说完他示意先行离开,陆谨恒略颔首。   直到陆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陆谨恒仍停在原地一步也未移动。   “殿下?”   江柔柔指尖拧着丝帕,小心翼翼地抬眸喊了声。   自年初大婚,四皇子至今未碰过她一次。每每见他,也总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与传言里丝毫不像。   更有甚时,江柔柔甚至觉得那人肃冷得不像话,竟一次都未见他笑过。   待字闺中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四皇子,也一直未曾关注过这位四殿下。到了如今,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嗯,走吧。”   说完便移步,好似刚刚那个站定在原地失神的人不是他。   可一想到这次殿下秋猎带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萧侧妃,江柔柔心里又好受了些。不管以前当姑娘家时如何,眼下她已嫁了他,自是希望夫妻恩爱,夫君能荣登大权。   “殿下,您稍慢些,我走不快。”   她低着头,脸上泛起红晕,见陆谨恒真放慢了脚步,她又小跑几步追上去。   “谢谢殿下,”嗓音有些过分矫揉,听得陆谨恒略微皱眉。   眼看着到了店门口,江柔柔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将他留下来时,陆谨恒主动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   江柔柔似是想到了什么,心里隐约躁动着。   她走至他身旁,抬手欲搭上他的手臂,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去。   “我还有事,今日要先走了,”他站起身,又扶了把她抬过来的手,避免尴尬,“你与宋家姑娘是表姐妹。她住在隔壁,若是有空,便可约着她喝茶散步。”紧接着又加了句,“也省得你待着无聊。”   这话来得意外,江柔柔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便应了声。   “好。”   连他说的是宋家姑娘还是世子妃都未有察觉。   听到这句话,陆谨恒难得地笑了笑,还将她的手轻缓地放下,道了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她陪着他走到门口,脸上略显羞赧,娇柔出声,“殿下,我在宫里等你。”   她抬眸瞟了眼他,又急匆匆地垂下眼神。   “好,”许是心情好,陆谨恒的脸色没有平日里的冷淡。   -   今日刚至,会先由右旗军进林探险,确定无误后再投放活物。待明日狩猎正式开始,才会让皇帝与各位皇子、世家子弟进去捕猎。   夜幕降临,陆深直至子时,才返回行宫。   宋姝在床上睡得迷糊,见他回来,下意识地出声,“可完事了?”   “嗯,”说着说着双手又开始不正经,原先的睡意在这般状况下消失不见,宋姝连忙挪手制止,“不行,我月事来了。”   陆深动作一滞,宋姝好似想到了些什么,扯开他的手往他怀里拱。   “今日四皇子妃来找我,说是明日约我去摘花。”   话音一落,也没下一句,陆深单手挑着她的发问道,“怎么了?”   虽说是表姐妹,可这关系也实在算不上近。   这些年来,也就是去年因着相看,略走得近了点,今日又怎会突然来约她呢。   “没事,就是与你说说。”   左不过也是在这行宫里,应是没什么大事。   翌日,狩猎正式开始。   宋姝对着那些提不起兴趣,索性便待着宫里看书。   陆深才刚走一会儿,外边便有人来唤,说是四皇子妃来了。   宋姝起身,迎着她进来,一聊便是一上午,直至快到午时才有转停的迹象。   “表妹,以后我能多来找找你么,我一个人待在宫里也着实无聊。”   堪堪走到门口,江柔柔依依不舍地朝宋姝道,宋姝自然说是乐意之至。   一连几日,陆深早出晚归,江柔柔每日都来,宋姝今日照例在江柔柔离开后去泡汤。   堪堪换完薄裙,从池边下水,游了不到两个来回,外边就传来吵闹声。   “书墨,拿棉巾给我,快……”   后边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陆深急匆匆地走进来,脸色冷厉,语气更是不容置喙,“你们都出去。”   眼前的宋姝因着热气的缘故,脸颊粉嫩得红扑扑的,青丝尽湿,那双如水的眸子清澈得似是能让人见到底。   可陆深一丝心神都放不到这处,“宋姝过来,”许是嫌弃她的动作缓慢,他走上前,替她拿着棉巾擦拭水珠。   “你听我说,太子那边突发状况,我现在要快马加鞭回京。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父王与母妃明日便会抵达,你在这里好好等着他们。别多想,我会让青墨与青璃在这里守着你。记住,别乱走,定要等到父王与母妃后再作回京打算,知道吗?”   他的话很快,只匆匆叮嘱着宋姝,“记住我说的话,我走了。”   话音一落,他捧着她的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别担心。”   一吻结束,陆深便大步朝外走,宋姝被雾气闷得头晕,见他背影越来越淡,忙出声朝他喊,“你要小心。”   话音还未完,陆深便已消失在门口。   书墨没有进来,进来的是青璃,“世子妃,奴婢来替您更衣。”   宋姝心里隐约不安,眉头微微蹙起,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让青璃给自己更衣。   等出了门,殿里还是如方才一样,安静祥和,好似感刚刚陆深的出现只是幻觉,一瞬即逝,比之云烟更让人找不出它存在的痕迹。   殿门外传来声响,依旧吵闹,将宋姝的心神稍微拉回。   “青璃,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了?” 第56章   “青璃,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了?”   听着外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看着照亮大半个行宫的火光,宋姝似是喃喃自语。   “今日京城来了快报,说是……太子可能不大好……”   青璃略有迟疑,并没将话说得太死。   可是……   若太子的身体只是不好,陆深又何必这般着急赶回去。   她抬头望着天,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丁点星星都未见。   或许那一天会来得更快,宋姝想。   这一夜,宋姝一夜未眠。床头的萤火虫在罐子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宋姝起身将罐子打开,打开窗,看着那些如星光般闪耀的萤火虫往外飞,在黑夜显得格外耀目。   黑夜容纳万物,也遮掩了所有不堪。   翌日,宋姝与往常一般,没料到隔壁的江柔柔也一样。   “四皇子昨日连夜赶回去,我便又来叨扰你了。”   那语气像是抱怨,似乎并不知道陆谨恒连夜回京的缘由。   “表妹,出去走走如何?这几日接连待在宫里着实烦闷。”   江柔柔拉着宋姝的手,嗓音温柔,语气倒也真诚,似乎还带着连日叨扰的歉意,略有些不好意思。   可宋姝不想。   昨日陆深一直叮嘱她切勿到处乱走,待等到父王母妃后再作打算。   “表姐,我有些累,实在不愿出去走动。”她稍稍拨开她的手,“要不你去瞧瞧别人?”   青墨说要到下午,父王与母妃才能抵达行宫。   更何况,现如今这形势,宋姝着实没有出去散步的心思。   江柔柔见状摇头,“那我不打扰你,先回去了。”也没说清是回宫还是找别人去走动。   宋姝也没心情刨根究底。   昨夜几位皇子,除二皇子外,皆先行回宫。皇帝今日下旨,秋猎提前结束,明日便摆驾回宫。可其中缘由,到底没说出来。   宋姝隐约觉得,这次会是夺嫡的序幕。   在这个时候,时间就变得过于难熬,似乎一分一秒都是被人为推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不可耐。   “可有消息传来了?”   宋姝朝青璃开口,已是第十二次这般询问。   “世子妃,世子爷说若是您过于担忧,便让您去多给他绣几个香囊。”   这是陆深的原话,青璃一边在心里暗道自家世子爷的料事如神,一边如实转述。   绣香囊?   如今这般时候,她哪能静得下心绣香囊。   对,静心。   “去让书墨将我带来的纸墨铺开,我练会字。”   宋姝起身,朝案桌走去,语气与之之前,像是下了个坡,又轻又缓。   狼毫蘸着墨,下笔自由神。   等宋姝回过神,满张宣纸上都是陆深的名字。   她坐在木椅上,目光落在桌面的纸上,像是入了怔。   自大婚以来,她与陆深从未分开过一夜。昨夜睡在床上,她下意识地朝旁边移去,触手之地皆是满手冰凉。   在不知不觉中,没想到她已这般习惯有他在身边。   “青璃,让青墨吩咐人在行宫门口守着,若是父王母妃一到,便通知我。”紧接着又朝书墨道,“让人去收拾东西,明日回京。”   她掀开最上面的纸,开始沉下心来练字。   微微动了两笔,外边又传来下人禀报的声音。   青璃走近,似是两难,“世子妃,四皇子妃突然晕倒,说是让人来唤您过去陪陪她。”   此次随行的太医在昨晚便跟着几位皇子一道回京,如今这行宫里,确实没有可医之人。   宋姝拿着狼毫的手微顿,紧接着放下。   “青璃,墨禾,你们俩跟着我一道过去。”   只是去隔壁宫殿略微照看,应是没事。   青墨闻言略微踌躇,跟在宋姝的身边迟疑道,“容奴婢去问一下青墨,世子爷曾专门吩咐过让您尽量不要出门。”   宋姝走路的步子微顿,点了点头,“我等你消息。”   如今这般时候,还是稳妥些为好,尽量不要给陆深添麻烦。   不到片刻功夫,青墨与青璃一并回来,“世子妃娘娘,若无必要,还是不出去的好。若是非要出去,那属下就必须跟着您。”   青墨的回答刚刚落完,旁边一旁跪着的婢女便急急开口,“世子妃,您去瞧瞧我们四皇子妃吧。”   宋姝心底微微动摇,想到江柔柔那平日带着点怯弱的性子,还是叹了口气,“你们三跟着我去吧。”   这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可是,意外若是这般容易防着,那也不叫意料之外。   宋姝出门,绕过拐角,刚踏进江柔柔的宫里,后边的宫门就应声而闭。她还未有所察觉,青墨与青璃就已腾空而起,与空中那几十个穿着宫女服与太监服的人缠打在一块。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青墨他们。对方的人像是下了狠劲,招招都攻人死穴。   宋姝往后跑,大门丝毫拉不动。见状,墨禾挡在她面前大喊道,“世子妃,把手递给我。”下一秒两人从上越过宫门,宋姝被风吹得有些疼。   周围风声簌簌,刀剑的声音撞击在一起,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眼看着进了自己的宫殿里,外边又涌入一大批乔装打扮的人。   看来不管自己今日出没出去,这一刻也迟早到来。   只是瞧这阵仗,竟是一点也不担心会惹来宫中侍卫。   这一刻,此地的厮杀好似完全被隔离在行宫之外。   一个又一个的人在院子里倒下,宋姝分不清那是自己这边的人还是另一边的人。   宋姝微喘着气,平顺自己的呼吸,脑海里原本一团缠绕找不到开头的线突然变得清晰。宫里的人仓皇逃窜,陆深留下的人只余十几人,可看着那几十余接近上百穿着太监服与宫女服的人,宋姝心底的那个想法越来越明了。   眼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墨禾逐渐吃力,院子中央两败俱伤的场面,宋姝突然开口,“墨禾,有把握吗?”   青璃与青墨还被缠在另一边,墨禾与十几人应付眼前这些人,足够吗?   侧边有一剑要刺上墨禾,宋姝冲上前一把挡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剑骤然转了个方向。   她一把拉过已负伤的墨禾,紧急低声道,“鸽子。”   下一秒,她便大声开口,“我跟你们走。”   再打下去,无疑是让自己这边的人送命。宫墙上趴着几排的弓箭手,乔装者源源不断地涌进,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自己这边的十几人再打下去也只会筋疲力尽。   说来也可笑,竟不知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在这行宫里有这般大的权利。   “世子妃!”   墨禾的声音在后边响起,宋姝朝她对着口型,脸上是安抚的神情。   她扭头看向上班的弓箭手,“停下,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   陆深怕是早就知道,先前两次的绑架是宫中人所为,所以才会这般叮嘱自己。可他知道,这人在宫中势力这般大么,宋姝一边想,一边朝外慢慢移步。   她走上前,站定在院子中央,“让你们的人收手,我跟你们走。不然……”她捡起地上的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能给你们主子交代。”   说这话时,她拿着剑的手微微用力,白皙如雪的皮肤微微溢出血迹。   上一次,那黑衣人头目便一点也不敢怠慢自己,宋姝赌,这次也一样。   果然,一着太监服的人从门外进来,“停手,”顿了顿,又道,“还望宋姑娘能自己随我们离开。”   “好。”   她走上前,双眼直直地望着那人,眼前的人与上次那黑衣人的脸逐渐重合,“你是上次那人。”   “姑娘好眼力,这次若是不能带您回去,估计属下的人头就保不住了,还望姑娘能配合些。”   陆深的人还在与那些人交手,宋姝轻笑一声,回头朝他们大声道,“你们都停手。墨禾,若是陆深追究下来,便说是我的吩咐,不准罚他们。”   说完还朝墨禾微弯了嘴角,携着两人之间才懂的笑。   “走吧,”宋姝抢先踏出宫门,朝宫道上看去,两整排的人整装待发……   这架势可还真不小,只是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引来御林军,也是可笑。   “冒犯了,”那人拿着黑布条,遮上宋姝的眼,旁边响起一个女声,与方才来唤她去看江柔柔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女子,分明就是江柔柔的贴身侍女……   与江家有关?   宋姝心里微乱,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敢肯定。等到再睁开眼时,已到了一处宫殿,应还是在行宫里。   下一秒,大门一关,屋子只余下外边微微透进来的日光,略显得昏暗。   室内摆设并无异样,宋姝来回走了几次,在桌边坐下。   少女低垂着头,两鬓的青丝垂落在脸侧,勾勒出姣好的面庞曲线。独自坐在一凳上,窗外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肌肤似是如玉般亮洁,与那昏暗的室内形成鲜明的对比,带着令人眩目的美。   陆谨恒站在屏风后,手在衣袖底下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透着股狠厉。   他转身,面对着墙一动也不动,心底有一丝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喧之欲出。多年来渴望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却竟不知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   窗外的天越发阴暗,原本大亮的日光愈发微弱。外边响起滴答声,窗子上有风雨拍打的声音。狂风骤雨,还真是如宋姝此时的心境一般。   屏风后发出声响,宋姝往后回头,屋子内光线暗淡,她微微眯起了眼。   “四皇子,是你吗?” 第57章   四皇子?   陆谨恒的手掌心溢出血迹,是那手指太过用力。他自屏风后走出,看着那心心念念的人儿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处。   “姝宝……”   下意识地,他喊出声,嗓音沙哑,细细听来,竟带着点苦涩。   他强扯起嘴角,似是想努力地拉起一个笑容,可语气还是泄露出他的失落。   “你以前都唤我小哑巴的。”   以前……   那还是好久以前。   那一日雪天,小宋姝原本欲让宫女去唤太医,却被陆谨恒一把拽住。浑身血迹的小屁孩拽人的力气倒是很大,宋姝的手腕被他弄得通红。   小宫女见状拧眉,一把拨开陆谨恒的手,“放肆,”紧接着又朝宋姝道,“姑娘,姑姑待会要找你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赶紧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闻言,陆谨恒像是不知道痛似的,哼地一笑,眼里是对她们的不屑,又似是对着这天下人最恶意的嘲讽。   雪花落在他的身上,逐渐渗透进他单薄的衣裳里,与那红色的血迹逐渐融合。   “姐姐,我们帮他把伤治好再走好不好?”   小宋姝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显得突兀,也惹得陆谨恒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冰冰的,好似宋姝说的话与他完全不相关。   他的腿被人踩了好几脚,骨头泛着疼,站都站不起来,他本来以为自己今晚回不去的……   “你住在哪里,我不找太医,我送你回去。”   她的鼻尖还透着红,嗓音在这下雪天里带着点颤栗。许是在外边站久了的缘故,鼻音有些重,愈发显得软糯。   陆谨恒扭头,似是对她这种假心的好意不屑。他扶着墙,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却屡次半站起又摔倒。   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站起,手臂处就贴上一个温暖的手掌心,侧头望过去,宋姝笑嘻嘻地开口,“我扶你,我也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祖父说过,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难处。她之幸运,是生在宋府。可外边还有数不清的人,会因衣食住行,会因最基本的生存而难以坚持。   小宋姝想,眼前这个执拗的小兄长应是祖父口中的那一员。   “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我是来帮你的。”   他不语,宋姝也不强求。   她将他安置在一废殿里,让小宫女悄悄去找专门负责太后身体的莫太医拿药。   “就说是我摔了一跤,”她侧过头,盯着旁边的陆谨恒看了好一会儿,“就说我摔得鼻青脸肿,骨头还疼,站得都费劲,让他看着点拿。最好拿外敷的,不要内服的。”不然也不知道这个小兄长有没有地方熬药。   殿外的天逐渐披上夜色,宋姝心里略有些焦急,那正主却躺在床上一派云淡风轻。眼见着什么也问不出来,小宋姝不免叹气。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那你会写字吗?”   “你不说我就帮不了你。”   “要不我就唤你小哑巴哥哥?”   “算了,我还是唤你小哑巴吧。”   似是被她念叨烦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她。   小宋姝也不泄气,等小宫女回来了,她将药放在床上一边,朝他细细叮嘱一番,又说好明天还在这里见,这才悄悄离开。   等到殿里一丝动静都无,陆谨恒才艰难地坐起身,看着床上另一边的药,脑海里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姝宝?”   人蠢,名字也蠢,这是他当时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想法。   陆谨恒想到那时候的自己,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手掌心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他抬眸朝宋姝强扯着笑,声音低哑得厉害,字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你以前都唤我小哑巴的。”   好似只要说得重一点,就会把人吓跑。   他走进,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宋姝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   “四皇子,我是荣王世子妃。”   说得缓慢,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闻言,陆谨恒的步子微顿,仍旧执拗地回答,“不是,你是姝宝,我是小哑巴。”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语气显得诡异,“若是没有世子,又哪来的世子妃。”   没有世子?   宋姝睁大眼,语气比之之前更加冷淡,还夹杂着怒气,“你在说什么?”   “呵,”陆谨恒笑了笑,似乎被宋姝的反应刺激到。   他继续朝宋姝走,宋姝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我在说,若是陆深死了,你又算哪门子的世子妃。”   声音不轻不重,好似是在说天气转凉般轻松。   “更何况,这门婚事本就是陆深偷来的,你应该是我的四皇子妃。”说到这,他的语气有些急促,“若不是那个老不死的非要拆散我和你,你应该是我的四皇子妃。”   当初他在知道皇帝有意给陆深赐婚后,他直接朝他表明了自己想要宋姝。可那老不死的不同意,他自己喜欢荣王妃求而不得,还找尽借口驳了他。   他偏不,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宋姝。   如今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显然没有用,宋姝难以避免地心慌,心口的跳动似是要呼之欲出,她强装着镇定,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四皇子,我已经是陆深的世子妃,你现在、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陆深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他不会的。   屋子里阴暗得令人深觉逼仄,陆谨恒没有再走进,反而在宋姝方才的木凳上坐下。   “我有什么可住手的,这一切都是那个老不死做的。”   老不死,老不死……   他已经连续说了几遍。   “圣上?”   宋姝觉得这些消息越来越复杂。照今日这状况,圣上肯定是默许的,不然陆谨恒怎么可能这么只手遮天。   陆谨恒没有回答,他抬眸继续朝宋姝说,话语里含着憧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唤我小哑巴,你还让我叫你姝宝,我们一直很好的。”   语气越说越重,似是要通过这些话来证明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陆谨恒接着道,“姝宝,你是不是怪我后来不联系你?”他没有给宋姝回答的机会,接连开口,“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一直瞒着你的。等他们都死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他们?   他们都是谁?   宋姝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眼前的人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靠自己的臆想自说自话。   陆谨恒见她沉默,脸上挂起笑容,“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的,我就知道。”   她停住后退的脚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语气轻声道,“小哑巴,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她并不无知,也看得出来陆谨恒对她的不一样。   这句话一落,陆谨恒似是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姝宝,你不能回去。”他走进,停在宋姝的面前,“那些人都该死,等他们都死了,我们再出去。”   他越说脸色越狠厉,视线阴鸷地落在地上,声音冷肃,“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该死。我那天本来是要去废殿的,都是因为那些人,都是因为他们。”他似是气急了,一掌将旁边的凳子拍飞,“如果不是他们,我母妃不会死,我也不会和你失去联系,都是他们的错!”   语气越来越偏激,整个大殿都回响着他的声音。   他似是很后悔,还带着颤栗,像是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姝宝,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我母妃要死了,他们还拦着我,我拿不到药,我也找不到你,我什么都没了。姝宝,我只有你了……”   偌大的一个人,像是迷了路的小孩,迫切地想找到出口,却越走越迷茫。   他抬手想摸摸她,被她一躲,微抬的手就这般僵立在空中。   “不摸就不摸,没事。”   他笑了笑,似乎一点也没因宋姝的抗拒而恼怒。   “不过一切都会好的,我还有你,一切都会好的。他们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血迹顺着陆谨恒的掌心一路向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却恍然未觉。   “你好好待在这里,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就与她们说。”   说完他转身,大门敞开,外边的风雨使劲往殿里吹。   宋姝看了眼外边摇曳的风雨,视线最后落在陆谨恒的背影上,声音夹杂在雨声里,也不知那人听没听见,“陆谨恒,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那人的背影微顿,紧接着继续朝前走,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   宋姝像是脱力般摔倒在原地,脑子里只余下一个念头——陆谨恒才是皇帝中意的人,陆谨恒才是!   “姑娘,可要用晚膳了?”   原先的那个宫女出现在宋姝的面前,她才想起江柔柔。   “江家是陆谨恒的人?”   “姑娘,您别为难奴婢了。”   那宫女低头退了几步,似是有些惧怕,不知是怕她还是怕谁。   “你们都下去,我一个人待会。”   说完她就站在窗边,一眼也未朝她们看去。   不知墨禾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蹲在窗边,耳边只剩下滴答声和那挥之不去的陆谨恒的话。   在知道陆谨恒是幼时的小哑巴后,她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缘由,可并未曾深究过其中因果。   她与他来往大半年,在下一年的夏天失去联系。她本以为是他生活有所好转,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忙,却从未想过是他口中的那般缘由。   心里泛起悲戚,为陆谨恒,也为被这上天耍得团团转的自己。   “叽叽”,“叽叽”。   窗子外响起微弱的叽叽声,宋姝轻轻拍了拍,对面又响起几声。窗子被人从外边关上,宋姝直接戳破那层窗纸,将小鸽子接过来,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鸽子全身湿透,腿上绑着一个小木筒。宋姝摸了摸它,直接解下木筒。   ——“等我。”   是陆深的字……   宋姝呼出心中始终屏着的那口气,久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实处。   “我就知道,陆深可以的。”   她坐在窗边,全身始终警惕着,一丝都不敢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边的风雨声逐渐变小,万物寂静,大门被人破门而入。   “陆深!”   宋姝看过去,那人逆着光,可她还是一眼便能看清,脑海里甚至能描绘出那人焦急的神色。她撑起身,朝那人跑过去,两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刻,陆深的胸腔处传来哽咽声。   “陆深,我好想你。” 第58章   “陆深,我好想你。”   眼角溢出眼泪,宋姝圈着陆深的手愈发得紧,像是久别重逢后,又似是久逢甘霖。   “没事了,”陆深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唇在她的额头上细细亲吻着,背上的手像是要将宋姝嵌进自己的身体。   院子中央分成两派,对面的那人似是怒极,字字含着隐忍,“陆深,你竟然没死?”   一旦窗户纸撕破,所有人都没了伪装的力气。   陆深拍了拍宋姝的背,转身看向那个自己一直拿着当兄弟的人。   “老四,大皇子反了。”   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没了胜算,放手一搏。   “昨夜,就在回京路上,京城外备营的人是他的。”陆深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个事实。   “太子并无大碍,静养两日便可恢复,”其实不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子虽是躲过去了,但腰腹处中了一箭。   “你太心急了。”   他太心急了?   陆深难道不心急吗?   昨夜他派人盯着陆深出了城,今天却就能找到这里来。   “我看是你太急了,陆深。”他抬手,宫殿四面宫墙上全是弓箭手,门外涌进上百御林军。   看来,他这皇伯伯还真是看中老四。   陆深没看那些人,手指在底下捏着宋姝的指尖,笑着问她,“怕吗?”   单这般看,他们确实没有胜算。   宋姝攥紧陆深的手,唇角微弯,那双眸子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我不怕。”   有陆深在,她绝不怕。   看着那两人这般卿卿我我,陆谨恒的手掌心攥得愈发得紧,“除宋姝,一律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两边的人混在一起。陆深朝上吹了声口哨,身着便服的人从弓箭手的后头越上,直击对方咽喉。   “你乖乖在这里等我,等这完了,我们就回京。”   似是两个人的心知肚明,陆谨恒的剑直冲着陆深,殿里成了他们的斗殴场,宋姝是唯一的观众。   不管是殿里还是殿外,好似宋姝都被隔离在外。   陆谨恒下了死手,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陆深。   “老四,当我瞎了眼,拿你当兄弟,”陆深一剑被他躲过去,锋利的剑刃摩擦出“呲咧”的声响。   两人像是都拼了命似的,陆谨恒以掌作刀,劈向陆深,被他抬手挡住,“陆深,若不是你,姝宝是我的四皇子妃。”   似是被他那句“姝宝”刺激到,陆深的眼神立即变得冷冽,击向陆谨恒的招式越发狠厉。   一来一往,两人身上都带了伤,殿里的摆设七零八碎。   宋姝在一旁看得心急,每每陆谨恒的剑要碰到陆深,心里就紧张地屏着一口气,丝毫没有将心神放在变得越发安静的外边。   “姝宝!”陆谨恒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空荡荡的大殿显得格外大声。   宋姝抬眸,似是不明白为何在这当头突然喊她,那双清澈得能见到底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他瞧,那人丢下剑,大步朝她冲过来。   “姝宝,”那人又喊了一遍,似是在远处,又似是近在咫尺。   她看着,她看见陆谨恒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听到陆谨恒喊她的名字,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陆谨恒一言不发,却会跟着自己,直到看到自己进了慈宁宫才会转身离开。   殿里似乎乱了套,陆深的声音紧接响起,可她没时间再抬眸朝陆深看过去。   她在陆谨恒的眼眸里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的下一刻,她被他抱得满怀,两人朝地上扑过去。宋姝似是回过神,挣扎着想起身,却听到趴在自己身上那人的一声“嘶”。   “姝宝,”那个声音没有之前的癫狂,也没有之前的狠厉,透着一股虚弱感。宋姝呆滞地想,若是那日小哑巴开了口,或许就是这般的音色。   陆深冲过来,蹲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   她似是后知后觉,慢了两拍地扭头朝上看,陆谨恒的嘴角溢着血,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她清楚地在他的瞳孔里见到了自己的身影。   “陆谨恒……”   她一动,陆谨恒的嘴角就微微咧开,宋姝连忙爬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背上的箭。   “陆谨恒,陆谨恒你没事吧?”   她伸手想去触碰那根箭,又缩了缩手,将手收回。“陆谨恒,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像是在告诉自己。又似是对着陆谨恒道。   整个人呆滞在原地,眼底泛着热,泪水像是不受控地从眼眸里哗啦啦地落,她慌不择路地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宋姝越说,溢出的眼泪越多,整张小脸似乎都被泪水浸湿。   “小哑巴,你不会死的,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的。”   好似回到了那一年的下雪天,小宋姝对着小哑巴说的话。   宋姝哭得声音变了形,双手也沾满了陆谨恒伤口处的血,“小哑巴……”   “姝宝,你抱抱我、好不好。”   陆谨恒像是没了力气,连说话都变得只有气音,说了几个字,便要喘上许久。   “好,好,”宋姝好似忘了陆深在身边,双手作爬似的移到陆谨恒的身下,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小哑巴,你、你会没、事的。”   宋姝使劲地去擦他嘴角的血,袖子上被血迹浸满,可那人嘴里溢出的血像是不会停似的,一直往外涌。   “姝、姝宝,”陆谨恒使劲地抬手,在半空中被宋姝握住,“姝宝、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你的小哑巴,”他的手指微弯了弯,似是想握紧宋姝的手。   “是,是是是,你是小哑巴,我是我姝宝,我求求你不要讲话了好不好,不要讲话了。”宋姝哭得鼻尖一耸一耸,使劲地去擦陆谨恒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似乎只要擦干净了,陆谨恒就能好过来。   “你、不要、不要怪我瞒了你这么多年,不要、”陆谨恒的话还未说完,宋姝就连连应声,“我不怪,我不怪你的,你会没事的,你别说话,等太医来了就没事的。”   可哪来的太医呢,所有的太医昨晚都先行离开了行宫。   “呵,”陆谨恒似是没了力气,眼神没了之前的清明,嘴里却还是强撑着开口,“我是小哑巴,我是小哑巴……”   “对,对,你是……”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宋姝的话截然而止,“陆谨恒?”   鼻音浓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开口,声音带着颤栗,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陆谨恒?陆谨恒?”   宋姝连连喊了好几声,握着他的手难以受控地发抖,她动了动,那人的手就这样顺着她的手落在地上。   好一会儿过去,宋姝才敢抬手,往那人的鼻息处探去,在半路上又收回,“陆谨恒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宋姝哭得眼角发红,像是一个苦苦挣扎的小孩,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   陆深别过脸,抬手往他的鼻息处探去,默了两秒才抱着宋姝的头,“他死了。”   陆深的话一出,宋姝好似找到了宣泄口。她靠在他的怀里,泪流满面,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陆深,他为了救我死了,他为了救我死了。”任是谁都知道那箭明明是射向她的,“他是为了替我挡箭才会死的,陆深……”   宋姝的手攥紧陆深肩上的衣襟口,声音因哭得过久而变得沙哑。   巨大的愧疚感席卷宋姝的全身,陆谨恒死前的话更是在她的心上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陆深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男人,轻嗤一声,“您现在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谢谢小天使“笑笑”给我投的雷哇,给你么么啾,开心。   (这是加更哦) 第59章   “您现在满意了?”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这句话的回音,外边的人早就停手。此时此刻,皆往殿里看过来。   “噗”。   站在院子中央的男人涌出一口鲜血,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   “圣上?”   那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抬手擦过自己口边的血迹,朝着半空中笑了几声,“朕便知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说完他阴鸷的眼神落在宋姝身上,“朕应该提早就杀了你的,朕……”   话还未完,明黄色的身影就往后倒,周边的人一拥而上,大喊着,大叫着。   慌张之间,丝毫没有人在意陆深的大逆不道。   陆深撇开眼,将视线重新放在宋姝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怀里的人依旧在哽咽,陆深第一次觉得局面有种无力感。   在秋猎前,太子与他就已决定将计就计,唯独没想到陆谨恒行事会这般偏激。他本以为陆谨恒至少要在大局落定之后才会兵择险招,万万没料到他对宋姝的执念竟比那皇位还重。   “宋姝,我们回京了。”   估计这次回京后,天就要变了。   “宋姝?”   陆深连连喊了几句,也没见着怀里的人吭声。   “宋姝?”“宋姝?”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转身,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小脸此时正安静地靠在他的手掌心里,“该死。”   “青璃,让小莫过来。”   他抱起怀里的人往外走,对着院子里的青璃道。   小莫是莫太医的孙子,一直在外边游学求医,年纪虽小,但其医术比之莫太医也不遑多让。但因着性子颇有些懒散,不喜宫中繁琐礼节,故一直未曾入宫为医。   回到荣王府的宫殿里时,荣王与荣王妃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这是怎么了?”   荣王妃看着进来的人,连忙起身询问。   “无事,”匆忙丢下一句,陆深便朝一侧的内殿走去,“让人打盆热水来。”   陆深将宋姝放置床内,将那张小脸细细擦拭完,才让小莫进来。   “哥,嫂子应是情绪过激,悲伤过度导致的暂时性昏迷,歇会儿便好了。”   小莫惯常混迹各种地方,说话一直带着种俗味,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更何况陆深与他倒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行了,你们都先走吧。”   陆深好似没什么反应,眼神都未从宋姝的脸上移开过,唯独那一直掩在衣袖底下的手泄露了他一丝情绪。   室内无人,大门紧关着,只余下躺在床上的宋姝与坐在一侧的陆深。   陆深的指尖在宋姝的脸颊处缓缓滑动着,沿着她那精致的五官细细描绘。   “真不知,我该感谢陆谨恒还是该怨他。”唇里似是呢喃,在这寂静的屋子里细如蚊蝇。   在那一刻,陆深无比懊悔自己没有察觉到宋姝身边的危险,又极度庆幸陆谨恒能救她一命。若是没有陆谨恒,那这一切便不会开始;可若是没有陆谨恒,那那支箭就会要了宋姝的命。   这样一想,竟不知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俯下身,在宋姝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紧接着起身离开。   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人的手指便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长睫微弯处还沾着几滴泪珠,随着眼眸的掀开,落在下眼睑上。   静谧的屋子内响起呜咽声,那声音似是在极力隐忍着,连啜泣声都带着颤栗。   宋姝蜷缩着身子,翻身面对着墙壁,哽咽声从手指缝里传出,哭得小心翼翼。血丝漫上她的眼眶,泪水沿着眼角滑落至枕侧,好似她只要一睁眼,那陆谨恒死前的模样就会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姝慌忙地抬手去擦自己眼角的泪,被人一把握住手。   “宋姝,想哭就哭。”   陆深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怀里,声音似从远方来,带着点恍惚感。却像是拉开宋姝眼泪的闸门,屋子里只剩下女子的哭泣声。   宋姝圈紧陆深的腰,整个人的情绪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全身都被覆上一层悲戚的情绪。   “陆深,是我,是我对不起陆谨恒。”   是自己幼时救他救到一半,是自己让他中了箭,是自己陆谨恒才会死。   是她的错……   陆深握在宋姝后脑勺的手逐渐用力,却没有开口反驳。   许是哭得累了,宋姝圈着陆深的手逐渐放松,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陆深叹口气,正欲将她放置床榻上,就看到那红唇微微动了动,又轻又淡的几个字在屋子里响起。   ——“小哑巴……”   陆深的手倏然握紧,桃花眼微闭,下一秒就起身离床。   “皇帝怎么样了?”   他走出屋门,脸色冷肃得令穆阳都下意识地屏着一口气。   “可能会……中风。”   要说这四皇子在这皇帝老儿的心目中还真重要,被气得吐了一口血不止,紧接着又听到大儿子造反的消息,竟落得个中风的下场。   想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穆阳紧接着又道,“北疆乱了,前日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今天才知道。镇北大将军已领着镇北军在北疆打了两场战,如今圣上中了风,大皇子造反,朝政怕是会乱。”   “皇祖母可有消息传来?”   因着年纪大了,太后此次并未前来秋猎。   “目前并无。”   陆深前进的脚步一顿,转而朝另一个方向拐去,“去看看我黄伯伯,顺便与老二聊聊。”   老二即是指二皇子,母族乃中南将军府。   走至一般,陆深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语气变得有些踌躇,“老四、那边怎样了?”   “江家二房是四皇子的人,上次黄河堤坝一案应是皇帝的意思。许一修大人似乎碍着了四皇子的路,只不过后面的烂摊子是圣上帮四皇子解决的。”穆阳越说越纠结,没忍住问出了声,“圣上为何这般看重四皇子?”   为什么?   陆深觉得他好像猜到了。   “看完我皇伯伯就知道了,”陆深哼地一笑,似是轻蔑。   元和殿里,陆深一进去便闻着一股药味。   小莫正在殿里为皇帝施针,陆深抬手让他出去,大太监朝他低声颔首,也随着一起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识时务的才是俊杰。   皇帝瞧见陆深来了,嘴巴咧开笑了笑,显得恶劣又淫迷,“呵,朕便知道,我那皇弟不会这般轻易放手的,朕便知道你们这些畜生一直在盯着朕的位子。”   说话时,他半趴在床榻上,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有脑袋能稍稍转动。   当年还是五皇子的圣上压根没有任何夺嫡成功的砝码,是他父王顾念着兄弟之情,替他铲除异己,替他保卫边疆。到了最后,竟成了自己父王的不是。   陆深没管他,自顾自地在床边上坐下,“皇伯伯,虎毒还不食子呢,您可真残忍。”   轻飘飘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带着股质问感。   闻言,皇帝的嘴咧得更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癫狂了般。   “老四不会死的,老四不会死的。”语气像是被逼急了似的,“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那女人会害了他的,朕应该早点把她杀了的,朕,”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从喉间涌上,顺着下颚滴落在明黄色的中衣上。   去年在皇子选妃前夕,陆深就依稀明白皇帝对宋姝的不喜。太后欲让宋家女进宫,一向在孝心上百依百顺的皇帝却一时没有吭声,着实奇怪。   后来凭借着这点,他让皇帝知道自己与宋姝的不合传言,而自己欲娶高门贵女为世子妃,加上大师兄的卦意,竟还真让这皇帝老儿着了这步棋。   见着这模样,陆深对原本的猜测愈发坚定。   “您是觉得老四像当年的自己,想把当年您自己的遗憾全在老四身上弥补下来,是么?”他笑了笑,原本不明朗的线索在此时显得越来越明了。   他想要老四当皇帝,但当皇帝的人最忌专情,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这么不喜宋姝。   当年的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母妃早逝,不受人重视,在宫里挣扎求生……   与如今的老四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年的他好在还寄养在宋皇后膝下,现在的老四有这样一个父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噩梦。   床上的人似是动不了了,陆深微微上倾,看着自己这皇伯伯一字一句道,“那您的打算可能要落空了,老大造反,太子不得不先斩后奏,把控京城。等您回去了,可能就是太上皇了。”似是落了什么,陆深转身的动作一顿,站在一旁自上而下睨着他,慢慢道,“北疆乱了,您一病不起,太子下旨中南将军为辅将,镇北大将军为主将,发兵北疆。”   说完拂了拂身,也不管床上的人的反应,从殿里离开。   回到自己宫里时,有人来报,说是皇帝全身瘫痪,二皇子下令即刻回京。   “下去吧,让父王与母妃先走,不用管我与宋姝。”   陆深扔下这句话,揉了揉太阳穴,朝屋里走去,却在进门的那一刻停住脚步,转身往外走。   小莫在屋檐上躺得好好的时候,就被一颗小石子给砸了个正着。   “该死,那个小兔崽子敢惹爷爷我?”   他一跃起身,站在屋檐下朝空气大喊,在看见底下的陆深那一刻骤然闭嘴,“哥你怎么来了?”语调转了个大弯,活像是跟在陆深后边的狗腿子。   陆深没心思和他打打闹闹,满脑子都只有宋姝为陆谨恒哭得不能自己的画面。   “陆谨恒真死了?”   他探鼻息时,是有微弱气息浮动的。只不过在那个时候,陆谨恒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迟疑两秒才会那般回答。   小莫还没吱声,陆深又问了一遍,“陆谨恒到底死没死?” 第60章   “陆谨恒到底死没死?”   “没死,就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小莫怕极了这位爷生气,打是打不过的,也只能怂一点。   闻言,陆深呼出心中的那口郁气。   本来他是想着不管陆谨恒,随他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但是照宋姝的状态来看,若是他死了,怕是会一辈子在心里念着他。   “能不能让他没了记忆?”   陆深半靠在墙壁上,声音在院子里突然响起,显得有些诡异。   陆谨恒不就是因着小时候那段往事对宋姝执念至此么,要是没了记忆,给他随便安排一个身份。这样一来,宋姝的心结没了,他也没法再产生任何威胁。   至少在世人面前,四皇子陆谨恒早已死在了围场行宫。   小莫似乎是没听懂,拧着眉。   “哥,这种事颇有些歪门邪道。而且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自我恢复,说不准的。”   面上虽是这般说,可心底里却在疯狂吐槽陆深的狡猾。   陆深侧头望着他,淡漠的眼神看得小莫心里越发颤栗,嘴巴连带着都有些结巴,“也、也不是不可一试。”   听到这句话,陆深的脸色才稍微好转,朝那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行了,这事就交你了。回京后我让人把他送你院子里去,搞好了直接和青墨说。”   挥了挥手,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转身离开。   小莫:“……”   合着自己就是个苦力。   陆深进殿时,荣王与荣王妃正准备启程回京,“你们先走,我和宋姝随后赶上来。”陆深不欲多说,忙着回去看宋姝的情况,匆匆丢下这句话就进去。   荣王妃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咽下去,“行了,儿子有分寸,我们先回吧。”荣王拉着荣王妃直接往外走,边走边道。   陆深进屋时,宋姝依旧在睡。   他褪去外衣,将宋姝揽入自己的怀里,心底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正在失神时,胸前传来细糯的声音,“陆深……”   声音因着过久的哭泣而显得嘶哑,鼻尖还略有些一耸一耸的。   “嗯?”   陆深抚着她的发,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宋姝,陆谨恒没有死。”   这话一出,两人仿佛静止在原地,连呼吸声都变得难以察觉。   “他……没死?”   宋姝突然抬头,分不清她的声音是惊喜还是庆幸。   那微蹙的眉眼舒展开,眼眸睁得大大的,红唇似是急不可耐,“陆深,他没死?是不是,是不是啊?”   许是太过意外,宋姝连连忽略陆深脸上细微的表情,可陆深却突然不想再掩饰下去。   他松开圈在宋姝后背的手,翻身面对着窗外侧。在此其间,一声也不吭。   “陆深?”   后背传来宋姝的声音,好似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便这般举止。   一只小手从后边绕过陆深的胸膛,单手抓住陆深放在腰间的大手,顺着手腕往下,从他的指缝处穿插,十指相扣。   “陆深,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别的意思,你别和我开玩笑好不好?”   这厮就是个醋王,谁的醋都吃,就连那只鸽子的醋都不知吃过多少回。   但眼下宋姝实在没心思去照看陆深的情绪,“陆深,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去问别人找陆谨恒了。”   边说边收回手,就在手指要离开陆深的手掌心时被他一把拽住。随即翻身向上,压着宋姝在下,咬牙切齿道,“以后我非得在你身上讨回来。”   紧接着又躺回身侧,语气幽幽地传进宋姝的耳廓。   “当时陆谨恒还有气,只是在那情况之下不容我行差踏错,我便顺势而为。眼下小莫正在照顾他,没有什么大碍。”   若是小莫听到这句话估计会气得当场跳脚,没有大碍?那箭差点就刺进陆谨恒的肺,还叫没有大碍?那是多亏了他医术高明才能捡回一条命。   但宋姝不懂医,她抓紧陆深的手,眉梢微微上挑,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真的?”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宋姝已经相信陆谨恒没死,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好似再问一遍才能安抚自己那过于紧张的心。   平日里宋姝的情绪大多不会有什么起伏,今日陆深才算是看明白,这小书呆子就是个不显山水的。   “宋姝,你这样很好看。”   下一秒,他就被宋姝推了一把,“陆深,你给我正经点讲话。”   或许是知道了陆谨恒没死的消息,宋姝并没计较陆深的戏谑。   “唔,我闭嘴。”   陆深耸了下肩,作势要睡觉,被宋姝连忙拉住。   “陆深,你讲清楚再睡。”   宋姝握着陆深的手使劲摇晃,话语间还带着姑娘家的小脾气,气嘟嘟的,竟是比在江卿卿面前还肆意几分。   “等回京后,我就带你去见他?”   待那个时候,小莫应该把陆谨恒的记忆给除了。   “为什……”   “么”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陆深堵住了嘴,他轻咬着宋姝的唇,将那余下的话吞噬入腹。似是带着点狠劲,宋姝疼得微微蹙起了眉,陆深才转而变得轻缓又温柔。   一番风雨,宋姝原本想问的“为什么现在不可以”早已抛之脑后。   等睡醒后,已是翌日的卯时。   其余人在昨日傍晚便已启程回京,只剩下陆深与宋姝还滞留在行宫。   宋姝睡醒时,陆深早已起身,在早膳时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回京吧。”   真不知是为了看陆谨恒还是真想回京城,陆深恨恨想。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还不至于要为这件事而吃醋。   这日早晨出发,于第二日午时之前她们赶回了荣王府。   荣王妃一见他们进来,就忙拉着两人左右瞧了瞧,荣王在另一边朝陆深示意,陆深伏在宋姝耳边说了几句后起身随着荣王离开。   书房里,荣王拿着手边上的书就往陆深身上丢去,“好你个兔崽子,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也不知会你老子。”   好似气得不轻,整个人都横眉竖眼的。   陆深忙错过躲开,嘴里还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皇子逃到西边去了,在蜀地圈地为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默了默,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深,“中南将军于几日前便出发北疆,兵权被你外祖父把持着,你可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虽说如今太子占据制高点,可太子身体一直抱恙,朝中重臣对此事多有争议,可皇位还不定坐得稳。”   陆深倒是没荣王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手指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他有了儿子不就行了。”   这漫不经心的口吻彻底惹怒了荣王,拿着书桌上的狼毫就往陆深身上丢,“你以为这儿子想要就要?有这本事你怎么不生一个出来。”   陆深瘪嘴,“我是心疼宋姝,不然早有了。”   “……”   荣王自知说不过他这儿子,忙平复自己的呼吸道,“我不想和你多说,赶紧滚去东宫。”   陆深倒了杯水给自己喝,喝完就起身,“我这就走,您老人家别气着了。”   另一边,荣王妃拉着宋姝是左瞧右瞧,好似宋姝受了极大的惊吓,脸上的心疼溢于言表。   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在说陆深的不是。   “要不是陆深那小兔崽子没护好你,你怎会碰上这种事?”   陆深一回来,就听到这句话,跨过门槛的脚伸在半空,竟不知该不该落下。   好在宋姝先看见他,眉眼处处皆携着笑,“母妃,小兔崽子来了……”   说这话时,眼睛还朝他故意眨了眨。   好啊,小书呆子跟着母妃都学坏了。   陆深进来,将宋姝拉到自己身边,一脸嫌弃道,“母妃,你看看你把宋姝都带坏了。”以前的宋姝哪里还会这般调侃人。   他这话明明是朝荣王妃说的,可那眼神却一直落在宋姝脸上,让原本跟着附和的宋姝颇有些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被陆深握住的手略微挣扎,却被他用了更大的力握紧。宋姝抬眸,朝陆深瞪了一眼,被荣王妃看了个正着。   “行了,你们赶紧走,我还是去找你们父王吧。”   说完朝他们挥了挥手,竟自己先迈出步子离开。   “陆深,你瞧!”母妃都看着了。   宋姝撇开他的手,往自己院子里走。其实宋姝没什么太大感受,只是带着点女子的娇羞。荣王妃在她心目里,不像是个婆婆,反倒像是手帕交。   陆深在后边轻声一笑,走上前十指相握。   “我要去东宫一趟,明日带你去见陆谨恒。” 第61章   翌日,刚过卯时,宋姝便已转醒。   床幔内有着依稀的日光,落在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宋姝没了睡意,望着男人的脸发呆,下意识地,就抬手朝那人的眼睫毛碰去,堪堪落在长睫末尾,男人就伸手捉了她的柔荑。   “宋姝,你偷摸我。”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睡意,语气惺忪,连眼睛都还未睁开,唇角就已向上弯起。   宋姝知道陆深有起床气,裹着被子就往里滚,堪堪滚了一圈,就被男人大手一捞,回了原地。   头顶处响起一声哼笑,似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宋姝贴在他的胸膛处,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传来的跳动。   “怎么,撩拨完了就想跑?”   懒洋洋的,语气慢条斯理,在“撩拨”两个字上说得格外重些。   腰侧传来酥麻的痒意,宋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学着陆深惯常的模样,反问了句,“嗯?”   好似听不懂他的话,那双似是嵌着水光的眼眸一眨一眨,像极了无辜的模样。   见她这般,陆深没忍住笑了声,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陆深,赶紧起来,今个你还答应我去见陆谨恒呢。”   宋姝拨开他乱摸的手,推开他起身,抢先摇了摇床边的铃铛。   在她下床的前一秒,陆深单手捉住她要下床的足,手指在脚踝处缓慢摩挲,唇角的笑极其不正经,“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在他们进来后做些什么。”   边说话,边拉着她的腿往里。   做些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   宋姝嘟着嘴,心里暗暗生气,偏生陆深这厮说得出还真做得到,“陆深……”   她的腿动不了,脚底抵在他的手掌心,单腿弯曲,上半身前倾,唇朝他的脸上啄了啄,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姿态,“这样……可以了么?”   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喷洒出来的热气扑在陆深的侧脸上,令人大清早地生起燥意。   陆深不动,朝宋姝嘟了嘟嘴。明明是小女儿家的动作,偏生由他做来还多了几分撩人。   得寸进尺!   宋姝睨了他一眼,直接抬起脚尖朝他的胸膛处顶了顶,圆润的脚尖触在他的胸膛上,像是一触即燃的火。   陆深握着脚踝的手略微用力,艰难地滚动着泛着干涩的喉结,“宋姝,我想……”   他的话堪堪说了几个字,就被宋姝那故意压低的声音截住,“我今日晚上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足上的手就已松开。宋姝眼角瞥了陆深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带着点狐狸般的狡黠,转身自顾自地开始下床穿鞋。   陆深在背后看着小书呆子的背影,心里气得牙痒痒。想到上次睡了半个月的榻,又不由得懊恼,他竟被她吃得死死的。   瞧见陆深还坐在床上不动,宋姝还唇角微弯地说了句,“快起来哦。”   好似是拿准了他的命脉,宋姝的眼里含着戏谑,故意朝他眨了眨,尾音上翘,带着姑娘家的俏皮。   该死该死该死,都是母妃把宋姝带坏了!   等两人收拾齐全出门时,正好天光大亮。   宋姝握着陆深的手不由得攥紧,泄露出心底的慌张,“陆深,我……”   陆深自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见她没了下文,也没催促,“别着急,先看看再说。”   没准那厮都认不出他们俩。   马车停在一座郊外的宅子门口,四处空旷,倒显得这宅子格外引人注目。   “陆深,这是你的宅子?”   “不是,小莫的。”   那小子天南地北地跑,偏偏就喜欢安静住处,不许周围有一丝吵闹。   宋姝点头,大门正好在此时打开,陆谨恒开门的手一顿,看着眼前的两人狐疑开口,“你们找谁?”   ——你们找谁?   这话来得着实奇怪。   宋姝由原先的紧张变得莫名,皱着眉抬眸看向陆深,对面的那人又紧接开口,“请问你们是找小莫大夫吗?”   “……”   眼前的人是陆谨恒,可又不是他。   陆深反握紧宋姝的手,朝陆谨恒笑了笑,“是的,我们与小莫大夫约好了。”   陆谨恒似是了然,把门敞开,“请进,小莫大夫应在后院。”   宋姝感觉自己一头雾水,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陆谨恒看过去,红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别担心,待会与你解释。”   陆深边走边俯下身,抵在宋姝耳旁轻声道。   到了后院,陆谨恒似是知道自己在这的突兀,领着他们进去后便转身离开。   宋姝看着陆谨恒离去的背影,没忍住开口,“陆深……他怎么了?”   着实奇怪,不合常理。   陆深还未回答,前边倒是先响起了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小莫像是等不及了般,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来自陆深的夸奖。   “我废了好大劲,终于搞定了。”   宋姝拧着眉,抬眸看向陆深,又往小莫身上看过去。   陆深朝她们二人微抬下颚,示意旁边的石凳。   几人落座,陆深的声音才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响起。   “我让小莫将陆谨恒的记忆给除了,打算给他安排一身份,”顿了顿,又加了句,“不在京城。”   随口几句话就将事情解释清楚,其间手指也不消停,左捏捏宋姝的手指,右挠挠她的手掌心。   眼神在宋姝的小脸上来回打量,似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小莫好似也意识到场面的不对劲,下意识地便闭上了嘴。   整个院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架,晾晒着各色的药草。   宋姝的目光从这些上面移过,最后落在陆谨恒刚刚离开的那条小路上。   “这样也好。”   这话一出,陆深和小莫好似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打算将他安排个什么身份?”   宋姝知道现在宫里不太平,对陆谨恒来说,没准当个平凡人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陆深不语,指尖还在拨弄着宋姝的手指。   说实话,陆深想将陆谨恒丢到山里去当个砍柴的,最好一辈子也别下山。   嘴里的话在唇边绕了几圈,也没说出口,反倒是小莫抢先开了口,“让他跟着我学医怎么样?”   话语里跃跃欲试,眼睛似是在发着光。他一直想收个徒弟,偏偏外人都觉得他年纪小,还不到当师父的年纪,可他就想过把当师父的瘾。   没等到对面那两人的反应,小莫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可不是随便收徒的,要不是看到你们俩这般纠结,我才不帮这个忙呢。”   边说边拿眼角去瞟他们的反应,生怕他们看出些什么似的。   宋姝眉眼微拧,看着小莫有些失神,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陆深,要不就让陆谨恒跟着小莫学医吧。”   当年他母妃就是因为医治不及时才导致病逝,学医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弥补。   陆深倒是没什么反应,若是跟着小莫,那自然更好。   毕竟记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恢复了,有小莫看着,岂不是更好?   “你觉得行就行,”陆深捏了捏她的手指,耸了下肩,似是对此并不怎么在意,随她们怎么决定都行。   “那就这样决定了,他一直没开口询问过自己的身份,我也就没提。如今这般,那我就直接说他是孤儿,一直跟着我学医。”   小莫似是心情不错,手掌一拍就这样决定下来。   “我可以去与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院子里轻松的气氛瞬时因着宋姝的这句话冷下来,小莫不敢出声,眼睛时不时就往陆深脸上瞟。   见他们俩都没反应,宋姝拉了拉陆深的手,手指挠了挠他的手掌心,“陆深,我就与他说几句话。”   陆深眉梢挑了挑,似是早就料想到,偏偏嘴里的话许久不说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响起他的声音,“我要与你一道。”   闻言,宋姝似是有点踌躇,朱唇微抿,最终还是低垂着目光嗯了一句,“你在远处看着,不要偷听。”   在潜意识里,宋姝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幼时的那段往事。毕竟那段往事并不仅仅属于自己,也是陆谨恒人生中的一部分。   小莫在一旁看着,摇头叹气。   她这小嫂子真是被陆深吃得死死的,为什么就不能大声说不呢!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一副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模样。   两人起身,陆深见小莫还坐在原地时瞧了两眼,随即他立即站起身,“我带路,我带路。”   方才陆谨恒之所以正好给他们开门,是因为小莫刚给他敷完膏药,让他稍微活动。眼下应该已经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走到院子门口,宋姝便停住了脚步,“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不管怎么说,陆谨恒终究是为了她才变成这样,她实在做不到不管不问。   陆深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似是警告,“快去快回。”   谁知道没了记忆的陆谨恒还会不会发疯。   宋姝点头,转身在院门敲了敲。   没过一会,里边就传来“来了”的声音,院门打开,那人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们是?”   “我是你的故友,与你说几句话,方便进去吗?”   宋姝屏着一口气,努力平顺着自己心口处的跳动,脸色尽量显得平常地道。   “故友?”陆谨恒听到这个词一愣,下一秒便恢复正常,“进来吧。”   他往边上一站,留出院门的空间,见到只有宋姝进来时,还朝外边的那两人探头望去,“你们不进来吗?”   闻言,陆深轻嗤,“我又不是你故友,我进去干嘛?”   含着一股莫名的讽刺,语气在“故友”上念得格外不同。   宋姝拧眉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朝陆谨恒道,“我与你说几句话就好。”   说完便率先朝院子里走进,等到了中央处才停下脚步。   这处院子原本没人住,是临时收拾出来给陆谨恒住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显得站在此地的两人分外落寞。   宋姝的视线胶着在陆谨恒的脸上,红唇微微张合,竟没发出一丝声音。此时此刻,那日的惨烈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只剩下朦胧的影子,留在他们这群还记得的人的脑海里。   对面的人安静又平和,好似是一股温润的清风,拂在人的脸上,显得轻柔又带着暖意。与之前那个似是与除了姝宝之外的所有人为敌的陆谨恒,天差地别。   “你身体还好吗?”   似是释然,宋姝轻轻笑了声,语气好似是对着经年重逢的老友,好比长大后的姝宝于长大后的小哑巴。   对面的人上下点了点头,没出声。   见他没出声,宋姝突然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身体还好就行。”   话音一落,院子里静谧无声。   宋姝抬眸,朝对面那人的脸上望了一眼,视线又瞥向别处。声音像是夹着风,似是从远方来,遥不可及。   “你身体无碍就好。人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安康,你小时候便常常身上带着伤,现在……”   说到这里,宋姝的语气已经带着点哭腔,却被她牢牢忍住,余下的话也截然而止。   “你知道过去的我?”   听到这里,那人好像有了点反应。许是因着伤口还未好全,说话时变得比平常人慢了许多。   “你能给我讲讲过去的我是怎样的么?”   过去的你?   宋姝低垂着头,将脸色埋在阴影下,“我只是你幼时的邻居,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说着说着,泪水蓄满眼眶,未等到他回答就急匆匆接着道,“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一个可以为了救她而不顾死亡的好人。   好人?   他是好人吗?   陆谨恒自嘲地笑了笑,连他也算得上一个好人吗?   他望着对面的宋姝,眼神里尽是眷恋。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竟是无悲无喜。   “我真的是一个好人么?”   宋姝使劲点头,目光不敢往上抬,怕一抬眸,眼泪就会从自己的眼眶里落下。   “你是好人,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陆谨恒看着这般的宋姝,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那个大夫在给他上药时,怕是以为他还在昏迷不醒,边说边念叨陆深的阴险。本来他是打算按着陆深的意思失去记忆的,结果也没料到那药好像没有用,他依然记得所有事。但为了与过去划清联系,他决定将计就计。   只是……   他没有想过,宋姝竟还会来找自己。   “我没有失去记忆,”陆谨恒突然间开口,让低着头的宋姝愣了半拍。等听清楚他的话后,她像是不可置信般张大眼。   那人见她这般反应,轻笑了声,泛着微白的唇一张一合,“宋姝,我还记得你。” 第62章   ——宋姝,我还记得你……   院子里好似只剩下这句话的声音,不断地在宋姝耳边回响。   她张了张唇,又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抿了抿闭上。   “但我会像是失去记忆一样,重新生活。”   他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还像是开玩笑似地又道了句,“就把这当作是小哑巴和姝宝之间的秘密。”   两人站在原地,静默无言。   陆谨恒看着远方,淡淡道,“我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留下来和小莫学医术。至于以后,应该不会再回京城了。”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若是你同意,我倒是可以做个好人,以后每年托人给你带各地的特产,让你跟着沾沾福。”   口吻像是多年的好友,久别重逢,把酒稀松平常。   宋姝看着这般的陆谨恒,心底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为他现在这般的豁然而高兴,“那我在京城等着。”   世间种种,谁又能说得清好坏。或许现在这样,才是对陆谨恒最好的归宿。   院门传来敲门声,起先是一下,紧接着是两下,陆谨恒朝院门看了一眼,朝宋姝道,“快回去吧。”   宋姝收回视线,在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停住脚步,侧头抬眸道,“陆谨恒,我等你回京的那一天。”   等他回京的那一天……   陆谨恒笑了笑,转身喊住了离开的那人。   “宋姝,”停了停,声音紧接再次响起,“谢谢。”   谢谢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宋姝的脚步顿在原地,回眸朝着他笑,“陆谨恒,”抬手举到头顶上挥了挥,“再见。”   明眸皓齿,只道是佳人回眸,百媚生。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陆谨恒脸上的笑逐渐抿平。   再见?   或许等他真正释怀的那一天,他们才会再见。   -   还未回府,马车外就响起一人的声音。   “世子,太子请你东宫一叙。”   现如今,虽说众人还称呼陆谨衍为太子,可在尊称的时候总会比之以往多带几分敬意。   下意识地,宋姝便抓紧了陆深的手,秀眉微拧。陆深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去去就回。”   这一去,等到天黑陆深也没回府。   “书墨,我们去府门口等着。”   宋姝在院子里等得焦急,实在难以沉下心来等待,还不如到府门口去等着,这样还能早些见到陆深。   夜色朦胧,月光洒在大地上,只能让人隐约看清前面的路。   大门敞开着,宋姝堪堪跨过门槛,就看到那人高大的身影,许久不平的心好似瞬间得到安抚,微蹙的秀眉舒展开,眼里染着笑,“陆深!”   “如何了?”   要说这种当口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若是皇帝重新把持朝政,照那日情形来看,她估计必死无疑,还指不定会不会连累宋府与荣王府。   陆深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叹了口气,“放心,无事。明日皇帝的圣旨就会下来,退位给太子,他当太上皇。”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今晚的惊心胆颤一笔带过。   秋猎一事,来得太过突然,远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大皇子造反,圈地为王;北疆□□,镇北大将军手掌军权;二皇子退避一旁,五皇子不以为惧,好在种种局面都是在自己有利的这一面。   这样一来,夺嫡局面提早结束,宋太师原本计划的辞官甚至都还未提上议程。   翌日,皇帝的传位诏书颁下。与此同时下了他在位之时的最后一道圣旨——命镇国大将军江成宗发兵蜀地,将逆子陆谨承捉拿回京,收复蜀地。   京城步入深秋,连带着风都略显萧索。   太子将于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待过了这个年,大康朝便是明正元年。   半月后,北疆传来快报,镇北大将军击败敌军,不日即将回京。   在镇北大将军抵京的第二天,蜀地传来捷报,陆谨承自杀身亡。   一切尘埃落定,似乎只有记忆才能证明那些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   短短一个秋天,就在这般日子里度过。   陆深每日早起晚归,仔细算算,宋姝已有两个多月未曾在清醒的时候见过他。好似每次见陆深,都是在睡意朦胧之时。   直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陆深才稍稍空闲下来。   寒冬腊月,新春佳节,整个院子都被白雪覆没,风雪打在窗户上,那风似是能从窗缝底下钻进室内。   宋姝躲在锦被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迷糊之间似是有人拉开锦被,卷着一丝凉意。   “陆深?”   原本紧闭的眼眸眨了眨,身体倒是比声音更快反应,整个人往男人的臂弯处窝去。手掌心所触之地,皆是滚烫。   “嗯,”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单手圈紧女子的腰,埋在宋姝的脖颈处吸了吸,被子底下的手顺着女子玲珑的曲线逐渐向上。   宋姝的睡意在陆深的折腾下荡然无存,似是嫌弃,刚想略微移动,就被男人一掌捉了回去,“睡觉。”   睡觉?   到底是谁不老实睡觉的。   宋姝略微挣扎,“我想……”   堪堪说了两个字,就被男人截住。   “你想什么?”   原先还闭着眼似是累极的男子翻身向上,之前的睡意似是宋姝的幻觉。截了宋姝的话,也不待她反应,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我也想。”   我也想?   想什么?   下一秒,宋姝就知道陆深在想什么。   许是男女力量的悬殊,又或是宋姝的默认,这场情.事来得酣畅淋漓。   床幔上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许是感受到了外边的凉意,又或是畏羞于这屋内暧昧的氛围,大红烛的烛火轻微晃动,随着那人影起起伏伏。   外边的天色逐渐变亮,标志着明正元年的正式到来。   “宋姝,新的一年开始了。”   新的一年……   宋姝圈着男人的手紧了紧,抬头在男人的下颚处啄了啄,红唇微张,似是呢喃。   屋子里烧着地龙,陆深却觉得未免烧得太过滚烫,以致于自己全身都泛着燥意。耳边是方才宋姝低语的那句话,好似在屋子里不停地回荡。   陆深握着她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抵在自己的心口处,薄唇轻启,“新的一年,我亦心悦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