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谢氏见闻录》 作者:衍于安乐 文案 谢安娘本是个父母早逝之人,一次绑架,让她遇上了晏祁。 自此,他便黏上了她。 黏人就黏人吧,谁会和个呆傻之人计较这些。 确实是不计较,不计较到和这人成了拜了堂、成了亲。 可是,谁能告诉她,成亲后这人属性怎么就变了?这个睡在她身边一脸高冷,但眼神隐含宠溺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PS: 1、女主慢热,男主有病(真病) 2、这就是安晏夫妇,在升级打怪中,发现各自身世的秘密,然后感情升温的故事。 3、本文有点慢热,爱并不会凭白而生,总是需要慢慢相处,一点一点累积,方能成就细水长流。~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主角:谢安娘、晏祁 ┃ 配角:步湘汌、蒋十一 =================   ☆、第1章 绑架 上元佳节的夜晚,禹州城里是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热闹是属于墙里的,寂静是属于墙外的。 此刻,一辆颇为破旧的马车正好从城门处不紧不慢的驶向城外。马车缓缓地走着,待到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了,坐在前面的一位大汉就使劲抽了一鞭子,马儿一吃痛,就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随着车轱辘越滚越快,不小心就从一块大石子儿上压过,马车一震,饶是坐在前面满脸胡茬的大汉也不禁身子一歪,随即又抓紧了缰绳,往速度慢下来的马儿身上甩了一鞭子,催促着马儿跑快些。然而歪倒在车内的两人却是因为这一震,撞到了一起。 谢安娘只觉额上一疼,反射性的就想拿手揉一揉被撞疼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似是被绑着,心下一惊,混沌的大脑也立即变得清醒。 她试探性的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偷偷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就只有一具仅隔半个拳头距离的男性躯体躺在她的身旁,而迷晕她的那个大汉明显就不在。 看到这情形,她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点,挣扎着往旁边挪了挪,努力将半个拳头的距离变成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做完这事,她睁大着一双杏眼,开始仔细打量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发现这处的空间不仅狭小,而且脏乱,在她头顶上方的木板上还有着一块黑漆漆的污渍。身下接触到的是硬邦邦的木板,而且还一晃一晃的,周遭寂静无声,没有半分的喧嚣,她想,她怕是在马车上,很有可能还是在已经出城的马车上。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安安静静待在谢府做个备嫁的新娘,也就不会遇上这档子事儿了。不过,这世上什么都有得卖,就是没有后悔药卖。 谢安娘想到云珰那丫头,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带春酥卷回去,也不知道她的病好点了没,这要是没有看见自己回去,肯定得着急死。 她又努力挣了挣自己身上的绳索,发现手上绑的很结实,那人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个弱质女流而有所松懈,怕是一个不大好讲话的人。也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若是财,这个倒也好商量,若是……,她打了个寒颤,一颗心直往下沉。 也不知道这一府的人,得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接着脑海里又闪过谢宛娘那双惶恐、挣扎的眼,对了,宛娘当时离她也就三丈远,她应该有看见自己被人给迷晕塞上车。 当时大街上行人如织,她自己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和堂妹们拉开了距离,本来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盏很不错的花灯,没想到刚走过去,就被人出其不意的拿帕子捂住了嘴。 幸好她平时也喜欢捣鼓些花花草草的,对药性也颇为熟悉,一闻到气味不对,就立马选择了闭气。没想到还是吸入了一点,昏迷到了现在才醒。 身下的马车又是一震,谢安娘毫无防备的滚到了身旁男人的怀里,辛辛苦苦拉开的距离顿时就没了。她忍住鼻头的酸痛,抬头看了看贴近自己的男人,这一看,不禁呆了一下。 紧抿的唇角,直挺的鼻梁,修长的眉宇,五官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过,镶在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上,异常俊美。 终究是个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谢安娘只是失神了那么两三息的时间,就回过神来,移开了眼。 待眼光无意中瞥向了眼前人的身上,她微微讶然,身旁之人穿的是件云纹织锦的衣服,这种面料是最近才出现的,不过只有禹州城富有的官宦人家和顶级的富商之家才会买。 她在大伯母的院子中就见过这种面料,据说是价格很贵,寸锦寸金的,而且还限量购买,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摸不上这种布料。就连大伯母的那两匹她都舍不得自己用,准备留给宛娘做嫁妆呢! 光是眼前这人的衣裳,就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的嚼用,难道这绑匪真的是为了求财? 可自己并没有穿的很招摇,为着出行方便,再加上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怕身上的东西被宵小之辈顺去,还特地将平时穿戴的首饰配件换了下来,只一身丁香色的细棉布衣裳,怎么看都是不甚起眼的呀! “吁”,外边驾车的大汉,拉住了缰绳,将马车停靠在了一座荒废的破庙前。 破庙里的有微微的火光,听到外边的声响,里面立马出来了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色发黄的妇人,后面跟着的是一个面相看起来墩厚老实的黑脸汉子。 只见前头的妇人一脸激动的出声:“当家的,你可算是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将马拴好,满脸胡茬,眼角有个刀疤的大汉冷硬地应了一声“嗯”,就跃上了马车,粗糙的手掌碰到马车前的帘子时,似是想起什么,对跟在妇人身后默不作声的黑脸汉子道:“大勇,你来搭把手,把车里的另一个给搬下去。” 车里的谢安娘早在马车停下之时,就赶忙闭紧了双眼,尽量放软身子,装作还在昏迷的样子。此刻被人抗麻袋似得,豪不温柔的扛在肩上,她也不敢动弹,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被人发现。就算是被人一把扔在茅草堆里,她也一动不动的。 接着身旁的草堆往下一陷,一具温热的躯体就被丢了下来。 感受到身旁人近在咫尺,不知怎的,她一直提着的心,此刻就像是找到了一根粗硬的绳子拽着,虽然放不下,却莫名的有了安全感。 这大概是人的本能吧,看到比自己更强大的事物在身旁,就算是有了困难,也会有种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安心感。 正在谢安娘莫名心安之时,围坐在火堆旁的三人却开始了交谈。 那位约莫四十的妇人盛了一碗热汤递给身旁之人,她看了看草堆上躺在的两人,不解的问道:“当家的,那边不是说要一个女娃吗?怎么还带回来了一个男娃?”接着顿了顿,“这男娃就算是长得好看,他也不会生娃呀!” 正在喝汤的刀疤汉子噎了一下,叱道:“少胡思乱想的,这就是个意外。” 接着一仰头将碗里的热汤一口喝完,抹了把嘴才继续说道,“我把那女娃迷晕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见了。他当时就冲过来喊我坏人,虽然我挑的是个偏僻角落下手的,可也禁不起他这嗓子一吼。当时情势紧张,不得不把他的嘴也给顺带捂了。呸,真是晦气!” 坐在这对夫妻对面的黑脸汉子,听了这话,一双黝黑的眸子不再盯着跳跃的火光,略微忐忑的抬头问对面的人,“姐夫,那这多出来的男娃要咋办?放了么” 妇人扫了眼自家木讷的弟弟,接口道:“是呀,当家的,这个男娃要怎么处理?这么大的一个男娃,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这么大了,该是知事理了,这可不比七八岁的小男娃,吓唬吓唬再给点糖就能听话,唉,这个年纪的男娃可不好脱手呀!” 她眼珠子又转了转,话锋一转,“不过他长得这么俊,倒是有些特殊的地方会接。怕就怕稍有不慎被他逃了,回来找到我们报复可就不好了。当家的,你说怎么办吧?” 刀疤汉子一脸沉思,似是想到什么,摸了摸眼角粗粝的疤痕,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凶光。并未答话,只是把空碗递给了妇人,“再来一碗。” 一时间,围在火堆旁的三人各顾各的,都不再开口,庙里的氛围就如外边的夜色,渐渐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刀疤汉子才开口,“行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早点歇了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说罢,就裹紧了衣裳,径自躺下。 妇人见当家的不想再说,也就自觉的不往下问了,对着黑脸汉子摇了摇头,就紧挨着自家汉子躺下了。 黑脸汉子见状,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只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怔怔的盯着跃动的火看了一会儿,也兀自找了个地方躺下了。 夜色越来越沉,破旧的庙宇里很是安静,唯有火堆中时不时冒出“噼啪”的声响。 谢安娘自始至终都未敢动一下,眼下听到人贩子三人组没了动静,才轻微的活动了下自己略显僵硬的肢体。 听这人贩子的意思,这是要将自己卖于穷苦人家去传宗接代,只不知是买往何处? 眼下看来,自己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只是遇上拐子,也不是件多美妙的事情,还是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 她慢慢的睁开眼,看了下身旁之人平静的睡颜,原来这是自己的恩公,完全是因为见义勇为而受了无妄之灾。 随即又撑不住的闭上了眼睛,这迷药的药性还残存着,她有点抵不住那一*袭来的睡意,再说,她也应该快点入睡,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得养好精神保存体力,要不然怎么从人贩子手上逃脱。 谢安娘的思绪渐渐涣散,在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想着,明天或许可以偷偷和恩公商量一下逃跑计划,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夜凉如水,燃起的火堆也越来越小,草堆里的两人不知何时毫无间隙的挨在了一块儿,彼此依偎着,相互汲取温暖。   ☆、第2章 傻了 翌日,当熹微的第一缕晨光照射进破败的小庙里,谢安娘也因着自己平日早起的习惯而自发醒了过来。 只是,一睁眼就看见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被放大在自己面前,她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又将剩下的尖叫声给噎了回去。 谢安娘杏目圆睁的看着眼前的俊脸,只觉得身旁之人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人了,可是那双眼睛却给人一种这是一个无知幼童的错觉。 就这样跟傻子似的,两人眼对眼的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谢安娘觉得眼睛酸涩了,才别开了眼。 她在眨着眼睛缓解酸痛的时候,内心还有点纳闷不解,为何自己要与这人傻傻的对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着人贩子没注意到这边,赶紧的和人商量对策吗! 尽管心里这样想着,但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端着一副冷静沉着的脸孔。 只是,当谢安娘听到身边之人透着欢欣雀跃说出:“漂亮姐姐,我赢了!我赢了!” 她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此刻也顾不上会不会引起人贩子的注意了,谢安娘不敢置信地回到:“你说什么?” “漂亮姐姐,我说我赢了,你输了,这场瞪眼睛比赛你输了哟!” 谢安娘柳眉微蹙,她看得出身旁之人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此刻是真的透着无限的喜悦,就好似是自己赢了一场很了不得的比赛。要不是手被束缚着,估计他还得拿出手来使劲的拍掌。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莫不是傻了吧! “这人莫不是傻子吧!”被两人的动静吸引而来的黑脸汉子,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一样,语气中透出了一些轻松。 他从昨晚就一直担心这个男娃会被毁尸灭迹,这不是他突然善心大作,而是作为一个本分的庄稼人,要不是生活所逼,他也不会跟着姐夫他们来做这档子伤天害理的事儿,拐卖良家女子已经让他的内心饱受谴责了,若是还要动手杀人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下这个心。 谢安娘在黑脸汉子走过来的时候,就隐晦的扫了一下不大的庙宇,发现那名迷晕她的胡茬大汉并不在庙里。 而黑脸汉子自说自话后,也没再注意他们,却是径自朝矮瘦妇人走去。 见状,谢安娘忙凑到身旁之人的耳边,语带期盼的问道:“他们现在走远了,不用再装了吧!我们应该结成同盟,昨天谢谢你的好心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对了,恩公你叫什么名字?” 谢安娘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有着龙章凤姿之人会是一个痴傻儿,她想着莫不是恩公故意扮演痴傻者好降低人贩子的戒心?真是机智。 眼前之人注定要让她失望了,他睁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神懵懂,只是本能的顺着问题回答:“我叫晏晏,漂亮姐姐,我们这是被坏人抓走了吗?大坏蛋,真坏!大坏蛋把晏晏的手绑得好痛,晏晏的手都快没有了!” 谢安娘看他委屈的表情,还有眼中说来就来的水光,心中那盏名为希望的灯“哗”的一下,就被灭了,只剩下无情的大风在心中肆意席卷着,刮得她整个人都凌乱了,这人真不是装的!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被绑了一夜,确实是快没知觉了,难怪他要说手都快没了,连说话的语气也跟个幼童似的。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傻,他好心救自己是事实,虽然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搭了进来,就算是这样,他也是自己的恩公。 想到这层,谢安娘抛开了心中那股隐隐的失落,试着语气轻柔的哄着身边的这个大孩子,“你叫晏晏是吧,我也有名字,叫谢安娘,不是什么漂亮姐姐。” 晏晏疑惑的看了看谢安娘,“不叫漂亮姐姐?” 他随即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就像我的名字是晏祁,但阿娘喜欢叫我晏晏,所以姐姐是叫安安吗?” 谢安娘顿了顿,“嗯,对,叫安安。”叫安安总比叫什么漂亮姐姐要好,而且现在也不是讨论称呼的时候。 她悄悄的往黑脸汉子那边瞥了一眼,他好像是在与矮瘦妇人说着什么,时不时的还往这边指划着,看来暂时是不会往这边来的。 她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的交待着,“晏晏,待会儿大坏蛋们过来了,你记得要少说话,不要冲动。你要是不乖的话,大坏蛋就会把你扔到外面喂狼的。知道了吗?” 吓唬小孩子,应该是这样的吧!谢府里也就堂弟谢寅是个小孩子,可他从来不撒娇不卖萌,是个略微严肃的小正太,所以她也不知道哄着孩子,让孩子听话不闹是不是这样。 她就怕晏晏到时心直口快的顶撞了人贩子,惹得人贩子痛下杀手就不好了。他终归是因为自己而被卷入危机中,况且又是这幅模样,能护的时候她还是该护他周全的。 只是,没想到晏晏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怕,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安安,原来你怕狼啊!阿娘说只有撒谎的孩子才会怕狼。” 接着他又是一脸骄傲的说道,“我就不怕,我从来不撒谎的。撒谎的话,鼻子就会变长,你看我的鼻子,一点也不长。”说罢,还把脸往谢安娘眼前凑了凑。 本来就是隔得很近的两人,此刻几乎是快要鼻尖相贴了,一呼一吸间,鼻端萦绕的都是彼此的气息。 “呀,安安,你真香,真好闻。”凑近了,晏晏才发现谢安娘身上有股清香,比阿娘还要好闻,他耸了耸鼻子,似是想找到香味的来源。 要不是被绑住了,谢安娘怀疑他肯定还想像个小狗似的,在她身上到处闻闻,寻找香踪。 不过,这香味应该是从自己身上挂着的镂空核桃球里传来的,这里面放的是自己调制的宁神安睡的小香囊,本来是为自己的未婚夫范易泽准备的,可谁能想到自己会在灯会上被掳,真的是人倒霉,挡也挡不住! 她心中隐隐有担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逃脱,或者这谢府能不能在婚礼前找到她。要不然,这爹爹在世时为自己定下的婚事,怕就要悬了。 想到未来婆婆范夫人的态度,她在心底叹了叹气,算了,现在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从人贩子手中脱身吧! 回过神的谢安娘,无奈的看着还在到处闻的晏晏,奈何手动不了,只得侧开身子,赶忙出声道:“这就是一只小香囊。你要是喜欢,我以后也给你配好不好,脑袋别乱动了!你不乖、不听话,就不会有人喜欢了!” 听到谢安娘说不喜欢,晏晏有点慌,本该是一双盛气凌人的丹凤眼,此刻却是湿漉漉的,讨好的看着谢安娘,哄着自己暗自认定的小伙伴,“安安,你别气,阿娘说生气容易长皱纹,老得快。我错了,我不乱动,你继续喜欢我,和我玩好不好?” 谢安娘看他那副天要塌了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和个孩子置什么气,这人的壳子看着是个成熟的大男孩,可里子里确确实实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他什么也不懂,自己应该像个姐姐一样多担当些。 “我没有生气,你乖点,要听话,待会儿看到大坏蛋过来,记得不要说话,知道吗?”谢安娘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我听话,你就会继续喜欢我,和我玩是吗?”晏晏依旧不依不饶的想要知道谢安娘的回答。 他在府里,身边就只有南欢一个小伙伴,阿娘虽然很疼他,却不会和他一起捉蛐蛐,数蚂蚁,瞪眼睛。明路大哥自从跟着蒋叔叔出了一趟府后,就每天忙的不见踪影。 这回还是他自己偷偷从府里溜出来的,没想到府外会这么漂亮,这么好玩,难怪明路大哥每天要天不亮就出去,天黑了后才回来。 幸好自己出来了,要不然就遇不上安安了。安安会和他玩瞪眼睛,说话也温柔,笑起来也好看,他不想失去这个小伙伴。 对着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谢安娘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暂且附和着,“乖,你听话就喜欢你!” 这边的谢安娘在和晏祁沟通着,那边的黑脸汉子也在和黄脸妇人说着晏晏的事情。 黑脸汉子往火堆里加了把柴,让火烧得更旺,试探性的和黄脸妇人说着:“姐,那小子就是个傻子,反正我们要的也就是一个女娃,干脆就把他放了吧!随便丢在一个马路上就行。” 他看到黄脸妇人听到他说傻子的时候,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看来是有希望,就加了把劲,“再说,也没人会相信一个傻子的话,放了他就当是为外甥积攒点阴德吧!” 当黄脸妇人听到自己儿子的时候,心,像是被狠狠拽了一把。 她年少时亏了身子,和当家的在一起后更是久久未曾有孕,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偏方,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竟然天生是个痴傻的,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了,竟连一声“娘”也没听过。 有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她和当家的坏事做多了,这报应就到了她那苦命的儿子身上,可怜她那儿子,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不明不白的活着,真是白来了这世上一遭。 黄脸妇人放下了在锅中搅拌的汤勺,将锅盖盖好,直直的望向自己的弟弟,“你说他是个傻子,这可是真的?我知道你狠不下心,但这种事情可不容弄错,一个不小心,你我都得翻沟里,谁也逃不了。” “姐,这事我有必要骗你吗!他就在那里,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是不忍心,可我也不至于为了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把自己赔进去,默娘还在家里病着,等我拿了银子去抓药呢!” “放不放人这事儿,还得等你姐夫回来了再做决定。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不够,也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反正当家的说放,我就递刀松绳子,当家的说不放,我就递刀埋尸体。”说道最后,黄脸妇人原本有一丝松动的心,又合了起来,油盐不进了。 说曹操呢,曹操就到。满脸胡茬的大汉,背着几大包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3章 怪异 “大勇,来,搭把手,把这个包袱放马车里去。”胡茬大汉卸下身上的包袱,将其中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递给了张大勇,也就是黑脸汉子。 张大勇接过包袱,往外面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往黄脸妇人张氏这里看了一眼。 张氏知道弟弟担心什么,如果真的是一个傻子,那放他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她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这恻隐之心还是有的,刚刚的话说的虽狠,但她知道,自己怕是也不忍心对着一个和自家儿子一样的痴傻之人下杀手。 胡茬大汉看着自家婆娘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几十年的朝夕相伴,他知道她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能让她感到为难开不了口的事,必是她的情感与理智产生了冲突。胡茬大汉主动开口道:“怎么了,遇上什么事儿了?” 张氏扫了一眼谢安娘和晏祁所在的地方,试探性的说道:“当家的,这个多出来的男娃你准备怎么处理?是要放了吗?” 胡茬大汉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有点不明所以,自家的婆娘也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昨天都是好好的,怎么今天这话锋就变了,“你想放了他!为何?” 说罢,就神色晦暗不明的朝谢安娘他们走去。他只今早出去了一趟,自家婆娘莫不是被这两人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 谢安娘看到昨晚那个胡茬大汉,身带煞气的朝他们走来,心下一颤,知道来者不善,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惊恐的望着来人,“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胡茬大汉却没有理会谢安娘的话,二话不说的就想将晏祁给提出来,自家婆娘想放了他,必是他不对! 没想到却被谢安娘挡着了,“你想干嘛,不要动我弟弟,他什么都不懂,你们行行好,放过他吧!”虽然她也不知道晏祁比她大,还是比她小。 让晏祁装作是她弟弟,这是她在之前看晏祁神智不比常人,再结合昨天偷听到的谈话,知道他们是想将自己卖掉,所以轻易不会动自己,可是晏祁就不一定了。她得假装两人有关系,这样才有机会利用自己为晏祁挣得保命的机会。 “让开。”胡茬大汉看着碍事的谢安娘,隐着心中的不快,厉声喝道。 谢安娘毫不退缩,只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胡茬大汉听到谢安娘决绝的话语,稍有顾忌,这女娃要是没了,自己这一票不就白干了,得不偿失!刚想把手往回撤,却不料晏祁出声了。 “大坏蛋,不准你打安安。” 晏晏看到昨天的坏人动手拉扯安安,以为他要打人,心下一急,也顾不上答应过谢安娘不说话,忙出声道。 本来缓和下来的气氛,被晏祁这么一搅合,凝滞了一两秒,就在胡茬大汉要发作之际,张氏出声了。 “当家的,你别跟个傻子置气,我刚刚就想和你说呢,这小子就是一个不知事的,什么也不懂。现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吃完东西快些赶路吧!要是出发晚了,晚上怕是还得摸黑走一段山路,早点出发好。” 张氏也是担心在这里耗太久了,虽说这地方偏僻,没什么人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早点赶路好。 胡茬汉子狐疑的盯着晏祁看,想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晏祁见大胡子盯着他,不甘示弱的回瞪了过去。 胡茬汉子看到晏祁像个孩子一样瞪着他,再联想了一下昨天这人直冲冲的跑过来叫他坏人时的样子,确实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为。和个傻子对视着也没甚意思,他就往回走了。 只是他向来谨慎多疑,对于晏祁是个傻子这事,心里还留了一份质疑,不像张氏和张大勇,一看人是个傻子,就放下了戒心。 晏祁看到一脸凶悍的大胡子走了,正要喜滋滋的和自己的小伙伴炫耀一下,自己把大坏蛋瞪走了,没想到一抬头对上的却是谢安娘神色复杂的眼。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刚刚心急之下开口说话了,顿时有点心虚,眼神闪躲,四处游离,就是不敢看着谢安娘。 谢安娘简直快要被他给气笑了,“怎么,刚刚不是很勇敢吗?”让她一颗心忽上忽下的,直为他的小命担心。 眼看躲不过去了,晏晏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吗?” 傻气兮兮的笑脸配在那张俊俏的脸孔上,那画风不忍直视,真是白瞎了了这张脸了。 只是谢安娘注意点却不在脸上,而是在那双满含真挚的眼中。 突然的,她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责怪他,他并没有错,他只是和她一样,想要保护对方而已。 想到这儿,谢安娘蹙着柳眉舒展开来,语气和缓道:“你不需要认错,是我不好,这次谢谢你的维护!不过,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这话也许晏祁不懂,可谢安娘仍然很是真诚的道谢。她双亲早逝,一个人坚强惯了,对于那些给于她好的人,她总是分外珍惜。 晏祁有点不明其意,不过看到自己的小伙伴不生气了,他也就丢开了心中的忐忑,拾起了自己开头想说的话,“安安,我是不是很厉害,把大坏蛋给瞪走了。”语带骄傲,就差在脸上写着“夸夸我”了。 谢安娘被他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没见过这么喜欢夸自己的,“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 早春的黄昏,依然来的特别的早。夕阳仍在努力的散发着它的余温,可惜的是照不进连绵起伏的深山密林中。 谢安娘一行人,此刻在灌木丛生的树林中走了有两个时辰了,胡茬大汉三人都是走惯了山路的,因此不见一点吃力。 晏祁虽是个富家公子,可到底是男孩子,体力要好些,因此也只是额上出了点汗,倒也跟得上。 有苦说不出的就是谢安娘了,此刻已经是双颊嫣红,气喘吁吁的了。 谢安娘从小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说父母早逝,可爹娘留下的银子也够她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更何况身为谢府的二小姐,去哪里都有车马接送,出生至今,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 这可不就苦了她吗! 而且,这越走,越是荒无人烟,现下已经是难辨方向了。 再往里,估计就是深山老林了,听说在大山里边,男人娶媳妇都得从外面买,就连他们本村的姑娘,一有希望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山外嫁的,谁都不想一辈子留在山沟沟里。 这越往里,谢安娘的心越沉。在外面好歹还可以瞧准机会逃跑,可要是真到了山路十八弯的大山深处,这一旦进去了,这辈子怕是都出不来了。 这一路上,人贩子都看得紧,手一直是被绑着的,就连上了山都没被解开。谢安娘从踏入这座山林开始,就一直在留意着旁边的地形和走过的路线,她知道最佳的逃跑时机怕是就在上山的路途中了,只是眼下还得静候时机。 微微垂下眼睑,掩盖住心中翻腾的思绪,眼角余光却是无意中瞥到了一株不起眼的植物,上面开着褐色的小果子,就在她身旁的三尺开外。 接着,她便脚下一个踉跄,往旁边摔了一跤,久久没能起来。 一直跟她身后的晏祁,立马跑到她身旁,一脸的惊慌失措,“安安,安安,你怎么了,摔到哪儿了?你说话呀!安安。” 谢安娘顿了几息,才将头抬起来,安慰着身边都快急哭了的人,“没事儿,就是不小心绊了一跤,我现在手被压在身下,起不来,你扶我一下吧!” 走在前面开路的胡茬大汉,和断后的张氏姐弟,见状也围了过来,张氏皱着眉开口道:“还能走吗?” 这上山的路还长着,要是摔伤了可不好办。 晏祁费力的将谢安娘扶了起来,待看到她白皙的手上沾着些许的泥土,纤细的指尖也流血了,赶忙将手捧到嘴边,吹了吹,“痛痛飞,痛痛飞,痛痛快些飞走。” 以前他摔着了,阿娘每回都是这么做的,这回他也依葫芦画瓢的照着来了一次,“好啦,安安,还痛不痛?” 虽然知道这人有异于常人,可被这么对待的谢安娘还是怪不自在的,忙将手抽了回来,“不痛了,我没事儿。就是手被这绳子绑着,快摔的时候都保持不了平衡,走在山路上很是不方便。”这后面一句话,却是说给张氏三人听的。 张氏审视了她一眼,这一跤确实是摔得狼狈,今早换上的粗布衣裳上,已经被蹭破了一块儿,衣襟也有点歪,身上还沾着枯叶与泥土,幸好脸没事,这张漂亮的脸蛋要是被刮坏了,那价钱少不得还得降一降。 虽说那边买了她去,主要还是为了传宗接代,并不是图她这张脸,可这张脸还是能加点身价的,毕竟身边躺了个丑八怪,与身边躺了个大美人儿,是人都会选后者的。 张氏和自家汉子对视了一眼,看到他颔了颔首,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给人松绑,就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走到了谢安娘面前,半是告诫,半是吓唬的开口。 “我和你说,这深山老林可是什么都有,豺狼虎豹可是样样不缺。你若是离了我们,指不定就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想活命,就安分点,别乱跑。”说话期间,就利落的将谢安娘和晏祁手上的绳子给松了。 待手上能活动了,谢安娘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转了转,随即抬起头,一副吓坏了样子,“我不想被野兽叼走!我们会乖乖听话的,不乱走。”才怪!更不想被买到深山老林! 张氏满意的看到小姑娘被吓得苍白的脸,这就对了,一看就是娇养在家的姑娘,哪有不怕那些凶恶的野兽的,“我们赶紧走,到了晚上这林子里可不安全。得趁着天黑前找到住的地方,当家的,还有多久?” 胡茬大汉估摸了一下路程,沉思了两秒,“照这个速度,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山洞了。快走吧!” 依旧是胡茬大汉在前开路,张氏姐弟不紧不慢的殿后,谢安娘和晏祁相互搀扶着走在中间。 走出了一段路后,谢安娘趁着众人不注意,摸了一下前襟,确认东西还在,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第4章 下药 一个时辰,就在众人一步一个脚印中,悄然而过。 待看到了胡茬大汉所说的那个山洞,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现下天色已经全黑了,他们最后一段路就是抹黑上来的,当时情况有点危险,要不是胡茬大汉眼疾手快,经验丰富,及时出声阻止了,众人怕是要一齐掉进山上猎人设下的陷阱中了。 这要是一个不留心掉了下去,里面的尖利的竹棍可不是摆设用的,非得给人捅上好几个窟窿不可,那一排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竹棍陷阱,到现在想想都还是心有余悸。 看着眼前一人通过有余,两人同进非堵不可的山洞口,谢安娘有点怀疑,这么小,能住人吗?只是进了洞,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容纳几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进了洞,谢安娘和晏祁的手又被绑住了,只是这回脚可以自由行动。 大概是看他们一路表现得安分,才给了这么一个优待,又或许是,笃定了就算给他们自由,这养得娇惯的公子小姐怕是也没那个胆子连夜下山。不管这背后有什么用意,谢安娘觉得脚上能自由活动,倒是方便了不少。 胡茬大汉放下手里的包袱,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道:“大勇,你去附近再拾点木柴来,我们路上捡的这点怕是不够用。” 张氏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外,叮嘱道:“大勇,能捡多少是多少,千万别走远了。” 见张大勇听到了,她也就继续收拾着今晚要睡的地方。 胡茬大汉则是找了个离睡觉地方远的角落里,将柴架好,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火。 正好张氏也将手里的活忙完了,也走到角落里,将另一个包袱里煮食用的器具和调料拿了出来。 眼见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胡茬大汉瞥了一眼安静待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两人,转身对张氏道:“我去洞周围设些陷阱,这样晚上才能更安全。你在这里看好他们两人,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叫我。” “知道了,当家的。” 张氏一边熟练的将切好的干菜和干肉条放进锅里煮,一边叮嘱着胡茬大汉,“你自己也小心点,注意安全。”刚刚的陷阱之事,她明显还没忘记。 胡茬大汉出去了之后,洞里安静了下来,谢安娘往张氏那边扫了一眼,张氏还在忙着自己手下的饭食,暂时没工夫理他们。 再往旁边的晏祁看了过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墙壁上睡着了。从进洞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安静得有点异常。可能是走山路太累了,难怪现下就睡着了。 谢安娘看他眉头一直皱着,猜想可能是依着墙睡不舒服,就吃力的用被绑着的手将他放平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有醒,看来是真的累了。 期间,张氏看这边动静颇大,就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儿。 谢安娘侧对着张氏,坐在晏祁的身边,在确保了自己的动作不会被发现后,就从身上掏出了一颗褐色的果子,轻轻的放在鼻尖闻了闻,眉眼间带着一点喜色。 果然是罗汉醉,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没想到能在这里发现它,她也是在一本书中看过,这还是第一次见。 罗汉醉,核桃大小,表皮呈褐色,上有纹路,香味沁人,内里果实呈白色粉末状,味涩,却是罕见的迷药。回想到书中的内容,谢安娘的心,砰砰的快速跳着。 她将果子扳开了一小块,内里确实是呈白色粉末状,用手指点了点,放进嘴里,果真有股涩涩的味道。验证完了自己手里的这颗果子,谢安娘将它继续藏好。 她又往张氏那儿觑了一眼,见张氏那边的锅里已经在冒着汩汩热气了,食物的香气充斥在整个洞中。 谢安娘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她和晏祁今天一共就吃了一顿,还是胡茬大汉怕他们没有体力走山路,会耽搁了行程才给了那么两个硬邦邦的馒头,白水就着馒头,虽然管饱,可哪经得起几个时辰的消耗,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张氏这边,见今天的晚饭已经差不多要好了,而当家的和弟弟却还没有回,这大晚上的,又是深山老林中,总觉得放心不下,就想着去寻一寻人。 这样想着,她盖上锅盖,将勺子放到一旁,往谢安娘二人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见一个睡着了,一个在坐着发呆。 料想这漆黑的大晚上,二人怕是也不敢逃的,况且自己也不走远,就在洞口周围,这二人要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逃跑,怕是出了洞口就得被逮回来,想到这儿,她放心的往洞外走去。 谢安娘保持着思绪放空的动作,在心里默数着时间,期间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洞口,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张氏回来。 于是,她站了起来,从身上取出罗汉果,疾步走到煮食用的锅前,扳开罗汉果,将内里的粉末洒到锅中,拿勺子搅拌了一下,正想将勺子放归原位时,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 胡茬大汉手里提着沾了泥土的工具,身后跟着抱了柴禾的张氏姐弟,三人呈品字形的走进山洞。 只是当胡茬大汉看到洞内的情形,本就是没甚表情的脸,此刻越发冷硬,他一马当先的走了进来,“你干什么!”一声暴和,他就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谢安娘跟前。 她原是谢安娘听到脚步身逼近,眼见没法儿快速回到她该待得角落,便装作一副饿很了的样子,被绑着的手艰难的举着勺子,就要往嘴边送。 随后,便装作因着突如其来的一声,被吓坏了的样子,连手中的勺子也一个哆嗦,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定定的怔在了那里。 胡茬大汉见她脸色发白,一双杏眼中满是惊恐,然后低着头,十指紧紧的攥住裙角,明显的惶恐不安。 紧接而入的是正在说话的张氏姐弟,看到洞里对峙着的二人,还有点不明所以,只是本该安分待在另一个角落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锅前。 张氏的眼神暗了暗,“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由于先前进来时,看到谢安娘将勺子往嘴边凑,胡茬大汉也不疑有他,一口断定:“这小娘们,不安分,竟然敢偷吃!看来还是得好好教训一顿,要不然不知道守规矩!” 谢安娘一听,提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看来这个借口不错,自己兵行险招,总算是没走错,还得加把劲,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才是。 于是,再抬起头,谢安娘变现得一脸怯懦,眼中满是惊慌,嘴里不住的说着:“我、我只是太饿了,闻到食物的香味实在是忍不住了,看你们都不在,所以才想去偷偷的吃两口。” 似是为了证明她没撒谎,肚子里此时也是传来两声叫响,在安静的洞内更是听得分明。其实,也不用她装,本身是真的饿得慌! 张氏越过胡茬大汉,往开着的锅里看了一眼,里面的肉汤和自己出去时基本一样,“确实是没动两口。” 一直站在后头的黑脸汉子张大勇,看了一眼十指攥得发白的小姑娘,开口道:“不就两口汤吗?也没多大的事儿,要不就算了吧!” 张氏也往谢安娘身上审视了一遍,就这小身子板,一顿打下去,怕是得去了半条命。 她也开腔道:“当家的,也就一两口汤的事儿,教训一顿就算了吧!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想偷吃,那就先饿她一顿吧!今天的晚饭就别吃了。” 然后就让张大勇把谢安娘带去里另一个角落里。 张氏趁此机会和胡茬大汉商讨道:“当家的,这女娃再过两天就能脱手了,要是打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身上带伤的话,难免拖了我们的赶路的脚步,饿她一顿也算是给她一个警告了。” 稍微顿了顿,她又往仍旧睡着的晏祁那儿指了指,“那个傻了的男娃,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胡茬大汉和张氏二十几年的夫妻,哪还能不了解她的意思,“你若是不想我解决掉他的话,干脆就把他和那女娃都买到一处,在那村子里还有一家年近五旬的老夫妻,膝下没有儿子,特别想要一个男娃能在他们百年之后扶棺摔盆子,可是老夫妻俩都一辈子都在山沟里,到老了也没存多少钱,若是把他低价卖给那对老夫妻,虽说是个傻子,相信他们也不会介意的。这也算是给我们家狗蛋积点德。” 提到他们家痴傻的儿子狗蛋,张氏忍不住红了眼眶,作孽哟,若是他们夫妻去了,也只能将狗蛋托付给弟弟弟妹了,幸好弟弟两口子都不是什么苛责之人,相信有他们一份吃的,必不会少了狗蛋的一口。 只自己和当家的少不得还得趁着还能干,多给自家狗蛋攒点银钱,虽说对不住那些被卖的女孩,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是死后要下地狱,她也是不悔的。 作为被对不住的女孩之一,谢安娘此刻已经重新坐回了晏祁的身边,直到坐下的那一秒,她的心才算是安放了下来。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她惊魂普定的望了一眼旁边躺着的人,睡得是够沉的! 线条完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片阴影,此时睡着的晏祁,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白天竟是会如幼童般懵懂无知。 这让她不禁想到,不知道这个人要是没傻掉的话,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大概会是一位湛然若神的翩翩佳公子吧! 这边的角落谢安娘在靠着胡思乱来忽略掉自己的饿意,那边的角落却是截然不同。 胡茬大汉三人就着烤了的馒头,喝完了热乎乎的肉汤,饭饱神足后,自然是得歇下了,毕竟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也是够累的。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洞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谢安娘闭着眼,数过了千只绵羊,接着睁开神色清明的眼睛,就着洞里火堆的暖光,看了一眼胡茬大汉三人所在的地方,见他们都像是睡着了。 她试探性的发出了两声咳嗽,见没有动静,她又大声的咳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 这罗汉果的药效果真名不虚传,可惜的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她坐了起来,转过身,想要叫醒晏祁,却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眼睛。   ☆、第5章 逃跑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漆黑、深邃,望进他的眸中,就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深渊,听不到一点声音,见不到一丝光亮,整个人都被无边的黑暗侵袭着,挣不开,也逃不脱。 “噼啪”的一声火跃之音,将谢安娘从寂静无声的世界带了出来。人还是那个人,怎么感觉就是有点不大对劲呢!可能是晚上光线太暗吧! 想到时间紧迫,谢安娘将疑惑丢在了脑后,用手拍了拍还躺在地上盯着她看的人,“晏晏,快起来,我刚刚下了药,那些坏蛋晕倒了。我们要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跑,你快起来!” 见他虽然不说话,可是依然乖乖的从地上坐了起来,谢安娘也就暂时不管了。 看了眼绑在手上的绳子,她快步走到张氏的身边,小心翼翼的从张氏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转身回到晏祁身旁,将匕首递了过去,“晏晏,你这样拿着它,帮我把手上的绳子割断。要快点!” 晏祁低着头,一双修长的手接过匕首,利落的一下就将绳子割断了。 正在谢安娘准备给他也松绑的时候,就见晏祁指尖翻飞,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上的绳子就自动脱落了。 谢安娘怔愣了一下,这手法够利落的!随之将匕首贴身收好,就拉着晏祁的手要往黑漆漆的洞外走。 刚走两步,想到娘亲留给她的手串,在上午的换衣服的时候,被张氏收走了。她记得手串就和其他首饰被一起放到了张氏的荷包里。 松开手,又回到张氏的身旁,将她挂在身上的荷包摘走了。 晏祁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那只被松开的手,只觉得刚刚接触的地方,似是还留有着温暖的触感。 然后,一只纤细的手又抓住了他的手,“快走啊,别愣着了!” 谢安娘拿了东西,就急急忙忙的拽着晏祁往外跑。 一出洞口,忍不住一个哆嗦,这早春的晚上还真冷,只是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冷了,她的心比这夜还要更凉。 眼前的树林,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林中茂密的树枝,将夜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半点光亮也透不进来,林中只剩一片死寂的漆黑。 这路都看不清,能安全下山吗?更何况山里的陷阱这么多! 这下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没被绑着了,就算是再给两条腿,也不能保证能安全下山呀! 她咬咬牙,准备赌一把,不成功便成仁,总不能坐以待毙,这要是被抓回去,下场也不比摔死在陷阱里好多少! 只是她的脚还没动,手倒是先动了,被晏祁带动的。 “晏晏,你干嘛呢?我们是要下山,不是继续上山。乖,别闹了!”只是拽着她手的人并没有停下步伐。 谢安娘被晏祁拖着往山上走,偏偏又挣不开,都快欲哭无泪了。傻晏晏,我们是在逃跑,不是要自投罗网! 眼看越来越偏离下山的路,谢安娘心中焦急,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厉声道:“晏晏,我叫你停下!听到没有,停下!你再不停下来,我可就要生气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只是谢安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在寺庙里还用得挺好的一招,现在竟然也失效了,难道是没听明白? 正当谢安娘想要再给晏祁掰开来讲一下她生气的后果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竟然出声了,“去上山,我们反其道而行。” 听了这话,谢安娘脑中灵光一现,回头望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山洞,对呀,胡茬大汉他们一定以为他俩既然想逃跑,肯定是往山下跑了,所以会直接沿着下山路找人。 而他俩来了个出其不意,往山上跑了,相信他们怎么也追不上的,这都成反方向跑了,越追越远呀! 只是……,晏祁怎么想到的? 她狐疑的抬头往身旁之人看去,可惜浓郁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的看到一个轮廓。 两人在黑暗的密林中走了很久,因为看不到路,期间还撞了好几次的树,幸好这一段没有遇上猎人挖的陷阱,磕磕绊绊中倒也是安然无恙。 时间就在夜色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出现了三个移动的光点,两人都有默契的停了下来,谢安娘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自觉的紧紧攥住身旁之人的手。 ****** 话说迷迷糊糊醒来的胡茬大汉,往角落了望了一眼,发现不见了谢安娘和晏祁,一个激灵,挺身坐了起来,晃了晃自己还有点晕乎的脑袋,赶忙将张氏姐弟相继摇醒。 环顾洞内,那个原本该躺着谢安娘与晏祁的角落,此刻只剩下几截断绳,孤零零的落在那儿。 胡茬大汉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口锅上,联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他瞳孔一阵紧缩,几个箭步过去,将锅一脚踢飞了。 “砰”的一声,将还晕着的张氏姐弟给彻底的惊醒了。 “臭娘们,竟然敢给老子下药。看我捉到你们,不打断你们的双腿!” 接着又和已然清醒的张氏对视了一眼,不用他开口,张氏就动作麻利的将有用的东西打包。 而张大勇明显还在震惊着,眼中还带了抹慌乱,这要是被人逃了,他们可就有牢狱之灾了。 他若是进了大牢,到时候家中还病着的娘子可怎么办?想到这儿,他本是死水沉沉的眸中,微波起伏。一定不能让人跑了! 胡茬大汉瞧了张大勇一眼,看到一向敦厚的小舅子,此时整个人散发的气息都有点不一样了,心思繁复,眼神暗沉。 他拍了拍张大勇的肩膀,“大勇,走了。这要是能在他们下山之前将人逮到是最好了,要是没逮到,为了以防万一,那你就先回家去,带着弟妹和狗蛋,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哦,对了,走之前记得去我们家厨房的腌菜坛子里,将银两取出来。” 说罢,不给张大勇反应的时间,就将一根点燃的火把赛进了他手里。 “走了。”三人举着火把,在清冷寂静的树林中飞快穿行,直奔山下而去。 ****** 看着光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谢安娘长舒了一口气,僵直着的身体才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原以为他们跑了有很远,没想到才这么一段距离,看来黑夜不仅是削弱了他们的视觉,更是模糊了他们的感知。 这要是一开始直接往山下跑去,怕是没过多久就会被抓到吧!想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还在握着晏祁的手。 手与手相连的地方,传递出来的暖意,在这寒凉如水的夜晚,分外明显。 就在她想要赶忙松手之时,却被那干燥温厚的手掌一把紧抓住。 “诶,晏晏,你要干嘛?” 黑暗之中,谢安娘只觉得晏祁似乎是要拉着她往下走。 难道是要下山?可是现在黑咕隆咚的就往下走,凭白添了份危险,不若在这里等到天亮了,到时候能看清路,下山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谢安娘劝道:“晏晏,你乖乖的,别乱走。待会儿要是大坏蛋返回来了,会把你抓走的。我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就带你下山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谢安娘以为晏祁是小孩子心性,待不住了,就想着用美食来诱惑他。这纯粹是因着上回的吓唬并不成功,所以这回她就想换个方法,着用美食来劝服。 “他们走了!我们去洞里待着。”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绽开。 莫名的,谢安娘觉得自己听懂了,他们走了,而且不会再返回来,所以可以放心的待在洞里直到天亮。 趁着她愣神之际,不知不觉的就被拉着往下走了。 等她回过神来,她也干脆放弃了挣扎,因为根本就挣不开。 算了,既然胡茬大汉他们追下山去了,就算看不到人,也肯定会不放心的沿途寻找,应该是没那个功夫再回到洞里。 谢安娘和晏祁回到洞里,看到洞内的情形,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歪倒在地上的锅,即将熄灭的火堆,不见踪影的包袱,还有堆放在一旁的柴禾,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连不离身的包袱都一块儿带走了。 晏祁越过谢安娘,走到奄奄一息的小火堆旁,顺手往里添了几根留在这里的柴禾。 之后就在距离火堆不远不近的洞壁上靠坐着。 谢安娘见状,也自发的找了处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她拿出从张氏身上取下的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失而复得的将她娘留下的手串抓在手心,不住的摩挲,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腕上细细缠好。 再看了一眼撒落在地上的东西,没想到,除了她的首饰,这里头还有一锭碎银,外加十几枚铜板,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呢! “晏晏,看来我们明天的路费有着落了。” 接着又将倒出来的东西又一一放回到荷包里,仔细收好。 等了半晌,没人回应,谢安娘这才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发现晏祁早已无声无息的靠着洞壁合上了眼。 隔着火光,背靠着墙壁的他,似乎带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他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楚,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不知怎的,谢安娘又想起了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心中浮现出一抹怪异。 只是,大概是提心吊胆了一天,也累了。 渐渐地,谢安娘的思绪开始发散,她撑不住睡意,也就靠坐着眯上了眼,只是心里到底不踏实,倒也没敢孰睡,就这样半醒半睡的捱到了天光之际。   ☆、第6章 入城 乡间的羊肠小道上,一辆牛车正慢悠悠的往前赶着。 坐在牛车后头的谢安娘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驾车的老汉说着话。 也是从老汉口中,他们才得知这里竟然是禹州的近邻,泽州境内。 难怪他们早晨下山花的时间,比上山花的时间还要多了将近一倍,感情是走错了路,误打误撞的就到了泽州的河口县附近的小山村。 幸运的是,两人一下山还没走多久,就遇见了前去河口县城的老汉,这不,就搭上顺风车了。 “老伯,这回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估计还在路上走着呢!”谢安娘再次对热心载他们一程的老汉道谢。 “这从村子到县城的路远着呢,要是走路的话,得两个多时辰,再说,反正我也顺路要去县城半点事儿,带上你们小两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应该的。”老汉乐呵呵的说道。 他看两人面相也不像是兄妹,就以为这是刚新婚的小两口要去县城办事。 谢安娘听了,连连摆手,“老伯,您误会了!我们只是碰巧走在了一起。” “对的,对的,碰巧,我和安安碰巧!”晏祁喜笑颜开的说着,仿佛两人碰巧是件天大的喜事儿。 “这……”老汉纳闷了,怎么他看着两人挺有夫妻相的。难道是老咯,眼神不好使了? 不过,人家姑娘都否认了,他也不好再开口。只是这小哥好像不是这么想的,看他对小姑娘多热情! “饿,安安,晏晏饿!”说着,晏祁眼巴巴的望着谢安娘。 他一手摸着肚子,示意自己是这里不舒服了,一手扯着谢安娘的袖子,撒娇似的摇晃起来。 谢安娘没法儿,只得一边拯救自己的袖子,一边安慰道:“等一下我们到县城了,我就去给你买吃的。乖,再忍一下!”她也饿呀! 话说,大早上的,谢安娘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只觉有一道视线浇筑在她身上。 她猛的睁开眼,便看到晏祁正歪着脑袋,蹲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吓了她一大跳! 晏祁见她睁了眼,可怜巴巴喊着:“安安,我饿!” 下山的途中,他隔不了多久便要喊一次饿。谢安娘也无法,她也饿着,只能安慰他,让他忍忍。 这深山老林的,满山荒芜的,她也不敢乱闯,再加上初春的季节,山上开花的植株都少,更别提那结果的。就算有,她也不敢随便摘来吃,谁知道会不会是有毒的。 就这样,两人饿着肚子,愣是从大山里走了出来。幸亏遇上了好心人! 饶是如此,谢安娘看到没精打采的晏祁,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老伯,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上了官道,再有个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老汉热心的回着。 “老伯,那要是从河口县到禹州城,得花多长时间?” 谢安娘看了眼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现在就快到晌午了,也不知在日落之前能否赶回府。 老汉诧异的望了眼谢安娘,“你们还要去禹州城?从县城到禹州走路的话,怎么也得三个时辰,要是坐车的话,也得一个时辰吧!” 谢安娘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也还好,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禹州就行!”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索性在县城多待一会儿,好好吃上一顿饱饭再走。 就在两人说话间,这牛车就已经从乡间小道汇入了宽敞平整的官道,周遭的车辆与人流也渐渐多起来。 只不过,这人流中,衣衫褴褛的人是不是格外多了点。 ****** 进入县城,与驾牛车的老汉道谢告别之后,谢安娘和晏祁就来到了一家干净雅致的酒楼前。 两人走进酒楼,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段,谢安娘扫了一眼周围,大堂里基本都坐满了。 她招来店小二,“小二,楼上可还有空座?” 小二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两人,虽是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但身上的气质却是令人眼前一亮。 这女客官一身荆钗布裙也不掩风华,男客官也是生得俊美异常。总不可能有长这么好看的骗子! 于是,小二脸上堆笑的引了二人上楼,“二位客官,楼上请。”店小二一边带着人往二楼去,一边介绍他们店的特色菜系。 待二人选定位置,定下菜色之后,又麻利的上了一壶茶才退下。 谢安娘与晏祁选得正是靠角落的座位,这个位置清净、不引人注意,旁边也只有一桌正在吃着的人。 谢安娘坐定后,就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晏祁的面前,“喝吧!先填填肚子。”之后,又拿起另一个杯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刚端起杯子,对面的晏祁便发出一声痛呼,“烫,烫!” 谢安娘望了望手中的茶盏,热气腾腾的。 又望了眼晏祁,只见他探出舌头,不断用手扇着。 再看旁边那桌人的视线,似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这个时候的晏祁,倒是名副其实的傻样呢!昨晚的怪异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她暗自叹息,将手中的茶盏吹了吹,递了过去,“喝这杯吧!这杯不烫!” 一听不烫,晏祁毫不含糊的接了过去,一口便往嘴里灌。他也是渴急了,喝得又快又猛,转瞬间,杯中茶水便见了底。 眼看没有了,晏祁将杯子递到了谢安娘跟前,“不烫,还要。” 谢安娘一双素手执起茶壶,很快便又将空杯注满。 晏祁接了过去,也像模像样的吹了吹。 正待谢安娘想再为自己斟上一杯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一个小小茶杯伸到了她眼前。 她抬眸,便见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里面像是承载着星光,亮晶晶的望着她,“不烫,安安也喝!” 谢安娘怔了一下,微微笑着,接了过来,“谢谢!” 晏祁见她接了过去,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又自己拿着茶壶倒了一杯,吹了吹,这回是自己喝了。 谢安娘专注的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文雅而娴静。 不一会儿,饭菜便端了上来。两个饿了快一天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放下杯子,开始夹菜! 而他们旁边的那一桌,此时也快到了用餐的末尾阶段。 大概是喝多了,其中一人醉熏熏的对着同桌的另两人诉苦道:“李老弟呀,这姓洪的可真不是东西。你说我都孝敬了这么多东西上去了,他竟然还不满足,还狮子大开口的想要从我这里捞更多的东西。 我呸,惹急了老子,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要是进了大狱,他以为他姓洪的能逃得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钟大哥,您喝醉了,尽说些胡话。来来,吃菜,咱们吃菜。”说罢,那姓李的高个子连忙往人碗里夹菜,就希望饭菜能堵了诉苦那人之口。 毕竟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老弟呀,哥哥我今天不吐不快!你说这河口县的云河决堤,他堂堂一个县令不想着如何安置灾民,修补河提,竟然只顾着用此事来威胁我们,圈得更多的钱款,真当我们好欺负! 这偷工减料得来的钱,他可没少拿!如今出事了,就想拿我们去顶罪,这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李老弟,你说是吧!” 听到这里,姓李的高个子也似是被戳中了心肺,不再劝人停嘴,咬牙切齿的放下筷子附和道:“钟大哥说的是,这姓洪的也太不是人了,我们兄弟给他当牛做马还不够,如今捅了篓子,就想一推四五六,没门儿。” 接着他眼睛一转,“听说这事儿不仅惊动了知州大人,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都有所耳闻。这要是上面派人来查,我们怕是凶多吉少。不过这姓洪的也别想落了好!” 这云河,也就是流经泽州的最大一条河流,如今因着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河道里的水涨得特别快,又急又猛的水势将河口县的这段堤坝冲垮了,处在下游的村庄与田地都被洪水淹没了。这要是追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河口县的洪县令要被追究责任。 “行了,你们俩都少说点。不想吃了就走,少在这儿磨叽。”却是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人发了话。 原本因着酒意上头的二人也讪讪地闭上了嘴,这大哥最是严肃,他们三人中都是他做的决策,因此两人也不敢反抗。结账之后就两人就互相搀扶着,跟在他后头出了酒楼。 而这厢谢安娘在用餐之时,也稍微听了几句,云河决堤?莫非,进城所看到的那些是难民! 这想法从谢安娘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放开了。他们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饭,也就出了酒楼。 之后,两人用剩余的钱,租了辆马车去禹州城,从张氏那里拿来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禹州城。 可进城后,谢安娘又愁恼了,这晏祁的家在哪里?她在马车上问了半天,问得口干舌燥了,还是没能从晏祁的形容中,理出线索。 她又在脑海中过滤了一圈姓晏的人家,还是毫无头绪,这禹州城中姓晏的人家基本没有,许是她也不认识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让车夫尽量绕着城中那些富贵人家的府邸周围走,若是到了家门口总能认得吧! 马车沿着她所指的一些的街道,走了有不下半个时辰了,她原本焦急归府的心,也在这晃悠的时间中渐渐消磨。 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若是有心,范府的人自然会等她,若是无意,怕是她回去了也无济于事。 她又朝此刻静坐在马车上的晏祁投去一眼,此刻他倒是坐得住,颇为沉默,只是显得有点焉焉的。 打开车窗,见现在正路过一条颇为热闹的小街道,她望了眼街边两侧林立的店肆,以及摆在路旁的小摊子,便出声叫车夫稍停一下。 谢安娘下了马车,向着那扛着冰糖葫芦沿街叫卖的小商贩走去,“小老板,来两串。”便用余下的铜板,买了两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一转身,便见晏祁也跟了过来,遂将包了一层糯米纸的糖葫芦塞到了他手中,“昨天不是说要给你买糖葫芦吗,快吃吧!” 晏祁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瞪着手中红得诱人的糖葫芦,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他大大咬了一口,这一口就是一整颗,用力咀嚼,嗯,酸酸甜甜的,好吃! 他嘴里含着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赞道:“好吃!”只是安安什么时候说过要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怎么不记得了? 随即他又想到,阿娘老说他记性差,应该是自己又忘记了吧! 他又咬下一颗,抬头见谢安娘手中的还没动静,便眉眼间也带着欢喜的催到:“安安快吃,好好吃!” 谢安娘见他有了活力,正想咬一口手中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糖葫芦,便听到一声激动难耐的叫喊。 “少爷!”   ☆、第7章 回府 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衣服,作随从打扮的稚嫩少年,如疾风般奔了过来,一把就挂在晏祁的身上。 幸而晏祁反应快,及时将冰糖葫芦举得高高的,他看了眼手中还剩六颗的葫芦串,还好没被撞掉! 那少年扑在晏祁身上,就是一阵痛哭:“呜呜,少爷,可算是找到您了!夫人和蒋叔都要急死了,彻夜不眠的找着您,您可算是回来了!” 谢安娘对着这个疑似认识晏祁的少年,警惕而不失礼貌的问道:“这位小公子,他是你家少爷?” 南欢抬头,眼神迷茫的望了一眼站在少爷身旁,温婉清丽的女子,“您是?” 不待谢安娘回答,晏祁一手高举着糖葫芦,很是高兴的介绍:“这是安安。”一手推了推挂在他身上的南欢,“羞不羞,这么大的人还掉金豆豆,不准再吊在我身上了。”他可不能让安安以为他也是个喜欢掉金豆豆的人。 谢安娘听晏祁语气颇为熟稔,应是认识的,看来不是那种心思不明乱认亲的,便放下心中的戒备。 既然如此,她便也该告辞了。 “好好照顾你家少爷,下回可别让他独自乱走了。告辞!”谢安娘善意的提醒着。 “安安,你要去哪儿?”晏祁见谢安娘要走,忍不住想跟上去,却被南欢拖住。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安安!”眼见谢安娘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的驶向前,晏祁不由有点急。 “少爷,我们先回家,回家后您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南欢眼见快要拖不住人了,只得先好声好气的哄着。 奈何晏祁听不进去,一门心思要去找谢安娘,一把挣脱南欢的桎梏,就要往前追上去,哪料没走几步,便突然晕厥在地。 ****** 待到晏祁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府中了。 他从罗汉床上坐起,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四周,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换了叠放在一旁的干净衣裳。 许是听见了动静,一直候在外间的南欢规规矩矩的走了进来。 “阿娘和蒋叔呢?”晏祁面无表情的问着。 依他阿娘的性子,这个时候早就在旁守着了,现在不见了踪影,难道是还在外头找他? “少爷,夫人和蒋叔都还在外面找您呢!自从您前天走丢了,可把大家吓坏了。夫人和蒋叔今天下午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在泽州的河口县看到过您,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至今还未回来。” 南欢敢在孩子心性的晏祁面前,肆意的胡闹玩耍,但在一脸漠然的晏祁面前,他却是比兔子还老实,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晏祁瞧了眼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的南欢,也不在意,他这个样子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继续问着:“明路呢?” 南欢老实的回着:“明路大哥刚刚还来看过少爷,见您一直昏迷着,便先去将在城中寻找您的人调回了。估摸着过会儿就能回来了。” 说着,他又偷偷瞧了晏祁一眼,他也很担心少爷呢!可是对着现在的少爷,他不太敢说话。 晏祁自然是捕捉到了那一注视线,也不戳破,他是知道这个随从的性子的,平日里最是活波好动,和孩童心性时候的他,最是玩得来,因此,对南欢,他清醒的时候也颇为宽和。 “待会儿明路若是回了,你便叫他直接来书房。”说着,他推开门,走出内室,穿过回廊,拐到了书房。 “是,少爷。”南欢松了口气,一溜烟儿的小跑至大门口等人了。 云起居,书房。 当一位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推门而进的时候,晏祁早已搁笔许久,现下正临窗看着湛蓝的天,默默出神。 进来的青年,身形修长,眉宇间看起来一派温和。 他见晏祁站定在窗边沉思,也不打扰,只安静的候在一旁。 晏祁倒也没愣神多久,其实早在明路推门而入之时,他便已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之所以静默,也只是因着心下的震惊,他脑海中竟然会不自觉浮现昨晚紧握过的那双柔荑!柔嫩而细滑,犹如上好的丝绸。 他将一切浮思压下,走至桌案前,只见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用简单的几笔墨线,勾勒出了三个传神的人物画像。 晏祁将其递给了明路,交代道:“你去将这三人找出来,先饿上几顿再送去官府。顺便交待狱卒好好招待一下他们!”接着就坐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 明路接过宣纸,也没问缘由,只和顺的应道:“是的,少爷。”人找到了,事情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见晏祁的脸色有点不好,不禁担忧道:“少爷,您没事儿吧?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夫人和干爹了,他们约莫晚上就能赶回来。” 明路口中的干爹,正是晏府的管家,蒋十一。 他在十岁那年被蒋十一所救,后来又认了蒋十一作干爹。与晏祁更是一起长大,两人明面上是主仆,私下里他却是将晏祁当成弟弟来疼的。 不过,他始终守着规矩,每次见到晏祁总是叫少爷,在他心里,这就是他需要守护一生,效忠一生的少爷。 晏祁摆了摆手,“我没事,有事的合该是别人!” 他一双漆如点墨眸中,闪过一丝锐意。 ****** 不同于晏祁回府的平静,当谢安娘站定在谢府门前,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上贴着的囍字,却是深吸了口气。 她上前两步,拉响了门环。 立即就有看门的下人来开门,来人一看是谢安娘,一脸的不可置信,“二、二小姐,您回来了?奴才马上去通知大夫人。”然后就利落的跑了。 谢安娘:“……”用得着跑这么快吗! 谢安娘往自己的甘棠院走去,只见一路走来,府中依旧是她走前的那样张灯结彩,红带飘飘,甚至有些地方还换上了更为贵重的喜事物品,就像是她的那场婚礼依旧照常进行一样,难道是……。 想到这儿,她的心直往下坠,怕是自己做得最坏的猜想,怕是已经发生了。 她被掳走的那天晚上,是她待嫁闺阁的最后一晚。 本来作为待嫁之身,她是不应该出府的,只因着那天上元佳节,大家都一起出去玩儿,想着这是她在谢府待的最后一晚,就拉上了她。 特别是三堂妹谢宛娘一直怂恿她出府,她拗不过三堂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她内心也是有那么点不平静,就想着出去走走。可谁能知道,老天爷跟她开了玩笑,让她在成婚前一晚失踪。 谢安娘尽量忽略掉路上遇到的下人们投来的不明眼神,加快步伐回到了甘棠院。 这甘棠院是她爹娘居住过的院落,自她爹娘相继去世后,她也一直没搬走,就自己带着丫鬟住在这,而这院子虽大,却也冷清。 迈进院内,一个正端了盆水的小丫鬟正好抬头看到了谢安娘,她一惊,手中的盆“哐当”一声掉了,也顾不得捡盆,只见她满是欣喜的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院中其他人一听,也都各自放下自己手里的事,连忙赶了出来。 屋内一脸病容的大丫鬟云珰,一听小姐回来了,更是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这样赤着脚跑了出来。 待看见自家小姐真的是全须全尾的站在那里,云珰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发现真的会痛,她脸上的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被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围着,看到大家关切的眼神,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候,谢安娘的心下也觉得不是那么慌了,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小姐呀,您失踪的这两天,可是担心死我们了。您饿不饿,黄妈去给您做好吃的。”这是厨房里掌勺的黄妈。 “小姐,小姐,今天中午三夫人有来过,她还想从奴婢打听咱们院库房的情况,不过被奴婢装无辜给混过去了。”这是掌管库房钥匙的沫儿,是个机灵的丫头。 “呜呜,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大房那边欺人太甚,他们竟然、竟然……”说到这儿,小丫鬟竟是不忍说下去了。 本来极为热闹高兴的场面,也因为这句话,而使大家沉默了下来。 看着欲言又止的众人,谢安娘脸上并未带出任何情绪,只温声吩咐道:“大家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 她是一院之主,她若是慌了,那这个院子的人心怕也得散了。 谢安娘对着站在人群之外,双眼通红的云珰道:“云珰,你和我来一下。” 两人进了内室,云珰却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谢安娘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扶她起来,“你这是干嘛,你病还没好呢!快起来!” 怎奈云珰铁了性子跪着,再加上她的一身大力,谢安娘自然是扶不起她。 只见云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哽咽着道:“小姐,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夫人!夫人临走前就交待过我,要好好保护小姐的,云珰却没有做到,云珰愧对夫人。如今就连老爷在世时给小姐定下的姻缘也没能护住,是云珰无用!” 说罢,云珰还想往地上磕去,却被谢安娘及时止住了。 眼见拉不动人,谢安娘没办法,索性自己也跪坐在地上,一脸的无奈,“你要是不起来,我也同你一起跪着。你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姐姐看待,你如今这般摸样,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事,我们起来再说!” 云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谢安娘,知道自己比固执是比不上小姐的,只得自己从地上起来,再将谢安娘也扶了起来。 待注意到自家小姐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更是心痛不已,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呀!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忙去柜里挑了身舒适漂亮的衣服,就要伺候谢安娘换上。 谢安娘见云珰不再跪着了,暗自松了口气,比力气,自己是比不过云珰的,云珰别看生得娇小,内里的蛮力却是大得很,跟成年男子比力气都不一定输呢! 换好衣服,谢安娘拉着云珰在八仙桌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说吧,我不在的这两天,府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珰担忧的看了眼谢安娘,紧接着满是悲愤的说道:“这大房真的是欺人太甚,明明是你要和范公子成亲,结果因着您前晚失踪,他们昧下良心瞒着消息不说,昨天还李代桃僵的将三小姐嫁了过去。 这三小姐平日里还和您走得近,亏您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她倒好,不顾姐妹情谊,仗着自己大房嫡出的身份,竟然抢了您的夫君!小姐,我们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她们!” 谢安娘微微讶然,这倒是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她本以为范夫人得知了消息,会以她婚前失踪,清白不明为借口,并以此退婚的。 毕竟,范夫人每次来的时候,虽然表面和蔼,可望向看她的眼神,足以使谢安娘知道,范夫人,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婆婆其实并不喜欢她,或许说,是厌恶她。 岂料,这消息竟是被瞒下了,怎得是宛娘以她的名义嫁过去? 得知这妹妹替嫁一事,她第一想到的不是愤怒,只是奇怪,宛娘怎么说也是谢府三小姐,谢家当家人的嫡女,光是身份摆在这里,上门提亲的人就得踏破门槛了。如此前途大好,用得着顶替她嫁去范府? 随即,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谢安娘的眼神。每次范大哥来的时候,宛娘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的不同,难道…… 接着,便是上元节那晚她被掳走之前的画面,宛娘,她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被掳?   ☆、第8章 代嫁 却说谢府的守门人,一见谢安娘回来了,就脚底生风的前去正德堂报信了。 正德堂内,此时正静谧无声。一位看起来年约三十的妇人,手里正拿了把精致小巧的银剪,仔细的修剪着桌上的春兰。这株春兰,是谢宛娘去年送给谢大夫人赵氏的寿辰贺礼,赵氏非常的宝贝,一向是自己亲手打理的。如今也快到了花期,上面点缀着两个含苞欲放的微绿小花苞。 看着眼前这株修剪过后的春兰,赵氏眼中带着满意,嘴角也不由的上扬。心情不错的打量着,嗯,不错! 当她剪下其中略带微黄的叶尖时,正思量着下一处落剪的地方时,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赵嬷嬷却是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只见赵嬷嬷眼带焦急的道:“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回来了!” 赵氏握着精致小银剪的手顿了顿,就又接着打量着眼前这盆亭亭玉立的兰花,不急不缓地道:“慌什么,她回来了就回来了,没什么不好的。” 接着抬头看了眼有点慌乱的赵嬷嬷,用看似责怪,实则亲密的语气说道:“你呀,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 “老奴也是一时急慌了,可是,三小姐昨天才替了她嫁去范府,她今天就回来了,这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依范公子对她的喜欢,这婚事不会再出什么变故吧?” 赵氏眼底满是轻慢地说道:“能有什么变故,昨天与范易泽拜堂的是宛娘,与他入洞房的也是宛娘。要怪,就怪她自个儿没这福气,什么时候失踪不好,偏选在大婚前一晚不见了踪影。”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你以为这婚事换人一事,范府能不知道?怕也就新郎官蒙在了鼓里。范夫人多精明的一个人,若不是她默许,我也不会冒冒然的将女儿嫁过去。”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可让赵氏来选,她是绝对不想为女儿定下这门亲事的。范易泽虽好,可心全在谢安娘身上,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宛娘注定是要伤心一场的。再者,这范夫人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单看她偶尔投向谢安娘的眼神,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就连她对谢安娘表现的在乎和关心,都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不过面上过得去罢了。 再回想到那天她发现谢安娘失踪后,宛娘拦着自己,哭着请求自己瞒下谢安娘不见的消息,她震惊的心情。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宛娘虽说被自己娇养着,有点小姐脾气,可也不是个狠心之人。那天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自家姐妹生死不说,还冒出了代嫁的想法,一点也没了往日里的娇憨天真。 虽说她一向不屑于使这种手段,可谁让宛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捧在手心疼了这么多年娇娇女,那样苦苦的哀求自己,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真是女大不由娘啊!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有自己看顾着,总不至于让宛娘受了欺负。 想到这儿,赵氏也没了剪枝的闲情,放下手中的小巧银剪,净了净手,而后对着赵嬷嬷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甘棠院,去将安娘叫来。” 这人既然回来了,做长辈的总得关心关心,何况受了这么大惊吓,也该叫来安慰安慰。 ****** 赵嬷嬷遵从赵氏的吩咐,来到甘棠院,也没经通报,直接去到了正厅,吩咐了小丫鬟前去通知谢安娘。 只是等了片刻,才看到明显沐浴过的谢安娘姗姗来迟,她不禁意有所指的说到:“二小姐,您可真是守礼,回来了也不和长辈打个招呼,还得夫人遣人来请您,可真是好大的派头。” 谢安娘也不恼,这赵嬷嬷爱找她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是也不能白白让人泼了污水,只是笑着回道:“嬷嬷这可就误会了。安娘只是急着回来整理一下仪容,而且大伯母也不是那种爱挑刺儿的长辈,我相信大伯母会体谅的。” 论打嘴仗,赵嬷嬷少有在谢安娘手上讨了好的时候,她也就是习惯性的戳两句,接着就不耐地道:“行了,别磨磨蹭蹭的,走吧!” 谢安娘见她不掐了,也见好就收,当即就跟着赵嬷嬷往正德堂而去。 不料,在小花园的时候,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谢府三夫人。这也是个爱挑事儿的,一上来就拉着谢安娘的手,假惺惺的哭道:“安娘,我可怜的侄女,成婚前被人掳走了不说,如今回来了,却连婚事也莫名其妙的丢了。你爹娘要是在天有灵,还不知道怎么心痛呢!”说着,又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谢安娘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状作疑惑地问道:“三婶,你说什么呢?婚事怎么会丢呢?”这三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想对付大房,却想拿自己当槌子,呵呵! 见谢安娘迷茫的样子,谢三夫人朱氏以为她是刚回来,真不知道内情,就一股脑儿的添油加醋道:“你刚回府,怕是不知道,有的人啊,忒不要脸。平时娇蛮任性也就罢了,如今连堂姐的婚事也要抢,真的是……” 这朱氏一向看不惯大夫人一派当家主母的作风,这要是放在三年前,赵氏身边的人可不敢这么嚣张。还不是因着谢老夫人去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更何况这都已经分家了,她大房凭什么管着二房、三房。 说到这谢府,作为禹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产的庞大自然是不必说的。朱氏之所以愤愤不平,就是因着在分家时,肉块和骨头都被大房捞去了,他们二房和三房连点肉渣都没捞到,只剩一点肉汤,这叫她如何甘心! 而之所以分家了,大家还住在一起,却是谢老夫人身前的叮嘱,按照谢老夫人的私心,长子谢袭有能力、有担当,是谢府的当家人,没什么可操心的。可这二子谢裴却是英年早逝,二儿媳也是个不中用的,没撑个几年便撒手人寰,二房徒留一个女娃。三子谢裘更是令人操心,这么大个人了,成天跟着狐朋狗友出去喝三吆五、斗鸡数狗的,没个成算。她要是不令大房提携一些,看顾一点,这二房、三房可怎么办?可惜的是朱氏理解不来。 赵嬷嬷最是护主,看自家的小主子被人说了,立刻出声道:“三夫人,您请慎言。”接着又看似恭敬地邀请道,“夫人还在等着二小姐过去呢,您要是有空,不妨一起过去喝杯茶?” 朱氏一听要被请去喝茶,心里直发毛,她在大夫人赵氏手里吃过几次大亏,知道母老虎不好惹,于是讪笑了一声,“喝茶么?还是改天吧!我突然记起我院子里还是点事没处理,我先走了。”只是边走还边在心里骂着,这老货,狗仗人势,就会狐假虎威,哼! 这头默默退在一边的谢安娘看了场好戏,直到朱氏败退了,才出声道:“嬷嬷,我们走吧!大伯母还等着呢!” 之后去往正德堂的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的,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正德堂。 谢安娘迈进屋内,只见赵氏端坐在椅上,见谢安娘进来了,招了招手道:“安娘,来,坐到大伯母身边来。”端的是一个慈善的好长辈模样。 待谢安娘坐定,赵氏盯着谢安娘的脸瞧了瞧,温声说到:“这趟出去,真是遭罪了。你看你,这小脸蛋都瘦了。”接着又握了握谢安娘柔若无骨的手,低下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张脸可真是越长越像许氏呀! 再抬头,眼中只余满满的亲切,看似随意的说到:“你这孩子,究竟去哪儿了,你大伯这两天一直派人在外面找你,奈何就是找不到人。没想到你竟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如今你安全回来了,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 谢安娘知道,自己被掳一事,必须交代清楚,要是不说明白自己去了哪儿,以后怕是不好处理。况且自己被掳一事,谢府也只会捂得严严实实的,毕竟这谢府的女眷可不止她一个。她若是丢了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家也不会想要个名声不好的媳妇,也没谁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一个名声不好的人家。 于是谢安娘很快就开口说道:“那晚看花灯的时候,我本来是在街上走着,不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贩子掳走了。后来在路上,那人贩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晕晕乎乎的,我就趁着人贩子不备,自己逃了回来。”当然,为了避免徒生是非,谢安娘略过了与自己一同被绑的人,以及自己下药药倒人贩子的事儿。 赵氏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只是听完谢安娘的话,盯着谢安娘略显忐忑的脸看了看,就严肃的道:“安娘,你记住了,你那天是突然晕厥,不省人事。幸好我们连夜将你送到福佑寺,在那里请了高僧为你祈福,你才在今天醒过来。至于府中下人,我都会好生敲打,你也别怕!没人会说你闲话的。” 谢安娘低着头,眼睑微微下垂,低声谢道:“劳大伯母费心了。”然后状似不安的绞着手帕,“不过,范府那边又是怎么回的呢?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三婶娘,说是我的婚事丢了,这是何意?难道是范府悔婚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哽咽的不行。 赵氏显然是没料到谢安娘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低声笑了一下:“你三婶娘是吓你的呢!这范府哪有悔婚?只是,你当时失踪得太突然,我和你大伯找了你一晚上也没找到人,就想着先让你妹妹替你嫁过去。” 谢安娘听到这儿却是猛地一抬头,双眼微微红着,状若不可置信的望着赵氏,失声道:“怎么会?” 赵氏对于她这反应很满意,还在预料之内,要是谢安娘什么表情都没有那才是可怕。于是拍了拍谢安娘的手,柔和的说道:“你别担心,代嫁只是暂时的。反正红盖头一盖,众人也不知道那红盖头下的人不是你。宛娘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就等你回来,然后好将人换回来呢!”赵氏口中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只要宛娘真和范易泽洞房了,到时候木已成舟,这就另当别论了。况且,宛娘是代姐出嫁,本意是好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能怪谁? 谢安娘明明知道赵氏这话有问题,可她却不能不领情,毕竟,瞒着她失踪的消息,找人以她的名义嫁过去,她回来了再将人换回来,这看似处处为她着想,她要是不领情,不就成了不识好歹,只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啊,刚刚是我太激动,差点就错怪妹妹了。” 只是,这婚是想换就能换的吗!   ☆、第9章 负责 谢安娘从正德堂出来之后,绕到了府中的人工湖边,望着泛着微澜的碧绿湖水,静立了片刻,才动身向甘棠院走去。 只是,当她跨过门槛,迈进院门,正要穿过回廊之时,却是不由一怔。 时值正月,万物竟生。院子里的西北角落,三株丈许高的海棠树也泛出了喜人的绿意。谢安娘还记得,娘亲曾指着这三棵树对她说过,这是爹爹特意为从北方带回来的西府海棠,当时刚栽种下去的时候,还是不及人膝的小小树苗,如今稍不留意,竟也长这么大了。 此时,树下正站着一人,他穿着一件稍显单薄的白色锦袍,身材挺秀高欣,只静静的立在那里,怔怔的望着树上的新绿出神。 渐渐地,他眼前的新绿被脑海中一片喜庆的红色覆盖。时间倒回到他成亲的那天,他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服,将自己喜爱的女子迎娶进门,顺顺利利的拜了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不例外,因着心底高兴,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之后,就被人搀扶进了新房。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掀开了坐在床沿之人的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娇羞脸庞。他还记得自己擢住对方柔软的唇瓣之时,那滋味是多么的美好。他还记得自己慢慢将那娇小的身躯覆盖之时,那人的热情回应。可是,为何一早醒来,躺在自己身旁的人却是那么的陌生。 所有的美梦都在睁眼的那一刻被打碎,为何与他同床的是安娘的堂妹,谢宛娘!明明记忆中的那张脸就是安娘呀!而不是那个总是粘着他,叫他易泽哥哥,被他当作妹妹的谢宛娘!直到这一刻,他都觉得自己似是还陷在噩梦中,身边的一切事情是那么的不真实。 什么叫做安娘失踪了?什么叫做她是替姐代嫁?自己为什么会听不懂这个被自己当作妹妹的人所说的话。 只是,当他听到了身后轻微响起的脚步声,当他望向谢安娘那双澄澈的杏儿眼,他就知道,自己该醒了,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安娘,你没事儿吧?” “范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两人竟是同时出声,一时间,似是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还是谢安娘先开口打破了静谧,“我没事儿,范大哥。”接着就将自己讲给赵氏听得话再重复了一遍,只是中间的细节详实了许多,不过,该隐瞒的却是依旧隐瞒着。复又拾起自己刚刚的疑问,“范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范易泽张了张口,却发现这时候的自己似是忘了怎么发声,满腔的内疚、愧意,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话,从胸腔中喷薄而出,“安娘,对不起!” 谢安娘却是被这无头无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只以为范易泽是在说自己被人贩子掳走的事情,只是她被人迷晕带走一事,又不关范大哥的事,遂开口道:“这事又不是范大哥的错,毕竟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只是意外而已。” 听到谢安娘这么说,范易泽的心都停了一拍。 谢安娘看到范易泽一脸紧绷,有点不解,于是顿了顿,遂又开口道:“况且,如今我也安全回来了,范大哥更没必要为了我被掳一事而自责。”说这么明白了,范大哥总不至于还在钻牛角尖,为此事而自责吧! 只是范易泽听到这最后一句,方才知道谢安娘根本没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事儿。也对,这种事情,谁又能想到呢!只是,这假戏成真的事儿,自己又该如何与安娘开口! 再为难,也不应该逃避,这不是君子所为,于是范易泽又艰难的开口道:“安娘,我昨日与宛娘……” 谢安娘一听这开头,再联想范易泽刚才纠结的口吻,以为他要说的是宛娘代嫁一事,遂接口道:“范大哥,这事我知道,大伯母都与我说了。你和宛娘并不是真的成亲,大伯母说等我回来了,就可以将我们两个人对换过来了。只是,大伯母不是说三朝回门的时候再将人换回来吗?怎么你现在就来了?是现在就将人换回来吗?” 范易泽望着谢安娘略带期待的眼神,越发的开不了口,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却要说出拒绝话,他只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窒息感了,“安娘,实我对不起你。我和宛娘、她……” “范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说什么对不起我,难道……”盯着范易泽痛苦的双眼,谢安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她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范易泽,看到谢安娘眼底的不安与疑惑渐起,知道是不能再拖了,一贯温润如春风的声音,此时带上了一抹决绝,“安娘,是我的错。成亲那天,我不知道那是宛娘,就稀里糊涂的和人洞房了,我……” 忍不住打断了范易泽的话,谢安娘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失神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不是说那是假的吗?” 虽说谢安娘对于范易泽的情或许并不是男女之爱,可她从小就认定自己是范易泽的妻子,她娘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身边之人也是这么以为的。她在被绑架之时曾想过,如果自己回不去怎么办?她在回府后,听到云珰说宛娘代替她嫁给了范易泽后,她其实是不愿相信的,最后赵氏也说了会换回来。她出了正德堂,在湖边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自己不能嫁给范大哥怎么办? 可是,那些都只是如果,是假设,是不存在的。如今,他竟然亲自告诉她,这事变成真的了! “安娘,对不起!” “范大哥,你别说了。”谢安娘深吸了口,缓了缓神。只盯着地面,好一会儿她才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起头,她又成了无坚不摧的谢安娘,反倒是安慰起眼前被自责与内疚摧残着的范易泽,轻声道:“这不能怪你,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一直将范大哥当哥哥看,或许,成了亲说不定我还别扭呢!如今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这一刻,范易泽心中仅存的幻想和侥幸都浇灭了。自己在期望什么呢,纵使安娘原谅了自己,自己也断不可能再和安娘在一起了,毕竟,自己娶了宛娘是事实,自己稀里糊涂毁了宛娘清白也是事实。就算他再喜欢安娘又如何,如今自己已经是宛娘的夫君了,自己既然占了家姑娘的身子,就得负起责任。 微寒的风吹过,在树上安稳渡过了一个冬天的微黄落叶,此时,被风轻轻一触,便脱离了栖息的树梢,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才飘飘然落地。 ****** “夫君,原来你在姐姐这里呀!” 一道婉转悠扬的嗓音从从回廊处传来,只见谢宛娘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由上好绸缎缝制的披风,自然而然的插在了范易泽和谢安娘之间。 谢宛娘将两人隔开后,才透着欢喜的对谢安娘说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就怕你被坏人欺负了!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我可算是放心了。” 说罢,谢宛娘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状似懊恼的道:“你看我这记性,明明是去给夫君拿披风的。竟然只顾着说话,忘了将披风给夫君了。”这话里话外的,无不透着一股子甜蜜。 继而嗔怪的看了一眼范易泽,“不是说冷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你看,我把披风给你拿来了。”说罢,谢宛娘就稍稍踮起脚尖,伸手想要为范易泽将披风系上。 只是,范易泽稍稍一避,接过披风自己系上了。 谢宛娘停留在空中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不退,如无其事的收回手,望了望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娘亲在正德堂设了晚宴,正好让我过来通知一下姐姐呢!夫君,我们就和姐姐一块儿走吧!” 然后状若亲密的挽着谢安娘的手臂,像以往一样撒娇似得说:“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谢安娘抽了抽手,被握得牢牢的,也不好动作太大的将人推开,只得同谢宛娘走在了一道。 而范易泽看到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也不便再说什么话,遂带路走在了前头。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说话,只各自沉默的走着。 而当三人一同走进正德堂后,这三人组合而成的前未婚夫妻和新出炉的现任夫妻,却是迎来了一屋子人的注视,大家脸上神情各异。   ☆、第10章 摊牌 正德堂的正厅内,此刻已经点上了烛火,微微摇曳的烛光,为正厅镀上了一层晕黄的暖色。厅内的人或坐或站,主子们三三两两的聊着天,下人们则是规规矩矩的守在主子的身旁。 谢安娘飞快的扫了一眼厅内,主座左手边的位置空着,那是为谢大老爷谢袭留的座。而主座右手边,谢大夫人赵氏正言笑晏晏的和坐在她下手边的朱氏时不时说上那么一两句。在朱氏的身旁,还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正是朱氏的嫡女,谢府的四小姐谢宣娘。 至于朱氏的对面,则是谢府的三老爷谢裘,他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双目无神的微微眯着,大抵是对这些女人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 待看到谢安娘他们几人一同进来了,正厅中的氛围却是起了微妙的变化,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的投注在了他们身上。 走在前头的范易泽在众人的注视中,朝上首的赵氏谦和有礼的拱了拱手,“小婿拜见岳母大人!”随即谢安娘、谢宛娘也相继和众人问好。 赵氏看着范易泽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虽然对他不及三朝回门就来了谢府的行为不满,不过听了他的话后,看待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一家人不必多礼。你们都快坐下吧!”随即就将范易泽安排到了谢三老爷谢裘的身边坐下。那里本该是谢府大少爷,也就是三房庶长子谢宥的座位,只因着他外出求学了,遂空了出来。 而在范易泽落座之后,正准备开腔聊点什么的谢三老爷,在看到门口进来的一大一小之时,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这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谢府大老爷,他身边还跟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也就是大房嫡子,谢府的二少爷谢寅。 赵氏看他来了,遂吩咐身边的赵嬷嬷,让她去通知开席。然后起身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可是饿了?我已经吩咐下人备好饭菜了,就等着你呢!”随即就想从他身边牵过谢寅肉乎乎的小手。 只是谢寅人虽小,却因着跟着谢袭身边四处走动,接触的人也多,思想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一些。因此,老爱装大人,板着个脸,看到赵氏微微俯下的身想要牵过他,就用童稚的嗓音说到:“娘,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会自己走路的。”谢寅想着,自己可是男子汉,爹说的,不能长于妇人之手,自己这样应该算是避免了长于妇人之手。 “好,好,娘不牵,寅儿自己走!”赵氏看自己儿子一脸小大人的模样,眼中满溢着宠溺的笑意。 继而又对三个厅内的三个大男人说道:“我已经在隔间备好了酒席,你们都快去吃吧!我带着弟妹她们这伙女眷一起在另一桌开席。” 听了这话的谢寅本是要随着谢大老爷一同走得,之时想想自己还没有和二堂姐说上话,就留了下来。 紧接着,谢寅的目光又移到了谢安娘身上。他从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家的二堂姐,早就想过去和她说话了,只是碍于平日的教养,他先和长辈打了招呼,才来到谢安娘身边,仰着头问道:“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别怕,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可以帮你把坏人打跑了。”他年纪虽小,却也隐约知道,自家的二堂姐是被坏人掳走的。 谢安娘此时看着小堂弟清澈的大眼,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在破庙里的晏祁,也是这副模样,说是要保护她,遂摸了摸小堂弟的头,调笑道:“好啊,那我等你快快长大!” 这头谢宛娘也凑过来,佯装生气地道:“好啊,你就保护二姐姐,那我呢?”接着又指了指一直低头不语的谢宣娘,“还有四妹呢,我们是不是就不用保护了?” 谢寅以为自家姐姐真的生气了,急的脸都红了,赶忙摇了摇头,认真的道:“不是的,你们我都要好好的保护!” 赵氏见自家小儿子这么实诚,只点了点一下谢宛娘的头,“你呀,快别作弄你弟弟了。都已经是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说罢,她又状似随意的瞧了一眼谢安娘,只是谢安娘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便干脆带着一伙女眷前去用餐了。 ******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用完餐,该聚的聚,该散的散。 朱氏跟着谢三老爷出了正德堂,直到走远了才出声,她满是嘲讽的口吻,“这赵氏,也真是脸大。不就是看二房没人吗,欺负人家双亲早逝的孤女,这事她也做得出来!这安娘真是命苦啦!” 谢三老爷却是低声喝道:“你闭嘴,整天只知道嚼舌根,你要是真为安娘打抱不平,怎么刚刚不出声,现在倒是知道说了!”随即就丢下朱氏母女,快步的走了。 朱氏一咽,瞪着谢三老爷的背影,良久没缓过气来,只狠狠地道:“哼,就会说我。他在老大面前不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吗!” 还是跟在她身后木讷不爱说话的谢宣娘轻轻的说到:“娘,你别生气,爹就是这样,他不是故意说您的!”说罢,又抚着朱氏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朱氏望了一眼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才好受了点。她也是想这个家好过点,偏生自家男人不争气,她身为女人还不得多计较一些呀! 随即就低声的抱怨着,逐渐的远离了正德堂。 而此刻,正德堂内一场男人与男人的对话正在进行着。本是得知谢安娘回来的消息,一时冲动,而匆忙赶来探望的范易泽,现在却是被准岳父给叫到了书房。只是,书房的门紧闭着,只能看到两个身影透过烛光,模糊地投影在窗格之上。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却是无从知晓。 而在晚宴散了后,准备回甘棠院的谢安娘,也因身后谢宛娘的开口,而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只见谢宛娘站在背光的地方,脸上的表情隐匿在夜色中,只余声音透出一丝的冷冽,“姐姐,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说!” “说吧!” 沉寂了少许,见谢宛娘还是没有开口,谢安娘蹙了蹙眉,“你要是没想好,那就下回再说吧!”说完,就要转身。 “不,我想好了!”谢宛娘顿了顿,“只是,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谢安娘听了,深深地望了一眼她,“跟我来!”转身,抬起脚就走,没再看身后之人一眼。 俩人撇开下人,来到了一处清幽隐蔽之地。 此地正是府中的假山乱石从间,丈许高的假山很好的隔绝了外人的视线,清冷的月光,穿过乱石之间的空隙,投射到了她们站立的那一小块空地,形成了斑斑驳驳的光影。 “你说吧!”谢安娘与谢宛娘面对面的站着,只是中间隔了三尺远。 谢宛娘深吸了口气,在这寂静无声之地格外的明显,“姐姐,我和易泽哥哥洞房了,你知道吗?”这声音中透着三分得意、三分欣喜、三分羞涩以及一分忐忑。 “嗯,就这事吗?” 没有听到预想中失控与愤怒的质问,只这平平淡淡的语气,让谢宛娘觉得自己这一击就像是落在了棉花上,毫无成就感。 于是她又试探地开口了,“姐姐,这是不在乎吗?可是,易泽哥哥却是一听有你的消息,就赶了过来,我拦都拦不住。易泽哥哥对姐姐这般好,真的是令人羡慕呢!既然姐姐不在乎,那姐姐不如教教我,怎么才能讨易泽哥哥欢喜呢?” “宛娘,你不要明知故问,也用不着试探我。”谢安娘顿了顿,继而又说道,“你如今既已和范大哥成了真正的夫妻,就应该相信他的为人。”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谢宛娘也不再客气,“谢安娘,你知道就好!我自然是相信易泽哥哥的为人,他是正人君子,如今我成了他的妻子,他自然会和你保持距离。倒是你,以后离我的夫君远点。” 谢安娘笑了笑,“是吗,这可不一定!要不要我去试试?”这话自然是给谢宛娘添堵的气话,她还不至于干这种没节操的事。她就看不惯谢宛娘那态度,抢了别人未婚夫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呢! “你、……”这一下谢宛娘有点慌,她是知道的,易泽哥哥喜欢谢安娘,如果谢安娘真的要从中作梗,她却是没有信心能守住他。爱情里,向来是先爱的人先输,她亦不例外。 谢安娘见她慌了神,趁机问道,“好歹姐妹一场,我也不想闹得大家都不好看,那你告诉我,我失踪那晚被人捂嘴迷晕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见死不救?” “什么见死不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安娘心下一惊,矢口否认道,只是手却是不自觉的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看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安娘失望的开口道:“谢宛娘,没人告诉你,你不适合撒谎吗?你小时候一撒谎,就爱绞着手帕。你看看你现在,手还在不自觉的绞着手帕呢!”说着,声音又缓和下来,“况且,我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你那晚到底有没有看见我被人迷晕带走?” 大抵是见藏不住了,谢宛娘也索性放开了,“我若说看见了,又怎样?没看见,又怎样?” “你若是看见了,而没有和大家说,那就当我这些年对你的好都被狗吃了。”接着,谢安娘顿了顿,语气中带点自嘲,“反正如今你也得偿所愿的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 谢宛娘一听,果真放下了心防,“既然你也知道不能怎样,那我告诉你又何妨!我当时的确是看到了,之后也确实是我知而不报。怎么样,这个答案满意吗?” 谢安娘真正听她亲口承认了这事,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她一直不愿相信,十几年的姐妹情深,最后竟成了这样,“我只是心痛,当年那个跟在我后面,甜甜的叫我姐姐的人哪儿去了?当年那个会不顾自身安危,也执意要救我的宛娘哪里去了?”说罢,也不待人回答,就径直走了。或许,她心里也是知道的,答案如何已不重要了,俩人多年的姐妹情分还是散了。 唯余谢宛娘还怔怔的站那儿出神,片刻后,她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还隐约可见她眼角似有晶莹液体泛出。 又过了一阵,恢复了寂静清幽的假山乱石从间,一块嶙峋乱石之后,却是透出了一片衣角。 原来是在谢安娘她们谈话的假山之后,还藏在一个人。他的脸被怪石投下的阴影挡着,只从修长的身材能看出是一名男子的模样。他来到那块发生过争吵的空地,在那里静思了片刻,便借着月光,缓步的走了出去。   ☆、第11章 上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羣莺乱飞。 甘棠院内西北角的三株西府海棠,放眼望去,也是一片令人心生喜意的新绿。只是走近了一看,便会发现在靠近墙角的一株,在它的顶端向阳的一根枝桠上,竟然冒出了几个花蕾,似胭脂点点。零星几点微红,点缀在布满绿意的树梢上,就像是夜幕中镶嵌着的几颗耀眼的繁星,令人眼前一亮。 此时的谢安娘,望着那还不到花期,便调皮的探出头的粉红色小花苞,连日以来没甚表情的莹白脸庞,此刻竟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明媚的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条与叶片,最终停留在她身上。 从回府至今,也有月余了。除了回来的那一天,过得纷乱不已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都安安静静的在甘棠院待着,就连谢宛娘的三朝回门也没出去过,这却让院外一众想看好戏的人,心愿落了空。 谢安娘伸手摸了摸海棠树粗壮挺直的树干,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开始回想爹爹的模样。只是,她的父亲去得太早,只在脑海中呈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以及脑海中回荡的,她骑在爹爹的肩头,所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那种快乐一直留在心底,并未被岁月所带走。想到这儿,她一双澄净的不禁染上了笑意。 而正从回廊出走来的云珰,看到自家小姐脸上明净的笑意,语调都轻快了许多,“小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嗯,那马车备好了吗?” 云珰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吧!车子已经在侧门处等着了,祭祀用的东西,我都已经交待了两个壮实的婆子提前放到车厢后头了。就等我们去了呢!小姐,我们快走吧!” 谢安娘轻点了一下云珰的额头,“行啊,你,还不耐烦了呢!真是个性急的!”随即语调一扬,“遵命,我的云珰大丫鬟,我们这就走~” 说罢,两人便往侧门处走去。 三月初九,正是谢裴和许氏的忌辰。十三年前,谢裴从外地带着大批货物往回赶的路上,遇上了山匪,货没了,人也没了。连个全须全尾的尸骨也没留下,只在他们遇难的地方,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以及一块染了血,遗落在草丛中的贴身玉佩。 许氏初闻噩耗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本来生谢安娘的时候,就亏了的身子,自此更是孱弱,若不是因着谢安娘太小,再加上她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硬是咬牙强撑了几年。可是,后来又陆续找了几年,均没有任何结果,再加上谢安娘渐渐长大明事,许氏的身子年复一年的虚弱下去。没个几年,最终也在谢裴遇险的这一天咽了气,便也撒手人寰了。 如今,谢安娘出门,便是准备去禹州城外的溪山,祭祀她的父母。之后再去离溪山不远的福佑寺,拜一拜她娘还在时,为她父亲立的往生牌和长明灯,亲自擦拭一下往生牌。虽说这些活儿都有寺院的小和尚会做,可做女儿的还是想去尽一份孝心。然后,再为她娘也点一盏祈福的长明灯。 只是,谢安娘带着云珰来到侧门,便发现还有另一辆更加宽大的马车停在一旁,显然是府里有人也要出行。而拐角处,谢大老爷的身影也由远及近的愈发明晰,他带了两个贴身随从,朝着谢安娘这个方向走来。 “大伯,您也要出去吗?”谢安娘停下脚步,对看着明显朝她走来的谢大老爷问道。 “今天是你爹娘的忌辰,我这做大哥的,理应去看看!”说完,摸了摸的谢安娘的头,一向严肃的面庞竟也透出了一份慈爱,“怎么,不欢迎大伯去呀?” 谢安娘忙摇了摇头,一双杏儿眼瞪得老大,“怎么会!您是爹爹的兄弟,您要是去看爹爹,他也会很高兴的!” “行了,我们走吧!去和大伯坐一块儿!”说完,就领着谢安娘往那辆更加宽敞的马车走去。 谢安娘也没推拒,大伯这是有话和自己说呢!就回头低声向云珰交待了一句,“你先去我们自己的那辆马车上坐着,我和大伯说会儿话。”接着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大老爷后头,乖巧的上了马车。 果然,待两人在马车上坐定,谢大老爷清咳一声,便开口了:“安娘,大伯问你一事,你可是还想着要嫁与范易泽?” 谢安娘一惊,“大伯这是说的什么话,范大哥既已与宛娘成亲,安娘便不会多做纠缠。大伯大可放心!”她没料到谢大老爷一开口就是这等敏感的问题,只是她也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并未想过要搀和到范易泽与谢宛娘中去。 谢大老爷见她一副避嫌的口吻,便知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也没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嗯,你也别担心,大伯定会为你相看一家更好的。” “有劳大伯费心了。”谢安娘倒也是能听出来谢大老爷的真诚。 她知道,大伯与大伯母不同,还记得五岁那年,她有一次见到宛娘抱着大伯的大腿撒娇,亲昵的喊着“爹爹”,便也有样学样的抱着大伯的腿撒娇喊爹,大伯眼里虽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便一手一个将她和宛娘抱了起来,高兴的哄着她喊爹。只是,这事儿传到了娘亲的耳中,娘亲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很多,之后就罚她跪了一晚父亲的牌位。 而她跪了一晚过后,便是高烧不断。还记得醒来时,娘亲抱着她大声痛哭的场面,并执着的在她耳边念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的名字。娘亲一脸严肃的对她说:记住了,你爹叫谢裴,不要叫错了!大抵是那一件事给人的感觉太过深刻,她到现在竟都还记得分毫不差。 也是自那以后,娘亲便拘着她,不让她与大伯多有接触,而娘亲本就不大爱外出走动,自那以后,更是鲜少出甘棠院。 一时之间,谢安娘低着头想着事儿,谢大老爷也是望着她的脸,陷入了沉思。车内倒也安静了起来。 ****** 两人在溪山,祭拜过谢裴和许氏后,谢大老爷在得知谢安娘还要去福佑寺为许氏点上长明灯,略微一怔,便又给了谢安娘两百两的银票,说是添给寺院的香火钱。稍后又将自己身边的随从拨了一个给她,这才坐上马车,扬尘而去。 再说谢安娘,与谢大老爷告别后,就带着云珰与那名随从,一起来到了福佑寺的山脚下。 说到这福佑寺,就不得不提一提这里的住持,慧远大师。这福佑寺,若放在十年前,那也是一个不慎起眼的小寺,香火也只是勉强不断而已。一则是它建寺的时间短,名气不大,二则是通往它的那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山路本就崎岖,福佑寺偏偏建在三百丈高的山巅,而且从山脚走上还得靠两条腿走上去,若不是虔诚的信众,也没人愿意受这个累。 而慧远大师的进驻,则使得这个寺院的名声渐涨。众所周知,慧远大师有一身精妙的医术,再加之他是皇城郢都护国寺住持的嫡传弟子,就冲着这个名声,也有许多达官贵人愿意前来,渐渐地,又有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被他的医术所折服,一传十,十传百,福佑寺就成了一方大寺。 至于这通往山顶的路,也在几年前,便经众人筹资修建好了。如今的道路,就算是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谢安娘带着人,熟门熟路的走到慧远大师平时打坐念经的修行之地时,却被小沙弥给拦住了。 “阿弥陀佛,谢施主,请回吧!” 被拦在了院门口,没能见到慧远大师,谢安娘倒也没强求,只是她以前在这个时段来,也没上遇上过这等事,便好奇的多嘴问了一句:“净明小师傅,大师可是在院内?” 叫做净明的小沙弥,与谢安娘也有过几面之缘,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清婉澄澈的女子,也是常来向住持请教医术的,便松了口答道:“谢施主,住持正在与人看诊呢,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闲。施主若是等得,不妨先候上一会儿。” 谢安娘略微思索,便谢过明净的好意,“明净小师傅,那待会儿麻烦你与住持说上一声,就说我有问题想向他请教。我这会儿先去前殿上个香,过了晌午再过来。” 说罢,便带着云珰等人,去了前殿,上过香,捐了五百两银票后,又去了放置往生牌的圆通殿。 殿内摆放着一排排规整有序的牌位,东墙的是红色的吉祥牌位,是为在世的亲人祈福的。西墙的是黄色的往生牌位,是为去世的亲人超度的。谢安娘来到西墙边,一眼就找到了她爹的牌位,因着她每回来了福佑寺,都必会往这里走一遭,如今殿内没人,她就将本该在祭拜时诉说的话,在这里说了一通。 “爹爹,女儿如今并没有和范大哥成亲,您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要生女儿的气。说起来,这事也是命中注定,我与范大哥怕是没有夫妻缘,要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在大婚前夕被人掳了去。 况且,说实话,这范府除了范大哥外,并没人真正欢迎我。范伯伯因着您对他有救命之恩,提议了这桩婚事,可您也去了这么多年了,范伯伯怕是也不高兴我占着他儿媳的身份呢!而范夫人,虽说每次见我都是笑脸迎人,可她眼底的冷意我也不瞎,还是能看出来的。这样公公不喜,婆婆不爱的,我以前就一直担忧着。 如今倒好,这些恼人的事儿我都不用费心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爹爹,您说是吧!娘说您在世时很痛爱的女儿,相信您也不想看到女儿嫁进这么一个婆家的。我们就把这桩婚事忘掉吧!” 说到最后,竟然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似的,长舒了口气。 只是,说完这一通后,谢安娘又苦恼的望了一眼谢裴往生牌,“可是,爹爹呀,我还是得嫁人呀!这未来夫婿又该上哪儿找呀?”   ☆、第12章 再遇 已近未时三刻,接近一日里气温最高的时候。不过,春日的暖阳,并不如夏日的骄阳那般灼人,因此,谢安娘在寺里用过素斋之后,便也来了兴致,带着云珰在山寺中畅游。 两人沿着山寺的外围,走了大半圈,绕到了一处看起来颇为幽静清闲的殿宇。正准备进去找个地方稍作歇息,却不料听得一声激动的叫唤。 “安安”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谢安娘不禁想到。 不过,她倒不认为这是在叫自己的,虽说她名字里也带了一个“安”字,可她亲近之人从未如此叫唤过她。便步伐不停地,继续往前走着。 “安安”,又一声传来。 谢安娘正打算迈上三级石阶的脚顿了顿,这声音真的是似曾相识。 “小姐,怎么了?”跟在谢安娘身后的云珰面带不解的问道。这马上就能进屋找个地方休憩了,为何突然不走了? “云珰,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我?”谢安娘还是觉得不对劲,便向云珰求证道。说话间,还往庭院中扫了一眼,除了一个扫地僧,再有两三个来往的香客之外,再无他人。 云珰也随着谢安娘瞧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便开口说道:“小姐,您怕是听岔了。这庭院中也就那么几个人,奴婢观他们表情,并不像是认识小姐、唤了小姐的样子。”接着,便顿了顿,“再说,奴婢并未听到有人在叫您名字呀!” 谢安娘蹙了蹙眉,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从深红朱漆大门、宽大厚实的芭蕉叶植株、高大苍翠的龙爪槐、香火袅袅升起的四足方鼎上一一滑过。这庭院也不大,一眼就能望穿,确实没人在喊她。 “嗯,兴许是我幻听了,我们走吧!”谢安娘拾级而上,眼看就要进入正殿了,那声音再度响起。 “安安,安安!我在这儿!”语调微扬,满是急切。 这回,连云珰也听了个真切。 她放下了正要跨过门槛的脚,转身,望着院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左边那棵树冠如伞,郁郁葱葱,上部蟠曲如龙的苍天古树上。 似是为了回应她,果真又从树上传来了一声高兴的叫唤:“安安,我在这儿,你快过来!” 看着毫不迟疑走向那棵龙爪的谢安娘,云珰不禁纳闷了,这“安安”真的是在叫小姐吗? 而来到那棵冠如伞盖的大树下,谢安娘一抬头,便望见了笑得一脸天真浪漫的晏祁。虽说这笑容配上他这年龄身高,难免有点别扭,不过,多看几次倒也不觉得了。而且,时隔数月,能再次遇上当时一同共患难的人,倒也让谢安娘颇为的意外。 再次见到谢安娘的晏祁,就像是意外与小伙伴重逢似得,很是欢喜,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感染了笑意,“安安,你真厉害,一下就找到我了!” 谢安娘抬头看着小孩心性的晏祁,坐在那高高的枝桠上,只觉得他在上面动来动去的,很是危险:“晏晏,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快下来,上面不安全。” “我不下来,我和欢欢玩捉迷藏,现在换我躲了,我下去就会被欢欢发现,会输掉的。我不要!”说着,似是觉得这高度还不安全,就颤颤巍巍的在碗口大的树枝上站了起来,手脚并用的想爬向更高的地方。 他这动作让谢安娘一惊,只得赶忙哄到:“晏晏,你别动!你要是下来的话,我们就来玩一个更好玩的游戏。”见晏祁停了下来,看来是有点心动,便接着诱哄道,“不过,你要是不下来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我找别人玩儿去!”说着,竟是转身要走的样子。 岂料,她不过是假装走了两三步,便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吓了她一跳,莫不是晏祁从树上掉下来了吧! 晏祁见她转身就走的时候,确实是慌了神,情急之下,直接从六、七尺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谢安娘奔到他身边的时候,只见他躺在地上,以为他受了伤,忙问道:“晏晏,摔哪儿了,有没有摔痛?或者有哪儿动不了的地方?”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她直接两手摸上了晏祁的身子,检查了起来。 云珰跟在自家小姐背后,也是看得目瞪口呆的。自家小姐一向性情内敛,什么时候见过这副感情外放的焦急样子啊! 这边直接上手查探的谢安娘,也不知碰触到晏祁的什么地方,只见晏祁边笑边躲着道:“啊哈哈~,安安,你别挠我痒痒,哈啊~” 见地上的晏祁生龙活虎的,就差满地打滚了,谢安娘倒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根本就没事儿!想想也是,他既然有这爬树的本领,下树的功夫自然也不在话下! “快起来,别躺地上了!” “那你得答应我,不走了!”晏祁赖在地上,手上还拽在谢安娘的一角衣裙,眼巴巴的望着谢安娘,“还有,一会儿不准找别人玩儿,只准和我玩儿!好不好?” 在一旁站着的云珰,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都不好使了,小姐这算是被人调戏、占便宜了吗?虽然那位公子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有点怪异,可这种登徒子的行径,自己是不是该上前制止,去将地上那人踩上两脚?好让他放手! 正在云珰思索要在哪儿下脚之时,地上的情势却是再起变化。 “好了,你快起来!你起来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儿!”谢安娘耐着性子哄道。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也太不安全了,要是像上回一样,遇上心术不正之人就麻烦了! 晏祁一听她答应了,也不耍赖了,迅速的从地上起来,兴奋的催促道:“那我们赶快开始吧!怎么玩儿?” “不急,我们玩游戏前,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说着,看了一眼满是期待的晏祁,问道,“晏晏,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虽然不解为什么玩游戏还要回答问题,晏祁却也乖乖的回答了,“我记得,就是从一个头顶光光、穿着半边红衣服的人那里出来的。” 谢安娘暗自思忖,从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那里出来的,这福佑寺的和尚少说也有上百人,于是又开口问道:“那你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晏祁比划了一下,“和我一样高,眉心有颗痣。嗯,……”稍顿了一下,又颇为气愤的加了一句,“还喜欢拿针扎我头!每次扎完我都得头疼!” 这怎么听起来特别像一个她认识的大师呢!谢安娘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遂又开口道:“晏晏,那人住的地方是不是有口大钟,他还养了两只大白鹅?” 晏祁惊讶的望着谢安娘,连连点头道:“对,安安,就是这样,大白鹅可坏了,我喂它们东西,它们还要飞扑起来啄我!大坏鹅!” 这下,谢安娘算是知道该把他送到哪儿了。 “好了,那我们开始游戏吧!我刚刚是不是问了你三个问题?” 晏祁扳着手指,数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可是,这和游戏有什么关联? “那我就根据你刚刚说的,去找那个地方好不好?你要和我一起走,看看我有没有找对!” 这是什么游戏?只是听着好厉害的样子,于是晏祁拍着掌,直嚷嚷着要赶快开始游戏,完全就将他还在捉迷藏躲避人的事情给忘之脑后了。 那厢和晏祁玩捉迷藏,结果把少爷玩丢了的南欢,却是快急哭了。 在慧远大师的院子里找了一遍又一遍,愣是连少爷的半个影子都没找着。结果一问守候在门口的小师傅,才知道晏祁早就跑了出去。他又去院子周围四处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人! 尽管是和洵的春日,可他的额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不已。 又在外面找了一圈,正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去和晏夫人汇报之时,却发现院子门口正站了三人。 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扑了过去。 抱着人就是一阵哀嚎、痛哭,“呜呜,少爷呀,您可吓死南欢了,您这是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了捉迷藏吗,您跑这么远干嘛,害得我以为您又丢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找夫人了。幸好您回来了,真是老天保佑呀!” 这突然扑过来的人,倒是把谢安娘和云珰吓了一跳。 看到这儿,谢安娘也算是明白了,她刚刚心里还在想着,晏祁身边的人也该换了,连主子都守不好。如今看着情形,知道是自己错怪了,遇上这样的主子,也是够不省心的! 这门口的一阵吵闹,自然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院门缓缓的打开。 一身红衣袈裟,长相只算是清秀,却因着眉心一点观音痣,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通身散发着一股宁静祥和气息的慧远大师,以及一位容貌跌丽,妍姿艳质,穿着一袭茜色衣裙的贵妇人走了出来。   ☆、第13章 耍流氓 “明净,你来说说,这里为何如此喧闹?”看起来极为年轻的慧远大师开口问道。 一直站在门旁,将一切看得清楚的明净,便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住持,应是这位晏施主,擅自跑了出去,他的随从因担忧他,便四处找寻。现下晏施主自己回来了,他的随从自是高兴,一时激动,便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然后明净又朝着南欢双手合十的确认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事情可是如小僧所言?” 这时的南欢早就止了泪,只是眼睛微红,声音还带了丝声嘶力竭过后的沙哑,点了点头,自责道:“是南欢不好,差点又将少爷看丢了,还请夫人责罚。”上回晏祁偷溜出府,就是因着他一时大意,没看好人,如今差点旧事重演,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必是晏晏又淘气自己跑出去了。好孩子,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着耷拉着脑袋,异常自责的南欢,步湘汌也不忍心再加责怪,这半大的孩子,要是放现代,还在无忧无虑的上初中呢?如今年岁小小,便被父母舍弃,买入府中为奴,也是不容易。 况且,自家人知自家事儿,这会儿的晏祁就是孩童心性,自然是童心未泯,活泼爱闹,这耐不下性子,待不住也是正常的。若不是无意中遇上了慧远大师,她怕是至今都还将这时常换了个人似的症状,当作是现代医学上所说的双重人格呢!想到这儿,她又暗自叹息,当年若是不那么痴心妄想,早些下定决心从那吃人的地儿出来,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了! 还没等她感慨完,便见自家儿子耍流氓似的,一把拉住了站在他身侧那娇俏小姑娘的小手。若不是顾及形象,步湘汌真想上前朝她脑子不好使的儿子吼两嗓子,儿砸,你妈妈不是教过你,姑娘家的小手是不能随便乱摸的吗! 没看人家小姑娘一双漂亮的杏儿眼瞪得老大了,妥妥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的!快放手呀,要不然会被当做登徒子暴打的! “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的手!”却是随谢安娘一同前来的云珰恶狠狠的出声了,那表情,就似是护崽儿的老母鸡,瞬间爆发,彪悍异常。 而作为当事人的谢安娘,也明显被这像是心血来潮的意外之举给惊着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行为很是不妥,便反射性的想要挣扎。不料,她越挣扎,手被握得越紧。 还是步湘汌眼疾手快的抢在了云珰动手之前,给了固执不放手的晏祁一个“板栗”,并先声夺人的教训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放手!” 晏祁额上一吃痛,就想拿双手护着额头,只是想着自己还没有将小伙伴安安牵给他娘看,便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继续拉着谢安娘的手,满是委屈的道:“娘,你为什么敲晏晏的头,好痛!要吹吹~”说着,便将额头凑了过去,求安慰。 步湘汌见晏祁光洁的额头上,果真红了一块儿,就如同一块完好无暇的白皙玉璧,染上了大红的颜料,虽说可以去除干净,但还是稍显碍眼的。再者,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刚刚她虽下了狠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这下不禁也有点心痛了。自家傻儿子哟,真是不解为娘的用心!怎么还不放开人家小姑娘的手! 步湘汌快速帮晏祁呼了两下,便又扯出一张笑脸,企图对谢安娘解释道:“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犬子这里不甚清楚”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他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见谅!” “夫人言重了,令郎只是小孩子心性,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这会儿顺着他便也没事儿了。” “可是,小姐……”云珰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谢安娘的眼神,便也止住了。 “安安,这是我娘亲。”晏祁站在一旁,被她们的一圈称呼给弄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没听懂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安安介绍给娘认识,这样他就可以邀请安安来家里玩儿了。这样想着,他便也如此做了,牵着谢安娘给步湘汌介绍道。 “安安?”步湘汌认真的瞧了一眼谢安娘,这长得挺耐看,性子也颇为不错的小姑娘,原来就是晏晏经常念叨着的安安呀! 谢安娘总算是趁其不备,将自己略微发麻的手收了回来,接着便道:“小女子姓谢,家中人都唤我安娘,夫人也唤我安娘便是。” “上回之事,还得多谢你一路对晏晏的关照,”说着,便瞥了一眼晏祁,见他那蠢蠢欲动的手又要不安分了,忙瞪了他一眼,自然而然的握住谢安娘的手说道,“安娘呀,你也不必客气,叫我伯母便是!” 眼看着他娘执着安安的手不放,晏祁不由心羡,安安的手真软和,摸起来好舒服,娘怎么还不放开呢?难道是娘也喜欢摸? 想到这儿,他又望了一眼还在寒暄的两人,娘既然也喜欢安安,那自己邀她来府上玩儿,娘是不是就会同意了!他不禁乐了,兀自开心的对着谢安娘说道:“安安,你和我一起回去吧!”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这话一出,旁人具是一愣,这么明晃晃的邀请姑娘回家,真的好吗? 步湘汌一听这话,略显尴尬的朝谢安娘笑了笑,“额,晏晏的意思是,他想邀你去府上做客呢!说起来,我也正有此意。如今倒是让他先开口了!”说完,又睇了一眼傻傻不自知的晏祁,真是专注拆台的儿子,她这做娘的补完东台补西台,坑娘啊! 说着,她就轻拍了一下谢安娘的手,也没给人拒绝的机会,语气中满是笃定的说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三天后我来接你去府上一聚!” 接着又朝慧远大师拜别道:“大师,今天真是有劳你了!至于你说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慧远大师双手合十,颇有深意的说道:“阿弥陀佛,夫人可得尽早决断,毕竟如此机遇,也是世间罕见,机不可失!” “大师所言甚是,只是这还得等他本人清醒,才能做决定。” 步湘汌与慧远大师拜别后,回头就又惊觉自家儿子缠在了谢安娘身边。 “安安,那你一定要等我来接你!”晏祁虽恨不得今日就将他的小伙伴带回家,可娘既然定了三日后,那就勉强三日后再去找安安吧! 不待谢安娘回答,晏祁便被一只修长有劲的手拽走了。 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着装,悄无声息的,若不是他刚才的那一下,谢安娘甚至还不知周围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蒋叔,你怎么来了?”晏祁在这个管家叔叔的手上,显得格外的乖觉,就像是初生的小动物,对于危险的事物,总有一种莫名的警醒。 “十一,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完了?!”步湘汌稍显诧异,见他点了点头,便对着谢安娘开口道,“安娘,那我们三天后见!告辞!” 待晏祁一行人走远了,慧远大师便朝谢安娘问道:“谢施主,可是又遇上了难题?” “大师,我近日在翻看我娘留下的孤本中,又遇上了几处不甚明了的地方,特此来向您请教。” “你且先随贫僧进来。”说罢,慧远便转身朝里走去。 谢安娘尾随进内,便发现慧远从屋内搬了一个轻便小木桌,往院中一处六角重檐石亭走去。 “谢施主,请坐。” 谢安娘看着桌上黑白分明,一片混战的棋子,明显是有人下过的残局,有点不明其意,“大师,这是……” “今日技痒,可惜方才正在兴头上,便戛然而止,我们不妨在此手谈一局,” 谢安娘看了一眼兴致颇高的慧远,不忍坏了他兴致,便硬着头皮应了,“那就只下一局!” 结果自是不必说,谢安娘手执黑子,没个三两下,便将场面上与白子斗得旗鼓相当的黑子,败得一塌糊涂。 慧远“啪”的一声,脸上相当复杂的放下最后一枚黑子,望了一眼讪笑着的谢安娘,“没想到谢施主如此通透的一人,竟然是个臭棋篓子,出乎意料呀!”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让大师见笑了。” “行了,这棋也不用下了。比起下棋,还是和你探讨些奇珍异草,妙用丹方更为有趣些。”说罢,便又回了屋里。 说到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草、偏方,谢安娘眼前一亮。跟在慧远大师身后,随之进了屋,将自己不解之处一一道来。   ☆、第14章 恨意 落日西陲,夕阳被天边的晚霞遮掩着,只余存存光晖、点点金光,从层层云霞中透射出来,将大地上的一切事物拉出了斜长的暗影。 马车巨大的轱辘不断的滚动着,紧赶慢赶的,谢安娘总算是在昏黄的夕阳被地平线吞噬殆尽之前,赶回了谢府。 她下了马车,与谢大老爷派给她的随从道谢之后,便带着云珰往甘棠院走去。 回屋之后,刚坐下,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便被谢大夫人赵氏身边的小丫鬟通知,说是大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谢安娘朝那战战兢兢、很是不起眼的小丫鬟望了一眼,不禁疑惑,都这个时间点了,还能有什么事? 她放下手中刚泡好的茶,也不急着起身,只淡淡的答了一声,“行了,我先去换身衣服,稍后便过去!”说罢,便挥退了来人。 “小姐,也不知道大夫人这个时候叫您过去,所为何事?要不咱们还是推了吧!”云珰抱着一套藕荷色的衣服走了过来,满是担忧的说道。 “去了就知道了。”谢安娘接过衣服,放一边,“再说,有什么好推的,她是我大伯母,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瞧你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赶紧收起来,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云珰又去绞了帕子,递给谢安娘,还是试图劝道:“小姐,大夫人哪次叫您去,是有好事的!上回还假惺惺的说什么三小姐只是代嫁,可现在不也弄假成真了。还说什么是意外,骗傻子呢!反正奴婢是不信的!也就是您人好,不愿计较。” “好了,好了,就你聪明!那聪明的云珰大丫鬟,可否帮小姐我去叫一下喜儿?!”谢安娘将擦完了脸的帕子又递回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朝云珰望过去。 大有唠唠叨叨之势的云珰,看到谢安娘水润的双眼中,满是拜托、拜托之意,只得无奈的道:“罢了,奴婢不说就是。那奴婢去叫喜儿过来。”说着,便将帕子拧干,晾好,便端着铜盆出去找人了。 谢安娘见云珰出去了,眼中不由浮现一抹凝重,自从代嫁一事过后,这大伯母便没再找过她。如今突然来这么一遭,倒也不知道有何用意。正好将喜儿叫来询问一下,这丫头机灵,在其他院也很是混得开,小道消息倒是不少。 待谢安娘换好衣服,云珰也将人带来了。 “喜儿,我这一天都不在府中,你倒是说说,今日我不在的时候,府中可是有何事发生?” 喜儿正猜测小姐找她有何要事,一听这个,倒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规规矩矩的拣了些重要的事儿回道:“奴婢听门房的人说,大老爷今天下午便带着人出了远门,还有大夫人娘家人来了府中做客,现在还在正德堂呢!”接着又顿了顿,脑袋缩了缩,“另外,三夫人因着三老爷要纳一名青楼女子为妾,与三老爷打了一架,扬言说是要和离。”说完,又很是忐忑的望了眼谢安娘。 见谢安娘还在认真的听,便又挑了些平常的趣事儿继续说道。 一盏茶之后,谢安娘摆了摆手,“嗯,不错!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喜儿一头雾水的退了出去。小姐找她到底,究竟是有何事? “云珰,我们走吧!”随即,就和在外等候的小丫鬟一同朝正德堂而去。 待她来到正德堂,便见赵氏居于正首,正和一位与她有五六分相似、却稍显老太的圆脸妇人说着话,见她进来了,便忙招呼道:“安娘来了,今天可是累着了?本来二弟与二弟妹的忌日,按理说我这个做大嫂的是该去的,只是不巧娘家姐姐来了,却是一时脱不开身!” 听到这儿,坐在赵氏身旁的圆脸脸妇人一同附和道:“也对,都怪我来得太突然,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倒是误了你们的事儿!” 赵氏娇声说道:“大姐这话可是见外了,您来妹妹家难道还要递了帖子不成?!”继而又望了眼谢安娘,托着她的手,夸道,“何况,我们安娘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姑娘,向来善解人意,必会理解我的,安娘,你说是吧!” 谢安娘眼睑微垂,只是温声回道:“大伯母说的是!况且,大伯也随我一同去拜祭了爹娘,您就算有事儿耽搁了,可这夫妻一体的,爹娘在天有灵也必会理解的。” 只是谢安娘的话还未完,她便觉自己的手一痛,却是赵氏不知何故脸色微变,这倒是少见! 旁边的瓜子脸妇人一见气氛不对,便忙岔开了话题,从赵氏手中抽过谢安娘白皙的手,一边端详着她的脸庞,一边以一种回忆的口吻说道:“安娘怕是不记得我了吧,也对,那时候见你,你还是不及膝高、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个,如今倒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个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呢,一转眼,我都成老婆子咯!” 而一旁突失冷静的赵氏,也不过几息,脸上便又重新布满了笑容,若无其事的插科打诨道:“大姐就会说笑,你要是老婆子,这天下的老婆子也未免太年轻了。”然后又瞧了眼脸色平静的谢安娘,转而说道:“再说,今天叫安娘过来,可不是来让大嫂你回忆过往的。怎么说今天也是弟妹的忌日,这不,伯母想着安娘你祭拜回来了,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索性就准备了素宴,好叫你过来一起用餐,免得一个人独处易生愁绪。” 听听,多么真切、多么慈爱的长辈呀!怎不见往年的这个时候,这样为她着想呢! 谢安娘倒也不点破,只眉眼和顺的接口道:“倒是麻烦大伯母了,虽安娘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人过,倒也没觉得有多孤单。不过,大伯母如此为安娘着想,安娘自然是开心的,做晚辈的便在此谢过了!”说罢,便福了福身。至于赵氏的目的何在,想必饭后也能知晓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用膳过后,倒是那位笑眯眯的圆脸妇人,拉着她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唠了些家常,而赵氏却没再怎么开口。 等到她返回甘棠院后,却是依然没猜出来,这顿饭,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既然如此,就且见招拆招吧!毕竟,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倒也不急于一时。 谢安娘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赵氏姐妹却是围绕着她的话题谈了许久。 “姐姐,你可还满意安娘?” “如慧,我看这安娘也不是个任凭摆布的人,她一个嫡出的姑娘,可会愿意嫁给一个庶子?”就从饭前的一问一答间,也可瞧出这谢安娘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人。 “姐姐大可放心,不过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拿捏她的手段多得是。关键是姐夫那一关也得过得去才行!”赵氏有点为自家姐姐抱不平,这姐夫也真真是瞎了眼,这么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为那个家操持的姐姐不要,倒是偏爱些竟会勾人的狐媚子!男人呐,都是一个样! 想到自己的丈夫,赵家大姐的眉眼间不免染上了一丝落寞与幽怨,略带嘲讽的说道:“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堂堂谢府的嫡二小姐,配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算他儿子高攀了!妹妹要是不提,我都不敢想呢!更何况他!” “既然如此,姐姐便安心等消息就是,我自会安排妥当!”赵氏自信满满的说道。 “那就有劳妹妹了!” 之后,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见天色不早了,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而回到卧房,坐在妆奁前正准备拆妆卸环的赵氏,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赵嬷嬷,便开口道:“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我还不知道你,憋了这般久了,怕是不吐不快,晚上都要睡不着呢!” “夫人,老爷走之前不是特意交待了您,让您不用插手二小姐的婚事吗!说是他已经在着手相看人家了。”赵嬷嬷很是不解,“既然老爷都这么吩咐了,您为何还要与老爷对着干?” 赵氏取耳珰的手顿了顿,“呵,他关心侄女,难道我就不关心吗?!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事儿!还不是得由我们女人出面!” 赵嬷嬷跟在赵氏身边这么多年了,哪还能不了解赵氏的脾性,小姐呀,就是嘴硬,遂劝说道:“这男人呀,你不能和他对着干,就像养猫一样,得顺毛摸,您这样,怕是会和老爷离了心!得不偿失呀!” 将手中的耳珰往桌上一摔,本是水润碧翠、浑然天成的耳珰,立即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痕,只是这个档口也没人注意,只见赵氏咬牙切齿的说道:“离心?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儿了,怕是随着那死人一块儿埋葬了吧!可惜,人家不稀罕他,到死念着的都是自己的亡夫,真是报应!” 赵嬷嬷大惊,夫人不是早就决定放下这事儿了吗,如今怎又旧事重提,连忙制止道:“我的夫人哟,您不是已经想开了吗?怎么又提起这档子的事儿,这可使不得!” “他既然敢做,我为什么不能说,凭什么我还得小心翼翼的为他瞒着、捂着!我就是不甘心!”说到这儿,赵氏的眼竟是气红了眼眶。 “就凭这事儿是有悖常伦,就凭你们夫妻一体。”随即又语气一缓,赵嬷嬷语重心长的说道,“您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年岁尚小的寅少爷想想啊,世人若是得知他有这么一个父亲,又会以何等异样的眼光看他?还有已经出嫁的宛小姐,她有这么一个爹,又该如何在婆家立足?” 赵氏的一双儿女简直就是她的死穴,一戳就中,她伏在赵嬷嬷身上,失声痛哭道:“可是谁又为我想过呢!嬷嬷,我心里苦呀!我恨,好恨!”   ☆、第15章 游春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 一辆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谢府门前。 一双保养得宜的纤手素手,掀开了车帘,只见一位容色殊丽的妇人探出头,打量了一下挂有“谢府”二字的烫金匾额,这才徐徐从车上下来。 谢府的门房,瞧见了这位气质极佳的妇人,带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秀丽小丫鬟朝这儿走来,很有眼色的上前问道:“不知夫人可是前来拜访何人?” 来人正是与谢安娘有约的步湘汌,“我与你家二小姐有旧,特此来寻她,还烦请为我通知一声。”随即,站在她身后的香汀便将一张拜帖递上。 门房接过拜帖,恭敬的将人引至客厅,“夫人还请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只是他脑中一转,脚下却是往正德堂而去。 正德堂中,本是在查看府中账本的赵氏,听了门房的描述,接过拜帖一看,却是为之疑惑,轻声念道:“晏府?”却是不知这禹州城内还有这么一家。 略微沉吟,她便将拜帖合上,“行了,这事我知道了。”随即,看了一眼赵嬷嬷。 赵嬷嬷心领神会的接过拜帖,并拿出了一个分量十足的银裸子,将之一并给了传信之人,并吩咐道:“这拜帖还是赶快送与二小姐手中,你做得很好!” 却说步湘汌在客厅等候期间,端着手中散发着清香的茶盏,顺便扫了一眼客厅。一整套刻有缠枝牡丹的黄花梨桌凳,在客厅两侧,还分别有雨过天青色的精致细口瓷瓶,高踞在圆脚几蹬的中央,里面斜含着几枝欲绽未绽的海棠折枝。 待到杯中茶水快要见底之时,便见穿着一袭樱草色百褶如意裙的谢安娘从外间走了进来。 且不提谢安娘接到拜帖之时的惊讶,她原以为晏夫人那日只是寒暄客气而已,毕竟她也未曾报出自己的家门,而对方也没有过问,便将这事放置一边了。 现在眼见步湘汌端坐在客厅之中,她这才相信,对方并不只是客气的敷衍,而是诚心相邀,只是,这位夫人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步湘汌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热情的拉着她的手道:“安娘,那日走得太匆忙,却是忘了问你住址了,幸好这城中姓谢的大户人家也就那么几户,打听起来倒也不费力。”当然,打听到的事情自然不知这么点,毕竟蒋十一的做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倒是劳烦伯母费心了,也是安娘的不是,如此粗心大意,竟连自家家门都忘了报上了。”当然,到底是不是粗心,只有谢安娘自个儿清楚。 步湘汌看了眼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谢安娘,再结合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倒也能理解这个小姑娘的防备之心,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便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是想接你出去的,这个时间点来,却是有点早了,也不知道你现下是否方便?”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谢安娘也不好意思再推拒,正要应下,却是眼尖的暼到了赵氏带着一行人往这里走来,快要出口的话便转了向,“外出的话,还得和家里长辈报备一下,若是长辈应允了,安娘自然是愿意跟着伯母出去的。” 步湘汌因是背对着门,倒也不知谢安娘因着见了赵氏才这么说,只觉得这是应该的,遂满口赞成道:“也对,倒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和你家长辈打个招呼。” 而在门房走后,赵氏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物,带着赵嬷嬷往客厅走了来。 走近了,便瞧见一位身着彤色衣裙,打扮得艳丽大方的妇人,正在和谢安娘热络的说着什么。 待看到了正脸,她不禁在脑中飞快的翻找,只是全无印象。不应该呀,这禹州城的上层人物,不说她能认个十成十,起码□□成还是有的。更何况有如此风姿、如此气质的夫人,应是出身不低才是,只是自己却一次也不曾见过。难道是新近搬来的?又或者…… 是自己接触不到的那个阶层的贵人?想到这儿,她心里咯噔一下,要是这样,与自己的计划怕是会有变数。不过,也得先试一试这位夫人的对谢安娘的态度才能下结论! 虽说赵氏在脑海中猜测颇多,可这一切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她笑意盈盈的上前问道:“夫人是……” 步湘汌见了来人一派当家主母的做派,猜到这是谢府的大夫人,便简略的回道:“我夫家姓晏。正想要去拜访您呢,不想在这里遇上了。” 赵氏也没刨根究底的追寻,只从善如流的接道:“晏夫人,可是寻我有事?” 步湘汌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我正想邀请安娘出府一趟,可是这孩子也太乖巧了,说是得你点头才能答应。也不知夫人可否同意?” 赵氏听了,往谢安娘那儿看了一眼,一脸嗔怪道:“你这孩子,想出去便和我报备一声就行了,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作为长辈,该说的还是得说,可不能玩得太晚,免得人担心!” “嗯,我记着了,多谢大伯母关心。”谢安娘听起来很高兴得应着。 随即,赵氏又对步湘汌夸道:“安娘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少有让人操心的时候呢!有时候,我倒情愿她活泼点、淘气些,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的。只是,我做伯母的,也不好经常下口管教,倒是有劳您多从旁开导开导,小孩子家家的,想这么多干嘛!” 只是,这话听起来是为人着想,怎么细细品来又觉不对? 步湘汌对于这种暗藏锋机的话,再熟悉不过,只微微一笑置之,并不打算淌这趟浑水,只四两拨千斤的回道:“安娘却是是个好孩子。我要是有这么个乖巧的小姑娘,那也是得捧在手心,呵护如珠的。” 接着又不经意地看了眼在旁并不做声,只微微低垂着脑袋的谢安娘,听了赵氏的这番话,还能沉得住气,倒也不错! 待到步湘汌领着谢安娘出了府,却是一刻钟以后了。 带着云珰坐在车上也有好一会儿了,谢安娘只觉得这都够出城的距离了,怎么还未到晏府,稍稍掀起车窗,咦,这都快到北门了,上回回府的时候与晏祁顺了一段路,她记得晏府应该不是往这个方向的。 步湘汌看她稍显讶异的表情,便笑吟吟的开口道:“还以为你要出了城门才能发现呢!没想到现在就知晓了,本来是准备在府中设宴请你过去一叙,不过,府中的风景始终不比大自然的美。何况,这大好春光,还是莫要辜负的好,这样的天倒是适合踏青游春。只是,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谢安娘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不过,她也难得与人一同游春,心下倒也欢喜,“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外出游玩,安娘自然是欣喜。还得多谢伯母这回带我一同出游呢!” “客气什么,我擅作主张,你不嫌弃就好。更何况,女孩子就是该出来多走走,独自闯荡一下,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下眼界,散散心,这样才好!” 谢安娘听了这话,只觉得这想法倒是与她这十多年来所受的教导很是不同。虽说时下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如前朝严苛,但女子在外行走,难免招惹非议,不过,这番话她倒是颇为赞同,眼界开阔了,才不会轻易被迷惑,于是微微笑着接道:“伯母说得很在理呢!” 两人就此打开话匣子,一番交谈过后,谢安娘只觉得这晏伯母的见解很是独特,而且知识面也很广博,时不时就说上两句她闻所未闻的事物,很是新奇,不知不觉间,这时间便一晃而过。 马车很快出了北城门,直往南而去,一路上,两旁的绿意越来越葱翠,周围的山势也越发的巍峨,渐渐地,还能看到薄雾轻拢在山腰。 而禹州城十里开外的瑶华山脚,在一处桃林的东南入口处,晏祁正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俊美的脸庞上,更是不带一丝表情,令人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就连候在一旁的南欢,也不由得大气不敢喘一下,虽说知道这只是唬人的,可看着少爷板着脸,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往边上挪了挪。 只是,这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时,却是开始有了点松动,正待他想撒欢的跑过去,却记起了他娘的叮嘱,出门在外,不笑、少说话、行动沉稳,要不然下次就不带他出来了。于是,他朝南欢那里偷偷地瞥了眼,见没人注意到,又一点、一点的将脚挪回了原地,重新做回了他娘口中的安静的美男子。 因此,谢安娘一下车,便一眼瞧见了一道修长而直挺的身影,恰有清风微拂,卷起了他的衣角,也带起了几瓣零落在地的红粉桃花,乍看之下,只觉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这一道美丽的风景并未维持几息。 在见到来人的时候,晏祁高贵冷艳、湛然若神的形象一下子崩裂,只见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本是狭长惑人的丹凤眼,笑得微微眯起来,添上了几分童真稚气,语气中透着由衷的快乐,“安安,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了好久了!”   ☆、第16章 遭调戏 “咳咳!”步湘汌眼见自家傻儿子又要犯傻了,忙握拳至唇边,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 晏祁本是高兴的直朝谢安娘扑去的身形,听了这咳嗽声,不由得往步湘汌看过去,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满载着关切,“娘,生病了?”在他的记忆中,咳嗽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他得吃那种好苦好苦的药汁,苦得舌头都不想要了,想到这儿,他用力甩了甩头,太可怕了。 步湘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砸哟,有你这么咒老娘的吗!还是不是亲娘!心里虽是这么吐槽,步湘汌的脸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是招了招手,有气无力的道:“晏晏,快来娘这儿,可能是车坐久了,有点头晕!”为了防止自家儿子又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的,她这个做娘的还是蛮拼的,咒自己生病的招数都用上了。 晏祁听了,果然傻傻的小跑过去,很是贴心的扶着步湘汌,还有模有样的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这是他发烧的时候,步湘汌试他额头上温度的动作,他显然是记得,并学以致用。 步湘汌这个做娘的,看着晏祁在她身旁笨拙的嘘寒问暖,突然有股酸涩感涌上心头,“好了,娘没事了,娘觉得不晕了。” 只是这话音刚落,还没感动完呢,自家儿子就用事实告诉了她,什么叫做重色忘娘! 晏祁一听他娘说没事,也不疑心,就又开始惦记自己的小伙伴安安了。 转头就又黏在了谢安娘的身边,这让跟在谢安娘身侧的云珰,直觉如临大敌,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小姐就又被这人占了便宜! 晏祁见云珰死死的盯着他,他眨了眨眼,指着云珰,不解的问道;“安安,你看,她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了,像个大螃蟹,里面的眼珠子都不转了呢?” 谢安娘闻言,也看了眼,嗯,还真的挺像的。不过,她要真这么说了,云珰还不得气哭呀,于是瞎掰道:“没有的事儿,云珰眼睛可厉害着呢!你看,那是什么?”随便往一个地方指了一下,很快就转移了晏祁的注意。她若是不结束这个话题,晏祁怕是得一直追问下去,毕竟在破庙中她就见识到了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趁着晏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的间隙,她转头对云珰安慰道:“好了,他是个孩子心性,说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就多让着点!没事不要招惹他!” 还待再说上两句,却听晏祁惊呼道:“是蝴蝶,好漂亮的蝴蝶!”说着,就想去扑蝶。 “晏晏,别乱跑。”步湘汌出声制止道,并将晏祁先一步拉住了。 而那只色彩鲜艳,花纹复杂,翅上闪耀着绚丽的金属般光泽的蓝色蝴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此逃过了一劫。 甫一进入桃花林,脚下踩着一层薄薄的由桃花铺成的地毯,头顶是在枝头肆意绽放的灼灼桃花,真真是应了那句,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很快就到了步湘汌他们提前定好的野营之地。 只见一处颇为平坦的树下,早就有下人铺好了一块蓝白相间的布料,上面整齐有序的摆满了各种小吃、甜点等,还独处心裁的在树下支了一个简易的长方形炉子,只是这炉子与谢安娘见过的稍有不同,最上面是一层铁网,炉子里面还烧着上等的银丝炭。 见谢安娘将目光凝在烧烤架子上,晏祁不解,“安安,怎么了?” “这是做什么的?”谢安娘也很是不解,这样的天也算暖和了,用不着点炭火吧! 晏祁疑惑的看了眼谢安娘,“这是烧烤架子呀,就是烧烤东西的。安安不认识吗?”他记得在府中,娘会偶尔用它烧烤的。 谢安娘倒是真的没见过此物,遂点了点头,这可把晏祁高兴坏了,他拍着胸脯说道:“那安安你还有什么不认识的,晏晏来告诉你!” 谢安娘看他对这事颇为热衷,也不想扫了他的兴,就又随手指了几个颇为新奇的玩意儿,里面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若是放在平常,她顶多只是默默看两眼,绝不会这么直白的开口问道,可对上晏祁那双如清泉般澄澈、不见一丝阴霾的眼睛,她总是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心中的戒备与防范,露出心底柔软的一角。 半个钟头后,谢安娘看着嘴上不停,表情越发愉悦,眼神中透着小小自豪的晏祁,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晏祁为了在小伙伴面前表现一把,享受安安专注看着他的目光,愣是将在场所有他认识的东西,都向谢安娘介绍了一遍,这中间都不带停歇的。直到说无可说了,他嘴上才停了下来,只眼珠子还在四处搜寻。 眼看他就要消停了,谢安娘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晏祁还是个小话唠! 倒是一旁默默围观这事的步湘汌,不禁感叹,这慧远大师的医术果真高超,看来晏祁的情况在慢慢转好,脑瓜子都灵活了许多! 饭饱神虚后,众人或躺或坐、或依或靠的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 谢安娘端坐在特意准备的软垫上,眼神不禁往那所谓的烧烤炉子飘去,想到那什么牙签肉、烤蘑菇、油淋茄子……,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胃有点撑。特别是她竟然动手抢了最后一串蜂蜜鸡翅,真是太不矜持了! 她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空,感受到春风温柔的拂过她的发丝,只觉得这种畅快淋漓的心情,在娘去世后基本上就少有出现了。 清风拂过,桃花瓣簌簌的落下,一只有点眼熟的蓝色蝴蝶闯进了谢安娘的视线。 “咦,这是那只蝴蝶。”晏祁倒是反应快,一眼就认出了上午的那只蝴蝶,伸手就要去抓蝴蝶,“蝴蝶,别跑!” 步湘汌被自家傻儿子上演的一出扑蝶记给逗乐了,真是小孩子心性,就爱追逐些五彩斑斓的东西,一刻也闲不下来,与他清醒之时的性子可谓是两个极端。想着,便又暗自思索起那日与慧远大师的谈话,只是,那要去的地方,旧识太多,她倒是不方便露面! 谢安娘看到这充满童趣的画面,倒是无端想起了谢宛娘,记得她们姐妹也曾偷偷溜到一处小林子里,满树林的追逐着翩跹起舞的蝴蝶,后来还因此事而被一起罚抄经书呢!宛娘的那份经书,她就帮着抄写了大半…… 当谢安娘从遥远的追忆中回过神来,便发现晏祁竟是追着蝴蝶跑了老远,还没待她出声叫唤,便消失在了枝与枝相缠,花与花相抵的桃花林中。 起初,众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刻钟后还不见人回来,多少有点放心不下。 谢安娘看了眼脸上不显,眼底的焦急之意却掩盖不住的步湘汌,便主动开口道:“晏伯母,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分头找找。” “安娘,无论找没找到人,都在一个时辰后来这里会合。”步湘汌说着,便又交待她的侍女香汀留守在这里,免得晏祁回来了看不到人。 分工明确后,谢安娘就带着云珰往南边寻去。 这桃花林看着不大,本以为找个人也是易如反掌,只是,眼看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快到约定时间了,她俩却是还没任何进展,也不知道其他人那儿是什么情况? 想了想,谢安娘还是决定和云珰分头寻找,这样也能增加一份找到人的机会。两人约好在指定地点集合后,就分头行动了。 待到她独自在桃花林中又转悠了一会儿,走到一棵较为矮小的桃树之下,正擦着额角的细汗之时,却是听到在她西南方位传来了响动。她朝着那儿走了数米,发现在她前方三丈之处似有人影攒动,只是被层层桃花挡着,看不真切。 她渐渐地朝那靠去,待看清了前方的人,不由睁大了一双杏眼,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晏祁冷着一张脸,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晦暗不明的看着妄图对他动手动脚的人。 那人一袭华丽锦袍,手中一把折扇轻摇,腰间的袍带还镶嵌着一颗亮闪闪的红宝石,拦在晏祁的面前,语调轻浮的说道:“哟,美人脾气还挺大的,不过爷就喜欢这一款。”说着,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收拢,手直朝晏祁如玉的脸上拂去。 “住手!” 谢安娘眼看那人就要不怀好意的触上还懵着的晏祁了,心下不由一急,就冲了出去,护在晏祁的面前,也没能注意到晏祁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锦衣男子看着自动送上门的清丽佳人,面露垂涎之色,不由得意地道:“哈哈,本来以为今天只收获一个冷美人,没想到还有意外,竟又附赠了一枚小美人!本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尽量忽视掉锦衣男子肆无忌惮在她脸上划过的目光,谢安娘尽可能的拖着时间,只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禹州城的知州可是清正严明、爱护百姓的周青天,他最是厌恶这等欺男霸女之事。你可知在这禹州城欺男霸女、强掳良民是何等罪行?” 锦衣公子在手中折扇轻敲,眼中尽是轻蔑,“区区一个小知州,本公子还不放在心上。”接着又狂笑道,“没想到小美人还对我朝律法有研究呀,倒也博学,就是那等风月之事,不知有没有兴趣和哥哥一起研究呀?” 谢安娘看这锦衣公子傲慢的态度,心下一咯噔,知道是碰上硬茬了,眼角扫过两侧,三名小厮一左一右一后的截断了退路,又看了眼不设防的锦衣公子,眼睑微垂,嘴角微勾,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一拼! 她微微垂下头,温婉的声线如这三月春风般,带着说不出的舒畅,“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可曾娶妻?”说话之间,悄悄握紧了手中早已取下的玉簪。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晏祁,嘴角微抿,眼神落在那一小截因着微微垂头,而露出的纤细脖颈上,暗黑的眸中微光浮动。 锦衣公子见谢安娘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不禁心神荡漾,看来本公子的魅力无人可挡呀,哈哈!接着又看了眼被谢安娘护着的晏祁,这是个什么情况,小美救大美?还等什么,先将小美人拿下! 这样想着,锦衣公子鬼使神差的又靠前了一步,俯身凑到谢安娘耳边,嘿嘿一笑,“小美人放心,本公子还未曾娶……” 只是,话还未说完,情势急转直下。 谢安娘趁着这个说话的间隙,动作迅速的将簪子尖利的一头,抵在了他的脆弱的颈上。 “晏晏,跟紧我!”谢安娘一边抵着锦衣公子,一边还不忘关照着晏祁。 三个小厮被这突发情况弄得一怔愣,焦急的上前两步,“快放开公子!” “让开!退后!”谢安娘眼中满是锐利,见两位小厮不退反进,簪子又往锦衣公子的脖子上刺进了一分。 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锦衣公子一脸慌乱的斥道:“两个狗东西,没听见人话呀!退后!快退后!” 谢安娘见三个小厮一步一步的往后挪,催促道:“退快点!”待隔了有一丈远,又命令道:“你们三个,背过去,解下腰带!使劲往后扔!” 三人的手顿了一下,彼此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犹疑。 谢安娘又将簪子刺进了一份,锦衣公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颈上流出,吓得一哆嗦,对着那三人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叫你脱,你就脱!赶紧的!” 那三人一听,咬咬牙,手颤颤巍巍的伸向腰间,将腰带解下,一手拽着裤头,一手用力的将腰带向后扔了丈许远! “晏晏,你快去将腰带捡来,捆在他手上!”谢安娘感觉自己胳膊有点酸了,毕竟她的身高摆在那里,矮了锦衣公子一个头,这样一直举着手臂也很是吃力。 晏祁听了这话,顿了顿,最终还是顶着一张瞧不出喜怒的脸,前去拾了腰带,将锦衣公子的手捆牢。 “好了,现在,你跪好了,不准回头!” 锦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屈辱愤恨,只是小命还掌握在谢安娘手中,他也不敢轻举乱动,自然只得乖乖照办,缓缓的跪了下去! 眼见一切事情都妥了,谢安娘手握着簪子抵在锦衣公子后脑勺,并对她身后的晏祁细心叮嘱道:“晏晏,一会儿我说跑,你就乖乖跟着我跑,知道吗?” 就在簪子收回的一刻,谢安娘动了,“跑!”牵了晏祁的手,也没回头,直接就狂奔! 在她身后,响起的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她也没回头,只是用力的握紧晏祁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周边的景色都模糊起来,微张的嘴中灌进了无数疾风。 那发出凄惨叫声的正是锦衣公子,只见他脸朝下的躺在地上,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 时间倒回到谢安娘他们撤走的那一刻,晏祁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从锦衣公子跪下,到他起跑的时间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他愣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给了锦衣公子一脚,而后又一脚踏下去,踩着锦衣公子的腰而过。 一脚下去,锦衣公子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发出“咔”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痛感从腰际蔓延至全身。 而那几个狗腿子听见自家公子堪比杀猪声的惨叫,手上一哆嗦,差点连裤头都掉地上了,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就看见自家公子狗吃屎般的摔在了地上。 吓得他们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一脸惊恐的喊道:“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叫魂呐!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三人一手拽着裤头,一手赶忙的扶起锦衣公子。 “嘶,轻点!轻点!小心我的腰!” 一阵手忙脚乱后,锦衣公子总算是被扶了起来,只是从腰际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让他眼神一暗,想到今天的遭遇,再想到那两张美人脸,他咬牙切齿的道:“给我找,一定要把这两人找出来!” “世子爷,我们要告诉老爷做主吗?”这小厮一边说话,还一边死死的盯着锦衣公子,也就是威远伯世子程恭手上的腰带,那是他的腰带! “做你个头!”程恭狠敲了一下他的头,“本世子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告诉老头子,你是嫌我不够惨呐!”本来今天是嫌在泽州那种哀鸿遍野的地儿待着太压抑,特地来到相隔不远的禹州散散心。这要是被老头子知道了,他少不了一顿抽!想到那鞭子的滋味,他一个寒颤,手不自主的握了握。 等等,这是什么? 程恭将眼光移至手上,待回想起手中之物的来源,他脸色一黑,就如拿了烫手山芋般,奋力一扔! “哎哟!”然后,华丽丽的又闪到腰了!   ☆、第17章 昏厥 徐徐的清风,吹散了团在树上殷红欲滴的花瓣,深深浅浅落了一地的残瓣,似天边的晚霞,艳丽而又颓然。 奈何人心浮躁,纵然是如斯美景,也难以探入心间。 马不停歇的找了一个多时辰,该找的人没找到,找人的也一去不复返,步湘汌按捺住涌上心头的急躁,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会的,一定能找到! 又朝谢安娘带来的丫鬟望了一眼,声音中隐含一丝威仪的问道:“你和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又是在哪里分开的?安娘可曾交待过,她何时回来?” 云珰尽量压下浮上心头的焦躁,细细回答步湘汌的提问,“禀夫人,奴婢和小姐是在桃林的西南方位分开的,当时,眼见就快到会合的时间了,小姐觉得两个人分开来,找到晏少爷的机会会更大些,就吩咐奴婢去了另一个方向找,说是到时间了在这里会合。”她尽可能的将事情交代得更清楚,就怕自己一不小心遗漏了什么。 步湘汌眉头一皱,眼带思索的出声道:“这么说,安娘很可能是寻到了晏晏,却被某些事情绊住了脚,因而现在都还没回来。”虽说相处没多久,可安娘这个小姑娘,她也能知道是个聪明伶俐的,胆大而又不失谨慎,没理由会犯这种不守时的小错误,只可能是途中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赶不及回来。 略微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眼天际逐渐朝西汇拢的云霞,不能再耽搁了,天色将晚,入夜了就更不好寻人了。 步湘汌当机立断的吩咐道:“这样,云珰是吧!你带我们去你和安娘分开的地方,顺着那个方向找,总能找到人的。”只希望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云珰眼中满是震惊,随即朝步湘汌行了一个大礼,声音略带哽塞的开口,“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她知道,一旦这么做,就意味着暂且放弃寻找晏少爷的机会,而小姐被找到的可能性也就更大,这令她欣喜之余,也感到深深的内疚,她暗自下定决心,若能找到人,她以后再也不针对那位晏少爷了。 “行了,谢什么谢,还不赶快起来带路!”步湘汌一把将跪伏在地的云珰扶起。虽说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也不短了,可镌刻在她灵魂中的那股自尊与平等的想法,却从未消逝。反倒是在她经历了一系列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事情后,越发彰显。所以,她才会在最后选择逃离那个充满谎言、充斥奴性的地方。 而被众人担忧着的谢安娘,仿佛身后有饿狼在追逐似的,死死地握着晏祁的手,一刻也不曾停歇的奔跑着。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除了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砰砰”的快速跳动,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它是不是就要破腔而出。 理智告诉她,他们安全了,不用再跑了,后面那伙人追不上来的。可脚下就是停不下来,只会机械的抬腿、着地,再抬腿、再着地。 就在她觉得耳边已开始嗡嗡作响,视线也逐渐模糊的时候,只觉后背一阵劲风袭来,…… 谢安娘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最后捕获住的那丝触感,是一只修长有劲的大手从后面接住了她,接着便如摇曳的蜡烛被吹灭般,意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晏祁一双万年寒潭似的眼眸,直盯着臂弯里眼睛闭合的谢安娘,她卷翘而微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似是在梦里依然在不安着,脸上带着一抹激烈运动过后的红晕,唇色却是异常的发白。 他将她微微往怀中一带,随即就利落的将人一把抱起。 手里虽是抱着个人,可与他来说,却似是没几两重,怀中这人,出乎意外的轻。 左脚迈开,复又顿住。 晏祁的视线,定在了谢安娘微微张开的右手掌上,那上面空空如也,眼神一凝。 随即,又快速的扫了一眼身侧,最终,视线落到了距他脚边一尺远的簪子上。 那是一支色泽通透温润的白玉簪子,玉色中又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几条流苏无力的垂在嫩绿的小草上,更显娇巧。于是,发簪尖上的那抹殷红,也愈发显眼。 只见晏祁抱着人,上前两步,也没怎么用劲,脚尖一勾、一挑,那玉簪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安安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心。 清风微拂,树上的偶有花瓣飘落,晏祁抱着谢安娘,一步一步的走远。 马车一颠一颠的,躺在车上的谢安娘也渐渐转醒。 眼睛尚未完全睁开,耳边倒是先炸开了一道略显激动的叫唤。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云珰看见谢安娘睁开了眼,一直吊着的心,可算是踏踏实实的放回了远处。 “云珰?这是哪儿?”一出声,谢安娘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这一激灵,脑袋也清醒了很多,可也更加疑惑自己的处境了。 “小姐,您不记得了?您昏迷了,是晏公子将您送回来的。”正说着,云珰倒了杯茶,递给谢安娘,“小姐,来,润润嗓子。” 见谢安娘接过了茶盏,又继续说道:“当时,奴婢和晏夫人见您久久不曾回来,正寻思着去找您,这还没动身呢,晏少爷便将昏迷的您带了回来。哪成想,他一将您放下,自己便晕倒了。”云珰复述着当时的情景,虽然难免心中疑惑,两人到底遇上什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相继晕倒了?不过,管它呢,只要小姐安好就成! 谢安娘小抿了一口茶水,缓解了喉间的干痛,颇为疑惑的问道:“晕了?”怎么好端端会晕厥?还有,自己跑着跑着,好像就突然眼前一黑,这是怎么了? “可不是吗,小姐。晏少爷这一晕,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晏夫人当即就命人把他抬到了另一辆马车上,见您也一直昏厥未醒,便让人先送我们回来了。” “那晏晏昏厥时的脸色如何?可有大碍?”说着,谢安娘又抿了一口手上的茶水。 云珰回想了一下,晏少爷当时脸色怎么样?这个她还真不记得了,那时见谢安娘昏迷不醒,她担心自家小姐还来不及,还真没注意到晏少爷的脸色。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开口说道:“这晏少爷应该是没有大碍吧!奴婢记得,当时晏夫人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倒像是习以为常了。”晏夫人镇定自若的表情,令她印象深刻,慌乱之中,她也就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谢安娘纤秀的玉指,不断的摩挲着暖暖的杯沿边,自己听到晏祁昏厥为何会如此放心不下!她敛下神思,只淡淡的回道:“嗯,这样啊!”便没再追问下去。一双杏眼只凝视着杯中因着马车的震动,而荡起的一圈又一圈涟漪。 云珰见状,不解小姐问道一半怎么又没了兴致,不过,要再问到晏少爷的问题,她也回答不了呀!于是也就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去时的路,与回时的路,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又那么点不一样。 马车抵达谢府之时,已近傍晚,天边只余三三两两的云霞,坠在西边的天际,其余皆以散尽。 从侧门进去,穿过抄手走廊,来到了花园的入口,倒是遇上了不爱出门的谢府四小姐谢宣娘。 “四妹妹,你身体好些了?”谢安娘之所以这么问道,也是因着谢三夫人朱氏与不着调的谢三老爷,两人因纳妾一事而闹开,还大打出手,谢宣娘因着劝架,被气上心头的谢三老爷那么一推,撞到了墙上,当时额头就流了血,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谢宣娘更是因着这一撞,在床上躺了两天。 “二姐姐,我没什么大碍。”谢宣娘嘴上虽说这没事儿,可她的脸色却不是这么说的。 谢安娘看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也不知要怎么劝慰这位一向安静懂事得让人心痛的妹妹才好。 好半晌,才决定开口道:“四妹妹,我想三叔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这两天还特意去了宁福楼亲自排队,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卷云糕。”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有,这两天他都没心情出去会那群吃喝的玩友了,急得上火的到处差人打听,高价购买能够使人不留疤的伤药,这些都是为了你呀!” 谢宣娘怔怔的望着一株半枯的植株,幽幽叹道,“可是,我长大了,早就不爱吃卷云糕了!” 谢安娘一愣,没想到四妹妹竟是不愿意原谅三叔了,也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了那么一下,做女儿的心得有多痛呀!她的爹爹要是没那么早走,他会不会也为了和女儿道歉,哄着女儿,愿意天光未亮、夜色寒凉的时辰早起,亲自去外面排队,给她买最爱吃的东西?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受了伤,而吃不好、睡不好,大费周折的去找寻上好的疗伤药?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看了眼死气沉沉的谢宣娘,她还是劝慰道,“四妹妹,不管怎么说,三叔也是你爹。父女间哪有隔夜仇的,况且,你如今这个样子,不止三叔担心,一向将你当眼珠子疼的三婶,更是担心。” 看谢宣娘似有所动,她又故意夸张的说道,“你看你多好啊,爹娘健在,还非常有活力的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闹。哪像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想他们在我跟前吵,都还没这机会呢!”只是,这羡慕中夹杂渴望的语气,却至少有那么两三分是真的。 有时候,她真希望娘不要那么爱爹,这样的话,娘是不是就可以多活几年,留下来多陪陪她!只是,爹娘至死不渝的爱,她自小听得多了,便也渐渐不再衍生这种天真的想法!不过,若是可以,她只愿以后和自己的夫婿,能相敬如宾、安稳度日就成,不需要什么刻骨铭心、情深似海的爱意流转其中。 不爱,便不会受伤!爱得越深,越容易魔怔,对身边的人也是一种伤害! 而听了她的话的谢宣娘,一双向来平静的眸中,似是掀起了微澜,复望了一眼满含关切开导她的谢安娘,喃喃道:“姐姐说的是,我还有娘呢!” 虽说没达到预期效果,可她看宣娘已经有所松动了,相信这父女俩冰释前嫌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于活着的人的来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并不是问题。 “这就对了!四妹妹,你呀,就该多出来走走,别老是闷在房里!”说着,便看了眼天色,准备与谢宣娘告别。 谢宣娘看谢安娘似是要从花园穿过,再想到谢安娘对她的关心,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她,不禁冒出声道:“二姐姐,你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虽说纳闷一向不爱开口的宣娘,怎么会突然邀她去坐坐,不过,她今日确实是挺累的,只想回去好好歇一歇,便委婉的回绝了,“四妹妹,我今日实在是乏的很,改日再去你那儿坐吧!”说着,就又继续往花园走去。 谢宣娘见状,有点急切地开口,“二姐姐,你不要走花园!” “这是为何?难不成花园里还有吃人的妖怪不成!”谢安娘半开玩笑的说道。 谢宣娘摇了摇头,“不是,是,……”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谢宣娘,谢安娘抬脚便作势要走,“既然不是,那我就走了!”她这一招虚虚实实的,看得跟在她身后的云珰忍笑不住,小姐又作弄人了。 谢宣娘却信以为真,情急之下,她自己竭力想隐瞒的事情便脱口而出,“是三姐姐回来了。”说着,又看了眼笑容不变的谢安娘,“三姐姐和她夫婿在花园!” 只听谢安娘嗤笑一声,“三妹妹回来便回来,这里是她的娘家,她回来是应当的!”顿了顿,“四妹妹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只是,我为何要为了她绕道,这世上没这样的道理!”这世上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要绕道,她偏不!   ☆、第18章 针锋 谢府的花园,位于后院的东南角,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山石草木,更是处处透着一股江南氤氲,彰显精致。 一条蜿蜒的曲溪从花园中流淌而过,在小溪的两边栽种着一排杏树,在那充斥着嫩绿的枝条上,堪堪点缀着零星几朵粉白的花骨朵,别样的清新雅致。 而在这不足一丈宽的小溪上,架着一座小巧的石拱桥,石拱与倒影合成了一个大圆圈,虚虚实实,互相映衬。 谢宛娘亦步亦趋的跟在范易泽身后,一双明媚的大眼中,除了眼前这个高挑秀雅的身影,再也装不下其它。 “夫君,我们逛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你要不要歇一下?”谢宛娘上前两步,与范易泽并肩问道。 范易泽停下了脚步,望了一眼气息平稳的谢宛娘,只以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你若是累了,我们不妨就回屋吧!” 谢宛娘一听,连连摆手,“我不累,一点都不累。夫君,我们继续接着逛吧?”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才将夫君磨出来,打发掉身旁的下人,挣得两人独处的时间,这么大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 这在范府的日子,与她往日里的遐想可谓是天差地别。 除了刚成亲的那三日,夫君就不曾在主屋里睡了,而是搬到了书房,说是要认真读书,为即将到来的科考做准备。平日里他俩别说是培养感情了,能见上一面,再说上几句话,她就得高兴大半天,哪还能再奢求其他! 随即又想这次回来,她娘问她肚子里可有消息,说是让她抓紧怀上,要不然婆家那边会不好交代。可是,夫君就只成亲那天与她亲热过一次,之后便再未碰过她。肚子里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显然是那次没有成功。再说,婆婆也没有催过她,反倒是十分体贴的让她别着急,说是这事顺其自然就行,哪有娘说的这么严重! 谢宛娘抬眸望了眼温润如玉,谦和疏离的范易泽,又垂眸暗下决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俘获夫君的心! “宛娘,时辰也不早了,这暮春晚间的风不宜多吹,再逛上一小会儿,便回屋吧!”范易泽看了看天色,此时的天际已不见了晚霞,就连光线都稍显暗沉。 谢宛娘虽是很想一直与范易泽就这样走下去,最好是能走到天长地久,但她也不愿违了范易泽的话,她宁可自己多委屈些,也要顺了他的心意,遂开口应道:“夫君,你要是累了,我们就不逛了,反正这儿的景我也看多了,也就这样了!” 范易泽看她脸上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可眼底却有着浓浓的不舍,只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何必与小姑娘计较,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于是稍微松口,“你若是喜欢,便在这里多转悠一会儿吧!反正也是闲来无事!” 谢宛娘一喜,脸上是掩不住笑意,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夫君!那我们去桥那边走走,我和你说,过了桥,左手边的第三棵杏树,还是我亲自种下的呢!如今到了花期,上面怕是有不少含苞欲放的小杏花,我们快去看看吧!”说着,便想伸手去挽住范易泽的胳膊。 “那就走吧!”范易泽却是先她一步转了身,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避开了谢宛娘伸过来的手。 他平静的眼中,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座石拱桥,然后,踱步走去。 虽说他不愿为难谢宛娘,可一想到那天晚上,他在假山后头无意中听到的对话,还是忍不住想要质问她,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对安娘见死不救,要是那时她没有隐瞒,而是及时的将安娘被绑的消息说出来,或许…… 想到这儿,他用力紧了紧拳,连指骨都泛白了,一阵痛意让他被愤怒、不甘所驱使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心下自嘲,如今事已成定局,她成了他的妻子,亦是他的责任,罢了,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处着吧!该有的尊荣他会给她,只是,有些东西她不该奢想,他也不会给! 谢宛娘怔了怔,伸出去的手,半晌才收回来,只是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却是一瞬暗淡了。 两人彼此静默,一前一后的朝着石拱桥走去。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路过竞相争艳、花团锦簇的花圃,谢安娘自从说了那句话后,便没再开口,只一心看着自己眼前的路。 跟在她身后的,除了默不作声的云珰,还有被谢安娘那突然爆发的气势所震惊的谢宣娘。 谢宣娘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的二姐姐说出这样强硬的话,在她的印象里,二姐姐向来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不比三姐姐的娇蛮霸道。她也是怕二姐姐吃亏,才多嘴拦了一句,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而同样不吭声的云珰,心下也是诧异,她伺候小姐多年,两人基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小姐情绪一向内敛,看着是个容易相处的,可实际上却是个性子淡的。她不禁思索,小姐这样情绪不稳是何时出现的? 她翻出记忆细细查考,良久,才恍然记起,好似是在车上说到晏少爷时,小姐的态度就有点不对劲,一会儿关心,一会儿漠然的。这又是为何?难道是担心晏少爷的病情?这倒很有可能。 就在她在脑中做着种种猜想之时,她脚下也不忘抬腿迈上石拱桥的台阶。 只是,小姐怎么不走了。 谢安娘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走了大半个花园了,她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不过,命运有时候就爱和人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本以为都到这儿了,也没见着谢宛娘和范大哥,他们必是已经离开了。说起来,他们三个如今这种情况,还是不见为好!她与谢宛娘也算是撕破了脸,与范大哥相处怕也是尴尬居多。 然而,猝不及防的,范易泽那张眉眼间透着温和的脸,却是进入了她的视野。 两人具是一怔,彼此相顾无言。 “安娘?”范易泽眼中无意识流泻的一抹深情,很快又被他藏好,锁进了密不透风的心间。 谢安娘也只是微微讶然了那么一刹那,很快便反应过来,扫了眼范易泽身后脸色有点不自然的谢宛娘,她嘴角微微扬起,用熟稔的语气说道:“范大哥,你和宛娘何时来的?若不是这会儿恰好碰上,我都不知道宛娘回来了呢!”说着,便又上了一个石阶。 “二姐姐,我和夫君是上午来的。姐姐这是出去了么?回来至今都没见过你呢!”本是僵在范易泽身后的谢宛娘,见谢安娘欺身上前,眼见与范易泽的距离愈发的近了,她不由上前两步抢问道。 顿时,三人成了犄角之势对站着。 谢安娘见状,嘴角扬起的弧度加深,只是再深的笑意也照不进她的眼底,“原来妹妹还会关心我?只是如今你已嫁为人妇,心思还是多用在该用的地方。至于我,一向好得很,倒是不牢妹妹时时记挂着!”说着,不冷不淡的瞥了眼谢宛娘。 谢宛娘脸色一白,神疑不定的看了眼谢安娘,不知她这是何意! 只见谢安娘又往前走了一步,语调微微上扬,“范大哥,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一下,就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宛娘这边却是毫无预兆的,朝着范易泽的方向,一头栽了下去。 也亏了范易泽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若是没接住,还真得在石阶上磕上一头。 “夫君,我头晕,怕是吹多了凉风,我们快回屋吧!”谢宛娘有气无力的靠着范易泽身上,嘴里满是催促的说道。她绝对不能让夫君知道自己对谢安娘见死不救的事情!一定要瞒住! “范大哥,我看你还是先将妹妹扶进屋吧!受了凉可就不好了!”谢安娘睇了眼装病弱的谢宛娘,也不拆穿,倒是积极的配合起来。 只是在范易泽扶着谢宛娘快要离开之际,又热络的添了一句,“范大哥,改日有空,我再和你说说那件事吧!” 至于那件事是哪件事,就让谢宛娘去猜吧! 待两人走远了,谢安娘收回视线,看了眼一直不做声的谢宣娘,才再次出声道:“四妹妹,这晚间的风,确实是大,你也莫要在外间待着了,快回屋吧!” 说着,就莲步轻移,款款的从石阶上下去了。 待到谢安娘和云珰,回到甘棠院之时,院中早已点上了灯火。 进了屋,叫了水,云珰为谢安娘拆卸妆鬟的时候,却是不由纳闷,“咦,小姐,奴婢记得您今早出去的时候,头上是戴了支白玉簪子的,怎么这会儿不见了?难道是奴婢记错了!” 白玉簪子?难不成是在奔跑途中掉了,这倒也可能!只是,自己遇险这事,既然现在安然无恙,倒也不必再提起,免得云珰还得再为她提心吊胆一次。 她眼神暗了暗,如无其事的说道:“你怕是记错了,哪有戴什么白玉簪子!那根簪子好好的锁在妆匣子中呢!好了,你快去看一下,水好了没?”说着就自己动手摘下了耳边、手腕上的珠饰。 只是,可惜了那根簪子!   ☆、第19章 情书 翌日,巳时已过,明亮的光线透过一层轻薄的纱窗,探进了沉寂无声的里屋。 谢安娘翻了翻身,只觉全身酸痛得厉害,这胳膊、这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许是因着昨日奔跑得太过迅猛,她现在浑身疲软,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恰在这时,云珰一手端着铜盆,一手轻轻扣了扣门,“小姐,你可是睡醒了?”这盆里的水,她都已经换了三道了,前两次来敲门,屋里根本就没人应,她就想着约莫是昨晚太累了,小姐想多睡一会儿,便又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待她手头的事忙完,这日头也快攀爬到头顶了,小姐却还是没出来,莫不是生病了吧?于是,她不放心的又叫了叫门。 “进来吧!”谢安娘稍显艰难的坐起了身。 从外间走了进来,云珰将水端放在盆架上,复又将拨步床上的帐帘向两边挂起,扶着谢安娘下了床。 “小姐,这是怎么了?”云珰见谢安娘举止艰难,颇为担忧的问道。 “许是昨天一天太累的,现在只觉得整个身子沉的慌!云珰,你快替我按按吧!”谢安娘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腿,这筋骨看来是得活络活络、疏通疏通。 “来,小姐,你躺这边的软塌上!”扶着谢安娘躺好,便上手了,这一推、一拿,拿捏得正好,再加上她手上有力气,这一手按摩的功夫,好得没话说! 一阵舒筋松骨后,谢安娘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整个人都像是轻盈了不少。 很快,谢安娘便梳洗完毕了,喝了一小碗的鱼片粥并半碟蜜豆酥,她便去了书房,随手拿起了桌上还曾看完的一本志趣杂谈。 这甘棠院中的书房,原是她爹在世时用作办公兼读书用的书房,后来,她爹走了,她娘有事儿没事儿的也会来这里头坐坐,还将一些常看的书也规置在了这里。 这几年,她一个人想着、念着去世的双亲时,就爱来这里待着,这一来二去的,倒是让她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有她爹生前翻阅过的一些传记、地志等,还有她娘遗下的一些手札、古籍,而且,她还在其中发现了父亲留下的小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小时候,还不懂何为生离死别,听人说爹爹没了,也只以为是像往常一样,这几天没了,过几天便又会出来的。见娘亲日日以泪洗面,萧索憔悴,还很是不解,为什么要伤心? 娘见她懵懂不知事,只是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将她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讲着爹的事,用温柔的语言在她脑海中陈铺开一卷一卷,或温馨、或幸福的生活点滴。只是如今这张静静躺在书页里的小笺,已经被磨得有些起毛边了,应是娘亲睹物思人,反复用指腹摩挲所致。 而夹着那张小笺的书,正是她娘留下的一本手札,里面就记载着一些古老的方子,而且看字迹,娟秀雅丽,是她娘的亲笔,只是她怎么不知,娘亲竟然还懂略懂医术? 另外,她还在这里找到了几本记述这世间奇珍异草的古籍,里面将一些鲜为人知的药草奇花都详尽的画了出来,还在旁配以文字解说。她上回被绑架之时,在山上无意中看到的罗汉醉,便有在这些书中记载着,倒也是派上了大用场。 ****** 一时间,书房中便只余书页翻动的声音。 春光从半开的窗格中倾泻而入,洒下了一室的温暖。照进的光束下,有轻微的浮尘,在空中升腾,忽上忽下,带着缥缈的意味。 谢宛娘推门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静谧安好的画面。 手捧着书,随意却不失优雅的靠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她眉眼精致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中,越显白皙,犹如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白玉,温婉恬淡。 “姐姐,你果真在这里!” 谢宛娘因着昨日谢安娘最后说那一句话,一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终还是决定找谢安娘谈谈!幸而今早范府来人,将范易泽叫了回去,要不然她也不知该找个什么借口将范易泽支开。 谢安娘将视线从书上挪开,见谢宛娘脸色有点苍白,眼中还有着些微的红血丝,整个人就犹如一朵被霜打过的牡丹,失了几分艳丽与张扬。 遂放下手中的书,佯装不解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脸色怎得如此憔悴?可是晚间不曾睡好?” 谢宛娘脸色僵了僵,“姐姐,再过五日,便是爹爹的四十生辰了,我前些时日在古玉轩定下的礼物,正好今日得空,便想邀姐姐一同去取。”说着,咬了咬唇,“再说,我睡得好不好,姐姐心里也是有数的!” “哦,妹妹说笑了,我又不是你的枕边人,如何会知道你睡得好不好?”顿了顿,谢安娘又接着道,“不过,依我往日里的经验,妹妹应该是睡得极好的!毕竟,晚上睡觉磨牙的人,吵到的事别人,又不是你自己,没什么睡不着的!” 这谢宛娘晚间睡觉偶尔会磨牙,这个她是深有体会,毕竟,两人在未翻脸前,感情还是非常要好的,尚小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过上一晚,也是常有的事儿。 谢宛娘一噎,怎么也想不到谢安娘会扯到这个上面,不由争辩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早就没这个习惯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街?!”这种陈芝麻烂事儿的,她怎么会还记得! “不去。”谢安娘又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下去,明显对上街一事不感兴趣。 “诶,什么?”谢宛娘不由着急,这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此时也顾不得隐瞒了,她开门见山地说道,“安娘,我是真的有事要和你谈谈的,是关于易泽哥哥的事情!”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不去!”谢安娘一想到那天夜晚在假山后的谈话,到现在都觉得心中甚是悲凉,满是对谢宛娘的失望。 只是,关于范大哥的一些事,确实是该早处理了!   ☆、第20章 归还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不去!”谢安娘一想到那天夜晚在假山后的谈话,到现在都觉得心中甚是悲凉,满是对谢宛娘的失望。 只是,关于范大哥的一些事,确实是该早处理了! 想到这儿,她又望了眼略显急切的谢宛娘,语气稍缓,“你若是等得的话,下午我也正巧要出去一趟,到时候可以一起走!不过,你若是等不及了,就当我没说过!” 谢宛娘心下一喜,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转折,连连应道:“等,当然等,我等你就是了!”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谢安娘从此不再提上元佳节那晚的事儿了!毕竟,今日下午取了礼物后,她便要回范府了,要不然老住在娘家,算个什么事儿! “那你便过了日中再来吧!”说了这句之后,谢安娘只盯着手中的书,不再开口。 见她一副专注的样子,谢宛娘知道这是在无声的下驱逐令了,在这儿干坐着也没意思,索性就出去了。 良久,谢安娘合上手中的书,怔怔的望了会儿窗外的海棠,三株树态峭立的西府海棠,在嫩绿的枝叶从中,悄然绽开着红艳花蕾,而靠近墙角的那株,前几日还是零星的几点嫣红,现已渐变为粉红,佛如晓天明霞。 日中刚过,谢宛娘便带着贴身丫鬟来到甘棠院等着了。 “可以出发了吧!”等了半个时辰,她不禁催促道。 “不急,来,先喝口茶。”说着,谢安娘就上手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谢宛娘面前。 接着,又吩咐云珰,“云珰,你去将我妆奁上放着的一个长方形匣子拿过来。” 不一会儿,云珰便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个雕花檀木长方形匣子,上面挂了把精致的小铜锁。 “小姐,可是这个匣子?” “不错!”谢安娘接过匣子,便站起身,朝着谢宛娘道:“我们走吧!” 谢宛娘满是莫名,神神秘秘的!随即,也就跟着出去了。 ****** 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穿行,约一刻后便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古玉轩前。 几人走进店内,立马就有店中伙计迎上来,“范少夫人,谢二小姐,您们里边请!”说着,就带她们一伙女眷进了二楼的雅间。 这古玉轩,是十年前在这禹州城中开起来的,口碑一向不错,不仅因为这里的货色好,货源足,样式新颖,还有这里的服务态度,那也是好得没话说的。 像是谢府这类富贵人家,以及城中的一些达官贵人,都是在古玉轩办过什么“钻石级、翡翠级”等的贵宾卡,店里对于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家,那也是准备了相当私密的雅间的。想当初,这种所谓的贵宾制度一出,可是使得古玉轩立马从一众古玩玉器店中脱颖而出,渐渐成了城中玉器行业的领头羊。 而且,店里的伙计对于每一位顾客都是笑脸相迎的,更别提她们这种老顾客,底下的伙计早就认得脸了。用东家的话来说,那就是“顾客是上帝”,对待每一位顾客都得保持和洵有礼的态度,让顾客有种宾至如归的温暖感。 不过,“上帝”是什么他们不懂,但是宾至如归他们还是懂的,不就是要让客人到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要亲切周到的招待客人吗! 伙计跑前跑后的为她们张罗了雅间,奉上了精致可口的茶点,便又开口询问道:“范少夫人,可是来取前些时日在这里定制的礼物?” “嗯,快去取来吧!”谢宛娘挥了挥手,伙计便退了下去,还十分体贴的将门关好。 随即,她又将贴身丫鬟遣走,“藿香,你也下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谢安娘见状,便也将云珰支开,“云珰,你去下面看看有没有新进的簪子,帮我挑上一支。” 云珰看了眼屋内不对劲的气氛,最终还是咽下了嘴中的话,小姐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便也顺从的出去了。 “这么大费周折的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府上说的?”谢安娘敲了敲手上的匣子,问道。 谢宛娘抬眸望了眼一脸沉着的谢安娘,咬咬牙,还是决定开口,“姐姐,我错了,上元佳节的那晚,是我不好!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间鬼迷了心窍。可是,你又知道我有多煎熬吗?!” 谢安娘也不出声,指尖抚过檀木匣子上的雕花,感受着上面微微的凹凸感。 这开头第一箭射了出去,往后再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启口,“你知道吗!眼睁睁的看着你与易泽哥哥的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却只能在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甚至还得装作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的心有多难受吗?! 我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却对着另一个女人温柔的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要站在一旁看着,也只有这个时候,我离他才是最近的!就算再痛,也忍不住的渴望接近他,明知毫无希望,也要飞蛾扑火的心情,姐姐可曾有过?!” 话到激动之时,谢宛娘身子微微颤抖,她双手用力的抓着桌沿,兀自说道:“姐姐怕是不曾有过吧!你明明就不爱易泽哥哥,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你的好,不过是仗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安娘开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大哥是爹爹在世时给我定下的,是我未来的夫婿,我不接受他对我的好,难道是要我往外推吗! 宛娘,这世间的事,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必须要有回报的,爱一个人的心,不是这么衡量的。对于范大哥来说,我能全盘接受他给予的一切,这便是他想要的。” “你胡说,这分明就是为你的不爱找借口而已!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范大哥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曾渴望你的回应?! 既然你不爱他,那就让我来!我会比他爱你更加的爱他,为了他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能吗?”谢宛娘说到最后,微红的眼中已染上一丝疯狂。 “我不能,我也不会!”谢安娘的声音清清冷冷,与谢宛娘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她不能理解,爱情不应该是美好的吗?为何宛娘会因爱疯狂,判若两人,娘亲也是一心求死,心灰意冷?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伤己,不沾最好,一沾便放不下。看来话本中说得也没错。 顿了顿,谢安娘一双清明的杏眼朝谢宛娘望去,再度开口,“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不爱范大哥,只是我对他的情,是家人般的亲情,是知己般的友情,或许是少了点你所说的爱情,可这并不影响我与范大哥的相处。 再者,难道你爱他,就一定要不择手段去得到?难道你的爱,就能成了你伤害他人的借口吗!” 在谢安娘直击人心的视线中,谢宛娘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开朗、自信,虽然脾气不好,可也不会想着去害人,更不知自卑是何物,看看现在的她,都成什么样了,嫉妒蒙蔽了她的眼,让她变得恶毒,连一起长大的姐姐都想害! 渐渐的,情绪激动的谢安娘冷静了下来,她直视谢安娘,“姐姐说得对,爱不能成为伤害一个人的借口。可是,我就是会情不自已的这么做!我已经没救了,只要是涉及到易泽哥哥的事儿,我就没法理智思考。 我承认,我羡慕你,被易泽哥哥爱着,嫉妒你,能成为易泽哥哥的妻子,我甚至,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发了疯般的想着,你若是能消失该多好。 那天,亲眼看着你被人贩子掳走,我突然就觉得,莫不是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这是天意,命里注定我就该嫁给易泽哥哥,做他的妻子!” 说着,谢宛娘“扑通”一下,跪下来,眼中噙着泪水,祈求的看着谢安娘,“姐姐,你就成全我好不好,你不要告诉易泽哥哥有关那晚的事情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安娘压下心中的震惊,这还是那个骄傲如斯的谢宛娘吗! 她隐下眼中的不忍,只淡淡的开口,“不必如此,你起来吧!” 待谢宛娘从地上起来,这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檀木匣子,推了过去,“这些都是以往范大哥送我的东西,以前是未婚夫妻,这些东西在我手上也没什么,如今,它们再放在我这儿就不合适了,还烦请你转交给范大哥,也省去了我与他见面徒增是非。” 谢宛娘盯着眼前的匣子,抬头不可置信的望了眼谢安娘,“你真的要给我?”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有种砸蒙了感觉。 “不是给你,是物归原主,还给范大哥!”谢安娘纠正道。 谢宛娘细细的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心里想到,这东西既然到了我手中,给不给易泽哥哥是我说了算。她必须得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只是谢安娘似是看透了她的所想,随之又加了一句,“你不许看里面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必须完完整整的交到范大哥手里!说不准我什么时候遇上范大哥,我就顺嘴提了它一句。到时候你露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谢宛娘脸都憋红了,果然,一起长大什么的,最讨厌了! 谢安娘却并未再接话,只端着茶盏,默默的品了口茶,这古玉轩的茶水也是不错的。 有些话,她并未说出口。之所以将匣子给谢宛娘,一则,她也没兴趣插足在这既成定局的婚姻中。 二则,宛娘怎么说也被她当做亲妹妹疼了这么多年,感情不是一下子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只是再想回到原来,却是不可能了。已经碎裂的的关系,她也无意修补,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越走越远吧。 三则,她向来将范大哥当做家人,既然是家人,他成婚了,她自然是祝福的,尽管新娘不是她,可她依旧希望他能幸福快乐,无关情爱,这仅是她作为家人最诚心的祝愿。 一时间,房内静默无声。   ☆、第21章 种子 好半晌,外间传来响动,似是藿香在与店中的伙计说着什么。 谢宛娘抬眸看了眼对面静坐品茶的谢安娘,手不自觉的搭在檀木匣子上。 她稍稍垂眸,盯着眼前的匣子,姐姐将旧物归还,这是准备拉开两人的关系,与前事做个了断吧!如此甚好,只要姐姐不再凑上来,她作为易泽哥哥的妻子,守着候着他,他迟早会看到她的好。只是,在夫君还没有完全喜欢上她之前,这两人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对,得想办法隔开他们! 一边静坐着的谢安娘,倒是不知道谢宛娘心中对她的戒备还未消散,若是知道了,大抵也只会叹息一声,瞧瞧,这为爱魔障的女人呐,就是这么的疑心病重,真是可怕!从而更加坚定她远离世间情爱的决心。 不过,她此时不知道,只想着东西既已交了出去,那她这一趟出来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一半,至于剩下的另一半,便是去奇珍阁转悠一下,听说那儿进了一批新货,她也正好去淘淘,看看能不能发现些新奇的草木植株。 想到这儿,她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便走了。”说着,就起身往门口走去。 这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通知,对这个妹妹,她虽然可以不追究前事,可要说原谅也是不可能的! 她纵使因为父母早逝,一个人学会了坚强,可坚强不代表不会受伤,人心是肉长的,她也不例外,被痛爱有加的妹妹在心口捅了一刀,她早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便心寒了。 她与宛娘,注定走上陌路,也不必费口舌多谈了。 谢安娘打开门,候在外面的伙计忙笑着迎上来,“谢二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可曾看见我的丫鬟?” “您的丫鬟正在一楼大堂中挑选簪子呢,可是需要找人帮您叫上来?”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了。”谢安娘看了眼伙计手上拿着的东西,“这礼物你就送进去吧!” 说完便一个人往一楼而去了。 “这……”捧着礼物的伙计怔在原地,刚刚门口的那丫鬟还拦着他不让进,说是没有范少夫人的吩咐,谁也不准进,可这谢二小姐让他进去,应该是可以进了吧! 正在伙计犹豫之时,雅间中传来谢宛娘略显压抑的声音,“拿进来吧!” ****** 谢安娘寻到云珰之时,云珰正在大堂的右间相看各式的簪子。 鎏金的圆形托盘中,摆放着三支精巧的簪子,左边的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簪头一朵芙蓉菊悄然绽放,端的是飘雅出尘。中间摆着一支镶嵌着珍珠的碧玉钗,风雅别致。右边躺着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这三支都是云珰精挑细选出来的,只是她觉得小姐戴哪支都好看,一时倒是难以抉择。 见谢安娘来了,忙将托盘中的簪子呈到谢安娘眼前,一脸纠结的说道:“小姐,您快看看,这三支可有喜欢的?” 谢安娘略微扫了眼,拿起中间的碧玉钗,信手插在了云珰的略显素净的发髻上,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这支配你最合适了!” “小姐,您快取下来,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云珰急得想摆手,奈何手中端着托盘,只能不断摇着头。 这古玉轩中向来走的是精品路线,每一件首饰都精致非凡,可价钱也贵的令人咋舌。小姐现今虽说衣食无忧,手下铺子进项也是不错,可她总得为以后着想,夫人不在了,她可得为小姐多做打算,这么一笔开销能省则省,她一个丫鬟,打扮得这么好干嘛!还是都攒着给小姐留做嫁妆吧! 谢安娘依言取下她头上的碧玉钗,又从托盘中挑了一支翡翠簪子,递给店中伙计,“将这两支包起来吧!” 伙计眉开眼笑的接过,嘴上连连称赞谢安娘眼光好,手中利索不减的将簪子放进锦盒中。 云珰见谢安娘将碧玉钗取了下来,本是心中一松,可一个眨眼间,就见它被买下了,心下一紧,这可都是小姐以后的嫁妆钱呢!就这样花在了不能吃不能喝的步摇上,多可惜呐! 谢安娘付了钱,将其中装了碧玉钗的锦盒塞到了云珰手中,微微笑着说道:“好了,现在买也买了,你不戴也是可惜了,再说,你戴着那只钗多好看呐!” 这云珰向来节俭,一身打扮也是素朴,平日里更是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在自己身上,谢安娘就想着这次顺路来古玉轩,也为云珰添上一份首饰。这些年来,都是云珰在她身边照料,自从娘亲去世后,她更是珍惜身边对她好的人,既然云珰舍不得,她便亲自为她购置,这样总可以吧! 云珰想到这古玉轩的规矩,这要是退货的话,还得扣除一部分银钱,多不划算!她握紧里手中的锦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里面的贵重碧玉钗,一脸慎重的说道:“小姐,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行啦,快走吧,我们再不去奇珍阁,那儿指不定就关门了!” 谢安娘说这话之时,声音中隐含笑意,一双杏眼微眯成月牙状。她怕自己再不走,就得忍不住笑出声了,云珰这副表情,就好似英勇就义的壮士般,只是戴个钗,又不是叫她去牺牲,至于吗! 一时间,淤积在她心间的层层阴霾,也似是没有那么浓了。这世间,对她好的人还有很多,不必要执着一些不值得的人。 云珰双手捧着锦盒,眼带茫然的跟着出去,小姐这是怎么了,突然间这么开心,不过,开心就好,她希望小姐以后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一直到谢安娘出了古玉轩,她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一双眼,望着她的由心而发的笑靥,心间仿佛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晃神了良久。 “少爷,怎么站在这儿?”走过来的青衣男子,颇为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走吧!”说着,那人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开了。 ****** 因着从古玉轩去往奇珍阁的路也不算远,谢安娘就干脆带着云珰走过去了。 后知后觉的云珰,此时才发现那个檀木匣子不见了,她不由焦急提醒道:“小姐,你是不是把匣子落在古玉轩了,我们快回去取吧!” 那匣子中装的可都是范少爷送给小姐的一应物什,上午小姐从书房出来后,便亲自将这些收放进了匣子,只是也不知小姐将匣子带出来为何?这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办? “不用了,我把它交给宛娘了。” 云珰一听,顿住了脚步,急了,“什么?小姐,这些可都是范少爷送给您的,您怎么会给了三小姐呢!”这三小姐以代嫁之名,却假戏真做了,成了真正的范少夫人,小姐怎么能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交给她呢! “云珰,你不用再说了,我心中有数。”谢安娘望了眼不解的云珰,理智的说道:“况且,我如今又以什么身份去持有那些东西,它们不该再待在我这儿,物归原主,将它们归还给范大哥才是最好的选择。” 接着,谢安娘便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 云珰跟在身后,看着自家小姐纤细的背影,几不可听的轻声喃喃:“小姐,你这么为他们着想,可曾有谁为你着想?” 随之,一路默然,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至了奇珍阁。 那奇珍阁的老板,是一位年近古稀的白须老人,正惬意的闭着眼,躺在一张铺了皮毛的摇椅上,这店中就他一人守着。 听到客人进店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见是谢安娘这位老主顾来了,也不见起身,只随意的说道:“小姑娘又来了,新进的那批货在西边货架上放着,你自己慢慢淘吧!”说着,就又哼着小调闭起了眼。 这奇珍阁的规矩,摆在西边货架上的货物是不定价钱的,这些都是老板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到花草种子,大到巨型摆件,客人自行挑好了钟意的东西,老板看眼缘的定价。 谢安娘是知道这儿的规矩的,她走到西边货架前,扫了眼货架上的东西,这回的东西倒是比较少,只在第二层,第三层上摆着新进的稀奇玩意儿,诸如生了锈迹的角状物,有裂痕的圆形玉璧,沾着泥土的不明矿石…… 一圈下来,她愣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遂疑惑的问道:“贺老,我上回托您带的花草种子呢?” 被称作贺老的白须老人,眼也没睁的答道:“就在第二层的左侧小格子放着呢,那个镂空的球里不就是么!” 谢安娘顺着提示,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圆形球状物上,只见上面的镂空雕纹都快被土堵实了。 她也不嫌脏,直接上手将小巧的镂空圆球拿在了手上,沿着中间突起的边缘,摸到了一个地方,轻轻摁了一下,“啪嗒”,这双层的镂空圆球便打开了。 只见里面静静的安放着三颗种子,她不由心喜,“贺老,这次带回来的是什么种子?” 白须老人睁眼瞧了一下她手中的镂空球,不无随意的道:“路上随便捡的,送你了!” 这怎么可能会是路上捡的!不过,谢安娘也不争辩,只小心翼翼的合上手中小巧的圆球,用帕子包好了收了起来,真诚的道了谢,“有劳贺老费心了,每次都得麻烦贺老,下回还有这些种子,您记得再帮我带一些回来。” “知道了!记着呢!”说罢,又闭上了眼,享受这春日里的暖和。 谢安娘见状,用眼神示意云珰要走了,遂又将放了碎银子的钱袋悄悄的放在了老人身侧,不动神色的退了出去。她知道,若是当面给贺老钱,指不定他会怎么吹胡子瞪眼儿呢! 本是闭着眼的贺老,却在她们走后,看了眼身侧的钱袋,无奈叹息一声,“这丫头,怎么就说不听呢!” 而溜出奇珍阁的谢安娘,因着得到了种子,虽不知是什么种子,但贺老出手,必是不凡,心下正高兴着呢! 哪料霉运当头,一转眼就又被人劫了。   ☆、第22章 出手 眼看繁华热闹的大街就在前头三丈远,谢安娘甚至都能听到街边不绝于耳的叫卖、吆喝声,可下一瞬,就在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之时,脖颈一痛,眼前一黑,随即便不省人事。 随在她身后的云珰,更是早一步就被人敲晕了,连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说来也是谢安娘不走运,绑匪本还在思虑,这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大街头,究竟该怎么动手才能将人顺利掳走,带到雇主指定的地方去。 远远地辍在谢安娘她们身后,便见两人一个拐角,走进了人迹稀少的小巷子,绑匪头头的心中,简直就是一阵狂喜,这地方,好下手! 再说这奇珍阁,虽取名“奇珍”,里面卖的却不尽数是奇珍,端看个人运气,运气好的话,随便几文钱淘走一个前朝古董,气运不济的话,花了几百两也就是买堆废铜烂铁。 贺老开这店,也不指望能挣多少,就图个乐趣,因而这奇珍阁选址很是随意,就定在狭窄的小巷子里。这儿也确实离古玉轩不远,也就是出了古玉轩右转,往左手边的第二条小巷子一拐,不出三十丈便能到了,颇有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味在里头。 谢安娘也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了这间名字大气,店面简朴的铺子,第一次来,她便淘到了一株焉耷耷的幼苗,当时只觉得那株草看起来没精神极了,但有点眼熟,她便索性花个几文钱买下了。回去细心照料,倒也慢慢恢复了生气,越长越像是她娘留下的古籍中那株絳云草,她特意去翻了一下书,前后比对,还真是。 慢慢的,她来这奇珍阁的次数多了,与店中老板贺老倒也渐渐熟悉,贺老知道她的喜爱收集些奇珍异草,顺手也会给她带些种子、抑或幼苗。她暖房中的半数花草,便是出自这里。 谢安娘新得了种子,正高兴之余,哪能料想有人会背后下黑手,这毫不防备的,连同她的丫鬟一起,又被掳走了。 绑匪业务颇为熟练,敲晕了人,往肩上一扛,两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对两个弱质女流,分分钟秒杀,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掐好了时间般,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子入口,两个绑匪大步流星的扛着人,一弹指的时间便将人麻利的送上了马车,随即驾车而去。 铺着青石板的小巷,两旁是高高的灰白色围墙,纵使是阳光也难以深入,有成片的青苔在地上、墙上蔓延生长。在这并不宽阔的路面间,两个条形锦盒无力跌落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锦盒大抵是因着落地的撞击,盒口微张,露出了半截芙蓉菊翡翠簪头。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将那支半露的簪子取出,他静静的凝视手中浑体通透的翡翠簪子,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眸中,似是带起了涟漪在缓缓流转。 “去查查这支簪子的主人在哪里!”他的声音满是清冷,亦如他整个人所散发出的冷漠气息。 “是,少爷。”跟随在他身侧的青衣男子,也不问缘由,恭敬的领命。 青衣男子顿了顿,复又问道:“少爷,可还去见贺老?” “改日吧!”说着,握着手中的簪子,便扬长而去。 而跟在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见青石板上还有一个锦盒,望了望少爷高大的背影,稍作犹豫,拾起了另一个锦盒,大步跟了上去。 ****** 待到谢安娘悠悠转醒,只觉眼前一片黑,眼睛被蒙住了,手也被反绑着,怎么说也算是有经验了,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只是,云珰怎么样了?她那时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伙人有何用意?是像上回那样专司人口拐卖,还是另有所图? 她试探性的叫了声:“云珰?” 并无人回应。 她心里咯噔一下,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又稍微大声的叫了句,“云珰?” 还是无人回应。 “云珰!”这一声已经抛开了顾忌,她有点控制不住的大声喊道。 “小姐?”在谢安娘的左侧不远处,云珰尚未完全清醒,只是本能的回应着。 谢安娘听到声音,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随即又对着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担心的问道:“云珰,你有没有受伤?” 云珰这会儿算是完全清醒了,她心里止不住的害怕,却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小姐,我没有伤着,你有没有事儿?小姐别害怕,云珰这就过来!” 说着,就想顺着声音往谢安娘那边挪,只是这身上的绳子捆的太结实,她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挪动半分。 “云珰,你别乱动,我没事儿。”谢安娘听到云珰无事,也没了那么焦躁,大脑冷静下来,“我们既然现在能清醒无事,这绑匪一时半会儿怕也不会急着下手。”嘴上虽这么安慰着,可她被绑着的手,却一直试图挣扎开来。 见挣扎无果,她又试着用被绑着的手,慢慢在背后这一块儿摸索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用的东西。 渐渐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嘎吱”一声轻响,门缓缓而开,外头的强光也随之疯涌进来。 一个贼眉鼠眼,皮肤黝黑的矮小个儿,偷偷摸摸的溜了进来。 他探头探脑的瞧了两眼外边,并无动静,遂又轻轻将门掩好。 这才直起身,直勾勾打量着地上已然清醒的两人。 搓了搓手,他一步一步逼近。 “两位小妞儿,别怕,爷来安慰安慰你们!”这声音中透着不怀好意的笑。 云珰心中直突突的跳着,她冒然出声,“你是谁?快放了我们!” 她当然知道这问题很白痴,可是她人不聪明,想不到好法子,只能指望这个笨法子,能吸引歹人的注意,一定不能让他往小姐那里走! “哟,小妞儿不仅人长得水嫩,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可比醉花楼的画春叫得好听多了!”粗糙的手指,勾了勾云珰的下巴,满是淫邪的笑道:“爷是谁?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又摸了把云珰光滑的小脸蛋,这才又朝着谢安娘走去。 妈了个巴子的,这次的货色可真好,水灵灵的,特别是那小姐,长得可俊了,可惜大哥还不让他碰。不过,不能真枪实刀的干上一场,亲个小嘴,过过手瘾还是可以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云珰只觉脸上被摸的地方,就像是被癞□□舔过似的,胃里一阵恶心,尽管如此,可感受到那人调离了她身旁,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出声,“你想干什么?快放了我们!” 那矮个子停下脚步,望了眼一再出声的云珰,嘿嘿一笑,“小妞儿,别急,爷一会儿就来好好陪你!”说着,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眼云珰,这小姐身边的丫鬟长得也不赖,那雇主可没说这个也不能动。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当下吧,还是先趁着大哥没发现,先尝尝这小姐的滋味,这可是大美人儿呀! 这样想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又盯上了谢安娘。 谢安娘心下焦急,她从这人进来就没开过口,只因她在先前的胡乱摸索中无果后,咬咬牙将左手上戴着的玉镯子磕碎,拿着并不锋利的小段碎玉块儿,在努力的磨着手中的绳索,只是,这人来得太快!再多给点时间,多点时间,她说不定就能割破了! “你瞒着其他人过来,就不怕被发现吗?”谢安娘尽量拖延时间的问道。 矮个子纳闷了,这小妞儿怎么知道的?他脑中这样想着,嘴上也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谢安娘绑在背后的手加紧磨着绳索,嘴上慢吞吞的回答着:“你在屋外的时候,就尽量将脚步声放轻,这一点就很可疑,只能说你并不想被人发现来过这里!”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再说,你进来的时候,开关门也是那么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这不是明显的怕被人发现吗!” 矮个子奇了怪了,这不是蒙着眼睛吗?怎么像是看到了一样,难道那层黑布不够厚? 不过,这小妞儿镇定自若的样子,够味儿,特别是那红润的巧嘴,一张一合的,真他么勾人! 他一拍脑袋,费这么多话干什么,浪费时间!就要往谢安娘脸上凑过去,想要一亲芳泽,那滋味,必然是飘飘然! 飘飘然他是没机会体验了,一股从下身蔓延至全身,难以言状的疼痛,如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就连后脑勺处的钝痛都要盖过了,他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上,昏痛过去之前,身子佝偻地蜷缩着,那股钻心剧痛怕是此生不敢忘! 只是,也不知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感受这般刻骨铭心的痛!   ☆、第23章 疑窦 谢安娘的眼虽被黑布蒙着,可人的眼睛是有适应性的,在黑暗中待久了,便也隐隐绰绰的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她故意说着话,拖延时间,被绑在身后的手却丝毫不敢懈怠,一点一点,那紧绷着的绳索渐渐的维持不住,一丝一丝,被并不锋利的碎玉磨蚀。 眼见黑影笼罩了她,那人就要欺身覆上来,谢安娘按捺不住心下惊慌。 她拼尽全力一割,束缚的绳索应声而断,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刹,她甚至来不及摘下眼上的黑布罩,只凭着直觉,咬牙给了那人一脚。 也不知踢中了哪里,那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过后,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谢安娘一把扯掉黑布罩,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入,她不由眯了眯眼,眨了几下才算是重新适应了眼下的光线。 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灰尘的足迹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倒像是搁置了许久。 最主要的是,就这样光明正大敞开的房门正中,逆光站着一个身材修挺的男子。 谢安娘瞳孔一缩,这是什么人? “姑娘,可还能站起?”那男子的声音,如同一捧沁凉的湖水,温温柔柔,却带着一丝凉意。 他一身青衣,上前几步走到谢安娘跟前,见谢安娘的视线落在他手中圆实的木棍上,便随手将其一扔,木棍在地上顺势滚了几圈,堪堪停在了矮个子的脑袋旁。显然,就是这根结实的木棍,给了矮个子的后脑勺会心一击。 谢安娘狐疑的看了眼青衣男子,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 她这厢刚要被人轻薄,便有人赶来英雄救美?实在是她这次被绑架得莫名其妙,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一向喜欢压在心底,慢慢揣摩。 谢安娘心中所思所想,并不曾表现在脸上,只见她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管她心中作何猜想,这位公子救了她,是事实,她理当道谢。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云珰只听到一声惨叫后,屋中便传来了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这让她本就悬着的心,更加没底的往上提。 “我没事!”谢安娘疾步来到了云珰身前,扯下她眼上的黑布罩,俯身就要绑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青衣男子见她徒手解得吃力,便温声开口:“姑娘,还是我来吧!”几步上前,抽出短匕,一道寒光闪现,绳索自然断开。 扶起云珰,谢安娘就准备往门外走,这个狼窝可不不是个能谈话的好地方,还是快些出去,再找个机会好好与这位公子道谢吧! 想到这儿,她不由开口提醒道:“公子,这绑匪怕是还有同伙,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那青衣公子却是一脸淡定,“姑娘莫慌,这匪人的另两位同伙我都已经解决了,就绑在隔壁的屋子里。” 谢安娘一听,杏眼微睁,身手这般好? 她越发小心翼翼的搭话,“不知公子贵姓?家住何方?待小女子回府后,也好遣人前去答谢。” “在下姓蒋,至于答谢就不必了。我也是在小巷子里偶然撞见两位姑娘被劫,路遇不平,因此出手相救。只是绑匪人数胜过我,花了点时间,略施小计才将人放倒,倒是耽误了救助两位姑娘的时间。”青衣公子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为了打消谢安娘的顾虑,他还特意取出路上拾到的锦盒,递了过去,“这锦盒应是姑娘掉落的吧?” 谢安娘听了这番话,又看他拿出了锦盒,心中疑虑渐消,只不过留在心底深处的那份疑窦,却依然存在。 云珰见了那锦盒,便欣喜的道:“小姐,是我们的锦盒!”她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她那支碧玉钗。 只是,怎么只有一个锦盒?另一个呢? 云珰不由心急的问道:“蒋公子,不知您可曾见过另一个锦盒?就是和这个差不多的。”这要是不见了,岂不是平白无故损失好大一笔。 青衣公子顿了顿,“这……,在下确实不知。当时情况紧急,我一急之下,也只来得及捡到这一个,另一个却是不曾注意到。” 云珰本是再欲开口,问问他手中的这个是不是在她们被劫的地方拾到的。却被谢安娘轻轻撞了一下胳膊,她看了眼小姐的眼色,便没再追问下去。 谢安娘微微笑着解释:“蒋公子,实在是抱歉,丫鬟也是一时着急,语气才有点急,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青衣公子倒也大度,只温和说着:“许是它滚到了小巷子旁的沟渠里,我也没注意到,要不要陪姑娘回去再找找?” 回去或许还能看到一个空盒子,至于里头的翡翠簪子,被自家少爷拿走了,这叫他怎么说!而且看少爷的意思,也不像是要还回来的意思,他也只得编个真真假假的谎话了。 “蒋公子费心了,一会儿我们自己再去寻寻,就不给蒋公子添麻烦了!”谢安娘想着,回去再找找吧!只是她也不抱太大期望,都毕竟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了,许是早就被路过的人捡走了。 只不过,她这短短两天,连失两簪,难道还得再去添置一支簪子?算了吧,过一段时间再说,别又丢了!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屋内昏倒在地的绑匪,眼睑微垂,掩下了眼中的神思。 抬头之时,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蒋公子,不知可否请您帮一个忙?” “姑娘但说无妨,能帮到的地方我义不容辞。”青衣公子拱了拱手道。 “这伙歹人不知出于何意绑架了我们,以前怕也没少干过类似的事,还得劳请您帮着将他们扭送官府。” 谢安娘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身为女子,我们却不方便抛头露面,光明正大的对簿公堂,只怕这样一来,这伙人的罪行也不知能不能定下?” “姑娘多虑了,这伙贼人委实可恶,将他们绳之以法,才能大快人心,区区在下不才,恰好也认识那么几位衙内之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倒也不难。”青衣公子热心回着。 若是他平时遇上这等事,也不会多管闲事,更别提如此热心。 这回这么帮忙,也是看在少爷对眼前这人颇为关心的份上,虽说少爷只交代找人,可有哪个姑娘能劳烦少爷亲自开口的?少不得他要好好处理,务必另这姑娘满意。 谢安娘虽讶异这位蒋公子的热忱,可说不得此人便是那等侠义心肠之人,先前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应该就是巧合。 她再次感谢道:“真是多谢蒋公子了,只关于今天这事情,还得烦请您帮着隐瞒一二。” 毕竟,一个女子被掳之事要是传了开来,多有流言会恶意中伤。她上回被掳走,谢府中大伯母出于私心,一直压着,事后还圆了过去,倒也不打紧。这回若是再有被掳之事传出,就不一定有那样的好运了。 “姑娘之虑,在下理解。必会好好保密的,还请放心!” 青衣公子望了眼谢安娘,这姑娘,倒是心思缜密,能将自己护得好好的。 随即,又想到自己进来之时,这姑娘快狠准的给了那歹人一脚。那一脚,可真是力道十足,他身为男人,亦为之一颤。 纵使他不来相救,她应该也是能自己逃脱的吧!顶多是多费点事儿。 ****** 待到青衣公子将三个绑匪一起给捆了,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里本是处荒废已久的院子,位于禹州城的城西,因着此地偏僻、清净,被绑匪选为藏人的据点。从这里回谢府,只需走上一小段,就可去租辆马车回谢府了。 谢安娘于青衣公子别过后,心中却一直想着一件事,她都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了,突然,顿住了步伐。 “小姐,不走了么?”云珰不解的问道。 “不对!”谢安娘一刹那间,总算是回味过来了。 她匆匆往回走着,云珰追在后面,疑惑的看着她快步疾驰的背影,有什么不对? 两人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青衣公子带着人离开那处院子之际,堪堪赶了回来。 青衣公子脸上颇为不解的看着谢安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如此匆忙。”心里却想着,难道是他漏了马脚?! “蒋公子,还得烦请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些话想问问这几人。”谢安娘指着被捆在一起的三个绑匪。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几人为何要绑她?她必须得问清楚。 还有,宛娘的那一席话,在府中也不是不可以说,为何偏要选在外头,还为此特意等她一同出去?   ☆、第24章 猪队友 “可是这三人有何不妥?”青衣公子,也就是蒋明路放下心,不是自己身份被发现了就行。 “只是有些不解之处,需要他们解答。”谢安娘因着疾走而不稳的呼吸,渐渐平复。 蒋明路疑惑的望了她一眼,难道还有内情? 他顺着线索潜进来之时,先是在这处破败的小院发现了两个正在大口吃喝的绑匪,迅速用迷烟放倒了这两人,便一间一间房去找少爷要找的人,幸而这院子不大,很快就找到了谢安娘主仆两人。 听到谢安娘还有话要问这三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朝院子西南角的荒井走去。 大抵是这处宅院空置已久,这井自然也没有人定时清理,打上来的水都带着说不出的浑浊。 蒋明路将水从三个绑匪头上浇下,不出片刻,三人便逐一醒了过来。 另两人因着是被药迷晕的,醒来一见情况不对,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而那个意图行不轨之事的矮个子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不仅后脑勺隐隐作痛,下身那不能言说的地方,痛楚的余波还未消散,还不如昏着好受些。 蒋明路见状,怕谢安娘镇不住这三人,先是踹了几脚,“你们快说,绑架这两位姑娘到底有何用意!” 可惜三人嘴巴严得很,任打任骂,愣是半个字也不曾吐出。 谢安娘只觉得这三人神情颇为蹊跷,像是竭力在隐瞒着什么。 她见三人抱团,其中矮个子一双绿豆小眼死盯着她,眼中满是阴狠之色,而另两人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是不松口。 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倒不如将三人分开,各个击破。 谢安娘便将蒋明路叫到一旁,低声与他说了几句。 其实法子也简单,她观那矮个子虽与另两人一样,都是守口如瓶,可神色间却并没有那么坚定,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便让蒋明路每次单独拎出一人到屋中审问,这三人中又将矮个子留至最后。 前面几回,三人单独进去又出来,脸上都有明显的青痕。三人都很硬气的挺着。 中间几回,三人单独进出又出来,脸上青痕增加,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一人的伤最轻。这氛围就有点不一样了。 后面几回,三人单独进去又出来,另外两人脸上挂彩的地方并未增加,独独矮个子鼻青脸肿,伤的最重。这回矮个子偷眼瞧了另两人几眼,一双小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 最后一回,是矮个子进去,谢安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不徐不疾的开口:“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怎么就是不如前头两人聪明呢!” 矮个子狐疑的觑了眼谢安娘,这小妞儿莫非是在故意诓他话,尽管他心中稍有动摇,嘴上却是斩钉截铁道:“二虎、三虎决不可能泄密的,你这小妞儿莫不是想套小爷的话?!” 蒋明路只觉谢安娘的办法着实不错,至少这三人中总算是有人开口说话了,鱼儿要上钩了。 他配合说着,“和这人废什么话,反正我们都已经从另两人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不愿开口,我们再打一顿,干脆将他送去官府得了。至于其他两人,虽然先前死活不开口,可被收拾了几顿也就学聪明了,倒也不是不可以将功赎罪,从轻发落!” “只是前面两人虽开了口,可他们说辞中却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两人必是有一人说了谎,我就想着,看看眼前这人嘴中还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谢安娘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 顿了顿,她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矮个子,“你若是从实招来,我倒也可以考虑看在你实诚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毕竟,我想对付的也只是你们背后之人。不过,你若是不知好歹,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便索性送了你去见官吧!” 矮个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眼见蒋明路的拳头就要如雨点般落下,他就觉得身上无一处不在隐隐作痛,连忙告饶道:“大爷,手下留情,我说,我说!” 反正先违背誓言的又不是他,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算了,你那满嘴谎话,我也懒得听,再打个一顿,便扭送官府吧!”谢安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姑奶奶,别呀,我保证说得都是实话,天大的实话!”在说这话时,他身上还是挨了结实一下。 这身上一吃痛,他嘴中吐露的话语更是快速。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一位公子出钱请了我们哥儿几个,绑了您来这儿!姑奶奶,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您就行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谢安娘一听,心底只觉更加疑惑,何处又冒出了一名公子? 她心中困惑,嘴上却是淡定的说着:“这个我知道,前头那两人已经说过了。只是关于那人的长相,他们却是各执一词,你也来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天知道,那两人就是锯嘴葫芦,一个字都未曾吐出! 矮个子的这一小心试探,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就自己傻,平白无故多受了几顿打,那两人竟然真的说了,想到这儿,他眼中满是愤恨,也不藏藏掖掖了,如倒豆子般尽数吐露出来。 “小的认识,那人姓钱,是光源楼东家的庶出公子,钱公子拿了银两还有您的画像找上门,让我们几个弟兄埋伏在古玉轩,说是您一从那里出来,便将您绑了去。并让我们几个配合着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英雄救美? 蒋明路倒是奇了,没想到真有内情!还什么钱公子英雄救美,他得回去将这消息告诉少爷,有人来撬墙角了! 与蒋明路的关注点不同,谢安娘望了眼矮个子的神情,只是这脸都快肿成猪头了,委实看不出什么表情,听语气,倒是颇为诚恳。 那钱公子拿了她的画像?先不提她不认识什么钱公子,关键是她画像为何会落在外人手中? 她平时就爱待在府中,少有外出走动的,各府举办的宴会更是去得少,在外露脸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还有,那位钱公子又是如何得知她会去古玉轩的?要不是宛娘相邀,她是不打算上那儿的。 宛娘…… 谢安娘心里发凉,只觉一股寒意从心间蔓延至全身。 她还是不愿相信,曾经那样烂漫直性子的宛娘,会做出这等事情! 上元佳节那晚的事情,她还可以告诉自己,宛娘只是太爱范大哥,所以才会糊涂的瞒下她不见的事。可是,如今,她不能再自欺欺人,这个她从小疼爱的妹妹,早已不念姐妹之情了。 还不待谢安娘整理好心间的纷乱,外头却是突然起了骚动。 谢安娘听见外间的响动,心下一咯噔。云珰还在外头看守着! 她急急朝门外走去,却是被院中的景象弄蒙了。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院中又多了四人,两个身穿劲服的大汉手持着刀,架在一个中年汉子,与一个锦衣公子的脖颈上。 蒋明路反应自是不慢,他甚至比谢安娘先一步打开门,见了那两个一身干练的大汉,颔了颔首。 这是少爷不放心,特地增派的人手吗? 看来少爷对这位姑娘不是一般上心,只是,为何少爷不亲自出面?不过,少爷必是有他自己的思量,做属下的只管遵从就是! 想到此,他对谢安娘的态度愈发的好,对一脸警惕的谢安娘解释道:“这是府中的护卫。” 而经过一番了解后,谢安娘不由叹道,好险! 原来,这绑匪并不是谢安娘她们所以为的只有三人,而是四个。 绑匪头头,将谢安娘她们掳到这里后,急着去通知他的雇主了。 莫怪这里的三个绑匪怎么也撬不开嘴,原来是在上演拖字诀,拖到他们大哥回来了,便有被解救的希望了。 只是,这绑匪头头确实也警觉,领着钱公子推门进来,觉察到不对劲,就想先撤,再思量对策。 奈何运气不好,还没来得及行动,脖子上一凉,一把长刀架了上来。他和钱公子便被推搡着进了院子。 . 谢安娘又打量了一眼这位钱公子。 一身纨绔打扮,长得倒也不算差,只是两眼无神,眼袋浮肿,一看就是个不爱惜身子的。 她不由出声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会有我的画像?还有,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这些,她都必须弄清楚! 那钱公子也是个不禁吓的,眼见寒光四溢的长刀架在他脖子上,早已没了什么旖旎心思。 想到自己策划良久,却功亏一篑,他悔不当初!若是听了那大夫人的话,此刻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对了,谢府大夫人! 想到这儿,他又有了一丝底气,眼带痴迷的盯着谢安娘那张脸,谄笑道:“小娘子,我可是你的未来夫婿,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云珰见那人胡乱诋毁自家小姐闺誉,气愤的骂道:“你个登徒子,少在这儿胡说!我家小姐可不认识你,现在身上更是没有什么婚约。你少在这儿乱说!” 钱公子连连辩解,“是真的,这婚事可是贵府的大夫人亲自许诺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有小姐的画像!” 谢安娘却是嗤笑一声,“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的婚事,还轮不到她赵氏做主!” 与范府的婚事告吹后,她的庚帖就到了她自己手上,现在还在箱底压着呢! 再说,这谢府,可不是赵氏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她的婚事,轮不着赵氏操心!   ☆、第25章 天意 再来说说谢府大夫人赵氏,她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自然是脚不沾地的忙着谢大老爷生日宴的事儿。 圣人有云:男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谢袭正好是到了不惑之年,他作为禹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谢家家主,人脉广,交友多,排场自然是也得撑起来。 赵氏作为当家夫人,早早就着手准备五日之后的生日宴,随着时日的推近,需要她操持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此时,她便端坐在正德堂大堂的上首,底下一排管事的,正在逐一向她报备府中的各项开支。 而她一边分神听着采买酒水的管事,夸夸其谈地说着他采购的酒水有多好,一边垂首细看手中拟好的宾客名单。 拿起放置在身侧的毛笔,她在那份名单上圈出几处不合理的地方,勒令丫鬟拿下去重做,便将笔搁下。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望了眼杯中茶色浅黄,叶沫沉底的君山银针,只淡淡的开口,“换一盏!” 身侧的丫鬟立马手脚麻利的又端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 赵氏瞥了眼还在滔滔不绝讲着的陈管事,端起茶,吹了吹,升腾的热气使得她的面容氤氲不清。 “哐”的一声,一盏热茶摔在了陈管事面前,飞溅的茶水沾湿了他的衣摆,青灰色的衣角上还黏着些许叶沫。 他吓了一跳,惊魂不定的抬头望了眼赵氏,见她脸上并未有怒容,提着的心往下放了放,对着谢氏身旁呆立着的丫鬟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夫人再端一盏过来!” 说完,便又讨好的冲着赵氏笑了笑。 “不必!”赵氏罢了罢手,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询问着,“陈管事就没别的想说的?” 这个管事,凭着与已逝老夫人有那么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在府中捞了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之职。 陈管事闻言,手心冒汗,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小的不明白夫人这是何意?” “哦,是吗?!”赵氏凉凉的语气,听得人心里直打颤。 突地,她重重的一拍桌,厉声斥道:“怎么!那些肮脏事还非得我一件一件给你数落出来!” 这一声掷地有声的斥责,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在赵氏凌厉的目光,心虚的陈管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的膝盖底下,是摔破的茶杯碎片,隐隐的刺痛从那儿传来,可此刻的他早已顾不上这些,只额头不住的在地面上磕得砰砰作响。 这一刻,他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没有想到,大夫人竟会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起初,他凭借着前头老夫人的关系,虽得了管事之职却一直战战兢兢的做事。 渐渐地,府中下人的巴结迷了他的眼,手中那一小点权利扰了他的心,他管住不自己的贪念,每次出去采买都要贪墨不少,他以为,没有人发现的,就越发明目张胆的往自己怀里揽,越贪越多,以至于回不了头。 随着丫鬟嘴中念出的一项项关于他的罪责,他的心也越来越凉,挣扎已无望,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要治他。 他缓缓地抬起头,此时他的周遭已空了一圈,其余的管事不由自主的远离了他,生怕离的近了,自个儿也会遭了秧。 站在这里的管事,有的在幸灾乐祸看他笑话,有的则暗自窃喜逃过一劫,还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不同,又是那么的相同。 那就是,他们都在为大夫人的威严所震慑,接下来必会尽职尽责的为即将到来的生日宴全力以赴着。 杀鸡儆猴! 赵氏扫了一眼大堂中诚惶诚恐的其余管事们,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她颇为满意的勾了勾唇角,手一挥,便让人将瘫倒在地的陈管事拖了出去。 随即又趁热打铁的敲打了几句,便让众人退了出去。 赵氏端起最新沏上的君山银针,闻了闻,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正待她想要品上一口,眼角余光便见赵嬷嬷心急火燎的进了屋。 “夫人,出事了!” 她啜了一口茶,方才掀了掀眼皮,不以为意道:“能有什么事儿?!” “夫人,是姓钱的小子那儿出了纰漏!”赵嬷嬷一脸焦急,“那小子不仅没依夫人的计划行事,竟然还自作主张,撇开夫人安排的人,独自拿着三小姐的画像便溜了,也不知会不会坏了您的事?” 本欲再饮一口的赵氏,顿了顿,将已碰到嘴边的茶杯,随手搁在了桌上。 她眼睛微眯,语气中带着微微寒意,“这小子可真够胆的!” “夫人,奴婢瞧他也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不会把事给办砸了吧!” 赵嬷嬷对于那钱公子的任性妄为很是不满,真是不识好歹!夫人的计策多么周全,怎么可以弃之不用! “办砸了便办砸了,与我何干!”赵氏满不在乎的说着。 赵嬷嬷面带担忧,迟疑着开口,“可是,万一那钱公子没成功,将您暴露了出来,再让老爷知道了这事儿,难免会苛责于您!这可如何是好?” “你呀,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开窍!”赵氏摇了摇头,却也耐心解释着:“就算老爷知道了又怎样!我这做长辈的,给侄女操心一下婚事,再为她牵牵线,又有什么错!” 自从那日大姐与她说过要为府中庶子找个妻子之时,她便想到了谢安娘!男未婚,女未嫁,多配呐! 不是她放不开过去,而是他谢袭放不下那人,还每每要来戳她心窝子!他无情,就别怪她赵如慧无义了! 那个人的女儿,既碍了她的眼,又阻了她女儿的路。她们母女何其悲哀,境遇如此相似,爱上的男人的心,都被那母女俩夺了过去!而那母女俩的态度又是何其相似,对她们求而不得的真心却无动于衷!凭什么她们的心合该被如此践踏! 她谢安娘是无辜,可错就错在她是那人的女儿,又恰好妨碍了她女儿夫妻恩爱。 再说,她好歹也给谢安娘安排了个正正经经的正妻身份,虽说是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庶子,但谁让她谢安娘命硬克亲,也就只配得这么个人了。 只是这计划决定得仓促,却是让那钱公子钻了空子,也不知后续如何了? 不过,失败了也不打紧,她想要脱身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况且,一计不成,不是还可以有二计吗! 毕竟,她只是偶然从宛娘这儿得知她谢安娘要去古玉轩,正好又想起姐姐家有个未娶的儿子,觉得两人甚为般配,想要做个媒,亲上加亲,便让那钱公子去古玉轩候着,为两人制造了相遇的机会,这有什么不妥吗? 要说不妥,也就是她被人蒙蔽,没有看透钱公子的本质,错将浪人当良人,才说给了谢安娘,可这些都只是可以被原谅的,毕竟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是吗?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事情败露之后的说辞。说不定,那钱公子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当然,事情不可能像赵氏所说的那么简单。 赵氏不仅将谢安娘的画像给了钱公子,还在古玉轩外,安排了人演上一场戏,也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只不过,这戏路可 比钱公子的高明许多。 她想要用世俗的眼光、约束,逼得谢安娘下嫁,并一举毁掉谢安娘的名声! 只要谢安娘从古玉轩出来,便会有一群小混混围上来,到时只需钱公子配合,在谢安娘被轻薄之时上前解围。到时候再有谢安娘控制不住体内燥热,抱着钱公子磨磨蹭蹭,这大庭广众之下,饶是她谢安娘有上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她谢安娘再聪慧又怎样,还不是得顶着一个不检点的名声,下嫁给钱公子,这事要是成了,就算是他谢袭也无力阻止,除非他想谢安娘因着这事,被族人抓去浸猪笼! 俗话说,人心难料,世事无常。 赵氏高估了她女儿的狠心,也低估了钱公子的色心。 谢宛娘最终还是没有将烈性的□□下给谢安娘喝,她谢宛娘想要得到的一个男人的心,还犯不着用这种下作手段!纵使谢安娘名声毁了,嫁为人妇,难道夫君还会就此不喜欢了吗!他不会,她知道的。 若是一个男人的心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改变,那也算不上真心了,这也不是她谢宛娘一心追求的爱!她谢宛娘会正大光明的得到夫君的爱,只要她有心,终有一天她也能成为他捧在手心的珠玉,她坚信,并为之努力。 有一点她不愿意承认的是,她心软了。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姐妹,她或许可以在谢安娘被掳之时,欺骗自己,这是天意,不是她的错,因而心安理得的看着谢安娘被掳而不做声。 可真要她亲自下手去害谢安娘,她还是做不到,这是她的姐姐!她的良心或许曾被摒弃,但却绝对没有被抛弃,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谢宛娘处于种种缘由,不愿意下手,她天真的以为,她不出手,谢安娘便会无恙,毕竟赵氏也没和她说太多。 钱公子考虑方方面面,则选择换种方式下手。他也不是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谢家二小姐清白,取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回家! 只不过,到嘴的肥肉万万没有松口的道理。他一见画像,便觉春心荡漾,此等美人必须好好享用。 遂出钱请人绑了谢安娘到偏僻小院,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水到渠成的与美人共赴巫山*。当然,若是美人不从,他不介意暗地里下点药就是。只要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这到手的鸭子便飞不出他手心了。 怎奈,天意弄人,谢安娘遇上了另一场英雄救美!   ☆、第26章 找上门 谢袭四十大寿那一天,日丽风清、和风习习。 谢府门前的车马川流不息,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甚为热闹。 甘棠院,暖房。 谢安娘正微微俯身,将那株悉心栽培了数月的延年草捧起,单手托着盆底,抚了抚它柔软细长的叶子。 这延年草,正是她今日要送与谢袭的贺礼,只见它身姿娇小秀丽,几条纤细的叶片随意的伸张着,墨绿的薄叶衬托着山水纹紫砂盆,格外的醒目。在阳光的穿透下,只觉叶片上似是有莹莹绿意在缓缓流转,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生命力。 “小姐,这样一盆名不见经传的植株,您真的要拿来做贺礼吗?”云珰很是忧虑,只送上这么一盆植株,是不是显得太寒碜了。 谢安娘将延年草宝贝的装进礼盒中,她自是知道云珰的顾虑,只是这株延年草的名气或许不显,价值却不菲。 “你就放心吧,翻遍禹州城,兴许也找不出第二株来!它可是能使人延年益寿的延年草,我也是从贺老那里淘来的,用它作贺礼,最是合适不过了。” 云珰一听,也就安下心来,小姐每次从贺老那里弄回来的花草,虽说成活率低得可怜,可一旦活了,那可真是了不得! 她接过包装妥当的贺礼,也就不再过问,只是小姐自那日被钱公子策划绑架,回府后却是选择了隐忍不发,并未直接去揭穿大夫人的真面目,这又是为何? 云珰提着贺礼,望了眼走得不疾不徐的谢安娘,心下的疑惑只深埋在心底,小姐必是有小姐的考量,她该做的,就是听从小姐的吩咐。 走在前面的谢安娘,随手折了枝粉薄红轻的杏花,嗅了嗅,只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鼻尖,这让她连日来的稍显压抑的心扉,舒缓了不少。 是人就会有脾气,她虽然性子淡,好说话,可这不代表她不会愤怒,赵氏这回的做法,实在是过了! 只是,赵氏可不是这么好对付。打蛇打七寸,她得好好想想,务必做到一击必中。 谢安娘正思量着,手中拿着的花枝,无意识的在空中轻划着,却听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 “哟,小美人儿,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这语气中,充斥着满满的轻浮。 谢安娘听着这陌生却又熟悉的语气,抬眸寻声望过去,待看清了来人,她的瞳孔一阵紧缩,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怎么,谢府二小姐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记得我了!”程恭手中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故作风流姿态的摇了摇,对于浮现在谢安娘眼中的震惊颇为满意。 自从那日在桃花林中受了那遭罪,他可是扶着腰过了好几日才缓过来,至今动作稍微大一点,腰上还扯着痛呢!他出生至今,除了他家老头子,还没有谁能伤了他而不付出点代价的。这笔账,必须得好好算! “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快快出去,这里可是谢府后院,岂容你放肆!”却是云珰出声了,她见那风流公子哥儿一派轻佻,一看就不是好人,小姐岂能和这种人搭话,没得跌份儿! 程恭瞥了眼呵斥他的小丫鬟,倒也清秀可人,复又将眼光投向谢安娘,继续撩拨道:“堂堂禹州城谢家,就是这等教养,客人问话,主人家闻而不理,由着丫鬟抢话呛声,倒也算是开了眼界,你说是不是,谢二小姐!”这后面四个字,咬的格外重。 这话中的挑衅意味十足,让云珰不由急红了脸。她自是知道这样贸然出声不妥当,可这人明晃晃的冲着小姐而来,她自然是得出声维护。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谢安娘朝她轻微摇了摇头。 “小女子竟不知,还有这等不请自来,擅自闯入主人家后院,而不知理亏的人,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这等人!”谢安娘反问着,紧捏手中的杏花枝条。 这个登徒子,一身穿着不凡,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想必是有几分人脉。虽说来者不善,只是在谢府这一亩三分地,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这是你见识太少了!”程恭很是厚颜无耻的接下话,随即又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本公子姓程,可不叫这位公子!” 他就喜欢看谢安娘身上那股子狠劲,够有个性。现在见她始终保持着一副平静的面孔,端的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越发想要撩拨人。 谢安娘闻言,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这人,一张瓷白的脸孔在阳光下,纤毫毕现,这脸皮也不厚呀! 她不欲多做纠缠,见迎面正好走来两位小丫鬟,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吩咐道:“这位公子出来不甚迷路了,想要如厕,你们带他去前院吧!” 说完,便直接挑了另一条小道,施施然离去。 云珰则是愤愤地瞪了一眼那程姓的登徒子,才跟在谢安娘身后走了。 程恭见状,还想追上去再调戏两句,怎奈动作过急,一不下心就扯到了腰上的伤处,一阵龇牙咧嘴的,待疼痛缓过去,谢安娘主仆俩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折扇一收,摸了摸鼻子,对着两个小丫鬟命令着,“带路吧!”这也能知道,这女人,真是神了! 其实,他确实是出来如厕的,没想到,绕着绕着就迷了路,在园子里转悠了老半天,看到两个人影款款而来,便想前去抓个人问个路,岂料,走近了一看,竟是那个拿簪子威胁过他的女人。 按理说,他是不会现身这小小商人举办的生日宴的,不过,他派人拿着画像,去打听那两个让他吃了瘪的人,发现小美人就是谢府的二小姐,所以就顺势来了。可惜那冷美人还没打探到消息! 他有所不知的是,晏祁因着情况特殊,甚少在禹州城中现身,自然是难以探听,可谢安娘不同,她虽说也很少出来走动,可作为谢府的二小姐,来过谢府的一些人还是认识她的。 程恭深深的望了眼,谢安娘身影消息的那条小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自己被簪子抵着,跪下的那一幕,眼睛眯了眯,谢安娘是吧,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27章 风头 出了花园,往右手边拐,穿过石形拱门,沿着丈许高的灰瓦白墙走着,很快便到了畅言厅。 畅言厅内宾客云集,能在这里被奉为上宾的,或是与谢府有生意往来的同行,或是有身份地位的达官贵人,他们与谢袭同坐主桌。 本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女眷则由赵氏招待着,与外头谈天说地的男人们分开坐,中间隔了一道山水刺绣的屏风,既有男女大防之意,又方便听清外头动静。 谢安娘带着云珰抵达之时,里头的座位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了。 正在同一位翠围珠裹的妇人说着话的赵氏,瞥见谢安娘来了,便招了招手,“安娘,来,坐这边,怎么这回儿才过来,可是有不舒服?” 随在谢安娘身后的云珰,捧着贺礼的手不由攥紧,虽是恭顺的低着头,眼中却满是愤恨,这个赵氏,真是会装! 谢安娘却是将情绪收敛的很好,她从容的施了个礼,“多谢大伯母关心,侄女的身体一向安好。”便将话题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接着,她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四周,神色稍显犹疑地道,“大伯母,怎的不见宛娘?” 赵氏眼神暗了暗,她已经派了一拨人出去打听了,也不知宛娘俩口子在路上出了何事,到现在都没个人影。 她心里虽有担忧,面上却端的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宛娘俩口子,想必是路上遇事耽搁了,一会儿就能到了。” 就在她俩一来一往间,从屏风的另一侧传来了谢袭厚重而低沉的嗓音。 “是安娘来了吗?来,快出来见见各位叔叔伯伯!” 这话音刚落,谢安娘便觉有一股强烈的视线,似是一支利箭,恨不得将她射穿。 她凭着直觉追望过去,触不及防的,便对上了赵氏那双载满狂风暴雨的锐利双眸。 谢安娘怔了怔,她不懂,为何赵氏对她的偏见那么深。从她记事起,尽管赵氏在人前对她和蔼亲切,可赵氏留给她的印象,却只是冷漠,森然。 她知道,赵氏是不喜她的,不喜她深得大伯父的喜欢,不喜她与宛娘走得太近,甚至不喜她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种不喜,随着她的长大,愈发明显。 待她想要确认赵氏眼中的寒意,再次对上的,却只是赵氏无波无澜的双眸。赵氏到底做了这么些年的当家夫人,表面功夫还是很到位的,瞬间就平静如初,又成了那个八面玲珑的谢府大夫人。 只见赵氏脸上挂着笑意:“安娘,还愣着干什么,你大伯父叫你呢!走,大伯母陪你一同去!”说罢,便想故作亲昵的去牵谢安娘的手。 谢安娘见此,却是先一步转身,将云珰手中的贺礼接过,捧在手中,客气而有礼的说着:“伯母,我们走吧!” 赵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脸上笑意不减的带着人从屏风的一侧走出,来到了谢袭的身旁。 谢袭与同桌的几个男人,本是在议论着泽州的灾情,他听到谢安娘的声音,便想着这里在座的,其中有三位,家中还有尚未娶亲的儿子,便索性将谢安娘叫出来认认脸,也好为谢安娘再寻一门好亲事。 他那日与谢安娘共同去祭拜她的父母之时,说要为谢安娘另寻一门亲,并不是敷衍,他从回来后,便一直在相看、筛选,今天与在座之人,也是事先通过气的,这些人家的子弟,也都是青年有为的才俊,要不然他也不会叫谢安娘出来。 只是,待他放下酒盏,看到手捧礼盒,身着月牙色垂苏软裙的谢安娘,款款走来之时,心底却是震撼的,这,太像了!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压下心中的繁复心思,沉声介绍着:“这便是安娘了。” 谢安娘也很是知礼的福了福身,“见过各位伯父、各位叔叔。” 其中一位坐在谢袭左手边,留着长须美鬤的中年男人,抚了抚他那把长长的胡须,善意的说笑着:“安娘手中拿的是什么,这么宝贝!快来让大家伙也见识见识!” 说话之人,叫邓伯昌,与谢府的往来倒也频繁,他与谢袭是多年的生意伙伴,与谢裴也有着一些交情,对谢安娘还不算陌生。 谢安娘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没送出手的礼物,现在便要打开,只见她俏声答道:“邓伯父,这可是要送给大伯父的生日贺礼,这既然是要送出去的礼物,自然是得它的主人答应才能看。要不,您问问我大伯?!” 只见邓伯昌拍了拍谢袭的肩,哈哈一笑道:“老谢,你这个侄女可真是有趣,那你说,大伙儿能不能瞧瞧是个什么宝贝,这么神秘的!” 还不待谢袭出声,一旁的赵氏却是开口了,“安娘,你这孩子,就是爱闹着玩。还不快给你邓伯父看看,这送的到底是个什么?” 谢袭望了眼赵氏,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也对谢安娘说着:“既然你邓伯父这么好奇,那安娘你便给他看看。” 谢安娘依言,拆开了特质的礼盒,没两下,便展露出了里面苍翠欲滴的叶片。 在座的,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却没人能叫得出这株草的名字。这株草虽然长得普通,可却彰显着不凡的生机,倒也瞧着新奇。 只是,生日宴上只送这么一株草,是否稍显单薄,不够隆重,这样做多多少少有失妥当。而这样想的人,绝不止是赵氏一人。 邓伯昌本也是稍有失望的,可他瞧了眼淡然自若的谢安娘,便又觉得,就冲着这小姑娘身上这股沉稳的劲儿,定她当儿媳也不算亏。 桌上的另两位却是暗暗摇了摇头,赵氏见状,便用一副关切地口吻问道:“安娘,可是手头紧,你怎么不和大伯母说,都是一家人,也不要不好意思,以后没钱了就来找大伯母要吧!” 谢安娘微微垂眸,只是将手中的那株草抚了抚,徐徐道:“多谢大伯母好意,爹娘生前留的银钱自是够用的。大伯母有所不知,这株草,安娘可是小心翼翼的照顾了近一年,才将它养得这般好,它有个名字,叫做……” “延年草!” 一声夹杂着不可置信,却又斩钉截铁的语气传来。 却是外出的程恭走了进来,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株价值不菲的延年草。 之所以能这么肯定,也是因着他曾亲眼见过,那是在睿王的生辰,底下讨好的人废了颇大一番心思,才找出了这么一株奇珍异草献上来。 他打量了一眼谢安娘,颇为好奇她是怎么得到这株能使人延年益寿的植株的。 谢安娘见有人先她一步道出,不由抬眸望过去,却不想竟是刚刚才打过照面的程恭。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神总是似有若无的黏在她身上,这是想干嘛! “谢二小姐,可否借你手中的延年草一观?”程恭走近几步,彬彬有礼的说着。 这么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儿,谁又能联想到,他就是在桃林中欺男霸女的纨绔公子哥儿! 谢安娘也只得大方的应道:“公子随意。”说着,便将手中捧着的延年草,交给一旁的小丫鬟,由小丫鬟再递给程恭。 程恭接过手中绿意盎然的延年草,往阳光下一探,只见叶片上荧光流转,好不鲜活! 他愈发肯定,自己决没有看走眼,遂将自个儿在睿王府上听来的说辞搬了过来,“这延年草,有幸得之,去病延年,长命益寿,可是千金难求。谢老爷子有福了。” 说完,便又略带深意的望了谢安娘一眼,将手中的延年草递了回去。 听此言论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灼灼聚在了延年草上。若不是有刚才阳光下的那一幕,怕是谁也不会相信,这株一回到阴凉处,便又成了模样普通的植株,会是如此的不凡。 倒是谢袭,虽有感于谢安娘的孝顺,但心中却以担忧居多。 安娘这孩子,又是从何处得了这么一株奇草,若是因此被有心人惦记上了,怕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儿,他便率先开口:“安娘,你这孩子,就是孝顺。这种罕见的植株,你又是在何处寻得的?”只希望安娘这孩子,能懂他话中之意。 谢安娘自是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人能认出延年草,毕竟,这种扔在路边,也不见得有人捡的普通小草模样,实在是延年草自身的一大保护色。这让她临时胡诌一道的想法,还没实施,就被掐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她自然知晓,她也没准备在人多口杂之地,将这延年草的奇特功效说出。本是准备寻得时机将礼物亲自送给大伯父,哪料竟会被叫到这里,还当场拆开了。 她凝了凝神,杏眼清澈而明亮,扫了一眼众人,“大伯,这株延年草,是安娘一年前在城西花鸟巷中寻得的,您也知道,我自幼就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的,因而也时常去那里的流动摊上,去搜寻些花草带回来种。 这株延年草,还是我买了株兰花附赠过来的。起初并不知它就是延年草,只是看它长得讨喜,便也悉心照顾着,还是无意中在书社翻了本旧藉,这才知晓了它的功效。” 当然,谢安娘这话说得真真假假的,这株延年草是她在贺老的奇珍阁中得来的。可是贺老一向爱清净,想必是不愿有这么多人上门打扰,她便索性说成是城西花鸟巷中寻得的。 反正,这城西花鸟巷中,她也偶尔会去,确实曾有人在那儿寻得过奇珍异草,她这也不算全是胡诌。再说,在那里摆摊的商贩,多数也是贫苦人家出来讨生计的,都不容易,她便顺水推舟一番,今日过后,那儿的生意怕是又能火热一阵。 且不管众人信不信,这摆在明面上的说辞总算是合情合理,其它的事情他自然会妥善处理。反正让谢安娘出来的目的已达到,为了不多生事端,谢袭便想让赵氏带着谢安娘去女眷的那一桌。 站在一旁的赵氏,脸上依然堆着得体的笑容,心底却已扭曲。往事浮上心头,当年的那人,何尝不是这么轻易便得了众人的追捧,得了他谢袭的青睐。她暗自握紧了拳,又望了眼满是欣慰的谢袭,心下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双不带丝毫温度的眼,转而投注在谢安娘的脸上,这张脸,真是越看越碍眼呢!   ☆、第28章 放下 “这位公子,又如何能断定这便是延年草?”赵氏却是忍不住出声了。 瞧那位公子的神态,似是与谢安娘颇为熟稔,他的目光频频从谢安娘身上扫过,倒像是对谢安娘感兴趣,可别又是一出讨佳人欢心的戏码!为了哄佳人开心,善意替佳人解围,从而胡编乱造个他们没听过的名字,再随意说上一通,倒是让众人信以为真了。 这话倒也点醒了众人,毕竟,这草谁也没见过,谁也没听过,这要是被个后辈唬住了,岂不是老脸都没地方搁了,遂也不复先前的失态,只半信半疑的望着程恭。 其实,赵氏这猜测却是与程恭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 他之所以会一语道破,完全是因着太过震惊,要知道,献给睿王的那株延年草,当时可是号称世所罕见的,这才多久,三个月不到吧,他便又见识到了另一株延年草,能不震撼吗! 再说,他会有那么好心给谢安娘解围?也不想想,这株草在睿王手中能安然无恙,那是睿王权势极重镇得住。试问有谁敢去撩老虎的胡须,又不是活腻了! 可这延年草,在谢府可就是烫手山芋,兜不兜得住还很难说,一个不小心,她谢安娘便会惹祸上身,毕竟,谁也不嫌自己命长。 他睨了眼赵氏,并不屑于接话,只是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小酌了一杯。装了一会儿谦谦公子,那是他高兴,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谦逊的人。 想他程恭在皇城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出门准能引起一片尖叫,虽说是路人尖叫着逃跑。他可是皇城一霸,从来只有他质疑别人的份儿,哪像今日,竟在这商贾之家被个足不出户的妇人鄙视了,这要是传出去,他面子往哪儿搁! 不待他出言为自己正声,自有人跳出来为他说话。 只见坐在谢袭右手边的吴老头,很是不客气的开口:“弟妹,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能懂什么!程子侄见多识广,他既然说是,那就必然是!” 这小祖宗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来头大着呢!连刺史大人都得好声好气招待的贵人,岂是一个商贾之家的妇人能招惹的。若不是他与谢袭有几分交情,也不会开这个口。 谢袭也是个精明之人,见老大哥冲他打眼色,便知赵氏这是冲撞了不该冲撞之人。只是,这位公子面生的紧,起初吴老哥带这位公子进来之时,他只以为是吴老哥的远方子侄,还纳闷老吴家怎么还有这么俊一个年轻人,这要是往老吴家一站,准得是鹤立鸡群。 他冲赵氏摆了摆手,故作粗声喝道:“男人说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还不快带着安娘进去。” 赵氏却不知这是为了她好,只当谢袭是向着谢安娘,不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因此才让她在众人面前闹了个没脸,她若是就此进去,以后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得起来,又如何能在圈子里抬得起头来。 人若入了魔障,心便会被蒙蔽,再也听不进他人的劝说,只认可自己所认可的。 赵氏此时也是听不进任何的劝,一心认为谢裴从来不会为她着想,哪怕是一丝半点!其实,他们夫妻数十载,哪怕是谢袭不曾对她生出过爱意,可亲情多少是有的,只是她从来不愿相信。 此时此刻,她真的是恨不得撕了谢安娘那张相似度极高的脸,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来抢夺谢袭的目光了。 忽的,从手心传来一阵痛意,却是让她清醒了不少。忍!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难道还忍不了这一时半会儿吗! 她暗自咬了咬牙,回到了屏风后,只觉在座的夫人,看她的目光都透着嘲笑,她们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带着无尽的讽刺。 谢安娘跟在赵氏后头,落座之时,只觉赵氏似是有点不大对劲,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她打起精神,暗自警醒着。 赵氏的这种危险感,直到谢宛娘来了,才隐匿下去,这让谢安娘不由舒了口气,她找个了间隙,便出去外头透气了。 至于谢宛娘俩口子为何会直到正席快开始才过来?这还得从谢安娘归还的那个檀木匣子说起。 那日,谢宛娘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匣子交给范易泽,她得骄傲不允许她未战先言败。 岂料,范易泽从谢宛娘手中接过匣子,却并无半分惊讶,只是一脸平静,无悲无喜。自从成亲第二天,醒来看见躺在身旁的是谢宛娘后,他便知道,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早晚的问题。 谢宛娘也讶异于他的沉默与接受,她甚至在那一刻,还幻想着他们俩以后的幸福时光。可一夜过后,她便知自己放心得太早。 当天晚上,范易泽照例睡在书房,第二天却是怎么也叫不应,下人破门而入之时,才发现他呆坐在临窗的软塌下,吹了整整一宿的凉风,当天便染了伤寒,高烧不退。 谢宛娘没日没夜的守在他床头,几天下来,整个人便消瘦了不少,原本还略显丰盈的脸颊,尖了不少,这可让赵氏够心疼的。 今日谢袭的寿宴,谢宛娘本是打算礼到人不到的,这种情况,爹娘定也能体谅。奈何范易泽执意要撑着带病的身子,前来祝贺。 走到半路,范易泽便咳嗽不止,还是谢宛娘在他面前难得强硬一回,绕道将人送至医馆,临时煎了贴药服下,这才又启程匆匆赶至谢府。 范易泽落座不久,便因喉痒难耐,告了个罪往外头走去。 这外出的两人,好巧不巧的在拱门处遇上了。 谢安娘从石形拱门处穿过,沿着高墙,捡着阴凉的地儿走,缓解着涌上心头的浮躁,自从贺礼送出后,她一直心绪难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安娘。”一声她熟悉的腔调从后面传来。 谢安娘转过身,便见范易泽瘦削的身形,止在了一丈远处。 “范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有些话,咳、咳,我想亲自说与你听。”范易泽忍不住喉间的痒意,用手抵至唇边,用力咳嗽了两声。 谢安娘望着范易泽稍显病态的温和脸孔,狠了狠心,“范大哥,不必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决定不再牵扯,那就彻底斩断那些过往吧! 范易泽见她这副决绝的样子,压住心底深深的刺痛,只又咳了两声,略带轻松的说笑道:“怎么,没做成夫妻,这是要反目成仇了?” 谢安娘见他眼中泛着笑意的打趣着,心下不由一松,“范大哥,怎么会,你多想了,你永远都是安娘眼中的好大哥!” “那就好,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行。”范易泽顿了顿,从身上摸出几个小香囊,“这是你以前为我绣制的香囊,我想,我现在怕是不适合成为它们的主人了。”说着,便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小香囊递了过去。 谢安娘怔了怔,接过被保存得很好的香囊,也是,这些东西也该归还的。这,便是放下了吧! 接着,便见范易泽略有抱歉的说道:“可惜,有一个小香囊不见了,也不知掉哪儿了。回去我再遣人找找。” “没关系,既然弄丢了,那便不用找了。”谢安娘低头看着手中小巧的香囊,轻声说道。 “也好,那我先进去了,告辞。”说罢,范易泽便转身走了。 他一步一步,步履沉稳的离开,只是左手无意识的紧捏着垂在腰间的一个荷包,待他回过神,想起里面放的是什么,又骤然松开,小心翼翼的确认了荷包里的东西并未受到半分损害,这才舒了口气。 谢安娘站在墙背的阴影里,不由抬头望了眼天空,只见碧空如洗,不见半朵白云漂浮,感觉怪空荡的。 她呆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又不急不缓的走了回去。 没想到,里面等待她的,却是……   ☆、第29章 碍眼 畅言厅内,依旧与谢安娘出去前没二样,明面上一派和乐融融,暗地里却是各有各的盘算。 谢安娘甫一落座,便听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直指她而来。 “安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只见一位身穿桃红褙子,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阴阳怪气的问着。 也不待谢安娘回答,又许是对谢安娘去了哪儿一点也不感兴趣,她意有所指的紧接着道:“某不是嫌在座的某人碍眼,特意避出去的吧!” 这开口之人,正是与谢安娘、谢宛娘积怨已深的王家小姐,她是家中独女,被娇宠惯了,是个向来只有她说一,别人不能说二的性子。 一次,她与谢宛娘在琳琅阁中对上了,并同时相中了一串夺人眼球的珊瑚手钏,两人都是娇蛮的性子,人生字典里就没有退让两字,自己喜欢的那定然是得抢到手。 就在她俩争执不下之时,旁观的谢安娘却是附在谢宛娘耳边,低声说道了几句。 接着,谢宛娘便一脸不屑的说道:“行了,不就一个破手钏吗,本小姐今个儿心情好,就可怜可怜你,让给你了,不用太感谢!”说罢,便让店中伙计直接拿了更贵的镯子出来。 王家小姐闻言,简直气炸了!什么叫可怜可怜她,打发叫花子吗!她看了看谢宛娘手中莹润剔透的翡翠镯,又看了看自个儿拿着的珊瑚手钏,顿时觉得也不是那么赏心悦目了。 再瞧谢宛娘对那翡翠镯很是钟意的模样,她直接将手中的珊瑚手钏一推,气势冲冲的杀了过去,指着谢宛娘看中的镯子,很是豪气的说着:“这个,我要了。” 话音刚落,她便急不可耐的将银票甩了过去,对着看傻眼的伙计大喝:“还愣着干嘛,本小姐都付钱了!还不快把她手中的镯子拿过来!” 见谢宛娘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这才甚是满意的将镯子戴上,很是趾高气扬的转身离去。 事后没过多久,她便再次碰上了谢宛娘,她本是想要好好嘲弄一番,熟料却是自己被打脸了。只见谢宛娘扬了扬手,一串红珊瑚手钏露了出来,与那日两人在琳琅阁中争夺的,分明一模一样。 要是还意识不到自己被耍了,她也可以直接塞回娘胎,重新再出来一回了。转而,她便想到了低声耳语过几句的谢安娘,想必就是这人出的主意,便将两人一起恨上了。 以后每逢遇上谢安娘两人,她总是要呛声几句,奈何一人战斗力终归有限,总是讨不了好。 然而,谢宛娘嫁给了谢安娘的未婚夫,初听这消息之时,她只以为是误传,那么要好的两姐妹,如此戏剧性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们之间!可现在瞧着两人生分无比,看着应是闹翻了,真是大快人心! 此时不出言挑拨几句,戳戳她们的痛处,简直对不起她每回受得几箩筐的气! “你怎么说话的,谁碍眼了,你才碍眼呢!” 却是谢宛娘坐不住了,这王家小姐说到某人之时,故意往她这儿瞟了一眼,这么直白的眼神,在座有眼的人都能看明白。她眼睛又不瞎,自然也看得懂。 王家小姐掩唇娇笑着,“我又没说你,这么急着跳出来干嘛!” 她又觑了眼充耳不闻,只小口小口喝着甜汤的谢安娘,愈发口无遮拦了,对着明显沉不住气的谢宛娘继续扎着刺,“你说你,这么急着掩饰,看来真的是做了亏心事,别人说不得!怎么,谢三小姐原来也有心虚的时候?!” 对于谢安娘两姐妹,要说她最讨厌的是谁,非谢宛娘莫属了!回回抢她风头,不仅家世略胜她一筹,还比她貌美了那么一丁点,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至于谢安娘,一个爹死娘早亡的孤女,她就大度些,不与其计较。她才不会承认,其实是她心里有点怵,每回她与谢宛娘交锋,本是战个旗鼓相当,谢安娘一来,她便要莫名其妙的吃瘪。 吃了几次亏,她也学乖了,专挑谢安娘不在的场合,找谢宛娘的茬儿,总算是扭转了局面,两人斗得有输有赢了。 今次也是仗着这姐妹俩闹不和,她才在谢安娘在场的情况下,出声叫板谢宛娘。这回,没了好姐姐的帮衬,看她谢宛娘怎么应付。 谢宛娘也隔着谢萱娘,眼神隐晦的瞄了眼谢安娘,见她只是专注的盯着碗里的甜汤,对于席上发生的口角漠不关心,也不知怎的,就气性上来了,硬邦邦的顶了回去,“我心虚不心虚,你管得着吗!吃你的吧!” “哟,这是承认了吧!难得呀,敢作敢当的谢三小姐,真是了不起!我等佩服、佩服!” 见谢宛娘被气得够呛,王家小姐表示,自己真是全身都舒畅。 “你……” “是挺碍眼的!” 本欲将话驳回去的谢宛娘,刚吐出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只见谢安娘将一碗甜汤解决了,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不愠不火,不带丝毫情绪的回了一句。 一时间,这席上倒也安静了下来。 王家小姐犹疑不定的望了眼谢安娘,一时也把握不准,这到底是在指自己碍眼呢,还是在说谢宛娘碍眼? 谢宛娘则是垂着眸,捏了捏挂在手腕间的珊瑚手钏,姐姐,终归是恼了自己吧! 赵氏在与旁人闲话之余,一双回归平静的双眸,遥遥朝谢宛娘她们这一桌望了一眼。 正在聊着城中哪家成衣店的做工更为精细考究的妇人,见状不由也朝那一桌投去目光,“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笑罢了!”赵氏收回视线,只是在划过谢安娘之时,多停留了那么一两息。 没一会儿,外间传来了响动,倒像是来了什么人物。   ☆、第30章 和尚 外间男人们的酒桌上,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谢袭这个寿星,更是成为了众人争相灌酒的对象,正当他豪迈的一口饮下他人敬的酒,却见候在外头的长随,匆匆进来与他嘀咕了几声。 他敛了几分笑意,只低声命令:“把那人赶出去!”也不知哪儿来得野和尚,竟跑到他谢府门前胡说八道来了! 随后,又重新端起杯子,大笑着向众人致敬,“来,咱们喝个不醉不归!”又是一口闷掉。 不过须臾,却是听得院外一阵喧闹,其中夹杂着一声‘阿弥陀佛’,使人倍感莫名,不少人停下手中箸勺,好奇的纷纷探头往外望去。 只见一位身披法衣,眉目慈善的僧人,被一众家丁团团围住。 谢袭眉头紧皱,这府中守备竟松懈至此?让个手无寸铁的和尚给闯了进来! 他正欲起身亲自走一趟,趁着事情还未闹大,赶紧将人打发走。这府上一向好端端地,哪有那和尚说的孤星祸害,不就是个江湖骗子,想骗点钱财么! 却不料,赵氏听闻外头声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院中情景,不由疑惑,“老爷,这是发生何事了?” 正巧那外头僧人开口了,他的视线穿过众人,直直落在了谢裴身上,“阿弥陀佛,施主为何将贫僧拒之门外,可是不愿相信贫僧口中所言?只是府上天煞孤星一事,并非贫僧胡诌,真的是确有其人。” 谢袭仔细打量了一眼,那放大话的和尚,只见他手持佛珠,即使被刀棍相向,也是镇定自若,不见半分心虚。 他不由心下困惑,莫不是自己想岔了,这和尚难道真是出自护国寺的高僧,云游至此,发现府上煞气冲天,好心前来出言忠告? 呸,他在这谢府待了四十载,也不见缺胳膊少腿的,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哪来的什么天煞孤星,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这么一想,更加坚定了他将人打发走的心思,他朝候在一旁的长随打了个眼色。 那长随跟在谢袭身旁的时间最久,一个眼神下来,不消多说,便会意的朝那和尚走去。 赵氏不动声色的觑了眼谢袭,见他不为所动,心下急转,只得柔声劝道:“老爷,不可莽撞!若外头真是高僧的话,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大不敬。”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着:“再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我看,还是将那高僧请进来,让他将事情全须全尾的讲明白了才是。” 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的朱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大嫂说的在理,这种事遇上了,可不能当做没有!”天知道,这孤星会不会冲撞了她们一家子!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这吴老头,也是个信佛之人。要知道,行商途中时有意外,沿途保不准遇上什么,因而他每次临行前,都去佛祖跟前拜一拜,祈求一路平安,这么多年下来,逢凶化吉的次数也不少。 他遂也语重心长的说着:“谢老弟,你看你今日过寿,便有高僧前来府上,可见也是种福分。不若请了人好好算上一算,将孤星找出来,也好求个心安。” 这老大哥开口了,谢袭总不好不给面子,便让人将和尚恭恭敬敬请了进来,只是心下却想着,若是这和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谢府可不是那么好出的! 待人走近了,便觉这和尚年轻得紧,他心底更是坚持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便沉声问道:“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慧觉。”慧觉双手合十,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慧觉大师是吧,恕在下冒昧,这天煞孤星又在府中何处,还烦请你算上一算!” 慧觉看了眼出声质问的谢袭,却只叹息一声,“施主既是不信,贫僧便是说了也无用,阿弥陀佛。”说罢,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却听谢袭一声嗤笑,“大师不说,又叫我如何相信!”莫不是算不出来吧! “施主莫急,这孤星,此时就在这儿!” 慧觉这话一出,却是引起一片哗然。 慧觉只道是谢府有天煞孤星,可并未说孤星出自谢府,既然是在这里,那在座的皆有可能,这牵扯,可就大了。 那等原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便有点惶惶了,这要是凭白无故,在头上被扣了顶孤星的帽子,那可不是好玩的。顿时便有人咕哝着,这和尚说的可信吗! 听了这话的赵氏,眉头一动,她抬眸,盯着慧觉看似和善的脸孔看了看,这人,可信吗? 慧觉一双漆黑的眸子,扫过众人,脸上依然是那种令人感到平和的微笑,只是弧度似是比先前要弯了那么一点。 直到瞥到了似笑非笑的程恭,顿了顿,又飞速转开。 他手中佛珠飞速的转动,嘴中振振有词的无声念着,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扇花鸟刺绣屏风上,似是透过它看到了什么。 隔着屏风,谢安娘并不清楚慧觉的视线落在了哪里,她只是眨了眨眼,试图让一直跳个不停的右眼,能停歇会儿,可惜效果并不大。 屏风那头的慧觉,手中持着的佛珠,转速渐渐缓了下来,就在佛珠停止转动的那一霎,他将视线锁定在那扇花鸟刺绣屏风上,并出声问道。 “阿弥陀佛,这后面坐的,可是谢府中的女眷?!”虽是疑问,可语气中有着莫名的肯定。 谢袭却是将手中握着的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眼中已是带了点怒意,“这就是大师算到的结果?” 先不说这和尚,名不见经传的,听都没听过,这说出的话,可信度便要打个折扣。还有,说谁不好,偏要拿他谢府女眷作伐子,简直不可容忍! 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朱氏,闻言却是惊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接着又赶紧捂着嘴,她这该死的口快,说的什么话。自家的萱娘可是就坐在那屏风之后,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她家宝贝闺女! 随即便狐疑的打量了眼那和尚,别是哪儿冒出来的骗子吧!要敢胡乱说是她家闺女,看她不跟他拼命!   ☆、第31章 孤星 然,慧觉这笃定的语气,却令不少人深信不疑。 只见赵氏紧绷着脸,急不可耐的出声:“大师,这人是谁?可有化解的方法?” 对于谢袭不客气的逼问,慧觉并未直接回应,只朝着赵氏双手合十道:“施主,且稍安勿躁。这还得待贫僧合了八字,才能确认。” “还不快去拿了笔墨纸砚来!”赵氏闻言,忙催促着。 当家夫人发话了,下面的人自是忙不迭的前去准备了。 趁着这个间隙,赵氏又状作关切地追问着:“大师,这天煞孤星的命格,不知用何法可以化解?” 慧觉却是摇了摇头,“天煞孤星二柱临,注定六亲无缘,刑亲克友,不止婚姻难就,还会孤独终老。若说这彻底的化解之法,却是世间难寻。” “大师的意思,便是无解?!”却是朱氏忍不住再度开口了。 “是也不是!真正的化解之法是没有,只是……” 赵氏双手紧握着,只竭力克制着语气中轻微的颤抖,“大师,尽管说便是。” “若是那人愿意自此远离亲友,常伴青灯古佛,我佛慈悲,定会保人一世安平。” 慧觉这话说得委婉,可话中意思却已明了,其人若是出家,斩断一切尘缘,自然就不会将厄难带给身边亲近之人了。可人生在世,若不是真正勘破红尘,想要远离俗世纷扰,谁人又舍得放下尘缘? 更何况,慧觉刚刚话里话外,无不透漏着那天煞孤星,就是谢府三位小姐其中一位。 这谢府的三位小姐,且不提其他,自小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又都是花骨朵一般鲜嫩的年纪,怎能熬得住寺中的清修岁月?岂不是要将人活活给逼疯了。 谢袭闻言,却是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子,他谢府的小姐,各个金贵,岂能任人如此污蔑。 “你这和尚,给你几分薄面,竟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他给我叉出去!”谢袭也不想再听其他了,尽是在扯淡! 说着,他又气鼓鼓地瞪了眼赵氏,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却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眼看离她心中所预想的结果,仅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却在关键时刻被谢袭阻止,赵氏怎能甘心,她情急之下竟是直直喝了一声:“住手!” 本是要将慧觉带下去的家丁,却是面面相觑,这老爷和夫人的话,到底听谁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赵氏连忙找了个借口圆场,遂情真意切的劝说:“老爷,妾身知道您此举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不愿她们有人担上孤星的名声。 可是,您想过没有,您今日就此草草将高僧赶了出去,孩子们以后就得日日顶着疑似孤星的名头,岂不是害了她们!” “这……”一时之间,谢袭竟也被赵氏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家丁一见谢袭态度有所松动,自认聪明的忙将慧觉放开。 赵氏知道谢袭向来将谢府的三位姑娘看得重,只是一时被她绕了进去,待回过神定然还是会将人赶走。 遂亲自动手,将写好的生辰八字递给了慧觉,“大师,请过目。” 慧觉打开一看,状似一脸认真地看着,随即皱了皱眉,“不知这是哪位小姐的生辰?”他明知故问的指着书写在头一个的生辰八字。 赵氏配合的接过一看,心中恨不得放声大笑,脸上却还装着一副震惊的样子,“安娘,怎么会?” 屏风之后的谢安娘,自是听到了赵氏那大声的惊呼,她心里咯噔一下。 尽管在慧觉先头说着六亲无缘,婚姻难就之时,她心中就隐隐升起了猜想,可现在被当众证实了,她整个人却是如坠冰窖,只觉身上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爹娘早逝,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轻易就破开了她的心防。 她止不住的悲凉,是不是因为自己命中带煞,所以疼爱她的爹娘才早早逝去,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渴求娘亲的留下。是她,连累了自己的爹娘! 此刻,她正深深陷入在自己编织的自责之网中,外界的一切于她来说,都已不重要。 “现在总算是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碍眼了。怪不得爹娘早死呢,原来是自己给克的!”趁人病,要人命,王家小姐很是明白这个道理,遂落井下石的嘲讽着。 “你嘴巴放干净点!才不是这样呢!”却是谢宛娘挺身而出维护着。 “外间的高僧都说了,难道还会有假?真是晦气,竟然和个扫把星坐一起了。”王家小姐一脸嫌弃的撇撇嘴。 可算是解气了,在这谢安娘手上吃得亏,今天可算是讨回了一点利息。孤星的名声一传出去,看她谢安娘今后如何自处。就等着被送庵里去吧! 她心下还没得意多久,就被一盆迎面而来的汤水泼了个正着。 谢宛娘站起身,将手中拿着的青瓷碗往桌上一放,“帮你洗洗嘴,不用谢!” 一身狼狈的王家小姐,先是一声尖叫,接着不可置信的瞪着谢宛娘,随即一副拼命的架势冲了过来。 幸而被闻讯赶来的赵氏止住了,最终以谢宛娘的口头道歉,王家小姐的外出换衣,结束了这场闹剧。 而这闹哄哄的一幕,谢安娘就仿若未闻,只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她身边的谢萱娘倒是有心安慰,可谢萱娘并不是一个话多之人,遇上这等情形,明显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干坐着焦急。 赵氏自是注意到了谢安娘的异常,对此是再满意不过了,很快,她就可以不用看到那张相似度极高的脸了。 有句话叫做,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 赵氏若是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儿,不知可会后悔现今的举动。 计划之所以是计划,就是因为时常赶不上变化。 这不,变数很快就在谢府大门口候着了。 “老爷,门外又来了一个和尚。”这回是门房直接回禀的。 谢袭正头痛着里面这个和尚怎么处理,外面倒是又来了一个,他这儿又不是寺院,至于都往这儿扎堆么! “不见!” 门房战战兢兢地的正要退下之时,却听谢袭又改变主意了。 “让人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都是些哪儿来的野和尚,反正他们说的话,他是统统不信。事情演变成这样,少不得他要往福佑寺跑一趟,求见慧远大师,让他帮忙合一合安娘的生辰八字,也好洗去今日这个孤星之嫌。 稍倾,便有一位身着红衣袈裟的僧人,徐徐走了进来。待来人走近了,其眉心一点观音痣,分外引人注目。 谢袭激动的站起身来,忙上前几步,拱了拱手,“慧远大师,您怎么来了?” 这是刚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呀,来得太是时候了。 慧远有礼地回着:“原是寻故人而来,倒是叨扰了。阿弥陀佛。” 说罢,他便朝着那努力往人群中凑的慧觉温和笑道:“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眼见是躲不过了,慧觉这才讪笑一声:“师弟,真巧。” 这明显是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会面,难道这法号慧觉的和尚,真是出自护国寺?那他所言的安娘为孤星一事,岂不是也并非胡诌? 若真是这样,安娘的一生岂不是就此毁了! 不行,他谢袭偏就不信这个邪。 安娘可是二弟留下的独苗,他这做大伯的,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遁入佛门,就算是带发修行也不可! 思及此,谢袭不禁开口相求:“大师,不知您可否帮忙算一人的生辰八字?” 慧远却是专程为此事而来,想不到那看起来如铁石般冷硬之人,竟也有这等柔肠百转,特意将他从寺中拉了出来,只为了帮一个女子解围。 他遂也顺水推舟的接下,“可是为了府上谢二小姐一事?” “正是,还烦请大师过目。” 虽讶异于慧远的好说话,可这等好事难得一遇,谢袭自然是求之不得,也就爽快的将谢安娘的八字递了过去。 慧远接过手,打开一看,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惊讶,咦,这生辰八字,可是贵不可言呐! 不过,天机不可泄露,这等事他心里清楚便可,倒也没必要公之于众。 “从八字来看,谢二小姐一生顺遂,命里或有小灾小痛,但也很快都会过去,谢施主还请放心。” 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可慧远心中却是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这话也确实没说错,这谢二小姐的后半生可不就是一生顺遂。 只这前半生或有大风大浪,但只要避过了,从此便是海阔天空了。   ☆、第32章 失魂 不同的人,说出不同的话,到底谁的更加有信服力。 毋庸置疑,自是在禹州城声名远扬,医术精湛的慧远更得人认可。 只不过,同门师兄弟本应传承一脉,这合出来的生辰八字就算是有误差,也该是相差不远。可身为师兄的慧觉,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这又作何解释! 谢袭犹豫再三,终是将疑惑道出口:“大师,何以慧觉大师与您所言相差甚远,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既已确认慧觉却是出自护国寺,这语气自然是得缓和一些,他谢袭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什么时候该怒,什么时候该笑,还是拿捏的准。 “这……”慧远面带难色,似是稍有顾虑。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袭托谢裘与吴老头帮忙照看一下场面,自己便将人带至偏厅。 静谧的偏厅内,只谢袭、慧远、慧觉三人静立着,一众家丁俱是在门外候着。 倒是慧觉眼见躲不过了,索性便将事情摊开了说。 只见他一改先前持稳祥和的做派,朝慧远翻了个白眼,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师弟,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老好人!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不就是根本没学过什么八卦测算吗!吞吞吐吐的,至于么!” 明明是被揭穿了,却一脸坦然自若,好似根本就不在乎这般做的后果。 “你、你这和尚,好生狂妄!”也是气急了,谢袭也不想再客套了。 懂得隐忍,并不代表就要时时隐忍,他指着慧觉质问:“我家安娘与你无冤无处,你为何要用如此阴险的法子害她?!” 若不是看在慧远大师的面子上,他又怎会好声好气的站在这儿,定是要将此等恶劣之人扭送官府,打上几十大板再收押,就不信问不出来。 “这你就要去问问谢大夫人了,她许是能说道一二。”平平淡淡的几句,慧觉便将幕后之人推了出去。 谢袭初听这话,只觉惊天旱雷一个,砸在了他脚下,将他整个人都轰蒙了。 他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赵氏会有这等险恶用心!他还能不了解赵氏,以她的骄傲,向来是不屑与一个小辈过不去。要真看不过安娘,她定然早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如今。 谢袭狐疑的打量了眼慧觉,这和尚莫不是为了推辞,才胡乱攀咬的。 慧觉却是直接将物证也拿了出来,“这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施主好生瞧瞧。”为防着被人推出去做炮灰,他一向行事谨慎,非得签了字盖了手印才肯干。 要问他何以如此干脆的就供出了赵氏,一点职业操守也没有,这自然是因为他不傻。 他不止不傻,还相当聪明,毫不犹豫的将赵氏推了出来,分担走谢袭的泰半火力,到那时,这夫妻俩撕逼大战,哪还顾得上他这个小小帮凶! 再说,不是有师弟来收拾烂摊子么,他有什么好忧心的,反正师弟以前做这种善后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业务熟练了。 他还饶有兴致的猜想,不知这夫妻俩反目成仇的戏码,可会比戏文更加精彩? 慧远在心底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显然还是没有放下。他年少之时,师兄就对他多有关照,如今却是轮到他来照顾师兄了。 “谢施主,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贫僧在此代师兄向您赔不是了。”说着,慧远便双手合十的鞠了一躬,算是赔礼道歉。 接着他便为难的看了眼谢袭,很是诚恳的开口请求:“不知贫僧可否先将师兄带回寺中,贫僧一定会严加管教,给谢府,也给谢二小姐一个交代。” 这语气,倒像是自家熊孩子犯了错,家长上门给人赔礼道歉。只不过,这年序是不是颠倒了? 谢谢却没心思关注这等细枝末节,只沉声道:“既是如此,谢某就不远送了。” 随即便叫来了下人:“来人,送大师出府!” 待这师兄弟二人走后,他只是无力的瘫坐在椅上,盯着手中的这张收据,沉默不已。 这上面的字迹,是那么的熟悉,击破了他仅存的侥幸,二十来年的朝夕相伴,他又怎会不认得赵氏的字迹! 好半晌,谢袭才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打开门,一脸平静的问着:“夫人呢?” 再说那赵氏,在安抚好了王家小姐后,便派身边的赵嬷嬷带人出去换衣服了。 而且,她表面功夫一向不赖,在众人面前,做足了关爱小辈的姿态,更是亲自将怔怔的谢安娘送至甘棠院。 这不算远的一路,谢安娘依旧沉浸在自己内疚的世界中,只是机械的迈着步伐。 随从在一侧的云珰,想要搀扶,却被无意识的谢安娘抚开,只得小心翼翼的跟随着,脸上布满了忧色。 此时的谢安娘,便犹如树梢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杏花,充满了颓败感,似是认命了,就等着无情的春风,将其吹落。 然而赵氏,却并未因此而收手,她只是稍稍缓了两步,状若无意的感慨:“可怜弟妹走得早,若是让她知道了,怕是得泪如雨下了。” 谢安娘对此却并无反应,恍若未闻。此时,她脑海中却似是时光回朔,往事历历在目。 一会儿,浮现十二岁那年,娘亲弥留之际,眼中泛着的泪光,里面蕴含着悲伤,也深藏着解脱,那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拂着她的脸颊,就好似是珍而重之的捧着甚么稀世珍宝。 接着,又是八.九岁那年,娘亲搂着她,依靠在书房临窗的软塌上,有阳光透进来,笼罩在她们身上,她仰头向后望去,娘亲的面容在强光中晕开,已是模糊不清,只记得声音温柔如水。 隐约地,还有小小的她,站在海棠树下,伸长着手,想要够到枝头那朵海棠,却因怎么努力也够不着,而在地上撒娇打滚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抱起,那是爹爹,她攀坐在爹爹宽厚的肩头,摘到了那朵明艳动人的海棠花,并别到了娘亲的鬓间。 可最后,他们都渐渐远去,身形变得缥缈,她还来不及出声留住他们,还来不及让他们将她带走,一切,便随风消散了。 爹,娘,你们等等女儿。 . 与深陷回忆的谢安娘不同,云珰却是暗自防备着。 这赵氏,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小姐意识不清,她可得好好保护小姐。 久久未等来谢安娘的反应,赵氏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谢安娘一向如盈盈秋水的双瞳中,此刻确是死水沉沉,掀不起半点涟漪。 她继续惺惺作态的继续安慰着:“安娘呀,就算弟妹真是受你连累而死的,想必也不会怪你。为人父母的,就算子女再怎么有错,也是舍不得责怪的。况且,你命中带煞,又不是你的本意,你这孩子呀,还是要想开点。” “你住口!” 却是云珰听不下去了,这些戳心窝子的话,真是哪儿痛专戳哪儿!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将老爷夫人的死,都归咎在了小姐头上?! 她就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必然不能让赵氏再肆无忌惮地说下去! “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说着,跟在赵氏后头的大丫鬟,便将手扬起,一巴掌朝云珰呼了过去。 却不料,落到一半,被人挡了下来。 正是云珰一把捏住了那大丫鬟的手腕,反手扇了一巴掌过去,竟将人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 哼,她云珰什么都不大,就是力气大!来一个扇一个,来两个扇一双,谁也别想欺负她家小姐! “你这贱婢,竟敢如此目中无人!真是反了天了。” 赵氏简直要呕死了,任她冷嘲热讽的,谢安娘就是没反应,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成就感。 还有这刁蛮的小丫鬟,竟敢无视她的权威,给了她身边的大丫鬟一耳光,这不就是在间接打她脸吗! “还不将这贱婢给我绑起来!” “住手!” 却是匆匆赶来的谢袭厉声喝住。 赵氏怔了一下,很快又掩饰住自己的慌张:“老爷,您怎么来了?”不知他听到了了多少。 谢袭并未做声,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赵氏看,轮廓明明那么熟悉,为何他却觉得陌生了。 “老爷?” 长久的静默,使得赵氏心底泛起了一阵不安,她不由试探性的出声。 “如慧,你还记得我们大婚之时吗?” 赵氏心中讶然,这两个字,上一次从他口中念出,还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有十来年了吧! 她的心砰砰的快速跳着,“老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如慧,你变了。”变得他都不认识了。掀开盖头的那一刻,那个尚且面带娇羞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 赵氏满是莫名,什么叫她变了?她一直都是这样,要说变,谁也没他谢袭变得多!   ☆、第33章 闹剧 只不过,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赵氏并不想再翻出来。 她也算是看透了,一个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了,任你再怎么哭闹,再怎么哀求,也于事无补,都只是给他人徒增事后闲聊的话题罢了。 因而她也无意在这些旧事上多做纠缠,只是稍显纳闷:“老爷这是怎的了,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可是喝多了?”要不然怎么有这等闲情,开始忆起往昔了? “无事,只不过贪多了几杯,酒意上头突发感慨。”谢袭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今日负责护院的是谁,怎的如此大意,让人闯了进来!” 其实,谢袭并无醉意,就算有,也早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顿然消散。 相反,他清醒得很,但也糊涂得很,这么多年来,他真的认清过眼前这人吗?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并不愿因着外人的一席话,便轻易定了赵氏的罪,可物证在他怀里揣着,由不得他不信。 但她始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的夫人,在他心底,多多少少是不同于其他人的,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决定给赵氏一个机会,她若是就此罢手,她便依旧是他的夫人,是谢府的大夫人。至于安娘,他自会想办法将这事的影响摆平,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替她寻一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谢袭眼尾扫至一旁的谢安娘,这才惊觉不对劲,狐疑的打量着赵氏:“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的匆忙,只看到赵氏身边的人,与谢安娘常带着的小丫鬟起了冲突,至于发生了何事,却是茫然不知。可这会儿谢安娘就如同木偶娃娃般,整个人毫无反应,怎能不叫他多心,莫不是赵氏又做了什么手脚? 赵氏听着这声质问般的语气,再看谢袭明显怀疑的神色,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倒是不知谢袭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她也确实没有直接对谢安娘做什么,遂理直气壮地回着:“妾身怎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谢袭厉声指责,“连天煞孤星那等阴毒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也是气急了,听听,赵氏那事不关己的凉凉语气,他到底是高看了她,真是不知悔改! 赵氏闻言,瞳孔倏地睁大,她惊疑不定的了瞅了眼谢袭,见他怒气冲天的模样,不由心下一沉,这是知道了多少?又或者只是虚晃一招?她,决不能承认! 只见她故作懵懂,嘴硬回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安娘命格不好,那是大师算的,与妾身又有甚么关系!” 简直是死不悔改! 谢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了,他也不想再费嘴皮子争辩些什么,直接将证据甩了出来:“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赵氏一下子蒙了,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可到底还算镇定,只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张轻薄的宣纸时,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迟缓地,将那张轻得可以的宣纸接过,她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聚焦,只觉得上面模糊一片,待到好不容易看清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就似是那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在挣扎无果后被无情吹落。 清风乍起,将她手中的薄纸吹得振振作响,赵氏紧攥着这证物,骨节发白,良久不曾说话。 一时间,这小径上,倒是安静得可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 处在这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将头埋低至了颈侧,相信这地上要是能开个洞,想必他们会齐齐跳下去,然后填土将自己掩好,只恨不得不曾出现在此处。 这可是用生命在听八卦呀,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 倒是候在一旁的云珰,听得云里雾里的,她虚虚扶着谢安娘,偷偷抬头,不明就里的觑了眼僵持着的谢氏夫妇。随即脑海中灵光一现,难道一切都是赵氏捣的鬼! 却只见赵氏盯着那张宣纸,赫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渐渐冷静下来的谢袭,听闻这古怪的笑声,不禁打量着垂着头的赵氏。 “笑那可笑之人!”赵氏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中讽刺之意,挡也挡不住。 是笑她自己,也是笑他谢袭。 他们都不过是只可怜虫,卑微得像个乞丐一样,一直伸着手,祈求那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也不愿收回。 谢袭却不打算扯东扯西的,直截了当的诘责着:“你这做长辈的,为何要与个小辈过不去?” 没理会谢袭眼底的疑惑,赵氏自顾自的说着:“谢袭,你摸着良心问问,我赵如慧自从十六岁嫁入你谢家,为你生儿育女,照顾婆婆,帮扶小弟,操持这一大家子二十来年,哪回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可是就算我做了这么多,又能怎样,不还是比不上那人的一颦一笑!” 听闻这话的谢袭,眼中却是染上了怒意,“你扯这些干甚么!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哈哈,你问我为什么?真是好笑!”赵氏笑着笑着,眼泪都泛了出来,已经三十有余的她,保养得再好,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蚀,这么一笑,眼尾的细纹便一条一条的跑了出来。 有些话,憋在心底太久,久得她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却终究还是因着那份隐忍的不甘,而纷纷诉诸于口:“我本来不想说的,扯那些个儿旧事,也没甚意思。只是,你既然想求个为什么,我便回答你! 你以为你那点肮脏的心思,隐藏得很好!我告诉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敢指天发誓,你对许氏不曾动过心?!” “你……” 谢袭却不防她来这么几句,脸上的震惊不带半点掺假,眼中还盛满秘密被公之于众的恼怒! 不知为何,看着谢袭眼中快要烧起来的怒火,赵氏有那么点想笑,她也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理由!她许瑶光就是死了,也还留着个女儿给人添堵!我当然是欲除之而后快!省的碍……” “啪”的一声,突兀的响起,阻断了赵氏不管不顾的疯狂言语。 这回是真被人打脸了。 怒火中烧的谢袭,终是克制不住的给了赵氏一巴掌,满嘴的胡言乱语,疯了吧! 鬓间发簪松落,脸稍向右斜歪的赵氏,半晌,才缓缓将头回转,她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一阵大笑,笑声中满是酸涩与悲凉。 尽管嘴角扯着痛,可她还是停不下来:“你生气了?是气我说中了你的心事,还是气我不该骂了你的心上人,抑或是两者都有?” 她手里抓着的那张宣纸,“哗啦”几下,很快就被撕了个稀巴烂,似是嫌还不够泄愤,又使劲儿的撕了又撕,继而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向了谢袭。 那团碎纸在谢袭脸上炸开,随风扬了一地,远远地瞧着,倒似是凋零在地上的杏花,风一吹,又往远处移了些。 谢袭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然而已经豁出去的赵氏,却没打算就此了事,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谢安娘,又望了眼额角青筋暴起的谢袭,不由冷笑一声:“怎么,连许瑶光的种都这么关心,还费尽周折的为她找婆家,你对宛娘可都不曾如此上心过,难不成……” “闭嘴!”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袭的一声怒吼打断。 眼见谢袭的巴掌又要落下,却被寻人而来的谢宛娘一把抱住:“爹,您别打娘!别打了!” 她本是在席间,听了慧远大师的批语,便迫不及地想将这好消息告之谢安娘,却不料,撞上了这样一段密辛。 赵氏怔怔的看着护在她身前的谢宛娘,眼中热意上涌,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喉头一哽,喃喃的喊了一声:“宛娘。” 谢袭望了眼苦苦哀求的谢宛娘,终是没有再一步动作,只是沉声下令:“来人,将夫人带回正德堂,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说完,眼含凌厉,满是威严的从下人身上一一扫过,盯得人腿肚子直打颤。 “慢着!” 却是不知何时恢复神智的谢安娘出声了。 其实,早在赵氏初次提及‘许瑶光’三字时,谢安娘的眼珠便动了动,只是众人的心思都被谢大老爷两人牵引着,没人注意到。 她本是被困在那无声无光,静止不动的空间里,等着她爹娘带她一起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经,可就是无法从中挣脱,直到意外的,听得了她娘的名字。 那大概是身体还残存的本能,捕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名字,因而打破了那无声的桎梏,让她深陷自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然而,待到神智逐步回笼,她却听到赵氏最后的诋毁。 为人子女的,或许自己嘴上会念叨父母的不好,可却不允许他人的口出无状。 谢安娘一步一步的逼向赵氏,眼中不带丝毫温度:“你胡说!”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娘为何总是避着大伯一家,真相,竟是这样么!怪不得大伯待她如同亲身女儿,原来,只是爱屋及乌。 搀扶着赵氏的谢宛娘,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谢安娘,她以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出了什么事都有她娘兜着,可如今,她大了,也该换她来保护娘了。 她与安娘,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而瞧见谢安娘终于不再呆滞的谢袭,也赶忙补救着:“安娘,你别听你大伯母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这才胡言乱语。”想必明日过后,谢府主母病重,需要卧床的消息便会传出,这也算是变相夺了赵氏的权,禁了赵氏的足。 说着,谢袭不由想近前仔细瞧瞧,却因着谢安娘眼中的冷淡,而不由止住了脚步。 “是吗?”谢安娘半敛眼眸,轻声问着。 她心里却恍若明镜,这不过就是托词罢了。过个十天半月,最不济个把月,怕是赵氏这病又得“转”好了,这谢府的当家主母,可不能长期病着! 这谢府,终究不是她谢安娘的家。   ☆、第34章 心事 这世间,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便如那天边流云般,都终将会过去。 通往福佑寺的半山腰上,有着浅薄的云雾萦绕其间,风一吹,便又迅速隐没在苍翠欲滴的山林间。 在半山腰的盘山道上,一辆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一位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风雅别致的碧玉钗,衣着素净朴实的丫鬟探出了头,她往周围望了望,这盘山道上这会儿倒是少有车辆来往。见此,她倒是弓着身子,安心从车山跳了下来。 继而,便是一双纤纤素手挑开帘子,凝白的皓腕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手串,紧接着便见一位梳着随云髻,上头点缀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玉蝴蝶纹步摇的清丽佳人从马车里走下来。 深吸了一口晨间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谢安娘只觉身上的毛孔都舒活得张开了。 本是坐在马车上的她,闻得林鸟清脆悦耳的欢鸣,忍不住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读本,推开车窗瞧了眼外头,却顿时被山间清幽的晨景给吸引了。 许是今日出门早,这蜿蜒盘旋的山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这过往的马车更是几乎没有看到,谢安娘便也兴致来了,难得随性的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因而,今日这盘山道上,倒是出现了一副令人称奇的现象。 两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又不似是穷苦人家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走在山道上,后头还辍着辆慢的跟老牛似的马车。 云珰粗喘着气,抹了把额间冒出的汗珠,再望了望脸颊似是铺了薄薄一层胭脂,红得诱人,额上却不见丝毫汗意的谢安娘,心里就纳了闷了,小姐难道不觉得热? “小姐,您要不要歇息一下,喝点水?”作为一个好丫鬟,就得时时刻刻为主人着想,云珰尽管累得慌,却还是先顾着谢安娘。 陶醉在林间清风灵雾之中,只是呼吸有点急促的谢安娘闻言,倒也停下了脚步,她只觉得脚步虽有些沉,但心灵却是无比轻快,就好似是在这一步一挪中,将所有的烦恼与忧愁,统统抛诸在身后。 放眼望去,延绵起伏的山峦尽显眼底,只觉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澎湃,这让积日来滞积于胸间的郁气,也随着这空灵的山风,飘然远去了不少。 她心情开朗了,连着语调也明快不少,扫了眼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云珰,不禁自责:“你这丫头,累了也不说!难道你家小姐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主子,我自己走路就不准你坐车不成!” 云珰却是瘪瘪嘴,一脸搞怪道:“谁说不是呢!真是遇人不淑呀!摊上了这么个主子!” 她也是听出了谢安娘语气不复先前的沉闷,这才打趣着拌上了嘴,好逗得谢安娘再开怀一些。 谢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遇人不淑可不是这么个用法!”说罢,便是一副要开说的架势。 感觉挖了坑将自己埋掉的云珰,一脸囧然,小姐的关注点怎么就这么偏!这成语不是重点,别那么严肃好么,她心里有阴影! 回想过往被谢安娘教导读书识字的日子,那可真是一片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叫她静静坐下来看书识字,就和让她提着水桶绕院子跑圈来一样,一个字,累!要是有选择,她还真情愿拎着桶跑上个二十圈。 “噗嗤”一声,谢安娘却是不厚道的笑了出声,很明显,她就是摆个架势吓唬一下云珰,眼下被云珰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给逗笑了。 哪还能不明白自己这是被捉弄了,不过,云珰倒也高兴着,难得小姐开怀了。 虽说小姐头上的孤星名号被证实是子虚乌有,可惜那日她与小姐早早离席,倒是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还是院中的喜儿消息灵通,向她们讲述的时候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是小姐一声顺遂,这可是慧远大师金口玉言,那就一定错不了。 只是小姐听完之后,脸上虽然也有淡淡的笑意,可眼中却依旧深藏着悲伤,只是静静的看着院中大伙的欣喜若狂,她不懂,这能摘掉孤星这个不吉利的名声,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而且那日园中小径上,她听大老爷言下之意,也懵懵懂懂的知道了赵氏就是幕后黑手,回去也愤恨不已的和小姐讲了这事,可小姐怎么就是不见开颜,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珰心中更是不解,这赵氏不都已经被大老爷关在正德堂了么,虽说对外的说法是赵氏病重,卧病在床。可赵氏被变相的禁了足,夺了权,这么大块人心的事儿,小姐怎么就愣是不给个笑脸?! 对于云珰心中的疑惑,谢安娘若是知晓了,指不定就要叹一声傻丫头了。 这谢府的当家夫人,难道还能禁一辈子足?!迟早会有解禁的一天。 这同是生意场上纵横的赵家,若是得知自家嫁出去的姑娘被如此对待,必然是要上门讨个说法的。他们若是没有行动,旁人难免要轻看几分,以后他赵家嫁出去的姑娘,岂不是能任人欺负。 牵一发而动全身,谢袭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于得失的考虑总归是较旁人多几分,对于赵氏一事,总归是多了几分顾虑。 远的不说,单就谢袭膝下仅有一子,孩子不能有个有着重大过失的母亲,要不然以后出去与人交往,保不成就会被人看低。这也是谢袭为何只对外宣称赵氏病重的消息。 况且,这赵氏掌权多时,积威已久,纵使是下人听了风声,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没看就连那想要趁机捞一笔的朱氏,往这浑水里走了一淌,就算沾湿了脚也没落了个其它好处,这府中的管家权,还不是由赵氏的心腹牢牢把着。 谢安娘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去将管家权夺过来,好让赵氏不再那么嚣张,可她只是谢府小姐,若不是出了意外,早就嫁入别家了。她如今十六了,离开谢府是必然的,到时候千方百计夺过来的管家权,不还得交出去,何必费这么个劲。 最主要的是,她始终牢记娘亲说过的话,病榻前,脸色灰白的娘亲,气若游丝的交待着她,与府中的兄弟姐妹好好相处,不争不抢,能让则让,不要意气用事,凡事多听多看少说话,不要争着出头…… 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没说出口,明明还没听到她亲口答应,娘亲却永远的闭上了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娘亲的心意,她又怎能不明白!无非就是她以后将会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连外家也不知在哪儿。娘亲怕她出嫁了无人撑腰,自然是殷殷叮嘱她与堂兄弟姐妹处好关系,以后遇上个什么事也能有人伸手拉一把。 可是,娘亲却忘了告诉她,若是亲人中有不怀好意者,又该怎么办?!有些事,不是她忍让,别人便会罢手的,她们只会更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当然,这些都只是自生日宴后,时常闪现在谢安娘脑海中的思绪,这些令人压抑的事情,现在不提也罢。 稍作歇息的谢安娘主仆,很快便又启程了,依旧是放着两个轮子的马车不坐,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上去。 本来谢安娘看云珰累得慌,便想让她坐马车,自己一个人继续徒步上去的。 可云珰怎么可能答应,小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她也没有那么累,不就爬个山么,她云珰绝对没问题,遂坚持要陪着谢安娘一道儿走上去,这倒苦了驾车的阿升和拉车的那匹马。 阿升是厨房掌勺的黄妈的小儿子,黄妈知道自家小姐要去福佑寺上香,特地将自家练过几手的小儿子拉了过来,好歹有个青壮年陪同前往,她也放心。 而正和马儿较着劲的阿升,可谓是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毕竟,这马车在山道上本就不好走,如今还得拖着速度,不能快不能慢,像个蜗牛般慢慢挪动,可不就是一大挑战么。 至于拉车的马,它要是会说人话,准得喷众人一脸口水,这不是在消遣它马大爷吗!还能不能让人自由自在的畅行了。 这么磨磨唧唧的,就连那头小毛驴都敢嘲笑它了,别以为它没看见那小毛驴奋力超过它时,眼中闪现的得意,还有那鄙视的小眼神儿,真是气煞它马大爷了!只见黑色大马从鼻孔中重重的喷出了口气。 “阿升,要不你就驾着马车先走吧!在寺门口等我们就行。” “小姐,阿娘出门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负责您的安全,怎么能就这么走了!”阿升却是不答应,为了表示自己很是得心应手,还特意拉扯了一下缰绳,想要驱使那头索性停住不动的马向前走动。 可惜黑马却不配合,只是原地扬了扬蹄子,极其无聊的甩了一下尾巴。 愚蠢的人类!   ☆、第35章 狭路 “咚”,一声悠扬的钟声在山间回响,惊起了一片林鸟。 那长长的颤音悠远而绵长,就似是水中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向着无限广袤的未知领域扩散。 快要消散之弥,紧接而至的又是两声规律且安详的钟声,传遍山间各个角落。 福佑寺的静思苑,正跏趺盘坐在蒲团上的慧远,嘴中快速的默念着经文,对于身侧那位不好好做功课,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师兄,并不作理会。 唱了一会儿独角戏的慧觉,见自家师弟始终如个木头人般,怎么逗也没有反应,心下不由感慨,小时候的师弟多可爱呀,怯生生的小脸蛋,一逗就红彤彤的。 他又打量了眼现今越发出尘的师弟,真是男大十八变,走的时候明明还青涩的很,眼泪汪汪的抱着他的胳膊,口口声声说是舍不得离开师兄。 跟着师伯外出历练这么些年,如今又成了一方佛寺的住持,性子倒是硬朗了不少,只是面容依旧如先前般清秀,若是不看眼中透出的从容淡定,倒是和那记忆中的小师弟相差无几。 可惜,在时光的打磨中,人终究是要蜕变的,就如同那经过水流亿万年冲刷的玉石,在碰撞摩擦的过程中,或变得更好,浑然天成,夺人眼球,或变得更差,成了废料一块,弃之如敝屣。 很明显的,小师弟就如那经过了精雕细琢的上等美玉,不肖赞誉,便已是光辉加身。 欣慰之余的慧觉,又是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长大了就能不听师兄的话了是么!就能对师兄的唠叨置之不理了是么! 不解气的瞪了眼专心打坐的慧远,闻得屋外清脆悠扬的钟鸣,他望了眼沙漏,这个时间点,看来是有香客上山撞钟祈福了。 既然小师弟这么无趣,他还是出去自己制造点乐趣吧!一向随心惯了的慧觉,当即就觑了眼闭着眼默念佛经的慧远,偷偷摸摸的起身出去了。 慧觉走后,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本是一直闭着眼的慧远却是突然睁开了眼,望着旁侧空空如也的蒲团,长叹一声。 可算是耳根子清净了,师兄再不走,他嘴上默念的静心咒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从谢府将师兄带回来的这短短十日,他念静心咒的次数可是比以往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师兄这折腾人的功力是又精进了。 以前也不觉得师兄这么能说,难道是他离开护国寺太久,这段时间内,师兄又练就了一身唠叨得人耳边起茧的功夫?真是不知寺中的师兄弟们,还有师傅师伯是如何忍下来的。 他如今虽然在外历练,可与护国寺的来往还是频繁的,前些时日,接到师傅来信,说是不日师兄就要前来禹州城,让他照看着点,别让师兄到处惹是生非。 哪想到,师兄不声不响的初来就给了他一个惊喜,若不是晏施主前来嘱托他去解一个局,他却是不知师兄竟是提前来了。 慧远有所不知的是,他师傅将慧觉派到禹州城来,却是因着皇都局势不明,诡谲莫测,怕是有大乱将起,为了保险起见,寺中已经将一批弟子以各种名义悄声派往各处,就连弟子本人都被蒙在鼓里,可见事关重大。 再者是慧觉实在太能折腾,他师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难得有机会躲个清静,自然是二话不说的将人踢出来了。 至于小弟子是否能够镇住大弟子,这个嘛,他师傅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丝毫不知自己接了个大包袱的慧远,现在还只是在烦恼如何能让师兄安分的待着,不要出去惹事,倒不知皇都护国寺的劫难将至。 而作为包袱本人的慧觉,一点也没自知之明的在寺内闲逛着,好巧不巧的在悬风亭碰上了谢安娘一行人。 却说谢安娘与云珰从半山腰开始走路,等抵达寺院山门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进了福佑寺,一行三人在寺中小沙弥的引导下,将行李安置在了一处清幽小院。只是按寺中规矩,这男女香客得分开来住,因而帮谢安娘把行李搬来后,阿升就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去了自己的住处。 之所以将行李也带来,自然是谢安娘准备在这里小住几日,一是为表诚意亲自来向慧远大师道谢,二是她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大伯的示好。 自从那日花园小径中听了大伯母歇斯底里的话后,她虽然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否认大伯对娘亲的居心,可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那些荒唐的话,这种情况下,再面对大伯补偿似的好意,她到底还是有些应对不来,正好借此机会出来静一静。 整理好接下来几日要住的地方,谢安娘便带着云珰去了圆通殿,那里摆放着谢二老爷夫妇的往生牌。 之后,主仆两人便又与早已收拾妥当的阿升,一齐去了慧远大师居住的静思苑。 却被守在门口的明净告知,住持正在屋内做功课,暂且不见客。 谢安娘一怔,想起自己今儿个来得早,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倒是自己疏忽了。她想着反正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便脚下打了个转,往立在悬崖峭壁边的悬风亭而去。 这悬风亭,有八根红漆柱子牢牢定在那向外突起一块的崖壁上,临崖的三面都围有坚固的栏杆,只要不是成心寻死的,倒也不怕有人摔下去,作为一个赏景的地方,那是最美不过的。 谢安娘去到那儿的时候,悬风亭里却是立有一人。 激荡的山风,将那人的僧袍吹得猎猎作响,一人一亭,衬着层峦耸翠的远山,显得格外的渺小与孤寂。 手持佛珠的慧觉,此刻却是与平日的放纵不羁有所不同,沐浴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他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暖意,只因他的心依旧停留在那个漫天飞雪的严冬,再也走不出来。 是的,那人去后,他的心一并封存,只余空洞的躯壳行走世间。 然而,当他背转过身后,瞳孔却是一阵紧缩,手中的佛珠捏的紧紧的,失态的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妍妍? 一阵晃神过后,他自嘲一笑,不过是略有相似罢了,他是看着她在怀里断气的,又怎能痴心妄想的祈求今生再次相见呢! 朝着悬风亭走近的谢安娘,脚步稍显迟疑,这位穿僧袍的师傅望向她的眼神好生奇怪,这让她有点犹豫,不知要不要进这悬风亭。 随在她身后的云珰也是暗自警惕着,实在是不谨慎不行,小姐自从上元佳节过后,就跟沾了霉运似的,风波不断,每回出门都得遇上点什么事儿,让她不得不多心。 难道是上元佳节被绑架后,小姐独自回来的那天,没有用柚叶洗澡去晦气,所以才会倒霉不断? 觉得自己真相了的云珰,一脸恍然大悟,表情丰富得令她身旁的阿升侧目。 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眼谢安娘,慧觉不由感慨,这位女施主乍一看和妍妍倒也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迎着太阳光走来,若不经意的看上一眼,还真是像了九成九,只是定睛一看,却只剩下不到三四分。 若说一个人在猝不及防之下,见到一个与逝去爱人面孔有几分相似的人,难免会忍不住心生好感,贪恋的想要多看几次那张鲜活的容颜。 可慧觉却并不无此种想法,于他而言,妍妍永远都在,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刻进他的骨血,纵使刮骨也难以忘掉。 而眼前这张颇有相似的容颜,不过是一张略有所似的皮囊而已,并不值得他多做停留,哪怕是一息半息。 刚刚的错眼,已经让他心生愧责,那是对妍妍的一种亵渎! 因而看到谢安娘脸上的犹疑之色,慧觉倒是挺自觉的开口:“女施主若是想要在此处赏景,进来便是,贫僧马上便离开了。” 只是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露馅。 那日在谢府,隔着屏风,两人谁也没见过谁,若是慧觉不曾开口,怕是两人就此擦肩而过,谢安娘也是不知从她身边走过的,就是那日被赵氏买通陷害她的和尚。 不过,慧觉开口了,谢安娘又正好凭着他的声线认了出来,那么这事情就没这么容易结束了。 要说谢安娘有着听音辨人的能力,却也没有。只不过这个言之凿凿,指定她就是天煞孤星的声音,却也没这么容易忘记。 就在慧觉欲离开亭子之际,却听那位站定不动的女施主出声:“且慢。” 这让他本欲离开的步伐,缓了下来,满是疑惑的看向阻止的谢安娘。 只见谢安娘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一脸认真的问道:“这位师傅可曾在何处见过小女子?”   ☆、第36章 小报复 慧觉闻言,虽奇怪谢安娘为何有此一问,却也还算耐心的回着:“素不相识。” “是吗?”谢安娘这声反问低不可闻,倒似是在自言自语。 她又打量了眼去意甚为明显的慧觉,觉得从他嘴中说出的这话倒不似有假。 既然不认识,那就好办了。 只见她唇角微勾,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轻快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恕小女子直言,不知师傅如何称呼?刚才看您的眼神,似是认识小女子般,怎的现在又矢口否认?” 这人刚才转身过来,似是将她错认成了谁,虽说只有一瞬的闪神,可她还是捕捉到了,这人的眼光虽是落在了她身上,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向缥缈时空的那一头。 面对谢安娘笑吟吟的提问,慧觉只觉惊讶,这女施主好强的观察力,他只有那么一刹的失神,自认为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 他双手合十,坦然应道:“贫僧慧觉。刚刚却是将女施主错认成了一位故人,失礼了。阿弥陀佛!” 这会儿他倒是规规矩矩,俨然将护国寺弟子的高洁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丝毫不显在慧远屋里絮絮叨叨惹人烦的模样。 “慧觉?”谢安娘眼中带着一抹疑惑,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出声问道:“不知大师与慧远大师是何关系?” 其实,她哪能不知这人与慧远大师的关系?! 那日虽说慧远大师来的时候她没有在席上,可院中的喜儿消息向来灵通,早就将那日的后续讲述得一清二楚,就连慧远大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给高度还原了,既然慧远大师叫这人师兄,想必两人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却是跑不了。 只不过,慧远大师那么德才兼备、高风亮节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品行的师兄?与赵氏狼狈为奸,也不知这种阴损的勾当做过多少。 要慧觉来回答,那他必然会惋惜的说着,还真没多少,也就谢安娘这一桩,还倒霉催的被他师弟给当场拆穿了,可怜他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 要说英明,他原先也是有的,还未遇上那生命中的劫数之时,他也是护国寺慧字辈中人人称道的大师兄,是他师傅看好的接班人。 只是自那人离世后,他遭此一劫,却是开始一蹶不振,就算是被他师傅骂醒了,也只是继续浑噩度日,其他的没甚么长进,倒是闯祸的功夫越发熟稔,闹得寺中一众人不得安生。 要说他这等行事作风,捅了那么多篓子,为何还没被逐出师门,这么复杂的问题,早已被新来的弟子们讨论了个热火朝天,位列护国寺七大不解之谜的第五位,也算是奇事一桩。 还不知谢安娘心底另有所想的慧觉,也没甚么防备之心,倒是颇为自豪的介绍:“慧远是贫僧的小师弟。” “那太好了,小女子正巧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慧远大师,可惜慧远大师现下抽不出时间。” 顿了顿,谢安娘似是挺难为情的看了慧觉一眼:“大师既然是慧远大师的师兄,两人同出一脉,想必对于一些药理也是颇有研究吧!不知可否向大师请教一二?” “这个……”慧觉稍显犹疑,倒是不曾想谢安娘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只是师弟的药理知识都是外出历练之时,跟着师伯学的,他虽懂,却也只是略知一二。 再者他也无意在这里陪个小姑娘消磨时光,遂委婉的拒绝着:“贫僧也只是略知一二,并无师弟精通,女施主还是去向师弟请教为好。” “不碍事。对于大师来说,想必那些问题都简单得很,倒也不必特意再去劳烦慧远大师。”谢安娘佯装没听懂慧觉话里的推辞之意,愣是将人留在了悬风亭。 转而便向云珰交代:“云珰,你去将那本我常翻看的草药大全拿来吧!” 云珰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去,却被谢安娘叫住了。 “等等,再端一些我们自制的小点心上来,记得将我那紫砂小罐以及一套茶具也一并带来。” 虽不解为何要将紫砂小罐一并捎上,可她记得小姐说那紫砂小罐装的药粉,是去内火的良药,只是常人喝个一杯便行,不能贪多,要不然用量过当是会引起不适的。 还有她们自制的小点心,那是因着要来寺中小住,她又向来口味较重,因而那些小点心的口味难免会有点与众不同,这寺中僧人吃惯了清淡的口味,适应得了吗? 只是云珰却也没多嘴,小姐吩咐的事情,只管照做就是。 眼见吩咐妥当,谢安娘趁着这空隙,便拣了些禹州城中有关慧远大师的传闻,尽数说与慧觉听,倒也让不欲久留的慧觉来了兴致,毕竟隔了那么久不见的小师弟,能从旁人嘴里多了解一分也是不错的。 两人聊着聊着,倒也颇为融洽。 而端着一应物什再度来到悬风亭的云珰,却是不知自家小姐原来还有这等讲故事的天赋! 她将东西在石桌上一一摆放齐整,风味独特的小点心,看起来倒也清清爽爽,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谢安娘则是亲自动手,取了紫砂小罐中色泽碧翠,如茶叶般微微卷曲的条索叶片,放进了紫砂壶中,用山间取来的甘泉煮沸冲泡,倒进四个圆润小巧的紫砂杯中,袅罗的热气随之升腾。 “来,大师,尝尝这些自制的点心,可是别有一番风味。”谢安娘将一碟看着清气,实则辣的不行的小糕点放到了慧觉跟前,随之又将散发着清香的驱火茶推到他眼前。 这些看着秀气精致的小点心,内里的馅却是暗藏乾坤,酸的,辣的,咸的,甜的…… 云珰这奇葩的口味,谢安娘试了一次之后,从此就敬而远之了,现下只捏了块口味略显正常的甜糯松糕吃着。 慧觉一个没注意,却是顺手将眼前的的小糕点一口放进了嘴里,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并不热衷这些点心之类的小吃食,跟不会跟个姑娘家似的,一口咬上一小点,之所以吃上一个,也只是基于礼仪,哪曾料想,一个小小糕点就将他放倒了。 辣,实在是太辣了,舌尖上传来的火热、麻疼,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又似是被架在火上烧烤,这让他直接将嘴中的糕点吞咽了下去。 结果就是,火热热的辣意,直接从舌尖,蔓延到喉咙,还有往下的趋势。 他迫不及待的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就算是稍显滚烫的水温也阻止不了他喝水的渴望。 一杯下肚,辣得快喷火的口腔丝毫不觉有得到缓解,他又将放在石桌中间的另三杯一连气的喝光,这才觉得直冒烟的嗓子眼儿好受了点。 将手中剩余的松糕一口咬掉,谢安娘又将空掉的紫砂杯倒了八分满,这才颇为无辜的开口:“慧觉大师,你不吃辣?真是不好意思。” 说罢,便又递了一杯驱火茶上去:“来,多喝点茶,这是败火的,缓解缓解辣意。” 要说慧觉的防御系数,绝不止现在表现的这么低,之所以如此大意的逐渐钻进了谢安娘的套儿,主要是他也没想到他有这么不走运,随便出来走上一圈,也能碰上个与他有过节,而他又丝毫不知道的人。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报应就找上门了,活该他今天要栽这么一个跟头! 至于回去之后的慧觉到底怎么样了,这个暂且不讨论。 慧觉走后,谢安娘望了眼桌上掀开茶盖望了一眼,一双杏儿眼弯成了月牙般,嗯,全空了,不错! 见谢安娘心情十分不错,云珰好奇地问了句:“小姐,这驱火茶喝多了会怎样?” “也没什么,就是将身体内的湿火逼出来罢了。”谢安娘轻描淡写的说着,实则是上拉下泄,身上起疹子,严重点的都得虚脱了。 不过,有慧远大师在,那慧觉想必也不至于虚脱,只是多跑几次茅厕,浑身发痒起疹子的过程还是省不了的。毕竟,这驱火茶又不是毒,当然是无药可解,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解,过了几天也就能好了。 与慧觉所做的想比,她这种小打小闹,也就不值一提了。 谢安娘看着正收拾着的云珰,也很是好奇的问了句:“云珰,你那糕点里放的什么?” “不多,也就双倍朝天椒。”   ☆、第37章 缘分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晕开在蔚蓝的天边。 山谷间一阵大风刮上来,轻易便掀开了那层朦胧的面纱,展露出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宛如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斜依在栏杆上的谢安娘,衣角被山风吹得鼓荡,带着些微冷冽的凉风,让她的眼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小姐,这外间风大,我们不若先回去吧!您若是喜欢这儿,我们明日再来就是。” 早已收拾妥当的云珰,这会儿站在亭子里,不觉有些冷意,怕尝多了冷风的谢安娘受不住,遂满是担忧的劝说着。 双颊早已吹得冰冰凉的谢安娘,撩了撩鬓边随风飞舞的发丝,回转头来亲昵道:“云珰大丫鬟,小的遵命!” 起身,自己理了理裙角的褶皱,便带着人往居住的小院而去。 她们暂住的这方小院不算大,倒也清幽宁静,院中铺着不规则的鹅卵石小路,在庭院的四角分别种植着青翠欲滴的芭蕉,宽厚的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发出熠熠柔光。 谢安娘她们被安排在了西厢房,主仆两人住着倒也正合适。两人简单用过午膳后,又看了一会儿闲书的谢安娘,只觉混沌的困意袭来,上眼皮沉得很,直往下坠,两排长而微翘的眼睫毛,也是跟着忽闪忽闪的。 约莫是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再者上午爬了一段山路,她终是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在榻上躺了下来,轻轻阖上了眼。 只是,睡得正酣之际,却在迷蒙之中,听到了外间的响动,似是有什么人在走动,这才恍惚想起,引她们来这里的小沙弥似有说过,这方小院稍后还有人住进来。 也就醒神了这么一瞬,接着便又重陷一片虚无的梦境中。其间,云珰倒是进来了一次,见她睡得香甜,只是抱了床被褥,轻手轻脚的为她盖上,就又出去了。 待她彻底醒来,脑袋一片昏沉,颇有点不知人间岁月几何的迷茫感。 直到下榻为自己倒了杯水,略带温意的茶水入肚,这才彻底恢复了清明。 推开门,屋外是一片阳光正好,微醺的风吹起,带来了轻微的热浪,院内的芭蕉叶片轻轻晃动,发出嗦嗦的声响。 而对面的东厢房,却是房门大开,在屋内那张实木八角桌旁,一位夫人正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笔下,丝毫没有发现对面谢安娘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顺着回廊,款款挪步到了对面的东厢房,谢安娘站定在门外,望着屋内拿着支奇形怪状的笔,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步湘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扰,却见本是全神贯注盯着手下作品的人抬眸望了过来。 “安娘?”步湘汌满是惊讶的望着她。 谢安娘也没想到小沙弥口中的那位夫人,会是晏祁的娘亲,倒也真是巧了,遂也礼貌的打招呼:“晏伯母,真巧,原来小师傅口中说的那位夫人就是您。” “你这孩子,还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步湘汌放下笔,很是热情的将人拉了进来。 正巧她刚画完手中的最后一笔,心情大好,要刚抬头活动下僵硬了的身子,却见谢安娘就立在了门边,倒是让她惊诧不已。 这小姑娘,不就是自家傻儿子常挂在嘴边的安安么,这也能碰上,倒也真是有缘。 亲自端了几小碟的零嘴儿,将桌上的稿件草草归拢在了一旁,步湘汌便招呼谢安娘开吃了:“来,快尝尝。” 说着,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谢安娘跟前。 要说她的丫鬟香汀为何不在身侧,那都是因着她平日在创作的过程中,不喜身旁有人打扰,便早早将人打发出去了,这才需要事事自个儿动手。不过,于对她来说,这些小事既然可以自己做,又何必麻烦旁人。 谢安娘被拉了进来,途中还不忘打量了眼屋内,对于步湘汌的热情依旧,她倒是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只不过是见过两回,真要说起来也不算太过熟稔,她刚才贸贸然走了过来,便已属冒失了。 捻了一枚果脯放入嘴中,酸酸甜甜的,谢安娘夸口赞道:“这果脯的滋味甚是不错,晏伯母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都是我平日闲来无事做的。”步湘汌自己也尝了一颗,还不忘打趣着,“你倒是识货,要是旁人来我还不给呢!” 对于自家傻儿子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小姑娘,她瞧着也甚为喜欢,知趣有礼,又伶俐可人,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呢! 这世上,流言蜚语历来传的最快,谢府生日宴上高僧批命的闹剧,她倒也听了那么一耳朵,虽说后来有慧远大师出面,为小姑娘正了名,可无形的伤害还是形成了。 望了眼只比自家儿子小上了那么点的谢安娘,步湘汌的心底倒也是颇为痛惜。 想到自家儿子,她又忍不住叹息,要是没有这病,往城中大街上一站,单凭那外貌也是能迷倒一片小姑娘呢! 哪像现在,清醒的时候,惜字如金的,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哪会有姑娘想要近身,至于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倒是喜欢说话了,跟个小话唠似的,还憨傻憨傻的,更是没姑娘想要靠近了。 这要是放现代,别人家的父母愁早恋,绞尽脑汁的将朦胧而暧昧的爱恋扼杀在摇篮,到了她家,虽然晏祁才刚刚成年,可就得愁这孩子不开窍,没人要了。 幸而现在晏祁这病情逐步得到控制,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脑子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 想到慧远大师所说的,她怕是还得冒险往郢都走一趟了,至于晏祁,她却是绝不会让他再回那是非之地! 只是她若是走了,十一必也是会跟随,明路这孩子还得打理府外的生意,到时候就南欢一个半大的孩子看着晏祁,她也是放心不下,这事,还得再缓缓,只是也不能拖太久了,要不然就得错过治好晏祁的唯一机会了。 思及此,她的眉间不由爬上一抹愁思,倒是让心下担忧的谢安娘出了声:“晏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眼见说着话的步湘汌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她虽知不应多管闲事,可还是多嘴的问了一句。 而谢安娘这一开口,步湘汌寻声望了过去,见谢安娘眼中真诚的关切,她灵光一闪,一个可行的计划在脑海中生成。 只见她长叹一声,幽幽的开着口:“哎,也不知晏祁这孩子,在慧远大师那里待得怎么样了?” 虽然不知晏祁到底有何病情,谢安娘还是宽声安慰眼前这个为孩子担忧着的母亲:“晏伯母放宽心,慧远大师的医术是出了名的好,想必是能治好晏祁身上的病。” 难怪她进屋之时,就没看到人影,原来是在慧远大师那里。 “安娘,你是有所不知,晏祁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他要是一辈子都这么痴傻下去,可怎么办呢?我这当娘的想想就揪心。” “这……”谢安娘闻言怔了一下,看步湘汌这准备吐露心声的模样,她便止了到嘴边的话。 晏伯母许是有些话蒙在心底太久,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虽然不知为何是她,但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忠实的听众便是。 再有,听晏伯母这话中之意,就好似晏祁的痴傻之症能好似的,难道竟是后天由什么因素造成的?不过,这想法也就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瞬,接着她的思绪便被再度出声的步湘汌打断了。 “孩子他爹去世得早,我当时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倒是疏忽了小小的晏祁,一个没注意,他便掉入了池塘中,等到被救上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连心跳也听不到了。 幸好上天怜悯,不忍再剥夺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希望,将他还了回来,只是连续三天三夜高烧不断后,他醒了过来,本来该是件欣喜的事儿,只是他双目无神,痴痴呆呆的,对外界反应迟缓,竟是烧坏了脑袋。” 回想十年前的这件事,至今她都心有余悸,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差点就死在了那阴谋纷争不断的地方,要不是她抢救得及时,怕是真的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被下人救上来的小小晏祁,浑身湿漉漉的滴着水,一身锦衣华服上挂着几根水草,就那样毫无生息的躺着,寡白的小脸上,那冻得泛紫的嘴唇,更显惊心怵目。 他们都说没得救了,是她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摁着他的胸口,一口一口的对着嘴吹着气进去,这才令已经停止跳动的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 也是从那件事以后,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并寻找契机脱离了那外面繁华迷人眼,实则内里污秽不堪的地方。 至于被早逝的晏祁爹,此刻却是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郢都,端坐上首的他,冷不丁的一个喷嚏,倒是让下面一众人心惊胆颤不已。   ☆、第38章 相看 本来只是想打打苦情牌的步湘汌,许是演得太投入,一下子出不了戏,记忆坠入到那段昏天黑地的时期,她仿佛看见了被悲伤与无助团团包围的自己,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影随形。 特别是,当那个紧抱着自己的男人,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一边还不忘条理分明的给她分析着眼下局势,让她冷静下来不要冲动,以至于放任罪魁祸首逍遥的时候,她就像是被当头给了一棒子,给打蒙了,也彻底打醒了。 那是他们的孩子,朝夕相伴了七年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宠了那么久的孩子,被人推到了冷得彻骨的水里,差点就没了性命。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却因高烧烧坏了脑袋,这叫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这样近乎到无情的理智,真是令人胆寒! 只是现在跳出了那个棋盘,再回想过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人当时的做法,纯属情势所逼而已,他与她都是被命运玩弄在手心的棋子,不能轻举妄动,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会原谅,权衡轻重,他到底是选择牺牲了自己的孩子,他,不配得到原谅。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顺着喉管直灌下去,倒是浇灭了她心中勾起的回忆,令她情绪稳定不少。 扫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十分有耐心的听她絮叨的谢安娘,她愈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么好的姑娘,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倒是不曾想过晏祁身上,竟还发生过这等惊险的事情,而且还如同她一般,小小年纪便没了爹,自小就是与娘亲相依为命长大。 抬眸望了眼微红着眼眶的步湘汌,谢安娘不禁在心内感叹,幸而他还有一个这么疼他的娘亲,真好! 回想前几次与晏祁相处之时的情形,每回都那么有活力,那双漂亮的凤眼中,虽懵懵懂懂却也清亮有神,瞧着倒不似晏伯母所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她的疑惑马上就有了解答。 只见步湘汌放下手中的茶盏,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后续:“好好的一个孩子,以前多活波聪颖呀,醒来就成了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我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遍访名医无数,他们都只会摇着头,叹说一声‘无能为力’。 这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是我将他带到了这个世间,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是要去尝试的。 幸得皇天不负苦心人,随着晏祁的一点点长大,他对外界的感应也越来越强,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得从头学起,学习的速度也是比常人要慢上许多。” 能让晏祁做到这一步,光靠上苍的垂幸自然是不可能的,在晏祁一点点好转的背后,是她十年如一日的耐心与坚持。 只不过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光靠耐心与坚持就有用的,之所以不愿放弃,是因为她知道,不努力就什么都没有。 随即,步湘汌就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就此能大好,只是上天偏偏爱开玩笑,这么多年了,他个头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增长,可心智却似是永远停留在了落水那年。饶是如此,我也很是欣慰了。” 她嘴上虽是说着不在意,可若是晏祁能有机会,摆脱这个时而心智健全,时而心智锐减的模样,难道她还会拒绝?!想也不用想,自是不可能的! 虽说她经历过种种不凡奇遇,可她终归只是一位平凡的母亲,所求所愿,不过是自己的孩子一生安康无忧,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冒险,前去郢都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位母亲的尽力而为而已。 而听完这一切的谢安娘,也适时地开口了:“晏伯母,不管晏祁的病能不能好,最主要的还是您得保重好自己。毕竟,这情况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晏祁还要靠您照料呢!” 也是见步湘汌一脸愁容,怕她再这样下去,难免会郁积于心,长此以往对身体有损,谢安娘这才出声劝慰。 也难怪她两次都在福佑寺遇见了晏祁母子,想必是晏伯母爱子心切,专门为了此事来就医,就是不知晏祁的病情可有好转?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在山洞中逃跑的那晚,她叫醒晏祁的那一刹,那双豁然睁开的深邃眼眸,似是浩瀚无垠的夜空般神秘,一眼,便能将人的神魂夺去。 对于自家儿子明显有起色的病情,步湘汌自然是欣慰的,随着晏祁清醒的时间愈发长久,这在府中待的时间也愈发短暂,初时她还颇有点不习惯,淡淡的失落感难免萦绕心间。 可后来转念一想,雏鸟总归是要自己飞翔的,她只盼着他越来越好,再也不要回到那段,连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日子便好。 虽说孩子长大了,要有自己的*,不过她操了这么十几年的心,不可能一朝一夕便放下。 那日,她见同明路一起出去的晏祁独自回来了,便已经觉得奇怪,毕竟,每回两个孩子必是同出同进的,只是想到许是明路自个儿还有其他事耽搁了,便也没问。 只是当她问起,她让他去贺老那里取的东西呢,这孩子竟然回了一句忘了!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心智不全时的他,时常丢三落四的,记性也不好使。 这可是清醒着的他,脑子清明的很,更是心细如发。那回她随口问了一句,这府中有多少棵桂花树,没想到他竟能随口答上,真是堪称变态的记忆力。 没事谁会注意这个!她有所不知的是,这府中桂花树有多少棵,是孩子心性的晏祁闲来无事,特意数过的,一个连蚂蚁搬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的人,就别指望他趣味能有多高雅了。 恰巧,心智健全时的晏祁,对于自己脑子不太灵光之时的记忆,也是能尽数知道的,所以他娘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凑巧就答了上来。 当然,步湘汌的评价还是没有错的,脑子清明之时的晏祁,记性确实逆天,传说中的过目不忘技能,他已经点亮了。 都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打开一扇窗。晏祁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些年,清醒的时候难免会被厚待一些。也或许,这就是家族遗传,毕竟他爹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不过,关于晏祁爹这个人物,在晏府是很少被提及的,甚至可以说,除了步湘汌与蒋十一,整个府上都以为晏老爷早已过世,为了怕夫人听到伤心,下人们更是自觉不提,至于那些不自觉的,早早就被蒋管家撵出府了。 步湘汌伤心不伤心,这个暂且不提,她眼下正在思考人生,当然,是她家儿子的人生,那就是她家儿子开窍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样想着,她便往谢安娘那儿瞥去一眼,见小姑娘那双水灵灵的杏儿眼中,满是对她的担忧,还温声细语的想尽办法安慰她,害得她莫名有种负疚感。 她也只是十句话里一句假,还有九句可都是实打实真话,比真金还真,怎么搞得她有种谎话连篇的虚心,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不就是试图拐一个儿媳妇回家,别那么怂,好么! 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的步湘汌,又想到了那不省心的儿砸,要说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家闷葫芦似的儿砸,可能相中了眼前这小姑娘而不自知,那都是有迹可循的。 傻傻的时候就将人家姑娘家的名字挂在嘴边不说,清醒的时候还曾暗中出手相帮过人家小姑娘,还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自己不亲自出面,而是将明路推了出去不是,这种闷骚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是她。 她也是那日见自家儿子行为举止有点奇怪,还调用了府中由蒋十一特地训练的护卫,这才在明路回府的时候,多嘴问上了一句。 明路那孩子也是实诚,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给交代了。 她先前也没太在意,只当儿子是顺手报了小姑娘两次救他的恩情,可这会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依他那性子,淡漠得很,要是不曾对小姑娘上心的话,会认得地上那根簪子的主人是谁?想必就是直接一脚踏过去了。 要是晏祁在这儿的话,准得淡淡地瞥一眼他娘:脑补是病,得治! 他还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才两次搭救了谢安娘,毕竟,谢安娘也曾两次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虽说他并不需要,可该还的还是要还,他一向不喜欠人什么。 而且,他只是那日凑巧去了古玉轩,碰上了大堂中挑选簪子的谢安娘主仆,再加上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才能一眼认出,掉落在小巷中那簪子的主人是谁。 鲜少有人走动的深巷,刚买的簪子就这样躺在了青石板上,这种情况下,不用多想也知道簪子的主人怕是遇了陷,谁会好端端地花大价钱买了簪子往路上扔啊! 至于他是否如他娘所猜测,早就对谢安娘上了心,只有时间才知道。   ☆、第39章 打探 徐徐的清风,吹动着庭院内的芳草树木,摇曳生姿。 满是欢喜的轻轻将门推开,待看清屋内空无一人后,云珰的心却是突突地直跳。只因本该在卧榻睡得正香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她眼中满是慌乱,不由紧了紧手里握着一道平安符,这是她趁着谢安娘小憩之时,特意跑去大殿求来的,原是想着小姐近期霉运连连,求道符保平安,哪想她才出去片刻,小姐便不见了人影! “小姐?” 云珰忍不住在屋内唤了一声,她努力让自己别乱想,说不定小姐只是出去一下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只是声音中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而在东厢房屋内,谢安娘也是有点坐不住了,对于步湘汌的热切提问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自从她落座后,晏伯母先是无端向她倾诉一番,而后便情绪稍显低迷,她温言劝慰一番过后,晏伯母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地,倒是情绪突地高涨,拉着她一直东问西问的,热情的更变了个人似的。 丝毫不知自己这求儿媳心切的态度,已经吓着了她未来儿媳,步湘汌还在隐晦的打探着口风:“安娘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谢安娘报出的是自己的虚岁,她是初冬降临人世的,满打满算的也才过了十六。 闻言,步湘汌暗自吐槽,还是个未成年呀,就这样把人拐来做儿媳妇,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转念一想,现今风气就是如此,她要是不早点下手,这么好的儿媳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难得遇上一个合她眼缘的,最主要的是她那不开窍的儿子貌似也喜欢的姑娘,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思及此,步湘汌再接再厉问道:“这年岁,也该说个婆家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谢安娘愣了一下,被步湘汌这直切正题的问话给问蒙了,她虽觉疑惑,可还是如实的摇着头:“并无。” 自从与范家的亲事断了,她的婚姻大事似乎也被搁置了下来,本来生日宴上,大伯是想为她保个媒的,却不想闹了那么一处,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希望? 午夜梦回之时,她睁眼盯着绣有云纹的床幔,偶尔也会想着,倒不如自己带着院子里的一众人,购置一处偏远的房屋,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也好。只是这种大胆惊奇的想法,她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就连云珰也不知晓。 要是得知自己未来儿媳还有不婚的倾向,步湘汌怕是得先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这思想,够超前的。接着便肯定是反应过来,瞪大了眼,表示不可置信,小姑娘不婚了,她儿子怎么办?!她这是认定了晏祁对谢安娘上了心。 索性她并不知道,因而现在还在积极推销自己这个未来婆婆,只见她笑得十分和蔼:“这人上了年纪,就是喜欢你这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身边说说话。” 顿了顿,一声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可惜我们家都是些糙汉子,唯独缺了你这样水灵的小姑娘,真是恨不得将你顺带拐回家,以后天天陪在身边就更好了。” 对于步湘汌如此跳跃的思维,谢安娘也在一问一答中,逐渐适应了,只是腼腆的笑了笑:“伯母说笑了,您看起来这么年轻,说是花信年华怕也有人信的,怎么就是上了年纪?您这要是也叫上了年纪,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不得成什么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人夸自己年轻的,步湘汌想着,就冲这张会说话的巧嘴,她也得替儿子把人给拿下! 因而她又添了一把柴火,拍了拍谢安娘白嫩的小手,笑得愈发灿烂:“就你这小嘴儿会说话,要是谁家有你这等儿媳妇,不知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你可愿……” 这整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激动的呼声打断了。 “小姐!”却见云珰站在庭院台阶之下,欣喜的望着屋内安好的谢安娘,暗自大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这些天被吓怕了,弄得现下草木皆兵,总是担忧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安娘会不会出什么事。 说起来,这处不算大的庭院,扫个几眼便能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她也是从外面回来后,一心直奔谢安娘的居所,这才忽略了东厢房内的两人。 找遍屋内没发现谢安娘后,她便出了屋子,站在庭院中,倒是一眼望到了串门的谢安娘。 “小姐,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奴婢还以为……”说着,云珰的声音便有点哽咽了,现下她内心倒是突然涌上了后怕,幸而小姐并未出什么事。 “你这丫头,就是爱胡思乱想!”口中虽说着抱怨的话,可听语气,却是满满的无奈与感动,云珰这丫头,总是有着操不完的心。 紧接着,谢安娘便抱歉的对着步湘汌笑了笑:“晏伯母,还请您见谅。云珰稍有莽撞,倒是不小心打断了您的话。” 步湘汌看了眼站在门外稍显忐忑的小丫鬟,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倒是可惜了这大好的机会,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就被打断了! 不过,缓一缓也好,刚刚倒是她显得急切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还是考虑周全为好,免得贸贸然说出口,吓到了人家小姑娘。 虽说,娘不嫌儿丑,她也一直觉得自家儿子是只潜力股,可人家小姑娘对此事却是毫不知情,就凭自家儿子现在这幅憨傻的样子,还真没几个人能看上。 就算有看上的,不是重口味,就是另有所图,她还不放心呢! 因而步湘汌便打算这回就此作罢,下回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也行,遂开口打趣:“瞧你这话说的,莫不是在向伯母炫耀,你有个忠心为主的好丫鬟吧!” 被夸了云珰倒是忍不住脸红起来,她这会儿也知自己是冲动了,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因而向步湘汌行了礼后,便低垂着头站至谢安娘身侧,不好意思再出声了。 而谢安娘见步湘汌刚才似是有言语未尽,便又追问了一声:“对了,伯母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可愿与……” “夫人,时间到了,要去接少爷……” 只是步便湘汌这回的话还是没说完,便被外头自家丫鬟的提醒声打断了。 她这回就是单纯的想约未来儿媳去看个日出,怎么还是不让她把话说完!人生呐,怎么这么艰难! 而她的丫鬟香汀,倒是没想到自家夫人还有客人在,见了屋内的谢安娘,忙请了安。 香汀在步湘汌创作之时,便被步湘汌打发出去闲逛了,她在外头也没什么可逛的,因而到点了就赶紧回来了,就是怕夫人创作的时候,不知不觉到了忘我的境地,以至于不记得要去接慧远大师那里接少爷一事,便踩着点回来了。 要不是香汀提醒,步湘汌倒真要忘记去接自家儿子的事儿了,她一拍脑袋,便急急起身,一脸歉然的说道:“安娘,真是失礼了,与你聊得太投入,倒是差点忘了去接晏晏了。待回来后再与你长谈!” 正好也要去拜访慧远大师的谢安娘,倒是提议了:“伯母,正巧我也要去拜访慧远大师,不若一同前去?” 步湘汌闻言,倒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好,好,一块儿走,路上也好说说话。” 说罢,便挽着谢安娘的胳膊,宛若母女般,很是亲昵的走了出去。 猝不及防的谢安娘,倒是一惊,这种亲密的举止,就连娘亲也不曾与她做过。她讶然的偷偷打量了眼步湘汌,倒是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挽着手,一路走向了静思苑。 而在静思苑刚被施完针的晏祁,只是静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出出进进的慧觉。   ☆、第40章 报应 “大师傅,我可以出去么?”静坐了几分钟的晏祁,蠢蠢欲动的问道。 自从那些又细又长,还散发着幽幽寒意的银针,从他身上一一拔除后,他在屋内便有点坐不住了。 慧远正认真细致的擦拭着手中的一套针具,闻言,抬头望了眼安坐在榻上的晏祁,脸带笑意的说着拒绝的话:“晏施主,你还是安心坐着罢。” 晏祁歪歪头,一双迷人的丹凤眼里满是懵懂,看着慢条斯理整理着器具,浑身萦绕着一股祥和之气的慧远,他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室内安静了没个几息,便见外头一人有气无力的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了进来。 晏祁循声望过去,只觉这人奇怪的很,便好奇地开口:“你怎的又进来了?” 慧觉一手压着肚子,一手攀扶着门框,身躯微微佝偻着,闻言,眼皮微抬,往盘坐着的晏祁那儿瞥了眼,却并无回答的意愿。 晏祁见慧觉一直不说话,也没有觉得那人或许是不想搭理自己,便很有求知精神的继续问着:“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见慧觉一脸病容,至于怎么看出来的,这个还不容易! 瞧瞧慧觉毫无血色的脸孔,最重要的是他还紧咬着牙关,一脸痛苦的按着肚子,这肯定是生病了! 只是对于晏祁的追问,慧觉并无意理会,应该是说他现在根本就开不了口,舌头上长了一圈燎泡,咽个口水都痛得要命,更别提动动舌尖说话了。 慧觉拖着虚浮的脚步,往慧远那里艰难走去,嘴中含糊不清道:“湿地,要豪了?”(师弟,药好了?) 拿着小蒲扇,轻轻扇了扇煨着药的炉子,慧远冲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师兄,莫急。这药最是讲究火候,得小火慢熬着才管用,估摸着还有半个钟头。” 听闻还要半个多钟头,慧觉顿觉人生无望,脸上满是生无可恋的灰败,这得蹲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不想还好,一想他觉得那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只见慧觉脸上一白,便直接夺门而出,这一路狂奔的架势,那叫一个势无可当,勇往直前,哪还有先时进来的腿软无力,病弱虚无。 还没得到答案的晏祁,见那人进来又出去的,已经不下三五次了,这回又急切地往外跑了,便转而询问慧远:“大师傅,这人也生病了么?是不是也要扎针?” 如果那人真的需要扎针,他一定要告诉他,不要怕,一点也不疼! 才怪! 不过,娘亲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他不仅没流血,也没流汗,当然也不能流泪了。 “嗯,他也生病了。”慧远又往药罐中,加了点水,这药就是这样,不断熬不断加水,才能将药性都逼到药汤中去,最后剩下的那一小碗,才是最管用的。 一帖下去,师兄应该就不用往茅厕跑那么勤了,好歹也能将几十趟的茅厕缩短为十几趟。 “真的?”说着,晏祁便往药炉子这边走了过来。 将盖子重新盖上,慧远看了眼凑近的人,点了点头:“真的,只是他不需要扎针。” 不知怎的,慧远觉得他说完这句话后,晏祁原本如熠熠星辰般闪亮的眸子,似是被轻烟薄雾笼罩了般,暗淡不少。 晏祁确实有点小失落,本以为是一个同病相怜的病友,结果那人却只需喝药,不需扎针,这让他心里难免有点失望,他还是得独自一人被针扎。 . 而那厢正赶来接人的步湘汌,一路和谢安娘聊着过来,倒是越发觉得这小姑娘与她合得来。 遂开口相邀:“安娘,不知你明日可有空,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这山顶日出?!” 谢安娘倒是不见丝毫犹豫的,便欣然答应:“倒是不从与人同游赏过日出,只是不知天公可会作美?” 步湘汌一愣,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抬头望了望天,艳阳当空,和风习习,今晚应是不会变天吧! “现在担心这问题还为时过早,明日自会知晓。若是天儿不好,不去就是。”步湘汌倒是相当洒脱,不甚在意的笑着回道。 没想到步湘汌如此随性,谢安娘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倒是我多想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静思苑。 那守门的小沙弥依旧是明净,宛如一棵风中小白杨,笔挺的站在门口,只见他着一身灰白僧袍,手中持着念珠,嘴中还振振有词。 走近了,才听得他这是在念着晦涩拗口的经文。 步湘汌见状,不由想要逗一逗他:“明净小师傅,你可真勤奋,做早课的时间已经过了,怎的还在背诵经文?” “笨鸟先飞,明净一向愚钝,记性也不如各位师兄,自然是得勤奋点才能追的上各位师兄的进度。”明净一板一眼的说着。 新来的慧觉师伯可是偷偷告诉他,住持当年也是只“笨鸟”,不过住持一直坚信勤能补拙,对于任何事情都从不曾懈怠,才能成长到如斯地步。 见小孩子这么认真,步湘汌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便鼓励道:“那明净小师傅加油。现在可是能进去了?” “师傅吩咐过了,让您直接进去便是。”说罢,便又全身心投入,继续背诵昨日所习经文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声明净小师傅,自己可否进去的谢安娘,见他这么快便沉入到自己的思绪中,也不便再开口打断,倒是被步湘汌一齐拉着进去了。 甫一进入小院的谢安娘,却是眼尖的瞥到了快虚脱的慧觉,只见他正面色泛白,脚步蹒跚的从西北角慢慢挪动着。 慧觉听得院间脚步声,气若游丝的掀起了眼皮,打量了眼进来的人,待看到亭亭在侧的谢安娘后,眼珠子一瞪,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自投罗网! 慧觉自从与她告别,在寺中又溜达了小半圈,实在是倍感无聊,便索性回了静思苑。 可没多久,便觉肚中闹腾得厉害,连连上了几回茅厕不说,身上竟还隐隐作痒,扒开衣服一看,这才发现竟是生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让师弟号了一下脉,便见师弟略微沉吟,片刻后问道:“师兄可是近期食用了什么驱火之物?” 要不然身体内的湿火怎的一下子全窜了出来? 稍一思索,慧觉便想到了过度热情的谢安娘很是可疑,开口道:“上午倒是遇上了一个小姑娘,她拿了些茶点招待我,可是她也吃过的。” “师兄尝的时候,可曾觉得那些茶点有什么不同以往之处?” 慧觉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特别认真的看着他:“那糕点特别辣,算么?” 一说到那口味奇葩的糕点,慧觉犹觉舌头上还麻麻的,那口感实在是不敢恭维。 还以为师兄要说什么的慧远:“……” 眼见师弟似是被他这话噎住了,慧觉一拍脑袋,又补充了一句:“那茶水特别好喝,算么?” 准备好好分析分析的慧远:“……” 这都什么跟什么!师兄,求别闹!认真点好么! 殊不知慧觉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那些可都是他发自肺腑的点评!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慧远细致入微的提出了疑问:“那是什么茶?汤色如何?气味如何?” 师兄近些时日都是与他同吃同食的,只今日外出入口了小姑娘招待的吃食,那问题应是出在这上面了。 况且,历来茶水中最是易掺入药物的,只不知那小姑娘为何要行此一招?要说害人之心,应是没有。 毕竟师兄也只需比平常多跑几趟茅厕而已,身上的疹子不日之后也会消下去,说起来并无大碍。 转念一想,慧远望了眼冥思苦想着的慧觉,不禁狐疑,难道是师兄以前作妖得罪的人,千里追杀来报复了? 突地,他倒是想起来,不说远的,单是在禹州城,师兄便曾得罪于人,想到此,他便急急问道:“师兄可能形容一下那小姑娘长相?” 关于这问题慧觉倒是答得飞快:“一双杏儿眼,五观精致,约莫十五六岁,身边还跟着个叫云珰的丫鬟。” 这么一说,慧觉倒是想起,那小姑娘从始至终不曾透露过自己的姓名,要不是他记性好,听得那小姑娘唤身边丫鬟为‘云珰’,那真是茫茫人海,无法寻找了。 要说这等模糊的说辞,还真无法判断,就算道出了小丫鬟的名字,也不一定就能分辨出。 巧的是,慧远恰好知晓有个叫云珰的丫鬟,再结合师兄的描述,倒也是基本能断定那小姑娘就是谢安娘。 因而他只是瞥了眼慧觉,叹了声:“因果报应呐!” 慧觉听自家师弟这凉凉的语气,再观自家师弟漠然的神态,心下暗思,师弟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便狠狠道:“难道真是那小姑娘使得幺蛾子?!” 真是看走眼了!瞧着那么无害的小姑娘,竟是如此不怀好意,若是再狠毒一些…… 思及此,他不禁脊背发冷。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两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小姑娘怎的第一次见面便要作弄于他。 似是瞧出了他在想什么,只见慧觉反问道:“师兄可是忘记了,你刚入禹州城便做了什么好事?”最后两字,却是咬得格外重。 好事?他这人一向不爱做好事! 哪能听不出师弟这语气中反嘲之意,慧觉稍加推测,便也想到了谢府的一众人。 “是那个叫安娘的小姑娘?”他也就只得罪了那么一个小姑娘。 “难为师兄还记得,真要说起来,也是师兄自己种的恶果,如今自己食了,便莫要责怪于旁人。” 慧远对于此事,对于谢安娘,也是心怀内疚的。出家人慈悲为怀,他师兄却犯下了如此大错,如今苦主找了上门,让师兄吃这么点苦头,于情于理也是应该的。 “哼,别让我再见到她,要不然我非……” 这话音还未完,便见慧觉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直奔茅厕了。 已经往茅厕走了不下十回的慧觉,弓着身子,抬着软绵绵的腿脚,蜗牛一般的缓慢挪动着,待抬眼看到明晃晃出现在院内的谢安娘,只觉刺眼不已。   ☆、第41章 表白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眼神交汇的谢安娘与慧觉,一个只是站定微笑,一个努力挺直腰杆假笑。 不过,假笑的那个很快就绷不住了,只因那该死的闹腾感又一阵一阵袭来,席卷全身。 理智告诉他,输人不能输气势,一定要挺住,可身体却在叫嚣着,快快转身去蹲茅厕,最终,他还是屈服在身体的威胁之下。 转身前,他自认颇有气势的瞪了眼谢安娘,小样儿,等着瞧! 看在谢安娘眼里,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没看见那人灰溜溜的又小跑回了茅厕,还有得他受的,她不急。 丝毫不知两人视线交战的步湘汌,也没留意遁走的慧觉,只是微微偏头对着谢安娘:“等会儿我们还是一道回去吧!” 已然在屋内待得不耐的晏祁,老早就竖起耳朵,听到了外面的响动,这回不待征寻慧远的同意,便径自飞快的奔向了庭院。 那急切的模样,就似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一样,他这处难道是狼窝不成?倒是让看着药的慧远哭笑不得。 “阿娘,你可算是来了。”这才刚跨出屋子,晏祁便已撒娇起来。 细细听来,这声音中还带着点小委屈,就跟个久久没有见着娘的孩子似的。 哦,也对,晏祁现在从心智上来说,还真的就是个没长大的孩童,粘人得紧。 只是,当他看见步湘汌身旁,袅袅婷婷立着的谢安娘,却是立马将那点小脾性抛之脑后,只见他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谢安娘! “安安!”满是惊喜的叫了一声,他脚下不自觉拐了个方向,直朝谢安娘熊扑而去。 眼见就要抱了个满怀,谢安娘身侧的云珰却是挺身而出,一个健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云珰无声地瞪了眼长相俊秀,却冒着点傻气的晏祁,心里暗狠狠的想到,有她云珰在,必须不能让人占了小姐便宜! 幸而晏祁现在脑子虽不大灵光,但身体支配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眼见就要撞上云珰之时,堪堪刹住了步伐。 “安安,她欺负人!” 对于云珰的阻挠,晏祁甚是愤慨,但他好歹记得这是谢安娘的人,便很是委屈地直接向她告状。 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郎,一脸委屈的向一个娇小柔弱的小姑娘告着状,这幅明显求安慰的模样,倒是逗笑了一旁的步湘汌。 就连对自家儿子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感慨也消去不少,儿砸,任重道远呐! 谢安娘也是颇为无奈,云珰这丫头,有时候就是爱较真,就在后轻轻扯了扯云珰的的衣角。 对于自家小姐的意思,云珰自是明了,顺势向晏祁问了好,便进退得宜的往旁侧退了退。点到为止,她懂! 可算是没了人形障碍物挡在中间了,晏祁对此甚为满意,只见他喜笑颜开的就又要往谢安娘跟前凑。 “嗯哼!” 却是步湘汌重重咳了一声,接着便听她关切问道:“晏晏,脑袋可还疼着?” 晏祁这些时日,犯头疼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听慧远大师说,这是个好现象,代表着他以往罢工的脑部区域正在活跃恢复。 用手探了探头的晏祁,眨眨眼,摇着脑袋道:“阿娘,不疼了。” 谢安娘闻言,不动神色的打量了他一眼,瞧着倒是气色挺不错的,而且现在这幅模样看久了,倒也就习惯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治好,只要能保持现状也行,当然,动不动就伸手抱人这一点能改掉就最好了。 . 掀开盖子看了看,见先前放的水快烧干了,慧远就又往里面加了小半瓢。 抬眸,便见外间走进一人,正是前来拜谢的谢安娘。 “谢施主来了。”慧远手执蒲扇,倒是很自然的问候。 “前些时日,倒是多谢大师的仗义执言,才使得安娘摆脱了孤星之嫌。”谢安娘福了福身,满是感激的谢道。 放下手中蒲扇,看了眼一脸诚意的谢安娘,这倒是让慧远颇觉对不住谢安娘。 只听慧远长叹一声,很是愧疚的摆了摆手:“当不得,当不得。都是师兄做得不妥当,白白累得谢施主受了许多非议,贫僧在此代师兄赔罪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大师既是帮了安娘,自然是当得起安娘这一礼的。”她一向恩怨分明,对于他人的慷慨援助,总是记得格外的清楚。 慧远心里暗自可惜,看样子,谢施主是不准备接下他抛去的和解枝了。 罢了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本就是师兄有错在先,毕竟毁人名声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事,更何况是一个姑娘家的声誉。 人家也不过是礼尚往来,让师兄多跑了几趟茅厕,就当是清清肠胃,也省的师兄一身精力没出发泄,到处招惹是非。至于谢安娘对慧觉下药一事,他却是不准备深究了,就当是让谢施主出出气吧。 想必谢施主也是个有分寸之人,什么是适可而止,最是清楚不过。 “阿弥陀佛,倒是谢施主客气了,出家人慈悲为怀,遇上这等不平之事,理应上前伸以援手,贫僧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慧远还了一礼,对于谢安娘的答谢,实在是觉得受之有愧。 谢安娘见状,也不欲再推来推去,反正她今次来这儿的目的,便是亲自与大师道声谢,至于大师是否愿意接受,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因着不似往日里讨教药草一般,有许多的疑问需解,便也未作久留,很快就告辞,与等在门外的步湘汌等人,一同离去了。 慧远见她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师兄这回做得确实不厚道,合该有个教训,吃点苦头。 . 翌日,谢安娘是在一阵拍门声中惊醒的。 原是晏祁始终惦记着步湘汌与他说的观日出一事,早早的醒了过来,便往这头敲门了。 一阵拍喊声过后,院中的人倒是都在这魔音下醒了过来,香汀手脚麻利的前去开了院门。 擦了擦睡意朦胧的眼,谢安娘想起今早要做的事儿,也就起身梳洗了一番。 推开门,才发现外间还是乌黑一片,对面的东厢房此刻亮着灯,里头隐约有人影在走动。 抬头望了望了夜空,上面布满繁星,明亮的星子忽闪忽闪的,宛若那孩童眼里散发出的微光,引人夺目。 一刻钟后,大家应是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外边天幕上挂着的星辰,也隐去不少,只余些许十分明亮的星子,依旧散发着微芒。 闲不下来的晏祁,得了步湘汌的允许,便直接来到了西厢房,倒是很有礼貌的扣了扣门:“安安,阿娘说我们要出发了。” 云珰一边为谢安娘插上一只玉蝴蝶纹步摇,一边忙回道:“晏少爷,我们这边也好了。” 待几人从小院出发,步行至观景台,天边已是鱼肚渐白,朝阳尚未露面,只是红霞满天,倒也怪好看的。 东方的天空,随着繁星渐没,朝霞也由红变紫,渐渐地,在山的背后透出一抹红晕,一弯小巧的圆弧,从层峦叠翠的尖峰中冒出了头,冲破晨曦,冉冉升起。 “安安,你快看,太阳!”指着徐徐而出的红日,晏祁微微侧头看着谢安娘。 一时间,他倒是看呆了,只见谢安娘莹润的脸蛋,在朝阳的照耀下,似是镀上了一层光晕,圣洁无比,引得他蠢蠢欲动,连惦念了一宿的日出抛到九霄云外了。 鬼使神差的,他指节分明的手,缓缓地向着那块如同莹白瓷器般的脸蛋伸去,却在中途被人劫了下来。 他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解的望向谢安娘:“安安?” 却是谢安娘将他的手挡下,并正色道:“不可以。” 本是沉迷在眼前的景色中,却突闻谢安娘出声的云珰,反应过来,气鼓鼓地瞪大了眼,这人怎么可以趁着她不注意,又对小姐动手动脚的! 步湘汌见状,一把将晏祁拉开,对着谢安娘连连称道:“对,安娘说的对。” 转头又教训道:“晏晏,姑娘家的脸蛋可不能随便摸的,摸了要负责的知道吗?!” “我负责。”晏祁盯着谢安娘的眼,眼睛一眨不眨的说着。 而这话一出,谢安娘怔了一下,被那双黑眸中所流露出的认真而震撼,继而又反应过来,颇为哭笑不得。只是联想到晏祁现今的心性,多半只是跟舌而已,倒是让她不禁汗颜,她竟是差点将那句话当真了。 对于此时此刻,情话技能与撩妹技能同时点亮的晏祁,一旁的步湘汌也是满心满眼的惊讶,天地可鉴,她还没来得及传授这等高级技能,自家儿砸就无师自通了? 只是,观自家儿砸那依旧清澈懵懂的眼神,就透露出他也许并不知这句承诺背后的深意,真是让人分分钟出戏。 . 自观日出闹出的貌似表白事件后,当然,只是貌似。 谢安娘倒是见识到了晏祁粘人的功力,她用膳的时候凑上来,看书的时候凑上来,外出的时候凑上来,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想凑上来,这个必须是不可以。 她要是稍微语气重了点,他就摆出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无声的控诉着她,直到她开口安慰才肯罢休。 这模样,怎么瞧着怎么不像是心智不全的人,要不是看他眼神依旧懵懂无知,她都得怀疑是不是装的了。 最最令她惊天一个旱雷的是,在离去之时,晏伯母曾悄声说与她听的种种,直到她回了谢府都还没缓过神来。   ☆、第42章 提亲 绵绵密密的雨丝,接连不断的下了半月有余,屋檐处水滴忙不停歇的落个不停,青石板的地面已积了一小滩雨水,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冒着雨从外头匆匆赶来的随从,抖了抖身上粘附的雨水,三步并作两步的朝里屋走去。 而谢府会客的大厅中,谢袭拿着一封书信,神情明灭不定,可额角隐隐似有突起之意的青筋,以及攥得紧紧的拳头,都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好你个老邓,竟然给他玩了这么一手! 先前还谈得好好地,现下却直接先斩后奏的定下了亲,还称什么他家小子不懂事,竟私自与一家小姐定下了终身,他们也是被蒙在了鼓里,被打了个措手不防! 呵,当他谢袭是傻了不成,这么明显的推拒之意,还能看不出来?!他谢府的姑娘,难道还能没人要不成!笑话! 眼看谢大老爷就要发飙了,邓家前来送信的小厮忐忑不已,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让他这个底下啥也不知的小人物给遭了头一波炮火。 他牙关直打颤,壮起胆哆哆嗦嗦的开口:“谢大老爷,不知您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的话他就先溜了,这地儿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费老大劲儿,争取这么个破差事了!要知道以往来谢府通风报信的人,那可是海了去了,众人纷纷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钻。 难怪这次的差事能落到他这等人手中,想必是他上面的人得了消息,便不欲淌这趟浑水了。 “滚!”一盏茶杯摔了下来,夹杂着谢袭的滔天怒火,生生裂成了好几片。 他还不至于跟个下人计较,只是心中怒火难抑,这才狠狠地砸了一个上好青花瓷杯,这一套名贵茶具算是毁了。 被谢府大老爷这一声暴喝给吓蒙了,那小厮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马上就要退至门口了,却听谢袭沉声道:“等等!” 只见谢袭指着大厅中的一箱赔礼,阴声命令:“带着这个一并滚回去!回去告诉邓伯昌,我谢家还不缺这么点东西!” 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小厮见状,忙松了一口气,吭哧吭哧的抗着大箱子,直往门外冲,生怕动作慢了,就有人放狗咬他似的。 想来就有气,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拍在桌上,谢袭的胸口一阵起伏不定。 他身边的随从甫一进来,便见他火冒三丈的怒容,倒也还算镇定自若,毕竟,老爷不是一个喜好迁怒他人的,况且,他也是有要事相禀。 “老爷,外头有一媒人,说是来提亲的。” “提亲?”谢袭心下震惊,暗自猜想,难道是老邓反悔了? 随即又瞥了眼桌上的信纸,又觉得不大可能,依老邓的性子,做事向来颇有决断,说死了的事觉不可能有寰转的余地。 可不是老邓,那又是谁?又或者说,这是向谁提的亲? 思及此,他稍稍平复了心绪,顿了顿,问道:“可知是向谁提亲?” 随从低着头,很是清楚地回道:“二小姐。” 真是安娘?! 略微沉吟,谢袭便吩咐着:“去把人请过来。” 待到那媒人来了之后,厅堂已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谢袭正端坐上首喝着茶。 那媒人见得谢家家主竟是亲自出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脸上堆笑的走了进来。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鲜少有男主人过问这等事情,只不知是谢府传统一向如此,还是那位谢二小姐格外得看重?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今日该想的。 她该思考的是,如何将这桩婚事撮合在一起,顺顺利利拿到那位夫人许诺的另一半定金便可。 想到那笔丰厚的赏钱,她不由卵足了劲,誓要将这门亲事给拿下,遂热情洋溢的开口就夸:“府上谢二小姐,可真是蕙质兰心,人见人爱呢!这不,有位夫人见过二小姐几面后,便一眼相中了她呢!” “不知提亲的一方是城中哪家?”听了这一通夸人的话,谢袭并未昏头转向,反而很是清明的指出问题的关键。 媒人轻拍了一下头:“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说这等重要之事了,托我前来提亲的是东大街的晏家,说是晏家夫人同府上二小姐有过几面之缘,聊得很是投机,正巧她家有适龄的儿子,便想着将二小姐聘娶回去,当个儿媳妇。” 顿了顿,继续夸道:“再说那晏府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俊朗非凡,我做媒人这么多年,可是第一回见到这么俊的人,与府上二小姐定是金童玉女一对,堪称天作之合。”就是性子冷了点,不过会疼人就行。 说着,便命人将一对活大雁呈了上来,“这对雁就是晏府的公子亲自活捉回来的,可见那位公子对府上二小姐也是相当上心,这样婆婆欢喜,夫君爱慕的亲事,可是提着灯笼也难找!” 谢袭往那对关在笼子里,温驯异常的大雁望去,只见两只大雁静静挨在一起,不声不响的,无形之中,倒似是流淌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情,莫不是一对夫妻鸟儿?倒也算是有心了。 不过,该盘问的还是得问,他提出自己的疑惑:“那位晏老爷可是做什么的?”若是家世不行,就是那公子长成天仙也白搭! 这问题媒人自然也是早有答案盘于心腹,这晏府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府上没有个当家的,倒是一个硬伤,不过,她自有她的一套说法。 只见她脸上一抹同情:“哎,说到那晏老爷,也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便离世了,只留下孤儿寡母守着偌大的家产,也幸得还留下了几个忠厚老实的下人,处处帮扶着母子俩,不仅守住了家业,还越做越大,城中那家古玉轩便是晏府的资产之一。” 这家古玉轩,竟是晏家名下的么?谢袭倒是颇为讶异,如此说来,就算单单只有这一家店,那晏府的家底便也颇为丰厚了。 只是府上少了个男主人,多少容易受人欺负,难怪古玉轩的东家一向低调,而这晏府他也是甚少听闻。 “这府中就只有两位主子?”谢袭再度出声,若真是如此,那家中关系也算简单,倒也能少操许多的心。 见谢袭口风似有松动,媒人自是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回道:“那是自然,这种事我还能造假不成!” 继而又趁机追问:“不知您对这晏府可还满意?” 谢袭沉吟半晌,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婚姻大事,还得慎重考虑,容我再多想两天罢。” 他倒是并不急着答应,若是有心,这么几日,晏府自是等的。 一则是他对于晏府,对于晏家公子一无所知,品性如何还有待考察,二则是还得去询问一下安娘的意见,终归是为她找夫婿,总得她点头才行。 这样想着,谢袭便又嘱托道:“还得劳烦您传个话,便说两日后巳时,约晏府公子于聚德楼一见。” 那媒人略一思索,便一口应下了,等这谢大老爷见了正主,想必也是会点头称赞的。   ☆、第43章 晏府 东大街,晏府。 斜靠在小榻上的步湘汌,抬眸望了眼四四方方的窗棂外,沿着屋檐处滴滴答答的落下,几要连珠成线的雨滴,只觉得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 都这么长的时间了,怎么那媒人还没来报信? 正在兀自发着呆,却见身边另一丫鬟兰芷近前,语调明快的问道:“夫人,张媒人已在前面厅堂候着了,可要将她带过来见您?” 与香汀一样,兰芷同是步湘汌身旁的贴身丫鬟,只不过因着年纪尚小,行事虽不如香汀那般沉稳妥帖,倒也机灵可人,再加上手脚颇为勤快,很快便得了步湘汌青眼,留在了身边。 “快快去将人领过来!”步湘汌闻言,总算是来了精神,稍显心急的催促起来。 她也是个性子颇急的人,好不容易按耐住性子,在府上等了十来天,谢安娘那边才总算是有了眉目。 这不,得了准信的当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去寻了家口碑很好的媒人,张罗着前去谢府提亲。 如今可算是等来了! 而得了谢大老爷嘱托的张媒人,也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这可是关乎到她口袋里的鼓瘪,她又怎能不急! 甫一进了屋,张媒人便捡了些讨喜的话儿说着:“恭喜夫人,府上怕是很快就要有喜事降临了。” 这话儿一出,让步湘汌脸上绽开了笑容,莫不是成了? “这门亲事可是成了?”步湘汌语带欣喜的问着。 张媒人顿了顿,掩下自己的小心思,斟酌着用词:“我听那谢大老爷的语气,对贵府是十分满意的,只是双方毕竟不大了解,他便提出要见见贵府的少爷,这才能更为放心。” “这……”步湘汌稍显犹疑,实在是晏祁的病情不太稳定,与大家长见面,自然是得拿出最好的一面,这才能让人做家长的放心。 在张媒人看来,经由大家长考察一番男方人品,再将亲事定下,实在是太平常不过,而且就凭晏府少爷身上的那股子气势,想必谢大老爷见过后定是极为满意的,因而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便也私自做主一口就应下了。 眼下瞧这晏夫人迟疑的态度,似是不大愿意,这可万万使不得,要是这门亲事就这么吹了,她即将到手的定金岂不是就飞了,那无疑是在割她身上的肉啊,必然是不行的。 正当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准备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将人说服之际,却听得一声冷硬的询问,自门口传来。 “约与何时何地?”只见晏祁大步走了进来,单刀直入的开口。 “……?”张媒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讶然的看着这位突然来到的晏府公子。 等明了晏祁在问的是约见的时间地点,这才忙不迭地想起要回答,只是被晏祁一双漆如点墨的锐利眼眸盯着,张媒人忍不住一个紧张:“两、两日后巳时,聚德楼。” 这晏府的公子,当真是冷的可以!她还是赶紧交待完就走吧! 用最快的语速,将相关事情给叙述完了,张媒人觑了眼安坐在角落静静听着的晏祁,便直接提出了告辞,直到走到外面,心下才松了口气。 见张媒人浑然不顾外头渐大的雨势,脚底生风的直往外走,步湘汌也是无奈了,只得差人套了马车送了人回去。 转头便见晏祁起身,拂了拂衣角,似是也要离开的模样,忙出声制止道:“晏晏,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了这声称呼,晏祁的眉头似是动了动,看了眼步湘汌欲言又止的表情,惜字如金的给了两个字:“出去。” 步湘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当然知道这是要出去的节奏,关键是出哪儿去? 看晏祁并没有补充的意愿,步湘汌只得自己追问:“晏晏,你刚才答应得太突然了,你可有考虑过后果?” 对于晏祁要去哪儿,她并没有追根问底,孩子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空间,只是,刚才晏祁的举动太过冒失,她必须得说说。 “自是考虑过。”晏祁哪会不知他娘的顾虑,无非就是担心他到时候病情发作,可逃避并不是解决的办法。该面对的总该面对。 况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他有把握,这回清醒的时间只会更长,不会更短。 面对一脸淡定的晏祁,步湘汌只觉得自己快要不淡定了,便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自己有分寸便好!” 这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的,到底是和谁学的! 真是越长大越高冷,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再和他谈下去,她就不只是翻白眼了,恐怕得口吐白沫了,气得! “不用担心。”这语气依然平平淡淡,可仔细一听,不难察觉其中的温情,便如那冷凝的冰层下,缓缓流淌的水流,带着一股淡淡的暖意。 闻言,步湘汌明显的怔了一下,接着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她没听错吧?!她那万年冰山脸的儿子,刚刚貌似是在安慰她?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步湘汌忙喊住走在外面回廊上的高大身影:“十一,你过来一下。” 蒋十一脚下一顿,转了个向,朝着步湘汌快步走来。 “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只见进屋的蒋十一恭恭敬敬的低首问道。 “十一啊,你往这儿用力拍一下。”步湘汌指着她旁侧的那张实木桌,提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 蒋十一听话的上前,一掌往桌上劈去,接着便面不改色回道:“夫人,已经拍好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轻微地“咔嚓”响起,一道细小的裂缝沿着蒋十一拍下的地方,向四周迅速扩散,瞬间便裂成了蜘蛛网状的纹路。 步湘汌瞧了眼还顽强存在着的桌子,再睨了眼脸色如常的蒋十一,不禁问道:“不痛吗?” “不痛,夫人!”从小就已经习惯了痛的人,这自然是算不上痛的。 难道真的是她没有睡醒?所以刚刚听到的是梦话?! “轰”,只听那桌子轰然倒塌,倒是吓了步湘汌一跳。 看来不是在做梦,要不然这么一吓肯定得出了梦境了,可她现在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这。 也就是说,她儿子真的是开口安慰她了,怎么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难道真的是要娶媳妇了,长大了,所以懂得体谅他家老娘的不容易了?! 看来这个儿媳妇娶得值呀,瞧瞧,她家儿子都开始有人情味儿了,终于不再是冰山一座,石头一枚了。 她就说嘛,她提出要聘谢家小姑娘做儿媳妇的时候,她家儿子虽然没说点头答应,只是稍稍怔了怔,望了她一眼,可也没摇头否决,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机智如她!   ☆、第44章 考察 许是雨后初晴的缘故,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板路面,还遗留有雨水浸透青石板所呈现的深色水渍,空气中也升腾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难得天老爷心情好,在家闷了半个多月的人们,脸上带着舒心的笑意,纷纷出来松动一下惫懒的筋骨,虽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这四方街上也依旧人流如织。 宽敞的街道边支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再往里,则是旗帜飘扬的店铺酒肆,生意清冷了许久的小贩,更是鼓足了劲儿的吆喝着,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禹州城中颇有名气的聚德楼,就坐落在四方街的东街头,来来往往的车马中,有一辆就堪堪停在了这儿。 谢袭从马车上下来,抬腿便往里走,还未迈过门槛,便有殷勤的小二迎上前来。 “谢老爷,您来啦!快里边请!”小二忙热情的招呼着。 边往里间走,边打量了眼这位老顾客,状似不经意的询问:“不知您是一人,还是约了同伴?刚才有位年轻的公子,订了三楼的明德厅,说是与您有约,可是要带您前去?” 谢袭稍怔,倒是没料到晏家公子来得这么早,他已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的,便回道:“不用,我自己去便成。” 他也是这里的常客,对此间颇为熟悉,便带着随从自己上楼了。 至明德厅,却见一位仪表堂堂,浑身散发着书卷气的年轻男子,站至门边等候,瞧着倒也一表人才,莫非这就是晏府公子? 明路打量了眼来人,微笑着温和的出声:“可是谢府大老爷?” “正是。”谢袭端着一张颇为严肃的脸,颔首。 “您里边请!少爷就在里面候着呢。”说罢,明路便推开门,将人领了进去。 跟在他后头的谢袭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至窗台边的那位高大男子。 只是那年轻男子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瞧不真切,见得他进来,便主动的迎上前,拱着手道:“谢伯父好。” 两人之间的间隔拉近了,谢袭才看清了晏祁的长相,不由叹道,倒是真如那媒人所说的,生得一张俊脸,只是这浑身透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是不免让人觉得难以相处。 不过,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最重要的还是得品性好,思及此,谢袭便脸带笑意的夸道:“晏子侄倒是有心了,来得这般早。” “伯父过奖了,当不得。”晏祁顶着一张没甚表情的脸,客气的回道。 谢袭见他虽是冷着一张脸,可言语间也甚为客气有礼,举止也是进退得宜,看来只是性子淡漠了点,对于这种沉默寡言的人,他还是别来回绕圈了。 便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今日来此的目的,想必晏子侄心里也清楚,我谢袭也是个爽快人,那就不拐弯抹角的说些废话了。” 顿了顿,谢袭颇为严肃的道:“我家安娘是个好孩子,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嫁了出去,虽说她亲爹娘早逝,可有我这个做大伯的在一日,便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一日,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负而不管的。” 晏祁认真的听完,这才正色答道:“伯父放心,定当护她周全。” 见他眼中满是诚恳,谢袭不禁暗自点了点头,懂他的意思就好,便接着放话:“也不必先急着表态,我这儿尚有几个要求,你若是能全都应了,这门亲事就此拍板定下也不是甚么难事。” “伯父请讲。” “这一则,作为我谢府的侄婿,大婚前就得将通房、侍妾统统打发出去,可否做到?”这是为了防着女主人刚进门,便有庶子降生,凡是疼女儿的人家,基本都会这么要求。 “可。”只见晏祁一口答应。 见他想不也不想便应了,谢袭眼底不由浮现一丝笑意,继续将早已想好的要求一一提出。 “这二则,便是不可纳妾。若是安娘进门十年仍旧一无所出,方可纳一妾,妾室生得孩子得归在安娘名下,孩子也得抱给安娘养着,可否做到?” “可。”这一声依旧是应得掷地有声。 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倒是让谢袭愣了一下,同为男人,自是知道这要求过于严苛,可谁家的孩子谁家疼,他当然是得偏心自家的孩子了。 若不是考虑到晏府只有晏祁这一根独苗,他必然会将可纳妾的年限,再往后推上个十来年,最好是让安娘一辈子也别操心这等事。 谢袭顿了顿,慎重的提出了最后一条:“这三则,便是严格遵守一二则,如有违约,你便净身出户,可否做到?” 晏祁望了他一眼,漆黑深沉的眸中闪过些微的波动,很是郑重地回道:“可。” “既是如此,空口无凭,不若立字据为证?!”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从谢袭利落地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的动作中,就可看出他不容推拒的态度。 只见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宣纸,摊开在了桌上,上面赫然就是谢袭刚才所提的种种要求。 “怎么?不愿意了?”见晏祁只是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茶,就是不动桌上备好的笔墨,谢袭很是想让自己沉住气,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将倒好的茶,放到谢袭跟前,晏祁这才从容不迫的开口:“倒也不是,只是小辈也有个不情之请。” 谢袭将茶盏端至眼前,品了一口,眼睛微眯:“何事?” 只见明路上前几步,将一个彩绘描漆盒子放在了桌上,晏祁将其打开,推至谢袭的眼前:“伯父,请过目。” 放下手中的茶盏,谢袭从中取出一张红底描金的宣纸,定睛一看,猛地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正如伯父所想的那个意思。”说罢,便见晏祁不疾不徐的磨着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 谢袭再看了眼上面圈出的日子,皱了皱眉头:“这也未免太赶了?!” 五月廿一,离现在也就剩个把月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一个月内要完成六礼,会不会太匆忙了些? “恰恰合适。”只见晏祁罢了手,瞧了眼浓淡合宜的墨汁儿,抬头正色回复。 见晏祁一脸坚定,似是没得商量,谢袭决定从别处寻找突破口:“这日子可吉利?” “伯父放心,已找大师批过了,那日大吉,宜嫁娶。”晏祁接得十分顺当。 对于此桩亲事颇为满意的谢袭,也不想因着男方定下的日子太赶而闹翻,最重要的事情既已谈妥,这等细枝末节倒也不必过多纠缠,便松口道:“那就这样罢!” 定下了迎亲的日子,晏祁便也执起笔,醮了醮研磨好的墨汁,如行云流水般在那纸契约上,签写下了遒劲有力的字体。 将契约仔细叠好纳入怀中,谢袭这才觉得心中的大石稍稍得以放下,便又捡了些话题与晏祁说道,就这样一问一答中,倒是让谢袭愈发满意,只觉这个侄婿人虽冷了点,可聊起来却不至于冷场,经常能在适当地时机,插上一两句独到的见解。 两日的时间,也够他将晏府的底细摸个七八分了,虽说晏府一家人素来低调,可若是用心查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这晏府是在十年前落户在禹州城的,晏家母子俩相依为命,两人都甚少出府露面,一应事物俱是府中管家在打理着,近两年则是由那管家养子手受,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还颇有蒸蒸日上的势头,倒也算门当户对。 而今日这番要求,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提出的,本以为还得花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人点头,没成想对方竟是一口全应下了,这让他欣慰的同时,不免忧心,莫不是另有所图? 当然,这也只是他习惯性的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做好最坏的打算,许是人家就是看上安娘了呢! 思及此,谢袭便又想到了府中的谢安娘,自那日生日宴后,他们之间相处不若往日那般自然,总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隔阂,他不由心下叹了口气,安娘这孩子,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 从聚德楼中离开,谢袭便径直回了府。有些事情,是需要好好说清楚了。   ☆、第45章 作弄 至于送走了谢袭的晏祁,却是并未直接离去,反而是静坐在那儿,盯着手中这一纸契书,静默了好半晌,才将其一丝不苟地原样叠好,纳入怀中。 继而,便见他起身,淡淡地瞥了眼明路:“听到什么了?” 一旁的明路怔了一下,随即便心领会神,眼带迷惘的看着晏祁:“少爷,我一直在外守着呢,什么都不知道!” 说演就演的明路,心中透亮得跟块玻璃似的,少爷这是要他装聋作哑,别透露消息给夫人知道。可这是为何? 晏祁自有他的思量,见明路领悟了他的意思,也不欲多说,便直接吩咐道:“走吧!” 说罢,抬腿便往外间走,下至二楼拐角口,便见一人跌跌撞撞的直冲了过来。 晏祁一个侧身,正好避开了那带着一身浓烈酒味,走路都踉跄着的人。 那人没刹住车,一个趔趄,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脸朝下的趴在木质地板上,半天也没个响动,倒是让追着人而来的小二哥吓了一大跳,脸都吓白了,莫不是死人了吧? 小二哥简直要欲哭无泪了,遇上这么一位能折腾的主,算他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位穿得华丽富贵的客官,大清早的便来砸门不说,还一口气点了那么多上等的好酒,最主要的是酒品不行,喝醉了便四处乱晃荡。 现下可好,别是不经摔的一跤给摔死了,你要死也行,好歹先把酒钱给结了! 晏祁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冷眼瞧了下脚边一动不动的人,便准备抬脚绕过去。 募地,那胸膛有着轻微起伏的人,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扒住他的衣角,那动作那叫一个流畅利落,倒似是类似的事情干过千百遍了,愣是让晏祁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那人一手紧紧拽着衣角,好似一松开手上抓着的人便会彻底消失不见,另一手则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倒是让人看清了那张风流倜傥的容颜。 晏祁墨玉般的瞳孔颜色渐深,待低头看清了那张脸,漆黑的眸中更是暗流涌动,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喝得烂醉如泥的程恭,意识混混沌沌的,只见他仰着头,一双朦胧的桃花眼,迷糊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晏祁,一团浆糊似的脑子,就跟生了锈的机械般,难以启动。 眨了眨眼,不知怎的,却是将冷着脸的晏祁,与脑海中的另一张冷脸重合了,遂扯着一片衣角,大着舌头抱怨着:“不、不是说要走吗!怎、怎么还在这里!” 还说什么好哥儿们,他来这破地方这么久了,也不见来信关心关心!独自远赴边关那么重要的事,事先连个口风都未曾透露,一声不吭的就这样走了,害得他白白担心了一场! 心下憋着气的程恭,以为自己是在和正主说着话,见晏祁没搭话,颇为理直气壮地指责着:“你、你怎么不、不说话,知道错、错了吧!你还当、当我是兄弟吗!是兄弟……” 竟是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便低下了沉重的脑袋,坐在地上又没了声响,只是抓着晏祁衣角的那只手,却依旧拽得死死的。 瞧着,倒似是醉意上头,睡死了过去。 小二哥看着眼前这一幕,吊着心的可算是放了下来。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既没死人,酒钱也有了着落,连醉鬼也不用他操心了,真是太好了。 笑得一脸热情洋溢的小二哥,凑到晏祁跟前,试探性的问道:“客官,您这位友人还需再付二十五两银,您看?” 聚德楼的规矩,向来是先交底金的,可程恭进来前丢下的那一个荷包袋,现在已经明显不够负担他的花费,要知道,那可都是上了年份的好酒,就被这败家子喝一碗倒一碗的给糟蹋了! 让推门进去上酒的小二哥看得直哆嗦,简直是揪心得痛,那得倒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晏祁瞧着那只拽得死紧的爪子,眉头动了动,对于向他讨要账钱的小二哥,只是凉凉的扫了一眼。 小二哥只觉头皮发麻,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公子瞧着好看的紧,原以为会是个好说话的主子,岂料这么不近人情! 明路倒是发现了自家少爷身上,所散发的明显不悦的气息,遂一个健步上前,欲将那程恭的手与少爷的衣角分开,只是,这抓得也太牢了! 正犹豫是否要强行将其掰开的明路,便见晏祁自个儿蹲了下来,然后“咔嚓”一声,衣角解放了。 小二哥直楞楞的看着那只不自然下垂的手,就那么软绵绵的滑落,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一双细眯成缝的小眼霎时鼓大了,自古美人多凶残! 这真的是好友,不是仇人?!真相了的小二哥,十分敬业的想着,要不他还是多受点累,守着这位公子醒了再讨要吧! 却见晏祁径直从程恭身上扯下一块玉佩,丢给了愣神的小二哥:“够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二哥喜出望外的连连点头:“够,够!多谢客官!” 这么一块玉,就是再来喝一碗倒两碗也成! 打发完了小二哥,晏祁又瞥了眼睡得死沉的人,眸色发暗的道:“明路,将他带上。” 明路看了眼地上素不相识的人,再结合少爷不甚友善的语气,果断地将人往背上一撩,程恭就那么头朝下的在颠簸中下了楼。 . 站在一条清冷异常的小巷中,明路瞧了眼这一溜烟儿紧闭的门扉,基本家家户户的门檐之下,都挂着一盏造型奇特的小灯笼,只是日经风霜,原本红艳的底色早已被冲刷,只余斑驳的红团印留其上,生生透出一股颓靡之色。 望着不省人事的醉鬼一枚,明路在心底直叹,这人到底是怎么得罪少爷了?!顿了顿,他还是扣响了其中一家。 “笃笃笃” “来了,来了,叫魂呐?!”只听一声哈欠连天的娇媚女声从中传来。 由远及近的木屐声停在了门口,“嘎吱”一声,门开了。 “唷,小哥儿这么迫不及待,这个点可是不做生意的。”一位身段婀娜,却沾满风尘气息的艳俗女子开口调笑道。 明路虽说老成,可也到底不曾接触过这等阵仗,只是他一紧张就容易紧绷着脸,倒也没叫看出他的不适,他指了指手上扶着的人,学他家少爷冷这张脸道:“接不接?” 那艳俗女子稍稍打量了眼那风流的俊脸,再想到平日来这里的尽是些五大三粗的人,这一相对比,倒是颇为心动,这么一位恩客,指不定是谁占谁便宜呢! 虽是心有疑虑,可抵不住美色来袭,红唇一张一合,却是应了下来:“自然是接!” 只见明路又吩咐了几句,塞了一张银票过去:“那就好生招待这位公子!”交待完一切,便迅速离去。 徒留那艳俗女子,对着床榻上醉意沉沉的程恭,不由媚然一笑,似是想到什么,抚摸了一把滑溜的小脸蛋,便又出去了。 而躺着的程恭,本就是喝太多,再加上路上的一阵颠,胸口也是一阵恶心反胃,实在没忍住,竟是一口吐了出来,一阵酸腐臭味很快在空中飘散开来。 “呀,你这人……”闻得响动,穿得一身轻薄,身上还带着明显水汽的妇人的女子,匆匆赶来,见此场景赶忙捂着鼻子,脸上满是嫌弃。 这也着实太扫兴了,亏她还特意前去沐浴一番,这吐得满地都是,还溅了几滴在被褥上,她还怎么下得了口! 这吐了一回,便有二回,程恭就那样不甚清醒的趴在床沿,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东西可吐,这才歇了下来,一个翻身,又便转回了原处,像条死鱼一样毫无动静的躺在那儿。 捂着鼻子的女子,眼见自己的小算盘打不响了,只得捏着鼻子忍下了,要不然能怎样,这屋子可就那么一小间,她要是不收拾,以后谁敢来。 嫌恶的瞥了一眼地上那滩,又狠狠地瞪了眼床榻上那不自知的人,觉得那送人来的小伙子提的建议甚好,她要是不好好演,可真对不起她这一顿收拾。 . 等到程恭再次转醒,已是翌日晌午,他拍了拍脑袋,只觉头疼欲裂,脑袋中似有上万个小人在拿着锤子凿打,难受得厉害。 眼睛还没睁开呢,开口就叫了自己身边贴身小厮的名字,岂料没有任何回应,他不耐的提高的了声音,还是没有人应。 好啊,竟然敢给少爷他偷懒,真是无法无天了!怒然睁开眼,却是立即傻眼了。 这破破烂烂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瞧瞧那白灰剥落得差不多的墙面,都已经露出了最原始的土坯,还有那粗糙滥制的桌椅,给少爷他当柴烧都还嫌呛人。 再瞧瞧这床榻,硬邦邦的,硌得他浑身都疼,难怪感觉像是被打了一顿似的。 等等,他也就是被某人气到了,心情不好便甩开小厮去借酒消愁,他还记得他在聚德楼喝得好好的呢,还让小二加酒来着,然后…… 他锤了一下脑袋,然后就怎么了?怎么记不起来了。 突然,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一名女子扭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进来:“唷,爷可算是醒了。” “你谁啊?”程恭不甚客气的问道。 待那女子走进了,程恭才惊觉,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了,他觉得他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洗洗眼。 瞧瞧那遮了半张脸的红色胎记,还有那满脸红彤彤的疹子,再加上嘴边那颗黑豆似的痣,绝对是惨不忍睹! 却听那女子扭捏道:“爷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对人家欲罢不能呢,今儿个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说着,竟是拿帕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程恭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赶忙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换、换了?!再往里一看,那是什么?! 他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眼中一片生无可恋,天哪,少爷他宝贵的第一次就被这么个丑女人给玷污了!难道真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可他最多也就是见到美人忍不住上手调戏调戏,嘴上花花无下限,可他还是很有底线的,这报应未免也太残忍了,他觉得他以后的人生都要有阴影了! 女子一边哭哭啼啼的,一边拿眼偷觑着他,见得他这个反应,内心乐开了花,叫你吐!害老娘收拾了半天,恶心得晚饭都吃不下,这下可算是解气了! 眼见成效不错,女子准备再添把火,抛了个眉眼过去:“爷,您昨夜可热情了,还一直搂着妾身不放手呢!妾身……” 程恭只觉自己一阵反胃,比活生生吞了只苍蝇还要恶心,也顾不得自个儿衣裳不整了,披头散发的便夺门而出,这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欸,爷,您别走啊……”那女子挥了挥手,一副挽留的架势,见人逃得不见踪影了,这才作罢。 真是不禁逗呐,摸了摸揣怀里的银票,心满意足的洗脸去了。   ☆、第46章 回想 谢府,甘棠院。 绿意盈盈的花草,都被层层有序的摆放在架子上,谢安娘瞧着外边灿烂的阳光,便将一部分喜阳的植株抱了出去,这接连十几日的阴雨,也该晒晒太阳了。 忙活完这一通,她又去瞧了瞧前些日子洒下的种子,那是从贺老那里带回来了,如今倒是有小嫩芽破土而出,只是这颜色却是少见,只见冒尖的小芽通体墨黑,也瞧不出是个甚么品种。 盯着那株小黑芽看了又看,谢安娘不知怎的,竟是觉得这墨黑如玉的色泽,竟是与晏祁那双漆黑清亮的眼有那么几分神似之处,倒也是奇了怪了,她这都是想的什么跟什么! 只是想到晏祁,倒是让她愣神了一下,继而便想到了那日在寺中,晏伯母与她促膝长谈的话。 要走的那日,晏伯母却是突然神神秘秘的将她拉至另一间厢房,一脸慎重的问道:“安娘,伯母现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愿答应?” 晏伯母这几天对她也是多有照顾,于情于理也该答应,只是不知是何事,她能不能帮上忙,谢安娘便也没一口应下,只是试探道:“伯母请说,但凡安娘能帮上的,必定全力以赴。” 步湘汌拍了拍她的手,直截了当地说着:“安娘,你这孩子我瞧着甚是喜欢,既然你身上未有婚约,伯母便厚着脸皮自荐一下,不知你可愿作我儿媳?”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起,她也是反复思虑甚久,安娘这孩子她是真心喜欢,这孩子坚强有韧性,做事也周全,她若是走后,将晏府交到这孩子手中,她也放心,遂决定趁机将这事儿给道出,也征求一下姑娘家的意愿。 真的是惊天一个响雷,震得谢安娘不能自语,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她杏眼圆瞪,深怕是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伯母,您说什么?” 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也怨不得她这般惊讶,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从未见过就这么直白地询问姑娘家意愿的。 见她似是被震懵了,步湘汌放柔了声音,生怕吓跑了自家未来儿媳:“伯母是说,安娘你可愿来我晏家当儿媳?” 天知道,她这般轻声细语地说话,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现下为了自家儿砸的终身,豁出去了。 努力平复自己心中惊起的波澜,谢安娘缓了缓神,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儿媳?伯母的意思是?” 难道是为她与晏祁说亲?虽听晏伯母说,晏祁的病情会有好转,可就眼下这样子,她一直是将他当成弟弟哄的,从未想过其他。 见她一脸的不解,倒也没有一口拒绝,步湘汌觉得有戏,心下暗自欣喜,可脸上却浮现一抹黯然:“你可是不愿?也是,晏祁现在这般模样,要是换了常人定然也是不愿的,你要是不想答应,也别不好意思,直说就是,伯母都能理解的。” 谢安娘见状,急忙安慰着:“伯母,我不……”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步湘汌先一步开了口:“你也别说了,伯母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只是,安娘,伯母可以保证,你若是嫁过来了,伯母定然是要拿你当亲生女儿疼的,伯母可是做梦都想要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这话倒也是她的肺腑之言,有个像安娘这般乖巧的女儿的该多好,想她以前可是一直期待生个粉粉嫩嫩的女儿出来,到时候一定要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只见她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继续说道:“安娘,你也知道,这晏府也就我们孤儿寡母守着,你要是能嫁过来了,多添一口人那也是热闹不少,再说,这府中人际关系简简单单的,到时候你掌家了,也能省心不少。” 步湘汌这些话,可不是无的放矢,基本条条都能戳中谢安娘的心扉。 谢安娘闻言,倒是怔了一下,她所求不多,并不是非得像爹娘那般恩爱有加才行,只要夫妻俩能相敬如宾,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糟心事便可。 只是这婚姻大事,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她虽要求不高,可也不意味着就能随随便便答应,便认真的道:“伯母,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今日这事实在是突兀,我一时也没有个头绪,若是可以,可否容我再想想。” 不可否认,对于步湘汌所说的那些话,她是有点动心的,可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还是得有的,而且她也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步湘汌见状,也不再步步紧逼,逼紧了可能会适得其反,松弛有度才是王道,便宽声道:“不急,是该好好想想,伯母等你音讯便是。” 而回到谢府的谢安娘,经过反复思量后,终究是差人送去了口信。 她想着,这女子终归是要有个栖身之所,嫁谁不是嫁,既是如此,不若选个自己喜欢的环境,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也好。 “小姐?”云珰见谢安娘望着那小黑芽发呆,不由担心,小姐这是怎么了?自从寺中回来后,便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事情做到一半便老走神。 “怎么了?”回过神的谢安娘,见云珰来了,不由问道。 因着担心下人弄不清这些花草的习性,这花房向来是她自己动手打理的,倒也乐在其中,从来不让旁人帮忙,因而这花房也是鲜少有人来的。 “小姐,是大老爷来了。”云珰也是知道自家小姐的那点小性子,与大老爷生了隔阂,便处处避着不想见人,可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 便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小姐,您别嫌奴婢话多,依奴婢看呐,自夫人去世以后,这大老爷可是府上最关心您的长辈了,真真是将您当女儿疼的,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坦,说开了就是,总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 谢安娘颇为讶然的看了眼云珰,倒是不曾想就连云珰也看出来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那大伯,许是也瞧出来了吧! 她只是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过了这么些时日,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楚?赵氏的话也许是真的,可她也不该凭着猜想就妄自下结论,大伯对她的好,并不能因着这几句话便被抹杀掉。 想到这儿,她便放下手中的小铲子,净了净手,径直往外走去。 “诶,小姐,您这外罩不换下吗?”见谢安娘穿着那身在花房穿的衣服,就这么出去了,云珰赶忙提醒。 谢安娘望了一眼自己身上,许是搬花草的时候不小心挨到了,衣服上竟是沾了些褐色泥土。 . 再说谢袭,前去考察了一番未来侄婿的品行,脸带笑意的从聚德楼出来,心情甚为不错,可行至半路,他却是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不由眯了眯眼。 好小子,竟是将他牵着鼻子走了! 他本意只是来相看一下这晏家公子,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到时候再推掉便是,若是瞧着尚可,便再回府与谢安娘说道,让谢安娘自己也拿个主意。因着事情还未定下,他还特意将这晏府提亲的事儿给压下了,免得到时候多生事端。 熟料,只是出去一趟,竟然连婚期都定下了!这可与他去时的想法大相径庭呐!他这会儿再看着手上这一纸契约,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 真是好小子!一阵感慨过后,倒是对晏祁愈发满意了。 回到府,他先是去书房静坐了会儿,得好好琢磨怎么跟安娘开口,因着生日宴上那事儿,那孩子最近都在避着他。 就不知他私自做主定下的这门亲,她可否喜欢,若是不愿,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推了便是,左右也只是刚议亲,连个庚帖都未曾交换过。 将那契约摆在桌案,抽出其中一份,妥善地保管在放置在私印的方盒中,另一份则是折叠好,安放在了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小木盒中。 将方盒重新放回原处,这才携着小木盒出了书房。 说起来,他也多年不曾踏入过甘棠院了,自从二弟去世后,二弟妹带着安娘寡居在那儿,他为着避嫌基本就不曾踏足过那儿。 都说往事如烟,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感慨居多,人上了年纪,有些事反倒是看开了。那时终究是年少轻狂,要不然怎会生出那等心思,就似着了魔般的想着、念着、惦着,那个不属于他的人。 一幕幕过往,从脑海中闪现,这不知不觉地,竟是已经走到了甘棠院的门口,收回浮思,谢袭抬眸望了眼这院内,那角落的三株西府海棠,倒是不曾想已经窜这么高了。 当时二弟带回来的时候,可是尚不过膝。也是,安娘都从可爱的小不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树就更不肖多说了。 他恍然惊觉,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第47章 往事 快速回房换了一身衣服,谢安娘便匆匆赶至正厅。 见得谢袭正背手而立的站至厅内一角,他的视线定在西墙边上的那幅画上,怔怔的出神。 她不由也将目光投转过去,那是一副山居采药图,并不算甚么名家之作,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就已经是挂在那里了。 见谢袭看得实在是入迷,谢安娘不禁叫了一声:“大伯?!” 闻得声响,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倒是让谢袭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安娘来了,可是又去打理那些花草了?”真要说起来,倒是与她娘一个性子,没事儿就侍弄些花花草草的。 “嗯,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难得天气不错,就把它们搬出来晒晒太阳。”谢安娘显得有些拘束,伯侄俩相处起来,到底是不如先前的融洽了。 来之前她虽想着要问清楚,可真正面对起来,倒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见得她一副稍显客套的样子,谢袭心下暗自叹息,看来这孩子心中心结尚存,想要解开怕不是这么容易。只是这等往事,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开,还是暂且先放一放。 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谢袭决定打开话题:“安娘,不知你可认识一位晏夫人?” 谢安娘心下一惊,迅速抬眸望了眼谢袭,交待道:“有过几面之缘,那位夫人很是亲切,倒是忍不住让人想要亲近。伯父人认识那位夫人?” 不怪她如此猜想,实在是她也不知步湘汌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竟是如此迅速的便派人上门来提亲了。 听谢安娘的语气,倒似是对那位晏夫人颇为喜欢,谢袭心下有了几分底。 略微沉吟,只听他说道:“那位夫人遣人上门提亲了,说是十分钟意你做她家儿媳,你可是愿意?” 这男子的心思终究不如女子细致,哪有这样不加掩饰,便问出这等羞煞人的问题的。 谢安娘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若放平时,听了这般问法的她,许是会低头羞涩不已,可此刻,她内心的震惊已经掩盖了其他情绪。 她才给了准信没几天,怎么就上门提亲了?这进展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她以为,好歹也需要再等上一段时日,才能敲定这门亲事的。 谢袭却是将她这怔愣不语的模样,当成了小姑娘家脸皮薄,因而不好意思回答,这倒也是,这等事情怎么能问得如此直白!倒是他疏忽了。 遂轻咳了一声,这才继续道:“伯父瞧着这家倒也不错,你若是点头,这门亲事便就此定下。你若是不满意,伯父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羞于说出口,直接点头或摇头就是。” 他也算是明白过来,这等话放在明面上说,小姑娘怕是羞于说出口,可他就怕自己会错意,非得得到谢安娘准确的答复,这才能放下心。 而在谢袭的注视下,谢安娘也并无扭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表态了。 于是,在谢安娘疑惑的目光中,谢袭递上了那个黄花梨小木盒:“这小盒子,你好生收着!等成亲后,再打开罢。” 这也算是他这个做大伯的,所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姑娘家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在夫家要想立足,还是得自己站得够稳。 一头雾水的将东西收下,谢安娘虽说好奇,可见大伯并无解释的意愿,便也没有多问,到时候总能知道的。 她顿了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将困惑已久的事情问了出来:“大伯,那日大伯母所说的事?” 谢安娘问得含糊,可谢袭哪有不明白的,一下子就听出了话中的意味。本是不想在小辈面前说这些陈年往事,可是,仔细想想,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难道真要尽数带进棺材? 当年,他本是奉母命,前去做拆撒有情人的恶人,可谁曾想,竟会在那一场相遇中,丢失了自己的心。 还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他从外地谈完生意回来,一身的风尘仆仆,连衣服都不曾换过,便马不停蹄的又去了谢老夫人的住处。 一进院门,便见年轻气盛的谢裴顶着炎炎烈日,一脸倔强的跪在外头,而谢老夫人的屋内,还能清晰的听到砸东西的声响。 他这二弟,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带着一股倔性,也是个决不轻易低头的人,这回不知是犯了何错,竟是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 谢袭走至谢裴的身边,望了眼紧闭的门房,大声喝道:“二弟,你怎的如此不懂事,快跟娘认个错!” 实则,却是蹲了下来,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娘身子经不得气,若是气出个好歹怎么办,不管是什么事,你先假意认个错也行,到时候大哥再帮你想办法。” 从清晨跪到晌午的谢裴,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哑声道:“大哥,什么都可以妥协,就是这件事情不成。我要娶瑶光的心意,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那是谢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二次,是从他娘口中。 谢老夫人狠狠地将手中瓷器一掷,咬牙道:“这叫许瑶光的狐媚子,使得好手段,竟是将你弟弟勾得连娘都不认了,还妄想嫁进我谢家,门儿都没有!” 看了眼自己眼前孝顺本事的大儿子,再联想到外边那不省心的二儿子,谢老夫人只觉闹心得很,她是必然不会同意二儿子娶那等乡野村姑的! 那一天,谢裴在外跪了一整天,临了,老夫人到底还是抵不过自己儿子的倔,让人起来了,可也变相禁了他的足,让他哪儿也去不成。 而谢袭则是趁着自家二弟被禁足的这段时间,奉母命前去打发了那妄图攀附谢家的姑娘。 只是去到那山脚的屋子时,却并未有人在家,他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正要离去之际,却见一身荆钗布裙却不掩其芳华的清丽女子,背着一个采药的大背篓,从林子中钻了出来,却是让谢袭一个闪神。 “咦,你找谁?”许瑶光见一陌生男子站在她家门口,不由暗自警惕。 女子眼中的戒备,倒是让谢袭很快回了神,他指了指矮墙里的破旧土坯房,温文儒雅的开口:“姑娘可知这家的人去了何处?” 许瑶光微微打量了眼这穿戴不俗,丰神俊朗的公子,找她的? 顿了顿,她十分自然地回道:“去镇上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若是有急事,等她回来我替你转告一声。” 谢袭闻言,只是礼貌回绝:“也不是什么急事,我明日再来便是。” 既然人不在家,那也谈不了什么,他瞧了眼天色,也不早了,便告辞回了府。 许瑶光见他走得不见了人影,这才掏出钥匙推门而入,将背篓搁在门角边,又去院中打了桶井水擦身,将自个儿收拾干净了,这才细细思考。 那人看着倒是有点眼熟,可她确实不曾见过,既然来意不明,那她还是提防点为好。听那话中之意,似是明日还得来,看来她明天还是继续去山中采药吧! 第二日,已是落日西垂,当许瑶光从山上下来,远远便见一高大的人影杵在她家门口,这人怎的还没走?! “晚间山林猛兽多,姑娘以后还是早点出来才是。” 谢袭也不知怎的,明明该见的人没有见到,便该离去才是,可竟然他鬼使神差般的留了下来,还老是不自觉地朝那林子看去。现下见得人出来了,心下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多嘴说教了两句。 许瑶光奇了怪了,这人守她家门口两日了,到底能有什么事? “多谢公子提醒,只是山中人采药为生,向来如此。”她客气地谢过,继而便一脸好奇地问道:“不知公子有何事,非得见到这家主人?” “这……”他总不能说是来棒打鸳鸯的,对着面前这姑娘,他不愿留下一丝不好的印象。 见他颇为犹疑,许瑶光倒也没追问不休,只是颇为理解的说道:“公子不方便说也无事,只是,公子还是别等了,我早晨出门的时候,便见这家的主人在收拾行李,听说是要搬到镇上去。” 这人吞吞吐吐的不敢透露分毫,多半不是甚么好事,还是赶紧将人打发走,别整天守在这里,让她有家不能归了! 谢袭也不曾想一个素昧蒙面的姑娘,竟会存心欺骗他,听了这话也不曾怀疑,接下里的几天也确实不曾再来。 因着谢裴不知从何处听了口风,竟是闹到了谢老夫人跟前,说是这辈子要么打一辈子光棍,要么只娶瑶光一人,就这么和谢老夫人死磕上了,愣是将谢老夫人气了个倒仰,一下子便病倒了。 作为孝子的谢袭,自是鞍前马后的照顾着,也无暇再去关注他娘口中的狐媚子了。 当他再次见到那名采药的姑娘,却是在新媳妇敬茶的时候,他娘终究是没有拗过二弟,脸色难看的点头同意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他二弟携着娇妻,磕头敬茶,他与她俱是一愣,倒是许瑶光率先回过神,大方的笑了笑:“大哥,大嫂,请喝茶。” 被赵氏推了一下,他才一惊,原来这就是二弟口中的瑶光。 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却是觉得苦涩不已。 看着二弟与二弟妹夫妻俩鹣鲽情深,恩爱有加,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也渐渐被时光掩埋,藏在心底触不可及的地方。 直到,二弟的死讯传来,那难以言说的小心思,竟是疯狂的生长,宛如一颗扎根在心底的种子,等待时机便会不顾一切的破土而出。 可那人脸上十足的冷淡,与眼中暗藏的轻蔑,以及避如瘟疫的态度,却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寒刃,一刀刀挥下,将他那疯狂生长的意图,乱刀斩除。 她不喜他的接近,他便如她所愿,从此不再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只在无人的角落暗自想念,尽管如此,也依旧阻挡不了她追随爱人的步伐。 ……   ☆、第48章 坏心 正德堂的小厨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赵嬷嬷坐在小矮凳上,拿袖子擦了擦额角欲滴落的汗珠,一双稍显红血丝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热气升腾的药罐,生怕自己一个不走心,里面的汤药便熬过了头。 赵嬷嬷作为赵氏身旁最最得脸的人,这种粗活本是用不着她亲自动手的,可出于对底下丫鬟的不放心,她回回都是自己看顾着,且就算她每回熬药火候都掌握得很到位,可她依旧是不敢大意。 这药可是专程煎给赵氏服用的,自生日宴后赵氏便被禁了足,连手中的掌家之权也一并没了,整日整夜的闲在这四方的小院中,就是没病也得憋出病。 赵氏的情绪自那日的歇斯底里后,便异常的安静起来,脸上笑容没了,就连话也少了,许是近些时日郁结于心,再者天气突地转凉,赵氏便有点小咳嗽,瞧起来整个人都恹恹的,这可是让赵嬷嬷怪心痛的。 算准了时辰,将熬好的药倒在玉白的小瓷碗中,赵嬷嬷这才将其小心翼翼的放在端盘中,朝赵氏歇息的厢房走去。 刚要推门而入,便见门从内打开,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穿得灰扑扑的低等小丫鬟,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杵在门前的赵嬷嬷,她脸上明显一惊,急急见了个礼,便低着头小跑开了。 赵嬷嬷瞧了眼那长相平平的小丫鬟,似是专门来送点心的,只是这么急着出去,却又是为何? 她隐下心中的疑惑,只是仔细着手里稳端着的药,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甫一入内,便扫到斜靠在软塌上的赵氏,只见她怔怔地凝望着手中的四蝶银步摇簪,那是她与谢袭两人新婚不到一月,谢袭外出谈生意给她带回来的,她一向宝贝得紧,只单独锁在首饰盒中,轻易不会拿出来。 “夫人,这药已经熬好了,您快些喝了吧!”赵嬷嬷见赵氏脸色发白,甚至比她刚出去时还要难看,眼中满溢担忧的催促着。 赵氏眼皮微掀,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儿,漫不经心地指了指眼前的小几:“搁这儿吧!” 说罢,便又出神的凝视着手中的银步摇簪,眼中便犹那被风吹着的灯盏般,明明灭灭的,叫人看不明白。 见赵氏对自己的身体康健并不上心,赵嬷嬷心下着急,不由开口劝道:“夫人,这药放久了,便凉了,您还是趁热喝了,这样病才会好得快些。” 赵氏只专注的看着那簪子,伸出右手葱白的食指,轻轻点了点那透薄的蝶翼,语气淡淡地说道:“凉了便凉了,不好便不好。” 赵嬷嬷见状,却并不准备由着赵氏的性子来,而是将手中的汤药吹了吹,便僭越的将手中的药碗,凑至赵氏跟前哄着:“夫人,这可使不得,就算您心中有气,也用不着作践自个儿的身子,这药,咱们还是乖乖的喝了。” “砰”地一声,赵嬷嬷手中的瓷碗便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赵氏愣了一下,将一时心烦气躁之下,挥出去的手臂缓缓收了回来,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中的内疚却是挥之不去。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默然地死寂中。 赵嬷嬷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蹲下来,捡起散落的瓷片,偶有瓷片与瓷片的碰撞声,在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屋中响起。 “不用捡了。”良久,赵氏才似是反应过来了,出声制止道。 低垂着头的赵嬷嬷,手上动作不停,以平常的语气说道:“这也不是甚么难事,让奴婢来收拾就行!您这会儿可千万别下来,省的割刀了脚。” 听得赵嬷嬷话意中暖心的关切,赵氏不知怎的,却觉眼眶酸涩不已,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本是一直低着头的赵嬷嬷,听闻低声地啜泣声,手上动作一顿,却是刚忙抬头,只见赵氏脸上早已挂了两行清泪。 也顾不得收拾甚么碎瓷片了,只上前一把将赵氏搂住:“夫人呐,您这是怎的了?好端端地怎就哭了?行了,行了,奴婢再也不逼您喝药了。” 她哪能不知道赵氏心中的苦闷,被禁足了这么些时日,还被剥夺了管家的权利,只能整日怏怏不乐的被锁在这正德堂中,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思及此,她不由在心底暗暗指责谢袭的无情,好歹夫妻这么多年,夫人替他操劳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将夫人扔在这院子里,不闻不问的,连院子也不曾踏足半步,这算甚么! 她又看了眼哭得压抑的赵氏,虽说心痛不已,可也总算是舒了口气,今日总算是将心中的郁气哭了出来,可算是有了发泄,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这般想着,便又出声安慰:“夫人不用担心,咱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将身体养好,想必再过些时日,等大老爷气消了,您便能出去了。” 也不知赵嬷嬷这话戳中了赵氏哪根敏感的神经,只见赵氏的泣声戛然而止,竟是突兀的低笑起来,埋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那笑声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出去?哈哈,谁稀罕他谢袭消气!他现在倒是高兴了,怕是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只顾着去讨好甘棠居的那贱人,想要趁虚而入,竟是连自己的弟媳都肖想,也忒不要脸了!这样的人,我用得着等他消气!呸!” 说罢,竟是不解气地将手中那支簪子狠狠地掷了出去,只见簪子往地上一摔,那轻盈地羽翼立时从簪头跌落,似一只断翅的蝴蝶,在地上徒劳的挣扎着。 赵嬷嬷见赵氏情绪这般不稳定,脸上满是扭曲的恶意,便似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满身的怨念,也不由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怎的一下便跟变了个人似的。 只是眼下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赵嬷嬷忙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两下:“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随即便又蹲跪在赵氏的身旁,将脸凑过去:“夫人,都是奴婢不好,您若是有什么不快,便打奴婢两下,也好过自个儿生气。您想想,您要是气坏了,寅少爷以后靠谁照顾?” 闻得谢寅的名字,赵氏渐渐地便歇下了笑声,顿了顿,眼中的疯狂散去不少,倒是有了一丝清明。 缓了缓,见着赵嬷嬷一张长了褶子的脸凑到了跟前,赵氏将其推开,不由疑惑的望了眼她:“这是干嘛!” 赵嬷嬷闭着的眼睁开,见赵氏脸上平平淡淡的,似是刚才见着的那个疯婆子,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怔了怔,这才惊喜道:“夫人,您不生气了?” 夫人这情绪波动有点大,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人又变回来了?!不过,这是好事! “每天待在这儿,什么都接触不到,能有什么气!”赵氏自嘲一笑,待视线扫到地上的那支簪子,脸色一变,“嬷嬷,你怎么把我簪子扔了?!” 赵嬷嬷傻眼,这真不是她干得,呐呐地道:“夫人,您忘了,这是您刚才自个儿扔的。” “怎么会?!”赵氏讶然,狐疑的看了眼赵嬷嬷,“难道不是我拂了你手中的药,你才一怒之下将簪子摔了?” 若是按赵嬷嬷往日里的火爆脾气,这事也并不是做不出来的。 赵嬷嬷心下的怪异感越发深厚,瞧着赵氏这般模样,也不似是开玩笑,倒似是将之前突然发怒的那一幕忘了个干净,便试探地问道:“夫人,您刚才不是骂着许氏,便一个生气将簪子扔了?” “许氏?”不提还好,一提赵氏的脸色便又不好了。 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心,非得留个种处处碍她眼,再想到先时那小丫鬟带来的消息,赵氏眼睛微眯,竟是又有人来提亲么? 赵嬷嬷见她神色阴郁,也无心试探了,连忙转移话题:“夫人,刚才那小丫鬟瞧着怪眼生的,出去之时神色还十分惊慌,可是有问题?” 赵嬷嬷也是担心那小丫鬟是别有用心,故而多嘴一问。 “无事,只是我往日安插在外的一个眼线。”她好歹执掌中馈这么些年,在府中大有她的心腹所在,并不是一时的□□禁足,便能让她失了耳目的。 对于死忠于她的赵嬷嬷,赵氏向来无话不说:“嬷嬷,你说这谢安娘,怎的就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 赵嬷嬷颇为不解:“夫人怎么说起这个了?” “竟是又有人前来提亲了!他谢袭可真是闲得慌,自家女儿都没见他这么上心的!”赵氏愤愤地指责道。 长叹一声,赵嬷嬷这回并未与赵氏同仇敌忾,反倒是从中劝慰:“夫人,您何必与二小姐一般见识,她迟早是要离开谢府的,早点嫁出去也省得碍了您的眼,不也挺好的么?” 赵氏却是不这么认为,只见她恶狠狠地道:“不行!他谢袭想要谢安娘就这么风光光出嫁了,我偏不答应!” “夫人呐,您怎么就和二小姐死磕上了!她又不是甚么紧要的人!”赵嬷嬷倒不是在为谢安娘说话,只是觉得现在的夫人,一心陷入到仇恨与妒火中去了,竟是连主次都分不清了。 顿了顿,她将地上的那支簪子拾起,放到了赵氏的手头:“您的当务之急,应是修复好与大老爷的夫妻关系,可不能再这么越闹越僵下去,省得最后白白便宜了旁人。” 在赵嬷嬷看来,自家夫人往后的依仗也就两个,一是大老爷,二是小少爷,可如今少爷年纪尚小,不就得靠着大老爷么! “修复?”赵氏倒似是听了甚么天大的笑话,不由轻蔑一笑,他们之间还有修复的必要么! 只是到底不想赵嬷嬷心忧,便敷衍道:“这事暂且不提!” 说着,便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倒是让赵嬷嬷忍不住一阵数落:“您看您,还说不需要吃药!这不喝药病哪儿会好,我再去给您煎一帖药,您在这里好生躺着!” “咳咳,去罢!”赵氏依言躺了下来,只是却并不打算就此听劝罢手,她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谢安娘!   ☆、第49章 请求 这日子往往就在不经意的忙碌间流逝,甘棠院中的西北角那三株西府海棠,也是一天比一天明艳动人,垂挂在枝头的海棠花愈发娇嫩欲滴,远远望去便似一片灿然明霞,转瞬之间这六礼便已成了大半。 依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有些微的阳光从窗柩中照射进来,替谢安娘本就清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光,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恬静淡雅,只见她眉眼间满是专注,纤纤玉手一穿一引,那动作说不出的自然流畅。 这是她大婚那日将要披上的红盖头,上面的一针一线都不曾经过他人之手,就连那龙凤呈祥的图样都是她自己精心描绘的。 至于她的嫁衣,早早便备好了,那是许氏还在世时,趁着自己精神尚可之际,提前为女儿绣制的,许氏怕是那会儿就知道,自己根本撑不到女儿长大,亦看不到女儿身披嫁衣的重要一刻。 那身做工精细,满载许氏母爱的嫁衣,谢安娘早先便已试穿过,说来也神奇,并无需要整改的地方,十分的贴身合体,或是许氏曾暗自在脑海中,无数遍的勾勒她长大成人的模样,以至于绣制出来的嫁衣分毫不差。 云珰从外走了进来,见得谢安娘这幅专注的样子,倒是不忍打扰,只是大厅中候着的人,倒是由不得她不出声提醒:“小姐,三夫人和四小姐来了。” 将手中的绣品放置一旁,谢安娘抬眸望了眼欲言又止的云珰,倒是好奇甚么让她如此纠结:“不就是三婶和四妹来了,你愁着张脸干嘛?” 云珰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小姐,您不知道!三夫人一进了院子,那两眼滴溜溜的四处打量,转的可快了。还拉着我一脸亲和的说话,平时可没见她这么和蔼可亲!” 想到朱氏拉着她,明着暗着地打探昨日晏府送来的聘礼一事,她便不禁气愤难耐! 这晏府的聘礼可是送给小姐的,就连大老爷也发话了,这些聘礼谢家并不会动一丝一毫,到时候可都是会随着小姐的嫁妆,一并抬到晏府去的,这朱氏可真是心大,连这个都想染指! 谢安娘听了云珰那形容,却是忍不住发笑,甚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又不是偷食的老鼠。 见得云珰实在是愤慨,谢安娘站起身,抚了抚衣角,一本正经得说道:“走,就让我们去会会‘和蔼可亲’的三婶!” 她这三婶,向来无利不起早,可是难得来这甘棠院一趟的。 ****** 被自家娘亲扯着来的谢宣娘,见自家亲娘在厅堂里不安分的转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她来干嘛似的。 “娘,您累不累,坐下歇一会儿吧!”谢宣娘委婉的提议。 朱氏却是不知自家女儿所想,只是摆了摆手:“就走了这么一会儿,有甚么可累的。” 随即又在心里咕哝了两句:“这安娘也真是的,都是自家人,还这么弄得这么客套,我可是她婶娘,竟然还得我这长辈等她这小辈,这架子可真是大!” 谢宣娘见她娘没懂她的意思,便想着要不要说得明白点,正想开口,便见谢安娘带着云珰走了进来。 “唷,安娘来了,几日不见,这瞧着竟是愈发标致了!”朱氏也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过谢安娘了,她此次前来也是有事相求,这语气便不如往日的尖锐,一开口便是夸赞。 难道听到朱氏夸人,谢安娘心下倒是微微讶然,这三婶唱得又是哪一出? “三婶客气了。”她扫了眼摆放在最显眼处的几匹布,其中的那匹红绸,瞧着丝光润滑,颜色也正,倒是格外亮眼,不由疑惑,这还带礼物了? 只是不清楚朱氏此回的来意,她也不便贸贸然开口,眼神只在那几匹布并几盒糕点上逗留一瞬,便又往谢宣娘那儿看去:“四妹妹倒是好些日子不曾瞧见了,你往后得了闲暇便多来甘棠院坐坐,咱们姐妹间也好多说说话。” 毕竟她能在谢府待的日子也不长了,以后各自为家,姐妹间的往来怕是会更加的疏少。 谢宣娘闻言,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二姐姐说得是,只是到时候你别嫌我聒噪就是。” 朱氏见机,忙见缝插针道:“这就对了,宣娘这孩子是该多走动走动,老是闷在自家小院里像个甚么话,趁着你二姐姐还没出嫁,多来走动走动,以后也好让你二姐姐给你介绍个好人家!” 眼见谢安娘扯东扯西,对于桌上的礼物也是视若罔闻,朱氏不由有点急,便借着这话引出了她今个儿来的目的。 这谢府的姑娘就剩她家宣娘还未议亲,她这个做娘的能不急嘛!她自己出身不怎么好,娘家也帮不上甚么忙,自己交友的圈子也窄,寻了良久也没找到个满意的好女婿。 本来还指望着赵氏那边能有甚么好消息,为此她还故意伏低做小,尽量不找赵氏的麻烦,可谁能想到这赵氏竟然一病这么久。 她家宣娘正值花样年华,可经不得这么干等着熬时间,说句不好听的,瞧着赵氏这近月余都不曾出门的架势,想必是病得不轻,谁知道赵氏得病多久! 也是昨儿个见晏府送来的聘礼实在是过于丰厚,足足摆满了大半个客厅,想来这名不见经传的的晏家,应也是有点门路,她这一晚翻来覆去的,思前又想后,便将主意打到了谢安娘头上。 若是安娘出嫁后,顶着这晏家的儿媳妇名号,想必接触的也是与其同等级的人家,到时候让她多多留意一下,也好与宣娘说个门第好些的亲事。 因而今日天才蒙蒙亮,她便起来左挑右选,只是她库房里的东西,以后可都是要留给宣娘的,选哪样她都舍不得,实在是难以抉择。 幸而身旁的丫鬟甚是懂她心思,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才解了她燃眉之急。 中规中矩的选了几匹颜色鲜艳的布料,再动手做些小点心,礼轻情意重,这不正好了!反正那几匹布料也不是她自个儿的东西,送出去倒也没那么肉疼了。 知道了朱氏的来意,谢安娘倒是不由感慨,她这三婶虽则贪财抠门,可对唯一的孩子还是好得没话说。为了宣娘竟是求到她这个小辈跟前了。 只是她如今可还待字闺中,现在就谋划着让她保媒,是不是太早了点? 压下心底那一点点涟漪,谢安娘瞧了眼自家四妹,只见谢宣娘听了朱氏这直白的话,就差将脑袋埋入地底了,连脖子根儿都羞红了。 谢安娘倒是还稍稍好些,毕竟比朱氏这更直白的话,她都已经在未来婆婆那儿听过了,只是她也不知晏府那边是个甚么光景,这一切都得她嫁过去了,才能确切的知晓。 因而对于朱氏的话,她并未给出直接的答复,只是学着谢宣娘的样子,一脸羞涩:“三婶,您怎么就说这个事儿了!” 朱氏见她这不好意思的模样,只得赶忙宽声道:“这婚姻大事可是宜早不宜迟!” 随即她又打起了感情牌:“安娘,三婶我也是没辙了,你瞧你三叔那不靠谱的样儿,我哪放心把宣娘的终身大事交给他做主!这不想着你和宣娘是姐妹,你做姐姐的为妹妹寻门亲事,也合情合理的,没人会出来说道的,大伙儿都只会赞你姐妹友爱。” 只是这等事情谢安娘也不曾做过,到底是心里没底,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一向不会轻易承诺,承诺了,就必须办到!遂接口道:“三婶,您说得我都理解。只是这等事情还是得看缘分,若是有合适的我也会帮宣娘留意的。” 虽说她并未一口答应,可到底是对这事上了心,便想着往后自己多留心一下,替宣娘把把关。 朱氏也知自己这等请求有点强人所难,毕竟谢安娘就算嫁过去了,也只是一个新妇,对于晏府那边的情况怕也不是很熟,可宣娘离及笄也就剩半年,却连一个中意的人选都不曾有,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现下见谢安娘虽未拍着胸脯保证,可到底也说了会留意,便也热心的以过来人的身份,给谢安娘说了些婚后需要的注意的事儿,倒是让谢安娘长了不少知识。   ☆、第50章 识破 眼看着日子如流水般的淌过,离五月廿一的大婚之日愈发接近,虽说一切事宜不需谢安娘操心,可该她忙碌的事儿还是不少的。 这二房也就她一根独苗,若是她嫁过去了,这里的一应物什,势必是要一齐带走的。库房的东西,原先在正月里就已清点过了一遍,现今倒也省事儿不少。 对于掌管库房钥匙的沫儿,谢安娘还是给予了高度的信任,拿着册子,只大致扫了眼屋内规放整齐的物什,她便准备出去了。 转身之时,见得摆放在架子上的鲜亮布匹,她稍微顿了顿,吩咐道:“将那匹石榴红的绸缎,送到我房中去罢,正好做个香囊。” 这匹布料还是前几天三婶送来的,色泽亮丽,瞧着倒也喜气,正好可以用来绣上几个小香囊,再配点宁神静气的草药。她这两天睡得都不太踏实,绣个小香囊放在身边,倒也有助于睡眠。 云珰瞧着那整段的布匹,觉得仅做几个小香囊,倒是有点浪费:“小姐,我看您不如让绣娘用这匹布料,裁件新衣,到时候您穿上定然漂漂亮亮的。” 谢安娘瞧着那料子,觉得这提议也挺不错的,便让云珰将布料裁了小段拿回房,其余的便送去让绣娘做衣裳了,之后又另挑了两匹湖蓝和水绿的料子,赏给了云珰和沫儿。 这小香囊认真做起来也快,谢安娘当晚做好后便往里装了些干草药,都是按照古籍上给的方子配的。原想着当晚便放在枕侧,只是一时事儿忙倒是忘记了,便搁在了八仙小桌上。 翌日,云珰给她收拾屋子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奇香,似有若无的,不由多问了一句:“小姐,您昨日是点了甚么香料?这气味怪好闻的。” 谢安娘坐在梳妆台前,倒是不觉有异,这屋里就和往常一般:“你又不是不知,我平日里不大爱用香料的。” 努力吸了一口气,并未再闻到那股清奇的异香,云珰也以为自己是弄错了:“许是奴婢闻错了。” 只是,当她走到那八仙小桌上,准备将茶壶中的水换上时,却又再次闻到了那抹异香,视线也随之落在了那个香囊上。 “咦,小姐,您这小香囊是不是蹭着甚么了,怎的这么脏?”这鲜艳的石榴红中,竟是透出了深黑,一块儿一块儿的暗黑晕开在上面,瞧着怪渗人的。 谢安娘闻言,也望了过来,走近一瞧,才发现昨日缝制好的精致香囊,此时已是大变样儿了,这上面的污渍是何时染上的? 还有云珰的所说的异香,应是从这香囊中发出来的,因着她此刻离得近了,也闻得有一抹异香浮动。 莫不是她昨日不小心放错了药草,要不然这宁神静气的方子,不该是这个香味啊? 思及此,她便将小香囊中装着的药草,倒了出来,扒拉开细细看了看,并未出错,都是按着配方来的。 她深深的嗅了一下,一双杏眼儿狐疑的盯着那脏污不已的香囊,确切的说,这异香应是从这香囊小袋上散发而出的,这是怎么回事? 见得谢安娘的视线锁定在那香囊小袋上,云珰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除了有点脏她倒是没看出甚么,遂疑惑出声:“小姐,可是这香囊有何不妥?” 不妥?确实是蹊跷,这好好的香囊小袋,却无端发黑?定然是不妥的。只是她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上来,到底奇怪在哪里。 脑中偶有灵光一现,却转瞬即逝,快得连尾巴也抓不住,她低头冥思苦想一会儿,突地眼前一亮,对了,书房! 便用帕子包着那香囊与倒出的药草,匆匆往书房而去,倒是让留在原地的云珰,怔愣了一下,小姐这是怎么了? 待得谢安娘再从书房中出来,表情倒是凝重许多,只见她招了云珰近前,将用帕子包着的小香囊递了过去,低声叮嘱:“你现在就出去一趟,将这交给城东华芝堂的老掌柜,请他帮忙相看一下,这布料上的异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珰看她一脸慎重的样子,不由也严肃起来:“小姐放心,这事奴婢一定好好办。” 谢安娘望着云珰急急离开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这布料定然是有异,她方才在书房中的古籍中,翻找到了以前看过的相生相克篇,倒似是这布料与她装入其中的一味药材起了反应,从而激发出了清奇的异香。 只是她也就堪堪懂个皮毛,这么专业的药理知识,还是得拜托华芝堂的老掌柜掌掌眼,毕竟,老掌柜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只希望,事情并不如她猜测的那样。 可一个时辰后,云珰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得不让她做出了最坏的猜想。 云珰听了那老掌柜所言,简直是给震懵了,心下一阵发凉,这朱氏的心怎这般阴毒,竟是想出这种法子来害小姐!她真是恨不得上前就给朱氏两爪子,撕烂那张虚伪的脸! “小姐,这朱氏太歹毒了,竟将浸染了暗毒的布料送给您!老掌柜说,这布料要是经过与人体长期接触,其中渗透的慢性毒便会随之进入人体内,最多接触个两三月,毒性便会无声无息的全部入体,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谢安娘也是越听越心凉,若不是她无意中的将相克的药草放了进去,提前发觉了这布料的不对劲儿,等到她将那浸了毒的布料穿上身,怕是就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这布料是三婶送来的,她与三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前几日三婶还与她有说有笑的,嘱托她与宣娘多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怎的转眼便又想要加害于她?! 本是婚期将近,不想徒添是非,可现在是有人想要她的命,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姑息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是定然不会放过那想要加害她的人!   ☆、第51章 试探 晌午过后,谢宣娘便照常来到甘棠院,这几日她都往这里都跑得挺勤,与谢安娘或闲坐聊天,或看书刺绣,倒也觉得兴味十足。 只今儿个与以往若有不同,自她踏进这个院子伊始,就觉得二姐姐身旁的丫鬟,云珰看她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别扭。 而二姐姐也只是静坐在她对面,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少有开口。 实在是怪不自在的,这无声的静默,无端让人倍感压抑,连呼吸声也都不自觉轻了些许,好似连吸气声重了都是一种罪过。 好在谢宣娘性子向来文静,虽觉这屋里的氛围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可她也尚且坐得住。 时间便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主人家没甚么动静,谢宣娘便识趣的提出了告辞:“二姐姐,娘今儿个让我早点回去,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走了。” 她想着,许是谢安娘这些天需要操心的事儿也多,难得有一个闲暇的午后时光,便只想看看书养养神,她便不在这里打扰了。 谢安娘闻言,抬眸望了她一眼,那沉静的眸子中,没了往日的热络与亲近的温度,反倒是透着一股淡漠与疏离的冰冷。 只见她将手中的读本搁置在一旁,却是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送你罢!” 谢宣娘一愣,倒是没想到她竟要起身相送,以为她只是在客套,便连忙推辞道:“二姐姐,我自己回去便可,你忙了这么些时日,在这好生歇息着就行。” 谢安娘却是坚持着:“难得空闲,便想着去你们那儿坐坐。再说,三婶上回来还送了我东西,我做小辈的也不好只进不出,便思索着自己捣鼓了点小东西,亲自送过去以聊表谢意。” 随即便稍稍侧身吩咐着:“云珰,你去将矮几上的那个匣子拿过来吧!” 她倒是要去看看,这朱氏看了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个甚么反应! 待到云珰将那装着东西的匣子拿了过来,几人便一齐朝着三房走去。 见得素来爱笑的云珰,只是捧着个木匣子,默不作声的随在身后,谢宣娘也难得开起了玩笑:“云珰姐姐,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是今日没有吃到最爱的酥卷,不高兴了?!没关系,我屋子里还备着几碟,都留给云珰姐姐!” 谢宣娘性子内向话少,有时候看起来甚是木讷,可这都只是对她不甚了解的人所有的评价,接触久了,便会发现她其实是个观察入微的小姑娘,对于关心的人,向来是不嫌话多的。 这几日去到甘棠院,与云珰也算是混熟了,此时见云珰闷闷的不吭声,便想着逗笑一下。 可上午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云珰对整个三房的人,都抱着怀疑的眼光,尤其是朱氏,如此阴险狠毒的人,真真是死后也要下地狱! 若不是看小姐另有盘算,她也不会如此沉得住气,早早便闹开了,好让众人皆知朱氏的险恶用心!让朱氏以后没脸做人了! 心中憋着一股子气,对于谢宣娘脸上浅浅的笑容,她也觉得甚是不爽,便只客气地开口:“奴婢今儿个已经够撑的了,四小姐屋中的酥卷,怕是无福消受,您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谢宣娘微怔,云珰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说话的语气如此怪异,倒像是不满她似的。 谢安娘见苗头不对,赶紧转移着话题:“宣娘,你和三叔现在相处得怎样了?” 谢宣娘一听这问题,不自觉的摸了摸额角,额角光洁如初,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的疤痕,可她心底的创伤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抹除的。 只是那人到底是她爹,为人子女的也不好多说甚么,便只是笑了笑:“和原先差不多,也还行。”却也没心情再关注其他了,倒也沉默了下来。 . 朱氏闻得谢安娘来了,眼中也是闪过一丝诧异,停下手中打得噼里啪啦的算盘,合上账本,走了出去。 见了谢安娘,忙招呼下人上了茶点,笑道:“安娘来了,可是稀客呢!来,这边坐。” 便如同朱氏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怎么往甘棠院去一样,谢安娘也是鲜少来到三房,朱氏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意,内心实则在揣度她的来意。 打量了一眼谢安娘主仆,视线落在那木匣上顿了几秒,便见朱氏问道:“安娘今日可是得闲了?你可是难得来三婶这儿坐坐呢!” 谢安娘将云珰手中的匣子接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道:“三婶前几日送来的布料很是好看,我瞧着甚是心喜,便拿来做了几个小香囊袋,三婶看看,可是喜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石榴红小香囊,瞧起来甚为精致小巧。 朱氏望了过去,顿了顿,十分欢喜的拿起其中的一个,赞道:“安娘可真是心灵手巧,这么些小玩意儿可得花费不少功夫吧!” 还以为这里面是甚么宝贝!就几个破香囊,能有甚么好看的,只是她家闺女的亲事可还得拜托谢安娘,她便只是心中暗自吐槽,脸上却依旧带着满满的笑意。 谢安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氏,自是没有漏过朱氏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朱氏从进门起,便拿眼睛睨了那匣子不下三次,依得朱氏贪财的性子,现在见得里面并不是甚么珍贵之物,失望之情自然是在所难免。 而朱氏毫不犹豫便伸手拿起香囊地动作,不带一丝的凝滞,仿佛并不知这上面是浸染过慢性□□的,这倒是与她想象的有所不同。 依着她这三婶藏不住事的性子,若是看见匣子里的石榴红香囊,瞧见那眼熟的布料,不说大惊失色,可心虚怎么也是避免不了的,现下倒是不见半分惊慌失措,还一点也不避讳的将那香囊拿在手中翻看。 谢安娘微微蹙眉,从这情形看来,下毒之人也许并不是三婶,而是另有其人? 也对,这布料经手的人定然是不止三婶一个,这中途若是有人不怀好心,暗中做了手脚,也未曾不可能。 想到这儿,谢安娘便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也是三婶眼光好,选了这匹出色的料子,做出来的香囊也好看。我倒是颇为喜欢这种布料,就是不知三婶是何处得来的?也好让侄女去挑挑。” 朱氏闻得谢安娘的问话,咬咬牙回道:“你若是还是要,我库房中也还剩那么几匹。” 有求于人,难免就先得对人有求必应,朱氏想到自己库房中仅剩的那几匹存货,又得送出去,便是一阵肉疼,可为了她家闺女,她认了! 而端着茶点前来的水霞,乍一见到朱氏手中的石榴红小香囊,便觉有点眼熟,待走近一瞧,见得木匣中另两个小香囊,心下却是不由一震。 连端着茶水的手都不由有点抖,见得谢安娘一双沉静明亮的眸子望过来,心下一阵心虚,生怕人看出什么,赶紧低着头,上了茶退至一旁。 谢安娘本也没怎么注意到那上茶的丫鬟,可那丫鬟手抖得厉害,她便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察觉到了水霞眼中的惊慌,倒似是做了甚么亏心事,被债主找上门了! 她又见得朱氏说是要将剩下的料子给她时,眼中那明显的不舍,可真是符合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性子。 便微微一笑道:“三婶客气了,这倒不必!” 说罢,便又指了指朱氏身后站着的水霞:“这个丫鬟倒是眼生得紧?” 朱氏见她没追着讨要那剩余的料子,心下舒了口气,回头望了眼水霞:“这丫鬟是半年前提上来的,做事机敏,甚和我心意,就连你那料子都是她帮着掌眼选定的!” 谢安娘闻言,心下却是一阵波涛汹涌,只是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见她深深的打量了眼水霞,夸道:“三婶身边的人可真是得用,这么伶俐的丫鬟,我都想讨过来借用一段时日,我那儿现下可正缺人手,不知三婶可能答应?” 犹豫半晌,朱氏望了眼谢安娘真诚的眼,顿了顿,到底还是答应了:“你若是真喜欢,便带回去用着吧!” 这布料既然谢安娘没再要,那这谢安娘开口要人,她总不好再拒绝,反正也只是借用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得回她院子里的,也没甚么损失。 听闻朱氏这话的水霞,却是脸色一阵苍白:“夫人……” 谢安娘轻笑一声,略有深意地说道:“看来三婶这丫鬟还有点舍不得离开呢,我那儿又不是甚么狼窝虎窝的!” 瞥了眼百般不愿的水霞,朱氏顿时有点恼怒:“你这丫头,安娘只是借你一段时日,以后又不是回不来,瞧你这点出息!” 这主子发话了,丫鬟却抵触不愿遵从,难免有打脸的嫌疑,倒显得她御下不严,毫无威信似的,这叫朱氏怎能不恼! 又与朱氏东扯西扯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些有关布料的事情,谢安娘这才带着云珰和水霞,告辞回了甘棠院。 至于那香囊,自是找了个借口,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毕竟这布料于人有害,她也只是拿过去试探一下朱氏的态度,倒不曾想,似乎挖掘出了更深的东西。   ☆、第52章 说服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也在渐至逼近的暗色中,缓缓隐退至地平线下。 甘棠院的书房中,烛光轻轻摇曳,端坐在书案后头的谢安娘,轻柔地将古旧的书页翻过,只专注的望着手中的古籍,并未有开口的打算。 自晚膳过后,便被叫至书房的水霞,隔着雕花红漆的书案,偷偷拿眼打量了一眼谢安娘,内心是止不住的忐忑难安。 在这静默的空间中,好似连时间也开始凝滞不前,一分一秒被无限的延长、伸展,就似是要将人永远困在这无声地压抑中,永生难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谢安娘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书房中还站着一人,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是府中家生子?” 水霞微垂着头,满是恭敬地回道:“回小姐,奴婢是自愿被卖进来的,并不是府中的家生子。” “不用这么拘着,抬起头来罢。”谢安娘抬眸望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顿了顿,这才又接着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叫云落,被分在了大厨房做帮工,你们姐妹关系想必不错吧?” 带着人回到甘棠院后,谢安娘便遣了消息最是灵通的喜儿,去打听了水霞平时都与些甚么人接触,既是觉得这人可疑,那她定是要好好查上一番的。 正要抬起头的水霞,听得后一句问话,微不可查的稍顿了一下。 在三房之时,她乍然见得自己亲手挑出来的布料,不禁有种做贼心虚的惊惶感,一时间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这让她之后也是懊恼不已。 这一路上提着心走了过来,也不见谢安娘有要发难的举动,她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谢安娘真的只是单纯地缺人手,便将她讨要了过来。 可这会儿听着谢安娘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话,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似是又被吊了起来,架在了滚烫烫的油锅之上,一个不小心,便将是万劫不复。因而回答问题之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甚么。 她头虽是抬了起来,可却并未直视着坐在书案后头的谢安娘,只将视线落在地板上,规规矩矩地回着:“回小姐,奴婢与妹妹一母同胞,又是一同进来的,难免会感情深厚些。” 谢安娘盯着水霞,自是没有错过那一瞬的停顿,只是她却并未点破,反而是将话题一转:“听三婶说,你可是她身旁的得力干将,连送来的那几匹布料都是你帮着挑选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听得那布料二字,水霞的神经更是紧绷,态度愈发的谦卑与恭谨:“二小姐谬赞了,为夫人排忧解难,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是吗?”谢安娘将手中的书慢慢合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有你这样‘忠心为主’的奴婢,三婶可真是福气!” 随即,却是执起书案上的砚台,“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并怒声斥道:“只怕你忠心的另有其人!你倒是想得周全,竟是借三婶的手来加害于我!” 被砸到自己脚下的砚台吓了一跳,那飞溅的墨汁有几滴落在了她的裙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渲染开了,似是一朵朵盛开的黑色花朵,缠绕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拖入地狱。 只听得水霞“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颤抖着为自己辩解:“二小姐,您、您真的误会了!奴婢对夫人一向忠心耿耿,那日也只是见得夫人实在是苦恼,这才大着胆子给了两句建议。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布料是有问题的!” 谢安娘闻言,一双沉静的眸中却是一片了然,果真如此! 其实她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这事儿就是水霞干得,先前的静默只是在作势,而突发的暴怒却是为了打人一个措手不防。 她可并没有明确的说过,那布料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是给了点暗示性地引导,若是未曾参与这事儿,并不会直接往布料这一块儿想。 只是她与水霞这丫鬟,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甚至都不怎么碰过面,若说这丫鬟存了心思暗害与她,她却是不相信的。今儿个去试探了一下三婶,瞧那态度也不似是知情的,就应不是三婶在背后指使的。 这府中拢共就这么几位主子,若不是有主子的吩咐,就水霞这么一个老实了多年的丫鬟,又怎会突然生出害人之心。再结合这府中与她有怨的主子,其实也并不难猜到是谁。 上一回儿赵氏栽了跟头,想必是对她恨之入骨,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静,她本就在防着正德堂那边,岂料赵氏竟是想借刀杀人,这回若不是侥幸,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瞥了眼跪伏在地的水霞,谢安娘听不出喜怒地说道:“不是你?便是那名叫云落的丫鬟了!你是自己将事情揽下,还是推你妹妹出去?” 这云落本身就在大厨房做事,这些时日赵氏被禁足,并未接触其他外人,而大厨房中云落争着往那儿送了好几次糕点,这一进一出的,再加之她与水霞的关系,怎能不叫人生疑。 而水霞一听自己妹妹也被揭露出来了,顿时便有些慌,咬咬牙,却是将事情都扛了下来:“二小姐,这事都是奴婢一人做的,与云落无关!是奴婢撺掇三夫人,挑了那浸染了毒的布料,给您送过去,都是奴婢的错!” 她与云落年岁差不多,两人自小相依为命,当年若不是家乡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了,又怎会走投无路的卖身为奴!她在娘临终前,答应过娘,一定会好好保护云落的!这次的事情,折她一人进去便可! 谢安娘见她只是自己俯首认罪,对于幕后之人半分不提,便将情势一一说清:“怎么,还是不肯交代?你也知道,你那真正的主子为人最是心狠,若是知道你二人办砸了事儿,怕是你俩姐妹到时候都落不了好。你若是愿意说出幕后之人,那我放你妹妹一马也不是甚么难事!” 水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却是抬起了头,出声要求:“二小姐,您若是能让云落脱离奴籍,奴婢没有甚么是不可以说的!” 做奴才的,最是身不由己,她不想云落一辈子都只是个奴才! “好!不仅身契还她,我再另送百两银子,让她也有钱财傍身!”对于听命于人的下人,她也并非都不能放过。 现下人证物证俱在,赵氏,这回必定再无翻身之日!   ☆、第53章 杀意 暗黑的天幕笼罩大地,惟有稀疏的星子镶嵌在夜空,若隐若现。 云珰手中执着一盏灯,走在前面为谢安娘照明,水霞则是埋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谢安娘身后。 夜色将深,本是不便去打扰谢袭,可谢安娘却已不愿再等至天明,这么些年来,赵氏对她不喜,她虽不知缘由,但也可以理解接受,毕竟,赵氏没有义务对她好,而她也不需要! 可赵氏如此三番两次的想要加害于她,她却不愿一忍再忍了!前几次,她念着亲戚情分,念着尊卑长幼,顾虑种种,并未打算与赵氏死磕到底。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赵氏如此无休止的暗害,纵使她无心惹事,可事儿已经找上门了,她难道还能装作甚么都不曾发生? 既是如此,她若不反击便说不过去了,怎么也不能愧对了赵氏对她的‘厚爱’,索性便奉陪到底! 可要她与赵氏一般,尽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她却是做不到的,又或者说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如此,若她当真这般行事,岂不是与赵氏没有二样。 赵氏身为大房夫人,最有权力惩治她的,除了大伯,怕是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而歇在书房的谢袭,正在处理着公务,见得谢安娘大晚上过来找她,也是讶异非常。 “安娘,可是遇上了急事?” 若不是遇上了大事,依着谢安娘的性子,哪儿会选在这个点过来! 谢安娘上前屈身行礼道:“大伯,安娘有事请您做主!” “你这孩子,有事儿直说便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大伯必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安娘这孩子向来内敛沉静,从不曾主动开口求过甚么,这回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求到他跟前。 谢安娘闻言,只是使了个眼色,让水霞将事情一一叙说。 水霞俩姐妹自幼便卖身为奴,进入谢府时,谢老夫人尚且安在,老夫人要强了一辈子,自不是一个易于相处的人。 而赵氏作为长媳,初嫁进来之时,还能得几分好脸色,可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嫡长子,谢老夫人便明着暗着的挑她刺儿,连管家权也不曾让她摸上一分半分。 赵氏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一边鞍前马后的在婆婆面前伺候着,一边暗自在府中发展自己的人脉,这家生子不好收买,她便将眼光放在了从外头买进的下人身上,水霞姐妹俩就是那时被她相中的。 水霞身为奴仆,只想着本本分分的做事,能安安稳稳的在谢府活下去便行,从不曾想过要去哪位主子面前卖乖讨好,挣得一份体面,可赵氏却是威逼利诱,一番敲打后让水霞姐妹帮她做事。 纵使心有不甘,可却无力反抗,亦生不起勇气反抗的水霞姐妹,便这样成了赵氏的眼线。 那日云落照常去往正德堂送糕点,并将府中的消息转述给赵氏,不料赵氏却附耳交代了她几句,让她后背冷汗直冒。 却是赵氏吩咐她俩,将那处理过的布料,想方设法送到谢安娘跟前,水霞见得朱氏晨起时的纠结,便顺水推舟的借朱氏之手,将那布料送了出去。 只是这害人性命,而且是暗害府上主子,她以往也不曾做过,便忍不住自个儿心虚起来,在谢安娘面前漏了马脚。 将一切她所知的事情如实交待后,水霞便是趴伏在地,浑身不停地颤抖着,等待着主子的发落。 谢袭这会儿却是没空理会这小小奴才,只见他沉沉望了眼谢安娘,半晌,才开口道:“这丫鬟所言属实?!” 其实不必谢安娘开口,他便已能断定这事儿的真假,只是不知因何缘故,他却是想听听谢安娘的回答。 谢安娘也不是没有看见谢袭黑黢黢的眼中,所充斥的复杂之意,里面有对她的愧疚,有对赵氏的愤怒,或许还有希冀她息事宁人的渴望,可她还是一口肯定道:“我屋中还有物证,可是需要拿给大伯看?” 并非她得理不饶人,实在是赵氏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她也知晓这事万一传了出去,赵氏固然会遭世人唾弃,可她也逃脱不了被世人指指点点的非议,只是她行得正坐得端,自认问心无愧! 她都这么说了,谢袭哪能不明白她追究到底的决心,心下说不清是甚么滋味,只一想到赵氏的举动,便是一阵失望,实在是愚不可及的恶妇! 他将赵氏禁足在正德堂,除了惩处之意,未尝不曾有保下她的心思,安娘他是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有加,可赵氏作为他的结发妻子,这么多年来的辛苦他自是看在眼中,他并不想两人闹得生死难解。 赵氏却是丝毫不解他的苦心,她的理智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些日子被禁足在正德堂,甚么事也不曾经手,难免就闲得慌。 要知道,若是一个人闲了下来,便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那些藏在心底的往事也都翻了出来,细数下来,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抵便是刚出阁的那段时间罢! 能够嫁给自己的意中人,这是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儿,虽说小夫妻俩聚少离多,可夫君体贴周到,对她礼敬有加,就连去外地商谈事情,也不忘带一份礼物给她。 端坐在妆奁前的赵氏,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四蝶银步摇簪,不自主的抚上那断了半截的蝶翼,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就着微弱的烛光,她打量了眼铜镜中的女子,半披散的乌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格外的刺眼。而那张当初漂亮光滑的脸蛋,纵使再怎么保养,也终是经不住岁月的风霜与生活的摧残,眼尾在她悄然不知的时候,攀爬上了几条细密的眼尾纹。 当谢袭带着谢安娘等人推门而入时,便见得赵氏正将那蝶翼已然残缺不全的簪子,轻巧地簪于发间,似是毫不在意这支簪子已不再完美。 对于深更半夜造访此处的谢袭,赵氏的眼中一片波澜无惊,只是盯着铜镜中的人影,平平淡淡地开口:“你来了。” 她这淡然处之的态度,倒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闻声而来的赵嬷嬷,一见谢袭来了,略显激动地道:“老爷,您可算是来了!夫人可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您呢!” 这下总算是苦尽甘来,老爷既已踏足夫人的卧房,想必是已经原谅了夫人先前的冒失。 只是待她看清前来问罪的谢安娘等人,却不由纳闷了,这二小姐大半夜地不好好睡觉,跟着老爷往正德堂跑是甚么意思! “你就没有甚么想说的?”谢袭见得赵氏就那么坐在妆奁前,似是对他的来意丝毫不好意,便开口质问着。 赵氏正了正发间的簪子,这才站起身来,抬眸回望了过去:“老爷,你说这样戴着好看吗?” 就着昏黄的烛火,冷眼瞧着赵氏的神情举止,谢安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见赵氏避而不答,谢袭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忍着一腔怒意,近前几步逼问道:“你使得那些下作手段,残害自己的侄女,就不曾感到心有不安?” 旁侧的赵嬷嬷却是忍不住替赵氏辩护道:“老爷,您说的都是甚么话,夫人这些日子被禁足在这里,大病了一场您不来看望也就罢了,怎的现在还带人兴师问罪来了。夫人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又怎的会有机会去害人,这其中定是有甚么误会!” 她这些日子与夫人基本都是形影不离的,夫人干了甚么事儿她能不清楚,再说夫人有甚么事儿都会和她商量着来的,她可不曾见夫人暗中动过手脚,定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 思及此,她便意有所指道:“指不定就是某些人做贼的喊捉贼,想将这盆污水扣在夫人头上!” 说完便朝着谢安娘暗暗瞪了一眼,这二小姐与夫人不对盘已久,这回莫不是她装可怜、博同情,蒙蔽了老爷! “你闭嘴!主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谢袭见赵嬷嬷态度嚣张,丝毫不知悔改,这刁奴!气上心头,不由一脚踹去,将护着赵氏的赵嬷嬷踢翻在地。 “嬷嬷!”赵氏急急扑了过去,察看赵嬷嬷的伤势,见得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的赵嬷嬷,不由抬头怒视谢袭:“你有甚么火冲着我来就是,这事儿与嬷嬷毫无干系!” 确实,赵嬷嬷对此事毫不知情,若不然定是会拦住她这不明智的举动,毕竟,在赵嬷嬷看来,当务之急便是修复她俩的夫妻关系,即将出嫁的谢安娘并不用放在心上。 只是赵氏终究是不甘心,便瞒着赵嬷嬷,偷偷地吩咐了水霞姐妹俩,如今见得谢安娘带着水霞前来,哪还有不明白的事,无非就是又让这命硬小贱人逃过了一劫! 若是平常状态下,她可能还会来个抵死不认,并思索如何才能推卸罪责,可现在已然被仇恨与愤怒驱使着的她,却是用不以为然地语气道:“除掉一个碍眼的人而已,何必这么大惊小怪!我就是看她谢安娘不顺眼!” “啪”地一声,却是谢袭近身给了赵氏一个巴掌。 “你这恶妇!真是死不悔改!”面对嘴硬的赵氏,听闻那一席刺耳的话,谢袭便似是一座爆发的火山,止不住的阵阵怒意,从心头喷涌而上。 赵氏捂着脸,满是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说得好!恶妇!恶妇!” 只是笑到最后,这声音中竟是透着无限的凄凉与哀婉。 见得赵氏宛若癫狂的样子,谢安娘只是远远站着,微微弯起唇角道:“安娘倒是不知大伯母如此憎恶与我,平时还一个劲儿的往大伯母眼前凑,想来能活到现在安然无恙,定是爹娘在天之灵的保护。” 赵氏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她那轻轻一笑,透着无尽的嘲讽与得意,想也不想的便要冲过去。 就在云珰一边慌声叫着:“小姐,小心!”,一边将谢安娘护在身后的瞬间。 赵氏却是拔起自己发间的那支簪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着谢袭所在的方向刺过去。 幸得谢袭常年在外行走,有点基本功夫傍身,身手不错,虽是没有防备,却也本能的一个错步闪了过去,那锋利的簪子,只堪堪划破了手臂。 眼见自己这招声东击西不成,赵氏便又举着簪子,披散着头发,红着眼睛再次向谢袭刺去,看那架势倒真似是想要同归于尽的狠样。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了这人,她既然得不到完整的他,何不干脆毁了! 只是谢袭到底是壮年男子,且反应敏捷迅速,在下人的帮助下,很快便将赵氏打晕制服,这幅疯癫的模样,自然是沟通不了的,连夜请了大夫来府上,却得出赵氏这是长期压抑自己,郁结于心,再加上这段日子胡思乱想,更是容易精神紊乱,至于以后是个甚么光景,怕是说不好。 而这神来之笔,饶是谢安娘也不曾料到,难怪她一进来,便觉得赵氏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异,这都快疯了,能不怪么!   ☆、第54章 大喜 正德堂内的灯火,一宿未熄,彻夜通明。 赵氏的病情却比大夫预测的还要严重,从床榻上悠悠转醒的她,先是迷惘的望了眼围在里间的人群,继而便是脸上一阵扭曲,尖叫着喊打喊杀的,便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认不清了。 接到消息一大早便匆匆赶了回来的谢宛娘,见得她娘一副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样,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淌,怎么就成了这样? 而向来老成持稳的的谢寅,到底年纪尚幼,一时间也被凶狠暴戾的赵氏给吓懵了,一张包子脸上泫然若泣,为何自己一觉醒来,温柔和善的娘亲就成了野兽一般的存在,毫无理智可言。 远远地站在床尾,遥遥望了眼乱作一团的赵氏母子,谢安娘微微垂眸,掩下眸中的繁复,这赵氏疯得倒是时候! 赵氏无端发疯,这正德堂更是不能让她踏出半步了,若是传出去谢府主母是个疯婆子,多少于谢府的名声有碍,因而这消息自也是捂得密不透风,便是府上的下人也是敲打了一遍又一遍。 …… 只是这些都与谢安娘无甚干系,她现在只需安心备嫁,其余的事儿自有人来处理。 这时间的沙漏,不慌不忙地流到了大婚前夕。 夜初静,人已寐,甘棠院中一片静谧,惟余点点灯盏,照亮着院内,依稀可见四处洋溢着的喜气。 闺房里的谢安娘,本该早早安睡,可她却是翻来覆去的,不曾有一星半点儿的睡意。 静静地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她便披上外衣,拿着火折子,点了一盏烛台,往院中的小佛堂而去。 小佛堂离得并不远,也就几步路便到了,此处原是一间偏房,许氏在世时便将这里开辟出来,时常在这里念经礼佛。纵使许氏不在世了,此间也打扫得纤尘不染,在佛龛上还摆放着两块木牌子,那是谢裴与许氏的牌位。 谢安娘推开门,将室内的烛台一一点亮后,便闭着眼,双手合十的跪在了蒲团上。 她心绪难平之时,便也爱来这里坐坐,陪陪爹娘,再自言自语地絮叨一会儿,当那些烦恼说出口后,便连心中的忧虑都好似排了出来,再次出去无疑会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然而她今夜却只是静默无声地跪着,摆在几案上的昏黄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这充斥着淡淡香火气息的小佛堂,寂静而安然。 漫漫长夜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娘才颇为不舍地起身离开,能够这样安详的陪着爹娘,怕也是在谢府的最后一回了,明日便是大喜之日,她很快,便要离开这个生她育她养她的地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生活。 回到房中,盖上衾被,她迷迷糊糊地便闭上了眼,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好似瞧见爹娘了,他们并肩而立地站在海棠树下,光是那一高一低,紧紧挨靠在一起的背影,便透出无限的恩爱与甜蜜。 走近了,便见得爹爹手中还抱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肉呼呼的小手上举着一支盛开的海棠,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那花枝,脸上立时绽开纯净而明媚的笑靥。 正当她想要再近前些,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好似是瞥见爹娘遥遥站在海棠树下,对她微笑着挥了挥手…… 再次醒来,便见得云珰拉了帷帐,轻声叫唤:“小姐,醒醒,到时辰了,您该梳洗更衣了。” 谢安娘缓了缓神,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环望着屋内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的小丫鬟,怔了怔,原来,一切都只是梦! 云珰见得自家小姐呆坐在床榻上,仿似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小样儿,赶忙将人拉了起来,现在这时间可是宝贵得紧,一分一秒那都是迫在眉睫,可容不得耽搁,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任由丫鬟伺候着,捣鼓了不知多久,这才堪堪装备齐全了,此时已是天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便连朱氏也起得早早的,披星戴月的来到这甘棠院中打点着,她好歹也是有过经历的人,指挥起来倒也拿出了一股子气势,卵足了劲儿地干着。 谢宣娘这些时日与谢安娘走得近,便也随着她娘赶到了甘棠院,跨过门槛,便见谢安娘的屋内井井有条的,丫鬟们虽忙却不慌乱。 待她视线落在谢安娘身上,也不由得惊叹,上了妆容的二姐姐,比之平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素颜,此时更添了几份妩媚娇柔。 真真是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怕是那未来的二姐夫得看直了眼! 谢安娘现下正在梳头,从铜镜中见得她进来了,头一动不动的,惟有尚能抽出几分空闲的手指,点了点旁侧的矮墩,示意她坐下。 手里抓着浓稠如染墨的秀丽乌发,便是连全福妇人都有些爱不释手了,只见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梳着,一边不急不缓地念到:“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这三梳口诀,朗朗上口,自有一股韵味,里面满是对新娘的祝福,饶是谢宣娘听了,也不由得联想翩翩,自己出阁之时又是甚么光景。 忍不住偷偷觑了眼端庄娴静的谢安娘,她想,只需有二姐姐一半的气质与貌美,想必就很能让未来夫婿眼前一亮了。转而便又想到,自个儿连良人都不曾有,想这些会不会早了点,不禁羞红了脸蛋,忙将头悄悄低了下去。 谢安娘却是不知自家四妹妹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被折腾了这么久,也不知甚么时候是个头,因着一宿睡得不怎么安稳,这脑中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待到披上一袭繁复精致的大红嫁衣,全部都收拾妥当,已是群星逐退,晨光绚丽的大清早了。 这新娘的屋里也渐渐拥挤热闹起来,前来贺喜添妆的人是走了一拨又一拨,熟悉的,陌生的,全都笑意吟吟地送上祝福。   ☆、第55章 成亲 “小姐,迎亲的队伍来了!”只见丫鬟沫儿跑了进来,略显兴奋地喊道。 这一嗓子在屋中传开,便似炸开了锅,里间的女眷交头接耳的,对于谢府二小姐那名不见经传的夫婿,伸长着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快,快,将红盖头盖上!” 眼前光线很快便被一片深红挡住,谢安娘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只是在经过某个熟悉的拐角之时,她却是停顿下了脚步,轻柔地出声:“等等。” 随在一侧的云珰见状,忙凑上前去低声问道:“小姐,可是落下了东西?” 谢安娘轻轻摇了摇头道:“并未,只是我要去拜别爹娘。” 供奉她爹娘牌位的小佛堂就在这附近,他们的女儿今日便要出嫁了,爹娘在天有灵必也是看顾着的,她想在走前亲自与爹娘告别。 那妇人闻言,却是一脸的犹豫,只见她拦着谢安娘,温声劝道:“这吉时可不能耽误了,还是快些走吧!” “再僵持下去,怕是更耽误了时辰。”谢安娘却是不为所动,磕几个头的功夫,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她目之所及,惟有脚下的一小片空间,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便吩咐着:“云珰,你扶我过去!” 那妇人终究是拗不过她,罢了罢了,到底是孩子的一份孝心,她也是有儿女的人,见得谢安娘孝顺知礼,也不由得放软了心,大不了一会儿加快脚程便是。 谢安娘镇重其事地对着谢二老爷夫妇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爹,娘,女儿要走了! 随即便站了起身,云珰忙替她抚平衣角出现的些微褶皱,这才牵扶着她走了出去,怕是没人留意到,在蒲团上端有着两处不甚明显的濡湿。 幸而也就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并不算碍事,到得大堂之时,里面也是人声鼎沸,见得新娘子千呼万唤始出来,又是一阵热议。 因着谢安娘爹娘早逝,端坐上首的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谢大老爷,她再次规规矩矩地叩了头,听得谢袭的殷殷叮嘱,眼中也是一片酸涩,泪意控制不住的又往上涌了。 对于大伯,她的观感是复杂的,他在府中时常暗中维护她,便向对亲生女儿般,凡是宛娘有的,她也不曾少过,年少无知时,他高大的身躯曾一度与记忆中爹爹模糊的背影相叠。 可他那段对娘亲有悖伦理的情思,却让她在理智与情感的边缘纠结不已,曾一度觉得难以面对这样的大伯,可这一刻,她突然大逆不道的觉得,这个男人也许只是爱错了人,她不能因此而否认他对她的好。 而替代自己的弟弟,亲手将谢安娘交付他人手中的谢袭,望着正拜别他的谢安娘,心头也是一阵不舍,那种自家亲手栽培的小白菜,就得被猪拱了的心情,油然而发。 只是他到底是男人家,天生心肠要硬一等,不似女人多愁善感,他考虑的是更加长远的事情,有了那份契约,想必安娘也多了一份保障。 最后在扶起谢安娘之际,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安娘,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别忍着受着,尽管回来找大伯,大伯定会为你撑腰的!” “嗯,我会的。大伯,保重!”谢安娘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便在一阵催促声中被堂哥背上了花轿。 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的晏祁,自谢安娘出来伊始,一双寒潭般的锐利眼眸,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半分,直到那大红的身影钻进了花轿,这才转开了视线。 而坐在花轿之内的谢安娘,暗自伤感了一阵,注意力便渐渐转移,挺直了腰杆,顶着一身沉重的行头,她只觉这轿子也不似她人所说的那么晃悠,倒是四平八稳的,不知不觉中便到了晏府。 她却是不知,这抬花轿之人皆是孔武有力的晏府护卫,再者又有夫人的嘱咐,他们自是不敢随意颠簸,让内里坐着的主子受了苦楚。 要知道,这新嫁娘去往婆家的路上,抬轿者故意将轿子上下颠簸,使其在内坐卧不安,头晕眼花,这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习俗,旨在煞煞花轿里新娘的小姐脾气,告诫她要入乡随俗,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可晏夫人并不屑作恶婆婆,她身为过来人,自是知道这颠花轿的厉害之处,想当年,她坐在花轿里那个煎熬难耐,真是恨不得拆下红盖头,出去霸气地喊上一声:老娘不嫁了! 只是那时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咬着牙忍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可是要向着好婆婆的方向发展的,这种说不出的苦楚自是不能让自个儿的儿媳妇受! 以后只要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她便也没甚么可操心的了!等晏祁的病好全了,便让她们小俩口子过自己的日子,她说不定还可以四处游山玩水去,想想往后的生活就惬意非凡!   ☆、第56章 拜堂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后,谢安娘牵着红绸的这一头,跨进了晏府的大门,在七拐八绕中来到了宴客的大堂。 周遭都是一片热闹的喜庆,待到身着大红喜服,俊朗无双的新郎官,牵着娉娉婷婷,身段娇柔的新娘入内后,有那么一瞬,仿佛连欢腾的空气都凝滞了,众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道惊艳。 这么一对堪称绝配的璧人,单单只是静默的站在这儿,便已足够赏心悦目了,只是这新郎官实在是眼生的很,若不是这次被邀前来观礼,许是他们还不知禹州城中还有这号人物。 而一向低调的晏府,若不是遇上晏祁大婚,许是永远都不会有这般浓烈而炙热的氛围,今日倒是能借着这绝无仅有的机会,好好闹上一闹。 正襟危坐在上首的步湘汌,望着并肩而立的两小口,眼底不禁湿热起来,一眨眼,晏晏便这般大了,如今连媳妇都娶了,真真是岁月催人老呀! 她拭了拭自己略微酸涩的眼角,不由地回溯过往,来到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她曾激烈的挣扎过,亦认命的妥协过,更曾绝望的死心过,可最终,都让她熬过来了。 她曾以为,命运许是垂青于她,让她端坐云稍,得以享受无限风光,可却在她毫无防备之际,狠绝地将她抛弃,幸而,她身旁总是有那么个不离不弃之人,陪着她走过了泥坑洼地,度过了那段最为艰难的岁月。 “夫人,吉时到了。” 一直默默跟随在旁的蒋十一,见她眼眶微红,神色有些许怔然,便悄声在一侧提醒道。 步湘汌拉回了思绪,眸中一片繁复,她回望了眼仿似一座大山,忠厚而可靠的蒋十一,她想,命运许是真的垂幸于她。 再次盯着堂上的小两口看了看,见得晏祁依旧冷着张脸,可在喜气的大红色映照下,那坚毅的脸庞似是柔和了些,仿若冰霜消融,一切都在悄然地进行着。 给静候着的司仪打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司仪立马高声唱喝:“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只见两位新人齐齐朝着供奉天地诸神的天地桌拜下,就在这弯身的一刹那,谢安娘只觉周遭地喧嚣与热闹,仿若被一层层厚重而朦胧的纱所隔绝,她的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砰砰,砰砰,她似是听到了自己加速地心跳,又似从手中这匹光滑艳丽的红绸中,感受到了牵在红绸那头的人,强力而稳健的心声。 然而,这一切又仿似是幻觉,在司仪的唱喝声中,这隔绝众人的宁静世界很快便被打破,一大波的恭祝声传入她耳中。 只听司仪不急不缓地继续念道:“二拜高堂!” 步湘汌笑容满面的接受了二人的拜礼,抑制住心中的感慨与激动,看着这一登对的小两口,眼中是大写的满意。 继而便听那司仪声调微微上调地喊道:“夫妻对拜!” 晏祁紧握着手中的红绸,在躬身垂眸的那一瞬间,他那古井无波似的漆黑双眸,似是被清风撩过,掀起了一圈稍纵即逝的微澜,快得让人根本就无法看清,便已消逝不见。 郑重而隐含祝福的拜堂仪式过后,司仪看着这新鲜出炉的小夫妻,拖长着腔调道:“礼成,送入洞房!” 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布置好的洞房,夫妻俩双双坐在床沿,各自的衣襟相互交叠,仅仅是这般毫无肢体接触的紧靠,便让谢安娘心口一阵直跳,只觉这辈子所有的紧张,好似都在这一天降临。 片刻之后,只见那头上别着一支鲜丽大红花的喜娘,手托一杆小巧精致的喜秤走了过来,将其交给了晏祁,并笑着催促:“新郎官还坐着干嘛,该掀盖头了!” 风光霁月的晏祁,脸上是一片淡定自若,如若起身时不曾僵硬那么一小下,许是会更有说服力。终究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往日里再怎么淡漠,到了这一大喜的时刻,好似也收敛了周身地棱角,露出了少年该有的青涩。 紧握着手里地喜秤,站定在谢安娘的面前,顿了顿,晏祁终是坚定地伸出手,缓缓地掀开了那块大红盖头。 稍显弧度的圆润下巴,红润饱满的绛唇,小巧而挺直的琼鼻,微微敛着的杏眸,便连眉梢也晕染了无限的娇羞,云鬓如似浸墨,头插凤钗要飞翔,当红盖头彻底掀起时,便连伺候已久的云珰,也忍不住直感叹,今日的小姐当真是明丽动人,好看极了。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微暖的烛光,映射在谢安娘娇俏的脸庞上,只觉香腮染赤,耳坠明珠直摇曳,便是晏祁也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更遑论抱着好奇心态,前来闹洞房的诸人了,更是一片惊叹! 侧眼扫了一下众人,晏祁眸色微深,稍稍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众人不加掩饰的目光。 一整天的视线都被局限在这一方小天地中,当红盖头被掀开,屋内暖黄的烛光,照亮了谢安娘眼前的世界,微微抬眸,那高大欣长地身影,给她的感觉却不似往日的天真憨厚,有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站定在她面前的晏祁,便似一座高不可攀地巍峨山峰般,强势而牢固地扎根在了她心底,为往后的情愫乍现,埋下了深深地因缘。 而站在两人身侧,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喜娘,心下暗笑不已,这新郎官看起来是个冷情的,没成想醋性这般大,这才刚成亲便要掖着藏着自家娘子了。 她招了招手,便有小丫鬟快速上前,将一碟半生不熟的饺子呈了上来,只见喜娘将其接过,刚要端至谢安娘跟前,便见晏祁理所当然的接了过来。 喜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利落动作惊了一下,到底是在这一行干了不下十几年,什么意外场面没遇过,只懵了一息便立马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地开口:“来,新郎官喂新娘子吃饺子咯!” 对于个中规矩,谢安娘在大婚前便了解得七七八八了,知道这是子孙饺,并不需要真吃,只是对于晏祁夹过来的饺子,她还是稍显讶异,这需要他亲自夹吗? 只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身子微微倾斜,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继而在喜娘“生不生”的问题中,低声答了个“生”字,引得看热闹的众人又是好一阵嬉笑。 这般闹腾的氛围中,饶是谢安娘想要做到镇定自若,也抵不住围观众人的善意调侃,两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浮现了两团明艳的云霞。 晏祁见状,知晓她应是被众人的起哄臊的,便往喜娘那儿睇去一眼。 不知怎的,喜娘竟是读懂了晏祁投来的那一眼,很是识趣地赶忙出声:“同牢合卺,不离不弃!” 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候着的小丫鬟上前,待到小夫妻俩共同食用了牲牢,便又亲自将合卺酒倒上,放在小托盘里送了上来。 两人举着合卺酒杯,手臂交错而饮,因着这一交杯的动作,彼此的距离又被拉近了许多,两人一呼一吸间,气息相互交缠,便似酒杯上雕刻着地交颈龙凤纹样,缱倦而缠绵。 好不容易走完了该走的流程,众人便火急火燎地起哄着:“亲一个,亲一个……” 只是这叫嚷的声音,在晏祁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后,便渐渐消弱下去,这新郎官貌似不太好惹! 而混在人群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南欢,眼见众人就要败退在少爷的冷眼中,那叫一个心急,难得能借机调戏一下冷脸少爷,这么罕见的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 正恨铁不成钢呢,便觉右臂似是被人撞了一下,侧头望去,只见明路冲他使了个眼色,自认读懂明路意思的他,十分有慷慨就义的牺牲精神,很是不怕死地大声嚷道:“亲一个!” 略显亢奋地声音在屋中回荡,在士气低迷的我方阵营,显得格外的响亮,众人纷纷投注以崇拜的目光,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敌方嗖嗖释放的冷气! 顶着众人热切的视线,南欢顿时傻眼了,他以一种极其悲愤地目光注视着明路,不是说好地一齐喊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 明路回以一记无辜的目光,他可甚么都没说,都是过度脑补的错!只是那双向来温润的眼中,不甚厚道的笑意却是不能再明显了! 许是南欢那一声显得格外英勇,众人士气立马高涨,此起彼伏地起哄声不绝于耳,混迹在人群中企图埋没自己的南欢,正心虚着偷偷打量自家少爷的表情,却觉身上突地凉飕飕的。 抬头便见晏祁往他这儿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简直要欲哭无泪了,真是拿生命在闹腾啊!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闹哄声中,谢安娘无意识地绞紧了自己的双手,只垂眸盯着喜服上繁复的花纹,掩饰自个儿内心地羞涩与不安。 凝视着谢安娘姣好的侧脸,那微微颤动地纤长睫毛,好似触动了他心中地某根弦,只见晏祁巧妙地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快速地俯下身,似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那水润的唇。 接着便迅速地挺直了身板,将还欲看热闹的众人赶了出去,留给还懵着的谢安娘一处静谧的空间。   ☆、第57章 相顾(后面添了一段) 暮色已至,晚宴正是氛围浓烈之时,在座宾客推杯换盏的,喝得好不尽兴!见得身姿挺拔若松涛的新郎官,在一众闹洞房的簇拥下缓步而至,也不用商量便纷纷一致上前敬酒。 许是心内泛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昏黄而柔和的灯光下,晏祁原本冷硬如铁石的脸孔,也似乎沾染上了一抹温情,周身冷漠不近人情的气势也有所收敛。 对于一波接一波前来道贺敬酒之人,那叫一个来者不拒,而他如此豪爽的做派,倒是让原本准备好了一箩筐劝酒词的人,一口气憋回了肚里,不上不下的,堵得难受! 想当年他们新婚之时,想着念着房中的美娇娘,自然是不愿多喝的,搜肠刮肚想尽办法推拒这杯中之物,可最后还不是被人逼着直灌,回到洞房更是醉得一趟糊涂! 如今身为过来人,更是不用担心被谁再往死里灌,便逮到谁是谁,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新郎官都灌一个酩酊大醉才好! 而那些即将身为过来人的,亦是可劲儿的将酒杯推搡过去,这时候手下留情了,将来轮到自个儿的时候别人可不会手软,自然是灌一个够本,灌两个能赚! 不按常理出牌的晏祁,自是有他的考量,既是推拒不了,便索性大方接受,只是他酒量似乎不甚好,才几杯下肚酒意便上了脸,连幽深似寒潭的双眸,此刻也蒙上了一抹醉意,神色尽显迷离。 这么快便醉了?先头这番豪饮的姿态莫不是装的,原来只是为了掩饰自个儿不能喝,真是没劲儿!顿时,晏祁的周身便散去了一层人。 接着便见明路出来救场,替自家少爷挡去了不少酒,而晏祁也借着醉意,步伐略显凌乱地走了出来。 只一出了酒气冲天的屋内,远离了劝酒的诸人,他稍有摇晃的身形立马就稳住了,大步往自个儿的住所云起居而去。再瞧那眼神,哪还有半分醉意,分明就清醒得很,依旧比漆黑的夜空还深邃。 这让追着出来的南欢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家严峻冷肃的少爷这是装醉脱身?合着他是白担心了!他又往觥筹交错的屋内探了一眼,见明路正替代晏祁的位置,被众人拉着不放,喝得那叫一个凶狠!不由投去同情的目光,明路大哥,保重! 默默替明路哀悼了两三息,他便又追着晏祁而去,再怎么说少爷也是喝了好些酒的,他心内多少还是有些放不下,虽说面对少爷的冷脸,他总是怵得慌,可今日的少爷似乎有了那么点不同,只是若要他指出哪儿不同,他却是说不清楚。 这小跑了片刻,才堪堪赶上了晏祁,却见得晏祁似是身形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让身后赶来的南欢心眼儿直往上提,幸而晏祁自个儿扶住了旁侧的高墙,这才没有跌倒,也让南欢到了嗓子眼儿的心,稍稍回缓。 “少爷,您怎么了,可是醉了?亦或是身体不适?”南欢不无担忧地开口,随即便要上前去搀扶晏祁。 却见晏祁摆了摆手,沉声道:“不用!” 话落,便自个儿朝前走了,并未让南欢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而隐在黑暗中突突直跳地太阳穴,却显示着他目前正在承受着巨大地痛苦。 只是他在竭力忍受着,他知道,挨过了这一阵突然袭来,似绵密针扎般的剧痛后,便又能好上一段时间,而他最需要的便是这段时间! 一步一步地,稳重而坚毅地朝着云起居走去,跟在他后头的南欢,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只觉自己定是想多了,少爷应是并无大碍。 而云起居中布置妥当的新房里,谢安娘在众伙闹洞房的如潮水般退去后,便呆呆愣愣的坐在床沿好一会儿,明显是不曾从那过于亲密的接触中回过神来,手更是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唇。 继而便见她似是想到什么,惊得赶忙把手放下,那动作快得便似抚上了烫手山芋般,唯恐避之不及。 深吸了口气,这才抬眸扫了眼屋内,与刚才的拥挤相比此刻却是稍显空荡,她挥了挥手,便让里间伺候的丫鬟也都下去了。 只留有云珰一人帮着她卸下了鬓边繁重的钗环,褪去了一身沉重的喜服,接着便换上了一身轻薄地衣裳,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探了探自个儿脸颊,她觉得热意一直不曾消散,便着云珰吩咐外间静候地丫鬟,特意要了盆清凉的水进来,凉水净脸后,两颊烫人的温度总算是降了下去。 却在这时,听闻外间有响动,一抬头便见得身穿大红喜服地晏祁大步迈了进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彼此胶着的视线中,只见谢安娘脸上的水珠还未擦拭完全,一滴透亮的水珠顺着她线条柔和的轮廓,缓缓滑至圆翘的下巴。 那滴水珠便似灵俏的精灵,悬而未落的在下巴尖逗留了少许时刻,这才垂落至精致而小巧的锁骨处,轻轻拂过吹弹可破的肌肤,快速隐没在更深处。 顿了顿,晏祁却是率先别开了眼,径直往另一侧的衣柜间走去。 颇为受惊地谢安娘,杏目不自觉瞪圆了,手中还握着块被沾湿的帕子,怔在原地望着快速翻找衣物的晏祁,迟缓地思考着,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上前搭把手? 还不待她做出决定,晏祁却是轻车熟路找到了自个儿要穿的衣物,绕到厚重地屏风后宽衣了。因着他平日里便不喜人乱动他的物件,故而对于屋里的摆件也是门儿清。 谢安娘动作慢了一步,这会儿见得搭在屏风架上的喜服,更是不好意思出声了,怎么说呢,她对于清醒模样的晏祁是陌生的,她记忆中遗存最多的,便是活波粘人,懵懂若孩童的晏祁。 虽说晏伯母老早就与她说过晏祁的病情,知他清醒时的性子与以往见过的大相径庭,可现下与这般性子沉稳的晏祁相处起来,却仍是带了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只是她既然决心要嫁与这个人,便也做好了相应的心里准备,只见她将手中帕子搁在铜盆中,向噤若寒蝉的云珰低声吩咐:“你去将醒酒汤端来吧!” 向来心细如尘的她,自是知道这大喜之日新郎官是免不了要喝酒的,便早早让下人备好了醒酒汤,现下闻得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地酒味,先勿论他喝了多少,有没有醉意,喝了这碗汤总该是能好受些的。 而杵在谢安娘身侧的云珰,见惯了会和她拌嘴的晏祁,眼下对于新晋的冷脸姑爷也是颇感局促,听得谢安娘的交待,便似支蓄势待发的箭,窜地一下便出去了。 只剩两人独处的屋中,静得可以,便连丁点大的响动也似是放大了无数倍,晏祁换衣服的悉悉索索之声,清清楚楚地从她耳膜穿过。 谢安娘颇为不自在的在屋中踱了两步,停下,深呼吸了两下,又伸手为自个儿整了整衣裳,一抬眼便见得晏祁不知何时换好了衣裳,正靠在屏风处注视着她。 “……”想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谢安娘动了动嘴唇,终是甚么也未曾说出来。 倒是一言不发的晏祁,见得她朱唇轻启,等了半天又没个响动,便主动开口:“可是有事要说?” 其实她也没甚么要说的,就是见得那会儿气氛怪怪的,便想找个话题来解解闷,可一时半会儿的,她脑中就似拧了个结,愣是解不开,想不到拿甚么作为突破口。 正巧此时云珰取了解酒汤进来,谢安娘忙指了指那小瓷碗道:“我让人熬了点解酒汤,你可是需要喝上一些?” 说罢,便端了解酒迈着小莲步走向晏祁,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晏祁也自是迎了上来,从她手中接过醒酒汤,几口下去便见了底。 这一递一接中,显得十分的娴熟平常,倒是冲淡了谢安娘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抗拒,两人虽是挨得及近,却又给与了彼此富余的空间,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眼神触及晏祁,这才发现他脸色稍显苍白,将帕子递了过去后,不由关切地开口:“你可是有不舒服?” 晏祁接过帕子,擦拭唇角地手顿了顿,见得谢安娘眼中隐含的担忧,正要开口说话,脸色却是倏地变得苍白,更是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他只觉脑中袭来的痛感,比上一波更加来势汹涌,许是这些时日压制得太厉害,近两日头疼却是频繁复发,这回突涌而至地痛意,饶是他习惯了如此针扎般的阵痛,也不禁有点吃不消。 此时也顾不上甚么别扭感,谢安娘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人就近躺了下来,见晏祁没甚表情的脸,此刻却是疼得连眉都拧了起来,不由心急。 侧转身望向云珰,却只见云珰快速地摆手,一脸惊慌失措地喊道:“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干得!” 她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这新姑爷可是喝了她呈上去的醒酒汤才变成这样的,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呐! 谢安娘也被她这反应惊到了,又是好笑又是心急,不由催促道:“甚么是不是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让人找大夫!再通知夫人过来!” 见得云珰似是脑子清醒了,拔腿便往屋外叫人,便又转身望了眼床榻上的晏祁,只见他双眼紧闭,已是陷入昏厥状态,不由暗自着急,难道是要犯病了?   ☆、第58章 孟仁 夜色已深,这宴席之上自有蒋十一父子招呼着,步湘汌很是放心的回了院子里,因着心里边儿高兴,便也让下人备了酒菜,自饮自酌起来。 这眼看着晏祁一日比一日好,她心里是比谁都高兴,现下儿媳妇进门了,她正琢磨着明日的红包是否要再添一些,便听得屋外颇为急切的敲门声。 “什么事儿?进来吧!” 得了准许的香汀带着云起居的小丫鬟进来,三两下便将来意说清,步湘汌愣了愣,手中的杯盏滑落,直直磕到了红木月牙桌上,放出一声清脆巨响,杯中的酒尽数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前襟。 这些日子不是挺正常的么?怎的病情又复发了?也顾不得自个儿身上的沾着的酒气,她腾地一下便站起,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 到了晏祁小两口住的云起居,便见府中的孟大夫神色从容,提笔写着药方,她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得以稍稍放下。别看这孟大夫年纪轻轻,可一身医术却是过硬。 初遇这人时,他正值穷困潦倒之际,大风凛冽的寒冬,裹着身单薄破旧的中衣,缩瑟在街边墙角,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明显就是个跛子,她以为是个行乞之人,便好心地放了几枚铜板在他身前。 熟料竟被嫌弃了,只听那胡子拉碴的人有气无力道:“拿走!” 奇了怪了,这天底下还有这等乞丐?钱摆眼前竟然还不要,她也就是看他在大风中瑟瑟发抖,抖的跟个筛子似的,怪可怜的,这才将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贡献了出来,却不料人竟是不领情。 她打量了眼地上这脏兮兮的人,暗自心想,不会是嫌少了吧?! 许是她怔愣的时间过长,那人以为她没能理解其中意思,指了指地上那几枚铜钱,哑声道:“这个,拿走!” 这等世间罕见的奇葩乞丐,真是难能一见,不过人家既然不想接受,她也没必要强求,便将地上那几枚铜板拾起,利落转身。 而全身重量都得靠身后冰冷墙壁支撑着的孟仁,见得视野所及之内的铜板消失了,不由自嘲一笑,他看起来就这么像乞丐! 思及自己这大半个月来所受的耻辱与折磨,他眸色暗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人加倍还回来的,也让那些作践过他的人,尝尝什么是名声尽毁,什么是身无分文,什么是饥肠辘辘…… 强烈的饥饿感让他的胃,恨不得将身体里的一切研磨吞噬而尽,饿得头晕眼花之际,却见眼前递来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着两个白胖胖的大馒头,这让他不由皱眉,难道已经饿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 只是鼻端飘来的食物气息,却做不了假,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见油纸袋被塞进了怀中,只听那人说道:“以后发达了记得还!” 说罢,步湘汌便转身走了,见得这么个倔强落魄的人,难免勾起伤心往事,罢了,便当积德行善,忍忍那倔脾气。 再次遇见孟仁,却是在一间医馆,他不知怎的成了坐堂大夫,她正好为晏祁的病费尽心神,得了旁人推荐便来这家老字号医馆寻医,那日随她回府看病的恰好是他,来往多了,便有了交情,知道他没地儿落脚,便提议让人来晏府借住,也算是方便照看晏祁。 也幸而他应了下来,要不然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寻大夫,虽说她心里有底,可到底还是不甚放心,便问道:“阿仁,晏晏如何?” “无碍,只要按时用药便死不了。”孟仁头也不抬的淡淡出声,笔下急走龙蛇,只专心将最后一味药材名写好,便将药方甩给了静候在旁的南欢。 眼见自个儿该做的也做了,孟仁便与步湘汌说了声告辞,哈欠连天,一瘸一拐地往外匆匆走去,他可还得赶回方阁中看着自个儿的宝贝炉子,那里面可是耗费了他大半年的心血,正在关键时刻,轻易离开不得,若不是晏祁突然病了,被南欢拖了出来,他说甚么也不会踏出方阁半步。 对于他略显毒舌的性子,步湘汌早已见怪不怪了,也不放在心上,转而进入里间,里面谢安娘正拧了帕子,替晏祁擦拭额头的汗珠。 谢安娘也是头一回遇上晏祁病发,竟不知他会是这般头疼难忍,只觉忧心不已,见得步湘汌进来了,也算是找着了主心骨,连忙起身:“娘,您来了。” 步湘汌先是探了眼床上躺着的晏祁,见他脸上苍白一片,自是心疼不已,可见谢安娘眼中担忧亦不曾散去,便虚虚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没被吓着吧!” 继而便又是一阵宽声安慰,直到谢安娘脸上的担惊之色渐渐消下,又嘱咐她好生歇息,方才离去。 然而这种情形之下,谢安娘哪能安心睡下,她俯身替晏祁掖了掖被角,尔后便静坐在床沿,怔怔地凝视了会儿,只见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在大红锦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 只是周身的那股凌厉与锐气,却并未因病弱而有所减退,即便是意识不清,他的唇角也是紧抿着,不见丝毫的放松,便好似一只随时会睁眼的敏锐野兽。 “小姐,您去歇会儿吧!要不然您明早该没精神了。”云珰见她怔怔地,不禁开口劝道。 谢安娘微微笑了笑:“不用,倒是你随我奔波了一天,从早到晚没个停歇的,合该好生歇息!” 话毕,便将云珰推了出去,自个儿去箱笼里取了套被褥,铺在离雕花架子床几步之遥的软塌上,又坐在床沿守了会儿晏祁,这才去软塌上躺上歇息。 刚沾着枕头便陷入了沉沉睡梦中,这成亲乃人生一大喜事,个中礼仪自是隆重而繁琐,一道道仪式下来,她自也是累得慌,这不,沾枕即睡。 可到底是惦挂着晏祁,中间起身好几回查探,直到天光乍破之际,见得晏祁脸色回暖,这才安心睡下,只是似梦非梦中觉得自己好似腾空在云端,好一会儿才落地。 一对龙凤烛徐徐燃烧着,直到晨光熹微之际,才在几声细微的‘噼啪’声响中,伴随着一阵烛光的跳跃,双双燃尽。 晏祁瞥了眼燃尽地喜烛,复又继续凝望着睡梦中谢安娘,五官精致的鹅蛋脸上,柳眉微蹙,显然是在睡梦中也不曾轻松,好似是在为甚么为难,又好似是在惦念着甚么。 他站在床侧,鬼使神差般地便伸出了手,轻轻替她抚平了蹙着的眉,见得她睡颜舒展,这才仿似不舍的慢慢抽回了手,长长的一声喟叹从他薄薄地唇中溢出。 就这般将她娶回家,也不知是对是错,他这时而清醒,时而憨傻的状态,终究是要累了她!将她搭在被褥外,宛若羊脂白玉的纤白手臂,轻轻放回锦被之中,这才转身离去。 谢安娘悠悠转醒,便发觉自个儿挪了地儿,而原本该躺在床榻上的病人却是不见了,心下一急,就要光着脚丫子下床,却听得门应声而响,抬眸望去,不由怔住。   ☆、第59章 规矩 晏祁见谢安娘仍在熟睡,便径自去净房沐浴,他昨夜因着病痛而折腾出一身的汗,渗出的汗液与衣服紧贴着,黏糊糊的很不好受。待到他清洗完毕,想着回房换件衣服,便见谢安娘连鞋也顾不上穿,慌里慌张地就想下地。 他身上仅仅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墨发如瀑般倾泻在肩头,许是只寥寥擦了几下,头发末梢还不断有水渍滴下,无声无息中便在胸膛处晕染开一片濡湿,沾了水的衣料与肌肤紧密贴合,透出隐在衣下的坚毅胸膛,让慌张中的谢安娘不由一怔。 睁眼便不见了自己看护着的人,她自是吓了一跳,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脑子尚带点迷糊,不假思索便想着去找人,现下见人又重新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她不由暗自舒了口气。 晏祁见她一双嫩白的纤足□□在外,整个人也是刚睡醒的呆愣,以为她是还没睡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时辰尚早,可还需再睡会儿?” 若是按照往日里他娘起床的时辰来说,这会儿确实算是挺早的,只是谢安娘并不知道,以为他是记错了时辰,闻言,又是一愣,她往窗柩那儿瞧了一眼,已有微薄的光亮从缝隙中透入,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卯时三刻了,这个时辰已不算早了。 便朝着他笑了笑,摇头道:“这会儿不早了,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去请安了。”顿了顿,见晏祁就准备这么披散着一头湿发,便又开口,“可需我帮你擦头发?” 晏祁听她语气中的询问,藏着一两分的小心翼翼,倒似是某种怕生的小动物,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总得先谨慎的试探外部环境,才肯钻出来尽情活动。 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谢安娘见状,便寻了干净的棉布,让他坐在矮凳上,站在他身后轻柔地擦拭着。 平日里她的起居大多由云珰伺候着,鲜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因而手法略显青涩笨拙,但她的动作却异常的温柔和缓,她想,往后的日子若是能这般相处倒也不赖。 很快便有下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没多时两人便出了云起居,往步湘汌居住的青川院携手而去,一路走来,倒也能瞧出晏府的下人规矩甚好,遇上主子都是低头恭敬请安,待到主子过后才会继续自己手头的事儿,瞧着都是本本分分的在做事。 待到进了青川院,便见步湘汌早早就候着了,只是这新媳妇敬茶的场面颇为冷清,这晏府的主子本来就少,添上谢安娘也才三个,更不用提什么七拐八弯的亲戚,那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步湘汌大抵也是知道人少不够热闹,便将蒋十一、蒋明路也拉过来凑数,说起来,蒋氏父子对于她和晏祁来说,与其说是下人,倒不如说是亲人来得贴切,这么些年一起生活,她早已将这两人也看成了自家人。 而谢安娘见得站在这里,对她报之以微笑的明路,却是不可察觉的愣了一下,这位蒋公子也是晏府的亲戚么?只是现在不是说想这些的时候。 从香汀的手中接过茶杯,谢安娘双手持杯,将茶盏递到了步湘汌面前,相当乖巧的叫了声:“娘。” 步湘汌眉开眼笑的接过,抿了一口,便将她扶了起来,顺势将一只莹透纯净的羊脂玉镯套在了她手上,接着便又将早已备好红包放到了她手上,语重心长道:“安娘,昨夜真是辛苦你了,以后娘就把晏晏交给你了!” 这话乍一听,还会让人有种错觉,倒像是要嫁女儿的岳父对女婿的殷切交代,可谢安娘却是听懂了她娘话中未尽之意,晏祁的病始终是个不安稳的因素,需要人好生照顾。 谢安娘瞧了眼不知作何感想的晏祁,对着步湘汌坚定地回道:“娘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夫君的。” 步湘汌见她一脸认真地回答,很是欣慰的托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还不忘往晏祁这儿瞥了眼,大致就是,儿砸,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可要好好珍惜! 对于他娘投注过来的那一瞥,晏祁也不知会意与否,只是沉沉看了眼谢安娘,继而垂眸掩住了心中所思所想。 见自家儿砸这副闷不做声的样子,步湘汌也是无奈,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知道把握,好歹也深情的说上一两句,真是白瞎了她创造的机会! 算了,顺其自然吧!便又拉着谢安娘,为她介绍蒋十一和蒋明路。 蒋管家谢安娘倒也见过,因而并不算太过陌生,只是从自己婆婆口中得知,那位曾帮助过她的蒋公子,也是晏府的人,她还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礼貌的还以一笑,想着日后有机会,便还了蒋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认完了人,步湘汌便让人将早膳摆了出来,蒋氏父子都还需要各自忙各自的,这顿早膳便也只有她和晏祁小两口用着。 三人落了坐,谢安娘便很自觉的替步湘汌布菜,连自己都顾不上吃,她也是听了三婶的话,想要提前打好婆媳关系,想着自家婆婆为人宽厚,自是不会主动让她立规矩,但没有讲出来不代表心里不这么想,因而她需要主动点。 虽然她也觉得依着婆婆爽直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必然不会这样的,可三婶到底是过来人,比她要有经验,还是暂且先听着吧! 她这么明显示好之意,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在座的两位都算是心思通透的人,转念一想便知她这是误会了。 将谢安娘夹在碟中的小菜,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步湘汌并未点破她的心思,只是也夹了一筷子,放入谢安娘碗中,笑着道:“安娘,来,你也吃。” 以婆婆的角度来说,谢安娘进退得宜,便是这般做也只是按着规矩来,只是她们家不兴这些个条条框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嫁了进来,她是准备将人当女儿疼的。 这往后便是一家人,可不兴这些个虚礼,而且她也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恶婆婆,非得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便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与谢安娘好生说道。 眼见早膳已到了尾声,可谢安娘却依旧没吃上几口,晏祁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直接开腔了:“不必如此,你自己安心吃便是,娘不习惯别人伺候,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 他自是知晓他娘的性子,知她向来不在乎这等世间俗规,便当着大家的面说开了,免得谢安娘一直误会下去,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她家儿砸既是直接挑破了,步湘汌也不拖泥带水,顺势说道:“安娘,我们家不兴立规矩甚么的,你只要开开心心做自己便成。”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以前你在谢府甚么样儿的,在这里便甚么样儿,不用特意改变自己来迁就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过日子,也都是缘分,能有你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妇,娘心里也很高兴!” 猛地听到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还是在新婚第一天,谢安娘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甚么滋味,只觉眼角有些酸涩,这晏府与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却又超乎她的想象,不止人口简单,婆婆明理,便连夫君也很好相处。 倒是她着相了,三婶的话或许不错,可家家户户手中的那本经却是不同,她或许该试着放下自己的心防,重新去看待她的新家! 用膳过后,步湘汌也没留他们,她老咯,不适合掺在年轻人的世界中,便让这小两口自个儿摸索相处之道,让感情升温持续升温吧! 晏祁这回总算是不负他娘所望,没有不解风情的丢下新婚妻子,径自去书房待着,而是默默的陪着谢安娘在府中逛了逛,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为她介绍府中的亭台楼阁,花草人物。 这一上午的时光,便也在两人的走走停停中,恍然而过。   ☆、第60章 回门 清风吹过她的鬓角,扬起了一缕秀发,谢安娘将飞扬的发丝别在耳后,这才将自己纤细的玉手搭在了晏祁递出的宽厚大手中,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在晏府的日子比谢安娘想象中的还要自在,这晏府人少耳根子便清净,与在谢府甘棠院中的生活相比起来,也没觉有甚么太大的变化,都是闲时侍候花草,看看杂书,只不过做这些事情时,身旁多了一人默默陪伴。 这日子便如清风般缓缓吹过,很快便到了回门之日,这日他们早早便起了,一番洗漱过后,再陪着步湘汌用了早膳,便出发去了谢府。 说是回门,其实谢安娘的爹娘早已不在,小两口便在谢裴夫妻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叩了头,她又带着晏祁在甘棠院中转悠了一会儿。 不知这算不算旧地重游,虽然离开不过这么几天,可当她再次回到这个出生成长,甚至出嫁的地方,她却突然多了莫名的惆怅感,便连话也格外多起来。 “你看,那三株西府海棠,便是爹爹亲自移种过来的,我小时候最是喜欢摘这上头的海棠,可惜那时人小够不着,常常都得闹着爹娘,让他们摘了才肯罢休。” 谢安娘指着那三株丈许高的海棠,脸上绽放出一抹暖暖的笑意,声音中满带朦胧的回忆,晏祁只是静默的陪伴在侧,神情专注地听着她的童年趣事。 这是一段他不曾经历过的童年,在他的记忆中,童年便是一段模糊的影像,充满了阴暗与晦涩,那似乎是个压抑的地方,连喘一声气都得小心翼翼。 只是他也记得不大真切,那童年往事在他脑海中,便如同蒙了几层轻纱,不止遥远而且迷离,他也无心探究,过去的终将过去,他只需顾虑眼下和未来便是。 他微微侧头,静静的凝视着讲得正投入的谢安娘,当她说到岳父摘了支海棠哄着她的时候,脸上虽带着融融笑意,眼底却印刻着些许落寞。 待到她话音一落,他便伸手折了支快被压垂的海棠,送到了她手中:“你要是喜欢,便将这三株树移到我们院子中去。” 谢安娘怔了怔,垂眸望了眼手中的繁花似锦的艳丽海棠,心中流淌过丝丝暖意,她将花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沁人的馨香扑面而来。 只不过她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这是爹爹特意为娘亲种下的,便让它们留在这里陪伴着爹娘吧!” 晏祁闻言,稍愣了一下,将这几株树移到云起居,她往后便能常看到,心中也算是聊有慰藉,不过她既是另有想法,便也作罢,遂也点了点头:“也好。” 只不过云起居中确实稍显空荡,他以往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便让人将其尽数铲了,现下既是两人同住这院子,便也得考虑她的喜好,既是如此,那便寻些她喜爱的花草再种下罢! 两人又在甘棠院中走了一圈,之后又与大房、三房的人同席用了午膳,倒也热闹了一番,赵氏却是始终不曾出席,听朱氏说是依旧神志不清,不能出来见人。 席间谢袭拉着晏祁喝了不少,幸而晏祁酒量尚可,倒也未曾被灌了个酩酊大醉。 虽不至于醉得昏昏沉沉,可到底也是喝了不少,朦胧醉意还是有的,只是他脸上却不显,还算清醒的与谢安娘一同离开了。 马车驶到西直大街,走得异常缓慢,谢安娘掀帘探了眼外头,只见原本宽阔的街道,此时却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望了眼车内浅眠的晏祁,谢安娘便让坐在车外的南欢去探听消息,没多久,南欢却是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 这会儿晏祁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脑袋,似是酒意还不曾褪去,谢安娘递了杯茶过来,他接过抿了一口,便问南欢:“外头什么情况?” 南欢擦了擦汗道:“少爷,听说是知州大人下令,让官兵封锁城门,以防止城外流民接连不断涌入。” 流民?谢安娘暗自狐疑,哪儿来的流民?再联想近些日子听到的零碎消息,莫不是…… 事实如她所想,确实是禹州近邻泽州那边过来的逃荒难民,之前河口县的云河决堤,大片村庄良田被无情大水冲毁,再加上当地父母官德行有缺、政令失误,使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碰上这么个视财如命的县令老爷,将层层剥削过赈灾粮款尽数昧了下来不说,还玩了一手陈粮替新米,那些发下的赈灾粮不是长了霉,就是掺了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本就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一直忍饥挨饿着,好不容易盼到了朝廷的救援,以为只要咬咬牙便能将眼前这劫渡过去,可排着长长的队伍,却只得到这么一碗稀疏可见,如清汤寡水般的米粥,心里便已有怨言,只是有总比没有好,咬咬牙也就忍了。 岂料,大多喝了米粥的老弱妇孺,当晚却是腹痛难耐,体质稍弱些的人更是没撑过当晚便死了,这下子,难民们的情绪便如火山喷涌般,再也抑制不住的爆发了。 河口县的县令也是傻眼了,知道事情大发了,当夜便带着妻儿财宝跑路了,扔下一个烂摊子在这儿,待到泽州知州知晓这事,早已一发不可收拾,这事儿传到郢都,立马就有钦差过来处理和查明这事儿。 那位钦差大人也有几分本事,安抚住了情绪暴动的难民,还安排了民工前去修补堤坝,这事儿本来到此也算是接近尾声了,只是老天爷似是心情不甚明朗,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雨,让奔腾不息的云河,瞬间成了脱缰野马,咆哮着、嘶哄着,猛烈的撞击禁锢它的河坝。 前面修缮一新的堤坝再次崩裂不说,雪上加霜的是,泽州境内各地接连传来噩耗,说是云河途径之地,便是一片哀鸿遍野。说来也怪,这云河堤坝重新修缮加固才过两年,怎的就像年久失修般,经不起半点河水的猛烈冲击。 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饶是谁也不会相信,作为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油条,钦差程大人自是猜也能猜到其中的弯弯道道,左右离不开官场上贪污*,私扣公款,只是如今当务之急,却是得先解决庞大的难民问题。 难民数量的急剧增加,使得挨着泽州的另几个州府压力倍增,每天都有无数的难民蜂拥而来,禹州知州见城中负荷量过大,只得先下令封锁城门,并在城外搭建难民营。 谢安娘他们的马车之所以堵在这里寸步难行,听说就是在为前方紧急出动的官兵让道,果然,等了一会儿,前方的道路便又重新疏通了,马车缓缓的向晏府驶去。   ☆、第61章 请帖 随着时间的流逝,禹州城外的难民越聚越多,对于钱粮医药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府衙仓库里的储备物资眼看就要撑不下去,而这洪水却不知何时才会退去,难民返乡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禹州的知州大人可谓是头发都快愁白了。 不知谁人暗中献上一计,恰好解了禹州知州的燃眉之急,只见由知州夫人牵头,在城中最大的集会场所清逸园,举办了一场茶花会,城中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皆在邀请之列。这关口举办宴会,倒是让大家伙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同样收到帖子的晏府中人,也在暗自猜测其中的用意,步湘汌趁着用午膳的当口,将这事情说给了晏祁小两口听,旁的时候她却是不愿掺和到他们日常中的,小夫妻俩既是组成了自个儿的小家,她这个当娘的便不往两人中间凑,怒刷存在感了。 甚至连早上请安的规矩也免了,她向来起得晚,何必让小夫妻俩等着她,便只每日中午聚在一起吃个饭,其余时间各忙各的,多自在省事! 用膳过后,步湘汌便将请帖拿了出来,让小夫妻俩过目:“这是今早收到的请柬,看样子是推拒不了。” 往常晏府也偶尔会收到类似邀请,步湘汌基本是能推的便推,鲜少在外头露脸,当初匆匆寻了禹州城落脚,便是顾虑晏祁身体还未痊愈,到达禹州城便已是极限,并不适合再匆匆赶路。 待到晏祁身体稍有起色,步湘汌也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她为何非得待在穷山僻壤躲一辈子,便似永远见不得光的老鼠,带着孩子苟且偷生得活着。 这禹州城离郢都相距甚远,基本不用担心有人认出她,再说又有谁会想到一个已死之人,竟会带着孩子以寡妇自居,光明正大的在禹州城中生活?既是如此,何不就此停留,这一住便是十年。 谢安娘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抬头望了眼晏祁,他俩之间也就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因着两人一同浏览请柬内容,彼此更是凑得极近,仿若连气息也交织在一起。 她稍稍偏头,便见他轻抿着嘴唇,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唇角稍带点弧度,这是他对某件事感兴趣时惯有的动作,她也是在日常相处中逐渐摸索出来的。 譬如说,他若是抿直了唇,便表示他不喜欢,有一回两人一齐用晚膳,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他顿了顿,望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抿直了,却也没说什么便将其送入口中。 见他这般表现,她以为他并不反感,便又陆陆续续夹了几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他都照吃不误。直到后来陪着婆婆聊天的时候,方才知晓他并不爱食绿疏,甚至称得上深度厌恶,想必那抿直的唇便是在表达不喜。 只不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每次都照夹不误,不吃点蔬菜怎么行! 接触久了,便会知道他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么冷硬无情,他的表情如同正常人一样生动有趣,只是被隐藏得很深很深,需要一点一点的靠近,才能探知他生命中所有的喜怒哀乐。 晏祁略微思索,心中便有成算,抬眸瞥了眼谢安娘,便见她正凝神盯着自己,因着两人挨得极近,透过她清亮的茶色瞳孔,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自己,那感觉,仿若被浸润在一汪温温柔柔的清水中,明快而畅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顿了两三息,谢安娘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眼,只是脸颊上升起的两团红粉氤氲,却是不言而喻的点出了她的羞涩。 那深似寒潭的漆黑双眸,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可劲儿地盯着她瞧,以至于她差点出现了错觉,竟是觉得那人向来漠然的瞳孔中,似是流露出了一抹少见的温情,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她吓了一跳,内里越是紧张娇羞,外表越是云淡风轻,自然而然的别开了眼,对着步湘汌提出了自个儿的疑问:“娘,这知州夫人此举也是奇怪,哪有官家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下帖子的?” 士农工商,士在首而商在尾,只有商贾求着入了官家的眼,哪儿有官家会放下清高傲气邀请商贾巨富之流的?这强势的邀请背后,所隐藏得动机不得不令人深思。 步湘汌听得她语气中隐含的担忧,开口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知州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去了便知!既是茶花会,你就当时陪着娘出去散心,跟着娘吃好喝好便成!” 到时候挑个安静的角落,待上一阵,到点走人就行!她又瞥了眼乖巧孝顺的谢安娘,两人作伴还能聊聊天,可比她以前一人枯坐要好得多,果然,有儿媳妇就是好! 谢安娘眉眼舒展,也轻笑了起来,点头应道:“嗯,都听娘的!” 能遇上这么个简单和乐的婆家,她倒是庆幸当时自己应下了这门亲事,眼下夫君虽是身有隐疾,随时可能会发作,可无论他变成怎样,他都会是他!就冲着婆婆将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她也不能辜负了婆婆的期许,这个家她定会好好维护的! 见得自家媳妇与娘有说有笑的,完全将他排除在外,晏祁倒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悠然自得的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心里甚是平静的想到,反正这趟去清逸园,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 里面的弯弯道道,他说与不说都不打紧,既是这样,那他就不打扰这对聊得起劲的婆媳了!放下手中空荡荡的茶盏,百无聊赖的他又捻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点心,入口后,他面无表情的嚼了几口,吞下。 恰巧谢安娘转头,见他看似没甚表情的脸上,实则已是一脸的不高兴,瞧那略微抬起的眉头,这是在表达不满呢!难道是她们聊得太忘我,把他晾在了一旁,不高兴了?! 至于晏祁到底是因何而不高兴,甚至有没有不高兴,谢安娘却是无从得知了,相处了那么些天,对于他的性子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他不想说的事儿,问破了天他也不会开口! 于是乎,谢安娘低声问他怎么了,得了他摇头否定后,为他续了杯茶便不再作理会,又与婆婆投入了新一轮的话题中,晏祁端起茶抿了一口,接受自己再一次被彻底忽视的事实…… 三日后,收拾妥当,穿着得体的婆媳俩,便手挽着手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往清逸园而去,徒留晏祁一人看家。 下了马车自有候在一侧的下人引路,两人都不是甚么爱出风头的人,随人一同与知州夫人见礼后,便在偌大的园中寻了一处清净的地儿,坐下赏景了。 时下正是荷花初绽的时节,在浑圆、墨绿的田田荷叶从中,探出了朵朵粉嫩的花苞,偶有清风吹送,亭亭玉立的荷花随之摇曳,犹如忽闪忽烁的星光点缀碧天。 离得近了,更是有阵阵荷香袭来,坐在僻静小凉亭里的躲清静的婆媳俩,闻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愈发觉得惬意非凡! 这般的优哉游哉,许是招了老天爷的眼,没多久便有一拨人朝这边走来。 其中两人谢安娘很是熟悉,正是差点成为她婆婆的范氏,以及代替她成为范氏儿媳的谢宛娘,特别是范氏那带点尖腔的训话声,可真是扰人清闲呐! 走在范氏身旁的几位夫人,皆是与她交情甚好的闺中密友,各自带着儿媳赴了这场宴,几人也有一段时日不见,便想着寻个地儿说说话,走着走着便到了谢安娘她们落脚的凉亭。 范氏正头头是道的训诫着谢宛娘,丝毫不顾及有外人在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数落,许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言辞更为犀利,毫不留情面儿,就似在炫耀她这个当婆婆的,能将儿媳压制得死死的! 与谢宛娘走在一道的另几家媳妇,见她这般被婆婆轻视苛责,却还得继续保持微笑聆听训示,纷纷晦涩的投以怜悯的目光,令谢宛娘只觉面上烧得厉害,这般难堪的境地,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她僵持着面上的笑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乖巧无害,要不然这个老虔婆回去又得向夫君告状了,说是她乖戾跋扈,不听劝告,夫君本就对她不喜,她不想再徒增是非! 这老虔婆也就口头占占便宜,随她说上几句又如何,又不会少了几块肉,便当是穿堂风,念过不留痕,这种事忍忍也就过了!再说,不忍,她又能如何! 当初是她哭着求着要嫁过去的,为了能得到这门婚事,她甚至连自己的姐姐遇害都可以视而不见,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都被她抛之脑后,如今沦落到这番境地,不知可是迟来的报应? 只是她却是不悔,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这般做,纵使会失去姐妹情谊,纵使要忍受范氏诸多挑剔,只要夫君是她的夫君,她便甚么都能忍受! 范氏却是不知表面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儿媳,暗地里实则在咒骂着她,见谢宛娘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一阵舒坦,嘴上便也有所收敛。 她眼光一转,便瞥见凉亭中端庄娴静的谢安娘,内心腾地一下,便冒出一串愤怒的小火苗,这个女人迷得自家儿子魂不守舍的,甚至三番四次的违抗她的命令,她怎能不恼! 本是想着等她嫁过来了,好生打压磋磨一番,岂料这女人竟是没做成她儿媳,现今便是谢安娘嫁人了,她心中的这口气也依旧堵在心口。 既然碰见了,也算有缘,可得上去与这“无缘的儿媳”好生打个招呼!   ☆、第62章 落水 有些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 谢安娘婆媳俩躲个清静,正享受着花香与暖阳,便见范氏来势汹汹朝凉亭走来,那架势,摆明了不是来友好问候的! 范氏睨了眼淡定自若的谢安娘,心中那股子气愈发高涨,便似那即将喷涌的火山岩浆,怎么堵也堵不住,她暗自咬牙切齿,就是这么副清高冷淡的面孔,勾得她儿子神魂颠倒的! “今儿个真是巧了,随便走走都能遇上故人。”范氏脸上浮起亲切的笑容,对着谢安娘道:“这不是安娘么,竟然也来了,可是随你三婶一同来的?” 说罢,便举目四处瞧了瞧,那轻微扬起的嘴角,笑得再真,也掩盖不住其险恶的用心。 “伯母怕是误会了,三婶可不与我们一道。”谢安娘也不接她话中的茬儿,四两拨千斤地轻笑道:“您要是想找三婶,出了这凉亭,右拐,再直走上一段,浮音阁便是了。” 她们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朱氏母女,闲唠了一会儿家常,朱氏便寻了个借口,带着谢宣娘直奔浮音阁而去,那儿净是些富家贵人,若是能有夫人相中谢宣娘,趁此时机将亲事定下,必然是极好的。 对于朱氏心里拨得啪啪作响的小算盘,谢安娘自是猜到了几分,也不点破朱氏那点小心思,只客客气气地与人别过,与自家婆婆寻了出清净之地。 范氏望了眼谢安娘,惊讶中夹杂着气愤,这小丫头今日嘴皮子倒是犀利,一开口便噎得她说不出话,这明显好走不送的语气,在范氏听来,简直是嚣张到了极致,真是没规矩没教养! 被这话刺激到的范氏,俨然成了一根点燃的炮仗,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你这是甚么态度!对长辈如此轻漫敷衍,竟然还拐弯抹角的赶人!这十几年的教养,都学到哪儿去了?!幸而你福薄嫁不进我范家,若是摊上这么个儿媳,必然叫我儿休了你!” 话落,还往低着头的谢宛娘那儿扫了眼,这最后一句不仅贬低了谢安娘,也是对谢宛娘一种无形的威慑,若是敢不听话,便等着滚回娘家做弃妇吧! 闻言,谢安娘轻笑一声,心中说不气是不可能的,只是自家婆婆在场,她好歹得顾忌自身形象,可不能学范氏无理取闹的愚蠢模样。 便不急不缓地反击道:“伯母最近可是诸事不顺,怎的火气这般大!您这般曲解安娘的好意,安娘敬着您是长辈,也不与屑您争辩。大家伙儿眼不瞎耳不聋的,孰是孰非自是能分辨清楚,也不是凭着三言两语便能扭曲的,各位,我说的可是在理?” 站在范氏身旁的妇人们,倒是不曾想这把火烧到了她们身上,一时怔了一下,这谢安娘她们也时常听范氏提起过,如今看着却也不像范氏所说,狐媚勾人,长得挺端庄雅致的一个孩子。 还不等她们搭话,范氏却是率先怒责道:“你倒是牙尖嘴利,竟然还论起长辈的是非!今日我便辛苦一番,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谢宛娘眼见事情要闹大了,便轻轻扯了扯范氏的衣袖,小声劝道:“娘,姐姐这是有口无心,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范氏便手一挥将人推开,狠狠瞪了她一眼,大有事后再收拾她的意思,紧接着就上前两步,扬起了手。 范氏本就个头不矮,再加上发福走样的身形,在纤细娇小的谢安娘面前一站,简直算得上是头熊了,难免给人一种压迫感。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便是谢安娘也不曾想到,依着范氏以前的性子,顶多就是暗中使点绊子,她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两人暗中过招拆招无数次,表面维持着面儿情,从来不曾撕破脸皮的。 她却是不知,自从谢宛娘嫁过去,对于范氏那叫一个唯唯诺诺,基本是指东不往西,收起自身大小姐的跋扈脾性,规规矩矩的伺候着,这难免让范氏失了往日的谨慎,认为儿媳就得顺着她来。 今日谢安娘这个往日的准儿媳,一改往日作风,对她不再客气相让,让她在众人面前闹了个没面子,一下子便恼羞成怒,想要当众给谢安娘一个教训,当然,她老早便想这么做了。 只是以前得顾忌着儿子的态度,毕竟依着范易泽对谢安娘上心的程度,她若是敢明目张胆的教训人,范易泽势必得跟她急,她可不想因着一个外人闹得母子不和。 再者她今日之所以如此嚣张,却是听说谢安娘的夫家不甚显贵,此次能来清逸园,想必是沾了谢府的光,既是如此,她索性便出了这口恶气,省得老是憋在心里。 而老神在在围观这一幕的步湘汌,正在心里为自家儿媳喝彩,这一来一往的嘴仗干得漂亮!便见气急暴怒的范氏想要动手,赶忙将没反应过来的谢安娘往后一拉,避过了范氏呼啸而下的巴掌。 她插在两人中间,将谢安娘护在身后,气场全开的冷盯着范氏,压抑着怒气道:“这便是你做长辈的规矩!仗着年纪大,便对小辈动手,不就是欺负小辈顾念着名声不好还手吗!” 说完还不解气,用一种蔑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了眼范氏,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范氏脸上,颇为不屑地道:“我们家安娘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一向懂得尊老爱幼,看你一脸的褶子,人老珠黄到这地步了,也是可怜,好心不与你计较。 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该不会是看我们家安娘年轻貌美,长得水灵,自个儿嫉妒心作祟,便想一巴掌呼下来,毁了小姑娘的脸吧!啧啧,你内心怎么可以这么阴暗!” 这胡言乱语的一通指责,听起来竟也有那么几分道理,饶是范氏也不禁怀疑,难道自己真是嫉妒人家美貌?啊呸!胡说八道! 刚想反驳,却被步湘汌眼中的冷意所震慑,生气的步湘汌,脸一拉下来,那股子气势也是不容小觑的,端的是贵气逼人。 脑袋空了那么一两秒,范氏这才反应过来,这多管闲事的又是何人,莫不是谢安娘结交的哪位贵人?!思及此,她的态度和缓了些许,纵是步湘汌的话说的难听,也暂且忍下了。 继而心中涌上疑问,这位夫人却是从何处蹿出?怎的她先前就不曾留意到? 步湘汌若是知她内心疑惑,必是暗自得意的大笑,她若是不主动站出来,众人便容易忽略她的存在,这种神奇的隐匿自身的技法,可是向蒋十一讨教了一番,勤学苦练才会的。 想当年,随着晏祁他爹赴宴,就没享受过安静吃东西的时光,每回她吃得正高兴的时候,就有那么些不长眼的人来找不痛快,通常她都会让那人深刻的体会到,打扰别人吃东西是多么不礼貌的一件事! 虽说她战斗力彪悍,向来很少吃亏,可应付得多了,便也生了厌倦,偶然一次惊觉蒋十一隐匿气息的技能,简直就是满点,便突发奇想的学了这么一招,果然,往后的日子只要她不挑事儿,耳边便清净了很多! “这位夫人是……?”只听范氏试探性的问道。 对于范氏这等欺软怕硬的,步湘汌没甚好脸色,依旧冷着张脸,不咸不淡地道:“既是无意结交,便不用互通名讳了!” 话落,便十分霸气的想要将谢安娘带出人群的包围,从人数上来说,敌强我弱,还是先退出包围圈再说。 这股浑然天成的贵气,颐指气使的傲然,看得身后的谢安娘一愣一愣的,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中所透出的疏离与淡漠,与平日里那个爽朗大气,平易近人的婆婆,简直判若两人。 真要说起来,这一刻的步湘汌便似带了张高贵的面具,显得那么不真实,可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却又让人不得不信服,她生来便该是如此耀眼夺目。 纵使年华逝去,当众人在时光的沙漏中,被磨去了鲜活的气息,显出了岁月的痕迹,她却依旧被流年所厚爱,身上那股独特的韵味愈发彰显。 而这等高冷的回答,显然不在范氏的预料之内,范氏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升腾的怒火,伸手将欲要离开的两人拦下。 岂料,步湘汌早就防着这一招,一个巧劲儿便挤了过去了,范氏自是不甘心就这么让人走了,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一位交情甚牢的闺蜜,打算出手阻挠。 场面一下子便混乱起来,推搡之间,范氏一个没站稳,便向外摔了出去,刚站稳脚跟,便听旁侧的谢宛娘一声惊呼:“娘,小心!” 紧接着腰上似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直直向荷花池里扑去,“噗通”一声,倒是让略显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63章 内讧 和风微醺,吹皱了一池碧水,交叠相依的碧绿荷叶,遗世独立的清秀身姿,在风中轻摇曼舞起来,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却随着一声巨响彻底毁了。 失足落水的范氏,手脚不住地在水中扑棱,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靠近凉亭一带的荷花,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不少挺直的根茎被拦腰折断,宛若被暴风雨摧残过,东倒西歪的。 她连连尖叫着发出大声的呼救,嘴里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被搅浑的池水带着一股淤泥的腥味,令她作呕不已,可这些都抵不过被水吞没的恐惧。 挤满人的小凉亭中,谢宛娘离边缘地带最近,只要她伸把手,也不是不能将范氏拉上来,可她却是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仿佛被吓傻了,脸上尽是无措与惊慌。 若是有人仔细瞧她眼中神色,便会发现她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哪里有一丝半丝的担忧,根本就是藏都藏不住的快意,这老虔婆在水中挣扎的样子甚为悦目,也不枉她暗中使得那一下劲儿。 旁人却是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只当她被这始料未及的变故吓坏了,谁也没怀疑她心思不轨。 其中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人去叫了熟识水性的下人,只是救助的人还未到来,可劲儿扑腾地范氏却是突然停止了挣扎,脸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原因无他,这池塘布满了荷花,层层叠叠的荷叶更是将水面遮得密不透风,乍眼瞧过去,先入为主的印象便是这池塘颇深,不会水的人掉下去准得没命。 实则池水甚浅,浅到高壮的范氏站直了,还能露出小半截身子,她也是在两脚胡乱踢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貌似能够着,便试探着站起了身。众人也是被这神转折给惊呆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范氏爬了上来。 便连不欲理会的谢安娘婆媳俩,也都驻足静望了好半晌,只见浑身湿漉漉的范氏,苍白着一张老脸,鬓发散乱,裙角蹭了几块黑褐色的脏泥,俨然成了一个泥地里打滚的老流浪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见着范氏一身狼藉,却依旧安好无恙,谢安娘说不上甚么滋味,对于范氏她是厌恶的,两人简直就是相看两厌,以往碍着范易泽的情面,两人皆是装模作样的安好相处。 现今既已撕破了脸皮,再待下去难免麻烦不断,谢安娘便凑到步湘汌跟前,低声道:“娘,不如现在就走?” 步湘汌带着她,趁着混乱出了凉亭,此时趁着众人注意力皆放在范氏身上,低调地离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省得一会儿范氏闹起来徒增麻烦。 点了点头,步湘汌也嫌弃这儿闹腾的紧,这范氏在她看来,便如同在耳旁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苍蝇,最好是能一巴掌拍死,若是不能一次解决,索性就离远些罢。 只是她俩大度不愿与人计较,却总有那等不识趣的撞上门来,这不,范氏裹上好友递过来的披风,一眼便扫见谢安娘婆媳俩意欲开溜,遂尖声大叫道:“站住!” 谢安娘婆媳俩再度成为场上焦点,谢安娘觑了眼自家婆婆的脸色,见她脸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绷着的冷脸倒是与晏祁神似,无端透出一股威压。 步湘汌也不是个能吃亏的主,这些年在禹州修身养性的,世家大小姐的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只是对于范氏没完没了的阻挠,她也是渐生厌烦,真真是欠收拾呢! 便冷眼睨了范氏一眼,倒是让范氏无端打了个冷颤,身上的汗毛孔都立了起来,范氏竭力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虚张声势道:“这么急着溜走,该不会是心虚了罢!” 谢安娘快被范氏气笑了:“范夫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还请您慎言!” “呵,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步湘汌不屑地轻笑一声,辩驳道:“没有证据的事儿,我奉劝你还是悠着点儿吧!要不然你这张嘴迟早会招来祸患!” 范氏落水那会儿,她与谢安娘就已经走出了凉亭,隔了半丈远的距离,她的手是得有多长,才能够着范氏!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范氏明显是在找茬。 “你……”范氏气得心肝儿痛,这是在诅咒她祸从口出呢! 见范氏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步湘汌内心翻了个白眼,就这水平还敢与她斗!她的语气依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用太感谢,谁让我一向心善,爱做好事!” “你……”范氏这回被噎得直哆嗦,这等不按常规出牌的人,这等脸皮堪比城墙的人,她还是头一回遇上,一口气憋在心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堵得范氏无话可说,步湘汌又冷冷地扫了眼凉亭内的众人,这才转身带着谢安娘离去,这一回,却是无人再不识相的出声阻拦。 这时谢宛娘站了出来,打着圆场,柔声道:“娘,您这衣服湿着呢,我们不妨先去换一身!” “你闭嘴!”直接反手给了谢宛娘一巴掌。瞧那假惺惺的作态,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是记着呢,方才她掉水里,谢宛娘可是半点动静没有,指不定那一下是谁推的! 这明显是在谢安娘婆媳这儿讨不了好,便将火气撒在了她身上,谢宛娘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睑半垂,掩下了心中阴暗的心思,刚才怎么就没将这老虔婆淹死呢! 凉亭内情势急转直下,这范氏婆媳眼看就要闹内讧了,便有人拉着范氏劝着:“你跟自家儿媳置什么气,宛娘这孩子也是担忧你,怕你着凉呢!” 谢宛娘这边也收到了一众同情与安慰,说是范氏一时手滑,不是诚心的,让她别放在心上。谢宛娘红着眼眶,乖顺的点了点头,内心却是冷笑着,呵,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扬长而去的谢安娘婆媳,却是不知凉亭内的后续发展如此精彩,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喝彩一番,这可是内讧呢!   ☆、第64章 辞别 被搅了兴致的谢安娘婆媳,在清逸园中百无聊赖的转了一圈,赏够了园中如画美景,这才掐着点赶到福汇阁,随意找了个末席坐下。 福汇阁中布置典雅,方形几案上摆放着釉色莹润青翠的瓷瓶,上面点缀着几束清丽可爱的栀子花,绿叶白花,花香素雅,简单而不失格调。 片刻后,便有训练有素的侍女,上前沏上芬香满馥的清茶,奉上精致的点心与瓜果,轻松愉快地聊天中,时间不知不觉流失泰半。 端坐上首的知州夫人,轻轻将手中茶盏搁下,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严,让时刻关注着她举动的人,不由心中一紧。 稍有眼色的人,便知重头戏来了,彼此一个眼神交流,心照不宣地停下一切活动,纷纷作出垂耳倾听状,饶是那等不知世事的,也被这紧张兮兮地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放下正要塞入嘴中的糕点,愣愣地将目光投注在上首。 果不其然,知州夫人在说了一通客气话后,便绕着圈子将话题引到城外难民身上,言语间尽是难民物资如何缺乏,生活如何困苦,乍一听闻,只当是她在诉说近日种种烦扰。 只席间不缺那等脑子灵光的人,自是回味过来这话中隐藏的深意,这是在变着法儿的筹集善款,尽管彼此心知肚明,可也没谁愿意点破。 若是做了出头鸟,少不得要引火上身,毕竟一开口便会触动在座之人的利益,谁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是舍不得白白往外掏。然则顾头顾尾的,难免便要错失先天机会。 考虑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环顾四下,见无人站出接口,距离首席不远处的王夫人咬咬牙,顶着众人灼灼地目光,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将自己身上戴的金银首饰,当场褪下捐赠了出去。 知州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很是满意王家的识趣,她已然做好自己牵头的打算,若她开了口,众人碍着面子情,少不得将忍痛割爱,这一场下来筹到的东西换算成物资,也能缓缓老爷的燃眉之急。 现下有人知趣的牵了头,倒是省了她许多事,便当众夸了王家夫人几句,赏了些备好的东西,让王家夫人一阵欣喜若狂,脸上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次算是在知州夫人面前露脸了,总算是不负家中老爷所望。 知州夫人赏的东西不见得多值钱,且王家作为禹州城中商圈新贵,本身也不缺这么几个钱,王家要想再进一步,在禹州城中扎稳脚跟,缺的是有力的后台。当然,攀上知州这座沉稳大山,王家是想也不敢想的,能借此机会在知州大人那里混个耳熟,王家便已知足,今日过后,王家人在禹州城中行走,腰杆怕是都能挺直不少。 王家夫人心中的小算盘如何,知州夫人并不在乎,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渐渐活跃的场面。这次的捐赠只能算是试水,闻弦音而知雅意,想必今日过后,禹州城中便会掀起一阵筹款热潮,那才是知州大人最终的目的。 坐在尾席的谢安娘婆媳,本着低调不惹事的原则,穿着打扮上自是以素净为主,这会儿倒是想要拿出些贵重的首饰,尽一份绵薄之力,奈何两人身上搜了一圈下来,也就一只绞丝金镯子、两支碧玉簪子比较值钱。 两人这会儿倒是后悔出门没多带点银票压身了,步湘汌略一思索,便附耳与谢安娘说上了几句,谢安娘诧异的望了眼自家婆婆,便寻了门外侍女,让人准备笔墨,挥笔写下了几行字,摁下了手印。 待到知州夫人收到这份新奇的善款,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谢安娘,满带笑意的打趣道:“你这纸上写的倒也有趣!我见过捐钱款、捐物资的,倒是没见过捐人的。” 简直是刚想睡觉,便有人递上枕头,老爷不是正愁城外难民营缺人手么,现下有了这一先例,派遣府中下人前去难民营帮工,这等免费劳动力,吃喝有人管着,还不用发工钱,真是不用白不用呐。 谢安娘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温声解释道:“实在是身上并无甚么值钱物品,这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办法,倒是让您见笑了。”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并未遮遮掩掩地修饰甚么,知州夫人惊讶于谢安娘的直白质朴,心中对她的好印象倒是又上升了一节,便也赏了些小玩意儿给她。 否管是捐过的还是没捐过的,见她此举甚得知州夫人喜欢,便也纷纷效仿,知州夫人都一一笑纳了,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这场披着茶话会大衣的募捐会散场后,已是未时过后,谢安娘婆媳俩回府后,步湘汌嘱咐了一声,让小两口子晚上到她那儿用膳,便让谢安娘回了云起居休息,自个儿也往住的地方走去。 只是愉悦的心情并未保持多久,接过蒋十一递上的信后,看到洁白信封上的署名,她便知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扫了眼信的内容,果不其然,慧远大师要提前返回郢都,来信问她可要同行。 郢都之行势在必行,家中诸事用不着她操心,安娘便是不用她指点,也能将一应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便是令她放心不下的晏祁,在有谢安娘照顾的前提下,她也能安心走开了。 一家三口简单用过晚膳后,步湘汌便将谢安娘留了下来,将府上的账本、仓库钥匙等物拿了出来,交给了谢安娘,十分放心的道:“安娘,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 谢安娘愣了一下,慎重地接过沉甸甸的账本,顿觉身上有了无形的重担,自婆婆手把手教她管家起,便说过要将管家权交付于她,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顿了顿,谢安娘只觉心中有点闷闷的,问道:“娘,这是要走了么?” “嗯,计划有变,得提前出发了。”步湘汌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将一应事物,事无巨细的又交代了一遍。 末了,说到晏祁的病情,她特地叮嘱道:“晏晏的病情,还得劳你多费心了,他若是出现头痛的症状,便是病症要发作了,到时候你也别慌,尽管去找孟大夫,他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夫君的。”谢安娘捧着账本,满眼认真的承诺着。 见她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这一刻,步湘汌突然有点心疼,为她呈现出的懂事乖巧,这孩子聪慧得令人心疼,若是可以,倒是宁愿她天真一些,任性一些,而不是永远微笑着点头,独自承担所有的事情。 于是,在谢安娘略懵的眼神中,步湘汌慈爱的揉了揉了她的头:“傻孩子,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两人又聊了些体己话,直到夜色已深,谢安娘这才回了云起居,卧房中的烛光依旧亮堂,晏祁手中拿着本书,斜靠在软塌上。 听到推门声,抬眸看了眼她,见她手中捧着厚厚的一塔账本,便起身,上前几步接过,转身将其搁置在了书案上,扫了眼封面,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娘这是在交代你管家事宜,可还应付得来?!” 手里的重量一下子没了,谢安娘还颇为不适应,活动了一下手腕回道:“嗯,挺简单的,不懂的地方娘都有细细讲说过。” 直到她洗漱完毕出来,晏祁还是坐在原地维持原姿态,她担忧道:“这么晚了都不曾睡下,可是睡不着?” 往常这个时间段,晏祁一般早就就寝了,孟大夫叮嘱他少操劳,多补充睡眠,她一直谨遵医嘱,每回到点了便催人躺下,今日有事耽搁了,倒是忘记唤他睡觉了。 晏祁闻言,放下手头的读本,从善如流的躺下,久久不曾出声,久得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听那人骤然发话了,低沉地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也睡罢。” 谢安娘坐在临时的书案前,正专心看着刚到手的账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想着熬夜将手中账本看完,趁着娘还在家,找出不懂的地方也方便询问,眼下见晏祁催她睡觉,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将账本合起,灭了灯入睡。 转瞬便到了步湘汌离府之期,行李早早便收拾好了,趁着下人搬运行李之际,步湘汌忍不住拖着小两口念叨着:“安娘,晏晏就交给你了,他若是敢不听话,你就代我教训他,千万不用手下留情的,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平日里步湘汌也爱说这话,可那时晏祁不在身旁,听着不觉得有甚么,现在当事人就在一侧光明正大的听着,谢安娘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一口应下了。她悄悄觑了晏祁一眼,见他脸上表情淡淡的,瞧不出对这话是个甚么感受。 步湘汌见她眼神直往晏祁脸上瞟,眼睛一转,便对着晏祁继续神唠叨:“晏晏,听到没有,这个家从今天起,就是你媳妇做主了,你可得乖乖听媳妇的话,要不然娘也保不住你!” 跟在谢安娘身后,前来送行的云珰闻言,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对,夫人说得太对了。 瞧她那副衷心护主的样儿,简直就是老母鸡护崽般,无条件的向着谢安娘,步湘汌不由打趣道:“哟,云珰小姑娘这是没睡醒么,一个劲儿地点头,小心别扭着了脑袋。” 被调侃的云珰,脸上红晕逐渐浮现,由浅入深,只差头顶冒丝青烟,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样子,成功逗笑了在场的诸人,本是离别伤感的气氛,经步湘汌这么一搅和,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愁云惨雾,顿时淡去了不少。 将人送到门口,只见晏祁先是对着蒋十一正色道:“蒋叔,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继而又一本正经地叮嘱着步湘汌:“娘,出门在外小心点,每隔十天记得修书一封回家,别光顾着玩!” 步湘汌听闻前半句,眼中一阵酸涩,自从晏祁出生到现在,她们母子俩从未分别过这么久,正感动于自家儿砸少有的真情流露,想要上前给人一个拥抱。 接着便听到了后半句,眼泪瞬间憋了回去,她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么!见她家儿砸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她就想问一句,这真的是亲生么?她当初没抱错吧! 一场离别,整到最后半分伤感没有,步湘汌气鼓鼓地上了马车,他家儿砸绝对是故意报复,不就是调戏了一下他么,竟然这么拆亲娘的台! 渐行渐远地马车,直到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晏祁这才收回了目光,对着略显伤感的谢安娘道:“进去罢!” 不知怎的,与晏祁那双深邃的双瞳对上的瞬间,谢安娘只觉自己从中读到了失落与自责,她怔了一下,便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进去罢!”   ☆、第65章 小伤 *的太阳高高悬挂,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午后地空气中,翻腾着滚滚热浪,云珰手上提着工具箱,快步穿过抄手游廊,小步跑向新搭建的花房。 半敞开式的花房中,谢安娘手持长柄木瓢,一丝不苟地浇着水,她看向这些生命旺盛的植株,眼中满溢着喜爱与热忱,便似对待孩子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转眼步湘汌离府已有十来天了,期间收到一封报平安的家书,纸上挥洒了满满地欢乐,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步湘汌也能说出朵花儿来,她已经将其翻来覆去的看过不少遍。 晏祁更是顶着一张淡漠的脸,时不时凑过来与她重温信中内容,神色认真地将其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惜的是,步湘汌行踪不定,要不然他们也可以回信,与她说道说道府中日常。 在晏府的日子无疑是闲适而快乐的,粗粗算下来,她嫁过来才两个月不到,可却觉得自己仿佛在这里生活已久,处处都透着一股亲切。 府中诸事处理起来也算得上得心应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闲来无事的时候,谢安娘不是在书房看书消遣,便是在花房侍弄花草。 说到这花房,她起初是想着找个偏僻的小院,然后将甘棠院中花草移过来,可晏祁却直接让人将书房隔壁的厢房腾出,请了工匠稍作修改,便有了这座宽敞地花房。 给一盆叶色浓绿、外形高雅肃穆的垂笑君子兰浇完水后,谢安娘便放下了手中的木瓢,盯着一株通体墨黑的古怪植株怔怔出神。 此植株除却通体墨黑亮丽,还有诡谲的金色纹路沿着叶片伸展,从破土而出至今,一直都是头顶两片小卷叶,不曾凋零败谢,亦不曾开出新的叶片。 只是近些时日,不知是照顾不周,还是气候不适,本是俏皮的小卷叶,皆耷拉着蜷缩起来,乍一看,还以为谁在花盆里种了株漆黑小豆芽呢! 这株萎靡不振的奇怪植物,却是从贺老那里得来的,拢共也就误打误撞地活了这么一株,她翻遍娘亲留下的古籍与手札,也未曾查到它的品种习性。现下它疑似生病了,谢安娘束手无策,便琢磨着先用常规方法来检查一下。 云珰从外头赶了进来,便见谢安娘盯着那稀奇古怪的植物,眉头微蹙,显然是在为它而发愁。 “小姐,这些工具都找齐了。”云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心想,这才季夏便如此热了,真是反常的天气。一边想着一边将工具箱打开,里面赫然装着花枝剪、迷你铲等修剪工具。 谢安娘娴熟的利用小工具,将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已经可以排除根茎被虫子咬噬的可能,可折腾了一下午,也不曾看出甚么,倒是自个儿不小心添了个小伤口。 “嘶~”谢安娘轻吸了口气,瞧着被划破的右手指腹,只见纤细白嫩的中指上,迅速地渗出鲜红的血液,立马凝成了圆滚滚的血珠,从指间滑落。 云珰见她指腹出血了,忙拿出帕子捂住,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小姐,这些粗活您以后还是别做了,有甚么事儿吩咐奴婢就成。我们快去找孟大夫瞧瞧这伤口,让他给您上点药。” 对于云珰的坚持己见,谢安娘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破了个口子,没必要去打扰孟大夫。” 说完,似是为了证实自个儿的话可信,谢安娘便将帕子掀开,果然看到指腹已经止血,她瞧了眼外边,已是日头偏西,想着晏祁快回来了,便招呼云珰将东西收拾了。 忙着离开的两人,谁也不曾注意到,那滴落在墨色植株上的血珠,被蜷缩地叶片稳稳当当地托住,不知不觉便渗入其中,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良久,那蜷缩的叶片动了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吃饱了伸个懒腰的感觉。 . 吩咐下人将晚膳备好后,谢安娘便掐着点等晏祁回来,晏祁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替蒋明路分担了一半的事儿,倒是让忙得昏天暗地的蒋明路得以松快松快。 可过了时间点却不见晏祁回来,她心下难免担忧,总是担心他哪天走在路上,便突然病发倒下,大婚之夜他那苍白如纸的面色,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晏祁心中自有成算,他既然保证自个儿身体没问题,她便信他,再加上他头疼症近期确实没怎么犯,便也由着他去了。 这厢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看一下,便见晏祁神色正常的走了进来,谢安娘忙招呼他净手用膳,席间给人夹了一筷子茭白:“来,尝尝这个,可新鲜了。” 见他并没有动碗中的饭菜,只是盯着她的手看,谢安娘不由疑惑,这是怎么了?!她也跟着往自个儿的手看去。 晏祁抓过她的右手,见中指指腹一道不算浅的伤痕,显然是今天刚弄出的新伤,看样子也还没有上药,他不由抿直了唇角,直接起身便去了里间。 不明所以的谢安娘,先是低头瞧了眼那道不算深的划伤,接着又抬头望了望晏祁离开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刚才的表情,貌似是不高兴了? 还没等她纠结完,便见晏祁冷这张脸从里间走了出来,接着便跪蹲在她身旁,展现出了平日里与她相处时,所不曾有的高冷:“手。” 谢安娘怔了一下,直到瞥见他手中的白色小瓷瓶,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甚么,忙将手递到了他眼前,就这样一坐一蹲,她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一眨不眨。 他将瓶中膏状的药抹开,小心翼翼地涂在划伤的指腹,静默半晌,只听他沉声问道:“怎么弄得?” 微凉的触感,从指腹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汇入她的心房,便连心中一直存在地闷热感,这一刻也被击败得溃不成军,只余宜人的凉意在心间温存。 “在花房不小心划了一下,又不是甚么重伤,不涂药也会好的,便放任自然了。”谢安娘一五一十地交代着。 这种小伤实在是没必要上药,反正过个几天,这伤口便会消失,她以往都是这样做的,都已经习惯了。可看着晏祁此刻认真的眉眼,还有他无意识中表露出的关心,谢安娘有种莫名的心虚感,好似不乖乖上药便是不爱惜自己。 晏祁闻言,抬眸凝视了她几息,接着便将药瓶放到她手中,道:“下次记得上药。” 抬手的那一瞬,他的衣袖往上蹭了些,露出了小臂上一小片鲜红地擦伤,谢安娘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欲收回的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拉了些,有些破皮地地方稍有肿胀,瞧着倒是骇人得紧,不由神色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半路晕倒了,摔在地上擦伤了手臂?!想想也不可能! 顿了顿,晏祁轻描淡写地开口:“在街上帮着制服了一匹不听话的马,不小心蹭到了手臂,不碍事的。” 谢安娘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是病发晕倒便好。随即,往下放到一半的心倏地又提了上去,她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连忙问道:“就这一处擦破了皮吗?其他地方可有不舒服的?” “不用担心,就这一处。”晏祁眉头皱了皱,确实就这一处,若不是那人胡乱动弹,怕是连这一处都不会有! “来,你坐这儿,我帮你上药。”说罢,谢安娘便吩咐下人备上清水、纱布、碘酒、干净的细棉布等,亲自替晏祁包扎了一番。 两人这番折腾下来,饭菜早已凉了,只得让人重新备了一份。 .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的悄然划过,这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不仅城中的百姓觉得酷热难耐,城外还未散去的难民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洪水仍然盘踞着他们的家乡,无家可归的难民只得聚在城外不走,继续住在生活条件简陋的难民营中,纵使知州想方设法寻得物资,却也只能勉强保证他们饿不死,这个把月下来,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 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便是强壮如牛的人也扛不住,陆陆续续便有人病倒,晏府被派遣至难民营帮工的下人,便有一人病倒被抬回府。 谢安娘还去探望了一回,那人精神状态尚可,就是瘦的有点厉害,她顺势询问了一下城外的情况,尔后又赏了些东西下去,让人安心养着。 待到晏祁回来,谢安娘便和他商量着,捐些药物送出去,听说城外病倒的人不在少数,现在正缺医药用品,而她名下正好有个小药铺,倒是可以派的上用场。 晏祁略微沉吟,倒是认可她的想法,只是不让她动自己的嫁妆,晏府不肖说买下一批药物的钱财,便是盘下十间药铺的钱财也有,她的小药铺便留着吧!   ☆、第66章 陪逛(小修) 清晨的微风,总是带着些微的凉意,穿过幽幽青石铺就的狭窄小巷,谢安娘与晏祁便来到了路面宽广的大街上,他们肩并肩地走着,云珰与南欢不远不近地辍在后头。 念着谢安娘这几日食欲不振,整个人恹恹地没甚么精神,晏祁便想着带人出来走走,免得总是窝在府上,更容易产生困乏疲倦的感觉。 许是他们出发得早,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也就零星几位,尽管如此,沿街小贩们依旧热情高涨地大声叫卖着,充满了市井的朝气蓬勃。 跟在两人身后的云珰,眼巴巴地盯着那刚出炉的白面馒头,热乎乎的蒸汽直往上冲,那馒头更是胖乎乎、软萌萌的,深吸一口气,鼻尖尽是那勾人的食物香气,馋得她直咽口水。 同行在侧的南欢,见她一副馋嘴猫的小样儿,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云珰回瞪了他一眼,两人光是火力十足的眼神攻击,便能彼此互虐千百回了。 被云珰愤恨的小眼神儿虐杀的南欢,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不就是误吃了一盘她的春酥卷么,至于小心眼儿的记恨到现在! 想是这么想,他脚下却是疾步小跑近前,凑到晏祁小两口跟前,殷勤地问道:“少爷,少夫人,你们累不累,渴不渴,我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安娘自个儿不甚想吃,然瞥到云珰嘴馋的渴望模样,再瞧了眼南欢使劲儿逗弄的表情,便笑着道:“你们想吃甚么,尽管买就是!” 顿了顿,她指着身侧的晏祁,又补充了一句:“少爷有的是钱!” “嗯,爷有的是钱。”晏祁配合的点了点头,那严肃的表情,那认真的语气,倒是让谢安娘掩着嘴一阵好笑,哪有冷着张脸开玩笑的! 南欢一听,两眼放光,下意识的瞄了眼自家少爷的钱袋,看起来不甚鼓囊,然则个中钱财却是不少,只他最后终是没那个胆子上前,便自我安慰:“刚才甚么都没听到,甚么都没听到!” 毅然决然放弃取得大金库的机会,转身拿出自己的小金库,掏出两枚铜板,对着卖馒头的小贩豪气地道:“大哥,给我来两个!带走!” 付了钱,便将其中一个塞给云珰,两人人手一个,倒也吃得津津有味,方才还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现在便在一个馒头面前重归于好。 谢安娘瞧着这有趣的一幕,无奈地轻摇着头笑了笑,有银铃般细小地笑声泄出,带着笑意的眸光无意间与晏祁对上,一怔,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虚虚四顾,耳尖却是一点点漫上红霞。 那眼神太醉人,幽幽深眸中,仿若藏着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一揭开便满室弥香,她只浅浅酌了那么一小口,便觉醉意萦然,为保持神志清明,她还是少看为妙,便催着还在乐津津啃馒头的两人:“快些走吧!” 见她似有所悟,稍即便若受惊的兔子般,恨不得飞快窜离,晏祁也不戳破,只是随着她的步伐,慢慢往前踱步。 一行四人倒也嬉笑着走到了目的地,一间新开的食肆,这是晏祁前两日发现的,想着谢安娘许是府上吃腻了,出来换个口味,兴许能多吃点,本来就已经够轻的了,可不兴再瘦下去! 坐在早早便定好的包厢中,谢安娘看着端上来的小点心,杏眼圆瞪,满是惊叹,这般精致可爱的小点心,光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了,勾得她腹中沉睡已久的馋虫蠢蠢欲动。 她望了望碟中地小点心,犹豫良久,在吃与不吃间,终是拿起其中一个,一口咬下,鼓着腮帮子咀嚼,吃到嘴的那一刻,她眼里的幸福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晏祁见她吃得尽心,也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绷着一张脸将其咽下,接着便淡定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口中甜得腻人的滋味才被冲洗下去。嗯,看来是没来错地方! 而食肆门前,一位娇憨可人的姑娘,满脸焦急,不顾形象的伸长着脖子找人,刚刚明明看到了呀!那惊为天人的一瞥,一定就是恩公,她不会认错的! “表妹,你在找甚么?你告诉表哥,表哥帮你一起找!”她身旁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很是贴心地问道。 “叫你别跟着我了!烦不烦呐!走开!”王家小姐一把将人推开,她天天在这附近守株待兔,就是期望能再次遇见恩公,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个背影,却被自家烦人的表哥搅合了。 若不是表哥刚才非要拖着她说劳什子话,她指不定就已经和恩公再次重逢了,思及此,她又狠狠地瞪了眼自家一脸无辜的表哥。 “表妹,气大伤身,你别气,有甚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表哥帮你解决。”王家表哥脾气向来好,对于中意的表妹,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见自家表妹不知因何而气,很是焦急。 王家小姐气焰嚣张地伸手一指:“行啊,那你离我远点,别杵在我眼前碍眼了!” 奈何王家表哥是个嘴笨的,学不来那等花花少爷张口便来甜言蜜语,不会哄人的他只得干巴巴的解释着:“舅母说让我看牢你,我不能离你太远。” 想到表妹今早兴冲冲地拉他出来玩,他不禁黯然伤神,定是自己不会嘴拙又惹恼了表妹,他却不知王家小姐找他出来,纯粹是另有目的。 王家小姐听了这话,更是一肚子气没处儿撒,这个榆木脑袋,她若是不拿他当挡箭牌,她娘又怎么会放心让她出来!她若是出不来,又怎么找恩公!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出口,若是被老实巴交地表哥知道了,就等于娘也知道了,到时候准得限制她自由。 于是她灵机一动,乖乖认错:“表哥,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推你的。” “无碍,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经得起推!”王家表哥拍着结实的胸脯,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与她自幼一块儿长大,知她在旁人看来或许刁蛮无理,但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当年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表妹。 王家小姐闻言,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她指着远处买小吃食的摊子,撒娇道:“表哥,我想吃那家摊子的果子饼,你快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王家表哥狐疑的看了一眼她,他们一路上吃了那么多东西,表妹还能吃得下么?心直口快的王家表哥:“你刚才不是说再吃下去就要长肉了么?” 他倒是不介意表妹多长点肉,就算是圆滚滚的表妹,在他看来也照旧可爱,惹人喜欢! 竟然说她会长肉!王家小姐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现在第一要务是摆脱榆木表哥!看她回去了怎么和他算账!王家小姐挤出笑容,重重说道:“我就是想吃!表哥,你到底去不去买!” “买!我这就去买!那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别乱跑知道吗!”王家表哥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买果子饼去了。 呼!王家小姐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把烦人的表哥摔了,她不死心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一想到自己若是错失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再次遇到,王家小姐止不住的低落。 王家小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还在食肆附近打着转,而食肆包厢里间的晏祁四人,却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我觉得我能再来份糖炒栗子。”谢安娘摸了摸自己略显圆滚的肚皮,随口提了一句。 许是腹中馋虫彻底被激醒,这会儿胃口大开的谢安娘,脑中不知怎地就想起刚才在大街上看到的糖炒栗子,一粒粒油亮金黄、色泽靓丽,想想都快抑制不住口中分泌的唾液了。 “小姐,奴婢想出去一下。”云珰凑过来,在她耳旁压低着声线道。 “等等,我与你一道去。”两人都喝了一大碗的甜汤,这会儿怕是憋不住了。 待二人出去后,室内静默了片刻,晏祁扫了眼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家伙,将碎银丢给南欢,吩咐道:“去外头买份糖炒栗子上来。” 一听要去买吃的,南欢接过银子,蹭的一下便溜出去了,要是平日吩咐他办事能有这速度,晏祁觉得自己也就不用多操心了。 霎时间,这屋内便只剩晏祁一人,他走到窗边,垂眸俯瞰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阳光从窗柩投射进来,替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乍一看,便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透着无尽的疏离与淡漠。 食肆下边的王家小姐,趁着自家表哥不注意,便偷偷溜了,经过多番打听,终是追到了晏祁所在的包厢,她都想好了,为防恩公觉得她行为突兀,一会儿可以假装走错房间,再顺势认下恩公。 推门而入,便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恩公,正倚窗而立,身姿隽秀,宛若仙人,迷得王家小姐一个愣神,错过了最好的开口时机。 见得晏祁不含丝毫感情地目光直射而来,王家小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便按照原定计划假装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接着便装作转身要走地样子,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她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晏祁,随即便听她满带惊喜地叫了一声“恩公”,那声线中饱含的深情,就好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惜剧本不是她写的,并未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第67章 冷脸 只听晏祁沉声呵斥道:“出去!” 冷硬地声音中便似是带着满满地冰渣,冻得人无法动弹,王家小姐只觉得恩公看自己的那一眼,简直要将她冻傻了! 王家小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便似一尾被人甩上岸的鱼,差点在空气中窒息,失落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她顿了顿,安慰自己,没关系,恩公可能是不记得她了。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实,但眼下情况万分紧急,瞧恩公那冽厉的气势,她要是再不说明自个儿的身份,怕是得被轰出去了,遂鼓起勇气解释着:“恩公!是我呀,前些天市集上马车失控的那位,您不记得我了!我……” “再说一遍,出去!”晏祁没有丝毫动容地直接打断,他抿直嘴角,将自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自是认出了这人是谁,只是这女人眼中不加遮掩的意图,却是令他反感的很。 王家小姐姣好的面容上血色尽无,一颗紧张着地少女心便似被人掐住了般,生疼得厉害,那人话语中所透出的凌厉,她怎会没有听明白? 只是她却情愿自己不曾明白,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笑容,不死心地试图再解释,她想着,恩公或许还是没有认出她来,只要她将事情的经过起因都说清楚了,恩公就一定能记起她了。 对于这个突然闯进来,貌似听不懂人话的陌生女子,晏祁眯了眯眼,眸中似有暗光浮现,那日他在市集上走着,远远便见一辆马车在闹市中肆意疾行,倏地,那拉车的马不知因何受了惊,便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驾车的马夫更是被震落在街头。 若是平日遇上这等事,他多半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任凭车中人摔个半死不残的,干他何事!可眼见那辆失控的马车,就要撞上街道旁一位稚龄小童,那小童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也不知要逃命。 这等情形,晏祁一个健步冲过去将稚童抱起,往旁侧安放好,尔后迅疾而利落地将马匹制服,那失控的马本是快被他安抚好了,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 他便翻身下了马,正准备离去,那驾车的家仆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道谢,这毫无防备的关头,熟料,马车中出来一位鬓发凌乱的女子,花容失色地跳下马车后,直接气冲冲地抬脚便往马身上踹。 那马儿再度受惊,晏祁当时恰好离马极近,险些被马扬起的蹄子踹中,幸而他反应迅速,风驰电掣间往地上一滚,手臂上的伤便是那会儿不小心留下的。 而劫后余生的王家小姐,本是想在马儿身上泄出自己心中后怕与愤怒,却不料竟是再次惹怒了那马,这回亲眼瞧着晏祁三两下再次将疯马制服,那矫健的身姿中带着别样的不羁,她心中直呼英雄。 待她瞥见晏祁那张如璞玉雕琢地精致五官,那更是惊为天人,一眼,便已沦陷,奈何晏祁并无意理会这些,径直便离开了。 还来不及问恩公名字,便失去了恩公的踪迹,怦然心动的王家小姐,出于不能宣之于口地小心思,每日在出事的那条街道上晃荡,祈求上苍保佑,让她再次遇见那位公子。 上苍眷顾她,让她再次遇见,却也残忍的剥夺了她心中的向往,毕竟,这次的会面可不如她心中所想的美好,恩公甚至对她避之不及。 晏祁淡漠无情地态度刺激到了她,王家小姐不甘心地扑上前去…… 外出归来的谢安娘刚来到门口,便听里间发出“砰”地一声响,那闷沉地声响,似是有重物跌落在地,她急急推开门,见到里头的情形,先是一愣。 怎的有位姑娘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她再转眼瞧了下晏祁,离那姑娘五尺开外站定,冷着脸,抿直着唇角,浑身冷气飕飕地往外放,明显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 南欢去哪儿了?怎的只有晏祁在这里?还有这突然多出来、趴伏在地的姑娘,都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只见谢安娘很是淡定地走到晏祁面前,眼睑低垂,柔声柔气地开口:“夫君,可是要走了?” 在未曾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她选择相信晏祁,与他生活也有一段时日,知他性子淡漠,不喜招惹是非,怎奈一心低调的人却生了张注定低调不了的脸。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些或低眉颔首偷偷打量他、或明目张胆目光热切盯着他的人并不少,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她相信他的为人,因而未曾将那些目光放在心上。 而这位追上门来的姑娘,确实开放而大胆,连姑娘家的矜持都抛开了,可见其疯狂,谢安娘显然是将王家小姐当成晏祁的仰慕者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 晏祁见到谢安娘澄澈的杏眸中,满心满眼地皆是理解与信任,满覆寒霜地俊美容颜似有消融,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不再那么凌厉逼人。 他微微颔首,眼神不曾分给地上的人半分,径直便与谢安娘从其身旁走过,脚步都不曾有丝毫停顿。 倒是谢安娘步伐微顿,在路过王家小姐身旁时,轻声落下一句:“姑娘,我们要走了,地上凉,别趴久了。” 余光瞥见地上的人肩膀一耸一耸地,甚至还有细微的啜泣声传出,她顿了顿,温和劝道:“姑娘家对自己还是要好点。” 感觉受到天大的打击,整个人生都要无望地王家小姐,闻言却是一愣,这轻柔地声线怎地那般耳熟?她不禁泪眼朦胧的抬头,待看清发生的女子后,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立马瞪圆实了,是她?! 输人不输阵,怎么能在积怨已久的宿敌面前,暴露自个儿的软弱! 这会儿也顾不上掉眼泪了,她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赶忙从地上起身,想要站起来,然脚踝一阵尖锐的痛感,令她再次跌倒在地,看来是真伤到了。 刚才那会儿她见晏祁脚步移动,有要走开的意思,便想也不想地急急扑了过去,许是走得太急促,脚下绊了一下,她向前踉跄了几步,都已经快站稳了,却突然放弃挣扎,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她本是想着自己距离恩公不远,她这都要摔倒了,恩公怎么着也会扶上一把,自己再来个苦肉计,到时候恩公心生怜悯,便能将人留下了。 天真的傻姑娘,却是忘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又怎生会在乎你的痛、你的伤。 理所当然地,王家小姐的一颗悠悠少女心,在身体往下倒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恩公敏捷地往旁退了几步,离她越来越远,在柔软地身体接触到硬邦邦地地板时,她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这天底下竟有男人不喜美人投怀送抱! 在落地的那一刹,她仿佛听到了自个儿心碎的声响,将她仅剩的一点自尊摔得支离破碎,她一个姑娘家家,能厚着脸皮找上来,也是豁出去了,没成想这般遭人嫌弃。 她不知道,对于晏祁来说,不是那个人的微笑,那个人的投怀送抱,他都不屑理会! “站住!好歹相识一场,我都受伤了,你们总得送我回去吧!”抚着受伤的脚踝,王家小姐强忍着痛,叫住了已然走到门边的三人。 她这话虽是对着谢安娘的说的,可眼神却是暗含期盼地望向了晏祁,那无助中透着几分娇柔、几分可怜,倒真是令人看了不忍心。 谢安娘见她这不死心地贼模样,倒是忍不住好笑,旧识?也亏这人说得出口!她可不记得她俩甚么时候有这交情了,每次见面必掐的人,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云珰跟在谢安娘的后头,眼中简直快喷火了,这厮竟然还敢明晃晃地盯着姑爷看,简直不要脸!就让她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吧! “愣着干嘛,走吧!”晏祁直接牵起谢安娘的手,欲将人拽走,省得在这儿浪费时间!他们一会儿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谢安娘感触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只觉烫热地紧,怪不好意思的,她指了指地上赖着的人,意思很明显,这人怎么办?倒不是她对王家小姐种种出格的举动不生气,只是晏祁的态度摆的很明确,她没必要揪着不放。 再说这人到底是姑娘家,若是因着他们的不管不顾而在这里出了事儿,指不定王家便上门找麻烦了,近日王家得了知州大人赏识,风头正盛,虽说他们自问无愧愧于心,可能少些麻烦又何乐而不为。 “叫楼下店小二儿上来,差人将其送回便可!”晏祁见她眉头不展,略一思索,便知她担忧甚么,忍下抚平她蹙起的秀眉的冲动,心下暗自叹息,她总是这般忧思过甚。 谢安娘闻言,点点头,这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三人正准备离开,却见小二哥儿被一位高大青年拽了上来,那人指着谢安娘他们所在的房间问道:“是这儿么!”   ☆、第68章 礼物 手中拿着香喷喷的果子饼,急匆匆往回赶的王家表哥,来到先前表妹站定的地方,却不见了对方踪影,心下一咯噔,额头立时便有冷汗直冒,表妹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转念一想,他又镇定下来,这不可能!人老实不代表人傻,表妹此前态度忽冷忽热的,定是又耍小花招支开他,自己开溜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举目四望,一片人海茫茫,找吧! 好不容易向人打听到,说是看见自家表妹进了一间食肆,他忙不迭地追了过去,一经询问,果然从店小二那儿找到了线索,只店小二吞吞吐吐的,却是令他愈发着急,脸上的厉色愈发明显,最终抓了店小二直接便让人指路。 他本就高大壮实,再收起老实人的和善,板着张严肃状的脸,吓得小二哥腿脚直哆嗦,眼见这高大青年没空搭理自个儿了,连忙逃窜似得下了楼。 终于找着自家表妹的王家表哥,脸上露出喜色,只是看清了里间的情形,又是忍不住心疼,表妹微红着眼眶,小脸蛋上透着几分苍白,无力跌坐在地,那我见犹怜的姿态,别提多惹人疼爱了。 他越过谢安娘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家小姐身旁,瞧了眼她捂着的脚踝,华丽的外袍遮掩着,倒是不清楚伤情如何,他十分有分寸地摁了下那受伤的地方,眼中满载担忧地问道:“有刺疼感么?“ 脚踝处传来剧烈的刺疼,使得王家小姐不由倒抽了口气,她嗓音中带着些微哭腔,娇气着呵斥:“轻点!疼!” 王家表哥闻言,神色凝重,也不知伤到了骨头没,脑中已经自动回想,这一带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谢安娘见这两人举止亲昵,王家小姐对于那男子的接触并无半分抗拒,想必是熟识的人,便扯了扯晏祁,他立即会意,不欲在此多做纠缠,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当口,王家表哥却是没心思关注旁人的去留,他一进门所有的注意便给了王家表妹,眼下瞧着自家表妹扭伤颇为严重,便只想着赶紧带人去看大夫。 而王家小姐见晏祁自始至终都是冷眼瞧她,对她简直是避如蛇蝎,眼下有了表哥暖心的对比,她到底是明白过来,自己不招人待见,一厢热情便似泄气了的皮球,这会儿荡然无存。 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家,她此前种种举动已是万分出格,可心中怀着念想便能一往无前,现下被现实戳破了那载着希冀的气球,怔怔望着晏祁对谢安娘小心翼翼的护着,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她不禁眼中泛酸,泪花抑制不住的往外涌。 她好歹还有点底线,没有那个勇气冲上去死缠烂打,便只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表哥……” 那眼中的泪水便似冲破堤岸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击着她脆弱的心房,王家小姐趴伏在自家表哥肩头,毫无形象地失声痛哭着,间或夹杂着那么一两句含糊不清的词儿。 王家表哥楞了一下,接着便手足无措起来,僵硬地抬起手在表妹背上轻拍着,片刻后,王家小姐发泄得差不多了,哭声渐渐小起来,而王家表哥轻拍地动作也熟练不少。 许是哭出声来了,王家小姐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也渐渐消散,她打了个嗝,抬起头,沙哑着声音问道:“表哥,你不会把这事和我娘说,对吧!” 这事儿指的是哪件事儿,支开他偷溜走,还是脚踝受伤?思及此,王家表哥很是严肃地看着她:“表妹,你先老实告诉表哥,你溜走是不是为了见刚才那人?” 虽说他不曾留意旁人的去离,可晏祁与谢安娘男俊女俏,站在一起的存在感不要太明显,纵使只有匆匆一瞥,也足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闻言,王家小姐动作一滞,这一刻的她不大敢与眼前的人对视,便顾左右而言他:“我脚疼,表哥,我们快走吧!” 她这支支吾吾的态度,王家表哥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心中微微钝痛,就算早已麻木,到底还是会受伤,他垂眸,隐下心中那股难以言喻地小心思,只是默默将人背起。 “我带你去看大夫。”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见他开始不发一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王家小姐又怎会不知他这是在生闷气呢!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告饶:“表哥,别生气了!我下回再也不甩开你独自溜走了,不要生气了,好么?” “放心,不会和舅母说的!”对于她的保证,他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回了,可下一回永远会到来,尽管如此,可他就是见不得她不开心,一旦她乖乖认错便开始心软,他心下叹息,就这样罢! 王家小姐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似是累了,便轻轻枕靠在他的肩头:“那要是娘问起来我怎么受伤的,你就说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崴着了,好不好?” 王家表哥点了点头,后来反应过来她看不到,便粗哑着应了一声:“嗯。” 那头出了食肆的谢安娘他们,恰好在食肆门口遇到了刚要进门的南欢,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油纸袋,走进了还能闻到从里面散发出香而甜润的食物香气。 “糖炒栗子?!”谢安娘惊喜地望了晏祁一眼,接过南欢手中递过来的油纸袋,那糖炒栗子的温度直接透过油纸袋,传到了她手心,热而不烫,剥开一粒放入嘴中,香甜而不腻。 她眯了眯眼,享受味蕾中遗存的美好,只觉胸中积压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当然得分享,她将这些分给了云珰与南欢,略微想了想,便又动手剥了一粒给晏祁:“喏,吃吧!” “你怎么不问我食肆里发生的事儿?”晏祁接过,很是随意地问道,可眼中却有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小失落,许是谢安娘不闻不问的态度,多少令他受挫,不曾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不会在乎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儿。 倒是谢安娘闻言怔了一下,十分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这语气中隐隐透着小委屈,便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明明想在乎却又竭力装作不在意,不该像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她又剥了一粒递过去,语气淡淡地开口:“我信你!便足够了。” 这话一出,饶是素来镇定自若的晏祁,也出现了稍纵即逝地怔愣,继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往上挑,由内而外传递出来的高兴无以言语。 向来遵循沉默是金原则的他,这次却破例解释起来,将惊马事件全须全尾的道来,谢安娘听得心惊胆战的,尔后不由感慨,幸而有惊无险! 便连跟随在两人身后的云珰与南欢,也纷纷义愤填膺起来,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的共同讨伐着王家小姐。 边走边聊着,既是散步又是散心,谢安娘便发现晏祁带她走的这青石窄巷,很是眼熟呐! 果不其然,晏祁在深巷里的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对着闭目养神,躺在藤椅上的老人恭敬道:“贺老,上回托您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老人眼睛睁也不睁,很是随意地指了指里面:“西边货架上放着呢!” 趁着晏祁走进去找东西的时间,谢安娘上前与奇珍阁门前的贺老打招呼:“贺老,倒是好久没来您这儿了,可还安好?” 话落,便见贺老倏地睁开眼,抹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开着玩笑:“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能有哪儿好,哪儿都不好咯!” “您净会说笑,我瞧你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那都只是小意思。”谢安娘微微笑着接口。 “哈哈,就你这小姑娘嘴甜!好东西我都给你留着呢,走,老头我带你去看看!”说罢,贺老便从舒适的藤椅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走到里间一阵倒腾,扒拉出了两株恹不拉几的小苗子,顺带还有一枚素色锦囊,里面装着一些种子,贺老这动静晏祁自然是瞧在了眼里,便也走了过来。 绷直着唇线,晏祁上回来此便叮嘱过贺老,想让他帮忙带些花草种子回来,这回来便是取东西来了,可眼下瞧这情形,谢安娘似乎也是这里的常客。 贺老自是瞧见了谢安娘挽起的乌发,整个一新妇的打扮,再一看她与晏祁的眼神交流,无形中隐含着一股亲热,这其中定是有猫腻。 遂老顽童附体般,连声大呼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小姑娘啊,你咋这么快就出阁了,老头子我还想着豁出去一张老脸,替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保媒呢!” 接着又特别夸张地睨了眼晏祁:“也不知是谁家臭小子捡了个便宜,竟是这般眼疾手快地将你定下了?!” 谢安娘被贺老打趣得红了脸,怪不好意思地低垂着眼睫,脸上红晕乍现。 “咳咳”晏祁低咳了两声,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前两步正好为谢安娘挡住了贺老打趣的目光,总算是得以让她脱离窘境。 继而便见他迎着贺老戏谑的目光,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回道:“区区不才,正是在下。贺老,您真是过奖了!” “行了,不逗你们这小夫妻俩了。”语毕,便又返回里间,待再出来,手上便拿了一个小檀木盒。 “拿着罢,算是补上你俩的新婚贺礼。”他将这个盒子随手塞给了晏祁,便又重新躺回了藤椅上,藤椅一摇一晃的,很快便又闭上了眼。 知晓他喜闭目养神,并不是真正睡着了,谢安娘俩人便又陪着他聊了一会儿,这才满载而归的起身告辞。 见这小夫妻带着人走远了,贺老睁开眼,轻叹一声,他倒是真的想过为自家不开窍的孙子保媒,如此伶俐乖顺的小姑娘,他瞧着便是打心眼里的喜爱,奈何与他家孙子没有缘分呐! 而谢安娘小两口子回到晏府后,打开小檀木盒一看,竟是一对形状怪异的玉璧,上面雕刻着繁复图案,有着一股迎面而来的气势,晏祁眼神暗了暗,不解贺老为何送他们这个。 乍眼一瞧,他总觉得自己好似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图案。   ☆、第69章 出城 晏府孟仁居住的方阁中,堆放着大批量的药材,这些都是准备运往城外的,晏祁正在庭院中指挥调度着府中下人,冷然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倒是吓得帮工的大家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家伙儿皆是来回不停地忙碌着,仿佛自己手头没事可做,便会被主子盯上似得,就晏祁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气势,若是被叫去训话,那岂不是得少活很多年,这么一想,太不划算,便卵足了劲儿地拼命干活。 待到谢安娘过来院子里关心进展时,该搬的药物已是搬得差不多,剩下的便是些米粮,倒是比估计完工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怎么了?”晏祁再次核对了一遍手中的账目,一目十行地将里面的数字扫过,便见谢安娘站在他旁侧良久,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纠结,欲语还休地样子却是少有,见状他便率先问出口了。 谢安娘细细思虑一番,忧心忡忡地道:“听说最近城外不太平,我……”她本想说她担心他,可这种过于露骨的话语,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宣之于口。 话到嘴中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我想和你一块儿去。” 晏祁望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坚定,权衡再三,终是点头应下了。难得她主动提一次要求,他却是不忍拂了她心意,到时候便多安排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罢! 云珰随着谢安娘来到这方阁之中,见自家小姐竟然要出城,满是不可思议,在云起居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过来关心一下姑爷,怎的变成陪同前往了,这可不是外出郊游,轻松自在,现今城外难民聚集,人蛇混杂的,可不是甚么好去处。 只是小姐既然决定动身前往了,她必然是一路跟随的,小姐身娇体弱,弱不禁风的,她若是不在旁看顾着些,总是放心不下的。 而随着马车一路驶向城外,越到城门关卡越严,城防处驻守的士兵是往日的十倍有余,也算是武力威慑城外流离失所的民众,免得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混迹其中,煽风点火,带动无辜民众闹事,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晏府这些药材与粮食皆是与上头通过气的,这种多灾多难的特殊关头,能有人主动捐款捐粮,那真是多多益善,官府便是查得再严,遇上这等款爷也是会稍微通融的,给与些许权利范围内的方便。 故而晏祁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城,一扇厚重的朱红漆色城门,将墙里墙外的世界隔绝开来,形成了天壤之别,谢安娘只觉自己的感官受到了极大冲击,若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所看到的景象,那必然是人间炼狱。 以往栽植在官道两旁的依依杨柳,正该是绿意盎然之际,此时却只剩光秃秃地细瘦柳条,无力地低垂着,夹杂着热意的大风吹过,被剥去绿叶的柳枝在风中胡乱抽打,凌乱而不堪。 这柳树嫩芽用滚烫热水过一遍,可以凉拌着吃,这个她知道,以往在一本小食记中看过,但如今早已入夏,便连叶也早已清嫩不再,却还是被饥不择食的难民们争先恐后的强摘。 微微掀起车帘,还能看见那半大的孩子,面黄肌瘦,游荡在大树的旁边,眼神麻木,机械地用力扒拉着树皮,只为在自家桌上再添点能垫肚子的东西。 还有那些隐藏在阴暗中,蠢蠢欲动,用贪狼而热切的目光,盯着他们这一群人,若不是有官兵开道,再者他们本身护卫众多,那群饿得两眼发昏的难民,必定是二话不说便蜂拥而上,将这一辆辆车中所载物资劫掠精光。 “吃点这个,早晨让厨房特意蒸的。”晏祁直接将她那头的车帘放下,隔断外界晦涩不明的目光,将一小碟糕点推至她眼前。 此时此刻谢安娘却是没有心思进食任何东西,她摇了摇头,将其推开:“我不饿,先放着吧!” 晏祁将尚有余温的糕点推至她跟前,坚持劝道:“多少吃点罢,到了那里怕是赶不上饭点,好歹垫垫肚子,别让自己饿着。” 他有句话没说的是,那些粗糙的东西她未必能咽下,他前头两次来这里,便发现在这里帮工的人忙得都快飞起来了,哪还有时间再开小灶自个儿弄,皆是与民同食,非要说有甚么不同,大概便是帮工的还能有几份咸菜下饭。 接着便又倒了杯放到她眼前,谢安娘想了想,勉强用了两块,便摆手说不用了,晏祁见她才那么点食量,固执地让她将剩下的三块解决了,这才略微放心。 糕点虽软糯可口,到底接连吃了好几块,谢安娘只觉有点噎得慌,便拿起茶盏浅酌了几口,这才算是告一段落,眼看就快抵达营地了,谢安娘却是接连咳了几声。 谢安娘喉头一阵奇痒,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她这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便似是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才罢休,晏祁见她脸色都憋红了,眉头动了动,这都有好几日了,喝了药怎的还不见好? “回去让孟大夫把把脉吧,你这都已经咳了好几天了,怎的越来越严重?”晏祁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了顺气,接着便将倒了七分满的茶杯递进她手边。 接连饮了好几大口,总算是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缓过神来的谢安娘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没事儿,哪有这般严重,许是天气燥得慌,有点火气外溢,过几日便能好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营地,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谢安娘随着晏祁下了马车,另一辆车上的云珰也随即跟了过来,晏祁因着要去与人交接带来的物资,便找人将谢安娘安置在了一顶无人的营帐中,吩咐她别乱跑,尔后又拨了四名护卫随身在侧,这才向外走去。 静坐了半个时辰的谢安娘,见晏祁还未回来,便起身去外头探了探,发现这片皆是排列有序的青灰色营帐,往来穿梭的皆是些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青年壮汉。 再远些便是一排排用木头临时搭建的简易小棚屋,基本就是四根柱子支撑着,再用零碎布片缝合而成的整布将其围上,也算是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 幸而时值溽暑,雨水连绵不断的雨季已然过去,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会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失去现下临时搭建的栖息之所。 只是温度的持续升高,却加剧了另一个问题,这样烈日暴晒的环境下,极易使人中暑,再者用水短缺的问题也初现倪端,若是被淹的地区,洪水再不褪去,既粮食不够之后,寻找水源便应提上日程了。 又在帐内枯等了一会儿,谢安娘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总这样无所事事的闲着,不若出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第70章 母子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 云珰眼瞧着谢安娘越走越趋向边缘化,再走下去怕是要出了营区,走进难民营地带了,内心涌起一阵担忧。 闻言,谢安娘止步,转向云珰道:“这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去那边帮下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人,举着盛满食物的大盆,汗液淋漓地跑上跑下,连个擦汗的空隙都抽不出来。 云珰朝那边瞥了一眼,那些人都忙得跟陀螺似得,累得要命,便欲言又止的看着谢安娘。 “吞吞吐吐地是要干嘛!有话就直说吧!”谢安娘见她一副有话说的样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开口,便直接问了。 犹犹豫豫地云珰,再次瞧了眼谢安娘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这才鼓起勇气,不无担忧地出声:“可是,小姐,您这身板也端不起那么重的盆呀!”这过去了不是添乱么,还不如在营帐里好生待着!当然,最后一句话她很有眼力见地留在了嘴边。 谢安娘见云珰一脸我好似说重话了,会不会伤了小姐的心的内疚表情,简直哭笑不得,遂解释道:“不是去帮那份重工,那儿定然有我做得了的事儿,即是力所能及,何不去帮忙?!” 凡事量力而行,这个道理她自是懂的,就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样儿,便是主动提出去干那活儿,管事的怕也不会应允罢,没得给他们添乱。 如此想着,她便找了那边管事的,中年管事先是见她娇娇弱弱地,不愿揽这起子事儿,在他看来,这位穿着不俗的夫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别是兴致突来想要体验民间疾苦,倘若到时候累着了、摔着了,不还得他担责任。 可见谢安娘神色坚定,语气中的诚恳请求不似作伪,再者身后还有几个体格健硕的大汉守护着,他眼珠子一转,便为其指派了一处稍事清闲的地儿。 谢安娘拿着牌子,便按照管事指明的路线走着,此时正烈日当头,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花,只周围那些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的人,他们行动中的机械,眼中所散发出的麻木与茫然,却依旧清晰的辨别得出。 途中,经过一处粥棚,恰是晏府下人在帮工,在这等地方见得谢安娘亲临,脸上闪过几分惊讶,几息后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上前躬身问候着:“少夫人好。” 谢安娘扫了眼一长串的队伍,从粥棚这儿一路延伸,隐隐地似是望不到尽头,那些排在前头的人,见得打粥的人突地跑开了,一双双无神地眼爆发出几分焦急,朝着谢安娘这处齐刷刷望了过来。 “你快回去忙罢,我这儿不用招呼。”谢安娘对着晏府下人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 这一路越走越偏,人渐渐稀少起来,不似主营人潮涌动,拥挤不堪,一个拐角,却有一名妇人向她迎面摔来,似有撞上之势,说时迟那时快,她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护卫迅敏地拉了她一把,那妇人便只兀自扑倒在地。 “小姐,您没事儿吧?”云珰吓了一跳,连忙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安娘,见谢安娘摇了摇头,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随即便有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走上前来,看似随意地打量了眼谢安娘等人,接着便粗鲁地将地上的人一把扯起来,恶声恶气骂道:“你这臭婆娘,还敢逃?!” “放开我!”妇人尖声惊叫着,奈何力气小挣扎不过,眼看自个儿就要被人拖走了,无意中瞥见怔愣在那儿的谢安娘,身后站着几名孔武有力的护卫,本是绝望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期望。 她一边死死拽紧手中的碎布包,不让壮汉抢走,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尽显,一边朝着谢安娘大声求助道:“夫人,求您救救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谢安娘定了定神,倒是将场面情况瞧了个分明,便使个了眼色,让身后一位护卫上前制止,那壮汉狠狠瞪了眼谢安娘,凶声恶煞地道:“少多管闲事!” 表面气焰嚣张的壮汉,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企图以自个儿的满脸横肉,吓退谢安娘等人,可谢安娘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倒也不怕。 那名壮汉眼见得情势对自个儿不利,便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眼睛一转溜,撒腿就跑了。 感觉自己劫后余生的妇人,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浆洗得泛白的青布衣裳,在右肩处还打着补丁,但被一双巧手给巧妙修饰过,倒也不觉显眼,与那些流落在外蓬头垢面的难民不同,一眼瞧过去,只觉她将自己收拾得朴素而整洁。 她的鬓发些许散乱,眼中氤氲着水汽,满是感激地望向谢安娘,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芸娘此生不忘,惟愿来生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这位夫人瞧着便是衣食无忧的,她现下的境况也无力报答,只愿这位良善的夫人,一辈子都用不上她帮忙,永远活得安稳康健才是! “快快起来,当不得,当不得!”谢安娘赶忙将还欲叩头的妇人扶起,此事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如此大礼。 倒是云珰,见这人如此知礼,先前对此人差点撞倒小姐的些许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指着芸娘手中宝贝般护着的碎布包,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有甚么重要的东西么?你这么拼了命的护着?” “云珰!”谢安娘低声轻斥,对着紧了紧手中布包的芸娘,颇为歉意的笑了笑,她心中无奈地直叹着,云珰这性子,真是直来直往,半分不懂转弯。 意识到自家恩人似有误会,芸娘便连忙打开布包的开口,腼腆的笑了笑,解释道:“这里头也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口能给小儿填肚用的饼粮,幸好没被那恶人抢走。” 谢安娘闻言,瞧着那碎布口袋中露出的粗糙饼粮,还有芸娘尚且年轻的脸上所呈现的欣慰,怔愣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地酸涩。 芸娘心中念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再一次郑重地道谢过后,便率先提出了告辞。 谢安娘望着她疾走的匆匆背影,顿了顿,便也继续朝着医帐走,只是到了医帐,却是再次遇见了芸娘,以及芸娘口中的孩子。 那个孩子甚为乖巧,就那么依偎在芸娘怀中,小口小口地啃着难以下咽的饼粮,时不时便将大饼递到芸娘嘴边,奶声奶气地道:“娘也吃。” “娘在外面吃饱了,不饿,童童吃!”芸娘看着自家瘦得皮包骨的小孩,眼眶一下便红了,为了不让孩子看见她眼中涌出的泪花,便抬头望向别处,正好看见掀帘而进的谢安娘。 她小声惊呼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来送药。”谢安娘捧着熬制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在这里遇上那位坚强的母亲,她也诧异不已。 拿着牌子去了主医帐中,里面也就三位老大夫,正忙得不可开交,她领到的事情,也就是做做登记之类的事儿,这还是管事的见她着实执着才给的,但她见众人忙得无暇□□,便自告奋勇地前来送药了。 便连身旁带着的三名护卫,也有两名被她遣去帮忙了,只余一名在身旁护着以防万一,至于另一名没有来的,则是被留在了原先的营帐,免得晏祁回来了找不着人。 “夫人,您坐,我来就成。”芸娘接过谢安娘手中端着的药,搬了张简易矮凳过来,拿干净帕子擦拭了一遍,才请谢安娘坐下。 谢安娘稍微打量了眼这里,空间逼仄而狭小,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就母子俩住着,简单中也依然可见温馨。 芸娘正喂着童童喝药,小孩子许是懂事早,小小年纪便知如何不让大人担忧,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苦涩的药汁儿,看得芸娘直欲掉眼泪,若是当初自己不将童童带走,想必他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娘,不哭,这药一点都不苦,可好喝了!”童童举着干瘦的小手,笨拙地替芸娘擦着泪,小大人似得说着安慰人的话。 “既然这么好喝,那我再替你端一碗罢。”谢安娘见状,便装作起身的样子,倒是让童童差点急了起来,他只是说说,不用当真的。 可想着自己刚刚安慰娘亲时说过的话,他只得偷偷伸了伸苦得发麻的舌头,然后皱巴着一张小脸谢道:“谢谢姐姐了。” 难得见到这般懂事又可爱的孩子,谢安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将屋里淡淡的忧伤冲淡了,她掏出一小块用手绢裹着的糕点,递到了小孩跟前,一本正经地逗趣着:“给,我突然想起来那药已经没了,你还是吃点这个小点心吧!” 童童眼睛一亮,耸了耸小鼻子,甜香甜香的!只是他却没有迫不及待的接过,而是抬头望着芸娘,征求她的意见。 芸娘瞧着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镶嵌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大而明亮,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她,尽管他努力压制着眼中的期盼与渴望,到底年纪尚小,还是溢出了一星半点儿。 芸娘感激地望向谢安娘,心中的感动无以复说,或许这件小事对于谢安娘来说微不足道,于她却是天大的恩情,自幼爹爹便告诫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所有你得到的都终将会付出代价,或早或晚。 那时她尚小还不愿相信,可当她毫无保留信任过、亲近过的人,许诺要一辈子对她好的人,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收回所有一切,她开始明白,爹爹是对的。 珍惜当下所有对你好的人,因为你不知他甚么时候就收回了,这是她从他身上学到的教训,因而对于谢安娘善意地举动,她加倍的珍惜,并且努力偿还。 童童却不知他娘心中所思甚多,只是十分欢喜的接过,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声:“谢谢漂亮姐姐!” 看着小孩童真无邪的笑容,谢安娘只觉眼前明快不少,一出城见到的荒凉萧瑟,在营中见到的苦难愁容,好似都被这个笑容暖化了。 陪着童童玩了一会儿,小孩便是一阵难以呼吸地猛咳,好不容易平复了,小孩也精神不支的睡下了,芸娘拿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依然在持续低烧着,只觉愁云罩顶,不知何时才能消散。 谢安娘有其他事情要忙,见小孩睡下了也很快告辞,又跑上跑下的忙了一会儿,晏祁便寻了过来。 他望着眼前笑容明媚的谢安娘,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似无意地拂过谢安娘光洁饱满的额头:“你瞧你,这都出汗了。” 谢安娘见他眉头微微紧锁着,不明所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见手心温度无恙,晏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得以松弛,只见他拉紧了谢安娘的手道:“无事,该回家了!” “回府还是让孟大夫给你检查一下。”两人走着,晏祁却是突然开口。 谢安娘见他还惦记着上午的事儿,便知他还是不放心,只她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心里门儿清,她真的没生病,但也不想因着这点小事儿拂了他好意,便点头应下了。   ☆、第71章 低热(一更) 抵达晏府之时,恰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霞靡艳,便似打翻在宣纸上的朱砂,渲染开了大半天幕,殷红触目。 晏祁掀开车帘,率先跳下车,接着便扶了谢安娘下车,两人相携走向晏府,交叠的身影被斜阳拉出细长阴影。 两人用膳过后,晏祁便遣了南欢前去请孟大夫,谢安娘瞧他脸上表情淡淡,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然则眼尾稍带的那抹忧虑,却是如何也按捺不下。 正巧晏祁抬眼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着不过半尺的距离,在空中碰撞、交汇,对视几息,谢安娘却是先别开了眼,那双幽深黑眸中,裹着她看不明白的情愫,浓烈得令人心惊! 顿了顿,谢安娘凑近了些,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这是怎么了,从城外回来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可是遇上甚么棘手的事儿了?” “无事,此次交接顺利得很。” 真正令他心忧的,却是在营帐中所听闻的事。想着,他便俯身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手背贴着的那一片肌肤细腻暖热,他再次确认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谢安娘乖乖坐在那儿,当那稍带凉意的手抚上来时,她长而卷翘的眼睫轻颤,抬起眼皮,见得他浮上眼底的关切,只摇了摇头,笑着道:“这咳疾又不是甚么大毛病,不用过于担心。” 晏祁将手收回,心中虽顾虑不减,却也不再多问,谢安娘便捡了些无关紧要,却又趣味十足的小事儿说与他听,一时间,两人处着温馨而平淡。 当南欢拉着孟大夫到来之时,从敞开着的门中,无意中瞥到一眼,少爷似乎在轻笑,那略微往上弯翘的嘴角,弧度并不明显,莫不是他跑太急现在脑子不清醒? 他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再次看过去时,少爷脸上刚刚挂着的淡淡笑意已然消逝,他暗自纳闷,大白天做甚么梦!定是自个儿眼花看错了! 便也不再念着这事儿,只拽着孟大夫的手,急急嚷道:“少爷,少夫人,孟大夫来了。” 孟大夫提着药箱,轻哼了一声,敢情这小子火急火燎的将他拉过来,就是上赶着看小两口浓情蜜意的,可怜他那桌热腾腾的可口饭食,就只能孤零零的留在桌上了。 只是当孟大夫轻搭上谢安娘的脉,他眼中藏着的笑意却是渐渐淡去,掀眼细致观了观谢安娘的面色,心里咯噔一下,刚才来得急没注意,这会儿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为人谨慎,行医更是得谨慎,他并没有急急下结论,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些问题,这才凝眉沉声道:“少夫人恐不是咳疾,而是疫病!” 一石惊起千层浪,只听“哐当”一声,却是出去上茶回来的云珰,手中托盘不稳,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开,幸而只沾了点儿在她的裙角。 也来不及收拾,云珰惊恐地看向谢安娘,见小姐怔怔地,脸上血色尽失,随后便猛地转向孟大夫,眼中尽是哀求:“不可能,怎么会是时疫!” 任谁也知时疫厉害,动辄上千万条人命,那是说没就没的,若有染上时疫者,必定是得强行隔离,可说好听点是隔离,说难听点不就是任其自生自灭,能活下来的那都是命硬! 这等大事马虎不得,孟大夫立即神色认真,将在场的人挨个检查一遍,这才算安下心来,屋里也就谢安娘一人出现了症状,低热、咳嗽、精神不振等,这都只是初期症状。 晏祁站定在背光处,脸上瞧不出甚么表情,只见他目光凌厉的扫视了一圈,落到谢安娘身上时,顿足许久,他走近几步,想要拂走她眉心的不安,却被她微微避开。 愣了下,盯着她微垂的眼睑,瞧不清那双原本明亮澄澈的杏眸中,到底藏着何等思绪,他紧了紧手心,对着她坚定地道:“别怕,会好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乍闻惊天噩耗的谢安娘,缓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她绞紧双手,抬眸望了眼晏祁,见他神色冷然,看似镇定自若,可那双熟悉的黑眸中,却似有甚么在翻滚,随时都有溢出的可能。 她移开眼,对着孟大夫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着实有点勉强:“孟大夫,还得劳烦您替云起居中的人都瞧上一遍。” 她从回来到现在,接触过的人可不止屋内的几位,范围再大一点,怕是整个晏府的人都得挨个儿检查一遍,毕竟,时疫,可是会传染的。 “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好生歇着便是,孟伯医术高超,定然会治好你的!孟伯,是吧?!”最后一句却是望向了孟大夫,晏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到底是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满载希望与期盼。 孟大夫见状,心下叹了口气,晏祁这孩子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心性向来冷硬坚定,便是头疼难耐,恨不得以头抢地一头撞死的那种疼,他也咬着牙关,不声不响的忍过来了,今时今日却为着榻上坐着的那人失了分寸,流露出了少有的脆弱。 便也顺着晏祁的话接道:“这等时疫,并不是不可治,我一会儿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便是。“ 别看孟大夫说得信誓旦旦的,其实他自个儿心里底气也不甚足,只是他行医多年,明白若是作为大夫的他也失了信心,那病患才是真正失去了最后一抹生机。 再说这时疫确实棘手,但也未必不可根治,他还得好生琢磨一下,便先挥笔写下了几张保守的药方,云珰抓着那几张纸,就跟抓着了救命稻草似得,小姐必定会没事的! 谢安娘呆坐在屋内,除了一开始的惊愕,全程一直都保持着镇定,虽说面色苍白了点,但眼神中却闪着希冀的火花,似星星之火不可灭绝,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活力,便连孟大夫也忍不住赞一声,好心性! 然而等所有人都出去了,一直挺直着脊背的谢安娘,却似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坚定在那一瞬轰然倒塌,那双明亮的杏儿眼中,充斥着令人心惊的绝望与无助。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如此反复几遍,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能挺过去的! 眼神瞥到案几上的茶壶,谢安娘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厉害,便挪过去为自己倒了杯水,只是提着壶的手却轻微颤着,些许茶水洒落在杯盏外。 一只手覆了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紫砂小壶,从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我来吧!” 谢安娘怔了怔,直到茶杯递到手边了,望着那只宽厚而有力的手掌,猛然反应过来,她募地起身,握着茶杯的人许是没想到她动作这般大,手里稳握着的茶水被撞翻,泰半茶水倾覆在她的素色衣摆上,印下大片深色水渍。 只见她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无措的模样,那双水亮明眸中,清晰倒影着他的身影,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 谢安娘望着那个去而复返的人,第一想法便是将人往外推,可纤细的指尖离晏祁胸膛还剩那么几厘的距离,却又立即顿住,惊觉过来的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只急急地大声喊叫:“你疯了!怎么可以进来!会传染的!快出去!” 她手臂微颤的指着门口,并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视线落在那扇门上,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门,透过敞开着的半边门房,她看到了外边挂在屋檐下的灯盏,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着柔和昏黄地微光。 而那坠在灯盏下的丝绦,亦在随风轻轻摆动,灯罩中的烛火明明灭灭,便似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起起伏伏。 然而晏祁却似未曾听见般,无动于衷地站定在那里,半分不肯挪动,气煞人也!许是夜色惑人,她仿佛看见他轻轻笑了,便似那在寂静无声无声的暗夜中,悄然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捕捉不到。 紧接着他便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将她锁在温暖的怀抱中,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谢安娘差点急红了眼,真的是疯了么!就不怕被传染么! 他仿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擦过:“我不怕!” “你也别怕!好么?”轻缓低沉地嗓音,辗转穿过那层薄薄地耳膜,直击她筑起堡垒的心扉,她好似听到了有甚么在裂开的声音。 谢安娘渐渐停止挣扎,喘息着趴伏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耳侧传来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似有水汽氤氲而出。 嘴巴张了张,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惟有断断续续地哽咽声,那么细小、那么轻微,从她喉间一丝丝泄出。 晏祁自是听到了那压抑的声音,可他并未再开口,只是环着人的手紧了紧,而后便笨拙、生涩地轻轻拍着,安抚着。 静默片刻,到底理智还在,谢安娘强行将人推了出去,叮嘱匆匆赶来的南欢将人看好,并再次将忙碌的孟大夫请了过来,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这才冷着脸将门关了。 当木搭落在暗扣上,谢安娘才算松了口气,她的脊背抵在门扉上,肩膀微耸,眼泪无声滑落。   ☆、第72章 隔窗(二更) 被推出门外的晏祁也没闲着,亲自将云起居下人敲打了一遍,他平时便冷硬肃然,下人们被他锐利寒眸扫上一眼,那叫一个腿肚子打颤。 这回郑重其事的被主子叫到院子外训话,院里下人们虽不明其事,可也知事态严重,皆恭耳聆听着,连个眼神交流都不敢有。 晏祁知晓现在非常时期,里外都容不得半点怠慢,只听他冷声道:“即刻起,凡云起居中的人,不得随意走动!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有嚼舌闹事者,违者杖责一百后发买!” 发买!这事在下人们看来可不是一般严重!得罪了主人家的下人,便是二次转手,又能有甚么好地方可去!再者杖责一百!岂不是去掉一条命了! 平常壮汉受个五十便能晕死过去,他们可不敢保证自己体格比壮汉还健硕,怕是二十棍子下去就得去了半条命!求爹告娘的讨饶了。 眼见威慑起到效用,晏祁便又冷然地训上几句,直到众人哆哆嗦嗦了,这才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晏祁望着眼前黑布隆冬的药汁,几口饮下,便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南欢见了,便捏着鼻子也将自个儿的那份喝下,只是黑乎乎的药一入口,顺着喉头往下跑,他便觉胃中一阵翻滚。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南欢皱着一张脸将剩余的药喝完,虽说他们幸运地并未染上,可这预防工作总得有的,只是口中那股子腥味实在难以忍受,他半是嫌弃半是好奇地问道:“孟大夫,您这药里都放甚么了?”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孟大夫便又埋头研究药方了。 晏祁将空空如也的瓷碗搁一旁,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抬头便见孟大夫担忧地望向他:“可是头不舒服了?” 顿了顿,晏祁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他知道孟大夫担心着甚么,只避而不谈道:“孟伯,没事儿,只是有些许疲倦。” 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直到现下都还没歇息过,疲倦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不比旁人,劳累不得,更劳心不得,平日里忙些事情,那尚算可以控制的范围。 只是孟大夫也不好深劝,便只叹道:“你本身病情只是得到了控制,并未完全治愈,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若是感觉不适,千万不要强忍着!” “我知道的。”晏祁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孟大夫见他神思不属,猜想定是在念着谢安娘了,小两口这般恩爱有加,也不知是好是坏! 罢了,身上带上份烟火气,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瞧着倒是比先前冷心冷情的模样来得顺眼。两人便又就着谢安娘的问题讨论起来。 谢安娘身上这时疫怕是早就有了,必定不是今日出城才染上的,可她平日里也不喜出门,再结合孟大夫的推断,晏祁略一思索,很快将病源锁定到了一人身上。 他便与孟大夫一同前往一处偏僻小院,这小院环境清幽,倒也适合养病,从城外病倒回来的下人,便是被谢安娘安置在此。 那下人到底算是有功而返,谢安娘还特地拨了两人照顾,让其安心养病,夜色深沉,见得晏祁亲自到来,那下人颇为无措,他精神倒还不错,只是脸色差了点。 经孟大夫确诊,那下人确实身染时疫,许是在城外染上的,也没被发觉便送入了城,而那两名照顾他的人,不幸染上而不自知。 晏祁当机立断,彻底将这座小院隔离,并安排了人手照顾,接着便去了书房,召集了几名府上的管事,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让人继续收集药材。 并找了个由头,让管事们安排府上下人明日看诊,因着晏府主子少,伺候的下人相比其余大户人家,尚算少得可怜,这事儿排除起来倒也容易。 只是晏祁到底没将时疫一事说开,人多口杂恐误事,他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马不停蹄地将一应事情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头,晏祁打开书房的门,外头一片寂静,到底还是惦念着谢安娘,便不曾惊醒任何人,独自披着浓浓夜色前行。 夜色已深,可谢安娘却依然清醒得很,和衣躺在拨步床上,睁大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帐,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她本是要求搬去西边僻静小院,晏祁却对此充耳未闻,只说云起居住着方便,说服谢安娘后他自己则搬去书房过夜,反正那地儿本就铺着软塌,将就着睡也行。 不止是晏祁被谢安娘拒之门外,便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云珰,照样吃了闭门羹,被自家小姐挡在门外的云珰,退而求其次的侯在外间,反正她是死也不离开小姐身边。 良久,一动不动躺在的谢安娘动了,她坐起身来,朝着晏祁时常小睡的那张软塌走去,上面被褥齐整,还留有一本他常拿在手头的书,谢安娘以前从未好奇过他读得甚么,可这会儿却似是魔怔般,伸手将案几上那本合着的书拿起,翻开。 书页哗哗地翻动,最终停留在有折痕的那页,只是她还来不及去瞧上面的内容,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靠近,最终停留在窗柩外,矗立不动。 “夫君?”谢安娘轻唤出声,虽是隔着一层纤薄的纱窗,人影模糊,难以瞧个真切,可她莫名的笃信,窗外那人便是晏祁。 “怎得还不睡?”晏祁低沉地声线从窗柩隙缝中透过,她仿佛看见了他微微皱眉,那双黑眸中满载担忧地凝视着她。 闻言,谢安娘咬了咬唇,只听她轻声反问:“你不也还没睡!” 晏祁站定在窗外,盯着投射在窗格上俏丽身影,默不作声,虽是近在眼前,却彼此牵挂,相互担忧。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盏油灯,散发着昏沉的微光,两人隔着一扇紧闭的窗柩,看不见对方,遥遥而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间凉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站在窗内的谢安娘只觉丝丝凉意,攀爬而上,缠在身边,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挂心着窗外地晏祁,不知他可有加衣,亦不知他是否感受到了森森寒意,便只得催促着:“夜深了,睡吧!” 晏祁听得这句稀疏平常的话,怔了一下,接着便将手紧贴窗格,感受到手掌下纹路清晰的繁复花纹,只听他应道:“好,你也早些歇着!” 这个点,早已不早! 谢安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也许看不到,便隔着窗,将手附上去,贴合在那只大掌上,轻声应道:“嗯,好!” 一步一步,晏祁的脚步渐行渐远,她怔怔地盯着案几上那盏油灯,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轻轻推开了窗柩,望向那条通向书房的回廊。 清冷的月色倾泻而下,为院中一应景物披上了一层银纱,朦胧而美好,她倚在窗前,抬头看着那轮月,直到脸蛋被夜风吹得发凉,这才收回思绪,合上窗,熄了灯。 庭院深深深几许,静谧无声的夜色中,从枝叶繁茂的大树后,缓步踱出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人,晏祁望着那扇被推开,又被合上的窗,站定良久。 更深露重,也不知默然站立了多久,直到他头发上、眼睫上,皆覆上了一层白茫水雾,直到屋中辗转反侧的声音消失,这才不紧不慢地踏上通往书房的回廊。 接下来的几日,谢安娘虽未再见到晏祁,只是夜色渐深之时,他总是默默在窗前伫立,或许一言不发,或许闲话家常,除了不能相见,真要说起来,与平日也没甚二样。 她依旧时不时咳上一两声,许是用了药,病症未曾好转,可也未曾恶化,她只觉自己精神尚佳,便坚持自己打理一应起居,婉拒了晏祁派来的下人,便连云珰也依旧被她挡在了门外。 想吃甚么只需吩咐一声,便立即有人送过来,想看甚么也只需知会一声,便马上有人将其寻来,便是无聊了,也有云珰一直坚持守在门外,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话,除了少有踏出门外,这日子过得与以前相差不多。 只是这不温不火的日子,在第四日开始转变,所有的事情便似一匹脱缰野马,朝着未知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僻静小院中那个下人,本来瞧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却是毫无预兆的倒下,低热转成高烧,开始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孟大夫当夜便匆匆赶至,熬了一宿没睡,到底是将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可那人的高烧反复循环,热度往往装模作样的退下,稍有不注意便又杀个回马枪,打得人措手不及,更是防不胜防,只不过这些糟心的事儿,皆被晏祁瞒了下来,谢安娘照旧过着她安生的日子。 祸不单行,更坏的事情立马接踵而至,就在第七日,那凶险万分的下人一夜高烧总算退下,疲乏地孟大夫前脚刚踏出小院,便听南欢慌张疾跑过来:“孟大夫,不好了,少爷晕倒了!”   ☆、第73章 围府(一更) 大清早的,伴随着晏祁的倒下,云起居中乱成一团,也对,晏府的主心骨倒下了,身为下人的他们又怎能不慌! 晏祁是在书房中晕倒的,还是南欢敲门不见人回应,便连着叫唤了好几声,屋里亦然不见丝毫声响,南欢暗自生疑,这悄无声息地,着实不符合少爷一贯的作风,要知道,平日里但凡有丁点响动,少爷便会立即醒过来。 他又想起这几日少爷的举动,少爷脸上虽未曾显露出疲态,可时不时得揉一揉太阳穴,倒似是往日旧疾复发的前奏,不得不令人多心! 这般想着,他心下突然一咯噔,又再次大声唤着晏祁,焦急在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久不见人屋里有动静,也不顾上其他,当机立断撞了门进去。 破门而入,只见晏祁脸色苍白,无意识的昏倒在软塌上,南欢走近前,先是探了探额头上的温度,见得没有发热,这才稍稍放下心。 转而又发现晏祁衣服沾湿了,倒不似是汗湿的,毕竟汗湿的不会连衣摆都湿掉,难道少爷清晨便出去过? 可眼下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替晏祁另换了一套干净舒适的衣服,南欢便让人递了消息给谢安娘,自己则匆匆跑出去找到孟大夫。 一路被南欢拽着狂奔,可把孟大夫给跑得不上气不接下气的。 气喘吁吁地到达书房,连口大气都顾不上多喘,孟大夫便接手了昏迷不醒的晏祁,替其把完脉后,恨不得直摇头,这孩子,到底是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虽气恼晏祁不顾忌自个儿身体,如此任性妄为,可到底不忍心见他无知无觉地躺着,好歹算是府中的长辈,孟大夫只得边叹气边将方子开了,真是操碎了心! 将晏祁这里安顿好了,不带歇气儿地便往谢安娘那里走去,那孩子身上的时疫,现下看着是没甚么,可瞧小院中养病的那下人便知,这病就是个不□□,谁也不知甚么时候便爆了。 且说谢安娘得了晏祁晕倒的消息,她惊得将手中的粥碗都给打翻了,抬腿便想出去,可转念一想,现下自个儿不出去还好,一踏出房门不就是跟着添乱,她既不是大夫,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这般安慰着自己,才勉强压下了去看望晏祁的急切渴望,可没见着人,她便只能坐立难安地待在屋子里,叮嘱云珰前去探听消息,自己则似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着。 分分秒秒,皆是度日如年。 好在云珰没让她等太久,便带回了晏祁的消息,只是情况不容乐观,也不知何时才能转醒,就在云珰前脚踏进厢房,隔着门板与谢安娘说了完晏祁病情,孟大夫便提着药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按捺着性子,让孟大夫做了常规检查问诊后,谢安娘便迫不及待的问明晏祁的情况,虽说云珰已然说过一遍,可她没亲耳听到孟大夫说没事,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心的。 孟大夫提笔记下了谢安娘的病例,见她眼中藏也藏不住地忧思,心里直叹气,这小两口倒是都惦念着对方,只是能不能省点心,先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想问甚么就问吧!” 谢安娘被人点破了小心思,既不羞也不恼,只落落大方地表示自己的关心,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孟大夫,夫君可是因着今日多有劳累,这才身体不适?” “一半一半,他这病本就一直潜伏在体内,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便是没有这些时日的操劳,发作也只是迟早的事儿。” 这些堆在一起的事情都只是引子,让他身上的病情提前爆发了,可若不是那小子胡乱折腾,想必也不会发作那么快,只是这话孟大夫却是隐了下来。 “那夫君这回昏迷,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想着晏祁大婚当晚晕倒的情景,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谢安娘索性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 孟大夫沉吟半晌,给了个含糊不清的答案:“端看他意志如何。” 晏祁这病不仅稀有罕见,且棘手难治,便是他行医多年,自认医术尚佳,见多识广,却也只能对着他的病长叹一声,尽可能的将人保全,不是他不想给出确切的答复,而是他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谢安娘一怔,倒没想到孟大夫说得如此模棱两可,先时听云珰说不知何时清醒,她只当这是做大夫的保守估计,并不怎么相信,可如今瞧着孟大夫认真的神色,她便知道,这是大实话。 一时间,她突然有那么股冲动,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便是只能看他一眼也好,可她从来不是这般感性的人,生生压下心中不理智的想法,谢安娘转而笑着问道:“孟大夫,您说我能好么?” 正在将问诊工具一一放进药箱的孟大夫,闻言,抬头望向她,只见她眼中竟是盈盈渴望,好似只要自己说一句没事,便能放下所有的顾虑冲出去般。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顺着她的意,只是务实地说了一句:“安心养病,别想那么多。” 谢安娘的满溢星光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她垂眸不语,只是浑身散发的忧郁与落寞是那么强烈。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一脸坚定地说道:“孟大夫说的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养好身体。” 她想着,她得赶紧好才是,好了才能去到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而不是眼巴巴地坐在充满药味的屋子里,甚么也不能做的干等着。 奈何天不遂人愿,谢安娘的想法注定落空,她甚至连待在这里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就在晏祁昏迷不醒的这个早上,晏府大门外来了一队严阵以待的士兵。 朱漆大门上的厚重门环,被为首的官兵敲得啪啪作响。   ☆、第74章 隔离(二更) 自晏祁他们回城后的第二日,城中便开始戒严,进出城排查得格外的严,便连城中的老百姓都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只老实安分的待在家里,连向来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来往行人都比平日要少,愣是多出了一份寂然冷清。 纸终究包不住火,自个儿家里无故多出前来搜查的官兵,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也慌了神,不出几日,便有流言蜚语满天飞,其中有一说,便是时疫降临了禹州城。 一时间,人心惶惶,未免引起大面积的恐慌,知州大人当机立断地将消息开诚布公,这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按照他的想法,便是将搜查一事暗中进行,可现下既已闹得满城风雨,眼看那层纸就要燃烧殆尽,便索性贴出告示,告诫城中百姓不得包庇窝藏感染时疫者。 搜查一事摆在了明面上,官兵便正大光明地挨家挨户盘点,哪家有病人,染上何种病,症状如何,皆有陪同在侧的专人记录,要想有漏网之鱼,实则难于上青天。 然则再难也有人耍手段将此事避了过去,那些大户人家最是重面子,若是府上下人染上时疫,这交出去绝没问题,可若是府上的主子染了病,那就非同小可了。 谁家孩子不是当命根子养着的,怎舍得将人送去城外休养,说得不好听点,此去一别便是生死难料,宁可看着人在眼前断了气,也绝不愿连最后一眼也见不到。 遂有人家拿着大把的银两砸下去,上下疏通一打点,总有那等要钱不要命的人,愿意给人大开方便之门,晏府便是这么避过了第一轮搜查的。 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知州大人这个官场老油条,更是明白这等道理,若是平常事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可这次是时疫啊! 动辄葬送一个城的命运,这时疫若是处理不当,怕是全城的人都得折在这里了,肩负数十万条人命,他不能、也不可能退让,势必是要得罪这么些人的。 以身作则,知州大人咬咬牙,将府中染病的幼女送了出去,这是他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是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里怕摔着,可纵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也得狠下心来将人送走。 知州夫人为此与他冷战到底,这可是她肚子里爬出的嫡幼女,打小便是眼珠子般的存在,她悔恨万分,若是当日不曾心软,依着小孩子的脾气,让人跟着出了城,便也不会有这等糟心的事儿了。 到底知州夫人识大体,知晓事态的轻重缓急,还是含着泪点头将孩子送走了,这种时候,她倒情愿自己是个无知妇人,誓死不愿将孩子交出,奈何她不是! 连知州大人的掌上千金,也被毫不留情地送出城,得了风声的人家,暗自焦急,纷纷骂道,何必做得这般大公无私,你有点私心我们也不怪你啊! 可从知州强硬的态度中,到底是瞧出了一点端倪,心知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饶是晏祁再怎么算无遗策,将事情捂得密不透风,想要护谢安娘周全,也抵不过当权者的一声令下,这便是权势! 当谢安娘知晓这一刻的来临,她并没有过于震惊,阻止了欲行反抗的护卫,面对着全副武装的官差,很是从容淡定地收拾妥当,当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的视线忍不住朝着那条回廊望去。 不禁想起了那晚的夜色,那由远及近地脚步声,还有那人投射在窗格上的身影,谢安娘停下脚步,温婉有礼地朝着为首之人道:“稍等片刻。” 为首的冷面官差,伸手挥退了两名欲行阻拦的手下,面对手下不解的目光,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目送谢安娘走向那条蜿蜒回廊。 走到书房前,谢安娘却并未推门而入,只是隔着打开的半扇窗,远远地瞧了晏祁一眼,他还未曾清醒过来,只是毫无意识的躺在帷帐中,对于周遭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谢安娘笑了笑,深深地看了一眼,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头,接着便转身向回走,穿过曲折回廊,有光影从她身上掠过。 快到回廊尽头之时,一支向里侧延伸的树枝探出,轻轻勾住了她的衣角,似是谁人在出手挽留。 谢安娘侧首,这树枝怕是下人将其遗漏,未曾修剪,这才无意挂住了她的衣角,轻手将勾住的衣角取下,她对着等候已久的官差颔首:“走吧!” 听闻晏祁病倒的明路,急忙从府外赶回,便瞧见晏府门外守着一圈官兵,个个带着寒光闪闪的银枪,威武非凡。 正疑惑间,便见得谢安娘戴着面纱从里面出来,后头跟着几位官差,脸色不由一变,瞧这几位官差的穿着,他便知大事不好。 且不说他们身上所穿的特制衣物,便是那蒙脸用的纱布,也是在药水中泡过的,若没有个生命保障,谁乐意接这种接近死亡的活儿,又不是嫌命长了。 谢安娘自是瞧见了满头大汗的明路,只隔着远远一段距离,沉稳交代道:“晏府便交给你了。” 她如今要被移送城外,府上的事情自是鞭长莫及,而晏祁至今昏迷,不知何时能醒来,更不知醒后会是何等情形,娘又早早便去往了皇都,这晏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没个主事的可不成。 幸好明路不是外人,与晏祁情分非同一般,更是蒋管家的义子,当得起主事人的名号,现下将晏府交在他手头,她便是走也安心了。 明路点头应下,低声道了句:“少夫人,保重。” 直至目送着谢安娘坐上马车远去,这才跨进府中,前去处理一团糟乱的事情,再有少夫人那儿,便是移出城外休养,这该有的物事却是不可短缺,还得尽快安排人手,将一应生活用品备齐了送去才是。 晏府的两辆马车从巍峨城门通过,马车前面则是带路的官差,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这趟差事倒是省事不少,既不用动用武力强行将人送出,也不用忍受其家属杀人般的眼光。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这好端端将一家子拆散的缺德事儿,若不是事关重大,关于一城百姓的生死,他们也是不愿做的,毕竟,谁还没个家人呢! 正是谢安娘从始至终良好的态度,因此当听到谢安娘突然叫停的时候,官差虽是不解,却也依言停下了。 “小姐,怎么了?”云珰从另一辆马车探出头来,满是担忧地问道。 谢安娘本是不愿让云珰跟随而来的,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清未来的路在哪里,是否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又怎么忍心将云珰牵扯进来。 她本身就是染上了时疫,去到城外自是不必担心,最坏也不过如此!可云珰不一样,云珰健健康康的,并未受到传染,那样的环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能拿云珰的性命冒险。 只是云珰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小姐在哪儿她便在哪儿,她可是答应过夫人的,一定要照顾好小姐!那书上不是说过么,做人要言而有信,她云珰说到便要做到! 况且,小姐自幼便是被她照料着长大,离了她小姐定会不习惯,她必须跟着!其实,说到底,她就是放心不下谢安娘,当年若不是许氏好心,救了她一条小命,哪有现在活奔乱跳的云珰。 这个恩情也许氏或许并不放在心上,只当顺手而为,小姐也一直拿她当自家姐妹看,从未曾瞧不起她的出生,能遇上这样的一家人,她云珰何其有幸! 就算夫人、小姐不图这个,可她云珰不能忘恩,这救命之恩,她是要拿一辈子来还了。再说,她与小姐在谢府相依为命的长大,就小姐那性子她还能不知道,不就是担心她也染上么,可她不怕的! 此回若不是她以死相逼,小姐怕是就得将她扔在晏府了,如此想着,便十分后怕的又望了眼谢安娘。 只见谢安娘下了马车,指了指道路一旁杂草堆,对着云珰问道:“你听,是不是有小孩哭声?”   ☆、第75章 捡人(已补) 云珰闻言,顺着谢安娘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路边布满大片丈高的茅草,一眼望去,除了草,还是草,根本瞧不见半个人影。 遂屏息凝神,支起耳朵细细聆听,有马儿粗喘的呼吸声,有微风掠过草面的起伏声,甚至连偶尔响起的那么一声鸟叫虫鸣,皆听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有所谓的小孩泣声。 继而便往周围环视一圈,此时的官道上安静得很,只他们几人停靠路边,小姐到底是哪儿听来的哭泣声?!云珰不自觉地将随身携带的包袱举在胸前抱紧,好似这样便能增加些安全感。 只见她双眼圆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颤着音道:“小姐,您别吓我!” 这青天白日的,日头正烈着,那些东西应该不敢出来罢!要知道,她云珰天不怕地不怕,不惧虫蛇不惧鼠蚁,唯独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物事! 谢安娘见她脸上血色全无,一脸惊恐样儿,哪还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便对着云珰温声安慰:“我吓你作甚!你呀,以后那些小话本少看些,省得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明摆着自己害怕,还非得去看那等神鬼故事,谢安娘对于云珰这种莫名的执着很是不解,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待到云珰脸上惧色褪去不少,面对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谢安娘正要开口说些甚么,却见被官差骑着的棕色马儿,无聊地甩了甩尾巴,突地,蹄子一扬,打了个极其响亮地喷嚏。 那官差身形晃了晃,很快便坐稳,摸了摸马儿顺滑的鬃毛,也不知想到甚么,神色一凝,便催促道:“哪有甚么哭声,夫人莫不是听错了!我们还急着赶路呢,夫人还是快些上车罢!” 眼见众人都否认,谢安娘不禁怀疑,莫不是自个儿听错了?只是自个儿坐在马车上那会儿,却是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小孩低泣声,似是在叫唤着甚么。 她有心再说些甚么,那官差见她磨磨蹭蹭的,脸上便带出了一丝不耐,只扬了扬马鞭,叠声催促:“快走快走!” 虽不知那官差为何态度骤变,可现下不是起争执的时候,谢安娘心中狐疑,到底还是重新迈上了马车。 可在她掀开车帘,正打算躬身钻进去时,却听得草丛中发出细微地呼救声:“救命!” 谢安娘回过头,却见丈许高的草堆被轻轻拨开,分往两侧,一只苍白、细小的手伸出,在阳光照射下,手背上隐隐能瞧见凸起地青筋。 “啊!”云珰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叫,眼睛瞪得老大,惊恐万分的看着那只枯瘦的小手,以极其缓慢的姿势,吃力地拨开没甚份量的茅草从,那般艰难的姿态,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别走。”那从草堆里爬出的孩子,身形纤弱,衣衫褴褛不堪,只见他仰着一张脏兮兮地小脸,声若蚊丝:“求求你们,救救我娘!” “童童?”谢安娘惊呼出声,小孩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脏污,可那双犹如山间溪涧的清澈眸子,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孩听到有人唤自个儿的名字,反射性地往出声的地儿寻去,黑白分明地大眼睛中闪现出渴求与期盼,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姐姐,晕乎乎的小脑袋不由想到,笑得这么好看,还会拿甜糕给他吃的人,心地必然也是极好的。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再说些甚么,可仍在持续高烧的身体,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晕死过去。 谢安娘见状,咬了咬牙,直接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到晕厥的小孩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唤道:“童童?童童?你醒醒!” 可触手的肌肤,就跟在那沸水中蒸腾过似得,只觉滚烫得厉害,她心下一咯噔,再这么烧下去,好好的孩子,怕是都得烧傻了。 见是个大活人,惊起一身冷汗的云珰,可算是缓过了神,在心底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转眼便见谢安娘试图抱起那孩子,动作间稍显吃力,便想也不想地,就朝着谢安娘奔去,准备顺势将小孩接过。 “我来就行!”谢安娘将人抱在怀里,避过了云珰伸出的手,边走边解释道:“他发烧了,你最好别抱!” 好不容易将人送进马车,安置下来,谢安娘给小孩喂了几口水,又拿着湿帕覆在他额头,不由一阵心疼,可怜见的,那张擦拭干净的的小脸上,眉眼精致,许是发烧的缘故,染上了一片绯云。 两道小剑眉更是皱得厉害,跟个小老头似得,谢安娘看了不由直叹气,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这么多操不完的心,便是睡梦中也不得消停。 她动作轻柔,替小孩将身上沾着的草屑拂去,却发现小孩□□出的脖颈上,有块不规则地褐色深斑,一直蔓延到衣服里侧,她蹙了蹙眉,凝神回忆,好似上回见着的时候,脖颈这个位置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正想凑近了仔细观察,谢安娘便听车外的官差再次催到:“这位夫人,该走了!再不出发,怕是得耽搁时间了!” 他们在此处已停留一段时间了,瞧着愈来愈短的日影,抵达营区怕是得过了正午了! 只是车内再起变化,烧得晕乎的小孩,开始说胡话了,他脑袋不安地扭来扭去,湿帕从额头滑了下来,谢安娘重新将帕子搭在他额际,便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娘……救、救……娘……” 嘴里反反复复便是这一句,谢安娘心下一凝,莫不是小孩的娘就在附近,或者小孩就是单独出来找娘的?凭着芸娘对童童的重视,要不是出了事,怎得会放任小孩在外独自乱跑?! 思及此,她犹豫半晌,终是向等候在外的几位官差开口,那几名官差耐着性子听完后,脸色并不是很好,这种事揽上了便是麻烦,可谢安娘说得客气委婉,几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应下了。 谢安娘见他们点头应下了,心下松了口气,现下这种情况,她自顾不暇,本不应多管闲事,去管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死活,可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的,她却是揽下了这起子事儿,大抵是这对母子合了她的眼,一切皆是缘分。 也算是洛芸娘命不该绝,遇上了与其投缘的谢安娘,在离此地不远处地一棵榆树下,被找到带回了马车上。 事后想起,她只觉自己幸运,若不是得谢安娘援手施救,只怕这世上便得再添一柸无人知晓的黄土了,又何谈与那人再度重逢,终是等来了苦尽甘来! 便这样,谢安娘带着这昏迷的母子俩,去到了城外被封锁的时疫区,那里重兵把守,所有的人,皆是有进无出,就连那几位奉命的官差,也只将她们送到了入口处,便掉头走了。 此次与谢安娘同行的,除却以死相逼非得跟来的云珰,还有一对身子骨尚且硬朗的老仆,皆是从谢府便伺候着她长大的,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想着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便自告奋勇前来照看小主子。 马车缓缓驶入,路过层层官兵看守的入口,便似进入了一只莽荒巨兽所张着的血盆大口,无端生出一种恐惧。 在营区后方,似有火光冲天而起,那冉冉升起地灰白色烟雾,轻飘飘地传向远方、扩散,远远地瞧着,只觉营区上方愁云罩顶,大团灰败的死气在上空盘旋。 谢安娘稍稍掀开车帘,路旁架起的营帐内,偶有裹着席子的不明物,被穿着麻衣大褂的人粗暴拖出,好似扔货物般,随手往简易担架上一放,行色匆匆地抬走。 她放下车帘,听着那一声声地哀嚎、恸哭,手不自觉地绞紧了,那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声,不止洞穿了她的耳膜,更是渗入她的心间,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马车越走越靠近里头,人烟愈发稀少,便连规划整齐的营帐也离他们远去,渐渐地,便是大片良田绿树呈现,地里的庄稼已然绿油,逐渐饱满的麦穗,使得麦秆不得不弯下了腰,好一派田园风光,竟似不知这人间疾苦。 在一家门前种有一棵大枣树的小院前,滚动的马车轮相继停止,驾车的谢老伯一跃而下,惹得谢大娘直低声咕囔:“一大把年纪了,小心折了这把老骨头!” 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谢老伯上前拍门叫嚷,声如洪钟,很快便有人前来应门,里头的人打开门,见是熟识的谢老头,以及自家的小主子,很是惊讶,赶忙将人迎了进去。 这处稍显偏僻的庄子,原是谢安娘的陪嫁,恰好被划在了时疫区的范围内,此次来得匆忙,并未提前通知看守庄子的李老伯,因而临时收拾屋子便花了一段时间。 待到洛芸娘悠悠转醒,已是日落时分,一道道霞光从云层后穿射而出,黄昏地光线笼罩着这座院子,显得安详而静好。   ☆、第76章 想念 洛芸娘在黄昏中转醒,眨了眨眼,眼前的景物才算是渐渐清晰,脑子顿了半晌,眼珠子无意识的转动,茫然的望向四周,这陌生的地方是…… 只见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阵惊慌的苍白,腾地一下便坐了起来,琉璃似的眼中满是急切!童童呢? 念着自己的儿子,她连鞋子都顾不上套,便直直下了地儿,跌跌撞撞地朝着紧闭着的房门走去,没走几步,就差点被自己给绊倒了,好在她反应及时,踉跄间扶住了旁侧的桌案,借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云珰推门而入,便看见小姐捡回来的那人,正单手吃力地撑着离床榻不远处的桌案上,整个人便似朵羸弱不堪的小娇花。 她脚下舒缓的步伐,变了步调,加快几步走了过去,将人就近扶坐在矮凳上,带点关切地责备着:“你现下正虚弱着呢!不在榻上好好躺着,这么迫不及地的下地干嘛?” 洛芸娘脑袋还晕乎着,只是心里边担忧着童童,见到云珰,便似抓了根救命稻草,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股劲儿,一把拽住云珰欲收回的手,焦急的问道:“姑娘,您可曾见过一个孩子,大概这么高的个子,眼睛……” “那孩子就在隔壁,你……”云珰话音未完,便见那人疾风似的跑出去了,可真瞧不出来,这小身板的爆发力这么强。 转了转自己被抓疼的手腕,云珰不放心那瞧起来有点疯狂的女人,便也快步尾随而出。 来到隔壁,便见那女人正坐在床沿,轻柔地抚了抚那孩子的脸颊,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眉间那抹轻愁,却是怎么也消散不了。 “这孩子染了时疫,你这么直接上手,不怕传染么?”云珰站定在门口,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提醒着。 洛芸娘闻言,放在孩子脸颊上的手,却未曾有收回的意思,只是对着好心的云珰报以一笑:“我是他娘。” 云珰怔了一下,便见那人毫不避讳,拿手背贴在了孩子额际,应是在测体温。 见小孩温度还是有点高,洛芸娘细弯的柳叶眉拧得紧紧的,满是担忧地盯着昏睡不醒的童童,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请问,这是哪儿?”好半天,似是想起自己的处境,洛芸娘总算是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云珰。 云珰顿了顿,答道:“此处是禹州城外的一处庄子,我们是在出城的路上发现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小姐便将你带回来了。” “冒昧的问一句,你家小姐是?”洛芸娘满是真诚的问道,想着自己就那么昏倒在了野外,身边还带着童童,她就后怕不已。 正巧谢安娘来探望这母子俩,刚迈上小台阶,便在门外听得这话,不由笑道:“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人未进门便闻其语,洛芸娘只觉这轻柔地声线颇为耳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脑中记忆飞速地翻动着。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霎,谢安娘也从小台阶上来,走到了房门口,朝云珰摆了摆手,示意她去端点吃食过来。 洛芸娘瞧见她的身影,满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气微微上扬:“是您?!” “是啊,没想到这么凑巧,两回都让我遇上了,也算是有缘。”谢安娘抿嘴轻笑着,径自朝床榻走去,离洛芸娘三尺开外,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 洛芸娘注意到她止下的步伐,稍稍一想,便善解人意地道:“夫人,小儿这病,实则危险!这次多亏了您伸出援手,若不然……” 说到动情之处,洛芸娘眼眶不禁泛红,两次在她危难之时,都遇上了谢安娘出手相助,这等泼天恩情,她这辈子也不知能否还清。 “举手之劳罢了!”谢安娘也不甚在意,只是温吞吞地问道:“你怎的不在营里待着,这外面多不安全。” 营里怕是更不安全!只是那些不甚美好的事情,洛芸娘不愿说出来污人耳朵,便隐瞒了部分实情解释着:“这营中也不好待,老大夫根本忙不过,便连常需的药物也告罄了。我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挖着些药草也是好的。” 她总不能呆坐在那里,甚么也不管,甚么也不顾,只眼睁睁的看着童童,因无药可用而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她从大夫那儿学了点药理,便想着自己出去找找。熟料,童童却趁着她不注意,悄悄跟了来。 这话中漏洞不是没有,只是谢安娘也无意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屑强求,便只点了点头,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两人聊了一会儿,云珰便端着小份的粥食,并几碟可口小菜走了进来,一一放在桌上,谢安娘指了指尚带丝热气的吃食:“菜色简陋,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也就胜在口感不错。” 洛芸娘赶忙摇了摇头,谦逊有礼地回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承蒙夫人不弃,收留了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 “行了,你也不用客套,快些用膳罢!我这就先走了。”谢安娘说完,便告辞走人,回了自个儿的住处。 走到半路,似是想起甚么,便又让云珰去取了东西,给洛芸娘送去。 只是踱步回了房,谢安娘却也是百无聊赖,这次出来得匆忙,连本平日里爱看的书都没捎上,现下只能开着窗户,倚在窗台上,双手撑着下颚,发呆的瞅着凉凉月色。 星子疏朗,只两三颗稍显明亮的星子,在庞大地夜幕下,虚弱地一闪一闪,随时都有湮灭的可能。可窗外那轮愈来愈圆,圆得近似硕大玉盘的明月,却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夜晚,渐渐重合。 怔怔地望着那轮虚虚挂在天幕的明月,谢安娘的脑海中不由控制地,跳出了那个人月下窗边守望的身影,她眼睫微垂,盯着床沿花纹出神,再也不会有人愿意这般陪着她了。 也不知他可曾醒过来?若是不见了她,依着他那淡漠地性子,那双深沉黑眸中可会掀起半点波澜?又或者,根本就不曾醒来。 再或者,纵是睁了眼,也根本就不曾记起她,那双黑眸中只余懵懂清澈,便似个无忧无虑地孩童般,纯粹地快乐着,其实,真是这般也没甚么不好。 至少,他就不用为她而牵肠挂肚了。 她倒情愿他每一天都能活得开心些、鲜活些,可一想到他会就此将她遗忘,封存在记忆的尘埃里,偶尔想起才会问上一句,安安去哪儿了? 她又有点闷闷的,只觉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如何排解。 那种委屈得无处诉说的心情,在这一刻,夜深人静之时,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谢安娘抬头仰望夜空,神思远飘。 说起来,自成亲后,这好似是两人的第一次分离,隔着大半个城池,她开始毫无预兆地想念他了。 这处院子也不算大,洛芸娘起夜,无意中瞥见了独自依坐窗台的谢安娘,又清又冷的月光倾泻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淡得看不见的孤寂。 “夫人,这月色真美!只是独自赏月难免孤寂,您可介意多个不请自来的人。”洛芸娘站在走廊的那头,声音中透着几分少有的轻快。 “童童的烧可是褪下了?”瞧她浑身都散发出愉悦,好似卸了几斤重包袱似的,谢安娘略一思索,便开口问道。 “嗯,还多亏了夫人晚上差人送来的那帖药。”洛芸娘由衷地感激道,自喂了那碗药后,童童身上的烧也逐渐消下,她可算是长舒了口气。 谢安娘倒也理解她这种心情,便笑着附和:“童童那么乖巧的孩子,怕是没人忍心看着他病恹恹的躺床上,我可是期盼他快些好转呢!” 那药是谢安娘从晏府中带过来的,临走前孟大夫匆匆找上她,将一张还未干透的方子交到她手中,满脸郑重地叮嘱着,让她按照上面所写的方法服用,并说已配好了十几日的份量,都已让人尽数搬上了马车。 那张药方她在晏府便听孟大夫提过,知道是他没日没夜捣鼓出来的,专门针对时疫的,只是效果还有待考察,若不是事出突然,孟大夫怕也不会如此匆忙地将其交给她了。 谢安娘将药送过去前,便说明了情况,那孩子也是染上时疫,两人皆是同样的病症,只她不知为何,却并未有童童那般严重,咳嗽倒是偶有,但并不曾发热。 许是以往孟大夫的药真的起到作用了,那时疫也不是没有好转的希望,这般想着,谢安娘稍显低落的心情,也明朗了一点,仿若拨开了一丝笼罩在心间的阴霾。 那温凉如水的月色从间隙中穿过,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第77章 下棋(一更) 翌日,谢安娘倒是少见的贪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起,皆因晚间与洛芸娘夜聊,还顺道去瞧了眼小童童,他倒是睡得沉,任凭两个大人在旁说得多起劲,愣是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夜色惑人,许是清冷月色笼罩下,将人内心的孤寂放大无数倍,两个平时话不多的人,在打开话匣子的那刻,便滔滔不绝的停不下来了。 谢安娘也是那会儿才知晓,为何洛芸娘会独自带着孩子,听完她的经历后更是唏嘘不已,那得是多坚强,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中勇敢的走出来。 命运对一个人残忍的时候,那是不需要缘由的,更是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娘家人因卷入纷争中,顷刻之间一家大族被连根拔起,洛芸娘一觉醒来,整个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接到爹在狱中服毒自尽,娘在家中上吊自杀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懵了,双亲相继离世的打击,差点让她的世界崩溃。 而夫家也在这时与她划清界限,一纸休书,连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便以七出之条中的“妒”将她扫地出门,甚至连童童这个嫡孙也一并放弃。 哈哈,真是好笑!难道还是她拿刀架在那人脖子上,不让人纳妾的么!而那个向来对她疼宠有加,护着让着她的人,却在这种时候消失不见,便是她带着童童搬出去的时候,亦不曾露面。 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倒是愿意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瞧瞧她等来了甚么,竟是那人迅速另娶的消息。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揪着人问问,有这般迫不及待么? 他曾承诺的,此生惟有她一人!这些誓言都被狗吃了么!那些年他对她的好又到底算甚么! 只是她甚至来不及悲伤,所有的眼泪都只能往肚里咽,偶尔无人之时才敢哭上那么一两声,擦干眼泪又得接着为家里的兄长奔走求助。 平日往来甚密的人家,要不闭门不见,对她避如瘟疫,似是沾上一点便要倒大霉,便是偶有好心一点的,请了她进去,却也只是叹一声无能为力。 眼看唯一亲近的兄长就要被送上刑场,她却只能焦急的干看着,那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这一辈子她都忘不了,也不敢忘! 幸好在兄长执刑的前一日,突然接到特赦,将其改为流放。送别那日,她是笑着目送兄长离开的,生离虽苦,却也好过死别,她坚信,只要兄长人尚在,他们兄妹总有团圆的一日。 听从兄长语重心长的交代,她到底还是离开了郢都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了草长莺飞的江南,在泽州境内择一隅安度此生,等候兄长的到来。 至于郢都中的那些纷纷扰扰,旧人旧事,她却是准备将其埋葬,人总是得活在当下不是。偶尔,深夜睡不着时,她望着童童的侧颜,不是不曾怀疑过,她与兄长能从那场劫难中全身而退,到底是谁在背后出了力。 可天亮了,这种经不得推敲的猜想,经熹微光线一照,便如晨间雾气般消弭于无形,终究都只是过去。 只安稳日子总是不长久的,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洪涝灾,一场无情的大水将她仅剩的单薄家产冲走,能从那场洪水中捡回一条命,都算是爹娘在天之灵保佑了。 带着童童,身无分文的她,便随着人流来到了禹州城外,在昏倒路边之际,能再次遇上谢安娘,也是洛芸娘所未想到的,他们母子俩这般都没死成,也该时来运转了!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这般想着,洛芸娘便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说道:“指不定夫人就是我的贵人呢!” 谢安娘微微一笑:“不用这般客气,唤我安娘便是,你比我年长几岁,真要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声姐姐呢!” 洛芸娘怔了一下,便也落落大方的认下这个妹妹,看着谢安娘满是认真的道:“安娘,谢谢你!” 继而便爽朗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以后只要用得着姐姐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姐姐说笑了,我这儿既无可赴的汤,也无需蹈的火,更别提甚么辞不辞了。”谢安娘捂嘴笑着,装傻充愣般将这报恩的话题一笔带过,洛芸娘既已走出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只愿她往后能被岁月温柔以待。 两个女人的革命友情就这般快速建立,往后的日子里,她俩皆各自庆幸,能有这般情比金坚的闺蜜陪着,在需要鼓励的时候有人支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谢安娘扫了眼房中漏壶,不知不觉便已过三更天了,时光流逝得悄无声息的,也该告辞了。 临走前,她俯身摸了摸童童的小脑袋瓜,这孩子睡起来简直是雷打不醒,望着小孩那天真无邪的睡颜,倒是让她怔了一下神,脑中不自觉闪现某人的睡颜,那张线条坚毅的侧脸,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呢! 晚睡的后遗症,使得谢安娘一整日都提不起甚么精神,便连胃口都不怎么好,晌午的那顿就跟小猫叼食似的,只用了一点点。 云珰瞧着那几乎原封不动被退回的午膳,内心的焦急与担忧直往外冒,这时候倒是怀念起晏祁的好了,哎,若是姑爷在,哪会由得小姐这般随性,变着法儿也会让小姐多吃些的! 奈何她没有姑爷那般本事,每次劝着小姐多吃些,到最后都成了她吃多些! 心下长叹一声,云珰认命地到厨房守着药炉了,就期盼着喝了这些药,谢安娘能快些好转,争取早日回到晏府,便让姑爷去操心着罢! 只是转念一想,姑爷现下也不知如何了,小姐嘴上不提,整个一没事儿人似的,可心中定是念着姑爷的,心下又是一声长叹,怎么甚么事情都赶一块儿了! 再这么操心下去,她都得提前成小老太了! 拿着蒲扇轻摇几下,又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柴禾,小火苗直往上蹭,云珰控制着火势,这火既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得时刻盯着守着,也是个费事的活儿。 半时辰后,咕噜咕噜的热气升腾而上,这药总算是熬好了,云珰将其分了两碗,趁热端了出去,朝着谢安娘住着的小院走去。 小院那株撑着巨大树冠的榆树下,谢安娘正与人对弈着,棋盘上的黑子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并乘胜追击将白子吃得死死的,手执白子的谢安娘,凝眉望着那一边倒的局势,一脸认真的思索片刻后,“啪嗒”一声,白子落下。 洛芸娘瞧了瞧那粒白子落下的地方,又瞧了瞧谢安娘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头一回见着下棋下得这般随性的。 “可是走得不妥?”谢安娘见对面那人一脸讶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臭棋篓子,或许又走错了,遂不是很确定的问道。 待在这庄子上着实无趣,这棋盘还是李老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恰好洛芸娘带着童童来找她,两人便厮杀开了。 “落子无悔!” 见她迟疑着,似是要将那步棋收回,洛芸娘迅速落下一子,正好将那片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关键性的一步走出,胜负立分! 将手上捏着的白子往手边的棋盒里一扔,谢安娘假装抱怨道:“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好歹让我多下一会儿啊!” 将黑子一枚一枚敛入盒中,洛芸娘老神在在的道:“这送上门给人吃,岂有不吃的道理!” 屡战屡败的谢安娘,还欲再来一盘,便瞥见云珰端着药走了进来,也就暂且熄下了熊熊燃烧的战斗心,也罢,一会儿再来便是! 云珰见两人玩得正酣,谢安娘这会儿精神头似是不错,便也有了心情调侃:“洛姐姐,就小姐这水平,你便是让让她也无妨。” 谢安娘闻言,眼睛一亮,正要点头称赞。 便听云珰对着洛芸娘笑道:“到头来还不是要输在你手中?洛姐姐,你说是吧!” 单手支着下颚,洛芸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也对!那我待会儿就放放水罢!” “你们……”谢安娘指着乐不可支的两人,一脸受到伤害的表情,这都联手起来捉弄她是吧! 云珰见小姐脸上搞怪的表情,憋着笑意,将药放在一旁的竹制小矮几上,端起其中一碗递给谢安娘:“小姐,快些喝了罢!我还特意放凉了一会儿,这会儿温度正好。” 待谢安娘接过,便又端起另一碗,环首四顾,不由疑惑地问出声:“童童呢?” 还在捡着棋子儿的洛芸娘一听,下意识便指向一处阴凉角落,可待她抬头望过去,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这方院子也就这么点地儿,放眼望去院中景色一览无余,可就是没瞧见小孩的身影,洛芸娘顿时便有点慌了,蹭地一下站起,险些撞翻了棋盘。 谢安娘赶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药,安慰道:“别着急,这院子就这么大,说不定是他玩累了,跑房中休息了。” 可待到三人将小院找了个底朝天,却愣是没有发现小孩的踪影,这下不得不扩大范围寻找了,便连李大伯、谢老伯、谢大娘都加入了寻人行列。 洛芸娘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是多么希望童童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说是逗大人们玩儿呢!只要他出来了,她保证不打他! 只是众人将庄子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就是不见童童躲藏的身影,不由面面相觑,有了不好的猜想。 难不成是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了?   ☆、第78章 哭包(二更) “洛姐姐,你先别慌,童童定是在附近玩着呢!” 谢安娘握住洛芸娘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虽则她也不知童童现下在哪儿,可瞧着恐慌万状的洛芸娘,一副随时可能晕厥的架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话。 一旦遇上童童的事情,洛芸娘就变得敏感万分,连理智也似乎离家出走,母子俩相依为命,她将童童看得比自个儿的命还重要,若是没有童童,她都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摇摇欲坠的身形,仿佛下一刻即将倒下,可纵使再大的风浪她也咬牙挺过来了,坚强不倒的躯壳,无意中透出的那抹灵魂上的脆弱,更是引人心神欲碎。 “那我们快去找找,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嘴上虽是在责怪着,可洛芸娘的内心却是比谁都要焦急。 几个大人来到庄子外,正要沿着小道附近搜寻,便听到童童大声叫唤着。 “娘,我在这里。”只见离庄子十丈开外,一座处处彰显精致的小院门前,童童正挥舞着小手臂,高兴地打着招呼,丝毫不知自己的失踪,带给大人们怎样的惶恐。 起初见众人没反应,他便跳起来叫喊:“娘、安姨,这里。” 洛芸娘远远便听见了那清脆的童声,差点以为自个儿出现幻听了,直到瞧见活蹦乱跳的童童,便不顾形象地狂奔过去,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几滴热泪一瞬间便滑落。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以后不许乱跑了,知道么!”一边使劲儿拍着小孩的后背,一边哽咽着要求。 吓懵了的童童,稍有点手足无措,见他娘这幅失魂模样,似是知道自个儿闯祸了,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洛芸娘紧紧搂着。 “洛姐姐,你手下松一点,孩子都快被你勒红脸了。”跟在后头小跑而来的谢安娘,见小孩双颊涨红,似是要喘不过气了,忙急喘着气上前劝道。 失而复得的喜悦,一刹那间冲昏了洛芸娘的头脑,待她回过神来,急急捧着小孩的脸颊,左看看右看看,仔细检查:“对不起,童童,娘不是故意的!可有哪里勒疼你了?” “娘,不哭,童童不疼!”小心翼翼地替洛芸娘揩去眼泪,童童满眼认真地说着。 洛芸娘心疼孩子是一回事,可教育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便指着围在旁边,一脸关切地众人道:“这些阿姨、伯伯可都担心着你呢,大动干戈地帮着娘找你,快谢谢人家!” “谢谢安姨、云姨、李伯伯、谢伯伯、谢奶奶,童童给你们添麻烦了。”童童小小年纪,教养却是极好的,一板一眼的对着众人道谢,那小模样别提多萌了。 既是找到了人,谢安娘便让李老伯他们先回去了,他们手头本就还有事情未做完,这下见小孩平安无事,便也放心的离开。 “你这孩子,一声不响地就跑出去,吓坏大家了!”摁着小孩屁股胖揍了两下,算是让小孩长个记性,回去还得好好教育。 说着,便要将人拎回去,这时,那小院的门开了。 “坏人,快放开童童!”一小女孩从门后冲出来,恶狠狠地撞上来,企图将动手的洛芸娘撞开,奈何人小力气小,倒是把自个儿撞了个仰倒。 一咕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瞧着娇气地小不点,浑不在意地爬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想着怎么对付眼前高大有力的坏人。 小姑娘出来得晚,碰巧只瞧见洛芸娘上手揍人,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坏! 既是武力行不通,便只能智取了,小姑娘很有气势地先抑后扬:“我告诉你,童童是我朋友!你打他就是打我,要是我娘知道有人动了我,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只要你把童童放了,本姑娘小人不计大人过,就原谅你这一回的无知了!” 那样子倒有几分威严,甚至隐隐透着些跋扈,可小姑娘人长得精致,宛若小巧玲珑的琉璃人儿,便将言语间的那份嚣张抵除了不少,徒留软糯可萌。 被认定是“坏人”的洛芸娘,抓着童童的手,放也不是,松也不是,那表情老尴尬了! 她不就拍了两下她儿子么,虽说下手是重了点,可她也是有分寸的,而且她这个当娘的都还没心疼呢,就立马有人跳出来维护了,还是个与童童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这都甚么跟甚么! “噗嗤”一声,云珰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谁家的小姑娘,可真逗! 便连谢安娘也是肩膀耸动着,一本正经地咳嗽两声,总算是缓过来了,若不是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她倒是也想放声大笑。 倒是童童耳朵根涨红,似是很不好意思扯了扯小姑娘的袖子:“乔乔,这是我娘!不是坏人!” 可小姑娘似乎认定了洛芸娘的罪行,理直气壮地指责:“哼!打你的就是坏人!” 说完,还偷偷瞪了眼洛芸娘,简直让洛芸娘哭笑不得。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童童有点不开心了,板着脸很是严肃的纠正。 眼见刚认识的好朋友拉下脸,小姑娘心下有点委屈,她这是为他出头啊,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这么凶!眼泪顿时就出来了! “诶,你别哭啊!”童童有点慌了,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小姑娘见他这傻样儿,立马便破涕为笑了,这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挥洒自如的那股劲儿,令在场诸人大开眼界。 她抽了抽鼻子,很是不情愿地道:“那我不说她是坏人了!” 只是那语气中的不甘不愿,显示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不记仇,刚刚摔了一跤,到现在屁股都疼着呢! 这时,洛芸娘递了块手帕过来,笑得一脸温柔:“给,擦擦眼泪!” 小姑娘本是不打算接过,可瞥了眼童童,到底还是接过了,她的礼教让她做不出过于失礼的事情,拿了人家的东西理应道谢的,便嘟着嘴小声道:“谢谢!” 洛芸娘也不至于跟个孩子生气,反而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别扭得可爱! “小朋友,那你快进去,阿姨带着童童先回去了。”洛芸娘见老半天那小院也不来人,只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多不安全呐,便好心催促着。 熟料,小姑娘不仅哭功了得,变脸的功夫更是一流,只见她一改先前的傲慢,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眨巴着眼睛,满是无辜:“姨姨,童童说要带我去他家玩的。” “这……”洛芸娘倒是为难了,也不是说她不愿意,只是小姑娘就这么出来了,也不知是否与家里人报备过,若是似童童这般擅自跑出来,那家人得多担心! 小姑娘人精似的,立马就自觉地补上:“我和张嬷嬷说过了,她也同意的。”才怪! 就张嬷嬷那性子,她说东,就绝不会往西!再者她才是主子,想去哪儿难不成还得经了奴才批准,怎么可能! 洛芸娘也没这么容易糊弄,直抓重点:“那你爹娘呢?” 这话算是无意踩着人痛处了,小姑娘跟个炸毛的小奶猫似的,气鼓鼓地嘟着嘴:“哼,他们才不管我死活呢!” 想到自个儿如今的处境,被爹娘丢弃到城外这破庄子里,只派了几个老奴才伺候着,小姑娘便悲从中来,泪珠子不要钱似的,直往外冒。 这说着说着怎的又哭上了!这回轮到洛芸娘无措了,简直欲哭无泪:“小姑娘,你别哭啊!” 瞧着倒似是她欺负人小姑娘了,天地良心,她可甚么也没做过,无奈之下,洛芸娘只得递了个眼神给童童,儿砸,你快上! 只是这回小姑娘是真被戳中了伤心处,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停不下来,便是童童出马也不管用了。 她自幼聪慧,染病的这些时日,她便一直担惊受怕着,生怕自己会被抛弃,可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便是她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行。 谢安娘眼见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脸都快憋红了,声音却是那种压抑着的小声抽泣,几不可闻。 也不知触动到了她心中哪根弦,只见谢安娘蹲下身子,将小姑娘轻轻揽在肩头,温声抚慰着:“乖孩子,想哭便哭罢!” 突如其来的陌生怀抱,一向不喜与人有过多肢体接触的小姑娘,条件反射般地轻微挣扎了一下,可听到谢安娘轻柔地嗓音,还有那算不得安慰的话,却不知怎地停止了挣扎,竟是真的伏在她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待到小姑娘发泄完心中的抑郁,谢安娘的衣服也算是报废了,小姑娘哭累了,一抽一搭地从肩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瞥见她肩膀上的水渍,那手背胡乱抹了把眼睛,赶忙从人怀抱中钻出来了,随手掏出贴身小铜镜照了照。 那打磨得光亮地铜镜,便似她整个人一样,无一处不彰显着精致,只见她哭丧着脸,镜中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丑八怪是谁! 谢安娘瞧她那慌里慌张掏出小铜镜的模样,不由失笑,可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许是谢安娘的喜悦太过明显,尚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小姑娘,将视线从小铜镜上移开,瞪了眼抿着嘴直笑的谢安娘,别以为她没看见那微微上扬的唇角。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小姑娘收起了小铜镜,也收起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尖锐性子,只微微垂首,无意识的划拉着脚尖,朝着谢安娘的方向轻声道:“谢谢。”   ☆、第79章 高烧 乔乔小姑娘那股可怜巴巴劲儿,到底让在场的几位大人于心不忍,又听她语气笃定地说家仆知晓此事,便捎带着人回了庄子上。 小姑娘遂了自个儿的心愿,全程乐呵得紧,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看甚么都有股新鲜劲儿,身上那股颐指气使的小姐脾气也收敛些许,全程便只黏着童童。 一眼瞧过去倒是老实巴交的,谢安娘他们见这两小孩儿规规矩矩的,便也放心的任由其玩耍,谁知道,一个不留神,小魔神便拐带着乖巧的童童闯了祸。 两人美其名曰帮着李老伯松松土,却将新近迁移到院子中的小树苗全给拔了,唯余一片狼藉让李老伯大呼心疼,这可都是他辛辛苦苦从山上挖回来的果树,就这么被揠苗助长了,真恨不得上手将这两小祖宗收拾一顿。 帮倒忙的两人被李老伯撵了出来,闲的没事儿干,便追得李老伯养的两只大白鹅跑,那大白鹅大抵也是个脾气暴躁的,被逼至角落,眼看就要面临被拔毛的贞操危机,终于忍无可忍,奋起反击,一口啄下去,差点让人破了相。 待到谢安娘他们匆匆赶至,便只见嘎嘎直叫的大白鹅,奋力挥舞着翅膀,耀武扬威地从他们面前低空掠过,只留下一个孤绝高雅的背影。 大白鹅一口下去,本是正对着小姑娘滑嫩的小脸蛋而去,好在童童反应及时,用手背帮她挡了一下,这才算是及时拯救了乔乔小姑娘,那张往后将长成一大利器的漂亮脸蛋。 许是大白鹅当时气急了,毫不含糊地给了人一口,下嘴的力道也是毋庸置疑的,导致那道伤疤有点深,随着年岁渐长,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如影随形的伴随了他一辈子。 童童是男孩子,便是手背上添点伤痕,也没甚影响,可乔乔是女孩子,若是脸上留了疤,那可就是毁一辈子,饶是谢安娘他们几人,听闻此事后,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长大后的两人再重逢,彼时的他已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侯府嫡长子的身份更是令其身价倍增,而她不负所望,成了郢都令人闻风散胆的小魔神,简直人见人愁,鬼见鬼惊。 当然,现下两人都还只是小萝卜头,那等风花雪月、爱恨情仇,皆隔得太遥远,时光给与他们偏爱,悄悄在此间埋下惊喜,即便是在错的时间,也终是遇上了对的人,恰好而已。 此刻的乔乔小姑娘,黑琉璃般纯粹的眼眸中,正噙着晶莹的泪珠,一言不发地盯着童童手背上的伤,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有猩红的血珠在往外冒,那么深、那么难看,定然也是那么的疼! 她扁扁嘴,低下骄矜地头颅,稚嫩地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对不起。” “没关系,不是很疼。”向来忍得了疼痛的童童,很有男子汉气概地回道。 自始至终,他从未喊过一声疼,便是包扎上药也不带眨眼的,那张紧绷着的小脸上,只有那道俊秀的眉一直紧锁,直到上完药才略微舒展开来。 无法无天的乔乔小姑娘,便是她亲爹来了都不听劝,可但凡见着他皱一皱眉,便会自觉收敛自个儿所有的言行举止,直令人啧啧称奇。 这厢正兵荒马乱的为童童包扎着,庄子外头却是吵翻了天,只见一打扮不俗的嬷嬷,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身后坠着一朴素无华、稍显木讷的嬷嬷,并几名年轻靓丽的小丫鬟,正不顾李老伯的阻拦,欲强行闯进来。 “你这泥腿子,快快起开!光天化日之下,竟做起了拐带儿童的勾当,你可知罪!”首当其冲的那位嬷嬷,上下嘴皮子一碰,李老伯便成了有罪之人。 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还真以为官府是她家开的! 李老伯不欲理会这等胡搅蛮缠之人,遂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老李头虽是泥腿子出生,可我行得正坐得端,还会怕你这疯婆子不成!” 语毕,便将手中的长条板凳往庄子门前一甩,一屁股坐下,正好横在门口堵了去路,十分有气势地添了一句:“我告诉你,不怕你告官,就怕你不告官!”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那嬷嬷被李老伯的行为激得脸都青了,正要疾言厉色一阵数落,却戛然而止,似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孙嬷嬷,可知甚么?”却是乔乔小姑娘在谢安娘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只见她歪着小脑袋瓜儿,一派天真地问道。 心下却是在冷笑,这老奴才倚老卖老不是一两天了,也不知娘瞧重了这奴才哪一点,竟是将人派到了她身旁,可笑的是,这老奴才竟妄想拿捏住她,若不是她狠狠将人打压了几回,怕是还不知猖狂成甚么样!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孙嬷嬷,见那小祖宗直勾勾地盯着她,心里打了个寒颤,宛若霜打的茄子般,焉了,只一脸谄媚的干笑着:“小小姐,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可让老奴一通好找!” 似有所感,乔乔小姑娘仰着脑袋,只见谢安娘挑眉一笑:“这就是你说的知会过了?” “我确实通知过张嬷嬷的。”乔乔小姑娘硬着嘴回道,心下却也明白,当时她勒令张嬷嬷不许跟上,可张嬷嬷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勾着孙嬷嬷来当这打头鸟。 “是吗!”谢安娘似笑非笑地望了眼这小不点,不置可否。 略带心虚的别开眼,乔乔小姑娘大步跨过门槛,走到那位沉默的嬷嬷身旁,催促着:“张嬷嬷,还杵在那里干嘛,走了!” 她对这位性子沉闷的赵嬷嬷,虽也无甚好感,可到底谈不上厌恶,人贵在自知之明,这位不爱说话的张嬷嬷,便是认得清自个儿的位置。 奴才嘛,安分守己,用着趁手便行。 目送乔乔小姑娘进了隔壁不远处的庄子,谢安娘这才让李老伯落了门拴,免得闲杂人等前来骚扰。 这会儿洛芸娘带着受伤的童童,回了自个儿的小屋,谢安娘也不欲前去叨扰,便径自坐在自个儿屋里,倚在窗前瞧着那落霞,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天角,熠熠生辉。 时间悄然而逝,那幽静的暮色,好似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渐渐沉淀下来,无边夜色暗暗地围拢而来。 云珰将晚膳送过去,却发现桌上的饭菜依旧没怎么动过筷,心中的忧虑只增不减,这没胃口又怎么会有精神! 她盯着谢安娘喝了一大碗药,便又一头钻进厨房,想着不若做几样可口小点心,给小姐当当零嘴也不错,闲时嚼上一两块,也算是垫垫肚子。 可当她端着新鲜出炉的糕点,兴致冲冲跑去找谢安娘时,却发现屋里没有半点动静,倒似是已然入睡,她瞧了眼外边天色,又瞧了眼屋内还亮堂着的灯。 终是不放心的敲了敲门:“小姐,奴婢刚刚做了几样糕点,您可要尝一尝?” 屋内没有回应,云珰再敲了一次,这回怕谢安娘睡得沉,还特意放大了嗓门,只是屋内依旧寂静无声。 云珰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便直接推门而入,迅速扫了一圈,只见谢安娘好好地在床塌上躺着,她长舒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将带着热气的小点心搁在圆桌上,云珰悄步走向谢安娘,想着将那已然垂地的薄被给搭回去,只是离着越近,她瞳孔越是紧缩。 凑得近了,便能发现谢安娘面色潮红,那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嫣红,宛若开得正盛的某繁花,颓靡而艳丽,似是拼尽最后一搏。 而且额际还隐隐渗出细密汗珠,云珰这时候也顾不上谢安娘平时的嘱咐了,直接便上手试探体温,那滚烫滚烫地热度,惊得她手本能的一缩。 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叫的人,狂奔的那刻,周遭的一切声音皆已消失,她只听到自个儿的心脏,砰砰砰,在快速地跳动着。 将庄子里所有人聚在了谢安娘的屋里,原本尚算宽敞的里屋,瞬间便显得逼仄不少。 人多好办事,请大夫的请大夫,烧水的烧水,照看人的照看人……,一件件杂乱的事情,被洛芸娘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地儿僻静是僻静,可离营区却有一段路程,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知耽搁了多少事儿,好在隔壁庄子有大夫坐镇,那是乔乔小姑娘府上带来的。 顺利请到大夫,那老大夫只扫了眼谢安娘的脸色,心下便是一凝,坐下给人搭脉后,更是确定这时疫这回怕是来势汹汹啊! 屋内静默好半晌,众人皆是屏息以待的盯着老大夫的一举一动,便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自个儿干扰到老大夫的思绪。 只见老大夫不疾不徐地抹了把山羊胡子,拿着腔调正要开口。 跟着老大夫一同前来的小乔乔,最是瞧不过他装腔作势的那套,很是不耐的打断:“老头,说重点!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故弄玄虚!小心我揪了你这把宝贝胡子!” 扶着胡子的手一顿,老大夫心下一噎,这小姑娘,还是这么不懂尊老爱幼!   ☆、第80章 探病 天将亮未亮,忙活了一晚上的众人,直到谢安娘高烧褪下,转为不那么吓人的低热,这才算是得了间隙,能独自喘口气了。 小乔乔与童童皆是小孩儿,洛芸娘怕他们身子骨熬不住,半劝半哄地将人带去隔壁睡下,便返回来帮着云珰,一块儿看顾着谢安娘。 至于老大夫,花费一番功夫,控制住病情后,便也去休息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似年轻时能不眠不休的熬个两三夜,依旧精神抖擞的。 另三位同是上了年纪的人,见得谢安娘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尽管依然挂心,却也纷纷散去,各自回了屋。 此后便是洛芸娘与云珰一起守着的,有人作陪,好歹能分享心中的害怕、担忧,两人便这么持续到了五更天。 云珰接过洛芸娘拧好的湿手帕,轻轻叠放在谢安娘额头上,这才使劲儿擦了擦自己酸涩的眼,转身对着脸带倦色的洛芸娘劝道,让人赶紧去休息。 洛芸娘瞧了眼谢安娘的脸色,两颊胭脂似的潮红已然褪去,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眼间透着股虚弱无力的苍白,她别开眼,透过微开的窗格,只见外面浓郁的夜色,似是剥落的一层深色外衣,露出蒙上灰暗的天青色。 “那我一会儿再来替你。”洛芸娘并未推辞,现下不是推搡讲客气的时候,她们都需要保存体力,以防后面病情有变,便去到隔壁屋子躺下了。 这屋子本就她俩守着,洛芸娘出去后,眼中攀满红血丝的云珰,便搬了张矮凳放在床沿,坐下,继续守着。 .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幕坠着几颗残星,天地间一片朦胧烟色。 在那条通往田野间,不甚平坦的小道上,一辆马车疾速赶着,车前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随着马车的震动而一摇一晃。 “砰、砰、砰”,急切的砸门声传开,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显得那么突兀。 才躺下没多久的李老伯,听到这阵阵声响,暗自纳闷,这个时辰会有谁来? 他利索的披上外衣,也未曾掌灯,就在黑灯瞎火中,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大门口。 “谁啊?”李老伯站定在门后,扯开嗓子中气十足地问道。 门檐下挂着大灯笼,将方圆三尺内照亮,挡住了无边暗色的侵袭。 幽幽灯火,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人裹着披风,伫立在门阶前,身形高挺修长,远远瞧着,便似一株挺拔坚毅的白杨,静静矗立。 . 哒、哒,沉稳的步伐,却又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急切,轻微扬起的披风袍角,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无形的痕迹。 他推开门,守在里面的云珰闻声望过来,脸上带出一片讶色,不自觉从矮凳上站起,张嘴便要出声。 晏祁却是比了个“嘘”的手势,大步悄然走至床榻边,默然无声的凝视着榻上之人,宛若夜空般漆黑的双眸中,似有甚么在翻滚。 云珰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小姐这会儿若是醒着,见着姑爷来了,必定是要欢喜的,便知趣地默默退下,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 谢安娘艰难地撑开眼,视觉还不甚清晰,眼珠子无意识地转动,绰绰约约地瞥见一人影,静立在床侧,也不出声。 那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那张脸背着光,隐匿在阴暗处,瞧不清样貌,只身形有些熟悉。 视线从那人身上扫过,便似一根羽毛般,轻轻划过空气,一拂即逝,不作停留,她的眼珠子持续缓慢地转动着,脑子仍停留在混沌中。 等等,一个人? 谢安娘不甚清醒的脑子,顿时激醒,半眯着的杏儿眼,一下子张得老大。 腾地一下便要从塌上坐起,奈何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便似一根软哒哒的面条,在她的惊惶无措中,眼看就要跌下去。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背稳稳托住了她。 “慌甚么,小心点!” 那人的呼吸声吹在她脸颊边,温声、炙热,甚至有点痒痒的,而那低沉的声线,前所未有的熟悉。 谢安娘不可置信地抬头,便见晏祁正垂着眼睫,俯身替她拿了软枕垫在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好。 晏祁见她杏目圆瞪,仿若见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不由溢出一声轻轻地哼笑,见她这般迷糊,心下压着的忧虑,不知怎地竟是舒缓了些许。 低沉的轻笑,在头顶响起,谢安娘总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一声盘桓在心头的呼声脱口而出:“夫君?!” “你怎的来了?甚么时候醒的?身子可有大碍?”一叠串的疑问,铺天盖地而来。 晏祁的动作无比轻柔,甚至带着些许的几不可见的宠溺,抬手拂了拂她耷拉在额际被汗水浸湿的那咎鬓发,将其拨向旁侧,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也不知有心还是无心,自动掠过了前两个话题,很自然地接道:“一切都安好!倒是你,令人放心不下。” 谢安娘触到他眼中的深邃,以及那隐隐溢出的心疼,不觉一怔,心里那一下的悸然,怪怪的,一时间倒是缄默无语了。 这一静默,沉沉睡意便又杀了个回马枪,仿佛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叫嚣着困,眼皮子不知不觉耷拉下来,谢安娘靠坐在床榻上,挣扎着半睁开眼。 却听那人声音低哑,似是催促般开口:“快睡吧!” 一如既往的冷硬,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少有的温和,便似清晨第一缕熹光,冰凉中夹杂着些微醺人暖意。 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烧,不止折腾了众人大半宿没休息,谢安娘自己亦不曾好过,迷糊间,不是在熊熊大火中,忙着四处逃生,便是在荒芜戈壁,永无止境地寻求水源。 这半梦半醒的,交织着现实与幻梦,极度消耗她的精神,若不是乍然瞧见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怕是这会儿还在昏睡着。 抵制不住侵袭而来的睡意,谢安娘的眼皮完全阖上前,最后瞥了眼晏祁,昏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带出一层模糊的光晕,就连他的表情也瞧得不真切,整个人是那么的不真实,甚至带着几份虚无缥缈。 待到谢安娘再次睁开眼,已快接近晌午了,阳光从半敞开的窗户中探入,轻微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浮动,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颇为费力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谢安娘缓慢坐起身来,单薄的锦被从她身上滑落,堆叠在曲线曼妙的腰腹,掀开被子,便要套上鞋下床。 奈何才站起来,脚一沾地,便跟陷在棉花堆里似的,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这要是真迈开脚步,怕是还未挪动半步,便要无力摔倒在地了,无奈之下,谢安娘便重新坐回了床榻上,好让自个儿缓一缓。 拥着锦被,依靠在床榻上,谢安娘回想起乱七八糟的梦境,好似梦到了晏祁,不仅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再抬头,便见到梦境中的那个人,再次出现了,就那么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懊恼的敲了敲脑袋,谢安娘低声喃喃:“这大白天的,怎的还出现幻觉了?难不成是还在做梦?”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只见云珰手上端着小托盘,略显激动地开口。 这下可好了,连云珰也一并出现了! 谢安娘闭了闭眼,隔了四五息,复睁开,却见那两人还在,甚至无比清晰、生动,便是晏祁脸上细小的表情浮动,她也瞧了个分明。 “可还是不舒服?”晏祁皱了皱眉,朝着她走过来,云珰也端着清粥小菜跟了进来。 这下若是再不知自个儿并未做梦,而是真真切切瞧见了活生生的真人,谢安娘便是真的傻了!原来上一回也不是做梦,而是晏祁真的来了。 纵是谢安娘弄明白了现状,可回给晏祁的也不是微笑,只见她狂风骤雨地连声炮轰:“你怎的在这里!还不快些出去!” 若不是身上依然无力,怕是她早就动手将门关上,好隔绝了这人,免得其在凶险的环境中肆意的出入,这不是明摆着向死而行? 饶是云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语气吓呆了,往日里的小姐素来淡定自若,向来只有他人为其着急焦躁的份儿,身上何曾出现过此种过激的情绪? 晏祁却是对此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的朝着谢安娘走去,几步便来到谢安娘身旁,只见他站定在床头,毫不忌讳地伸手,用手背探了探谢安娘额头。 怎么就是说不听!谢安娘见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要气炸,半是担忧半是懊恼:“会死人的!”   ☆、第81章 担忧 两人对视着,一俯首,眸色深沉,一仰头,神色倔强,难得各不相让。 室内轻快无比的气氛,顿时凝滞,连风声都仿佛止步在屋外,不愿踏入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云珰侧头瞧了瞧晏祁,又转头瞧了瞧谢安娘,内心打鼓,不自觉用劲捏紧了手上的托盘,若是小姐姑爷一言不合吵起来了,她到底是该冲上去劝架呢?还是帮着小姐顶回去? 这么一想,她脸上便带出几分犹豫、几分纠结,连弯弯细眉都拧在了一起,脑海中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后,到底还是担心谢安娘会吃亏,内心的小人儿一拍大腿,必须帮着小姐顶回去,就这么着了! 只是形势永远比想象的变化得快,晏祁却是没给她这个忠心护主的机会。 “瞧这眉头皱的!”他坐下,平视着谢安娘,抚了抚她微微蹙起的柳眉,略带心疼的说道。 谢安娘不自在地挪了挪,怎么听着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似的,这可是很严肃的话题,事关生死,怎容疏忽! “你隔远点,还有,别转移话题!”谢安娘只觉几日不见,这人倒是长进了,不想回答她的话,竟是连美男计都用上了,可不兴这般犯规! 那双惑人的丹凤眼,只那么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便能勾人摄魄,现下却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宠溺而深情,仿佛她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晏祁瞧她那别扭的模样,竟是轻笑出声,似山涧中缓缓流淌的一缕清泉,稍带着一丝凉意,奏出咚咚欢乐。 不怪谢安娘惊得瞪大了眼,实则是晏祁平日里老是寒着一张俊脸,不说笑出声的次数少得可怜,便是脸上浮现笑意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对,应该是她根本就不曾听过这般畅意的笑。 云珰更是夸张,惊讶得嘴巴微张,一副见鬼似的表情,姑爷难道是气极反笑,恼了小姐的不识好歹么?毕竟他这连夜赶来,不眠不休的照看着小姐,刚才还亲自去厨房,嘱咐她做些清淡的吃食。 姑爷这般关心挂念着小姐,结果小姐一醒来便是怒目以对,她跟随小姐多年,自是知晓小姐心思,无非是害怕姑爷也染上,可这般生硬的语气就怕姑爷到时候误会了。 也不一定,许是姑爷现在就恼上了,要不怎地如此反常?!云珰咬了咬牙,暗自想着,若是一有不对,她就立即冲上前去,决不能让小姐受了欺负! 只是晏祁脸上淡淡的笑容,来得突然,去得迅速,宛若昙花一现,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便已然收敛凋谢,唯余满室绽放后的馨香,绕梁不散。 谢安娘一双杏眼儿圆睁,仿佛还沉浸在那转瞬即逝的笑颜中,耳侧便传来晏祁深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我这大半夜的,如何出的城,你就不想知道么?” 谢安娘怔愣,对啊!她怎么把这个忘了?她抬眼望去,只见晏祁恢复了那张常年不变的高冷表情,若不是他眼中隐隐渗出的温情,许是真要误会他在生气了。 许是高烧过后,脑子中的余热还未散去,便连反应也慢了半截,不若往日里的机敏,谢安娘呆愣愣地顺着晏祁的话问道:“你怎么能出来?” 自禹州城中戒严,东南西北四城门皆是重兵把守,排查严苛,城中百姓轻易出不得出城,城外百姓轻易不给入城。更何况,这大半夜的,城门早已落锁关闭,若非情况紧急,绝不会在深夜开城门的! “我染上了时疫。”晏祁瞧她一脸疑惑,轻描淡写的丢下这么一句。 认真听着的谢安娘,习惯性地点了点头,随即一顿,脸色大变,那一瞬间,她只觉眼前一黑,脑袋中嗡嗡作响,幸而晏祁下半句接踵而来。 “可还是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只见晏祁说这一句时,嘴角微抿,绷得直直的,连语气也说不出的微妙。 “你装病?!”谢安娘这会儿倒是不迷糊了,脑瓜子转得飞快,凝眉略一思索,便一口断定,语气中说不出的笃定。 又或许,她从潜意识里便拒绝相信晏祁也会染上时疫,或者说是,她本能的排斥着晏祁染病的这种可能性!便是连想想都觉得承受不了! “嗯。”晏祁默然片刻后,闷声应道,似是有点不愿承认,这么傻的事情是他干出来的。 他昨日晨间便已从昏迷中醒过来,只是头疼作祟,只清醒一会儿便又睡下了。到了午时,再次醒来,这才算是有了点精神头儿。 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他开口向南欢寻问到谢安娘的情况,南欢说一切安好,谢安娘很担心他。他便也信了,却不曾想南欢竟然一改往日的胆小,大着胆子欺骗于他。 用了晌午饭,晏祁便想着去陪陪谢安娘,哪怕是两人只能隔着窗户说说话,可南欢却是支支吾吾的拖延着时间,这下晏祁还有甚么不明白,定是谢安娘那儿不好了。 待到将前因后果弄明白了,他冷眼瞧着一脸惶恐的南欢,以及竭力劝说他冷静的明路,虽知这两人是从为他好的角度出发,可还是接受不了。 他要怎么做,从来无需他人帮忙做决定! 套上马车,晏祁便直奔城外而出,饶是从小陪同他长大的明路,也是头回见他这般冲动,不顾一切后果,仿佛甚么都可以抛弃、舍去! 可马车临到城门口,却是遇到了难关,守城的士兵并不让他通行,饶是他急中生智,脱口便说自己染上了时疫,那敬岗敬业的士兵,也依然恭敬的将人请去了临时设的营帐处。 大夫一出马,真病假病一眼便见分晓,那坐镇的大夫也暗自纳闷,只见过严防死守隐瞒病情,死活不愿迁出城外的,倒还没见过上赶着谎报自己有病的。 那大夫甚至还以长者般的口吻劝道:“小伙子,有甚么想不开的,非得去城外寻死!你还年轻着,人生没甚么坎过不去的。” 匆匆赶至的明路一行人,听到大夫这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不禁在心内暗暗点头,少爷啊,咱别冲动! 经了大夫这么一盆冷水,头脑发热的晏祁到底是冷静下来了,他冷这张脸走出营帐,迎着炙烈的太阳,微眯着眼,望向巍峨高耸的城墙,还有那层层防守的城门口,怕是硬闯无望! “那,之后呢?”惊魂刚定的谢安娘,暗自舒了口气,不是真病就好! 只是,依着晏祁的性子,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熟料,晏祁闻言不答,反而是执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无比坚定地道:“孟大夫那里有进展了,你的病马上就会好了!” 这话题太跳跃,谢安娘一时跟不上节奏,愣了一下,倒是忘记抽出自己的手了,孟大夫? “莫不成是孟大夫配出合适的药方了?!”谢安娘眼睛亮出一阵欣喜,能好好的活着,谁愿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更何况,这世上尚有惦念她的人,她怎么舍得就此离去? “嗯。”这一声,晏祁倒是应得无比轻快,便似是终于能放下心中压着的那块巨石。 也只是放下而已,那块巨石依旧横亘在他心头,没有亲眼看到谢安娘真正好转,那块压抑在他心间的巨石,绝不会移出去。 圆桌前,正摆放着碗碟的云珰,悄悄张着耳朵听到这么一则消息,差点没将手中的粥碗失手打翻,她转身,激动地看向谢安娘,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小姐,你听到了么?” 这时疫治愈的机会小之又小,她是抱着赴死的决心,陪同谢安娘一同出城的,这下听闻谢安娘有救了,难免有些失态,当下便红了眼眶。 “傻云珰,哭甚么,这是好事呢!”谢安娘笑容浅浅地看向自家丫鬟,自患病以来,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浓厚阴霾,这一刻仿佛也消散许多,便连笑容也耀目了些许。 只是,激动的情绪过后,谢安娘理智回归,便疑惑地望向晏祁:“孟大夫呢?” 从她醒来到现在,期间都不曾见过孟大夫,按理来说,依着晏祁的性子,怕是她一清醒,便会拽着孟大夫前来给她瞧病了。 这倒不是她不信任晏祁,只是她怕晏祁为着安她心,而说出这么一番话,仔细一想,这也不是没可能! 晏祁捏了捏她的手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着,仿佛带着无限会心的笑意,耐着性子解释:“孟大夫稍后就能来,这会儿怕是还在和其他大夫探讨药方的事情。” 瞅着晏祁眉眼间透出的认真,谢安娘总算是放下心,看来是真的,这人一放松,便有心思想些其它的。 这会儿她只觉浑身黏腻得慌,无意识地低头,瞧了眼披散着的头发,都成一小揪一小揪的垂落在肩头,耸了耸鼻头,皱眉,抬头打量了眼离她极近的晏祁,不由分说地便将人支出去了! 晏祁站在院中榆树下,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想到里面的谢安娘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不就是沐浴么!有甚么可慌的!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也不知想到甚么,他眉头紧皱,神情肃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藏着深深的担忧!   ☆、第82章 失常 一阵热浪刮过,院中榆树树叶簌簌作响,火辣辣太阳光线扑在上面,折射出阵阵耀目银光。 只见一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跑进来,额头上汗津津的,许是跑得急没看路,差点撞到晏祁身上,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待乔乔站定了,望着五官冷峻的晏祁,不由侧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直直打量着他,须臾,才以天真无邪语气问道:“咦,大哥哥,你是谁?” 阳光透过繁茂的榆树叶,洒下一片斑驳的光点,如鳞片般细密的光斑,随风而变化莫测,正巧有部分从晏祁身上、脸上、眼上一晃而过。 他微微颔首,眼睫低垂,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将将及膝的小姑娘,年纪小小,可眼中的世故却是份量十足。 “乔乔?”一声急呼由远及近,只见一瘦小的小男孩紧追过来,见得院中树荫下站着的高大陌生人,脚步一顿。 “童童,你跑这么慢!万一追丢了我怎么办?!”乔乔小姑娘佯装生气,撇了撇嘴嫌弃着。 童童抹了把脸颊两侧豆大的汗珠,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笑容灿烂:“我会努力追上你的,你看,现在不是赶上了么?!” 堪比山花还烂漫的笑容,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乔乔小姑娘瞬间抛下自己的不满,转而画风一变,小大人模样般数落着:“好吧,勉强算你有理!你瞧你,这么瘦,跑个几步就累得直喘气,合该让芸姨给你多补补,以后长我不赢可就丢人了!” 好脾气的童童只是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的小白牙,也不在意小姑娘语气上的直白,很是爽朗地开口:“娘说,我现在生病了,所以身体不好。你别急,等我长大了,就能跑得过你,长得过你,到时候背着你跑都没问题嘞!” 说着,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表示他以后要比她高这么多。 乔乔小姑娘优雅地翻了个小白眼,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谁稀罕他背!却也口下留情的饶过了他! 默不作声的晏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俩小孩儿,你一眼我一语的来往拌嘴,这会儿,那小姑娘倒是有了几分童真模样,黑珍珠似的乌亮大眼,不再藏着那么浓重的敌意与警惕。 乔乔小姑娘确实良心发现,不再口下不留情地打击童童了,却转过头揪着晏祁不放,大大的眼中满是审视。 凭着她八卦的,咳咳,天赋直觉,这满身淡漠的大哥哥,定是与屋内的安姨交情匪浅,刚才他的眼神可是时不时瞥向屋内呢,遂故作懵懂的继续问着:“大哥哥,你是安姨的朋友?” “叔叔。”晏祁面无表情的纠正,“叫叔叔。” 小乔乔怔了一下,语气这么郑重?打死她也不能承认自己被骇着了!向来我行我素的她,转起胆子只当没听见,依旧甜甜地笑着:“大哥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那你觉得呢?小乔乔。”晏祁挑了挑眉,不问反答,这小姑娘眼中的敌视,来得莫名其妙,即使情绪隐藏得再深,也终究是个孩子,总有控制不好泄露出来的时候。 被反将一军的小乔乔,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气恼地还想再说甚么,却被旁侧的童童扯了扯衣袖,她望过去,只见童童朝她皱了皱眉,似是不赞同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 童童这孩子瞧着乖巧无害,可跟着他娘独自在外几年,自有一套观人的方式,乔乔小姑娘明显修为不够,却偏要执拗地要强硬撑,妄想在这个瞧着冷情的大哥哥身上占便宜,怕是讨不了好的,便想让她适可而止。 小乔乔见状,不甚情愿的闭了嘴,一把甩开童童抓过来的手,重重哼了一声,将头撇至一侧,眼中满载着委屈,哼!臭童童,矮童童,胳膊肘子往外拐,都不知道偏帮自己人。 很明显,她将晏祁当成了敌人对待,若是真的关心安姨,就不会将安姨送到这偏僻的庄子,也不会隔了这么久才过来看望!哼,就只会假惺惺作态,这种人,她看得可多了! 随即又想到自己,连愿意惺惺作态,来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不由心下一酸,却努力告诫自己,她才不稀罕呢!这么一想,不由看气定神闲的晏祁愈发不顺眼。 晏祁见小姑娘抿着唇,大眼睛一眨不眨,只狠狠盯着他,那模样倒似个小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等待着时机发起进攻,心下不由纳闷,这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不厌其烦地继续纠正:“记住了,叫叔叔。” “叔叔。”小乔乔依旧不作声,倒是童童十分乖顺地叫了一声。 小乔乔闻言,瞬间就瞪大了眼,这会儿简直快气哭了,这笨蛋童童,竟然这么没有节气,抛弃她倒戈到敌方阵营了! 也顾不得自己先前发脾气,甩开过人家的手,急忙拉起童童的手,就往后退了几步,与晏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这才转头看向童童。 见他眨着疑惑的大眼,似是不懂她的用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一阵低声抱怨,无非是我们是不是好朋友?你怎么可以弃朋友于不顾?应该同仇敌忾才是,怎么可以倒戈? 童童只面带微笑,安静听着,也不反驳,任由小乔乔喋声不休,他自岿然不动,隐隐可窥见往后谦谦如玉佳公子的风采! “童童?乔乔?你们怎么跑这儿了!别打扰了你们安姨休息!”寻人而来的洛芸娘,远远便瞧见两个孩子杵在院门口,两人的小脑袋凑得极近,也不知嘀嘀咕咕在讲些甚么。 待到她走得近些,便一眼瞧见了院中背手而立的陌生男子,星星点点地光斑散落在他身上,无端生出几分莫测。 忙上前几步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略带歉意的笑了笑,眉眼间皆是善意:“孩子不懂事,倒是扰了你们小两口的清净了,我这就带他们走!” 昨夜那般急切的敲门声,似雷声阵阵,这么大的动作她自是听着了,今早从谢大娘那儿听来的,说是姑爷连夜赶来了,虽不知他为何前段时日不见踪影,但凭着他半夜敲门的这股子劲儿,便也能窥见他对安娘的重视,怕不止一星半点。 晏祁打量了眼这陌生女子,虽不知这是何人,却也礼貌的点了点头,淡声道:“不碍事。” 正在洛芸娘想牵着俩孩子出去,便见紧闭的房门打开了,梳洗过后的谢安娘,一身清爽的走出来:“洛姐姐,怎的就走了?不妨坐一会儿,一块儿用了晌午饭罢。” 晏祁闻声望过去,淡堇色云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裙摆点缀着栩栩如生的素雅兰花,墨色秀发轻轻挽起,斜插一支镂空如意白玉簪,衬得人格外清雅出尘,倒是一改先前的娇弱病态,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洛芸娘到底还是在谢安娘的挽留下,带着两个孩子蹭了这一顿饭,几人聚在一起,再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子,倒是给这素来冷清的小院,添了不少欢声笑语。 只是令谢安娘大感新奇的是,向来不苟言笑的晏祁,到底是怎么惹毛了小乔乔,小姑娘言语间的针锋相对,桌上不瞎的人都能瞧出来,那火药味可浓了。 可火药味再浓,没有引子也点不着,任凭小姑娘再怎么挑衅,晏祁一律置之不理,就顾着手边的谢安娘,动作利落地替人布菜挑菜。 只是偶尔在小姑娘快气得摔碗跳脚时,他才淡淡地回一眼,憋屈得小乔乔心理难受,一脸深仇大恨的不停鼓动着腮帮子,简直把口中的饭菜当成他来咀嚼了,这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两碗,别提撑得有多难受了! 倒是谢安娘瞧小姑娘憋屈得慌,心下不忍,便悄悄捏了捏晏祁的腰侧,示意人别逗小姑娘了。 晏祁腰侧微痒,暗自瞥了眼谢安娘,心领神会,便也只专心顾着身侧的人,以及眼前的饭食。说起来,他也就昨日用了一顿午膳,之后便再也没有顾得上进食,现下倒是胃口好得很。 瞧他快速而不失优雅的用着饭,谢安娘隐隐有些心疼,平日里他都是慢条斯理的享用着一切,也不知她不在家的日子,他有没有好好用膳。 还有,她怎得觉得,他今日举止略有失常,不仅情绪外泄,罕见的笑出了声,还童心大发的的与小孩子逗弄上了,也亏了他这么大的人了! 晌午过后,俩小孩子按时睡着午觉,便连晏祁也被她摁着躺上床休息了,瞧他眼中浮现的血丝,以及略显苍白的脸上,隐隐呈现出的疲态,她便担忧不已。 午后的小院中,一片寂静安然,醺醺然的暖风吹送,便连树上的知了也忍不住打起盹来,鸣叫声有气无力,时断时续。 没有睡意的谢安娘与洛芸娘,倒是静坐在榆树底下,一人执白,一人执黑。 “啪嗒”一声,洛芸娘落下一子,只见她神情专注的盯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淡淡开口:“我瞧着,他对妹妹的情意,怕是不浅!”   ☆、第83章 温馨 待到晏祁一觉醒来,已接近落日西垂,占据半边天际的火烧云,似升腾而起的熊熊篝火,宛若昏黄的火光笼罩天地,整个小院沐浴在暗金色的光芒下,便连院中的那刻榆树都染上了一层铜色。 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晏祁沉沉似水的眸中划过一丝了然,清俊的眉眼染上一抹淡淡的忧色,只是很快便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再看,又是一片冷寂。 推开门,便见院中两个小孩子,蹦跶着正欢,绕着那棵一人合抱不拢的榆树,你追我逐的,好不热闹。 说来也怪,他一向浅眠,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这回竟然睡得这般沉,一觉便到了这个时辰,倒是前所未有的事。 听见动静的小乔乔,循声望过去,便瞥见站定在门廊下的晏祁,一双无波无澜的默然黑瞳,朝他们这个方向望过来。 不自觉停下撒欢的脚步,小乔乔气势十足地回望过去,或者说,睁圆了眼,狠狠瞪过去!那模样,活生生一只发威的小老虎,还是头小母老虎! 这小姑娘,这是决意同他杠上了么?晏祁心下好笑,只是脸上不显,瞧起来依旧冷冰冰的模样。 追上来的童童,望了望高大的晏祁,又望了望娇小的乔乔,不解她为何对这位叔叔有这么大的意见,但这不妨碍他拍了下乔乔的右肩。 只见童童露出大大的笑:“好了,这回换你来追我了!” 反应过来的小乔乔,可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抓了,小毛贼的瘾她还没过够呢!眼珠子滴溜一转,她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表情:“这回不算,我们再来一回好不好!就一回!” 说着,还伸出纤小食指,在童童面前晃了晃,配上那双乌黑澄澈的大眼,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奈何小童童愣是不吃这套,坚定地不为所动,将那根在他眼前晃动的小手指摁下,严肃认真地摇了摇头:“愿赌服输!玩得起就要输得起!” 这小大人似的口吻,倒是让从院外进来的谢安娘,不由轻笑出声,她摸了摸童童的小脑袋:“童童这么有原则呀!可是乔乔是妹妹,适当的时候还是可以让一让的。” 小乔乔听了这话不服了,钻到两人中间,大声澄清:“才不是妹妹!” 谢安娘诧异了,瞧着小乔乔一脸急欲解释的模样,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打趣着:“不是妹妹,难不成是小媳妇?” 仰着小脑袋,见谢安娘明悟的表情,还以为她已然意会,乔乔小姑娘正想省下口舌,却不想听到这玩笑话,漂亮的眸子一瞬间睁得老大,似是不可置信,瞧,自己听到了甚么! 乔乔打量了眼瘦成竹竿似的童童,嫌弃的撇了撇嘴,一口否认道:“才不是呢!我是姐姐!姐姐是保护弟弟的,才不是小媳妇!童童弟弟,你说是吧!” 最后几个字,还加重了音,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童童闻言,轻轻瞥了眼肆意自说自话的乔乔,清澈明亮的眸子暗了暗,低垂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只盯着脚尖看,也不吭声,看样子,竟似是生气了。 乔乔那明晃晃嫌弃的一眼,许是伤了小孩暗藏在心中的极强自尊,觉得自个儿被瞧不起了,还是来自小伙伴的轻视,那就更了不得!这会儿便恼了起来,抿着嘴,不说话,看都不看乔乔一眼。 兀自喋喋不休的乔乔,见自己说了老半天,也不见小伙伴出声支援一声,下意识便望向童童,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么阴郁的脸色,谁惹着他了! 敢欺负她乔乔认可的弟弟,真是胆子够大啊!可转念一想,就这么一下子,期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她自己了!她心下一跳,该不会是自己吧?! 试探性伸出手,戳了戳小伙伴的胳膊,迟疑不定的问道:“诶,你生气了?” 童童沉着脸,转了个向,背对着她,并不搭话,意思很明显了,生的就是你的气! 谢安娘见俩小孩闹别扭了,不禁莞尔,也不着急上前调解,小孩子间闹闹别扭,挺正常的,估计不用到晚膳时间,就能重归于好了。 反而是从踏进院子的这一刻起,便凝在她身上的视线,那视线的主人或许更需要她。 她抬头,若有所感的顺着那道焦灼的视线回望过去,只见他闲闲依靠在门廊下的立柱上,稍带点凉意的晚风吹来,带起了两人的衣摆。 谢安娘朝他盈盈一笑,所有的情意尽在这一刻绽开,仿佛扫净了一切阴霾。 不疾不徐的朝晏祁走去,最终,站定在石阶前,她微微仰着头,眉梢间皆是温柔:“正要来叫你呢!没成想你自个儿就醒了。” 下午与洛芸娘战了几局,时间也是过得飞快,眼瞧着快到饭点了,她见晏祁还熟睡着,便去厨房叮嘱了谢大娘几句,让谢大娘晚间的饭食煮清淡些,午间的那桌口味便有点重了。 本来晏祁口味就偏清淡,可午间也不知是饿极了还是怎的,竟是没有挑拣着就着全吃完了,往日里他可是沾都不沾的。 晏祁眼中藏着笑意,微带点醒后的沙哑开口:“嗯,那我是不是该重新躺回去?” “……”谢安娘一怔,这是在与她开玩笑?却也十分配合,轻笑着点了点头:“你开心就好。” “呵,这会儿倒是甚么都依着我了。”晏祁收起了身上那股懒散气息,站正了身,信步迈下三阶石。 瞧她笑得一脸灿烂,满身的乖巧,便想到自个儿昏迷的这段时间,这人一声不吭地径自抛下他。虽知她出城之举也是无奈,可若是有心,期间找人捎点消息回来,应该不成问题罢!至少他在醒来后,能知道她过得怎样! 瞧着晏祁一步一步走近,两人间的距离愈来愈小,两具温热的躯体眼看就要紧贴了,谢安娘不由微微退了一小步,她眨了眨眼,有点不明所以。 这前一秒心情还好着呢!怎么下一秒就变了脸,虽然那张脸依旧表情寥寥,可她凭着感觉能瞧出他定是不高兴了! “怎么了?”谢安娘决定化被动为主动,抢先问道。 晏祁挑了挑眉,瞧她眼巴巴地盯着他,心下软了几分,遂只反问着:“你自己做过甚么,还需我说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谢安娘却是一瞬间会意,怕是恼了她擅自做决定离去的事罢!可那会儿他正昏迷着,甚么时候清醒过来都还不知,让她怎么和他商量! 可这话一出,想也知道,无疑是火上浇油,说不定就不止是生气那么简单了,炸毛的人还是得顺毛捋才是! 谢安娘佯装思索片刻,接着便抬眸小心翼翼地望过去,颇为无辜的语气:“最近做过的事情太多,要不还是你帮我想想?” “是么?”晏祁凑近了些,她眼中不欲掩饰的狡黠,宛若九天之上星河,散发着粲然的柔光,让人不忍心多加苛责,更何况,他的本意也并非责怪。 “那我就帮你想想。”话落,他便探手过来,替她正了正鬓发间那支略有松动的簪子。 他炙热的呼吸落在她头顶,惹得人一阵心悸,谢安娘的小心脏扑通狂跳,便连胸膛的起伏也不觉大了起来,两人离得这么近,一呼一吸间,鼻端萦绕着彼此的气息,暧昧而缠绵。 “羞羞!”乔乔小姑娘特别会煞风景,一阵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声,成功打散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谢安娘竭力镇定着,可脸上晕染开的绯红,比天空中的晚霞还要绚丽,真真是羞煞人也! 她俏生生地睨了眼晏祁,波光流转中,透露出的那抹娇嗔痴怪,无端生出一股撩人风情,倒是引得晏祁眸色暗沉,细细看来,里面似是藏着一只凶悍的野兽,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吞吃入腹。 咳咳,晏祁握拳抵直唇边,假装清了清嗓子,稍微错步,正巧将谢安娘掩在了身后,倒是面不改色地回望两个小孩,保持着一贯的高冷作风。 只见俩小孩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向他们这儿,特别是那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似是瞧见甚么好玩儿的事物,直勾勾盯着,半点不晓避讳。 也不知俩小孩甚么时候和好如初的,现下俩人倒是同一战线,肩并肩地捱在一起,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恰好叠在一起。 “羞羞!”小乔乔见俩大人尴尬的模样,更是兴致上来,做了个搞怪鬼脸,朝着晏祁挑衅着,这股子兴奋劲儿,便连旁侧的小童童都拉不住。 晏祁挑了挑眉,很是淡定地问:“你知道甚么叫羞羞么?” 被他挡在身后的谢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她杏眼圆瞪,楞乎乎地望着晏祁挺拔如松竹的背影,这人胡沁些甚么!   ☆、第84章 回城(一更) 戌时一刻,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孟大夫一身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的抵达了近郊的庄子。 “孟叔,那边可是安置妥当了?”晏祁引着人往里屋走去,眼神却是瞥向疫区集中营。 孟大夫会意地点了点头:“放心,没事的。” 一经开口,他的声音中捎带出一丝哑意,似是粗粝的砂砾在摩擦,在这宁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正在前头带路的晏祁,听出孟大夫话语中无处隐藏的倦意,他顿了顿,瞧了眼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小院,对着孟大夫沉声道谢:“这趟辛苦您了。” 任谁都能听出他此刻由心而发的感激,如此真挚,细细听来,就会发现其中夹杂着几分歉疚,这回是他莽撞了! 孟大夫脚步一顿,瞥了眼缓下步伐的晏祁,淡声道:“也没甚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之后倒是一路无言,少顷,便来到了谢安娘所在的小院。 云珰在门廊下来来回打转着圈,脸上带挂着显而易见的一抹焦急,直到远远见着了孟大夫,这一直以来倒吊着的心,才算是有了安放之处! 她脚下停下转动,激动得十指交叉紧握,贴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谢天谢地,可算是将孟大夫盼来了! 孟仁一进屋里,便直接替谢安娘搭脉,经过一系列细致检查后,肃然的脸上可算是显出些微暖色,略带轻松道:“按时吃药,过不久便可回府了!” 谢安娘一双杏目中绽出耀眼光彩,那种摆脱死亡阴影地喜悦,猝不及防涌上心头,她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算是反应过来,回过神的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搜寻晏祁的身影。 只见晏祁站在不远处,也朝她眨了眨眼,他身上那种虚无缥缈地淡漠气息,此时似乎亦散去几分,瞧着愈发有凡尘烟火味儿了。 小两口间默默传递的情意,正巧被孟大夫看在眼里,他一边熟稔的开着药方,一边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云珰认真听着孟大夫的叮嘱,拿着张药方就跟捧着祖宗似的,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坏,虽知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生怕自个儿一个不小心,就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一字不落地将孟大夫所说的注意事项记下,云珰便脚下生风地跑去煎药了,这药,她得亲自守着才能安心。 *** 喝了药的谢安娘,在药物驱使下很快便睡着了,晏祁细致地替她掖了掖薄被,这才吹灭了烛火,开门出去。 循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披着一层清冷月色,晏祁踱步到了孟大夫的落脚处,见屋里亮着灯盏,他顿了顿,终是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应声推门而入,晏祁一眼扫过去,只见不大的方桌上那叫一个杯盘狼藉,孟大夫头也不抬,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宛若饿狼扑食,吃得那叫一个凶残。 自从被晏祁匆匆忙拉出府后,他便如同一枚高速旋转的陀螺,一刻也不得停歇! 到现在为止,那是滴米未尽,又是求见知州,又是连夜出城,再加上白日与其它大夫研讨病疫,便连个喝水的时间也抽不出! 马不停蹄赶到庄子,先是为谢安娘瞧了病,安了一众人的心,顺带给两个同染时疫的小家伙看了病,开了药方,直到亥时已过,才有时间惦念着五脏庙。 吸溜了一口面条,孟大夫可算是趁着咀嚼的空隙,抬头瞧了眼找来的晏祁,指了指对面的矮凳,言简意赅地发声:“坐。” 话落,便又埋头喝了一大口鲜香味美的浓汤,暖暖地热汤从喉咙口滑下,填充满叫嚣着饥饿的胃袋,他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云珰那丫头手艺不错啊! 待到孟大夫将最后的一口汤咽下,他这才有空仔细的瞅了眼晏祁,这小子,这么晚不睡跑他这儿来作甚!难不成还得疯狂的将他再拽出去一遍! 他拿着颇为豪爽地擦了把嘴,十分肯定地道:“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叔。”晏祁顿了顿,直盯着孟仁的眼睛问道:“您不妨直言,便是找到了药引,我这病完全治愈的机会又有多少?” 步湘汌一直坚信他这病有治,从未想过要放弃为他治病的机会,此番得了慧远大师的指点,前往郢都寻找那近似传说之物,可不知为何,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儿。 孟仁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时候连他也经不住佩服这孩子,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便似一只凶悍猛兽,一直潜伏在他身体里,静静等待时机出现,好狠狠啃下一口肉。 晏祁并不是从生来便不哭不笑的,小时候的他也曾活波开朗,甚至可以说调皮捣蛋,可随着年纪渐长,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愈来愈少,直至现今的面无表情。 他将所有的情绪隐在那张冷淡的脸孔后,不肯向人透露出半分他的痛苦与煎熬,哪怕是他娘,也难以解开他给自己竖起的层层枷锁。 倒是这个谢安娘,短短几月相处,便能让自控极佳的晏祁情绪失控,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晏祁或许会越活越有人味儿,不似以往,不动的时候简直可以媲美冷冰冰的塑像,无趣得可以。 却也同时暗藏着更大的风险,若是以往的晏祁,从不会问这种问题,他一直让自己活得无欲无求,甚至达到对周围事物无动于衷的地步。 从小熬到大的痛楚教会他,不再期望,便不会失望,因而他一直是无坚不摧的,便是痛得愈发剧烈的头疼症发作,他也可以不吭一声。 可现在晏祁开始会担忧了,瞧瞧,刚刚问的甚么话,就对自己能被治愈这么不抱有希望么! 身上那层甲壳逐渐剥落的晏祁,人气是充盈了,却也容易受到伤害,孟仁不得不杞人忧天,担心他撑不过最后那道难关! “死不了就是!”孟仁狠拍了下桌子,叠放在瓷碗上的木筷被震了一跳,险些滚落下来。 只是拍完他就后悔了,极力控制着脸上不抽抽,可手心传来的麻痛感还在持续扩散,那酸爽,难以言喻! 孟仁不动声色将那只手缩回桌下,换了一种缓和的语气,以长者的口吻道:“晏小子,你别的不相信可以,孟叔的医术总信得过罢!” 晏祁收回紧迫的目光,只随意将视线落在某处:“孟叔,你也不用欲盖弥彰!这件事,我心里早有答案,现在坐在这里,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下而已。” 孟仁一怔,他一直以为晏祁不知晓此事,可现下望着眼前眼睑微垂,静待答复的晏祁,竟是从他淡淡的表情里,瞧出了一种万事明了的豁然。 既是这样,步湘汌一再叮嘱的话语,让他定要保密,万不可将实情告知晏祁,便显得多此一举了,这不都已然知晓了么,还有甚可瞒的,索性将实情摊开了说,免得他自己胡思乱想,反而不妙! “你娘本来是不让我说的,你既然已有猜想,便也知你这病情确实不容乐观。”孟仁顿了顿,拍着胸脯保证:“虽说也就一半一半的机率,不过有孟叔在,定然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闻言,晏祁眼中波澜渐起,拳头不自觉紧握,随即便又让自个儿放松下来,继续保持云淡风轻的模样。 然则这短短一瞬间失态,却还是被眼尖的孟仁逮着了,他先是脑子一懵,继而恍然大悟,合着这晏小子在套他话呢! 此行目的已然达成,晏祁瞧着脸色铁青的孟仁,淡定起身,拍了拍身上那不存在的灰尘,提出告辞:“孟叔,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脸色由青转黑的孟大夫,瞪着那径自离去的人,好半天才找回自个儿声音,正想开口,便见走至门边的晏祁,似是突然想到甚么,停下了步伐。 “孟叔,手无大碍罢?” 孟大夫闻言,先是怔了一下,待到弄明白晏祁指的甚么,更是一口气憋在胸间,他咬着后牙槽,一字一顿:“好得很!” 说是这般说,可仍在隐隐作疼的手,提醒他刚才那一下的力道到底有多大,果然是吃饱了撑的么! 晏祁见状,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孟叔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 随即,他便沿着来时的小径,缓慢踱回,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让人瞧不真切他脸上表情,只似有若无的轻叹,在夜色中响起。 *** 自从晏祁来了,准确点说是孟大夫来了,谢安娘精神头儿见天儿的好转,不知不觉半月时光便已流逝,有了对症下药的良方,再加禹州城知州措施到位,堪称噩耗的时疫基本控制住了。 眼瞅着就可以回城了,云珰正在积极打包行李,谢安娘则是热忱邀请洛芸娘前去晏府小住,毕竟,洛芸娘独自带着童童在外多有不便,又还不曾定下落脚的地方,不若跟着她一同回府,也好作伴。 洛芸娘起初是不愿意的,她知晓这是谢安娘的一片好意,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应该珍而重之,她这一生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很多,更加珍惜爱护这份因缘结识的情谊。 友谊是有来有往的,她不想成为一个只知索取的人,谢安娘已经帮了她很多,她心怀感激,并且铭记于心,可不意味着她应该扒着谢安娘不放,她的自尊,她的骄傲绝不允许! 可谢安娘提到了童童,说是这么小的孩子,总得给他一个安稳点的环境,洛芸娘低头瞧了眼乖巧瘦弱的童童,便忍不住心动了,她自己苦可以,若能让孩子跟着她少吃苦,她或许应该放下那些无用的骄傲。 到底洛芸娘还是被说动了,便跟着谢安娘暂住晏府,抵达晏府之时,谢安娘便着手为人安排住处,洛芸娘带着童童正式在晏府住下。 晏祁则是直奔书房而去,里头明路已在候着,晏祁推开书房门,见着明路脸上少有的凝重,心下一沉,便知事情进展怕是不如意。 他眉头紧锁:“可是还未接到消息?”   ☆、第85章 失踪(二更)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从步湘汌离府后,接连而来的时疫爆发,让人无时无刻紧绷着神经,再者晏祁突然病发昏迷,更是差点让府上一团糟乱,也就未曾及时发现步湘汌那边的异样。 前阵子步湘汌逢十便按时寄回书信,信上无非是些无聊琐事,可收到来信的晏祁总归心里放心,然则现下细算起来,与步湘汌那边失去联系已经一月有余。 起初没有按时收到书信,他只以为是路上耽搁了,顶多过个几日就能收到,便也不曾多想,熟料,就是这一时疏忽大意,错失了找寻步湘汌他们的最佳时机。 蒋明路心下也不轻松,少爷出去的这段时间,夫人那边一直不曾有来信,只是眼下事情还未曾有定论,他便竭力让自己往好的方向猜想。 “莫不是夫人忘记了?” 晏祁抬眸瞥了他一眼,俨然不相信,反问道:“便是我娘忘了,难不成蒋叔也会忘了?!” 依着蒋十一严谨的性子,便是步湘汌偶然不记得,他也会在旁尽职提醒着,绝不可能连续一月都不寄信回来,除非他们遇上甚么棘手的事了,以至于无暇顾及其他。 室内一时静默,两人心知肚明,事情也许正在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少顷,晏祁沉声问:“我让你派人沿途去打听,可有消息传回?” 自发现步湘汌那边音讯全无后,晏祁便着明路派人出去找了,只是从禹州道郢都的路上,路途遥远,并且还得四处打探消息,更是磨时间。 “怕是没这么快,至少还得等上三五日。”蒋明路心下计算着,少爷出城的这段日子,手底下人传来消息,说是已然抵达夫人他们最后出现的小镇,现下消息怕是在传回的路上了。 晏祁揉了揉太阳穴,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 他独自静坐片刻后,便绕过书案,踱步到西墙博古架下,从中层格子中抽出了一只檀木盒,凝视半晌,到底还是将其放归原位。 等待灼人心,便连三五日的时光,也觉得格外漫长,晏祁表面虽看不出甚么焦灼感,可身为他的枕边人,谢安娘还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儿。 这日辰时过后,云起居中一片宁静,只余知了躲在树上,偶尔叫上那么一两声。 谢安娘坐在圆桌旁的小凳上,手中正绣着一枚精致的香囊,她抬眸望了眼软塌上依坐着的晏祁,只见他捧着本书,怔愣有一会儿了。 顿了顿,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半成品的香囊搁一旁,脚步轻缓地走至晏祁身旁,将他手中拿着的书抽出,语调轻柔:“顿在这一页都老半天了,既是没有心思看书,不妨陪我出去走一走。” 说是出去走走,也只是在府中转了转,这府上的风景,谢安娘还真不曾仔细看过,倒是记得刚新婚的那会儿,晏祁陪着她在府中走了大半天,为的是让她熟悉府中的环境。 两人一路并肩走着,最后找了处小凉亭坐下,凉亭旁边便是一株苍天大树,叶片葱郁,大片树荫正好将小凉亭纳入其中,偶有徐风吹来,倒也清爽。 随意坐了下来的谢安娘,便见晏祁落后半拍,还杵在凉亭口。 她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关心地问道:“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了?” 晏祁闻言,眼中带着些微讶然,他走近几步,抬手替她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没有的事!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子,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身子骨儿好着呢!”谢安娘静坐在那儿,仰头直视着他,“倒是你,脸色一直不大好,这几日更是神思恍惚的。” 他惯会隐藏自个儿的情绪,便是心中忧虑,也不肯表现出来,可谢安娘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是发生了甚么她不知道的事,而他许是怕她担忧,便故意隐下不说。 思及此,谢安娘脸色变了变,只见她柳眉轻蹙,哀声叹道:“你这般竭力隐瞒着,我更是容易胡思乱想。” 随即便是语气一转,神情哀怨的瞥了他一眼,故作泫然若泣的表情:“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了相好的?” 这话有点无厘头,便是晏祁也听懵了。 谢安娘自是知晓他外头没有人的,两人每日基本形影不离的,除非他练得一手□□术,要不然是没那个精力的!之所以这般玩笑着说道,也只不过是想听那真实的缘由。 晏祁反应也不慢,略一思索便知她这是在激他,只是她这幅无辜至极的神情,端的是令人心软。 他摸了摸她的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有那么一个人。” 眼见谢安娘瞳孔睁大了,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下一句:“只是不在外面,放府中养着了。” 撩人不成反被撩的谢安娘,暗自松了口气,瞧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那一霎真是差点就被蒙了。 这下她也不乱说话了,开始转变策略。 谢安娘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而立,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心中焦躁难安。”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我这里也能感受到的。” “若是你真的不想说出来,我也不强求,我这么折腾着,变着法子想撬开你的嘴,也只是希望自己能替你分担忧虑。” 话落,她眼睑微垂,神色中说不出的失落与寂寥。 晏祁缄默不语,只是盯着她微微颤着的睫羽,叹了一声,轻轻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脑袋搁在她细窄的肩头,两人静静相拥。 良久,谢安娘才听到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流,他的声音中满是倦意,只听他闷声道:“娘那边,怕是出事了。” 晏祁本是一直打算瞒着,至少,在消息不甚明朗时,并不想将事情全盘托出,省得让谢安娘也跟着心忧。 她才从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又是个敏感爱操心的性子,若是知晓娘失踪了,定是要心急如焚的。 “甚么!”谢安娘一怔,失声问着:“娘那儿怎么了?” 她倒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这些时日她自己过得昏昏沉沉的,竟是不知娘那儿出了事情! 接着便见谢安娘满是担忧地问:“到底出了甚么事?” 晏祁挺直了身子,摇了摇头:“消息还在打听中,快了!” 也没让人等太久,关于步湘汌的消息,在傍晚时分终于传来了。 晏祁捏着手中那张呈上来的信纸,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上面的消息,谢安娘站在一旁,凝息凝神,也凑了过去。 步湘汌他们最后停留的那个小镇,其实离郢都已经不远了,一天的路程便可赶到,经多方打听,基本可以确定,步湘汌与蒋十一是入了郢都的。 可之后不久两人便失去了联系,仿佛人间蒸发,那批手下也进城打探过,愣是没得到一丁点消息。 好在机缘巧合,倒是打听到,步湘汌他们在小镇停留时,似是遇上了甚么故人,更是与那故人同行一道入的城,现下只是得知,那人姓周,年岁与他娘差不多,正是如今户部尚书的夫人。 晏祁将信纸放下,与谢安娘对视一眼,彼此都十分肯定,步湘汌他们定然还在郢都城内,只是无缘无故没了消息,怕是摊上了不小的事。 略微沉吟,晏祁迅速做出了决断,他得出发去一趟郢都,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位周夫人,现下是唯一的关键,总得去接触接触,指不定就能得到甚么有用的线索。 谢安娘见他神色间的坚决,对于他的行事,也能猜测到几分,他平日里虽瞧着淡漠,仿佛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可她明白,这都只是清冷表象。 谢安娘握着他的手,温柔笑着:“我陪你一起。” 晏祁怔了怔,这趟出去是寻人,又不是游山玩水,一路上怕是赶得很,路途难免艰辛,从他下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便把谢安娘摒除在外的,他不想她受累。 晏祁反手包住她纤细的手,道:“你病刚好,身子怕是经不住奔波,便在家好好休养,安心等着消息罢。” 谢安娘轻轻偎在他怀中,掷地有声道:“我早就没事了,反倒是你,着实令人放心不下,再说,我在家独自待着,那也是担惊受怕的,还不如跟着一起过去呢!路上还能照顾你。” 一番拉锯战后,到底晏祁没能扭过谢安娘,遂了她的意,点头应下了。 谢安娘立马着手收拾东西,这一趟出远门,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家,一应物什该备的都得备上。虽说是过两日再走,可时间紧急,有些东西还得提前备好。 翌日一大清早,谢安娘便吩咐下去,让下人出去采买一些路上用得着的物品,云起居中的下人忙进忙出的,倒是让踏进院子的洛芸娘好生奇怪。 “洛姐姐,快坐,我这儿正收拾着呢!我们怕是要出一趟远门,昨天匆匆做下的决定,倒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谢安娘拉着人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递过去。 洛芸娘接过,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呢?搬家似的大阵仗。” “去郢都。” 落芸娘点了点头,也没再盘问下去,转而说起自个儿的来意,只见她笑了笑:“也巧了,我这儿正准备来辞行!” “可是因为我俩要出门,你觉得不方便?”谢安娘脸带诧异,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住下去,便嗔怪着:“你跟我还客气甚么,尽管住下去便是!” 抿了口手中的茶,洛芸娘很是爽朗的一笑:“你倒是误会了,只是兄长来信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不方便在这里继续住着。”   ☆、第86章 沿途 出发这日,天朗气清,和风拂动。 三辆大马车停在晏府的门口,只见不断有下人从门里出来,他们手上提着各色包裹,手脚利落地将行李搬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晏祁小夫妻俩缓步走了出来,与前来送行的蒋明路、洛芸娘等人一一别过。 “府中一应大小事务,还得靠你了。”晏祁拍了拍蒋明路的肩,很是放心地将晏府交到他手上。 “少爷放心。”蒋明路郑重的点头,势必要将晏府看好了,他就在这里等着少爷带着夫人他们平安归来。 只是他这会儿怕是想不到,晏祁他们此行一去,归期遥遥! 洛芸娘手里头牵着童童,侧头对着小孩温声嘱咐着:“童童,和安姨说再见。” 童童人小鬼大,已然明白分别意味着甚么,只见他仰着小脑袋,乖巧地挥了挥手:“安姨,晏叔叔,你们要一路保重,注意安全。” 末了,小孩走上前,扯了扯谢安娘的衣袖,大大的眸子中充盈着不舍:“记得早点回来。” 谢安娘微微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答应:“好啊,等姨姨回来了,就来看童童,童童跟着娘亲,也要乖乖的。” 小孩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神色间满是认真,那乖巧的模样,谢安娘瞧了,简直心都要柔化开了。 “走吧!走吧!”孟大夫早已坐在车厢内,从车窗中伸出脑袋,一脸不耐地催促着。 最是受不了这种煽情话别离的场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这么悲兮兮地干嘛! 物肖其主,就连拉着他那辆车的马儿,也不禁打了个响鼻,不耐的撅了撅蹄子,那眼神就似在说,要走就走,磨叽个甚么! 惜别终有时,谢安娘他们坐上马车离去,一路北上,车辙子少有停歇的时间。 临到溪镇,这个水路四通八达的江南水乡,他们便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路线,在这里弃了车登上船,顺着河道沿路而行,行进的速度倒是比陆路快了将近一倍。 夜晚的河面,吹送着阵阵凉风,将头枕在臂弯,靠坐在小窗边假寐的谢安娘,只觉身上一沉,她掀开眼,便见自个儿身上多了一件织锦披风。 “夜色凉。”晏祁站在她身后,将披风替她掩好。 谢安娘侧头,抬眸望着他,眨了眨眼:“夫君,你说我们到了郢都,能找到娘麽?” “你说呢?”晏祁反问,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微凉。 谢安娘颔首轻笑,语气中带着莫名地肯定:“会的!” 别看晏祁面上无波无澜的,实则内心不知何等急切,只是他习惯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旁人便看不出甚么,既是如此,那她便替他开口,说出心中的期许罢。 晏祁不置可否,只是将一只手伸出,感受着江上晚风,这会儿的风愈发的大了。这江上晚风吹多了,可是容易头疼! “风了大,回去罢。”晏祁稍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谢安娘一个不防,直直朝他胸膛撞去。 那扇忘记关着的小窗,被迎面而来的江风一刮,“啪”地一声合上。 *** 船上的生活简单而无味,便如白开水般,寡淡无味的悄然流过。 这日,趁着大船靠岸停歇的一个时辰,谢安娘一行人也下了船,记着船家的叮嘱,并没有走远,就在码头附近的集市逛了逛。 这地儿离郢都也不算太远,水路转陆路后,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便能抵达,眼看离此行目的地愈发的接近,谢安娘倒是说不出的忐忑难安。 也无心在这热闹的集市多逛,只将该采办的东西顺道买了,他们便再次登上了船,这会儿离发船时间倒是还有半个时辰,在船上待腻了的云珰,倚在大船的栏杆上,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蠢蠢欲动。 “小姐,要不要再买些新鲜的瓜果点心?”云珰扫了眼刚才采买的一堆东西,眼尖地发现还可以补充些许东西。 谢安娘瞧她眼巴巴的模样,显然是还没在集市上过足瘾,想着现下时辰足够,便只叮嘱着:“去罢,记得在发船前赶回来!” 云珰一脸欢欣雀跃,拿着小钱袋便兴冲冲跑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如鱼得水般,汇入茫茫人海中。 此地虽只是一个小小码头,可街道两侧的店肆林立,商贩走卒吆喝声不断,端的是热闹非凡。 云珰随意转悠了一番,小钱袋紧紧捏在手心,眼光正四处瞥着,没留意小巷拐角出来一人,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那力道之大,足足让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她虽瞧着身躯娇小,可身上却有一股子劲儿,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云珰揉了揉被撞着的左肩,眼中带着丝丝恼意,这人怎么走路的!随即便警觉地摸了摸小钱袋,没了?!赶忙抬头环视四周。 那人许是没料到她一个小女子,竟有这般力气,自个儿也被撞得踉跄了几下,眼见形势不对,撒开脚丫子便想跑。 奈何,云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人手臂,死死拖住,怒声大喊:“小贼,快还我钱袋!” 小钱袋里可是装着小姐给她的几锭碎银,以及她自个儿辛苦省下来的私房,这摸哪里不好,非得摸她钱袋! 简直比要她命还可怕一百倍!说甚么也不能让这小贼跑了!因而手上力道愈发大,掐得那人都快龇牙咧嘴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很是赚足了看点,少顷,便有一群爱看热闹的人,自动自发围了一圈。 “快把我的钱交出来!”仗着周围人多,云珰壮起胆子,继续纠缠着。 那小贼眼见不好脱身,眼珠子一转,便想着反咬一口:“你这婆娘,怎么这般不知羞耻,还不快松开小爷!不就是睡了你一觉没给钱么,至于追着小爷屁股后面跑么!” “你、……”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云珰到底是姑娘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恼得不行! “还不快放开!莫不是还想让小爷再睡你一次?”那小贼眼见云珰无措起来,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调戏起人了。 “小贼,休得胡说!”云珰气得眼眶都红了,只觉抓着那人的手都快不知往哪儿放了!想要放开,可是想着自己的钱袋,便又鼓足了勇气,死命拽着不让那人脱身。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也迷惑了,这到底甚么情况! 就在这时,从层层人群中挤出一人,只见他一身书生装扮,面容白净而清秀,胸膛还一起一伏的,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跑得急促所致。 “总算逮着你了,好你个小毛贼!可真能跑!”书生上前一把拽住小贼,粗喘着气,狠声斥道:“快将我钱袋叫出来,要不然就直接送官了!” 这下还有甚么不明白,定是这小贼偷了这位公子钱袋,接着又盯上了这位姑娘,眼见事情败露,便污蔑这位姑娘声誉!无耻! 那小贼见情势急转直下,一直死鸭子嘴硬不敢承认,可从他身上搜出的好几个钱袋,却是让他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拿回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小钱袋,云珰便将其小心翼翼装在怀里,紧紧捂着,这回可得藏好了! 那书生见她这幅紧张兮兮的夸张模样,好似怀中藏着甚么大宝贝似的,不由多看了两眼。 接着便见他收回目光,朝着云珰拱了拱手:“这回多亏了姑娘勇猛,这才让小生得以拿回钱袋,小生在此谢过了。” 云珰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甚么勇猛不勇猛的,都是你自个儿来得及时,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若不然凭借着她自己这张笨嘴,还不知能不能解释清楚,她得感谢他才是真的,让她宝贝小钱袋得以回归她手中。 “姑娘不必自谦,若不是姑娘拖延住了小贼,小生怕是就追丢了。” 他可是追了足足两条街,最后还是被那小贼甩脱了,好在没追丢很远,循着感觉追了上来,便看到云珰一个姑娘家,硬生生拽住了那偷他钱袋的毛贼!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画面,他不禁露出笑容,幽默地开口:“好在及时追回来了,若不然小生就得一路卖字,凑足回家的银子了。” 毕竟,那被偷走的钱袋中,可是装着他的全部身家,回郢都的所有盘缠! *** 眼见船都快要开动了,而云珰却是还不见踪影,谢安娘不免着急,正想着要不要让人下去找一下,便瞥见云珰两手空空,从人流中走了出来。 待到云珰登上了船,谢安娘便急步走上前,拉着人左右看了看,问:“这都快开船了,怎么这么晚才上来?” 云珰不想她担心,便沮丧着一张脸,积极认错:“小姐,都是我不好,在市集上看花了眼,差点忘记时间了,连瓜果点心都没来得及买。” 这表情也太不自然了!谢安娘知她定是没说实话,只是认真打量了几眼后,见人没有异样,便也放心下来,人没事便好,待到她想说的时候自是会说的。 接着便转眼望向同云珰一起上船的人,面向和善,书生扮相,看起来甚是斯文,举手投足间一股子书卷气。 不禁疑惑,这人是?   ☆、第87章 郢都 云珰紧张的瞥了眼跟着上船的书生,恰巧他也要坐这艘大船,赶着回郢都参加科考。 她生怕这人说漏了嘴,眼神时不时朝他瞄上一眼,生怕他没有按照事先讲好的说辞来,直到目送这人进了躬身进了船舱,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人都走了,还看呢?”谢安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杏儿眼中带着调侃的笑意,只以为她是春心萌动,要不然怎会频频偷望那书生,连人走了都舍不得回神。 真是美好的误会! 云珰见自家小姐话语中的打趣,便是没这心思也能羞红了脸,更何况,那人一派举止有度,谦和有礼,免不得有这么一两分的怦然心动。 只是她自知身份,这人便是衣着简单,瞧起来家境似是窘迫,亦不是她能肖想的,那心中浮起的那点少女怀春的遐想,便如水中涟漪般,一圈圈扩散、消失,不留半分痕迹。 “小姐!”云珰嗔了谢安娘一眼,跺了跺脚,便一头钻了进了另一侧的船舱入口。 甲板上的谢安娘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想着,难得见云珰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态,说甚么也得试着撮合一下这两人。 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可刚刚也就短短一个罩面,暂且断定不了齐公子品性如何,亦不知他对云珰可是有意,这可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眼光不由瞥向一直陪她站在这儿,默不作声的晏祁,心下暗自点头,这倒是一个派去试探的不二人选。 晏祁感受到她看过来的目光,回望过去的清冷黑瞳中满是莫名,这般盯着他看作甚? *** 趁着同行的这段时间,晏祁冷着张脸,到底是接受了谢安娘的委托,前去试探那位齐公子的品性,顺便也打听了一下他的底细。 毕竟,这齐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瞧着也到了适婚年纪,想必是很受欢迎的,若是家中已有贤妻爱子,那便算是云珰缘分未到,反正这婚姻大事不能马虎,她势必要好好把关。 一经接触,晏祁便发现这齐公子甚是有趣,看问题的角度更是刁钻毒辣,连他也自愧弗如,不一会儿,两人便称兄道弟起来,相谈甚欢。 这齐公子,名世安,未曾婚配,家中仅有一老父,本是郢都学子,却一直在外求学,今次回去便是赶着参加秋闱,都说寒窗苦读十年,只盼一朝金榜题名,可晏祁瞧他一派轻松,并无当下学子的半分紧张,端的是从容自信。 “恕我冒昧,晏兄可也是当期赶考的学子?”齐世安瞧他学识、见解皆是不凡,只以为他亦准备参加秋闱,如此倒好,一路上也有个伴,也能就着经义策问探讨一二。 晏祁却是摇头,只沉声回道:“齐兄怕是误会了,此行前去只为寻亲。” “那倒可惜。”齐世安心下叹息,随即他又热心道:“只不知齐兄寻找何人?我对这郢都一带也算熟悉,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务必不要见外,也好让我尽一番地主之谊。” 虽说他离家好些年,免不了对有些地方生疏,可他京中好友一抓一大把,眼下既知刚结交的弟兄有难处,焉有不帮忙的道理! 再者,云珰姑娘无意中帮了他大忙,单只冲着这点,他也会一口应下的。 倒是没成想齐世安这般古道热肠,晏祁稍有怔愣,凝眉思索片刻,便拱了拱手:“若是可以,还请齐兄帮着在城中找一处清净的院子,好让我等有个落脚之处。” 此次寻人,也不知何时是个归期,能有一处可供长期居住的地方,自是必不可少的。 齐世安闻言,便详细了解了一下晏祁的要求,单独的院落,清幽的环境,能种植花草,出行还得方便,关键是还得东升大街,这可有点难度,毕竟东升大街一带遍布达官贵人的府邸,少有单栋小院落的。 他略微沉思,突然灵光一闪,咦,若只是租住的话,倒是有个符合各项条件的地方! “地方倒是有,只是我还得与友人知会一声,怎么也得耽搁一两天的时间。” “这个倒不急。”晏祁虽讶异于他的快速,可真要有合适的地方,便是等一等也无妨。 只见他起身,朝着齐世安拱手拜谢,一脸郑重地道:“那便交给齐兄了!我在此先行谢过了。” *** 一番畅聊,该探明的底细也探明了,还出乎意料地将住宅问题解决了,眼瞧着时辰不早了,晏祁便起身告辞。 回到他们所住的舱房,谢安娘便立即迎了上来,关切地道:“事情怎么样了?” 眼见晏祁凝眉不语,谢安娘不由心下一咯噔,难不成云珰那丫头好不容开窍一回,却是有缘无分! 晏祁摸了摸她的鬓发,只是叹道:“顺其自然罢!” 男人往往想得比女人更现实,那齐公子为人热诚,惯会交际,此回若是不出意外,想必也能博个不错的名次,真要说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这走仕途之人,谁知他会如何取舍呢!便是这会儿对云珰有那么点情意,可真当他一飞冲天了,难保不会生出别的想法,还是得慎重考虑! 再说那齐世安对云珰有没有情意还不知晓呢!说这话真是为时过早! 两人临窗对坐,半开着的小窗,透进阵阵清幽凉风,夜色悄无声息地将大地覆盖,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大船周遭亮起了红彤彤的大灯笼,倒映在荡漾的碧波之上,划开道道追波逐流的水花。 晏祁瞧了眼稍显失落的谢安娘,认真将自己的想法分析给她听,倒是让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可以制造机会,让他们处一处。 同一艘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有心,便是时时相见也不是难事。 接下来的日子,云珰便觉得自己撞见那齐公子的次数甚多,然而两人并不像谢安娘想象的迅速擦出火花,偶有交集之时,便是点头一笑,最多再聊上两句,并再无其他进展。 谢安娘惋惜之余,很快便到船上生活结束的日子,前往郢都的剩余路程,却还是得依靠马车,他们一行人,加上同行的齐世安,在马车上颠簸了两日,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郢都。 固若金汤的巍峨城墙上,依稀可见浅淡的划痕烧焦,许是旧时战火中留下的遗迹,在那飞檐翘角的城楼下,镶嵌着两烫金大字,古朴而庄重。 宽深的护城河环绕在城垣周围,在太阳光的直射下,只觉略显平静的水面,反射着一阵粼粼波光。 谢安娘他们的马车从吊桥下缓慢而过,进入到了内城后,齐世安也是仗义得很,先带着他们挑了家客栈住下,这才回了自个儿家。 安顿下来的晏祁,先是吩咐手下人,将先行来到郢都的那部分人找齐,得知他们在此期间,并无打探到步湘汌的任何消息,他心中虽有准备,却也难免失望。 他轻轻敲击着桌子,凝眉思索,那唯一能指望上的便是周夫人,可周夫人身份贵重,怕是轻易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还是得寻找适当的时机!   ☆、第88章 邻居 不出两日,齐世安那边便谈妥了,特意起早跑到晏祁他们落脚的客栈,将还没捂热乎的地契拿给他们看。 晏祁接过地契扫了眼,一切事项谈拢后,便道:“若是齐兄有空,可否现下便带我们去宅子一观?” 他们定下的这处独立小院,虽也算清净,到底不比自己的宅子方便,早上谢安娘本是想让厨房增点清淡的江南小菜,可厨房竟是腾不出人手,只好作罢,倒是让她稍有郁闷。 “也行。”齐世安点头,从腰间挂着的囊袋中取出了一把钥匙,提议道:“昨日师兄将钥匙一并交给我了。你们不若现下收拾东西,直接搬过去罢!” 晏祁略思索,倒也觉得不错,便拱了拱手:“那就劳烦齐兄稍坐片刻了。” 话落,便去屋内将此事说与谢安娘听,因着知晓这只是暂时的歇脚点,一些行李都还原封不动,搬上马车也省事,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整装待发了。 从客栈中出来,齐世安见云珰一手拎着好几个包袱,便凑近些,很是体贴地道:“云珰姑娘,我帮你拿着罢!” 说着便要伸出手接过云珰手里的东西,只是云珰却是退了两步,她腾不出手拒绝,便使劲摇着头,一个劲儿地说:“齐公子,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 这几个包袱在她手中的份量,感觉轻得很,便是再添几个也不成问题!她云珰可不是甚么弱不禁风的女子,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谢安娘见他俩僵持在马车前,想了想,还是出声提点着:“云珰,你拿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就让齐公子分担点罢!” 这俩人看样子倒不似是互无情意,看来还是得让人多接触呐! 她与云珰名义上是奴仆,可两人相依为命那么久了,早已是姐妹情深,谢安娘私下曾与云珰提过,将身契还给她,可云珰不知为何,却是屡屡推拒。 眼看着云珰年华正盛,却还是绕着她转,连个心上人都不曾有过,谢安娘不免心下着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云珰有意思的,她可得多帮衬着些。 云珰到底是听进去谢安娘的话,便将手中的一个包袱递了过去,几不可闻地低声道:“谢谢!” 将那个包袱接过,齐世安又将剩余的包袱一把揽过,也不给云珰反应的机会,便直接朝着马车而去,想到自己无意间瞥见的那抹绯红,浮现在那张清秀的嫩白脸蛋上,简直比漫天余霞还要动人,他便觉心跳有点失控。 更是加快了脚步,一跃攀上马车,将手上东西卸下,这才是平静了些许。 很快的,几辆马车便晃晃悠悠的出发,绕着城内走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抵达了。 宅子处在一幽深小巷的尽头,车轮滚动在青石板铺就的窄长巷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最终停在了一处贴着门联的宅门前。 晏祁钻出马车,一跃而下,抬眸环顾四首,巷子一侧是丈许高墙,全由青砖围砌而成,将深宅大院圈入其中,在不远处的斜对面,还开了道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小门,应是为了方便下人出入。 而另一侧,则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小院,半丈多一些的灰墙,镶嵌着整齐有序的小户门庭,踮起脚尖隐约能望到屋子边上伸展而出的飞檐。 齐世安掏出钥匙,走上前,将挂了锁的大门打开,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大石屏,上面雕刻着富有吉祥寓意的花草云纹。 绕过厚重的石屏,院落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假山、花圃,甚至还有一处葡萄架子,谢安娘走到葡萄架下阴凉处,抬眸向上望去。 只见阳光穿过层叠缠绕的藤叶,洒下令人炫目的些微光影,郁郁葱葱的柔软叶片间,悬挂着一串串碧翠葡萄,便似晶莹剔透的翡翠般,瞧着甚是喜人。 “小姐,你瞧,这架上结了好多串呢!”云珰眼睛放光的盯着葡萄架。 说着,她便站到一串沉甸甸的葡萄下,伸手够了够,没够着,便微踮脚尖,再次伸手,还是触不到,云珰不死心,咬牙再高踮着脚尖。 谢安娘见她锲而不舍的,可是指尖总是离着那串葡萄还有一小段距离,便劝道:“行了,够不着回头搬张椅子踩着便是,你就别跟它过不去了。” 云珰放下一直悬空的胳膊,揉着略显酸涩的手臂,不死心的再仰头瞧了眼,水润晶亮的葡萄就悬在她头顶,她真的觉得能够着的,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只是看起来伸手可及。 刚才去屋内转了一下的晏祁,出来便见院落中葡萄架下,谢安娘正站在木支架的边侧指挥着甚么,便连一路上鲜少出声的孟大夫也在凑热闹,不禁闻声望过去。 只见云珰站在椅子上,左手提着好几串碧绿晶莹的葡萄,右手正伸向一串看起来甚为饱满的。 “诶,那个还吃不得!” 同是从屋内出来的齐世安见状,忙上前几步出声阻止。 正享受丰收喜悦的云珰,听闻这突如其来的呼声,不由满脸疑惑的转头望过去,怎么就吃不得? “它们现在还未熟透呢!便是摘下来,也吃不得的。” 谢安娘望了眼云珰手中提着的那几串,瞧起来水灵灵的,怪令人垂涎欲滴的,原来还没熟么? 云珰却是将信将疑,她捻起一粒,磕破皮试了试,刚尝到一点滋味,神色顿变,只见她清秀的五官立马挤在一起,表情皱巴巴的。 这葡萄不仅酸得掉牙,还带着股涩味,那酸爽,简直了!…… 望着跳下椅子,急匆匆往厨房而去的云珰,齐世安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都说了不能吃,还非得往嘴里放,逞的甚么强! 待到云珰找到水源漱了口,冲洗掉了口中经久不散的酸涩,出来便见齐世安一副告辞的架势。 “云珰姑娘,这个给你。”将东西塞到她手中,他便笑了笑,往外走了。 留下云珰一脸茫然,她望了望手中巴掌大的小囊袋,捏了捏,感受到如小石子般不规则的形状,刚想抬头问,便见院内已无那人的踪影,甚么意思?! *** 半夜三更,周遭一片寂静,惟有耳畔传来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 晏祁微微侧头,借着从屋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在暗色中描绘着她的侧颜,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便能缓解他脑中的隐隐作疼。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如同潮水般突然涌上的头疼,总算是平息褪下,他长呼了口气,将所有的压抑释放,缓缓伸手,将平躺着的谢安娘圈入怀中。 谢安娘贴近着他的胸膛,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依旧安睡着。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晏祁的视线也一点点模糊,正在他要进入昏沉的梦想时,隔壁一声轰然巨响,将他彻底惊醒。 他怀中的谢安娘也是一个激灵,瞬间就从朦胧睡意中醒过神来,杏眼中带着些许惊慌,晏祁抚了抚她的背脊,低声道:“别怕,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披了外衣起身,那火折子点亮了屋内,让室内充斥满柔和的光辉,望了眼已然镇定下来的谢安娘,这才执起灯盏往外走去。 院内其他人皆被这声巨响吵醒,孟大夫也推门出来一探究竟,只见隔壁院子中火光冲天,他与晏祁面面相觑着,莫不是走水了? 正在两人惊疑不定时,便听墙那边响起匆匆脚步声,接着便见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逐渐微弱下去,最后只剩滚滚浓烟从中冒出。 瞧这灭火的速度,似是训练有素,要不然短短几息间,众人都还未曾反应过来,那火源便已熄灭,也不是一般人应对得来的。 屋内的谢安娘听着外边似有若无的声响,甚至还有些微的火光透进来,放心不下的她,便也披着外衣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她脚步轻轻,来到晏祁身旁,指了指隔壁。 晏祁见她冒了出来,眉头微皱,这会儿更深露重,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却也没说甚么,只是替她紧了紧外衣,接着便见他漫不经心地回着:“许是不甚起火了罢。” 只是大晚上的,这是做了甚么天怒人怨的事,竟然无端起火了! 谢安娘好奇地望过去,这会儿烟雾散了不少,踮着脚倒也能瞧出隔壁的现状,只见隔壁屋子竟是塌了半边檐角,想必黑夜中那轰然一声响,便是这么来的。 驻足在院子中,静静观望半晌,见火势并无卷土重来的趋势,看来是真正扑灭了,且那边动静渐小,也未曾有呼救声传出,晏祁便揽着谢安娘肩头,道:“走罢,没事儿了!” 只两人还未转身,便见两家挨着的那堵墙头,突然冒出一人,只见他脸上沾着烟灰,趴在墙头,对着谢安娘他们拱了拱手,歉意地道:“实在是抱歉,刚刚出了点小故障,扰了大伙儿清梦!没事儿了,继续睡去罢!” 话落便挥了挥手,似是催促着他们回房重入梦乡。 这深夜中正是酣睡的时候,孟大夫打着哈欠回了房。晏祁见确实无事,便也与那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与谢安娘一道进去了。 云珰见院子中众人都散了,望了望那依然趴在墙头的人,转身也走向自个儿的屋子,只是关门前,却听墙那边传来声音:“少爷呐,您下回别在半夜三更忙活了!”   ☆、第89章 留步 晚上的小插曲,便似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虽溅起了水花,却未曾造成惊涛骇。 翌日,谢安娘他们尚在梦乡,便隐约听到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动,似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 晏祁向来是有半点声响便睡不着的人,睁开一双稍显漠然的眸子,先是往怀里的谢安娘瞥了眼,见人还在安稳的睡着,便轻声轻气起了床,替人掖好锦被,直接去找了孟大夫。 他这病似是愈发严重了,自从接受过慧远大师的治疗后,他清醒的时间日渐增多,一直朝着众人期待的方向发展,可现下病情却是不受控制,宛若一匹脱缰野马,狂躁地奔向未知。 幸好孟大夫放心不下他的病情,要求跟了过来,要不然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大夫! 而一整宿就没怎么睡过的云珰,脑海里翻来覆去皆是齐公子,他临走时朝着她笑是甚么意思?她盯着手中的小囊袋,隔着一层柔软的绸,摸了摸里面的放着的小蜜饯,嘴角漾开无声的微笑。 抬眸扫了眼窗外,已然有净亮晨光透过窗格上糊着的油纸,屋内已是一片亮堂,云珰赶忙坐了起来,可得去叫小姐起床了! 她将小囊袋贴身放好,随即又觉得不对,将其取出后,犹豫片刻,还是塞到了枕头底下,拿枕头将其掩好后,这才起身梳洗一番。 只刚推开门,便正巧捕捉到晏祁的身影,只见他脸色凝重的从斜对面的门中走出,那是孟大夫的屋。不由疑惑,姑爷这是不舒服么?这么早便去找孟大夫。 本想着提醒一下谢安娘,可她忘性大,忙活一会儿便也忘了这事儿。 而谢安娘在晏祁走后不久,也迷糊的醒了过来,初时杏眼中朦胧一片,拥着锦被静坐在床榻上,好半晌才记起自个儿这是处在何夕何地。 她伸手,探了探晏祁睡过的那一块儿,余温已然散去,可见他起床有一阵子了,不由暗自懊恼! 怎得睡得这般沉,连身旁人走了都不知,好不容易有了小厨房,她还想着今日为他做个清淡早点呢!这个时间点,怕是厨房已然弄好了! 待到众人用完早点,便开始各忙各的,晏祁忙着派人去打听他娘的下落,以及尚书府周夫人的行踪,这步湘汌的消息依旧石沉大海般毫无声息,倒是周夫人那儿有了进展。 据手下打探来的消息,那周夫人半月后将在芳华苑举办赏花宴,这倒是个机会! *** 过了几日,齐世安便手携礼物,登门拜访。 “前几日来得匆忙,倒是忘了恭贺晏兄的乔迁之喜了。” 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礼盒,爽朗笑着:“小小礼物,聊表心意。” “客气甚么!还多亏了你才找到这落脚处。” 晏祁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人往里面走。 齐世安边走边聊着,眼神看似无意的扫了眼院落,连角落都不曾放过,却还是未曾发现那道娇小的身影,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清亮的眸子却不免沾上些微黯然。 晏祁见状,状似玩笑地说着:“好在你前几日没来,那会儿乱得很,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便是今日,安娘还在带着云珰购置缺少的家具物什呢!” 齐世安瞧着友人眼中明了的笑意,自知那点小心思被人看破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说怎不见云珰姑娘,原是外出了!下回再有这种事,不妨叫上我,这地段我都熟着,免得你们瞎跑!” “行!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下回再有这事,准是提前知会你一声!” 说话间,晏祁便带着人从檐廊下绕过,前往临时辟出的小会客厅,里面自是有勤快下人备上了茶点。 两人落座,随意聊着,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末了,齐世安随口问道:“晏兄,你说前来郢都寻人,这几天可是有消息了?要不要我也让人帮着你探听一下?” 晏祁听出他话语中淡淡的关切,知他这人看重兄弟义气,颇有行走天下的侠客书生风范,且他为人爽朗,交友广泛,不由心念一动,或许,这事他能帮得上忙! 思及此,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郑重地开口:“齐兄,说到这寻人一事,还真有一事相求。” “兄弟间,说甚么求不求的!能帮的我定然都帮!” 晏祁顿了顿,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他相信眼前这人! “也就是说,你现下急需进入芳华苑的请柬?”齐世安一针见血地指出。 见晏祁点头后,他摩挲着手边的茶盏,陷入沉思中,半晌后,只见他义薄云天地保证着:“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我就在此恭候齐兄的消息了!有什么需要打点的,齐兄尽管说。” 这趟事情办下来,想也知道不简单,倘若银票能起到作用,他定然是不会吝啬的! 依着他的性子,若不是初来乍到,在郢都人生地不熟的,而他娘的情况着实紧急,拖不得!他绝不会贸贸然开这个口! 齐世安却是推拒道:“这倒不用,也不算太麻烦!” 他这倒不是客气,而是确实用不着,就是家中好酒又要少两坛了!算了,反正那些佳酿迟早要被师兄想方设法谋去,不若现下拿去换点有用的东西,还更划算! 就是眼下等不到云珰姑娘回来了!他怕是得立即告辞,谁知道晚上这么一会功夫,他那嗜酒如命的师兄,会不会就喝了个酩酊大醉,直接昏睡上两三日! 把酒鬼唤醒可不是件易事!若是耽误了晏兄的事情就不好了! *** 这齐世安前脚刚走,隔壁的贺闵便过来串门了。 他这些时来得倒是勤快,十分的自来熟,根本不知道见外两字怎么写的! 只是这小子机灵着,不仅话说得漂亮,还会搞怪逗笑,便是连不苟言笑的孟大夫,都对其喜爱万分,才短短两天时间,就差拿人当亲儿子看待了。 “哟,小贺来了,鼻子这么灵,厨房刚做好蒸糕,还没出炉你就来了!”孟大夫闲来无事,也爱逗弄这后生一两句。 “等着!孟叔去给你端过来!” “谢谢孟叔!”贺小少爷笑眯眯地道谢。 自从他走水那日亲自登门道歉,偶然尝到了这里的小吃食后,便表现出一种空前绝后的热忱。 时不时过来溜一圈,专盯着厨房里那几小碟的糕点,尤爱那又软又糯的蒸糕,这幅馋猫般的挑嘴样儿,简直让他身后的小厮大跌眼镜,这货还是他家少爷么! 贺小少爷眼尖的瞧见晏祁从会客厅里出来,忙热情的打着招呼:“晏大哥,这是来客人了?” 这贺小少爷长得脸嫩,一笑脸上便容易浮现出单个的、小小的梨涡,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表现,很是让人提不起戒心。 只是晏祁觉得他那双时刻带笑的大眼睛,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探寻着甚么,特别是瞥向谢安娘的目光,有那么点超乎寻常,便也一直暗中留意着。 晏祁手上拿着一摞纸稿,淡淡点了头,回道:“刚走。” 见孟大夫端着热乎的蒸糕,走了过来,贺小少爷赶忙上前几步接过:“孟叔,我来,我来!” 殷勤之余,他还不忘嘴甜夸道:“孟叔,你们家的蒸糕怎么就这么好吃呢!简直让人欲罢不能!瞧把我馋的,见天儿的惦记着。” 手上端着一盘糕点,贺小少爷似是不好意思一人独享,转身便见晏祁往另一间屋子走去,忙小跑着上前:“晏大哥,你家的糕点,你也尝尝,新鲜出炉的,可热乎着了!” 突地,他脚步缓了下来,视线落在檐廊靠外那一侧,咦?! 弯身顺手将地上的纸张捡起,赫然一副人物画像映入眼帘,这个是……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晏祁便已快步折回,将那张画像从他手中抽走,很是自然的夹在一塌纸稿中,神色间瞧不出半点端倪。 继而,便见晏祁从盘中捻了块糕点,轻描淡写道:“行了,端着这盘去给孟叔也尝尝!” “孟叔不爱吃这个!”贺小少爷嘴快说到,杵在这里就是不走,虽只有短短一瞬,可画像上的人他可是看清楚了。 他扔了块蒸糕到嘴里,很是肯定地道:“这人我认识。” 本想将人支走的晏祁,听闻这话,不由一愣,随即,幽深的黑眸中泛起层层波澜,状似不可置信:“你认识?” “嗯,不就是尚书府的周大夫人么?!前几天还在护国寺看过呢!”嘴里叼着块甜香的蒸糕,贺小少爷含糊不清的回道。 *** 待到谢安娘回来后,便发觉晏祁神色间的那股压抑,隐约散去了些许。 她不过是出去一趟,发生甚么了? 也不等她问,晏祁便将事情道与她听,从贺小少爷口中得知,那周夫人目前还在护国寺上香,应是要小住上几日,他们若是赶得巧,保不准不用等到赏花会,便能见到那位周夫人了。 “护国寺?那我们现下便赶着去罢!”谢安娘一听,也有点坐不住,若是能早日找到娘就好了! 郢都的繁华热闹,虽不是禹州赶得上的,可她自幼便是在那里长大,无论乡土如何她都是喜欢的。 “走!” 晏祁语气中是少见的急切,若不是为着等谢安娘,他怕是在知晓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如同离弦的箭般,急不可耐的弹射出去了。 稍微收拾一番,找了辆马车,一行人直奔城外的护国寺而去,便连孟大夫也跟了上来,他与步湘汌也算是知交,这会儿有了消息自是不愿坐等。 疾行的马车,一时辰后,停在了山门牌坊处。 青石板铺就的大道平整而宽敞,便是三辆马车并驾齐驱也不碍事,皇城第一大寺的风光由此可见一斑。 在道路两侧皆是叫卖的山民,摊位齐整有序的摆在路旁,更有甚者,随便扯张布往地上一摊,简易的摊位便有了,上面摆着些香火蜡烛,做的皆是香客的生意。 穿过足有百米长的街道,他们才算是抵达了山脚处,抬头望向眼前似是延绵不尽的石阶,以及石阶上步行而上的香客,不免咋舌! 只是待到几人气喘吁吁地来到殿前,绕过香火缭绕的大殿,直往后殿专供香客借宿的地方而去,却是被小沙弥拦了下来。 “施主,请留步。”   ☆、第90章 激动 眼见再往前几步,便能穿过半月形拱门,进入香客借宿的厢房,却在这时被拦了下来,谢安娘他们心下焦急,面上却尚算冷静。 谢安娘望了望拱门后的过道,上面并无一人在走动,空荡荡的,稍显寂寥,与护国寺前殿的人声鼎沸相比,形成极大反差。 虽不知为何不让随意进出,可谢安娘他们却是不准备放弃,只听谢安娘打探道:“小师傅,这是为何?难不成是里面厢房已满?”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们,还是请回吧!便是厢房未满,今日也是不予通行的。” “小师傅,我们就是奔着借宿来的,既然厢房未满,那为何不准人进去?你总得给我们个心服口服的理由才是!” 谢安娘却是不肯就此死心,非得讨个说法,最好是说得这小沙弥晕了头,一心软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云珰忙点头支持,嚷嚷着:“是啊!哪有这样的道理的!连个像样的说辞都没有,一句请回就想将人打发走!小师傅,你看我们来这里一趟也不容易,你就行行好,通融通融呗!” “施主,实非不愿,而是不能!”小沙弥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便在谢安娘他们不理解的眼光中,缓缓开口解释:“便是小僧放你们进去了,再往里的那道门也有层层士兵看守,你们依旧是过不了的!不若就此返回,尚能早些找间客栈住上一宿。” 谢安娘与晏祁面面相觑着,莫不是运气如此不成,有哪位皇亲国戚今日来到了这里,要不然怎会戒严! 只是他们好不容易探听到周夫人的消息,实在是不愿就此放弃,谁知道下一回见着周夫人的机会,还要等多久!说甚么今儿个也得进去一趟。 可若真是如同小师傅所述,那从这个拱门走进去便不太现实了,不知这里可有后门甚么的? 正僵持不下着,谢安娘瞥到小沙弥手中的念珠,倒是灵光一闪! 她将晏祁拉到一旁,凑在他耳畔低声喃语几句。 这回是晏祁出面,只见他对着小沙弥行了个合十礼,继而客气地问道:“不知慧远大师可是在寺中?” “施主可是认识慧远师叔?”小沙弥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这慧远师叔外出好些年,近段时日才悄悄返寺,住持正愁着怎么将人秘密送走,怎的就有人找上门了! “正是,在下曾在福佑寺中有幸结识慧远大师,此番若是能见着慧远大师也算是不枉此行,劳请小师傅帮忙通报一声!” 有慧远大师在,说不定进入这后院厢房的机率便大了! 小沙弥却是摇了摇头:“慧远师叔今早辰时便下山了,现下还未曾回来。” “那慧觉师傅呢?”谢安娘不死心的追问着。 小沙弥听闻慧觉的名号,并未急着回复,反而是抬眸打量了她一眼,似是在判断来人的意图。 见小沙弥眼中浮现的警觉,谢安娘只觉奇怪,怎的提到慧觉的名字这般大的反应? 有误会就得赶紧消除,她摆了摆手,辩解着:“小师傅,莫要误会,我们确确实实是慧远、慧觉两位师傅的旧识。你要是不信,将我们前来拜访的消息说与慧觉师傅听,他定是认得我们的!” 别看谢安娘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若是慧远大师,那定然是没问题的,可巧就巧在他不在寺中! 换成慧觉,依着在禹州城中的那段旧事,以及他的行事作风,要是被倒打一耙,轻飘飘丢下一句不认识,那他们估计就得被当成骗子被赶出去了。 可他们在这护国寺中,拢共就认识这么两位,一位出门不知归期,自然就得将全部希望压在另一位身上,赌这么一把了。 再者,只要能见到面,她总归能想到办法,说服慧觉带他们进去的,怕就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小沙弥见他们神情恳切,不似是追着来寺中找慧觉麻烦的那伙人,便也逐渐放下心中的防备。 “那我……”刚要松口,却瞥见墙边拐角走来一人。 立即挺直了脊背,双手合十,朝着那人恭敬地道:“师伯!” 谢安娘他们见他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由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望去。 呵!说曹操,曹操到! 慧觉不疾不徐地走向他们,离他们几步之隔时站定,视线扫过一众人,落在谢安娘身上略一怔,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小沙弥见慧觉望向他,表情一肃,赶紧对着慧觉打报告:“师伯,这几位施主正要找您呢!” 慧觉见师弟新收的小弟子这般怕他,每回看见他便跟见着老虎似的,既无奈又好笑,他又不吃人! 若是往日里,见着小师侄耗子见了猫般的反应,他定是忍不住要戏上一番,只这几日他心里沉重,却是没了那闲情逸致。 慧觉对着小沙弥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而望向晏祁,似老友叙旧般的口吻:“晏施主怎的来了?!” “可否借一步说话!”晏祁上前一步,朝着不远处的拐角,作了个请的手势。 *** 谢安娘望着眼前带路的慧觉,不敢相信竟能如此顺利! 他们跟着慧觉绕到后山,从隐秘的僧人专用通道,进入了护国寺后院香客借住之地。 “我便送你们到这了!记住我跟你们说的厢房位置,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见机行事了!”慧觉将人带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安娘抬头看向晏祁,很是好奇他到底怎么说服慧觉的!她总觉得今日慧觉略有反常,并不似在福佑寺中遇到时,半点没个僧人的正行! 晏祁也是一头雾水,他才刚开口说明来意,希望能得慧觉的帮助,好让他们进入戒严的后院厢房寻一人,慧觉略作思索,一口便答应下来!二话不说就带他们来到了这! 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眼中皆是坚定,无论这慧觉是好意还是恶意,便是挖了一坑,他们也会照着跳下来!机会从来都不等人,他们可得把握住了! 心下隐隐不安的谢安娘,忍不住抬眸望了眼慧觉离去的方向,只见那人贴着红色的高墙疾行,笔挺的身姿隐在墙边的阴影下,便连明艳的僧袍也染上了一层暗色。 他的袍角被风卷起,似是拍在岸边的浪花,稍纵即逝,而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更是无端透出几分落寞、神伤,就似一位沿途跋涉地苦行僧,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走吧!”晏祁碰了碰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关怀。 谢安娘回以一笑,便将所有的顾虑压下,朝着慧觉给他们指出的路走去。 幽静的鹅卵石小径上,悄然一片,穿过枝桠繁茂向外伸长的庭院,他们便到了女眷居住的那一片厢房。 “前面便是女眷的居所,你和孟叔待在这处,我带着云珰进去!” 谢安娘将欲要往前的晏祁拦下,他们两个大男人,若是出现在专供女眷居住的区域,难免引起骚乱,还是她与云珰进去更为保险。 晏祁抿直了唇角,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好半晌,只见他轻轻拥住她,叮嘱着:“小心点!” *** 清幽的庭院门口,一位气度雍容的老夫人缓慢走了出来。 “您小心台阶!” 跟在她身后的老仆赶紧上前,搀扶着老夫人下了台阶。 “看来真是老咯,连下个台阶也要人扶着!” 老夫人虽是满头花白的银发,可却精神矍铄,心态也很是显年轻,尚会兀自调侃着。 “才不是呢!老夫人脸上连根皱纹都少见,说是三四十岁怕是都有人信!”走在老夫人身后的一位年轻丫鬟,趁机上前两步,嘴甜地恭维着。 走在前头的老夫人摇了摇头,侧身点了点那丫鬟:“你这嘴呀,便跟抹了蜜似的!” 待她回转过头,却见远远走来一对主仆,不由睁大了眼。 老夫人赶忙拍了拍身旁老仆的手,眼中立时便泛着泪花,连声音中都在些微的颤抖。 只听她难掩激动地道:“阿崖,你快看,那是不是妍妍?!是不是我的妍妍回来了!”   ☆、第91章 错认 沿着红墙,谢安娘脚步轻缓。 眸光四扫,眼前这条幽静的青石小道上,只她主仆二人的身影,行动间带出的些微琐碎声响,在这空间中被加倍放大,格外刺激人的感官。 云珰紧跟在谢安娘身后,不由自主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她不由往前加快了两步,扯了扯谢安娘的衣袖,道:“小姐,这地儿半个人影也无,莫不是慧觉大师记错了?” 谢安娘止下步子,半侧身望向云珰,只见她脸上一片煞白,乌黑的瞳孔中带着些微的不安,遂温声道:“应该不会,再往前走走,指不定就到了。” 实则她心下也没底儿,这都走了大半圈了,也不曾见到有甚庭院厢房,更不曾见人往这边来过,奇怪的很! 她紧了紧云珰的手,无声的安慰着,牵着人重新往前走,却在一个拐角处,远远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老夫人,头发花白,穿着素净,只见她身后的丫鬟凑近说了几句,那老夫人便笑开了,作势敲了敲那丫鬟的额头。 眼见一行人离得愈来愈近,谢安娘便带着云珰,往墙侧移近几步,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着。 熟料,那老夫人转过头来,无意中瞥了她一眼,继而便一脸激动,几个健步冲过来,拉着她的手,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妍妍?” 谢安娘愕然,这老太太当真是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功夫便冲了上来。 老夫人身后的老仆,近距离的见着谢安娘,亦是一阵讶然,这轮廓,这五官,像,实在是太像了!唉,可惜了小小姐…… “这位老夫人,您怕是认错人了。”谢安娘微低着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语气轻柔地说道。 老仆亦帮腔劝道:“夫人,您认错了,小小姐早就……” 说道最后,苍老的声音中竟是有了丝哽咽。 老夫人身子一震,怔愣着松开了手,神色中一片颓败。 谢安娘趁机抽回自个儿的手,只见如玉般的纤细手腕上,泛着一道红痕,显然是那位老夫人用力过猛所留下。 她微掀眼皮,水润的杏眸中夹杂着些许好奇,望向眼前略显失态的老夫人,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位老夫人虽是银发苍苍,可脸上却一点不显老态,便是连岁月留下的纹路都少得可怜,隐约还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貌美。 而且,她隐约觉得这老夫人浑身上下透着股熟悉感,只是她记忆中却不曾有这号人,不然,以这位老夫人通身的气派,她不可能没印象。 在老仆的劝慰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的老夫人,拿手背揩了揩眼角,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眼谢安娘,这脸蛋,这身形,多像她的妍妍啊! 视线一直往下挪,直到瞧见谢安娘投注在地上的影子,眼中侥幸的光芒才被彻底浇灭。 若真是妍妍,又怎么有影子!况且,这青天白日的,她的妍妍怎么出得来,想到就此长眠于地的小女儿,她的心,直直的抽疼着! 再抬头时,老夫人周身浓郁得化不开的哀痛,似是一瞬间收敛干净,至少,从表面来看,瞧不出半分状若癫狂的老妇人就是她。 只那微微泛红,带着眼纹的眼角,才让谢安娘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她的错觉。 不知为何,看到这位老人家强压下悲伤,谢安娘的心底竟是泛出一丝丝的难过。 那感觉,就似平日里做女红时,不小心被尖锐的绣针扎了一下,虽不至于疼得厉害,可那细微的痛感却不容忽视。 她不由开口关心道:“老夫人,您没事儿吧!” 老夫人听出她发自心底的关怀,脸上一暖,仔细将眼前这姑娘打量了一遍,却也分辨出了不同。 这小姑娘与妍妍瞧着相似,容貌像了九成九,可这眉眼间的恬静安然,却绝不会出现在妍妍身上,她的妍妍,活得鲜活、肆意,十足的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一个。 勉强稳住心绪,老夫人望着谢安娘熟悉的脸庞,心下一阵叹息,妍妍走时,便是这个年纪罢! 许是上了年纪,一些往事时不时浮上心头,特别是这样的日子,更是容易心绪不稳,如今竟在个小姑娘面前失了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朝着谢安娘和蔼一笑,眼中带着柔和的光彩:“小姑娘,被吓到了吧!方才真是失礼了!” “您说的哪儿的话!”谢安娘抿嘴笑了笑,也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耽误之急还是得找到周大夫人。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谢安娘弯身欠了欠,便准备就此别过。 “等等。”就在谢安娘告辞之际,老夫人不经意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改日老身也好着人登门赔礼。” 谢安娘一愣,随即回道:“老夫人言重了,小女子既未受惊,又怎好意思收甚么礼,您这不是折煞晚辈么。” 老夫人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彼此作别后,便相向而行。 走了几步,回头透过众丫鬟的身影间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小姑娘,突然有种妍妍远离她的失落感。 相逢就是有缘,想来,能在妍妍的忌日,遇见这般相像的姑娘,就当做是她那没心没肺的小女儿,给予她的另类安慰吧! 而走出了一段距离的谢安娘,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回想这莫名其妙的事端,还有那老夫人给她的隐约熟悉感,只觉思绪纷乱杂芜,理不清头绪,甩了甩头,只是一次偶遇而已,想些有的没的作甚! 跟在谢安娘身后,一直不作声的云珰,也偷偷喘了口大气,那老夫人瞧着慈眉善目,可浑身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威严,不言自喻,直压得她绷紧了身上那口气。 主仆两人照着慧觉指出的路,又往前走了一阵,才看到了慧觉所说的那处庭院,里面门庭敞开着,两人疑惑的走进去,只有一位扫撒的小沙弥,拿着扫帚,认真打扫。 一问之下,才知周大夫人已经离开了。 环顾了一圈雅致的小院,谢安娘压下心中失望,谢过小沙弥后,便带着云珰从原路折回,这期间,倒是遇上过几拨人,只那位失常的老夫人,却是不曾再碰上。 远远地见着等候在原地的晏祁,他依靠着墙身,微微垂首,整个身形隐匿在墙角阴影之下。 在他所站的那一席角落,仿似连时光就被禁锢住了,照不进一丝半缕的阳光。 “夫君!”谢安娘轻唤出声,打断了陷在沉思中的男人。 沉浸在思绪中的晏祁,乍闻这声轻语,似是炸开在耳边的呢喃,将他从一片阴郁混沌中惊醒。 定了定神,抬眸望向谢安娘,微醺的热浪吹拂起她散落在鬓间的秀发,更有一缕墨发被风带着遮住了眼帘,使得她稍显急切的步伐一顿,停了下来,抬手去抓那缕顽皮的发丝。 晏祁见状,便大跨步走过去,随着他步伐的移动,光线重新笼罩在他身上,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无尽阴霾,一点一点的驱散。 他伸手,替她将散乱的碎发别在耳鬓。 “如何?” 谢安娘望着晏祁满载期盼的深眸,表情一滞,纵使她在回来的路上,演练了诸般话语,可真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先头准备的那些话,一星半句也说不出口。 晏祁见她欲言又止,心下一沉,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揉了揉她的头,沉声道:“没事儿,想说什么就说吧,便是那周大夫人不……” “没见着!”谢安娘见他似有误会,那卡在嘴边的话急切出口。 见他表情一愣,遂而又补充道:“我们去晚了,那周大夫人已经走了。” 说完,紧张的盯着晏祁,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见他微皱的眉头稍稍放开,心中绷得直直的那根弦,也有所放松。 不料,晏祁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的那根稍有松懈的弦一紧。 “这手是怎么了?” 晏祁盯着她凝白手腕上的那处红痕,久久不曾移开视线,便连出口的声音也冷硬不少。 暴露在晏祁冷凝视线下的手腕,感觉怪不自在的,谢安娘不由缩了缩手,却被他一把擒住,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细嫩的手,渐举渐高,她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手背上。 不自在的动了动,谢安娘细声解释:“没甚么,也就是看着严重,一点也不疼!” 这话并不是唬他,确实是不疼,若不是他眼神好使,她都要忘了这桩事儿了。 见她似是不愿说,晏祁便拿眼斜向云珰,这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云珰见惯了冷脸的晏祁,可却甚少见到发怒的晏祁,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只得壮着胆子上了。 “姑爷,您不知道!” “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夫人,……”   ☆、第92章 请柬 云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 说到那老夫人癫疯似的神态,更是拼尽全身的表演天赋,试图将当时的情景还原,奈何天分有限,学不出个中精髓,反倒是一张俏脸,生生扭曲成可怖的样子。 谢安娘瞧不过眼,轻轻拿手肘捅了她一下:“云珰,好好说话!” 云珰撇了撇嘴,她这是在缓解气氛呢!却也不再搞怪,平白直叙的将事情说明。 晏祁用指腹轻和地摩挲着谢安娘手腕上那圈红痕,眼中带着明显的心疼,往上呼了呼:“回去后让孟叔开点药抹开!” 谢安娘条件反射般,缩了缩手,只觉被呼气的那一块儿痒痒得慌,见他似是要再往上呼气,连忙制止,并强行转移话题:“这周大夫人既然不在这里,我们也回去吧!” “也罢,那就回吧!”晏祁点头:“这事儿急不来,等再过几天,齐兄弄来了梅庄请柬,我们再做图谋。” 至于谢安娘的那只手,他却是没有再松开,一直将其裹在掌心中,牵着人下了山。 …… 几人下山,回到暂住的地方,晏祁就向孟大夫讨了一支祛瘀膏药,替谢安娘细细敷上,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便觉一阵沉沉困意来袭。 谢安娘见他面露疲态,瞧了眼外间天色,日头偏西,却离晚膳还有一段时辰,便贴心道:“夫君,要不你先躺一下,一会儿我再来叫你用膳。” 说着,便转身去到里间,为晏祁铺了床,招呼他过来。 “嗯,我就睡一下,一会儿一定记得叫醒我!” 忽如其来的睡意,怎么也抵挡不住,晏祁强忍着倦意,任由谢安娘为其褪了衣裳,便一头栽进被褥里,蒙头大睡。 瞧着晏祁的睡颜呆愣了一会儿,替人掖好被子,谢安娘这才合上门,去到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将饭菜一一摆好,她净了手,去到里间准备叫醒晏祁。 此刻已然是斜阳西垂,紧闭的屋里略显昏暗,谢安娘扫了眼床榻,就着弱微的光线,瞧见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应是还在熟睡着,便先去到窗棂边,支开了半扇窗。 夕阳瞬间倾泻而入,洒在屋内的光,泛着老旧的微黄,微尘在光束中不安的浮动,忽上忽下。 谢安娘回头望了一眼,循着照进的柔和光线,能清楚的瞧见床榻上那人的眉眼,锋利的侧脸线条,挺直的鼻梁,眼睛微闭,安详而静谧,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不由纳闷,这睡得可真沉! 她走近几步,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夫君,该起来了!” 连着叫唤了几声,床榻上的人都没有半点反应,谢安娘心下一慌,赶忙上手推了推静卧不动的人:“夫君?夫君?” 半天不见人答应,谢安娘神色紧张,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烧! 可这明显不正常的情况,多少令她有了不好的猜想。 匆匆忙忙叫了孟大夫来,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孟大夫搭脉,扣上晏祁的手腕,少顷,手指移开,又去掀了掀他的眼皮。 “一切正常。”孟大夫略微沉吟后,如此说道。 可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瞧出眼下晏祁的状态不正常得很! “孟叔,您再看看!”谢安娘急了,一向轻声细语的她,音量陡然大增:“哪有正常人无缘无故,昏睡不醒的!” 这情况孟大夫还未曾遇上,便是以往晏祁昏迷不醒,也多半会伴随着头疼、出汗、高烧等症状,这回无声无息的,一打眼看过去,还真以为床榻上的人就是在熟睡着。 孟大夫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这沉睡的模样,略微沉思后,做出了大胆猜想:“他这怕是病发了!” “甚么?怎么会!” 见谢安娘一脸震惊,惊过后便是满心满眼的焦急、担忧,孟大夫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千里迢迢来京寻母,现在人没找到,自个儿却先病倒了。 孟大夫开口叹道:“不出意料的话,明早便能醒来,只是这回不同往日,也不知他醒来后又是个甚么光景!” …… 谢安娘怀揣颗沉甸甸的心,在云珰的劝说下,勉强用了点晚膳,匆匆几口过后,便去到里间守在晏祁身旁,留下一桌基本没怎么动过的丰盛晚餐。 这一夜,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谢安娘搬了张躺椅,放在床榻旁,就近守着,呆呆地盯着晏祁的脸庞,想着,这人可真俊,就连睡着了都那么好看。 甚么时候,这人,就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间生了根,发了芽,稍微扯上一扯,便是锥心的痛! 就这么,烛蜡滴尽,谢安娘无声地瞧了晏祁一整宿,直到天光乍破,云珰打开门,端着铜盆进来,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然。 熹微的晨光也顺着推开的门,尽数探入屋内,一直延伸到了最里间。 将手中铜盆搁置好,云珰拧干了毛巾,递给了谢安娘,见她眼中红血丝泛得厉害,不由劝道:“小姐,您一整宿都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困!”谢安娘接过毛巾,将其敷在脸上,稍带来了一丝凌冽的清明。 放下毛巾后,她看了眼还欲再劝的云珰,道:“而且,只有守着他,我才能安心!” 云珰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默默收回毛巾,提议着:“那我去厨房看看早点做好了没,一会儿给您端过来,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护着姑爷呀!” 说完,也不待谢安娘反驳,径直做主跑出去了,连铜盆都忘了收拾带走。 谢安娘见状,不由摇了摇头,这丫头,甚么时候开始丢三落四了! 一转首,便瞧见晏祁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带着些许澄澈明亮的微光,无意识的盯着头顶软帐。 “夫君,你醒了?!”谢安娘一阵激动,眼中抑制不住的泛出水光。 许是意识到自个儿情绪过于失控,她快速用手背抹了把眼角,蹭掉模糊视线的泪,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一晚终于过去了。 见晏祁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只当他还未从混沌中彻底清醒,便耐心问着:“感觉怎么样?饿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见晏祁没应,便擅自决定:“你昨晚睡得早,连晚膳都没用,现下应该是饿了,我让人去厨房端点清粥小菜来吧!” 谢安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床榻上的晏祁,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可却一直盯着她一声不吭的,甚为奇怪。 就似一台老旧的机器,终于启动,慢了半拍后,晏祁终于开口。 “你是谁?” 这声音依旧低沉,甚至带着丝晨起后的沙哑,可这说出口的内容,却宛若旱地惊天一声响雷,炸得谢安娘半天缓不过神来。 晏祁歪着脑袋,定定的瞧着傻了吧唧的谢安娘,看了老半天,黑葡萄似的眼珠转动着,突然一拍额头,脸上惊喜之色一览无余:“哦,我想起来了!” “安安!” 只见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朝着谢安娘猛扑过来! ****** 齐世安登门拜访的时候,小院里正是一派鸡飞狗跳。 醒来后的晏祁,俨然一个活波好动的大龄儿童,一个不下心没看着,便脚下生风,跑得不见人影。 这几日光是应付他、看着他,便花去了众人大半的精力,还得随时防着他上房揭瓦,爬树翻墙! 好在他多少能听进些谢安娘的话,得她反复叮嘱,不会随意跨过院子大门,跑出疯,避免了让下人提着灯笼,满街找他的境况! 这副任性妄为的狂躁性子,与他清醒时生人勿近的冷情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谢安娘看了不由唏嘘不已,幸好她以前便见过他这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应对起来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将蹲在院子里,掏蚂蚁掏得乐此不彼的晏祁,好不容易哄回了屋内睡觉,谢安娘这才得空出来,去见了齐世安。 “抱歉,让齐兄弟就等了!” “夫人家的茶极好,我还想坐久点,多蹭些茶喝!哪想到夫人这么快便来了,可惜可惜!” 齐世安摇头晃脑,一脸遗憾的表情,逗得谢安娘开颜一笑,打趣道:“怕不是我这里的茶好,而是泡茶的人好吧!” 这话一出,饶是齐世安见多了世面,也不由得一噎,确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珰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小姐!” 寒暄一番后,谢安娘便直奔正题,她打一进来,便瞧见齐世安搁置在桌上的烫金请柬了,现下神色一动,不由开口问道:“这可是梅庄的请柬?” “正是!” 齐世安将请柬拿起,递了过去,云珰几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两人眼神一个碰触,很快又错开。   ☆、第93章 古怪 请柬到手,谢安娘考虑到晏祁现下的情况,便决定单独赴宴。 那日她一大早便起来了,云珰服侍着她梳洗、穿戴,她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人影,别着头左看看右瞧瞧,随即信手往自己头上别了支华丽不失端庄,点缀着宝石的金簪,这才作罢。 围在她身边直打转的晏祁,见她终于拾掇好了,眼巴巴凑了上去,就要跟着人出门。 “不行!”谢安娘将人拦下,哄劝道:“你乖乖在这里待着,一会儿回来给你买糯糍粑!” 前两日,下人出门买了这东西,晏祁倒是一吃就喜欢上,只是他现下吃东西没个节制,谢安娘便限制着他每日的吃食,免得他吃多了这东西消化不良。 岂料,这两日,无往不利的糯糍粑,今日竟是在他这里碰了钉子。 晏祁想了想回味无穷的糯糍粑,又看了看眼前扮相秀美的谢安娘,两相对比,他最终还是舍糍粑而就谢安娘。 “安安,我不!”他愣是强忍着馋意,不愿松口,死活要跟了过去。 他只知道,眼前这人,不能离了他的视线!他得守好了!至于为什么要跟着,守着,他那不甚灵光的脑子,却是想不出个子丑寅卯。 谢安娘见他执拗性子上来了,半分听不进人劝,不禁感到头疼。 瞧了眼时辰,心下暗自焦急,若是迟了便进不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再说些甚么好话劝着,就见晏祁身子一歪,不由心头一跳,赶忙上手去扶,就见孟大夫站在晏祁身后,一脸不耐,举起的右手正往回收。 “磨磨唧唧甚么!直接一手刀下去多省事!” “……”谢安娘扶着晏祁,颇为无措的看着他。 孟大夫瞪了眼她,催促道:“磨蹭甚么,还不快走!”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手中被劈晕的晏祁接过去! 这小子,可算是能安静下来了,每天叽叽呱呱的,吵得他脑仁生疼!真是太不可爱了! 谢安娘临走前,不甚放心的瞄了眼孟大夫,苦于现下时间紧急,只得加紧脚步,拿着请柬,带着云珰,赶去了梅庄宴会。 那梅庄在郢都郊外十里,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休闲之地,附近庄子一座连一座,旁边靠着的人家基本非富即贵! 谢安娘紧赶慢赶,抵达梅庄门口时,门前只几个强壮威武的护卫守着,并一个上了年级的管家在外接待。 下了马车,呈上请柬,便有小丫鬟引着两人往里走。 这庄子极大,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拱门,小丫鬟便止步,请两人入了园后,便径自离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沿着铺就齐整的鹅卵石小道,向园内走去,渐渐便能听到喧哗声、丝乐声…… 向人打听到周大夫人所在地后,谢安娘便带着云珰,按着指示朝湖心亭而去。 那湖心亭,与其说是凉亭,倒不如说是水中阁楼,檐角翻飞,倒映在碧波水面,别有一番景致,就似那婀娜少女,聘聘婷婷的立在湖水中央,而在亭子南面有一条木制过道,架在粼粼湖水之上。 只是一切不如谢安娘预想的顺利,两人在进入阁楼内里的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请留步,此处不能随便进,还请您再挑个地方休憩!”守在门前的两个婆子之一,伸手将人拦住,淡漠却不失礼貌地开口。 谢安娘往里扫了眼,想探一眼里面的情况,可是有帘子遮挡,还有屏风阻碍,瞧不见里面是甚么光景,更不知周大夫人是否还在此处。 不由皱起了好看的秀眉,只客客气气的打听着:“我来找户部尚书家的周大夫人,不知她可是在里面?” 两个婆子相视一眼,脸上慎重起来,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最终,还是那位先头说话的人开口,谨慎地问道:“恕老婆子冒昧,不知姑娘与周大夫人是何关系?” 听这语气,谢安娘便有八、九成把握,周大夫人应是在里头的,要不然这两位守门的老婆子,不至于此番作态。 只是她与那周大夫人没甚关系,便是冒险谎报两人关系,到时候两厢一对峙,最终还是会被揭穿,保不成还会在周大夫人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得不偿失。 索性便来个守株待兔,既然周大夫人在里头,那总会有出来的时候,到时候她再上前,说明缘由,也不是不可! 因而谢安娘只是笑了笑,“有事相谈而已!我在外头等等便是,不用打扰周大夫人了!” 那婆子神情放松下来,接着便指了指岸边,“那处有石椅,姑娘不妨上那儿坐等!” 谢安娘顺着望过去,见在岸边柳荫下,设有精致的桌凳,点了点头,谢过两人后,便调头往岸上走去。 岂料,刚走几步,便见一姑娘领着丫鬟,埋着头、横冲直撞地从木桥上跑过来。 谢安娘有意避让,奈何两人之间间距本就隔得不远,再加上那姑娘一路小跑过来,似一阵风飞快的便冲到了她几步之遥的距离。 而意识到前方有人的姑娘,因着惯性作用,已经来不及刹车,迎头便撞了上去。 幸而谢安娘反应还算迅速,及时躲开了人形炸弹,往旁一个侧身,那穿着鹅黄衣裳的姑娘,便擦着她衣服向前扑去,甚至还带起了一阵轻风! 摔了个狠跟头的姑娘,龇牙咧嘴的揉着膝盖,跟在她身后的丫鬟雪白着一张小脸,赶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手挥开! “哎哟,别碰我!” 抱着受伤的膝盖骨,鹅黄衣裳的姑娘抬头,怒视那让她摔倒的真凶,本来是火气正上涌着,眼瞅着就要爆发,却在看真切谢安娘的脸后,一脸惊恐,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那一肚子教训人的话,就这么憋在了胸中,最终化成了一声厉叫! “鬼啊!” 谢安娘被那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了一大跳,连开口想要关心的话语,都惊了回去! 只疑惑的看着那姑娘,不解她为何如此惶恐! 见谢安娘一直盯着她,鹅黄衣裳的姑娘一把抓过自己的丫鬟,躲在其身后,缩瑟着身子,将头埋得低低的,失控叫道:“啊!别过来!” “……”谢安娘傻眼。 与云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觉莫名其妙,又抬头往湖心亭的方向望去,只见里面的人掀帘而出,显然是被那极具穿透力尖叫声而吸引。 从里面出来的一行人,皆是打扮光鲜亮丽,珠环翠绕,正中站着的是一位较年轻的夫人,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周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谢安娘要找的周大夫人,就站在气势十足的那位夫人旁侧,她看着要更显年纪,眼尾带着深重纹路,眉眼间透着股宁和,打眼望过去,只觉此人很是面善。 看清了木桥上的情形,这行人中,一位约莫四十的冷脸夫人,最先站出来说话,只见她凝眉,似有不满,对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姑娘,硬声呵斥:“凝儿,你这是在做甚么?” 说着,又冷冷扫了眼那手足无措的丫鬟,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那丫鬟身子一震,战战兢兢地将自家小姐,连拽带拖,吃力的拉了起来。 而听得自家娘亲出面训话的莽撞姑娘,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也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火辣辣痛感,花容失色的奔入自家亲娘的怀抱,却被她娘一眼瞪住,只得无措的站在一边! “小女管教不当,让诸位见笑了!” 向同行的各位夫人赔礼后,冷脸夫人又淡淡瞥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女儿,这幅性子,可真是愁人。 被谢安娘那张脸惊到,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的姑娘,这会儿已然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是平静了,只有她微颤的手,还在证明她刚才过分的失控,是真实存在的。 显然,她的家教是严格的,不用她娘过多提示,便对着几位夫人们,软软折身一福:“方才凝儿一时受惊,扰了诸位,是凝儿的不是!” 冷脸夫人挥了挥手,不耐道:“行了,小欢,快扶着小姐进去理理衣裳!” 待到目送自家女儿进了门,转眼望向承恩公家的世子夫人,便发现她神色有异,而且其余几位夫人的神色,皆是古怪不已。 她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也是一愣,倒是有点理解自家女儿如此失措的缘由了。 毕竟,一向最是怕那鬼神之事的小女儿,突然遇上一个本该入土为安的人,不对,是与那人长相极为相似的人,莫怪她会惊了魂! 顶着众人或明目,或晦暗的视线,站在桥上的谢安娘,生出一股怪异感。 她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甚么消息,要不然,这些人的表情怎么会这么诡异?   ☆、第94章 匿迹 一时间,湖心亭中一片静默,谁也不曾先开口。 谢安娘在这一片低气压中,不怯不懦,清亮的杏眸,盛满盈盈笑意,向着那一行人款款走去。 这一笑,也让众人如梦惊醒,不自觉瞥向承恩公家的世子夫人,也就是站在中间颇有气势的那位年轻夫人,只见她面上波澜不惊,也瞧不出甚么想法。 啧啧,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若不是那笑容过于含蓄知礼,她们还真得当许家小姐复生了。 眼见着谢安娘越走越近,有好事者便忍不住猜想,指不定这是许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这么一想,眼睛便是一亮,很是期待谢安娘接下来的举动。 奈何谢安娘一心一意扑在周大夫人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人的眼光想法,便是那周身气派不凡的世子夫人,也只是多看了两秒便移开了视线。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现下既然遇到要找的人了,便一定要抓住机会。 “周大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安娘向着周大夫人一施礼,客客气气地望着她,清润的眸中带着真诚的恳切。 “你是?”周大夫人一脸诧异,不明所以。 “夫人可记得前段时日去郊外遇到的故人?” 顾忌着此处人多眼杂,谢安娘不便明说,只稍稍一提。 周大夫人闻言,瞳孔一缩,虽说多年处变不惊的本事,让她得以迅速冷静下来,可神色间不免肃穆不少。 她快速扫了眼疑似看戏的众人,还有对她投来淡淡一瞥的世子夫人,瞬间心思百转。 拉了谢安娘的手,换上和气的面孔,爽朗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姑娘,怎么想着找我来了?走,去那边坐着说说话!” 说话间,暗下捏了捏谢安娘的手,谢安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虽不解这事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可见周大夫人如此慎重,她也就顺着话编下去。 语气颇为熟稔,回以温婉一笑:“那就叨扰夫人了!” 周大夫人见人识趣,也稍稍放心,便对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世子夫人赔着笑:“你们先进去商谈,我与这孩子说几句话便来。” 世子夫人精明的眼神在两人间扫过,只当不知两人间猫腻,点头颔首,道:“那周姐姐早点进来,后续事情还未讨论好,那可少不了你这个提意见的主力。” 说罢,便率先走了进去,其余诸人按捺下好奇心,也跟着鱼贯而入。 见一行人都进去了,周大夫人脸上表情转淡,只虚虚拉着谢安娘的手,直到过了桥上了岸,寻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这才松开了谢安娘的手。 环顾四下,见此地确实安全,她抬眼细细打量着谢安娘,问道:“说吧,你与玉彤是何关系?” “玉彤?” 谢安娘一怔,显然对这陌生的名字反应不来。 “怎么?”周大夫人见她眼中带着些许茫然,不由双眼微眯,语气不善。 谢安娘赶忙摆了摆手,急切澄清:“夫人,您许是误会了,这玉彤是何许人我并清除。” “此次前来,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您前阵子可曾在郊外遇上一名姓步,名湘汌,年约四十左右的妇人,不知您可否有印象?” 周大夫人见她问得小心翼翼,神色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也是一愣,感情是她自己会意错了! 可她近日以来,只出城过一趟,便是专门会她那往日好友。 想到那好友,她不由一阵心惊肉跳,谁能想到,十年前本该丧生火海的人,竟然还安然无恙的活着,而且还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因而今日见谢安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前来打探那一位的消息,真的是惊了一跳! 随即,周大夫人似是想到甚么,神情缓了缓,这步湘汌,该不会是那位在外的化名吧! 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状似随意的扫了眼谢安娘,见她脸上担忧之意不似作假,状似恍然明悟道:“哦,记起来了!” 谢安娘眼睛一亮,只听周大夫人话锋一转,眼神犀利:“你是她何人?找她又是干嘛?” 眼见这段时日苦苦找寻的线索,终于要有眉目了,谢安娘忍不住一阵激动。 “不瞒您说,这是我家婆母,本是带着护卫前来郢都,可不知怎地,却突然就失了消息!……” 谢安娘便将她家婆母失踪一事,连着细枝末节都说了一遍,生怕错过甚么有用消息。 而周大夫人听了头一句,便惊骇不已,后背冷汗直往外冒,这后面的话更是顾不得细听,脑中就一个念头,夭寿啊! 她这闺阁密友自小便胆大,可却不曾想已然大到无视皇家声誉,竟然敢在外另行婚嫁,如今连儿子都能娶媳妇了! 这若是让人知晓了,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波!再一联想到那位高深莫测的好友原配,那偏执冷漠的性子,她更是一阵心惊胆战。 如今那位,可谓是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便连龙椅上坐着的人,都得礼让三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谢安娘不解,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脸色发白! 难道是娘遇上不测了? 想到这儿,谢安娘脸上也开始不好看了,她咬了咬唇,犹豫几息后问道:“可是我家婆母出事了?” 周大夫人凉凉的看了谢安娘一眼,暗想,你一家子人都摊上大事了! 到底有多年的交情在那里,周大夫人也不说这些风凉话,只是找出谢安娘话中的重点,问道:“你是说,人是入了郢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她凝眉苦思,能让她那位好友在郢都消失得无声无息的,也就那么几家!现在连她家都没听到风声,怕是藏得够严,只不知她那好友究竟是落入谁人手里? 可无论落入谁人手中,都不是谢安娘他们够得着的,使得上力的!指不定还得将人反折进去。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她便帮人一把,将这无知无觉的一家子从这趟浑水中摘除吧! 定了定神,只见周大夫人摇头道:“我们那日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此后就再无联络。” 谢安娘大失所望,勉强压住心间失落,不死心再次问道:“您这儿就不曾有什么消息?或者,婆母在与您分别之时,可曾有透露过要去哪里?” 打定主意让人远离这危险漩涡的周大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并且一步步指引:“既然你们在郢都成中,里里外外找过几遍,也不见半分人影!那为何不朝着好的方向想,许是她早已出城?只是被什么耽搁了,才一直没有音讯传回去。” 谢安娘沉思,这猜想她先前便与晏祁商讨过,经过两人分析后,却是将其否定了,无论怎样,他们都还是相信步湘汌,还在这郢都城中! 见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动的,周大夫人便想着,索性让他们瞎找一阵,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估计也就会失望而归了! “那这样,我也帮着打听打听,等有消息再通知你,你现下在何处落脚?” 问得地址,又贴心交代几句后,周大夫人便带着人走了。 谢安娘望着她渐行渐远地背影,心里沉甸甸地不行! 眼下晏祁状态不好,寻找婆母的线索又断在了周大夫人这里,可谓是祸不单行。 抬头望了眼岸边垂柳,随风轻轻飘荡着,甚至有些微垂至水面,随着水波逐流,划开层层圈圈的涟漪。 她想,总会有出路的!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位看似很好说话的周大夫人,似乎另有隐瞒,或许,顺着这位夫人去找一找,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姐,我们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云珰看了眼她的脸色,担忧问道。 谢安娘深吸了口气,平缓心绪,便朝着来时的路折回:“我们先回去吧!” 带着满腹心事,出了这梅庄,临上马车时,谢安娘再次看见了那位世子夫人,只见她带着丫鬟,火急火燎走出来。 在马车上端坐好,她掀开帘布一角,便见那世子夫人瞥了眼承恩公府徐徐而来的马车,继而一把接过护卫手中牵着的缰绳,跨坐上马,那动作利落而潇洒,饶是谢安娘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哪曾想那世子夫人极为敏锐,眼带精光朝着谢安娘所在的这辆马车直直射过来,被当场抓包的谢安娘干脆挑开些帘子,露出脸朝人友好的笑了笑。 目光直直定在谢安娘那张脸上好几息,世子夫人才勾扬了扬唇角,算是回以一笑,接着便一挥马鞭,快速疾行而去。 谢安娘收回视线,吩咐外面的车夫:“走吧!” 一路加速的向城内的驶去,中途还稍事停顿,给晏祁买了糯糍粑,待到回到那座小庭院,已近午时。 从马车上下来,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谢安娘瞥了眼停在不远处的大马车,总觉得那马车的标记有些眼熟。 外面热得厉害,便是多停一秒也是伤害,谢安娘很快便将这茬抛之脑后,提着四角油纸包推门而入。 可望着院内满满当当的人,她不由一愣,很是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第95章 身世 很快地,自醒来后变得十分粘人的某大只,不顾周围人或惊或怪的眼色,向着她欢奔而来的举动,打消了她的怀疑。 看来,她没走错门,只是有人找上门而已。 边往里走,边暗自打量了眼院中站着的一干人,还来不及招来下人问话,便被晏祁的动作打断。 一把拍掉晏祁偷偷摸摸揽过来的手,警告的看了人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这手往哪里伸呢! 可见人一脸委屈,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苛责,他现下甚么都不懂呢! 心下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温柔很多:“刚才可是拍痛了?” 好在现下的晏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专心致志的盯着她手头看。 谢安娘瞧他那眼巴巴的馋嘴样儿,忍俊不禁,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他手上。 刚吩咐云珰将人带进去,转眼便见一丫鬟向她款款走来。 谢安娘看着前头带路的丫鬟,一套行云流水的恭敬动作中,却藏着一两分掩饰不住的轻慢,不由眉头微皱。 只是现下还不明情况,从门前的低调奢华的大马车,到庭院中站得井然有序的下人,再到眼前这穿着不俗的引路丫鬟,皆能窥出一两分主人家的派头。 可这般明晃晃的反客为主,这作势,这轻视,多少令谢安娘心生不喜。 “孙小姐,这边请,老太君在里头等着您呢!” 这声孙小姐,令谢安娘顿感莫名其妙,她可不姓孙! 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主座上的人,一愣,却是那天在护国寺中遇到的老夫人。 只见老夫人眼眶泛着红,那双虽垂垂老矣,却依旧清明有神的眼眸中,涌上些微湿润。 老太君见她进来,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整个人为之一震,神情很是激动,要不是她旁边的老仆安慰着,指不定就要箭步冲上前来。 “您这是……” 谢安娘心中不解,索性直接表现出来,实在是猜测不出这老夫人此行目的为何。 见她眼中多有戒备,那老夫人心中一恸,也顾不得临出发前,家中老伴殷殷叮嘱的话,甚么要好好解释事情始末,不要吓坏了外孙女! 这不一个照面,就直接扑上来抱住谢安娘,好一阵失声痛哭。 谢安娘来不及动作,便被人抱了一个满怀,懵在原地,这什么情况? 听着身旁老人哭得撕心裂肺,还险些背过气去,原本要将人扒拉开来的手,一时无措起来,这种阵仗她还没遇到过,真是连手都不知该放哪儿好。 没拉住自家老夫人的仆人阿崖,见抱在一起的祖孙俩,也是一阵心酸,大小姐失踪那年,夫人便这般失声痛哭过一次。 自从护国寺中回来,老夫人想着谢安娘那张与许家人相似度极高的脸蛋,一阵挠心挠肺,越想越睡不着!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人! 一把坐起来,狐疑地盯着身旁老伴看了半天,见人睡得死沉死沉的,更是怒气丛生,一巴掌下去,将人瞌睡都拍飞了。 “怎么了?怎么了?” 戎马一生的承恩公,也就在老伴身边睡得最无防备,这大半夜被拍醒,迷糊中差点以为敌袭,纵使现下上了年岁,仍旧是一个灵活的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见自家老伴,大半夜不睡觉,眼神带着危险的直盯着他,一阵冷意从天灵盖直往下游走。 “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人老珠黄,在外边纳小了?” 瞧护国寺遇到的那姑娘,也就比妍妍小上几岁,指不定就是这人在外风流留下的。 承恩公只觉一阵莫名,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说这个!真的是躺着也中枪! 可自家老伴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若不给人满意的答复,他今夜指不定就得去门外过夜了。这若是让小辈知道了,那他老脸往哪儿搁? “你这说的甚么诛心话,我与你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除了上战场没在你眼皮子底下,其余时间还不都让你管得死死的?再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孙子都好几个了,吃饱了撑得出去乱播种?” 心想,光是应付你一个就足够耗费我心神了!哪还想找甚么其他的! “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睡觉!”说完一通,越想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很是有气势的将人一把拉下,睡觉! 躺在床上,瞥了眼身旁秒睡的老伴,老夫人想着,谅他也没这胆! 可这小姑娘的眉眼,分明就与许家人如出一辙,她可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相似! 有因有果,有果有因,这事,还得好好查上一查。 这派人查下去,快马加鞭的,却是传回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无异于惊天巨雷。 哐当一声,老夫人手上的玉白茶盏,应声而碎。 她一脸怔然,无神地望向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仆,不敢置信地呢喃这那个名字,那是她心中最疼的一道伤! 许瑶光!她的长女,一个可爱又伶俐的姑娘,失踪之时还五岁不到呀! 在边关找了这么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尽管她一直安慰自己,大女儿还活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就慢慢认了,死心了。 现下乍然听闻这个名字,她心中一阵巨跳,但凡有一线可能,身为一名母亲,她也是不愿放弃的,那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剜下的一块肉,怎么可能放弃! 便是后来老来得女,有了妍妍,将对大女儿的愧疚与思念,转移到了小女儿身上,她也一刻不曾忘记过,瑶瑶的存在。 可如今她听到了甚么? 原来她的女儿一直活着,还平安长大了,成了一位漂亮的姑娘,有了人追求,还嫁了人,生了个宝贝小孙女。 只是,老天不曾慈悲,刚让她得知大女儿曾在世的消息,便马上让她再次承受丧女之痛! 想到真正撒手人寰的大女儿,老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整个人便如同脱水的植株,迅速苍老颓败,心若死灰!惊坏了许家上下一干人! 直到阿崖提醒道,还有一个外孙女流落在外,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打定主意,这一回,定然是要好好保护瑶瑶留下的骨肉! 雷厉风行的老夫人,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立马将自家亲亲外孙女接回来,径直带着一票人来到了谢安娘的住处。 找到谢安娘的落脚处,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开场的老夫人,下了马车,敲了门。 不巧的是,正好孟大夫有事外出了,而晏祁尚在昏睡,家中一时间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开门的下人见来人气势十足,富贵非凡,一时间被骇住,只得唯唯诺诺将人迎进门。 老夫人环顾四下,见院中就几株花花草草,且地方狭小,不由得为外孙女心疼,怎么可以住这般简陋。 其实,她年轻那会儿,跟着老爷子四处征战,也不是没吃过苦,便是风餐露宿的滋味也尝过,按理说,能住上这等小院,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可换成好不容易得来的外孙女住在这里,她心里就不好受了。 开门见山的问谢安娘在哪,却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家外孙女一早就出了门。 这下她不淡定了,就想调头往外面走,还是阿崖担心她身体,出口劝住。 “夫人,您别急!孙小姐出门总归会回来,您要是现下出去,指不定就在大街上错过了,还不如老实守在这里呢!” “您想想,一会儿孙小姐回来了,您不就第一时间能见到人了!” 老夫人想想也是,便耐着为数不多的性子,难掩焦躁的在这里等着人回来。 再次见到谢安娘,心头那种丧女之痛瞬间涌上,一时情难自抑,径直冲了上去。 口中一会儿念叨着许瑶光的名字,一会儿又是叠声的道歉,一把年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谢安娘拧眉,纠结好一阵,感受到紧抱着她的人满心悲切,泣不成声,她沉默半晌,终是将双手搭在人后背,轻轻拍着。 待到老夫人缓过气儿了,一旁阿崖适时将帕子递上,耳畔听不见那揪心的泣声,谢安娘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见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哽咽一两下,将她的身世娓娓道来! 且不说谢安娘心里翻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平白无故的,便多出一个外家,她并未觉得有多惊喜,反而觉得很不真实。 关于她娘的身世,她多多少少知晓一些,比如说,她娘是被人收养的,还有,她娘小时候头部曾受过重击,并不记得被收养之前的事…… 谢安娘认真听完,脸上看不出甚么表情,问了一个不算突兀的问题:“那我娘是怎么走失的?”   ☆、第96章 身世 老夫人神情一滞,恍惚了一下。 随即,再次激动起来,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恨与自责。 谢安娘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温厚手掌,在渐渐捏紧,而那掌心中的薄茧,则更加紧密的触上她细嫩手背,异感愈发明显,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当这位银丝爬满发间的老夫人,用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腔开口时,她仿佛也被那种难以诉说的悲恸感染,心,竟是一点点抽痛。 老夫人似是魔怔,又似是清醒,只一个劲儿拉着谢安娘的手,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当中:“是我没用!是我对不住你娘!当时若是能再坚持些,瑶瑶就不会与我失散了!以至于这十几二十年来,母女俩至死再无相见之日……” 这短短几句话中,字字泣血,声声带泪。 与至亲骨肉生生分离,日夜承受着不为人知的钻心剜骨之痛。 那种深入骨髓的思念与挂心,那种一睁眼,恨不得时光倒流,醒来,却发现一切只是徒然无力的挣扎,十年如一日的折磨着她,也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所做过的抉择。 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的老夫人,尚算清明的眼一时浑浊起来,便似那泥泞沼泽,越陷越深。 也不知是回想到甚么惊险场面,显然是受了太大刺激,两眼一翻,眼见就要晕了过去。 “夫人!”一旁的阿崖眼见情况不对,眼疾手快掐住她人中。 谢安娘也是一慌,她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不错,可她并没想过要将这个老人逼至这般境地。 霍地站起身,似做错事的小孩般,无措地看向乱成一锅粥的场景。 眼看着阿崖为老夫人又是捶背,又是抚胸的,忙活个不停。 她呆怔的脑子总算是缓过劲来,快手快脚地也跟着伺候起来,端茶倒水,无不殷切。 “行了,行了!”老夫人不停喘着气,拂开阿崖还欲揉着她心窝的手,自嘲一笑:“还死不了!” 随即,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冲着端着茶的谢安娘,道:“那等事自有下人来做!你快别忙活了,陪着外祖母坐一坐!我还没说完呢!” 就方才那副动辄晕厥的样子,谢安娘哪还敢让老夫人继续说下去,再说,老夫人身旁的老仆,这会正在一个劲儿冲着她使眼色呢! 她朝着老夫人温婉一笑,顺势将茶递上去,应声坐到了老夫人身旁。 轻声慢语地开口:“这来日方长,若我娘真是您遗失在外的女儿,以后有得是时间听您细细说道,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接过茶杯,刚欲举杯喝上一口,听了谢安娘疑似撇清关系的话,将茶杯随意往旁一搁置,不高兴了。 “甚么若是若不是的!”老夫人伸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极为霸气地说道:“我说是就是!难道我还能连自己的女儿都认错不成!” 谢安娘捂着额,心想,这可不一定! 只不过这话不好直说,谢安娘杏眼微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紧接着,就见她抬头,一脸小心望向老夫人:“恕我冒昧,您又是如何断定我娘身份的呢?” 这般问着,掩在袖子中的左手,手腕不自觉活动了一下,带动那串木手串细微轻动。 老夫人这般岁数,甚么大场面没见过,甚么话语没听过,谢安娘这点小心思,闭着眼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老夫人失笑,这小丫头,鬼精着呢!这是想炸她呢! 不由摇了摇头,望向谢安娘的目光慈和而悠远,仿佛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向谁人,语气间不自觉带出一股压抑的沉重:“你娘小时候,也是这般机灵且疑心呢!” 感叹之余,用眼神瞄向她的左手,颇为感慨:“若是我没猜错,你手上戴着的这串小叶紫檀的手串,其中有两颗是刻着安平两字的。” 那日在护国寺,她错将人当作是妍妍,拉着人小姑娘的手不放,拉扯间,手便一不小心碰到了一木手串,当时也不曾多想。 只是在得知谢安娘便是她外孙女时,匆匆赶来这里,又一次在方才碰触中,瞥见了这串记忆深处的手串,还有那个系法特殊的结扣,这才更加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说着,便执起谢安娘的左手,露出一节皓腕,抚了抚那纤细手腕上的葡萄纹手串,眼带伤感,低声叹道:“这还是当年我特意去求来的呢!” 许瑶光身子骨弱,长到五岁了,还是风一吹就飘走的病弱模样,她听说城外一家佛寺十分灵验,便去特意求了串保平安的小叶紫檀手串回来。 而安平两字,则是许瑶光的小名,至于手串上那不甚好看的结扣,还是她亲手系上的,意寓锁住平安。 谢安娘杏目微睁,此刻的内心,有些难以抑制的激荡。 那手串上的蝇头小字,若不是知情人,定是说不上来的!就连她也是在无意中发现的。 微微抬眸,见老夫人眼神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眷念,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相信,眼前这位眼中闪现隐隐泪意的老夫人,是她至亲的外祖母。 不自在动了动,这一刻,她有些怯,近亲情怯,并开始回想,自己从进门到现在,可曾有甚么表现不当之处。 认真思索半晌,凝眉,觉得说不好! 从回忆中走出的老夫人,见谢安娘垂着眸,一脸沉思的模样,心下一怔,这反应不对啊! 这丫头,认了亲,难道不应该是祖孙俩深情相拥,怎么还一脸沉重。 熟不知,此刻的谢安娘心内情绪翻腾,并且愈来愈有翻江倒海的趋势,这从天而降的外祖母,着实让她不知如何自处,只好僵坐在那里。 在她印象中,祖母固有的形象,便是谢府老夫人淡漠且疏离,甚至带着隐隐厌恶的眼神,以及一年见不到几回的隔绝。 这会儿遇上许老夫人这般生动且热情的,自然是不知怎么搭话了。 许是瞧出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以及些许的惶恐,许老夫人也不说话,一把将其抱在怀中,祖孙俩温情相拥,那种血脉之间自然衍生的关怀,淡淡流转。 阿崖瞧着孙小姐总算是褪去了戒备,肯与自家夫人相认了,不由背过身,拿手偷偷抹了把眼角。 可这煽情的时刻,很快便被打破。 “安安……” 只见晏祁杵在门外,颇为委屈的唤出声。 他只站在门槛处,颇为执拗的一动不动,没有进来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愿。 俊美无双的脸蛋上,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小表情。一双勾人的丹凤眼中,此刻透露出无限的不满,似是在谴责谢安娘竟然另投他人怀抱! 祖孙俩听闻这声颇为怨念的声音,动作一致的扭头望过去。 “……” 对上那双湛若清溪的眼眸,谢安娘一个激灵,不知怎的,此刻竟是生出些许心虚感。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她做什么了,需要心虚! 再有,他这是甚么表情! 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老夫人,清咳一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眼神对峙。 老夫人正了正身子,对上外人的精明利落范儿,立马彰显出来。 以外祖母的身份,挺直了腰杆,很是不客气的将晏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饶是以她苛责挑剔的目光,也不得不承认,光看这身皮相,还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风姿隽秀,湛然若神。 可这男人又岂能只看外表,内里有真才实干,才是硬本事!若不然,怎么配得上她承恩公家唯一的外孙女! 瞧这眼神,澄澈明亮,应是心思端正之人,一直担心谢安娘所嫁非人的老夫人,这会儿稍稍安放下来。 只是,这门口杵着的孙女婿,脸上这表情,怎么瞧怎么觉得违和! 还有那双眸子,清亮是清亮,可也过于单纯,便似个孩子般一望到底,心中所思所想皆呈现在脸上! 这可怎么行!身为一家之主,内无半点城府,以后岂不是得让她孙女跟着吃亏! 看来回去后,还得嘱咐几个儿子,帮衬着□□□□,好让他立起来,护得住她家孙女! 诸多念想,在她脑子中过了一遍,也不过就是一两息的时间。 只见老夫人端着做派,淡淡瞥了眼晏祁,不怒自威,道:“你就是安娘的夫婿吧!” 晏祁朝着人眨了眨眼,一脸不明所以的天真样儿。 一想到他每次向谢安娘索要抱抱,都没成功,再联想方才见到祖孙俩相拥的那一幕,他心中颇为忿忿不平。 晏祁想着,定要给这人个下马威,好叫她知道安安是他的,只有他能抱! 遂决定充耳不闻,决心将人晾一晾! 哼,才不要理你呢! 这般想着,便径直迈着大长腿,三步两步上前,将谢安娘一把拉起,抱住。 得意这次竟然得手之余,还不忘朝老夫人投过一记挑衅的小眼神!   ☆、第97章 袒护 小客厅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微妙,仿佛一滴水,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涟漪圈圈荡漾,连声音都是无比清晰。 被措手不及拉入怀中的谢安娘,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里可还有人看着呢! 莹白如玉的娇俏小脸蛋上,不觉爬上一抹红霞,便似那天边火烧云般,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烧得如火如荼。 于是赶忙伸手,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快放开!” 谢安娘低声呵道,出口的声音虽是说不出的严肃,可脸蛋上却是一片娇羞之意。 正朝着老夫人宣告归属权的晏祁,自是感受到了胸前力道愈来愈大的推拒,他心中颇感委屈、焦躁。 只觉得谢安娘这是不喜欢他了,才不让他亲近,不让他抱,而且还这么凶他,肯定是讨厌他了。 想到平日里,她那般温柔的哄着他、劝着他,偶尔他要求抱抱,也只是一脸无奈又好笑的由着他,心中更觉难受的紧! 箍住谢安娘的手,不仅没听话的收回,反而愈发的收紧,在看似粗鲁凶狠的动作中,暗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小心翼翼。 舍不得弄疼谢安娘,更舍不得对着谢安娘凶回去。 于是,在他看来,有拐带谢安娘嫌疑的老夫人,很是顺理成章的成了那个宣泄的堤口。 他视线中带着凌厉,眼神如刀,朝着老夫人飞射而去。 这宛若凶兽的眼神,本不是他这个时候,或者说脑子不甚清楚时该有的! 老夫人何等气魄,却也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孙女婿,投过来的眼刀子惊的心中一跳。 好小子,刚才看走眼了,这哪是只需要操练的小绵羊,分明是只护食的小狼崽子!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这等不输于人的气势! 心中虽是暗自点头,可老夫人是甚么人,在承恩公府她说一,也就没人敢指二,怒起来的时候连承恩公都不敢多嘴,以免撞上大浪风口,被啪叽一下拍飞掉。 这孙女婿竟然敢给她眼色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混小子,必须好好收拾一番,免得他以后欺负她家外孙女。 跟个小孩子似的,略带赌气的老夫人,很容易便忽视了晏祁进来后颇为幼稚的举动。 倒是阿崖,旁观者清,总觉得这孙小姐家的夫婿,似是有那么点不妥,可哪里不妥,她又说不上来,只当自己多心了。 “嗯哼!”老夫人压着嗓子,重重咳了几下,顺带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了。 晏祁见状,微微眯眼,脚下一转,便将谢安娘带转到了另一面,护得密实,让老夫人瞧不见分毫人影。 哼,让你看、不、到! 这般明目张胆地示威,差点气得老夫人一个仰倒,脸都黑了,堪比乌云罩顶。 这小子,甚么意思,难道还怕她抢人不成! 深呼一口气,顾忌着这是好不容易寻回的外孙女的夫婿,她才勉强压下给人一拐杖的冲动! 至于埋首在晏祁怀中的谢安娘,丝毫不知怀抱外,是怎样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这厢谢安娘也总算微喘着气,一个巧劲脱离了晏祁的怀抱,拍掉了那只欲再行纠缠的手臂。 虽不知晏祁闹什么别扭,可这么几天下来,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气,执拗劲儿要是上来了,还得顺着捋才管用! “乖,不闹!” 她略带安抚的声线,便似那如春细雨般,浇细了他心间难以控制的那把火。 谢安娘将那只不甚安分的手握住,淡淡瞥了人一眼,眼中带着微微笑意,眼皮流转间,一派清宁软和,软得晏祁心头一塌糊涂。 “来,这是外祖母。”拉着不甚情愿的晏祁,来到许老夫人面前请安问好。 至于流转在晏祁与老夫人间的异样感,她自是留意到了,却是不解,怎的一个罩面的功夫,两人就能杠上了。 可在她心里,到底是偏向晏祁的,这是她的夫君,在她危难时披星戴月的赶来,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陪在她身边的人。 便是这会儿他神智不清明,举止幼稚如孩童,可在她心底,他就是他,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也许,初时应下这桩婚事,只是因着想早日离开谢府,离开那个困了她,除了爹娘的小院外,不再留恋的地方。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对晏家人有好感的基础上,若不然,她便是再想离开,也不会点头答应的。 都说日久生情,婆母以及夫君对她的体贴、关怀,也渐渐让她放下心防,将他们纳入一家人的范围了。 本着自家人自家护的准则,谢安娘便先将客气的话说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介绍完老夫人,又拉了把晏祁,神色温和,落落大方的向老夫人说起:“外祖母,您还没见过吧,这是我夫君,晏祁。” 说着,又略带伤感的回忆:“在禹州城,承蒙夫君一家照顾,对我很是上心,便连我染了疫病也一直不离不弃!要不然还不知道我挺不挺得过来呢!怕是就没有机会见着外祖母了。” 这话可都是大真话! “甚么!疫病?!”老夫人惊得从座位上,乍然而起。 拉住谢安娘,就是好一阵端详,见人面色红润、精气神饱满,不由长舒口气。 这泽州云河决堤,水患成灾,疫病温生,当时可是闹得沸沸腾腾的,便是她这个闲在家中的老太婆,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早些年也曾遇上过,可就是因为遇上过,才知道疫病的可怕,动辄一个村庄覆灭,那可不是夸张。 她也算幸运,曾死里逃生的捡了条命,可那种生与死的边缘彷徨的绝望,真是不敢想象,她的乖孙女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么想着,抛却先前那点小不快,看向晏祁的目光也软和了几分,算着小子识相,把她乖孙女照顾得好好的。 老夫人态度的转变,谢安娘这番话出口之时,多少便预料到了。 这位老人,对她是真正的关心,那种担忧是做不了假的,倒是她卑劣了,竟然利用老人对她的爱,来消除其对晏祁的偏见。 可她不想晏祁被任何人异样看待,即使是这位外祖母,也不行!   ☆、第98章 大章 (一更) 火药味可算是淡下来了,谢安娘也松了口气。 她就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为何有这担忧? 与老夫人接触时间虽浅,可瞧着就是个火爆脾气,颇有几分唯我独尊的意味。 而晏祁这会儿也是个霸道性子,怒起来估计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他脑子里现下可没装着尊老爱幼的想法,只知道谁他不高兴了,他就让谁不开心! 这不,连隔壁前来蹭吃,顺便探望他的邻居,也是一言不合就开揍,直接将人给丢了出去。 就因为邻居小弟见他一副粘人忠犬样儿,玩心大起,像只苍蝇似的,也学着他围着谢安娘打转。 认为自己领土权威被捍动的晏祁,尚且分辨不出真心、假意,只相信眼见为实,当真了,怒了,然后邻居就悲惨了! 谢安娘关注老夫人脸色之余,不忘拿眼神示意晏祁,让他态度软和点,别和老人家较劲。 可他倒好,接收到谢安娘递过来的眼神,一双丹凤眼微闪,抿了抿嘴,接着便是左瞅瞅、右盼盼,反正就是不爱搭理老夫人。 拿手暗地戳了戳人,见他干脆赌气般看向一边,谢安娘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重新看向老夫人,见其脸色不甚好,似是又要发飙了,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接了自家孙女递过来的台阶,兀自要顺着下的老夫人,见晏祁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干了! 反了他,还敢给她家孙女吃挂落。 瞧她家孙女,秀美蹙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儿,这得多难受啊! “哼,走!”“跟外祖母回家!咱不待在这儿看人脸色!” 拽起谢安娘的左手,作势要走。 晏祁一急,迅速拉住谢安娘的右手,“不准走!安安是我的!” “阿崖,还愣着干嘛!还不叫人来帮忙!” 老夫人身子骨虽是硬朗,可力气到底不如年轻人大,眼见自己就要处于劣势,忙要求场外支援。 晏祁怕拉疼谢安娘,因而动作并不大,就连力气也多有保留,要不然也轮不到老夫人悠闲叫人帮忙了。 作为拉锯争夺战的主人公,谢安娘简直想仰天长叹一声,这都甚么事儿! 两边都是至亲之人,哪边,她心里都不好受。 再这样下去就得成闹剧了! 向一旁站着看戏的阿崖,投去求助的眼光。 阿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那么多年,算是看透了老夫人的本性了,越老越活回去,就是个顽童心性,越对着干越起劲儿,别看她这会儿恼羞成怒,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乐。 平日里在府上,国公爷有甚么事儿都让着她,儿子们又都忙于公务,儿媳又是将她当菩萨般的供着敬着,闲来无事,就只能逗逗孙子。 现下可好了,总算是找到个孙女婿,能和她斗个旗鼓相当,这会儿她要是上前拉人,岂不是撞枪口上,成了给人挡枪的! 眼见求助无望,谢安娘一咬牙,靠人不如靠己! 她扯了扯右手,拿杏目斜觑了眼晏祁,淡淡地道:“放手!” 晏祁一怔,从未见她这般淡漠的表情,往日里他再怎么胡闹,她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温柔模样,不觉心里一怵。 想乖乖听话的松手,五指渐渐松开,可抬眼便见老夫人杵在另一边,眼中带着微微得意地笑,就好似她赢了场甚么不得了战争。 觉得自己被挑衅的晏祁,心下一横,又重新锁住谢安娘的手,死活不放! “晏祁!” 谢安娘加重了语气,叫了一声他的全名后,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那视线中情绪虽淡,可心思单纯却不失敏锐的晏祁,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份不快。 委委屈屈地松了手,那表情,活似被全世界抛弃了! 谢安娘心下一软,很想过去哄两下,可考虑到晏祁极会顺着竹竿往上爬,便止住了自己这种念头,狠下心,不去看他,转而看向老夫人。 见自己装可怜也没人理,晏祁心下一慌,完了,安安果然讨厌他了! 顿时只觉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冰冷的! 见自家孙女十分强势,让对面孙女婿吃瘪了,老夫人心里美滋滋的,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家孙女就是向着她的。 刚乐呵了没几息,就见谢安娘笑吟吟地看向她:“外祖母,您这手可是酸了?要不要我们去坐着喝杯茶,用些点心吧!” 很老夫人见自己左右是占了上风,便跟着笑了一下:“喝茶、喝茶!” 说罢,改拽为牵,拉着人重新坐下。 被拉着入座的谢安娘,转头,见晏祁还呆站在原地,便唤了一声:“怎么还愣在哪里?快坐下吧!给,你不是嚷着要吃这个么?” 正陷入深深自我厌弃中晏祁,周身围绕着散不去的阴霾,可谢安娘仅是这么柔声一唤,宛若微醺和风,将那点不开心尽数吹散,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也不顾自己刚才的赌气,就那么亲昵的挨着谢安娘,老老实实坐下了。 ****** 瞥了眼专心吃着点心的晏祁,甚至还会因着谢安娘拘着他,不让他多吃而不满嘟囔着,这行为举止,与稚子无疑。 一直很是心大的老夫人,见他这般乖乖听话的模样,可算是发现了那么点不对劲的苗头。 这小子,性情反复无常呐! 不对,该说是孩子心性才对! 哪有成了家的男子,这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老是缠着他家娘子的! 该不是…… 心下一咯噔,老夫人实在是不愿与那个方向揣测,这么清风朗月般的小伙子,要是智力有问题,多可惜! 可再多的可惜,也抵不上她对外孙女的心疼!若真是如此,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孙女在这火坑中煎熬的! 心中已经在为自家孙女物色新的孙女婿,正在翻找记忆,看哪家的小伙子配得上他们许家的姑娘。 暗自将合适的人筛选了一遍,可老夫人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 毕竟,这和离不是小事儿,急不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这边算盘打得叮当响,却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厢情愿而已。 谢安娘连第一步计划就不肯配合,老夫人才开口提出让人搬到承恩公府上去住,就被谢安娘委婉推拒了。 “安娘呐,你外公、舅舅们还没见过你呢?你就不想跟我去见见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老夫人决定搬出自家老伴。 可谢安娘只是歉意的笑了笑,并不接这根橄榄枝,沉吟半晌,道:“府上亲戚,到时候挑个正式日子,再去登门拜访吧!那时自然就能见着了。” 这高门府邸,还不知多少规矩,晏祁眼下又是这个情形,她可不想搬进去后,累他受了委屈。 老夫人不死心,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你看这小院才多大啊,住得也不舒服!跟我回了承恩公府,出入有仆从,住得也舒坦,多好呐!” “这里住得挺好的,邻里都是热心肠的人,都住熟了,而且搬来搬去也麻烦”谢安娘顿了顿,“再说,我们找到娘后,也是要回禹州的。” “甚么!还要回去?!”老夫人大惊,暗想,若真让人回去了,到时候鞭长莫及,她家孙女要是受委屈了,岂不是都没娘家人出面! 万万不可!必须将人留下,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安心! “那怎么行?我们祖孙俩好不容易相认,这才多久,就又要分离。” 老夫人祭出悲情牌,摸了摸满头银丝,一脸伤感:“你看,祖母如今年纪不小了,这说得不好听点,有今天没明日的!老婆子要是哪天一闭眼一蹬腿,走了,到时候你远在禹州城,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那我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你忍心吗?” “呸呸呸。”谢安娘忙打断,挽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您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您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不理,连老祖宗都搬出来了:“哎,你说这才刚认祖归宗,连祖宗祠堂都还没入,在天有灵的各位老祖宗们,还来不及认识你,你就走了,以后你要是遇上个甚么事,祈求祖宗保佑,祖宗却不认识你,可怎么办!” “……” 这么牵强附会的借口,便是连一旁的阿崖也听不下去了,简直不忍直视自家夫人的犯蠢的样子。 感情老祖宗们脸盲,需要经常在他们牌位前晃荡,才会记住这后辈,予以庇护。 听得目瞪口呆的谢安娘,无语反驳,本以为这就该收尾了,可老夫人显然不将她说服,誓不罢休。 这回轮到表弟们上场了! 老夫人拍了拍谢安娘的手背,一脸沉重:“还有,年纪比你小的几个表弟,他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一个姐妹!如今表姐喜从天降,可把那群小兔崽子乐坏了,都准备好礼物,就等着你回去了。你说,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谢安娘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还不待她开口,老夫人又迅速接话。 只见她指了指旁侧的阿崖,道:“还有阿崖,同我一般惦念了你老久了,你要是不和我回家,她准得吃不香睡不饱,成日的记挂着你。” 说着,还征求了当事人意见,使了个眼色过去,问道:“阿崖,你说是不是?” 阿崖在老夫人目光的压迫下,不说话,点了点头。 心里叹道,夫人也真是的,扯七扯八的,分明是自己离不得孙小姐,结果一大家子都让她给搬出来了。 谢安娘又怎会瞧不出老人家眼里的不舍,可这久处必生情感,她与夫君找到婆母后,定然是要回禹州城的,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到时候老夫人还不是得更伤心!还不如一开始便拒绝,不给人遐想的希望,就不会有过多的失望。 “外祖母,我……” “哦,对了!”老夫人止住她要说的话,话题一转,问道:“听说你们这回来郢都,是前来寻人的?” 哎,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阿崖在一旁默默的想着,夫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可算是绕到点子上了。 事关自家婆母,谢安娘也不含糊,点点头,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老夫人沉吟半晌,颇有气势地拍板:“这亲家母不见了,身为同气连枝的亲家,合该帮忙一起找!” 然后,事情又绕回到了原点,老夫人瞅了眼谢安娘,打着商量的说道:“这样吧,你先和我回去,住到承恩公府上,有消息了,也能立马知道!” 这回,谢安娘倒是没有一口回绝,眼中稍带犹豫,看了眼才睡醒没多久,现下又有些昏昏沉沉的晏祁,谢安娘掩下眼底的担忧,夫君这病,莫不是更重了? 娘去找药,现在不仅药不见踪影,连娘自己也没了音讯,唉! 静默半晌,谢安娘深吸口气,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决定,满是愧疚:“外祖母,您不用说了,您的好意我都知晓,可……” “行了、行了”老夫人摆了摆手,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 阿崖瞧了眼祖孙俩,颇为相似的面孔,以及各自的坚持,心想,可不就随了夫人您么! “你这孩子,总是顾忌那么多作甚!”老夫人点了点谢安娘的额头,略带深意的强调着:“这国公府如今虽不是我当家,可我做主决定的事,还没谁敢反对!你就大着胆子暂且住下吧!” “阿崖,叫外面的人准备马车。” 继而便一锤定音,“走,我们回家!” 谢安娘:“……” 所以,刚才那么一大圈子的话,都是废话么! 其实不然,老夫人那番插科打诨的话,也不是平白无故这么说的。 她就是瞧着安娘这孩子敏感多思,特意打个预防针,让她知道家里人对她归来的喜意,倒也是煞费苦心了。 ****** 就这样,在谢安娘仍稀里糊涂之时,就拖家带口的,被老夫人拉着上了马车。 临走前,只来得及交代院中的下人,让给孟大夫捎个口信,让其回来后去承恩公府上找她。 马车停在气派的大门前,门口蹲坐着的两只石狮子威武非凡,刻着承恩公府的漆金牌匾,在偏西的太阳光下,闪现着熠熠金光。 直到踏进了承恩公府,在世子夫人的带领下,入住了特意收拾出来的南园,谢安娘仍然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安娘,你看看,可还喜欢?”世子夫人卢氏很是周全的问道,显然在尽女主人之谊。 谢安娘刚进府见到卢氏时,还在感叹,这可真是缘分呢!原来她在梅庄看到的那位,气势极足的夫人,就是大舅母卢氏。 只不过现在的卢氏,脸上带着的笑意,比在梅庄看到的,要更加真诚一些,少了些许在外的刻板疏离。 “谢谢舅母!真是劳您费心了!” 扫了眼这座不小的院落,正中一座嶙峋假山,下方是浅可见底的水池,清澈的池水中有锦鲤欢快游动。 假山右侧,则是一株树荫浓茂的大树,树下置放着石桌石凳,还有一把晃晃悠悠的摇椅,显然是夏日纳凉所用。 往西边看去,地势渐高,其上掩映在半人高树丛中的,为一六角飞檐的凉亭,若是站在上面,想必能俯瞰到整个院子的全景吧,倒也雅趣横生。 顺着谢安娘目光看过去,卢氏也望向那凉亭,“那亭子还是老太君坚持要修的,上面的风景也是极佳,闲时煮酒赏花,听雨品茗,也是一番雅趣。” 见谢安娘似有意动,卢氏眼带笑意,极为体贴地询问:“安娘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婆母急哄哄召她回来,当时还以为出甚么事了,原来是让她给人收拾院落。 再想到婆母交代的任务,卢氏不由失笑,这么些年来,倒是少见婆母如此慎重其事的交代她甚么事,便是她初入府时,手把手教了几个月,将国公府管家权悉数交于她时,都是一脸的轻描淡写。 不过想来也是,大姑子自小失踪,一直是婆母的一块心病,如今虽是大姑子早逝,可大姑子留下的一根独苗苗,便成了婆母的心头宝了。 瞧这架势,怕是对几位亲孙子都不曾这么上心吧! 若不是谢安娘帮着劝说,老夫人还非得坚持自己带着外孙女参观住处,也不想想自己身子骨吃不吃得住,这一天她情绪大起大落,还忙活了大半天,到底是上了年纪,有些体力不支,让卢氏与谢安娘劝回松涛苑歇着去了。 思极谢安娘的帮忙,卢氏心下对其认可度又添了一分,这位新认下的外甥女,倒是个知礼懂事的,言谈举止间自带一股温婉端庄。 与她那小姑子虽是面相上极为相似,可这乍一接触,明眼人便能区分出两人的不同,这般乖巧的孩子,莫怪一来就得了老夫人的欢心。 谢安娘虽好奇上面风景,可也知卢氏身为承恩公府的当家人,需操持的事物繁多,便只摆了摆手,笑道:“多谢舅母好意,可夫君身体不适,我们不若先去厢房看看?” 晏祁自与老夫人斗气过后,用了些点心,便一直精神不济,失了几分元气,整个人恹恹地,只木着表情,默不作声的跟在一旁。 卢氏眼光扫过与谢安娘并肩而行的晏祁,微微一闪,这位外甥女的夫婿,倒是冷然得很,一路上除了进门那会儿,喊了几声人,便一直不曾开口。 收回视线,卢氏引着人往里走,行走间有说有笑的,倒是不至于让气氛冷场。 …… “因着不知你喜好,我也不好擅自做主,就只令人摆了这么些大物件。”卢氏指了指屏风、桌椅、箱笼等,“至于其余小件,一会儿我让库房的人送来,到时候你按着自己的喜好来挑选,布置房间便是。” “舅母有心了。” 谢安娘见房间稍显空旷,本以为是布置匆忙,哪想卢氏玲珑心思,竟是考虑到她喜好,一时间也说不上甚么滋味,只是记下了这份温情。 带着人看完了住处,卢氏在这里稍微坐了会儿,与谢安娘闲话家常般,把承恩公府的基本情况都细细讲了一遍,也教谢安娘对于这个接下来入住的地方,多了份了解。 接着便一拍手,只见一排整齐有序的丫鬟,鱼贯而入,向谢安娘请安。 “一会儿你要是有甚么事,不妨让丫鬟来找我。” 卢氏安排妥当后,便起身离开,去准备即将到来的晚宴。 送卢氏出了南园,谢安娘折回厢房,见晏祁静静坐在椅凳上,一声不吭,安静如画。 挥退了一众丫鬟,走到他跟前,轻声细语的询问:“夫君,可是累了?” 晏祁动了动眼珠子,将焦距对准她,极为慢速的反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困。” 扶着晏祁躺下,见人闭上眼,瞬间就沉睡,眉头微皱,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 自他昏倒再醒来后,一开始还是精神满满,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时不时整些小状况出来,搅得几人不得安生。 可日子一天天过,他的元气便似漏斗中的沙子,一点一滴的消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迅速耷拉下去。 压下心中纷乱,谢安娘兀自走到桌前,斟了杯茶,触手的温热的感觉,抿了一口。 看着厢房内富贵不失精致的摆设,谢安娘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实在是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了。 她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自己的外家,还轻易就被这家人接受和认可,想必娘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也该高兴了吧! 云珰也是一副如坠梦中的表情,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姐,这没认错人吧!” “要是认错了呢?”谢安娘作出一副苦瓜相。 云珰歪着脑袋,颇为认真:“那我就陪着小姐一起被扫地出门吧!” 随即瞥到正在休息的晏祁,补充一句:“哦,还有姑爷!” …… ****** 承恩公府又添了口人,众人的反应不一,大体还是欣喜的,并表示了极大的热忱。 就在世子夫人走后,南园中又迎来了两拨客人。 当时库房的人正送了东西过来,谢安娘也不扭扭捏捏,很是爽利地捡了几样小物件,摆放在房中以作装饰,犹如点睛画龙,仅仅是多了几件摆设,房中便显得雅致许多。 许家二夫人,便是那时喘着粗气,跑过来的。 不夸张的说,还真的是小跑过来的,谢安娘惊诧之余,将人迎进来时,还能瞧见她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子。 之所以惊诧,乃是因着老夫人说这老二一家子暂时不在郢都,可能得过几天才能看到。 在来的路上,老夫人就在马车上提前给她说过承恩公许家的情况。 这承恩公府,在郢都也是显赫大族,承恩公戎马一生,几番出生入死才挣得这么个爵位。 承恩公膝下三子二女,嫡长女便是她娘,可惜年幼时便失踪,嫡幼女倒是长在老夫人身边,因是老来得女,难免娇宠,惯得天真不谙世事,被人轻易哄走了,还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让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自己幺女时,老夫人语气明显低落,不由感叹,她这辈子真的是没有女儿缘。 又望了眼眉眼秀丽的谢安娘,握住她的手,这才心里好受些,好歹还能有个外孙女。 说到许家三兄弟时,老夫人倒是表情平平,可隐约间为人父母的骄傲,还是掩饰不住的。 毕竟,许家三兄弟,除了不省事儿的老二,老大与老三在外人看来都是极为优秀的。 老大身为嫡长子,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有得一身好功夫,为人颇为圆滑,顺理成章的被请封为世子。 老三自幼耳濡目染,在武将世家长大,一表人才,颇有儒将风采,正带着夫人,驻守边关。 令她发愁的是老二一家子,说起来就来气,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当老子的还是吊儿郎当,一点没有继承许家的严谨之风,成天也不知在捣鼓甚么,一天到晚就爱在外东奔西跑,连带着把二儿媳也给带歪了。 老夫人寻回谢安娘一事,早在准备接人回家时,就已通知下去了,想必是许二夫人得了口信,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奔回来了。 先来说说第一拨,许家二夫人,风风火火,像一阵风似的跑来,又似一阵风似的离去。   ☆、第99章 小章 (狂奔的二更) 日头偏西,金黄的晚霞洒落,替繁茂的树叶铺上了一层熠熠霞衣。 南园内那棵大树底下,谢安娘斟着茶,递给许二夫人:“二舅母,喝口茶,歇歇气。” 许二夫人性格爽朗,朝着谢安娘诚挚笑了笑,便接过茶一饮而尽,也算是缓了口中的干津。 想她初得到消息时,差点也懵了,时隔多年,还能再得到大姑子的音讯,虽说人已不幸离世,可好在还留了个后辈,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与还在山沟沟里的二老爷一合计,两人当即一拍板,立马赶了回来,连行囊都来不及收拾。 这不,风尘仆仆的,心下念着这素昧蒙面的外甥女,许二夫人换了衣裳便匆匆赶来。 见到谢安娘的容颜也是一愣,光看这张脸,差点以为小姑子复生呢! “好在这回没有跑太远,要不然就得再迟上几天,才能见到这么乖巧可人疼的外甥女,岂不是一大遗憾!”放下茶杯,许二夫人一脸庆幸的表示着。 “二舅母说笑了,您哪一天来瞧我,我都表示欢迎。”谢安娘欣然一笑,执起茶壶,替人再续上一杯。 “不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许二夫人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才继续道:“这可是你回外祖家的第一天,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我这个做舅母的怎么能缺席!” 就着这愈发昏黄的落日余晖,许二夫人小口抿着茶,拿眼打量了一番谢安娘,暗自咋舌,这般娴静柔美的姑娘,可不就是她做梦都想要生的女儿类型么! 顺便在心里不无得意的嘀咕了几声,幸好她和老爷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这么可人疼的外甥女,自然是越早见到越好,瞧瞧,多赏心悦目呐,可比她家的皮小子顺眼多了。 被盯得有点不自在的谢安娘,只觉这位二舅母还真是异常热情,让她颇有点招架不住。 顿了顿,正待说些甚么,却突地听到后背一阵推搡嚷嚷,声音颇为稚嫩,不由转过头去。 只见拱门后,探出一颗、两颗、三颗小脑袋,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争吵些甚么。 见谢安娘望向他们,吓了一跳,赶忙齐齐缩了回去,慌慌张张的,这当中也不知谁撞到了谁,哎吆一声,那叽叽咕咕的争论声便彻底消音。 “许承训!”许二夫人显然也瞧见了,一声怒吼,“鬼鬼祟祟的干嘛呢!还不快进来!” 三个小萝卜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做大哥的许承庭,颇有长兄风范,板着张小脸,推了把二弟许承训,大有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思! 被自家兄弟出卖的许承训,无限哀怨的瞪了眼另两只没义气的,苦着张脸看向许二夫人:“娘,您怎么就回来了?” 说话间,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时不时瞥向谢安娘身上,眼中泛着奇异的光彩。 谢安娘也看向这小孩,小少爷的打扮,虎头虎脑的,浑身带着股机灵劲儿,想必这就是外祖母说的表弟吧! 将茶杯重重一放,许二夫人不满意了,瞧瞧,这甚么语气,这是巴不得她不回来了,这样就没人会收拾他了是吧! “你给我站过来!”许二夫人瞪了人一眼,怒喝道。 瞧着许二夫人一脸不满,似是马上就要暴打孩子了,谢安娘正犹豫要不要劝! 这边情势急转,只见许二夫人伸手,往小孩儿脑袋上一弹,教训道:“还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喊表姐!” 谢安娘一腔准备好的腹稿,急急塞回了腹中,朝人友善地笑了笑,跟着回礼:“表弟好。” 年纪小小的许承训,本还有点怵得慌,可见谢安娘这一笑,突然有点莫名的小害羞了。 原来,姐姐是这样的!笑得可温柔了! “老大家的,老三家的!”揪出了自家皮实的儿子,许二夫人朝着拱门处又大喊了一声,“这是要躲到几时,还不快出来和表姐打个招呼!” 眼见躲无可躲,当大哥的许承庭,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三弟,磨磨蹭蹭挪了出来。 “二婶!”、“二伯母!” 接着便望向谢安娘,齐齐叫了声:“表姐好!” “嗯,表弟们好!” 谢安娘见他们三人期期艾艾站成一排,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不由纳闷,这真的是外祖母口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孙子们? 熟不知,这三人是碰上克星许二夫人了,这才这般老实,平日里那都是让人头疼的角色! 三人听说有了表姐,皆是高兴得很,因着许家姑娘少,没有姐妹可护或护着的他们,通常都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抱着对浓重的好奇心,就想提前来见一见,哪料却碰上了本不该在府上的许二夫人。 鉴于许二夫人在他们心头积威甚重,咳咳,或者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童年阴影,被狠狠收拾过一顿的三人,通常遇见许二夫人那都是老鼠遇上猫般,只有躲的份。 正争吵犹豫着,要不要等着许二夫人走了,再进去见表姐呢,就被谢安娘发现了。 不过,这次的牺牲是值得的,好歹提前见到了新来的表姐,就是看着柔弱了些,几个小男子汉捏拳,以后他们也有需要保护的姐妹了! 以往因着家中没有姐妹的缘故,总被那郭家的小胖墩拿来说事,哼,不就是他家里有了个妹妹么,有甚可神气的! 明日去了学堂,看那郭家的小胖墩,还敢不敢嘲笑他们没姐妹了!总算是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将人揍回去了! 小孩子心中的弯弯道道,许二夫人可不了解,直接拎了许承训,就要与谢安娘告辞。 这外甥女见着了,还蹭了几杯茶喝,许二夫人心想,这一趟可算是圆满了,可惜她来的匆忙,还未准备礼物,这得趁着晚宴前,好生挑选一番才行。 手上提溜着自家小崽子,突地,觉得自己忘了甚么,一回头,就发现老大家、老三家的还杵在那里,有赖着不走的嫌疑。 她眉头一皱,气沉丹田,冲着另两个正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人,喊道:“还有你们俩!快跟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两拨人便走得干净,算是还了南园彻底的清净。 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府内华灯初上,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来请道:“孙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第100章 家宴 晚风习习,在丫鬟的指引下,谢安娘携着尚且迷糊着的晏祁,穿廊过道,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松涛苑。 远远地,便瞧见许老夫人正站在台阶上,翘首以望。 廊檐下挂着的两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笼罩在老夫人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身形。 “外祖母,您慢点!” 见许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看也不看地便跨下台阶,谢安娘心中一紧。 “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甚么呐!”许老夫人嘴上虽这么说,可脚下的步子缓了不少。 谢安娘忙几个快步,迎了上去,却接收到了许老夫人的大白眼。 只见她作势瞪了眼谢安娘,佯装怒道:“你祖母身子虽然头发花白,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摔不了!” 话虽如此,可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您呀,怎么不在厅里坐着,这多于理不合呀!”谢安娘搀扶着她,慢慢往里走着,“哪有让您这个做长辈的,迎接小辈的道理。” “就你这老婆子爱折腾!好好坐着不行呐!” 许是听到外头动静,一位身穿褐色常服,年约松柏之寿的人,从屋里信步走出,对着许老夫人哼了哼。 谢安娘闻声望去,见台阶上站立之人,腰板硬朗、精神矍铄,眸子闪了闪,想必这就是承恩公,她外祖父吧! “我迎迎我乖孙怎么了!”许老夫人不忿。 瞥了眼装模作样的老伴,回嘴道:“你这老头,你不是挺镇定的,有本事就坐在屋里别动啊!现下特特跑出来,别告诉我是来专程看我的!” 哼,别以为她不知这老头在想啥,不就是急着想看外孙女,又拉不下脸,同她一般在外等着! 承恩公一噎,趁着与老伴说话的间隙,扫了眼谢安娘。 此时夜幕将临,从明亮如昼的屋内,倾泻出几分微暖流光,照在谢安娘身上,映得她眉眼朦胧,更似那早逝的许家幺女。 再一联想此生无缘得见的长女,老爷子纵使金戈铁马一生,练就钢铁一般的意志,也忍不住一阵喉头梗塞。 握拳至嘴边,重重咳了一声,将差点外泄的情绪收敛住,老爷子脸一板,冲着许老夫人摇了摇头:“唯女子与小人,不可理喻也!” 说罢,拂了拂袖子,径自进了屋。 除了刚开始的那一眼,自始至终,却是没与谢安娘说过一句话。 若不是谢安娘曾在那短暂的对视中,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情绪波动,非得以为一个罩面,自己就惹了外祖不喜。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甚么:“你外祖父啊,就是这么个沉闷性子,话少!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谢安娘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扶着许老夫人继续往里走。 走着走着,就在快要上台阶前,许老夫人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微微落后几步的晏祁,纳闷道:“咦,你这小子,可是没睡饱,怎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晏祁抬眸,望了老夫人一眼,黑峻峻地眼眸子,映衬着无边夜色,无端透出几分深沉。 老夫人见状一怔,待要再细细看上一眼,却见晏祁已然垂下了眸,继续保持着沉默,似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眼见气氛就要冷凝,谢安娘忙打着圆场,拉着老夫人:“外祖母,上台阶了,脚下小心些!” 随即,又朝着晏祁,笑着招呼道:“夫君,我们快进去吧!” “嗯。”晏祁应了声,只是听这声音,闷闷的。 ****** 几人移步到偏厅,许老爷子正端坐上首,一脸大家长的威严肃穆。 谢安娘给老人敬了杯茶,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喊了声外祖父,算是明面上得了承恩公府一家之主的认可。 本是愣愣在一旁站着的晏祁,似是突然开窍般,见谢安娘跪下了,也跟着有样儿学样儿,似模似样的磕了头,很是殷勤地喊了声外祖。 小夫妻俩这般跪在蒲团上,倒是挺像那新婚夫妻敬茶的场面,许老夫人一瞧,面上乐呵得不行。 许老爷子费尽力气端着的表情,就被晏祁这略显憨傻的一磕,弄得生生龟裂。 刚才只顾着看外孙女,倒是忘记还有一位外孙女婿,这灯光下打眼一瞧,老爷子心头倒是颇为诧异,刚才这么个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大活人,怎么他就给忽略了。 定是夜色太沉,糊了视线。 努力正了正表情,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礼物,也没等到人齐,便先给了出去。 谢安娘接过,正欲好生收好,便听老爷子淡淡开口道:“拆开看看吧!” 端着茶盏的老夫人,正美滋滋喝着外孙女奉上的茶,听闻许老爷子开口,疑惑地看了眼自家老伴,这是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只见谢安娘将手上囊袋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那块玉佩的边圈,镶着做工细致的掐丝花纹,拿近了细细打量,才发现边角似是磕伤过,不觉疑惑。 那块玉佩的来历谢安娘不清楚,可许老夫人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你娘小时候戴过的,你祖父一直保留着呢!” 说着,老夫人眼眶不由自主红起来了,忍不住冲着老爷子低声抱怨了几句:“你这老头子,也不知准备些好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府上穷到这地步了!” 那还是许瑶光失散的前几天,不知因何与老伴发了脾气,小性子上来便不管不顾的,将其贴身保平安的玉佩摘下,狠狠摔了出去。 好在当时玉佩只是磕伤了一小点边角,想着这块玉佩是许瑶光最喜爱的,现在女儿气头上将其摔了,等情绪下去了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许瑶光使性子跑走后,许老爷子倒是便将其拾了起来,准备在城中找家铺子,看看能不能修补一番。 可惜,玉佩镶嵌好了,戴玉佩的那个人却是再也找不着了。 可这么些年了,就连许老夫人也不知道,原来这块玉佩一直被许老爷子留在身边! 许老夫人只稍稍一提点,谢安娘便感受到了手中这块玉佩的沉重,那是一位父亲默默的守护与爱。 “谢谢外公!” 谢安娘又磕了个头,鼻头不由发酸,珍而重之的将其佩戴起来。 偏厅中略带伤感的氛围,在许家老二一家子来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率先冲进来的,便是小小的许承训,一进来,望到谢安娘便是眼睛一亮,不过还是很克制的,先规规矩矩给老爷子、老夫人请了安:“爷爷、奶奶好!” 在老夫人怀中痴缠了一番,便利落滚了出来,跳到谢安娘跟前,仰着小脑袋:“表姐好!” 见小孩眼中冒着星星眼,一脸求抚摸的乖乖模样,谢安娘摸了摸头他的小脑袋瓜子,笑着夸道:“乖!” 得偿所愿的小孩,甚是激动,大大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暗自决定,觉得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不要洗头了! 正高兴着呢,突觉浑身发毛,一阵鸡皮疙瘩立起。 天生警觉加后天历练,许承训年纪虽小,却也很快确定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来源。 将目光转向谢安娘身旁坐着的晏祁,只见晏祁睁着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就是眼神凉凉的,活像他犯了甚么滔天大罪。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略带天真地问:“这是谁?” “这是你表姐夫!”许老夫人看戏似的开口。 谢安娘看着瞬间耷拉下去的小表弟,甚觉奇怪,表姐夫对他的伤害就这么大吗! 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甚么,表姐夫!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可恶的存在! 当然,关于表姐夫的可恶,他们也是道听途说的,顾家小子可是不止一次和他们抱怨过,姐夫这个生物最讨厌了,生来就是和他们抢姐姐的! 望了望对着他一脸关切的谢安娘,再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晏祁,许承训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这才刚有了姐姐,幸福的一天还没过完,就得知这么一个惊天噩耗,年纪尚小的许承训觉得自己承受不来,哼哼一声,扭头:“才不是呢!” “许承训!”略带警告的嗓音,从门外清晰传来。 却是许家二老爷携着夫人进来了,出口的正是许二夫人。 脚程稍慢一些的许二夫人,一进来便见自家儿子如此失礼于人的模样,不觉眉头一蹙,她可没教过他这般对着人大呼小叫的,太失礼了! 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显然是很久没给他松松筋骨,皮痒痒了! “娘!” 瘪了瘪嘴,倍感委屈的小孩儿,哇地一下便哭了出来,倒是弄得许二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难得一遇啊,这小家伙平日里性子要强,便是被揍得屁股开口,也硬是咬着牙撑着,不曾掉过金豆豆的。 今儿个她这还没上手呢,怎的倒是先扯嗓子嚎起来了! 小孩儿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不止是惊到了许二夫人,在座各位皆是一愣,很是不解,这话说得好好的,怎就哭上了! 饶是心大如许二夫人也慌了神,虽说她平日教育孩子不留手,可那是基于他犯错的情况下,现下平白无故地哭上了,别是突然身上哪里疼得厉害吧! 赶忙轻声细语的询问,是否哪里不适?奈何小孩哭得太投入,根本不搭腔。 “不许哭!” 许二老爷冷硬一声,便令小孩止了声,他瞥了眼小孩,“说,为何而哭?” 许承训抽咽着,略带哭腔,说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只想要表姐,不想要表姐夫!” 可瞧着他老子脸色铁青,许承训很识趣的,默默将到嘴的那句,可不可以把表姐夫退回去,咽了下去。   ☆、第101章 挖坑 打着嗝的许承训,脸上挂着两行热泪,被泪水浸润的大眼眸中,满是不解地看着厅中,或憋着笑意,或放声大笑,或神情古怪的大人们。 他说错甚么了吗? “乖儿啊。”许二夫人摸了摸小孩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有表姐就得有表姐夫,这个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顿了顿,许二夫人眼中藏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要不你问问你表姐,是肯要你呢?还是肯要你表姐夫呢?” 看戏看的好好,这战火莫名就引到自己身上了,谢安娘看了眼一个劲儿鼓励人的许二夫人,又望了眼眼睛亮闪闪看向她的许承训,有些无语。 后知后觉,又瞥了眼晏祁,只见他也定定望向自己,黑眸中似是带着某种好奇,一时间只觉脑仁突突地跳着。 好在不待她做出选择,便有人率先替她回了。 “乖儿呀,你没戏的,那肯定是你表姐夫啊!”许二夫人看够了儿子的好戏,见外甥女实在是窘迫得厉害,极有分寸的见好就收,自问自答地回了这个问题。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尽会欺负小孩子。”眼见许承训瘪了瘪嘴,许老夫人看不过眼了,招了招手,唤道:“阿训,来祖母这里,祖母喜欢你!” “不要。”许承训扭头,赌气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后半句很明显是偷学自他娘的,现下让他拿来活学活用,倒也应景。 说着,跑了出去,临走前,还怒瞪了眼无辜坐在那里的晏祁,对着他故作凶狠的龇了龇牙,露出一个不甚美观的缺牙豁口。 然后,雄赳赳地跑了出去。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大人,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显然,光顾着生气,一向很是矜持的许家二少爷,将自己正在换牙的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平日里任凭众人如何逗,都不肯咧开嘴笑的徐二少爷,大概也是气昏了头,这才望了自己还要保持形象这回事儿。 便连谢安娘也是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唯独晏祁,沉着张俊脸,似是对于小孩的挑衅,若有所思,眼神难得不那么懵懂了,混在一堆笑得乐呵的人当中,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遗世独立感。 笑笑闹闹中,谢安娘认识了二舅一家子,二舅为人风趣,表面上看有点儿吊儿郎当,可深入交谈下去,便会为其博学所折服,连那些偏门、冷门类知识,他都有所涉猎,可见其博览群书之广。 二舅母因着下午便见过,谢安娘也算略微熟悉,只觉得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大方爽朗,极为健谈,只是身上偶尔会有点孩子气。 看得出来,夫妻俩很是恩爱,一举一动间,总是透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 至于大舅一家,大舅还没见过,大舅母卢氏虽不若二舅母表现的那般热情,可对谢安娘表现得恰如其分,也让人挑不出刺儿的。 手握承恩公府的掌家权,有多大能耐就承担多大责任,卢氏盯着弄好晚膳,确保不出差错,便也来到偏厅,陪着一大家子人说着话。 三个小孩正式见过谢安娘后,便也结伴去到屋外,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久未现身的大舅,似是临时有公务耽搁了,只是遣了下人回来通知,让他们先行用膳。 一大家子围坐一桌,满满当当地菜肴,气氛倒也热闹,再加上小孩子身上用不完的活力,更显人多氛围足。 许世子从王府出来匆匆赶回,家宴基本已过泰半,见到屋内一众人其乐融融,再联想到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觉这份家的温馨难能可贵。 许世子一进来,先是告了罪,向老爷子老夫人请安后,便把目光转向谢安娘,眼中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酸涩,脸上却是笑得和洵:“这就是安娘吧!” 其实,一进来,他便注意到了谢安娘,毕竟那张脸与许家幺女极为想象,一下子便碰触到了他过完的回忆。 思及芳华早逝的幼妹,不自觉地,对着失散已久的大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许世子头一回见面便生出几分好感。 “哎,没想到,这都是大姑娘了!”许世子不由感慨,继而又转向晏祁,夸口就道:“这位想必就是外甥女婿吧!当真是一表人才!” 初见晏祁时,许世子差点愣了一下,这外甥女婿的俊朗的眉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仔细一瞧,又觉自己是想多了。 晏祁见提及自己,也有了点反应,在谢安娘叫舅舅的时候,便也兀自跟着叫了人,这一番应付下来,似是比先前又多了点机灵劲儿。 也难怪许世子一进来便看走眼,毕竟晏祁要是不说话,再板着张俊脸往那儿一杵,光是凭那身与生俱来的气势,倒也挺能唬人的。 给了礼物,入了座,这除了尚在边关的老三夫妇,许家一大家子人齐全了。 ****** 家宴过后,许老夫人常拘着谢安娘,有事没事就找人过去坐坐。 要说这府上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那也是真冷清,有孩子在闹腾的时候,吵起来简直能掀翻天了,可孩子还得上学堂,在府上的世家毕竟有限。 再者,这儿子们早出晚归的难见踪影,儿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世子夫人既要操持着一大家子,又要应酬着外面,自是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早晚请安能见着人。 而许二夫人成天跟着许二老爷,东跑西跑,也没个停歇,基本不怎么见这夫妻俩在府上歇歇脚,一出去通常就是好些天。 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许家老三了,一年能有几回书信回来那就是不错的。 这不,闲得无聊的许老夫人,就盯上谢安娘两口子了。 可晏祁成天犯困睡觉的时辰居多,寻了府上郎中来看,瞧不出个甚么病,只当是缺觉。 可谢安娘心里明白不是这么回事,很是放心不下,还特意遣了云珰回去原先租住的小院,找孟大夫来瞧了瞧。 那日他们走得匆忙,孟大夫回来后得了下人口信,略作一番思考,却是拒绝了谢安娘的好意。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谢安娘也不勉强,便任由孟大夫乐得在外逍遥过活。 可孟大夫来了也是摇着头,只是神情中凝重些许,叹道:“这病啊,看起来是时好时坏的,可这一直未得根治,怕是隐隐有恶化的趋势。” “那您要不和我具体说说,夫君这病到底该怎么治!”谢安娘望了眼昏沉睡着的晏祁,眼中急色十分明显,“还缺甚么药材,您只管和我说,无论多难,只要有,总能想方设法弄到手的。” 孟大夫却是摇了摇头:“少夫人,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不知晓。那张方子是慧远大师开的,夫人走时将其一并带走了。” 谢安娘闻言,满怀期待的杏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 或许,该让人去找找慧远大师,也不知大师外出回没回来? …… 这晏祁整日里睡不醒的模样,明眼人都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老夫人也不嚷着拉他出来作陪,只让人好生休养,顺理成章的每天霸占着谢安娘。 人一闲下来,就想捣鼓些事儿。 在谢安娘认亲的两天后,老夫人提出要大办一场,让人知晓她许家的外孙女认回来了,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吓了谢安娘一跳。 她可没兴趣当成猴子般,让人参观老半天,赶忙劝道:“外祖母,这外人知不知我回了许家,我一点也不在意,只要许家上下认可我就行了。” 谢安娘说得极为认真,这也是她的心里话,对于这身份不凡的外祖家,她也没甚太多想法,只当是平常外祖家,在这里住上一阵,既是全了老人家的心愿,也是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若是能借用承恩公府的势力,更加快速地找到娘的下落,那就更好了。 “可是外祖母想呐!想让人看看我外孙女多漂亮,多懂事!让那群老婆子也羡慕羡慕!” 许老夫人一脸与有荣焉,毫不吝啬的给予自己的夸张,让谢安娘怪不好意思的,她哪有这么好! “您那是我嫡亲外祖母,自然是看我哪儿都好了。”谢安娘抿嘴笑了笑,倚在老夫人身上,半撒着娇:“可别人不会这么想,而且我也不喜凑热闹,被人瞧来瞧去的,多没意思呐!” 许老夫人有心再多说两句,见谢安娘一脸坚定,便也不再坚持。 只是老夫人心中自有盘算,便退让一步,强调着:“那不大办也行,可你得跟着我出去多走动走动,满足满足我这个老婆子,想要炫耀孙女的心愿。” “行行行,都听您的!”见不用大操办,再次劳烦大舅母,谢安娘也不好再推脱,遂一口应下。 熟不知,老夫人比她多吃了这么些年的白米饭,又岂会是白吃的!分分钟就挖了个坑。 谢安娘年纪轻,少吃了这么多顿白米饭,终究是道行浅了些。   ☆、第102章 遇蛇 金秋的天,看起来总是格外的舒爽,一抬眼,便是满目湛蓝,无边无垠。 抬手抚了抚鬓边吹乱的发,谢安娘对着花园中偶遇上的魁梧男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极为客气的笑着:“刚才多谢将军出手相助了,若是无其他事情,还请恕小妇人先行告退。” 说着,便使了个眼色给云珰,云珰立马会意,附和道:“小姐,老夫人刚才正找您呢!您快点过去吧!” 那男子看着主仆俩一唱一和,眼中闪过明了,却也不戳穿,只拱了拱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夫人不必挂怀!” 谢安娘明显松了口气,眼中的笑意真诚了许多,欠了欠身:“告辞!” 说罢,便带着云珰离去,脚步间略显匆急。 那魁梧男子望着主仆俩逃也似的离开,眼神中透出抹兴味,不由嗤笑一声,只觉有趣得紧。 顿了顿,接着便往同一个方向,信步走去。 …… 急着离开的谢安娘,倒是不曾注意到那位男子的神色,只一个劲儿埋头走着。 脑子里开始不断高速运转,只觉今日出来后遇到的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就似是有只大手在暗中操控。 清早间去松涛苑请安时,老夫人便嚷着要出府走走,本是定好了世子夫人作陪,奈何府上临时有事儿,世子夫人一时被绊住,走不开,便让谢安娘陪同外出。 逛到半路,老夫人便推说乏了,要找个地儿歇歇脚,恰好他们正经过宣威将军府前。 “停一下。” “外祖母,怎么了?”谢安娘不解,怎地突然叫停了。 “好些日子不曾登门拜访我这老姐妹了,今日既是路过此处,便顺道去瞧瞧,也好说说话。”老夫人不缓不慢地解释着。 接着便从车厢矮柜的方格子中,取出张名帖,吩咐道:“阿崖,你去递了拜帖。” 这心血来潮的拜访,看似合情合理,谢安娘也不疑有他,跟在老夫人身后,也入了将军府。 那位将军府上的老太太,自她进门后,一边与老夫人说这话,时不时还拿眼打量着她。 虽说那老太太很是慈眉善目,可那投射过来的视线犹如实质,着实令人不甚自在。 许是瞧出了谢安娘的不自在,老夫人朝她挤了挤眼,打趣道:“陪着我们这群老婆子聊天,甚是无趣了罢!” “罢了罢了,也不拘着你了,要不然该抱怨我这外祖母不通情理咯!” “哪有?分明是外祖母要与人说悄悄话,嫌我杵在这里碍眼了吧!”谢安娘杏眸中透着分狡黠,半真半假地说着。 那位端坐上首的老太太,闻言不禁向她望过来,眼中带着几许讶然,似是在为谢安娘敏锐的观察,感到惊叹。 “行啦,就你话多。”老夫人带着满眼的笑意,点了点她的额头,佯装不耐,挥了挥手,“既然都知道了,那还不快去。” “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走。”谢安娘连连点头,拖长着强调,准备起身离开。 心中不由暗自舒了口长气,她这会儿迫切希望去外边呼吸新鲜空气,屋里实在是过于沉闷、压抑。 并不是说老夫人她们的交谈过闷,相反,因着两位老人家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对于一些事情也很有自己的一番见地。 若不是老太太看向她的眼光宛若实质,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还是很享受静静聆听这种闲话家常的。 就在谢安娘一只脚迈出屋里时,老夫人却是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谢安娘疑惑朝人望过去,杏眼中带着些许怔然。 只见老夫人叫住她后,便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在回想甚么。 继而便见她看向坐着的老太太,眼中略带犹疑地征问着:“对了,阿丘,我记得府上是有一处风波小亭,那上边风景瞧来不错是吧?” 得了老太太的点头,老夫人转向谢安娘叮嘱着:“安娘呐,你要是觉得闷得慌,不妨去那里走走。” 谢安娘听了那么一耳朵,便随手招了个下人,报了风波小亭的名字,好让人带路。 随着那下人在府中七拐八弯,绕过堪比人高的花草灌木,那处秀丽精致的小亭豁然可见。 打眼望去,一汪湖水波光浩淼,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背手立在亭中,一身杀伐之气,远远便能嗅出。 谢安娘一愣,顿下步子,叫住了那位带路的下人。 “此处既是有人了,那就不便打扰。” 顿了顿,谢安娘轻言细语地问道:“府上可供歇息用的小亭子,除了这一处,可还有其他?” “有的。”下人点了点头,将府中几处小亭子名字报出,征询谢安娘意见:“夫人想去哪处?” 略微沉吟,谢安娘开口:“就去较为清净的那一处吧!” 反正在外边待够一定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到屋里,想必老夫人该说的都说的,便可回承恩公府了。 她出来时,晏祁还在补眠,他这精神状态,若不是老夫人吩咐,她压根不会走开半步,现下匆匆出来,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因着决定突然,只来得及让下人待他醒后通知一声,也不知这会儿他可否醒来? 带着满腔的心思,谢安娘来到了另一处小亭子,入眼地便是花色各异的小花圃,精致的盆栽中,盛开着或黄或白的菊花,迎风微微曳动。 倚在小亭中的座椅栏杆上,怔怔望着不远处那簇楚楚动人,花姿肆意,隐有傲然骨气地小小花骨朵,谢安娘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甚么。 这小花圃着实清净得很,几乎不见人来往,周遭空旷得很,灌木丛繁盛,乍看之下似有荒凉之意。 云珰正百无聊赖地东瞧瞧,西瞅瞅,一双灵动的眼眸环顾四周。 突地,只见她一愣,眼中透着惊恐,脸色一下子刷白,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尖叫。 “啊!” 谢安娘吓了一跳,身子震了一下,下意识就要站起身。 “小姐,别、别动!”云珰颤着声,结结巴巴地指着她身后。 谢安娘见云珰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住她身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惊疑不定。 嘶嘶~ 极为缓慢的扭转过头,谢安娘瞳孔一缩,对上那条冲着她吐着信子地游蛇。 只见那蛇灵活地游走着,愈离愈近,停在了不远处,竖起小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谢安娘。 僵硬着脖子,谢安娘心中迅速翻过无数念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得镇定! 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受到攻击,指不定就是那条蛇出来透透气,然后倒霉催地被自己遇上了。 对,她不能轻举妄动! 在心里默念着,我不伤害它,它就不会攻击我! 鼓气莫大勇气,徐徐深吸了口气,再次将眼神瞥向那条已然静止的蛇,瞧那头型、花色、尾巴,谢安娘不由缓缓松了口气。 可也不敢大意,万一自个儿判断错误,岂不呜呼哀哉! “小、小姐,怎么办呐?”云珰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努力压下尖叫地冲动,求助似的看向谢安娘,仿佛那蛇是追在她身后似的。 “你别动。”谢安娘见她咬了咬牙,眼神决绝,似是要走过来帮忙,赶忙轻声呵斥。 缓缓吐了口气,谢安娘让自己显得更为冷静,压着嗓子吩咐:“你去附近找找,可有长的木棍竹节之类的?脚步缓一点,对,慢慢后退。” 不是她不想叫人过来,俗话说的话,打草惊蛇,万一那蛇受了惊,慌不择地往她那儿蹿,以她的脚力定是无法摆脱的,到时候岂不危险。 还是找根木棍之类的,将其刁得远远地,比较妥当。 指挥着云珰悄声退去之时,谢安娘充分发挥眼观八方、耳听四路的雷达本领,时刻注意那条蛇的动向。 见那蛇一直保持着竖起脑袋的姿势,安静如鸡地待在原地,谢安娘也丝毫不敢大意。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谢安娘就呆愣在原地,与地上那条蛇大眼对小眼,瞧起来够傻的。 “姑娘,这……”是在干嘛? 也不知打哪儿冒出的魁梧男子,见谢安娘姿势怪异地僵在小亭中,正要出口询问,却眼尖地瞥见了谢安娘身后,声音戛然而止。 因着突如其来的声响,脑袋一晃,显然就要发动攻击的游蛇,在迅速蛇向谢安娘时,被一只大手快狠准地掐住七寸,往那灌木丛中飞速一扔。 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华丽的抛物线,有惊无险地落地后,灰溜溜地遁走了。 “抱歉,让夫人受惊了!”男子抱拳,声音沉着。 “多谢公子出手施救!”谢安娘惊魂甫定,微微向后挪了小步,欠身谢道。 垂眸间,瞥见那人略微眼熟的衣裳,不由一阵惊讶,这不是先前在风波小亭遇见的那人? “小姐,我找来……” 云珰手上拾了跟长木棍,鼻尖冒着细小汗珠,慌慌张张小跑过来。 便见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而自家小姐的危机,显然是已经解除,声音不自觉消下去。   ☆、第103章 跌落 自那日后,老夫人未曾消停,接二连三的带着谢安娘赴宴,说是既然不大肆操办酒席,可也不能藏着掖着,定得让人都知晓她承恩公府,又添了名金贵外孙女。 谢安娘拗不过,再加上不忍拂了老人家一片心意,便强打着精神,跟在老夫人身后应付着。 可渐渐地,她琢磨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每回赴宴时,老夫人那些个姐妹们见到她时,脸上笑眯眯地,一团和气,可眼中的打量评估之意,通常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个儿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买卖称量。 那些眼神当真是瞧得她毛骨悚然的,一点不似长辈见着好友家晚辈时的慈和,那股子气场就跟相看儿媳、孙媳般,透着股挑剔劲儿。 暗自警醒自己,谢安娘留了个心眼,顺着些微的蛛丝马迹,推测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瞧这架势,莫非老夫人是在替她相看人家? 思及此,谢安娘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眉头蹙得紧紧,左右想不通个中关键。 这不应该啊,她都已是有妇之夫,老夫人这般拐弯抹角地找她去相看人家,实在是不合常理。 若说老夫人不喜晏祁这个孙女婿,瞧着也不像,两人处得尚且可以,偶尔脾气上来时,还会拌个嘴、斗斗气,虽说闹闹腾腾的,可气氛是极好的。 虽弄不清老夫人卖得甚么药,谢安娘却也打定主意,这等宴会还是能推则推罢。 “小姐,不走吗?”云珰拿手在谢安娘眼前晃了晃。 谢安娘定了定神:“哦,那走吧!” 出了屋子,唤了一声正坐在庭院树下愣神的晏祁:“走吧,我们去外祖母那里。” 晏祁黑峻峻的眼珠子,深深地望着她,转了转,好半晌才应了声。 谢安娘也习惯了他这等反应,径直上前几步,替他理了理起褶的衣裳,这才牵着人的手往外走。 …… 去到松涛苑时,远远地,谢安娘便听见几分争执声,不由加快了脚步。 随着丫鬟的通报后,屋内霎时安静,接着便见承恩公神色铁青,从屋内出来。 “外祖父。” 承恩公朝着她点了点头,脸色缓了缓:“你们来了。” 往老伴屋子内望了眼,他眼中透着些许无奈,继而瞥了眼安静不说话的晏祁,长得倒是丰神隽秀,奈何脑子不好使也是白搭,深觉可惜。 转而又看向谢安娘,见她携着孙女婿的手,无半分不耐与勉强,反倒是处处透着温情,动了动唇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便径直往外院而去。 谢安娘望着承恩公的背影,目光中透着些许深思,方才,外祖父似是欲言又止? “还傻愣在那儿干嘛?快进来,陪祖母说说话。” 老夫人追着老伴而出,便见谢安娘怔在庭院间,一脸若有所思,便出声笑着招呼。 “您与祖父这是怎的了?”谢安娘扶着老夫人进屋坐下,不由开口。 按理说,长辈的事,她这个做小辈的不应插手,可承恩公临走时望向她的眼神,不得不让她猜测,此事与她有关,便也多嘴问上了一句。 老夫人神色不变,押了口茶,语气淡淡:“那糟老头子,就知道气我呗!罢了罢了,人既已走了,咱就不提他了,省得来气。” 谢安娘见状,也不好再提这茬,也端起桌上热茶饮了口,眼睑微微垂。 祖孙两话唠了好一会儿,谢安娘见晏祁光是坐着,怕是无趣,便让云珰带着人出去耍了。 想了想,谢安娘还是将心中担忧甚久的事情,问出了口。 “外祖母,不知婆母的消息,打听得怎样了?” 老夫人听到这桩事情,皱了皱眉,抬眼见谢安娘眼中隐不住的急色,叹了口气:“本是想着过几日,等消息确切了,再与你说道,毕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目前尚且不能断定。” “有消息了?那太好了!人在哪儿?”谢安娘一听,眼中蹦出光彩,可算是能有消息了。 两人正说话间,隐约听外间传来小孩略显高亢地说话声,应是许承训他们下学归家了,第一时间便冲到松涛苑来看望老夫人呢! 老夫人这会儿说着紧要事,便也未曾理会,只与谢安娘继续说着后续。 “瞧你高兴的。”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几分凝重,“这亲家的消息,怕是得人故意瞒下了,也难怪你们找了许久,都不曾有半分头绪,那人,厉害着呢!” “那娘可有危险?”谢安娘却是更加关注步湘汌的安危。 “这个中曲折尚且不知,虽还未打探到亲家具体被藏身何处,可安全应是有保障的。” 这也正是老夫人的疑惑所在,那人位高权重,要甚么没有,非得行这掳人藏娇之事,也忒不光彩。 谢安娘见老夫人一脸慎重,悬着的心不由提了提,若连承恩公府都觉得棘手,那带走娘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又能把娘救回来了么? 老夫人瞧她眉目间一片愁云惨雾,心下也跟着紧了紧,遂宽声安慰:“放心,到时候让你外祖父出面,好生交涉一番,那人许是能承了这情。” 咬了咬牙,谢安娘问道:“那人是谁?” “你便是知晓了也是徒劳,别跟着添乱。”老夫人哪还能不知她的心思,可那位喜怒不形于色,若是谢安娘他们贸贸然寻了过去,到时候一个莽撞冲动,惹恼了人,便是承恩公府也不一定能保住他们了。 “可……”谢安娘不甘心就这么干等着。 老夫人不给反驳余地,神色肃然:“这事情自有你外祖父出面解决,你们就安心在府中等消息吧!” 谢安娘还欲再说些甚么,可瞧着老夫人眼神坚定,摆明了不会说,便知再劝无果。 正在这屋内颇显沉寂时,外边却是一阵兵荒马乱,两人只听得闹哄哄一片,也不知发生何事了。 当云珰煞白着脸,慌张跑进来时,谢安娘心下一咯噔。 “小姐,不好了,姑爷磕着了。” “甚么?!”谢安娘腾地一下站起,起身间不小心带翻了一盏茶。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茶盖直接一分为二,倒是杯身禁得住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 还是老夫人镇定,直接冲着屋内的丫鬟斥道:“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大夫!” 当谢安娘飞奔出去,便见西南角那株大树下,围着一圈下人,人头攒动的,她也瞧不清里面到底怎样一个状况。 见她来了,下人们纷纷低头,战战兢兢地自觉朝两侧分散,倒是让谢安娘一眼就瞧见了晏祁。 就这么一眼,谢安娘却觉得浑身力气似是被抽光,脚下一软,一个踉跄,便向前栽去。 好在紧跟她身后的云珰,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稳,这才不至于摔个大跟头。 三小孩似是吓坏了,脸色白得惊人,似是魂不附体般,呆怔在一旁。 几步之遥,愣是让谢安娘生出无限恐惧,仿佛多往前一步便是地狱,只见晏祁神色无觉地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乍一看,还以为断气了。 那身她清早特意为他换上的白色锦袍,沾染上了几株枯黄草叶,在夕阳的笼罩下,仿佛染上了老旧时光,显得陈旧起来。 秋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落下了几片宽薄树叶,那叶片仍泛着绿,只是那绿却是流失了生命的枯绿。 “表姐……”许承训眼中蓄着泪,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可谢安娘却仿若未闻,只怔怔朝着毫无知觉的晏祁走去,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眼中这才算是恢复了些许清明。 蹲下身,凑近了,便瞧见他胸前微弱起伏,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心间那颗差点跟着停止跳动的心,这才算是活泛过来了。 伸手,想将人扶起,这才触上那温热的躯体,便听人急急劝道:“孙小姐,不可!” 谢安娘手下一顿,闻声望向那出言劝阻之人,瞧那模样,似是府中一位管事嬷嬷,平日里来松涛苑也有过照面。 “孙小姐,这姑爷是从树上那高桠上摔下来的,不知是否伤了内里,不可随意搬动。” 壮着胆子将话说圆了,那嬷嬷只觉手心冒汗,方才被谢安娘扫射的那一眼,只觉嗓子眼儿都快跳出来了。 关心则乱,谢安娘也是一时心急,被这么一阻挠,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那嬷嬷,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嬷嬷连连点头,鼻尖上都沁着汗,“奴婢以前遇上过,当时那人从高处跌落,本来好好的,一被搬动便开始吐血了,大夫赶来后看了下情形,直叹不应随意挪动,说是容易伤上加伤。” 谢安娘听闻提及那吐血,心下又是一紧,揪得生疼,抬眸望了眼那丈许高的树杈,又扫了遍晏祁,见他身上从外表看不出伤,也不知是否伤及内脏。 环顾了一下众人,平日里柔得能滴出水的眸子,此刻却似一柄锋利钢刃,能将人划得体无完肤。 被她视线扫过的下人,不由缩了缩身子,只觉那眼神冷得惊心。 “怎么回事?”   ☆、第104章 醒来 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树下如死水般的凝滞。 “大夫,快点!” 府中大夫一瞧这阵势,将医药箱往上提了提,脚下又是加快了几分。 一通检查下来,发现并无伤及内里,这才将人小心翼翼抬了进去。 “小心些。”谢安娘亦趋亦步地紧跟着,生怕再有个甚么闪失,一颗心紧紧提着,直到晏祁被安放在软塌上,这才随之稍稍放下心来。 “大夫,你再给仔细瞧瞧。”谢安娘站在旁侧,神色间不无紧张。 老夫人安抚着她:“没事儿,吉人自有天相。” 好一阵忙活过后,见只有几道轻微擦伤后,府上大夫暗自长舒了口气,习惯性地摸着山羊胡子:“并无大碍。” 紧接着便提笔,给开了两贴定魂安神的药。 忙前忙后的,待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了,谢安娘才算是得了空,让云珰细细将当时情景说了一遍。 谢安娘时不时皱眉,从云珰的叙述中,她并不能知晓事发的全过程。 那会儿,晏祁在屋外石凳上闲坐着,云珰在一旁伺候着,庭院中还有几个零星进出的丫鬟。 没过多久,原本安静的小院便喧闹起来。 许家三小孩结伴进来,见晏祁独坐在石桌旁,再打量了一圈四周,不见自家表姐,眼珠子一转,便兴致冲冲地围了上来。 三人各自跳坐上一张石凳,话匣子一打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便对着晏祁径自说上了。 奈何,晏祁反应平平,只在他们坐过来时,略抬了抬眼,此后便直直望向某一处,眼神放空。 “表姐夫,表姐夫!”许承训离得近,伸手摇着晏祁的胳膊,微仰着的小脸带着不高兴。 “嗯?”晏祁回过神,淡淡瞥了他一眼,望着自己胳膊上挂着的小手,微微拧眉。 也不说话,只缓缓抽出手臂,那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瞥,令年纪尚小的许承训一脸发蒙,手中力度不自觉直减。 “表姐夫,你这么干坐着,闷不闷啊?”许承训见人呆坐在这里好一阵了,便邀请道:“要不陪我们去外边玩一阵吧,好不好?” “不闷。”晏祁言简意赅,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好。” 憋着一肚子话的许承训被堵得一噎,转过脸不瞧他了。 静默好半晌,他拿眼偷偷觑了晏祁一眼,只见他依旧发着呆,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瘪了瘪嘴,颇感委屈,都不知道哄小孩的么!哼! “云珰姐姐,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好不好?” “这……”云珰略有迟疑,很是为难地看了眼出言请求的小孩儿。 小姐可是吩咐过,让她好好陪着姑爷,她可不能随意走开。 “我也渴了。”晏祁也不知何时不再怔神,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眸,定定望着云珰。 云珰怔了怔,姑爷这眼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意味,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姑爷这是病好了。 可细看之下,只当刚才那一晃神间,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晏祁表情木木的,可一点没有神志清明的迹象。 …… “奴婢去沏了壶热茶,回来便见姑爷昏厥在树下了。”云珰将自己的回忆翻了翻,确实不知事情原委。 眼见从云珰这儿问不出甚么,谢安娘皱了皱眉头,便从里间走了出去。 在外间等着的三小孩,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听闻大夫说是并无大碍后,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老夫人见一向调皮捣蛋,精力充沛的孙子们,似只鹌鹑般只知埋头站着,只当他们吓坏了,便想着让下人带着三位小少爷先回去休息。 可许承训却是执拗起来,一把甩开下人的手:“我不!” 蹬蹬噔地跑到谢安娘跟前,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自责,张了张嘴,似是要说甚么,可神色间的纠结,又让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口。 “听话,先去休息。”谢安娘这会儿也无心搭理其他,只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温声劝了一句。 “表姐姐,对不起,我……”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倒是眼中积蓄的泪先流了下来。 他想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心中愤愤,遂决定捉弄一下表姐夫,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幸好表姐夫无恙,要不然便是忏悔又有何用。 本来支走云珰姐姐后,他们又频频找着各种借口,想要邀表姐夫陪着他们玩儿,奈何晏祁一直表现得兴趣缺缺,宁愿坐着发呆,也不想理会他们。 接连使出必杀技,卖萌打滚、无理取闹,可晏祁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也不为所动,三人心里打着坏主意,本就心虚着呢,见一时半会儿也撬不动表姐夫这块硬石头,正想着要不要打退堂鼓。 却听晏祁突地开腔:“你去叫人拿梯子过来。” “啊?”正在巴拉巴拉絮叨着的许承训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要梯子干嘛?” 晏祁也不曾搭腔,径直便朝那棵树荫繁盛地大树下走去。 “表姐夫?” 甚为不解的许承训,与自家大哥面面相觑,见对方眼里也透着浓浓疑惑,只得招了招手,架子十足地吩咐人取架梯子过来。 接着便带着尚且懵懂的三弟,与自家大哥一同跟着过去了,且去一探究竟。 走近了,便见表姐夫正站在那里,眼神盯着草地上某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见几步之遥的距离外,一只鸟儿在使劲儿扑棱着翅膀,可就是飞不起来,见他们围了过来,更是扑棱得厉害。 “呀,哥哥,它受伤了。”许三少爷也瞧见那只拼命想要飞起的鸟儿,嫩生嫩气地惊叹道。 那下人办事效率也高,很快便将二少爷要的梯子扛了过来。 “放这儿吧!”晏祁指挥着,让人将梯子架牢了,便俯身托了那只受伤的鸟儿,顺着梯子爬上树梢,将其送回了树上的鸟窝。 正要顺着梯子再下去,便发现其不知何时被撤了,本是围在树下的三兄弟也不见了踪影。 晏祁那稍显迟缓的脑袋瓜子,转了转,恍惚间明白了甚么。 他往树下望去,这距离不过半丈多一些,对于小孩子来说,也许是个难以跳跃的高度,非得待在树上等人救援不可。 可在身材欣长的晏祁眼里,这离地距离尚且不放在眼中,便要纵身一跃,这手刚从树干松开,却奈何眼前一阵发黑,力有不继,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躲在不远处偷笑的许承训,正在为自己捉弄计划成功而沾沾自喜,却见晏祁直直从树梢跌下,瞳孔一紧,脸上血色顿失。 还是大哥徐承庭镇定些,赶忙奔了过去,就要替人检查一番。 端来热茶的云珰,瞥见自家姑爷毫无知觉地闭着眼,躺倒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心中一慌,急急奔向屋内。 …… 许承训偷偷地掀起眼皮,不安地瞧了眼谢安娘的神色,只见表姐脸上一片淡淡的,看不出甚么表情,心中甚是忐忑。 微红着眼眶,上前扯了扯谢安娘的衣袖,再次巴巴地道歉:“表姐,对不起。” 谢安娘盯着小孩看了好半会儿,才叹了口气:“阿训,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自来到承恩公府,这三位小表弟便表现得很欢喜,三人常结伴来南园串个门,尤其是这位小表弟,更是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很是喜欢缠着自己,甚至有时候还会独自跑过来南园,同她与晏祁一起吃个饭。 承恩公许是得了信,过来看望这位外孙女婿,却听到这么一番话,气极呵斥道:“你们还不跪下!小小年纪便学会使这等下作手段了!” 老爷子一生光明磊落,最是瞧不起这等暗中使绊子的手段,虽说孙子还小,许是顽皮之下这般行事,可正是因着小才更要好生管教。 越想越气,环顾左右,直接便抄起屋内的杯盏,朝人砸过去,这火爆脾气,愣是把谢安娘给吓了一跳。 毕竟,每回见着这位外祖父,他都是和和气气的,两人通常说上寥寥几语便散了,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暴戾的一面。 “取‘家法’过来!” 瞧这架势,眼见三个小表弟就要挨上一顿皮肉之苦了,谢安娘忙望向许老夫人,可许老夫人却是岿然不动,眼中虽有不舍,却并未出言劝阻,显然是不打算说情的。 按照这顿打,岂非好几天都下不了床,谢安娘硬着头皮上前,温声劝道:“外祖父,您消消气,表弟们年纪尚小,一时调皮也是难免的,好生劝导就是,您别生这般大的气,对身体不好。” 这会儿世子夫人也赶过来,一进来便瞧见公公手上举着棍棒,恨不得抽死家中那三位小子,心下一紧,可碍于儿媳的身份,实在不好劝说。 好在有谢安娘从中劝阻,这才勉强让承恩公压下了怒气,狠狠瞪了眼三个跪成一排的孙子:“好生跪着!” 继而扔下棍棒气冲冲走了。 被这阵仗吓懵的三兄弟,这会儿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没有老爷子发话那是不敢起来的。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谢安娘也不好再说甚么重话,叹了口气:“一会儿表姐夫醒了,你们亲自给他道个歉。” “姑爷?你醒了!”云珰欣喜若狂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   ☆、第105章 不错 守在屋内的云珰,见晏祁手指动了动,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姑爷,您醒了?” 若不是她没有看护好姑爷,姑爷便不会这般躺在这里,小姐也不会那么忧心,虽说错不在她,可辜负了小姐的信任,这让她很是自责。 眼下见晏祁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她激动得上前两步,正想关切问候两声,便被晏祁的眼神看得心下一凉,情不自禁地直往后退了一步。 那眼神太冷,让她有种提前进入深冬的错觉,那种仿佛裹了一层厚厚大衣也抵挡不住的冷意,从那眼神中渗透出来。 “您、您这是好了?”云珰神色中带着些小心翼翼。 待看清了眼前的是谁,晏祁神色稍缓,哑声开口:“安娘呢?” “小姐……”云珰刚伸出手,指了指外间,便见谢安娘步履急匆,挑了帘子进来。 “怎么样了?可有头晕、胸闷?”谢安娘几步走到软塌前,握着他的手,一脸关切。 那大夫临走前,曾交代过几句,说是晏祁虽从树上摔下来,好在那处草地尚且柔软,并未伤及内里,可也要提防醒来后,有头晕想吐的症状。 谢安娘一直牢牢记在心间,这不,人一醒来,便珠帘炮弹般问了起来。 晏祁撑着手坐起来,她忙弯腰搭了把手,让人坐得更舒服些,并回头吩咐云珰:“取杯水来。” “害你受惊了。”晏祁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似是安慰。 回转过头的谢安娘,刹那呆怔,望着那双甚是清明的黑眸,一时间失了言语,只觉心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呼啸而来喜意就要将她淹没。 似缓似疾,只见她脸上爆发出极大的喜悦,眼眶更是泛出水润,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声平淡感叹:“夫君,你好了!” 心有灵犀,晏祁摸了摸她的眼角,触到些许湿润,很是疼惜地摩挲了一下:“嗯,这段时日让你受累了。” “小姐,水来了。” 谢安娘接过水杯,习惯性地递到晏祁嘴边,待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状,会缠着她讨要水喝的时期,想要再缩回手已是来不及。 只见晏祁就着她递过来的杯子,一口一口喝着,直到杯底见空,方才罢休。 将空茶杯塞给云珰,谢安娘似是突然想到甚么,拍了一下额,似是在为自己的忘性而懊恼,只见她略带兴奋地说着:“对了,娘有消息了!” “那个,就是我找到外祖家了,不对,应该是外祖家找到我了,让我认祖归宗,还答应帮我们打探娘的消息。”谢安娘这话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高兴冲击了她的神经。 “我知道。”晏祁点了点头,每回昏迷期间的一切,凡是他所经历的,他都知道。 谢安娘一顿,继续说着:“今天听外祖母说,娘应该是安全的,只是外祖母不肯将详情透露给我,听那话中语意,似是那将娘带走的人颇有权势,要不然外祖母说起此事时也不会如此严肃。” 闻言,晏祁俊眉微拧,眼中透着深思,似是在回想甚么。 “夫君,你说我要不要再去磨一磨外祖母,好让她将那人的底细说与我们听,也好早日找到娘的下落。”谢安娘无意识地晃了晃他的手,一番思考后,说出了自个儿的提议。 晏祁握着她的手,沉稳地说道:“不用,既然外祖母决意瞒着不说,想必自有她的用意。” “可这老是等啊等的,也不知要等到甚么时候。”谢安娘皱着眉头,将自个儿的忧虑道出。 “甚么时候这般沉不住气了?”晏祁捏了捏谢安娘几根葱嫩的纤纤手指,也不知是他知道了甚么,还是纯属安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放心,快了。” ****** 这么一折腾,很快便到了用晚膳的点。 许世子天将擦黑之际,才算是赶回了府中,匆匆换了一身常服,快步来到松涛苑。 一踏进偏厅,便见桌上饭菜未动,而且人也未全部到齐,除了不在府上的老二老三家,席上正首位置还空着,他老爹也不知干嘛去了,再瞥了眼外甥女旁边的空位,不解怎的外甥女婿也不在席。 向老夫人请了安,落座在世子夫人旁边,见席上端坐着的三个小鬼头,个个耷拉着脑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便随口问道:“这是又犯甚么错了?” 徐承庭见自家爹发话了,立马挺直了脊背,拿眼偷偷扫了眼谢安娘,接着视线便落及她身旁空位,那副心虚做错事儿的表现,皆被许世子看在眼中。 能在朝堂上与那些老狐狸斡旋,斗个旗鼓相当,许世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必多说,他眼中闪过几许明了,想必是冒犯到外甥女婿了。 遂越过世子夫人,重重拍了下徐承庭脑袋:“你小子,问你话呢!装甚哑巴!” 脑袋上挨了一记猝不及防的,徐承庭痛嚎一声,险些跌下椅凳。 “大伯,你别光打大哥,我们也有错。”许承训忙出口。 他爹娘不在身旁,遂无人拎着他耳朵教训,也算是躲过一劫,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顿打是早晚的事儿。 眼下见大哥独自被训,记起老爷子往日里教导的话,男子汉就得有担当,既是他们一起放下错,理应一起受罚的。 许世子手头稍有收敛,瞧着他打趣着:“唷,小二还挺讲兄弟情意的。” 老夫人淡淡瞥了眼许世子:“老大家的,餐不教子。” 正巧这会儿老爷子出来了,许世子也熄了现下探究的心思,反正一会儿回房后,小崽子还不是得听他老子的,他这会儿就看在他老娘的面子上,暂且让人多喘口气! 这般想着,视线不由投向老爷子身后的晏祁,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险些吓了一跳,这外甥女婿怎的瞧着不大对劲啊! 这往日里瞧起来略带憨傻呆怔的外甥女婿,举手投足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对,应该是平白无故地,多了份骇人气势在身呐! 再隐隐环顾了一下周围,见众人皆是见怪不怪的,不由心惊,接着瞥了眼谢安娘,见她神色无异,似是没有发现这等反差,更觉古怪。 按理说,这枕边人除了样貌,浑身气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谢安娘不应该没有察觉,又或者说,这种状态才是常态? “大舅。”晏祁礼貌地与人打过招呼后,便径自在谢安娘身旁落座。 许世子细细将人打量了一圈,见晏祁态度坦荡,并无半分不自在,朝人微微颔首,算是应过了。 只是这越看越心惊,以往许是晏祁身上散发出的气质,显得太过憨厚纯良,并不会将那张脸联想到谁身上。 可现下瞧来,只觉那张脸与自己白日里相处过的某位,像了足有七八成,特别是那浑身萦绕着的淡漠气息,简直如出一辙。 这一顿饭下来,许世子更是见识到了晏祁不同往日的举动,那小子,竟然视众人视线如无物,明目张胆在桌上给外甥女夹菜,闹得她好一阵脸红。 现在小年轻就是这么相处的?世子夫人轻撞了一下他,让许世子从怔神中醒过来,眼睛也不再直盯着谢安娘他们了。 兀自夹了一筷子青蔬,许世子鬼使神差地将其放入世子夫人碗中:“多吃些。” 世子夫人见碗中多出的青蔬,不由抬眸,望了眼一脸若无其事的许世子,嘴角往上扬了扬,夹起青蔬小口小口咬掉。 许老夫人见这氛围无比怪异的一桌,再瞥了眼懵懵懂懂的三个小孙子,暗自思考,以后是不是分开用膳比较好? 她轻轻咳了咳,瞥了眼自家老伴,见人吃得正欢,不由气闷,这老头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也不知道学着点哄人的功夫,就知道吃吃吃! 一顿饭过后,便是各回各家,且不提徐承庭回到家后,被压着胖揍了几顿,只觉自个儿童年阴影地记录即将被刷新。 单说爹娘不在府上,暂且逃过一劫的许承训,他本是与许三少爷一齐,跟着许家老夫人两口子住在松涛苑,眼见谢安娘两口子要走了,忙上前拽了拽晏祁的衣袖。 晏祁低头,见小孩不声不响地,似有话说,脑中飞速闪过某些回忆。 “阿训,怎么了?”谢安娘蹲下身,平视着小孩子的眼睛,温和问道。 经了下午院子中那事后,许承训一直是坐立不安、心有愧疚的,憋了老半天,终是鼓起勇气,仰头望向晏祁:“表姐夫,对不起。” “嗯。”晏祁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许承训听这口吻,误以为是自己得不到原谅,想到表姐的话,不由一阵发急,张了张嘴,正欲说些甚么。 “做得不错。”也不知是想起甚么好笑场面,晏祁难得心情开朗,摸了摸小孩的头,半开玩笑的说着。 许承训眨巴眨巴眼:“……”   ☆、第106章 旧识 秋意寒凉,南园那株大树叶落愈发的多了,洋洋洒洒地铺就了一地金黄,一脚踩上去,嘎巴脆响。 谢安娘拿了件披风,脚步轻快地朝着树下走去。 “你瞧你,这会儿正是转凉的时节,怎地就不多穿些再出来?”说着,便细致地替晏祁拢好披风,顺势落座在他身旁。 清晨的光线打在晏祁脸庞上,让他冷峻的眉眼,染上了一两分温和,他微微侧转着脸,眼中藏笑地望着她:“不冷。” 顿了顿,他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在这稍显冷寂的寒秋,他的声音清朗如玉润,直扣谢安娘的心扉。 谢安娘微微笑着,手指不自觉绞了绞:“醒来见你不在身旁,便不想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安娘只觉自己说完这句,晏祁抿直的唇角似是往上扬了扬。 一阵秋风刮过,带起了些许枯黄地树叶,离地荡了荡,吹送出了小半劫距离,很快便又轻飘落地。 谢安娘伸手拾了一片,举在半空中,迎着晨曦微光,透出格外清晰的叶脉,交错复杂,却有主次分明。 “夫君,你说娘甚么时候能回来呢?”谢安娘半眯着眼,将叶片在指尖转了转,转而望向晏祁。 “总会回来的,不是么?” 静默半晌,眼见秋风渐大,晏祁起身,将披风裹在她身上:“进屋吧!这儿风大了!”半揽着人朝屋内走了去。 …… 来这郢都许久,都不曾好好走过这里的街市桥河,亦不曾好好看过这里的风土人情,更不曾品尝过这里的小吃美味。 尤其是晏祁昏迷后,再次醒来又是那个状况,谢安娘更是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这回出来,也未曾让府上下人跟着,只套了一辆承恩公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往街坊集市而去。 随意在铺子里转了转,添置了些许用得上的物件,再挑了些礼物给府上众人,已是接近晌午,索性便在外头吃了。 “就那儿吧!”谢安娘挑开帘,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食肆,那地儿进出人物,皆是穿戴光鲜齐整,单从楼面来看就甚为雅致,应是一处别致的地儿。 “来,小心些。”晏祁率先跳下马车,伸出手,扶了谢安娘下来。 云珰见状,暗自咋舌,姑爷对小姐,当真是体贴入微呐!莫名地,便觉得自己此行跟来,简直就是个错误! 这般想着,她大大咧咧的,径自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那动作也尚算利落潇洒了。 因着三人来得晚,又不曾事先预定,楼里包厢都满了,便在小二哥的引导下,选了二楼雅座落座。 点了几个菜,坐定没多久,谢安娘摸了摸自己腰间,不觉纳闷:“咦?” “小姐,怎么了?”云珰忙出声问道,晏祁也默默抬眸望了过来。 “钱袋怎么不见了。”谢安娘眉头微蹙,脑子在努力回想上午去过的地方。 记忆一段一段回放,最终停在他们去过的那间成衣铺子,许是换衣裳时不小心落下了。 “呀,那我们岂不是要吃霸王餐了?!”云珰惊呼,突地意识到自己声音似乎有那么丁点儿大,赶忙抬手捂住自个儿的嘴。 “不至于。”谢安娘被她那么一打岔,半是心急半是好笑地道:“八成是落在那家成衣铺子了,离这儿也不远,一炷香内应该能赶回来。” 云珰闻言,急急站了起来:“那奴婢去找找。” “不用,我去吧!”晏祁径自起身。 谢安娘拉了把云珰:“行了,夫君脚程快一些,你就坐下吧!” 待到云珰重新入座后,转而看向晏祁,不放心地交待着:“小心些,我这儿还有些银子,若是没找到就算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说着,将贴身放着的荷包取出,掂量了几下,付这顿饭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晏祁颔首,继而对着云珰叮嘱:“照顾好你家小姐。” …… 这间食肆上菜倒也快,晏祁还未见回来,他们点的菜却已上桌。 “姑爷怎的还未回来?”云珰瞧了眼热气腾腾的菜,又往楼梯口望了望。 谢安娘慢条斯理地斟着茶,望了她一眼:“急甚么,这才走了多久!” “小姐!”云珰脸色起了变化,望向楼梯口的眼神瞪得老大,只见她慌忙中拍到了谢安娘的手背,急着道:“你快看!” 那急躁躁地语气中,不难听出其中夹杂地惊讶与愤恨,简直跟见到仇家似的。 谢安娘斟茶的手被拍歪了一下,好在她手上茶壶提得稳当,这才没让茶水洒出来。 顺着她的视线,往楼梯口望去,眼中呈现出微微讶然,脸上也带了些出来。 那从楼梯口转上来的人,许是耳朵灵光,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们这桌的动静。 “姐姐?”一声压低地惊呼,从谢安娘嘴中溢出。 随即便见她往身旁站着的人靠了靠,那浑身充满戒备的模样,弄得有谁会和她抢人似的。 谢安娘随意将视线挪开,继续往半分满的茶杯中斟着茶,直至七八分满了才摆手,那无关紧要的人,不看也罢! 可她摆明了不与理会的态度,却偏偏有人要送上门来。 “安娘,早便听说你们来了郢都,没想到今儿个能遇上,倒也碰巧了。”范易泽走到她们这桌跟前,拱了拱手,温文尔雅地打着招呼。 这都凑到跟前了,再装作视而不见,便显得尴尬了,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与范易泽除了那只婚约,约莫还是剩些亲情温暖的,于是,谢安娘抬眸笑了笑:“确实凑巧。” 谢宛娘紧了紧手心,一阵锐利地刺疼让她冷静不少,她偷偷觑了眼自家夫君的神色,见他一副故友相逢的正常态度,那种如临大敌的阵势缓了不少。 紧盯着人的目光略有松懈,随即也对着谢安娘摆出笑容:“姐姐,好巧!” 谢安娘见她眉目间似有郁色,连那水灵的眸子都不似以往明澈,整个人活似被打磨过度,失了鲜活生气的棱角不说,这简直都快成了一颗鱼目珠子,再无半点往日里的明珠璀璨,不由暗自心惊。 可这一切也不关她甚么事儿,谢安娘微微垂眸,指腹摩挲着杯底的边圈,在心内哂笑一声。 路是谢宛娘她自己选的,走成怎样她都得认,瞧她这幅模样,似也心甘情愿,不欲多管闲事的谢安娘,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姐妹陌路,不过如此。 谢宛娘心下懊恼,这郢都城内如此多的食肆,她非得选这家干嘛! 眸光不甚自在的瞥向一遍,一不小心便瞥到了自家夫君攥紧的拳,心下一紧,只觉抽疼得厉害。 好歹是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他的那些小举动哪还忙得过她,明明是这般在意,却要压抑自己,明明高兴能见到谢安娘,却偏偏要装作只是遇见一般故友,这般为谢安娘着想,那可曾有丁点儿想过她? 一瞬间,谢宛娘只觉自己在夫家遭受婆婆诸多刁难时,那足以支撑她低声下气认错的信念顿时垮塌,可下一瞬,随着她呼出心中的那口气,吸进另一口新鲜空气时,她又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是啊,她早就知道,夫君一心一眼只看得到姐姐,嫁给他之前她便知晓的,可她还是卑劣地顶掉姐姐嫁了过去,满心欢喜、斗志昂扬地期盼着他看到她的好,终究是徒劳! 可就算是这样,与谢宛娘来说,也足够了,她已经不再奢求,只要余生能伴他走过,便也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信念,瞬间又回来了。 扫了眼桌上摆放的碗筷,谢宛娘明媚地笑问着:“怎么只有姐姐与云珰,姐夫呢?”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姐妹俩各自出嫁后,她竟是连姐夫长甚么模样也不知道。 谢安娘大婚那日,因着婆母的缘故,她不曾回过娘家,便也一直没有机会知晓姐姐嫁了个甚么样的人,这会儿倒也有些好奇。 “一会儿就来。”谢安娘微微皱眉,不明白她问这个为何。 接着便不再接话,显然是没有长谈的意愿。 瞧她这无声的拒绝,范易泽倒也知趣,怎么说也是曾放在心尖上喜欢的姑娘,对她的脾性也了解一二,便温声告辞:“那你们先吃着,我和宛娘尚且有事,就先走了,有缘再聚。” “也不是甚么急事,就别急着走了!难得遇上,何不叙叙旧?”谢宛娘见不得他这般,满心满眼都是替谢安娘着想,有些魔怔似的拉着要走的人,巧笑着道。 谢安娘见他俩似有争执,兀自抿了口茶,并无意出言劝阻,小两口子的事儿还是小两口子自己解决吧,能还她耳根清净最好! 百无聊赖的瞥了眼楼梯口,谢安娘眼中顿时满溢高兴,忍不住冲着人招了招手。 晏祁信步走到桌前,坐定,将那钱袋塞到谢安娘手中,冲着人露出了一个罕见笑容:“给。” 并不是没有看见桌旁站着的另两人,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与谢安娘似是熟识,只是此刻他脑子里皆被一件事事情占满,那便是他娘隔着人群,对他做的那个口型。 为何叫他离开?神色间还那么急切? ……   ☆、第107章 离开 将钱袋重新收好,谢安娘见他神色间似有困惑,想着许是在外面遇上甚么事儿了。 可瞧了眼还杵在此地的谢宛娘夫妇,碍于这里不是个能说话的好地儿,便暂且压下了心中所想,只动手替他盛了碗汤,递了过去:“这汤挺鲜的,你试试?” 晏祁从沉思中回过神,接了过来,拿着勺尝了一口,入口鲜香,确实不错。 被华丽丽忽视的谢宛娘,不顾范易泽的暗中阻拦,愣是上前两步,动作自然地在那个空置席位坐下。 她打量了眼正在专心喝汤的晏祁,接着便转首朝谢安娘笑了笑,出声清丽地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姐夫吧?” “嗯。”谢安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伸手夹了一筷子蔬菜,往晏祁碗中添去。 晏祁见那瓷白小碗中躺着的那抹油绿,不觉绷直了唇线,抬眸望了眼谢安娘,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抬了抬筷子,老实将那蔬菜消灭掉了。 至于旁侧歪歪唧唧讲个不停的谢宛娘,根本连个眼神都懒得投去。 捧着碗的云珰,苦于不好出声,只得一个劲儿埋头闷吃,可那双灵活转动的眼珠子,却是一直在默默观察局势。 见晏祁神色淡漠,对那不请自坐的谢宛娘不假辞色,她内心在呐喊狂欢,摇着小旗子为自家姑爷鼓劲儿,直叹干得漂亮! 见桌上没甚么人搭理她,谢安娘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她,谢宛娘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了一声,惹得谢安娘朝她疑惑望去。 “瞧这模样,姐姐与姐夫当真是恩爱得紧,可真是羡煞他人了。”谢宛娘笑眼弯弯地夸着。 谢安娘顿了顿,不解她为何苦苦纠缠着,都不能好好吃个安生饭了,便搁了筷子,朝人淡笑着,回道:“这事儿也是看缘分,羡慕不来的。” 谢宛娘仿似没听懂她话中深意,只是点了点头:“也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姐姐一向好福气。” 她暗自旁观谢安娘夫妻俩,见两人举止间透着的温情默契,还有神色间自然流露出的亲昵,心中淡淡羡慕之余,也觉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间的那口浊气,缓缓舒出。 瞧这姐夫模样俊朗,真心来论,那是比自家夫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明眼人一瞧,便能察觉出姐夫对姐姐的细微宠溺,要不然姐姐脸上的笑意,也不会这么明艳动人。 这样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自责内疚了? 范易泽见这桌上氛围怪异,不由推了推谢宛娘肩膀,以商量地语气温声道:“宛娘,你刚才不是嚷嚷着饿了么?既然这里满了,不若我们去别处。” 谢宛娘微微仰头,望着浑身书卷气的范易泽,见他眸中透着些许无奈,那无奈有多少是因着心上人嫁做他人妇,又有多少是因着自个儿执拗滞留此地? 这般想着,不由朝着人明媚一笑,恍似这会儿察觉到了自己饥肠辘辘的事实,她有气无力道:“是有些饿了呢!” 继而便见她一脸讨巧地望着谢安娘:“姐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就坐这桌啊?我与夫君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甚熟悉,在外晃了老半天才找着这么一个地儿呢!” 谢安娘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瞥了眼呆站在那里,脸上略带尴尬的范易泽,再扫了眼周遭几桌用食之人。 许是他们这桌氛围着实古怪,声响不断,过于引人侧目,便连最角落的那几位知礼书生,都隐晦投来好奇的目光,倒也不好再说甚么硬话。 正当谢安娘略感为难之际,晏祁见她吃好了,便也跟着搁下碗筷,抿了口茶,替她回道:“不介意。” 此话一出,谢安娘满是讶异地望向他,便连谢宛娘都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漠视她的冷脸姐夫,竟然那么好说话? 很快地,谢宛娘便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只见晏祁起身,拉过旁坐的谢安娘,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还未反应过来的谢宛娘,态度十分客气,语气却稍显冷硬地说道:“我们吃完了,你们慢坐。” 说罢,余光瞥见云珰还在端着碗,满脸可惜地望着一桌未怎么动的菜肴,不禁黑眸微眯,朝她投去淡淡一瞥。 突觉后背一阵冷意的云珰,反射性地抬头,便见自家姑爷深若幽潭的黑眸微眯,直直望向她,立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跟被惊着的兔子似的,一下子蹿到谢安娘身后。 “告辞。”晏祁朝着一脸呆怔的谢宛娘夫妻俩,略拱了拱手,便牵着谢安娘转身离去。 倒是谢安娘在临走之前,稍微补救了一下这冷场局面,说了两句软和话,只见她对着范易泽道:“还望范大哥一朝中举,金榜题名,告辞!” 说出口的话倒也是真心实意,毕竟她与范易泽那么多年的情分尚在,不是说消就消的,只是瞧着范大哥眼中似有残存情意,虽不确定是否她自作多情了,可以后还是尽可能远着吧! 看不到希望,心中再多期望也是徒劳,久了,自然就淡了。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两人前来赶考的,这猜也能猜到啊!想这范大哥一心科举,才学不浅,想必会试定是过了,现下是提前来郢都,准备参加开春殿试的吧! 谢安娘三人走了,立马便有小二勤快上前,见这一桌好菜基本未动,倒也见怪不怪,手脚麻利收拾之余,见谢宛娘就那么坐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脸上换上笑容,积极推荐着店内招牌好菜。 坐在谢宛娘身旁的范易泽,见她反应寥寥,弄得滔滔不绝地小二哥脸上笑意都快支撑不住了,便开口径自点了几样菜。 见小二哥退下了,他脸上温和笑容卸去,揉了揉额头,眼中浮现出疲惫:“你今天是怎么了?” 谢宛娘歪了歪头,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无辜:“易泽哥哥,我在帮你啊!” 那声易泽哥哥叫得他心头一震,自婚后她一直都是称他为夫君,许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他略感无力感地道:“我需要你帮甚么?” “你明明那么想见她,哪怕能多看上一秒都是好的,既然这样,那我愿意成全夫君的心思,腆着脸留在这里,难道不好么?”谢宛娘几乎是喃喃着出声,若不是他坐得近,怕也听不清她在念叨甚么。 “……”范易泽听罢,眼中满是复杂,顿了顿,道:“以后别这样了。” 曾也懊悔自己稀里糊涂地洞房,结果酒醒后才发现娶错了人,可既然错了,这个责他就会担起。如今见到谢安娘过得安生,还有她避嫌似的态度,他那难以自抑、蠢蠢欲动的心思,不知怎的也就熄了,只盼就此一别,各自安好! ****** 坐在赶回承恩公府的马车上,谢安娘微微侧头,偷偷打量着闭目养神的晏祁。 “想说甚么?讲吧!”晏祁忽的睁开眼,将她偷偷摸摸地举动捉了个正着。 顿了顿,谢安娘略显犹疑,却还是一鼓作气地,将压在心间的话问出口:“你就不好奇,我与刚才那两人甚么关系?” 晏祁还以为她要问甚么,见是这个简单的问题,便不甚在乎地道:“不重要,不是么?” 若是重要的人,又怎会是这个疏离的态度。 谢安娘一噎,准备好的一箩筐说辞,尽数无用武之地。 沉默半晌,觉得这事情吧,与其等到晏祁往后从别人那里得知,还不如她亲自说出口,便将自己与谢宛娘、范易泽三人的关系通了一遍。 岂料,她费尽口舌讲了一堆,晏祁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只是十分淡定地扔了句:“我知道。” 末了,可能意识到自己那一句太过精简,又补了一句:“你很好,是他没福气。” 谢安娘:“……” 这是在抨击敌人的同时,顺便夸奖自己? 还有那微微上挑的眉,那眼尾往上微扬的迷人丹凤眼,又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表达愉悦吧!谢安娘心想。 同乘一车的云珰,眨巴眨巴眼,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她果然就不应该跟过来! 过了好半晌,谢安娘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他一眼,活脱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甚么?索性一次性说了吧!”晏祁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些微笑意。 他都这样说了,谢安娘便也开门见山:“你出去寻钱袋时,是遇上甚么事儿了吗?” “嗯。”晏祁点了点头,也没打算瞒着她,淡定开口:“看到娘了。” 谢安娘先是呆了一下,好半晌才彻底消化了这消息,接着便见她脸上涌现出极大的喜悦,激动之下,甚至还抓上了晏祁的手臂。 只见她杏眸亮晶晶地,仿似见着了熠熠星辰,望着晏祁道:“那娘在哪儿?” 见晏祁眉眼间并无甚喜意,甚至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沉重,她被兴奋刺激得差点短路的脑袋,也转动起来,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你见到娘了,怎么不把娘带回来?” 顿了顿,晏祁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不方便。” 当时大街上人来人往,且他娘坐在车厢里,前后皆有大批护卫守着,瞧那架势,似是保护,又似是禁锢。 他甚至连靠近都做不到,母子俩只能隔着人群,遥遥望了一眼。 “还有,娘让我离开。” 离开,离开那里?还是说,离开郢都? 这是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108.来客 谢安娘听了他的话后,眼中若有所思的喃喃着:“离开?”难道是这里不安全? “别愁眉不展的,都快蹙成小山峰了!”晏祁抚了抚她不自觉紧皱,几乎快挨凑到一起的眉心,安慰着:“最起码,能见到娘一面,看到她过得尚好,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顿了顿,他语气轻缓地,条理分明地接着道:“至于为何让这么急迫地让我们走,定是有她的用意的!我们先回承恩公府,再做打算吧!” 谢安娘朝着他笑了笑:“也对,待我回府后,再去寻外祖母探明情况。” “说不定能有好消息呢!”想到外祖家在郢都的势力,谢安娘不由笃定起来,渐渐地,连眉头也舒展开来。 “嗯。”晏祁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别担心,有我呢!” 谢安娘盯着他墨黑瞳孔中倒影着的自己,仿佛他的世界只承载着自己,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随之,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也跟着平定下来。 …… 也没多久,两人便回到了南园。 谢安娘将桌上摆着的东西,分类规整好,一些买来准备自己用的,便直接吩咐丫鬟摆放好。 至于那些需要送往各房的礼物,则是另外提出来,让丫鬟领了送过去。 将这些琐碎事情忙完,这才有功夫坐下,自己斟了杯水,饮下。 倒是晏祁,自回到南园后,便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不远处的软塌上,侧坐着身子,眼睛直盯着窗柩外的大树,怔怔出神。 他一心想让谢安娘宽心,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实则自己脑袋里,却是一直在高速运转。 回想来到郢都所遇到的一切,回想禹州城中所经历的一切,甚至,连那一直不太记得起来的幼年时光,也不自觉闪现。 他在脑中一遍遍回想,想要从中找出突破口,奈何他的记忆过于杂乱,有些甚至只是他神智不甚清明的琐碎,并无半点意义,可他依旧不放弃。 突地,某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他觉得自己似是抓住了甚么。 那份突然冒出来的记忆,仿佛很久以前便存储在他脑海深处,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而被遗忘,现下翻出来,倒似生锈的铁般,带着斑斑印记。 强忍住脑仁生生地抽疼,将那几个零星记忆碎片,牢牢识记住,被刻意遗忘的年幼时光,仿佛洪流找到宣泄口,咆哮而出。 沉寂的暗夜中,他依偎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眸中印着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燎原火势染红了半边天幕,便是他隔得远了,也能听见那处传来的喧嚣杂乱。 往回退一些,出现了他娘年轻迭丽的脸,她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眼中似有决绝之意,不断抚慰着他,说:晏晏,别怕,娘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铺天盖地地水将他淹没,他手脚并用在湖面挣扎着,可身子还是愈发的沉重,很快地便尽数没入水中,那些无孔不入的冰冷湖水,向他挤压而来,胸腔闷滞得难受,他艰难张口,却被争先恐后涌进的水,弄得差些窒息。 那些冷得透彻寒骨地湖水,咕噜咕噜地大口灌进来,他呼吸不上,眼前一阵发黑…… 刚坐下歇口气的谢安娘,还没喘上一口舒服气呢,一侧首,便差点惊得七魂飞了三魄。 只见坐在软塌上的晏祁,上身摇摇晃晃的,便似出海遇上大风浪的船只,仿佛随时都会翻掉。 “小心!”顾不得被脚边矮墩绊得生疼的脚拇指,这一刻的谢安娘身上爆发出无限潜力,飞奔过去,抢在晏祁栽下软塌的前一秒,将人扶住了。 “夫君,你怎么了?”谢安娘就势将人扶躺在软塌上,脸上满布慌乱。 晏祁脸色白得吓人,额际还冒着细密汗珠,这让谢安娘的心不由高高悬起,难道是又病发了? 她内心焦急而又惶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若是这病能转移就好了,那样的话,她愿意代他受着! 那种无能为力感,再次侵袭着她,让她一直以来不敢放松的紧绷神经,仿佛拉到了一个极致,不知何时便会断弦! 怎么会发作得这般频繁?这才隔了多久!谢安娘手足无措地半抱着他,她的心里一片彷徨,便似走进了迷雾深处,跌跌撞撞的,不知何方才是出路。 可她向来坚韧,很快地,神智归笼,脸上的慌张被镇定取代,只见她对着屋里傻站着的下人,呵道:“快去请大夫!” 而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懵掉的下人们,被这么一呵斥,瞬间脑子清明了不少,有那机灵腿脚快的,脚底抹油般,刷地一下便冲了出去。 约莫过了几息,晕眩不已的晏祁,似是缓过神了,虽说脑仁依旧抽抽地扯着疼,可这疼他也习惯了,倒是影响不大。 他的眼睁大了些,视线焦距也清晰许多,摸上谢安娘环在他颈间的手,低声安慰着:“别担心,休息一下就好。” “别说话。”谢安娘勉力露出笑容,牢牢回握住他的手,出口的话音中,若是细细分辨,还能听出其中带着的些微颤声。 晏祁见她眸中闪现着水润,心不觉跟着抽了一下,只觉比起脑子里那种不安分的抽疼,还要疼上十分。 不再撑力说话,他无声地朝着她笑了笑,便也听话闭上眼,权当闭目养神,顺便整理一下那些窜出来的记忆。 这下一步该如何走? …… 应是这回并未真实发病,因而待到腿脚麻利的小丫鬟,将府中大夫请来时,晏祁脸色早已恢复正常,若不是谢安娘手心摸到的那一手汗,只怕她也得以为刚才那场惊乱,只是她一场臆想。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晏祁便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打算乖乖坐下看病的,他还有更为急迫的事情,需要去做。 可谢安娘不放心,愣是压着人坐下,给问诊了一回,直到大夫说只是受了些冲击,并无大碍,这才算是肯让他下地。 待到屋内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晏祁定了定心,对着她斩钉截铁道:“我们需要离开这里。” 尽管他的语气尚且带着丝虚弱,可话语中不容置喙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 谢安娘一愣:“离开这里?是承恩公府?” “不,是郢都!”晏祁眸中带着凝重,并补了一句,“远快越好。” “现在吗?”谢安娘尚有犹疑,不确定他那般迫切的态度从何而来,可她选择相信他。 只是一瞬间,她心中已有决断,顿了顿,她征求似的道:“可总得去和外祖母他们告别一下吧?” 先前已错失了良机,他娘让他离开的那会儿,应是叫他远离郢都,奈何他会错意,现下经了这么一耽搁,时间怕是不够用。 可见她眼中流露出的些微不舍,晏祁话到嘴边,终是改口:“嗯。辞行完我们立即启程,其他事情我路上再和你慢慢解释。” “云珰,你收拾一下行李。”谢安娘也不拖沓,见事情似是十分紧迫,便唤来云珰。 云珰脸上带着不解,怎的住得好端端的,突然就收拾行李走人,可她向来对谢安娘言听计从,环顾了一下屋内,便也手脚利索的收拾他们来时带的行李。 晏祁见她连那茶具等一应物什也要收拾,按这速度也不知要整到何时,便出声吩咐:“捡要紧的带上就行,其余不好带走的就放这里罢!” 云珰一顿,瞧了眼谢安娘,见她微微颔首,伸向那套茶具的手收回,略一思考,直接往箱笼走去。 “走吧!” 两人携手并肩,直接往松涛苑而去。 老夫人尚在午睡,屋内丫鬟通报谢安娘小两口来了,她还愣了一下,不知怎的,眼皮跳了跳。 稍事整理了一番,出去后听明谢安娘来意,更是一惊,“甚么?要走!” 将手中茶杯往几案上一置,她脸色一沉,“安娘,你快告诉外祖母,可是府上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 “外祖母,您怎么会这么想!”谢安娘哭笑不得,只得搬出来时路上定好的一套说辞,温声解释着:“只是禹州那边传来急报,说是家中铺子出事了,需要当家人回去处理。” 偷偷瞥了眼老夫人,见她神色稍缓,便半撒娇着道:“要不是出了这事儿,我还舍不得走呢!你们对我这般好,便是想赶我,我还不依呢,非得赖在这里不挪窝才是!” 老夫人哼了一声,“既然是找当家人,那你让孙女婿一个人回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谢安娘摇了摇头,若有其事地强掰着:“夫妻本该一体,若是遇上事情,我只知缩在夫君后面,甚么事情也不管不顾的,又怎么配得上称自己是位合格的贤内助!” “我说……”老夫人还欲劝说,却被外间进来传话的小厮打断。 没好气地瞥了那小厮,老夫人倒也是认出来了,这不是世子身旁跟着跑腿的? 好歹是儿子,还是得顾全一下面子,便问道:“说罢!怎么了?” 小厮感受到老夫人的不悦,心中胆颤,可想到世子爷吩咐的事情,却是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回禀:“老夫人,世子爷说是有请孙小姐夫妻俩去一趟。” 本以为是趟好差事,结果他跑到南园,却被告知孙小姐夫妻俩都到老夫人这儿了,这才不得不往松涛苑跑一趟,哪料一进来,便碰上心情不甚明媚的老夫人,此时更是恨不得缩起脖子,减少自己存在感。 谢安娘一头雾水,不解舅舅怎地突然要找他们过去。 老夫人皱了皱眉,问道:“可有说甚么事儿?” 小厮俯在地上,低着头回话:“府上来了位客人,说是想见见孙小姐夫妻俩。” 晏祁与谢安娘面面相觑……   ☆、109.疑云 晏祁心头一跳,可面上却丝纹不动,暗想,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倒是人精儿似的老夫人,从谢安娘身上窥出些许倪端,神色一转,对着小厮轻描淡写地道:“我承恩公府上的人,是说想看就能给看的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准备放人了,小厮简直欲哭无泪,说好的好差事呢!到他这儿怎么就变调了,跑个腿他容易么! 只得毕恭毕敬地补救着,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老夫人说的是!可世子爷吩咐了,说是贵客登门,不易得罪,这才让奴才跑了这么一趟,您看?” 老夫人也不屑于跟个奴才过不去,便将责任揽了过去:“回去告诉世子,就说人在我这儿,正陪着聊天呢!没空!” 虽说差事办得不利,可好歹有了个挡箭牌,小厮忙不迭地谢恩,一溜烟儿小跑了出去。 至于老夫人这不甚客气的原话,经了小厮那巧舌如簧的嘴,再转了一圈出来,已是委婉动听得多,可饶是这样,这话中原意总归是变不了的。 坐在正厅上首的那位,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着:“老夫人这脾气,还真是不减当年呐!” 世子爷脸上挂着圆滑的笑,朝着上首之人拱了拱手,道:“王爷见笑了。” “择日不如撞日,也有许久不曾拜见过老夫人了,索性今儿个有空,便一道去了吧!”眉眼硬朗地睿亲王,难得和气地说着。 似是非得见着那谢安娘小两口不可! 世子只觉奇了怪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这睿亲王,愈发觉得这两人眉眼相近,莫非,甥女婿与他当真有几分渊源?要不怎会如此执着!这可一点也不似他往日里的冷漠无情。 世子便也爽朗一笑,打着哈哈:“家母脾性您也知晓,若是说了甚么不中听的话,还请王爷多担当。” 将丑话先说在前头,一会儿若真被他言中,依着这位爷的性子,定也不会另行追究。 怎么着也是混迹朝堂多年,甚至权势遮天的王爷,哪能不知道他话中藏着的机锋,却也不戳破,只是挑眉笑了笑,淡淡催着:“走吧!” “王爷,请!” *** *** 松涛苑中,老夫人话里话外,敲打了一遍这小两口,愈发觉得这两人有事儿瞒着她。 “外祖母,您看,再不走,出了城便得露宿外头了。” 谢安娘瞧了眼天色,虽是日照当空,可那渐渐偏西的太阳,却也让她心里焦躁不少。 “年轻人呐,急甚么!非得今儿个走不可?”老夫人老神在在的,意欲劝说:“依我看,干脆再住上一夜,等明儿个一早,我让人护送你们出城。” “再说,那铺子中的急事儿,有这么紧要?便是紧要,这都隔了上千里路的,你急也于事无补啊!也不差这么一两天,怎么着今晚也得替你们办场饯别宴,不吃完这顿饭休想出了这大门!” 老夫人见劝不听,索性一锤定音,也不多费口舌了,反正就是不让走。 谢安娘领教过老太太的蛮不讲理,这回儿再遇上,依然是无所适从,怎么着也是长辈,若当真忤逆起来,难免伤了老人家的心。 可她也不愿耽搁了晏祁的事儿,心中不禁懊悔起来,若不是她执意要来松涛苑与外祖母告别,也就不会整这么一出了,走时留下信笺说明缘由,老人家未必不能理解。 事已至此,总得有个决断。 正在她心中天人交战时,却听外边丫鬟来禀,说是世子带着贵客前来拜访老夫人。 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架子都摆到承恩公府来了! “备茶。看座。” 那厢睿亲王甫一进来,便见老夫人沉着张脸,却也不放在心上,对于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国公夫人,他多少有几分敬佩,便也稍有收敛自个儿脾性。 既是借着拜访的名义,便也做足了礼数,寒暄了几句,这才把话题转向谢安娘夫妻俩身上。 别看他表面平静无波的,可内心却是毫不夸张的骇浪惊天。 自打看到晏祁的那一刻,他全副心神皆投注在晏祁身上,无人知晓他此刻内心,到底有多震惊! *** *** 且说步湘汌来到郢都后,本想避开故人,奈何时运不济,被逮了个正着,当即就被欣喜若狂的睿亲王,曾经的七皇子祁延瑞给带回了府中,便连蒋十一也一并被扣下了。 曾以为丧生火海的爱妻,能侥幸失而复得,睿亲王别提多紧张着她了,派了大批丫鬟婆子跟着她也就罢了,还放了好几名暗卫在她身旁,日夜守护着!说是保护,实则也是监禁,稍有风吹草动,睿亲王便能一清二楚。 这般密不透风的情形下,步湘汌又怎敢往外传家书,只怕那信鸽还未飞出王府,那书信便已被劫放到了他桌案。 到那时,她借着当年那场大火,故意远走他乡,竭力隐瞒的晏祁便会暴露在人前,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这地方就是个牢笼,她不愿自己的儿子一生被这么禁锢着。 再说,就晏祁那时不时发作的病,也容不得他回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绞尽脑汁地,编了个故事,哄得他保证不予追究往事,这才算是稍有安心,接着便开始费劲浑身解数,旁敲侧击地想探知蒋十一被关押的地方。 可每回她卖乖讨好他,他皆是欣然受着,明知她的用意却故作不知,只享受地看着她卖蠢,事后往往翻脸不认账,简直变态!见她发急了,这才说保证不伤人性命,其余便不再松口。 步湘汌颓丧之余,借故去了护国寺几天,欲要打听晏祁用以治病的那味药,奈何慧觉他师傅不在寺中,便是慧觉也仍是外出未归,只得恹恹回了郢都。 却在大街上瞥见了本该在禹州城待着的晏祁,看到自家儿砸的那一刻,她简直都快吓得魂飞魄散了,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脑海中就那么一个念头,让她家儿砸赶紧离开这破地方,奈何周围守着的人多,只来得匆匆做了个口型,让人速速离开,那马车便载着她消失在了晏祁视线中。 回到王府,没见着他,她不由长舒了口气,现下她心下纠结纷乱,怕是没有心思应付他,会漏了马脚! 熟不知,就她那编故事的口才,漏洞百出的,想要视而不见也难,睿亲王那等深渊似的城府,岂会被轻易蒙混过去,口头上保证着,只不过是想要将人稳住。 碰巧那段时间,他正因着云河决堤、时疫盛行之事,忙着策动舆论攻讦皇帝年幼无能,并在此事上做出诸多布局,以期俘获更多朝中大臣支持,正是分身乏术之时,便也暂缓了对她这些年的调查。 他素来心思深沉,若不然也活不过激烈的争位,从一介无母族势力支持的不受宠皇子,走到如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之位,这一路走来多少隐忍与付出,只有他自己明白。 与生俱来的猜忌,在他历经悔恨,失了至亲至爱之人后,愈发突显,已然成功嵌入他流淌着的血液中,再也拔除不了,只有将所有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方能更好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待到抽出空,便立马着手令人去追查步湘汌的事情,她回来时,他正盯着手头的那份资料,脸色黑得不行!简直有乌云罩顶之势。 将手中资料狠狠一摔!他胸膛一起一伏得厉害,显然是气得不轻,怒火中烧! 她怎么敢!想到资料上白纸黑字写的,说是步湘汌又嫁了一回,还甘愿为对方守寡这么些年,他便觉得额上青筋直跳,他还没死呢!谁准她再嫁的! 这会儿要不是理智尚存,简直恨不得去掐死那没良心的女人,明明活着不来找他也就罢了,还给他带绿帽子,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可真要把人掐死了,他却是头一个舍不得,这是他放在心间多年的心上人,从年少时便一直喜欢着、倾慕着,使劲手段好不容易将人娶了回家,又怎么忍心伤她一丝一毫! 不能朝着自家女人发火,可对别人就不需要那么憋着了,若不是那人有幸死得早,非得让那人尝尝,碰了不该碰的人该付出何等代价! 眼中闪过狠历,他重新拾了那份资料,黑眸一定不定地瞧着上面的消息,呵,还留了个儿子?当真是好的很呐!竟然还叫了她十来年的娘,他那早逝的亲儿都还没享到这福分呢! 他倒要去瞧瞧,那人的儿子能是怎样?父债子还,他会让那鄙贱之人,便是黄泉之下亦不能安生! 瞥到承恩公府几个字眼,他笑了笑,倒省了他一番功夫!随即想到上回承恩公出面提及的事儿,眸中暴戾涌现,真是不错,还敢同他争人! 抱着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无所谓心态,来承恩公府上准备提溜了某人回去,好生照顾照顾,务必让人体会到甚么叫宾至如归! 可当他正式见到晏祁的那一刹,却是差点惊呆了! 那张年轻的脸,分明像极了玉彤,亦像极了他!他们俩的孩子若是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难道…… 心中无数猜想,可最让他愿意相信的,还是这是他那在火海中并未丧生的亲儿! 对!就是这样!既然玉彤能逃过一劫,那他们的孩子兴许也逃过一劫了! 可为何她要瞒着他,还哭说孩子丧生了? 睿亲王压下心中层层疑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望向晏祁。   ☆、110.相邀 且不说睿亲王见了晏祁后,内心作何感想。反正晏祁瞧见睿亲王,却是挺复杂的。 他表面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可内心震惊也许不亚于睿亲王,他没想到,不过拖延了这么一会儿,竟是让人给逮了个正着,只能说冥冥中自有缘分,这是父子缘分未尽。 原本父子相见,应是喜事一桩,可于他来说,这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父亲,今日才算是掸尽了那层灰尘,尘封的记忆得以重见天日,可十来年过去,父亲于他而言,也只剩一个无意义的称呼。 见睿亲王望向他的目光,深沉而悠远,许是认出了他,又许是没认出,可这又干他何事! 垂眸掩下眼中冷意,晏祁并未有认亲的打算,这根高枝攀上去怕是容易摔得粉身脆骨,想必他娘亦是抱着这个想法,这才急急让他离开吧! 谢安娘眼角余光自是捕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心中担忧自是不消多说,从南园出来的那会儿,他态度便有异常,似是有事在瞒着她。 他不愿说,她便也不多问,本想着时机到了,总归会知道的,可现下见他抿着唇角默不作声,浑身上下萦绕着一阵低靡冷意,莫名地,让她有些揪心,仿佛在为他难过。 “这两位?想必就是府上新近认回来的孙辈吧!”睿亲王将话题绕到谢安娘身上,话中透着股和气。 可谢安娘却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位贵客瞥向她的眼神,让她心底发毛,远没有他话语中透出的那般好说话。 晏祁闻言,倒是抬眸快速瞧了人一眼,那一眼带着淡漠陌生,且暗含着戒备,看得睿亲王一怔,难道是他猜错了?看来是很有必要好生查查! “正是。”老夫人笑眯眯地回,顿了顿,略带深意地说:“竟连我府上这等小小事件都能知晓,王爷当真是手眼通天呐!” 睿亲王牵了嘴角,笑回着:“老夫人说笑了,贵府就差张罗打鼓、大摆筵席了,这郢都该知晓的也都知晓了,我自然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听说王爷府上最近多了位客人?”老夫人也不与他打官腔了,想着还没去找你呢,你倒自个儿撞上来,岂有放过的道理。 睿亲王脸色沉了沉,似是知晓老夫人接下来会说甚么,他抢先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顿了顿,也不知他想到了谁,眼中柔和不少,只见他朝着谢安娘夫妻俩望了一眼,缓缓道明来意:“玉彤在府上甚是想念孩子,便让我接了人过去,也好让人一家团聚。”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倒是让老夫人一愣,玉彤?这名字略有耳熟,应是以前听过,细细一回想,登时惊讶地望向晏祁,又望了望睿亲王,莫不是蒋氏玉彤?刚才还未发现,这两人相貌上也是略有相似的,莫非…… 心中有了猜想,再一联想谢安娘夫妻俩突然地辞别,这一件件事儿连串起来,当真是处处透着蹊跷,带着几分莫名呐! 这般想着,便往谢安娘那儿淡淡瞥了眼,那种仿似洞若观火地眼神,无端看得谢安娘生出几分心虚,毕竟,她突然要回禹州的理由,可都是现编的呢! 老夫人眼中暗光微闪,脑中飞快想过对策,他们承恩公府怎么说也是显贵世家,轻易不是他人撼动得了,便是对上权势滔天的睿亲王,也并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可这结怨的仇家能少一个是一个,特别是睿亲王这般劲敌,真要对上了,怕是得大伤元气,一个不好还得搭上阖府性命。 且看这睿亲王明晃晃要人的架势,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这当口他点明了要人,怕是不好搪塞过去。 老夫人是谁,那是连死人堆也跟着睡过的,心中有了成算,便也不惧睿亲王身上这股气势,直接抚掌道:“那正好,要不王爷把人送过来?” 晏祁疑惑地望了眼老夫人,这老太太暗地里有多不待见他,他在神智不甚清明的那段时间,便感受到了,这会儿居然会向着他? 听得老夫人这装傻的话,睿亲王脸上笑意一点点收回,只见他手指轻击着扶手,语气淡了不少:“老夫人说笑了,自是本王将人请去府上做客一段时日。” 先将人带回去,这本就是他一开始的盘算,只是事情出了些偏差,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决定,既然来了就势必不会白跑一趟。将人拿在自个儿手心,待到他将一切事情弄清楚了,再做定夺不迟。 谢安娘听得两眼一亮,若当真能见到婆母,似也不错,至于睿亲王与婆母到底有何恩怨纠缠,这不是她一个小辈能探知的,当务之急便是见着婆母,便掀起眼帘望向晏祁,看他作何想法。 晏祁收到她投注过来的征询眼神,眉头微拧,他不是不想见娘,可若真的入了那王府,再想出来怕就不是他媳妇以为的那么简单了! 正想要婉拒,便见承恩公从外进来,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接着便与睿亲王客气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笑得和蔼:“能一家团聚自是好,只是甚么时候让人回来呢?我这老伴现今可是离不得他们小夫妻俩,每天必得让人陪着说会儿话才行,若不然一天都得不得劲儿!还望王爷多体谅才是!” 眼见这睿亲王这态度似是不容置喙,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明了他们归期,并点明了对他们的重视,这态度看似软和却也强硬,俨然不畏惧与睿亲王对上。 “国公爷说得哪里话,他们高兴甚么时候走便甚么时候走,还不都由他们说了算。”睿亲王脸上挂着笑,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 说罢,朝着谢安娘夫妇俩笑了笑,心道,只是能不能走,这个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晏祁对这国公爷还是比较信服的,便也静下听他说的话,听得他同意点头,不由抬眸望过去,承恩公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   ☆、111.愁啊 也不知承恩公葫芦里卖得甚么药,晏祁见眼下这局势明显脱不了身,便也只得歇下那份跑路的心思,一切见机行事罢。 从承恩公府出来,他本是想趁着这路上期间,与谢安娘说些事儿,免得她误信了那人。奈何睿亲王邀了他俩共乘一辆马车,这当事人在场,倒是不好开口了。 这一路上心里憋着事儿,晏祁神色间倒是愈发的淡漠,弄得谢安娘也拘束了不少,她倒是看出他似有话说,许是外人在场不便多谈,她对现下情形尚捏不准,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而在事情尚未明朗前,睿亲王并不会有任何动作,他端坐在车厢的那一侧,神色淡淡地,只盯着手中的书籍,偶尔翻动一下,也没有开口的心情。 于是一路静默,车厢内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紧张感,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无话可说的尴尬。 每条路都有尽头,这通往睿亲王府的路,也就半个多时辰,这马车许是装了防震措施,倒也不觉颠簸,可饶是如此,谢安娘也觉得浑身那股难受劲儿,不比颠簸了几里路少到哪儿去。 望着眼前气派的睿亲王府,那漆红大门缓缓而开,一排齐整下人迎了出来,阵仗倒是非同凡响。 可想到能与分别已久的婆母团聚,谢安娘也就暂且搁下心中不安,饶是龙潭虎穴,她与夫君也必得闯一闯。 也不知是否心有灵犀,在她望向晏祁的那一刻,他正好也抬眼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然后,他朝着她笑了笑,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呢! 突地,谢安娘那颗悬不着地的心,似是找到了寄托,也不再那么诚惶诚恐,前路未知,可有人愿意陪着她,披荆斩棘,还有甚么可求的呢? *** *** 自回到府上,这心便一直狂跳,没过一会儿,便连眼皮也突突个不停,见使劲儿揉了几下不管用后,步湘汌也懒得理会,爱跳不跳的! 百无聊赖的,将青花瓷盘中一颗蜜饯,拿起又放下,她环顾了一圈屋内,杵着一堆毕恭毕敬的侍女,更觉没了胃口,将其扔回盘中,拍了拍手,便起身推门往外边去。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被分配在她身边的大丫鬟,立马上前。 步湘汌脚步一顿,睨了人一眼,“怎么,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不成?!” “行了,用不着跟着!我就在院内转一转,不出去。”挥了挥手,步湘汌径自走了出去。 在院内走了半圈不到,便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她朝院门口的方向望了眼,隔得甚远,也听不清争执些甚么,看来,那几名守卫的铁面无私,应该不只她一人领教到了。 她找了个石凳随意坐下,想着此刻要是手旁有袋瓜子儿就好了。过了一刻钟,那人仍未死心,孜孜不倦地用她那尖细嗓音,攻击炮轰着拦着她不让进的守卫们,可这几名守卫似是铜墙铁骨浇筑而成,根本不为所动,连个多余眼神都不曾给过去。 步湘汌被那身音吵得脑仁生疼,走得近些,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勇士,这么莽撞地闯过来不说,还在戒备森严的主院这般撒野,简直是不把祁延瑞这主人放在眼里啊!大大的勇士! 被拦在院门口的云霓郡主,瞪大了眸子,准备搬出她依靠的大树,指着几名守卫道:“你们让不让开?信不信父王回来了,我让他打你们板子?” 奈何那几名守卫并买账,仍旧跟个定海神针似的杵着那儿,手上持着锃锃发亮的长矛,淡淡横了云霓郡主一眼,继续闭口不言,主人可是吩咐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院子,除了他主子,其余人一概是闲杂人等! 就是这无视一切的态度,让人窝火不已,云霓还准备进一步发难,却眼尖的捕捉到了步湘汌的身影,不由愣了一下,继而不甚客气的问着:“那女人是谁?” 没道理啊,怎么那女人可以进去,她这个做女儿的反倒被拒之门外了! “谁让你来这里的?”她背后,不知何时到达的祁延瑞,语无波澜地开口。 方才还气势嚣张的云霓,一惊,忙转过身来,看到他沉着张脸,跟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迅速焉了下去,甚是心虚的唤了声:“父王。” “不是说了,没事儿别往前院跑?”祁延瑞皱着眉道。 “那我有事儿找父王呐!”云霓赶忙将食盒提起,耍宝似地道:“父王,您不知道,城里新开了一家店,味道可棒了,我还特意给您带了两样回来,尝尝鲜。” 这睿亲王府甚么没有,难道还会缺了几道吃食不成,只是云霓有个习惯,但凡有她认为好的物什,就必得往他这儿搬。 他表情不变,只淡声吩咐:“回你屋去。” 瞥也没瞥那吃食一眼,云霓见状,也不敢多加放肆,只得垂丧着头,不甚甘愿的领着丫鬟、提着食盒回去了。 …… *** *** 步湘汌见他一进门,便直盯着自个儿瞧,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只见她摸了摸自个儿脸蛋,笑着问道:“莫非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祁延瑞被她的笑容闪了一下,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稍有缓解,他想,只要她愿意解释,能给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他便可以既往不咎。 遂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问了句:“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步湘汌愣了一下,一阵轻笑后,也跟着反问:“那你呢?有甚么想说的?” 其实,她更想直接问,那小姑娘是不是当初那位生下的女儿?可前面那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随即自嘲一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揪着这点小事干嘛!便是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只不过徒添愁绪而已,他们,不,她和他,都已经没法回头了。 祁延瑞见她骤然笑出声,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眉头皱得深深的,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沉默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不容置喙的道:“跟我来。” “去哪儿?”还未反应过来的步湘汌,问道。 自然是去见晏祁他们,或许,当面讲清楚,不失为一个办法。 …… 来到安置晏祁他们的院子,步湘汌见着久未蒙面的儿子、儿媳,心头大震,脑中瞬时闪过万千思绪。 缓了缓神,她一遍一遍告诫自家,切勿自乱阵脚,他查到了甚么,查到了哪一步,她还不清楚。可自己竭力保全的孩子,卷了进来,仍是让她怒不可遏。 呵,感情这事禁着她一人不够,还得附带赠品是吧! 转头怒瞪着带她来这儿的祁延瑞,眼中生腾着熊熊怒火,质问着:“你这是甚么意思?” 祁延瑞见她反应这般大,心中迅速做着判断,朝着她笑了笑,道:“一家团聚,不好么?” 这甚么情况?谢安娘眨了眨眼,细细打量了一眼步湘汌,嗯,人没瘦,还是那么神气,甚至脸色比往昔还要更红润些,真好! 只是她有些为自家婆母担忧,这样大声吼着那位王爷,不给一点面子的,真的没问题? 步湘汌听得‘一家团聚’几个字眼,瞳孔缩了缩,狐疑地望向他,难不成他知晓了?可左瞅右瞅,他脸上都只挂着一派云淡风轻地笑意,她不禁恼火起来,笑笑笑,有甚么可笑的! 气急之下,一把将人甩开,奔到晏祁他们面前,上下打量着,见人安然无恙,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她这般表现,半是出于担心,半是出于做戏,她不在意让祁延瑞知晓,她对晏祁他们的重视!只有这样,他下手起来才会顾忌! 也怪她天真,离开他这么些年,倒是忘了,依着他多疑的性子,又岂会听了她几句解释,便甚么也不彻查一番,亏她得了个保障还沾沾自喜呢,现实啊,总是爱啪啪往人脸上招呼! 想通了这些,便见她转头,冲着祁延瑞一笑,然后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们一家团聚了,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罢,便看也不看身后人的一眼,一手拉着谢安娘,一手拉着晏祁,似个打了胜仗的将士般,雄赳赳地往屋里走去。 谢安娘瞧着婆母堪称肆意的举止,只觉心惊胆颤的,临进屋前,偷偷觑了眼那位王爷的脸色,奈何逆着光,甚么也瞧不清,想来应是不会好看的。 而被猜想为脸色定是很臭的祁延瑞,却直直盯着他们三的背影,嘴角渐渐浮起笑意,很好,以往他熟悉的那个她,总算是回来了! 至于晏祁的身世,不急,总会查清楚的!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朦胧光圈,只见他定定地望向那紧闭的门房,许久,才转身大步离去。 *** *** 这厢屋内的步湘汌,一离了祁延瑞的视线,那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便松垮下来,瞧那一脸苦大仇深的,简直跟只斗败的公鸡似的。 她望了眼自家儿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声道:“不是让你离开么?怎么还兜头往这笼里钻!” 晏祁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委屈,哪成想他们会这般背,不过多逗留了一会儿,就被堵了个正着,以至于没能带着谢安娘成功溜掉。 不过,能在王府上与他娘重新相聚,倒也算是个安慰。 谢安娘听着,忙替晏祁解释着:“娘,您误会了,不怪夫君,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想与祖母正式告个别,也不会耽误那么多时间。” 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若不是自个儿拖了后腿,他们许是早就脱身了。 “傻孩子,这事儿都说不准的,就算你们能早走一会儿,也不一定能走得脱,他既然已经查出你们来了,便是半路也会派人劫了你们回来的。” 步湘汌就是个偏心眼儿的,见自家儿媳自责得不行,只觉自己的小棉袄受了欺负,便瞪了眼晏祁一眼,你媳妇还是我媳妇,还不快点来哄哄! 好在谢安娘惯不爱自怨自艾的,现下出现了问题,如何解决才是关键,这也是她懂事以来便知晓的道理,只见她反过来安慰:“娘,你别担心,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我们想,就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步湘汌只觉心里熨帖,再对比一下旁侧杵着的儿砸,一直绷着张脸,也不知道说几句漂亮话,宽慰一下他老娘受惊的小心灵! 久别重逢,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连脸上表情也是缺缺,一直冷冷的,现在夏天过去了,可不稀罕这人形制冷机了! 望了眼一脸坚定的谢安娘,嗯,还是儿媳孝顺啊! 这般想着,便见她用手指了指外边,做了个手势:“嘘,小点声儿。” 隔墙有耳! 谢安娘紧张地往外头望去,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却甚么动静也没听见,不由疑惑地望了眼自家婆母,会不会草木皆兵了? 步湘汌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下,那意思差不多是说,那些人身手不凡,她们这等不曾练过的,自然是听不出来。 可她却是实打实的见过! 谢安娘见她郑重其事,便也学着压低声:“娘,那我们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被人监视着?” 步湘汌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 谢安娘不禁苦恼,若真的是被暗中监视着,那往外递消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里应外合,这是她能想出的最佳方案,可现下递不出去消息,岂非白搭了他们两人进来! 可真愁啊! 步湘汌亦未死心,她还想着出去给晏祁找药呢!可不想一直半软禁似的,待在这冷冰冰的王府里! “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吧!”晏祁老神在在的出声,显然心中已有成算。 ……   ☆、112.你说 自那日见了步湘汌一面,他们仨表面上叙旧聊天,实则暗地里策划着怎么离了这是非之地。 隐在暗处的护卫,见那间屋子关得紧实,只隐约可听见屋里传来的欢笑声,不由皱了皱眉。 想到主子的吩咐,不由竖起耳朵,有心再听得详实些,可屋中传来的音量时高时低,他听得亦是断断续续的,只得来零星讯息,急得那叫挠心挠肺。 仨人关在屋内聊到傍晚时分,便有步湘汌身旁的下人前来敲门,说是王爷吩咐,用膳时间到了,夫人别耽搁了。 步湘汌听得直想翻白眼,连吃个饭还得管,怎么不管她如不如厕! 可现下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遂也慢吞吞起身,对着那一脸忧心忡忡的谢安娘,半是调侃地道:“愁甚么,现下有个冤大头,愿意供我们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这种天大的好事儿合该偷笑才是!” 谢安娘:“……” 就她家婆母这胸襟气魄,都快能撑开半边天了,难怪能在这等境地中,让自己日子过得如鱼得水的,瞧起来愣是滋润不少! 被这么一插科打诨的,她心中那股挥散不去的愁云惨雾,仿佛跟着淡去不少。 自打婆母失踪以来,她脑海中浮现过种种猜想,最害怕遇上的,还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找回的却是一具没了生气的尸体,真要到那时,她还不知能不能承受得来。 婆母待她犹如亲身女儿,这么好的婆婆怕也是世间少见,可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儿,被人不明不白的劫了去,好在未曾伤及性命。 也幸得婆母失踪一事儿,并未让外人知晓,倒也不用担心回到禹州城后,有人嚼舌根子中伤了婆母,要知道,流言蜚语最是无形利器,伤人不带见血! 现下见步湘汌还能自我调侃,看来是真不把这点事儿放在心上,倒是不由佩服起来。 瞧着眼下局势,分明是那王爷霸着婆母不放,在不明真相的谢安娘眼中,只觉那看起来仪表堂堂的王爷,简直与强抢民妇的恶霸无异。 只是这恶霸手眼通天,便连她外祖家都得避其锋芒,倒是让人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任其宰割。 还是不甚放心的她,便跟在步湘汌身后走了几步,委婉地叮嘱了一句:“娘,您好好保重。”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娘,您就别再随便撩那头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王老虎了,要是真惹急了他,指不定就嗷呜一口,将您给吞吃入腹了!只是这话过于直白露骨,她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奈何步湘汌没听懂她这过于含蓄的话,只当她还在忧心着,便揉了揉她的头,笑着道:“这统共也没几步路,怎么就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说着,又侧首瞥了眼不吭一声的晏祁,语气一转,直叹道:“哎,你就不能多说两句?杵在这里跟个木棍似的。” 晏祁一脸莫名,需要说甚么?他一向话少,他娘又不是头一天才知晓,遂不解其意的望向他娘。 “木头脑袋。”步湘汌摇了摇头,快走两步至他跟前,压低嗓音,谆谆教导着:“没见你媳妇正担心着这事儿呢!你就不会说两句好话,逗逗人开心!” 就这堪忧的情商,这小子亏得是生在这时代,在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下就能娶着媳妇,要不然不会说情话,成天跟个制冷机似的,冷冰冰不发一言,非得光棍不可,可真是操碎了她一颗心呐! “……”晏祁。 他抿着唇没说话,看了眼他家管得挺宽的娘,又转眼望向眉宇含愁的谢安娘。 谢安娘心事重重,可见他视线探过来,却不觉回以一笑,杏眸中尚带着几分愁绪。 顿了顿,便见他执了谢安娘的手,略显不自在地说着:“你别操心那么多,万事有我呢!娘那儿你也不用过多忧虑,她这么大个人了,自会处理妥当……” 边说着边拐带着谢安娘进去,并细细为她说道这个中缘由,免得她瞎担惊受怕着。 被遗忘的步湘汌:“……” 喝水不忘掘井人啊!儿砸,你这么过河拆桥,真的好么! 刚才还说要送送她呢!这会儿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了! “夫人,爷还在等您一齐用膳呢!”步湘汌身旁的侍女见机提起这茬,再磨蹭下去,这饭菜都等凉了。 也不知这夫人何等来历,对着王爷那是说甩脸就甩脸的,看得她直替这位夫人捏了把冷汗,数次三番地,生怕爷动怒了,她也得跟着吃了挂落。 “走罢。”步湘汌在心内叹息一声,该来的终归要来。 …… 且说独自离开的祁延瑞,他脚步匆匆地去了书房,招来府上暗卫,沉声吩咐了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似是卸下心头重担,只见他仰头靠在那把大椅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放空。 顿了好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黑眸犹如暗夜天幕,沉得望不见天际。 稍后便招了府中大管事前来,吩咐好生对待晏祁小两口,吃穿用度皆比照着夫人来就是。 那大管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夫人的存在他自是知情人,只是对外一律是瞒着的,这待遇堪比夫人,那已是很大的规格了,要知道,夫人的份例可是参照王妃的等级。 不过,这都是夫人本该拥有的!初时知晓昔日王妃尚在人间,他只差没拜天谢地了,当真是老天开眼,主子这么些年来过得哪是人过得日子咯! 别看主子嘴上不说,脸上也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可他的心却是早死了,随着王妃葬在那场大火了!好不容易王妃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主子跟前,这主子的心啊,可是跟着活了呢! 躬身应了声是,余光瞥见祁延瑞起身翻找着甚么,便问道:“主子这是要找甚么?吩咐一声,老奴给您找就是。” 祁延瑞摆了摆手,自行翻腾一番,从那半壁书墙上的右上角,取下一只沉重的匣子,啪嗒一声,开了。 取出里面的一张画纸,小心翼翼地将其铺开,看着上面的画作,不知想到了甚么,他眼中不由泛出笑意。 老管家觑了一眼,隔得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他有些老眼昏花的,便也没瞧清楚是甚么,只是瞥见那线条凌乱地一角,似稚儿涂鸦。 待想再看清些,祁延瑞却是叹了口气,将其珍重地放起,锁入了匣中。 *** *** 夜色渐浓,屋中纷纷点起灯盏,倒也映得屋内白昼如初。 偌大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道道精致吃食,皆是冒着腾腾热气,不一会儿屋内便飘香四溢,倒是让这清冷的室内,添了几分家的温暖。 可正对而坐的步湘汌与祁延瑞,面对这一大桌子的菜色,却仿若视而不见,两人皆是八方不动地静坐着,倒是有几分高手对阵的肃杀感。 晚风透过半支开的窗柩,徐徐吹进来,晃得屋内烛光轻微摇曳,灯火朦胧。 见她神色淡漠,仿佛老僧入定般,执意不愿开口,祁延瑞不由长叹一声,这才打破了一室寂静,望向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只见他执起银箸,替她夹了一筷子菜。 这才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重复的话:“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肚中唱了许久的空城计,步湘汌早就饿得不行,午时回来心情紧张,没有胃口便不曾用过甚么,到这会儿早就饿得不行了,可输人不能输阵,便一直硬扛着。 见他先开了口,也不管说了甚么,她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泄了出来,只见她端起碗筷,朝着他瞥了眼,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甚么一会儿再说!”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的,理由也是给得十分正当,若是忽略掉她眼中忽闪的目光,他大概还是愿意相信她并不是在逃避。 反正人在他这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归是要将一些事情交待清楚的,嗯,他何必急呢! 相安无事地用了一顿晚膳,许是饭饱神虚,步湘汌只觉一顿困意涌上心头,拿眼偷觑了眼他,岂料被逮了个正着,赶忙移开眼。 随即反应过来,她为何要做贼心虚似的别开眼,她有甚么可心虚的!说起来,那都是他不对在先,她占着理呢! 这般想着,心中瞬觉勇气倍增,抬头挺胸很有气势的用眼神杀回去! 只是正面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灿烈黑眸中压抑着的情绪,令她莫名气短,那感觉就似是她做错了事儿,在无理取闹似的,这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便跟个漏气皮球似的,一点一点地奔析瓦解。 步湘汌尴尬笑了两声:“那个,我有些困了,要不我们先睡下,有甚么事儿明天再说罢!你说呢?” “你说呢?”祁延瑞冷笑一声,反问着。 步湘汌:“……” 心好累!当年果然是眼神不太好使,要不然挑来挑去的,怎么挑了这么个不好说话的货! 她长叹一声,当真是美色误人呐!   ☆、113.伤害 遥想当年,她是何等风光矜贵,一转眼,咋就混成这样了! 步湘汌望着祁延瑞深沉似玄铁的黑眸,那黑黝黝地眼眸定定地看向她,似是要将人溺毙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幽幽叹息一声,向来开朗肆意的眉眼,似也染上几分轻愁。 祁延瑞见状,沉寂多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似也活泛开了,带着几分熟悉又陌生的抽疼。 他这般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可那答案又当真是他想要的?他不禁反问自己! 当他这般反思时,他的行动却替他做出了决定,只见他起身执起她的手,略显无奈地道:“你要是真困了,我们便休息罢!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时辰、几天了!” 这会儿,他无端生了几分怯意,总觉得有些事儿说开了,怕是就无寰转的余地了。 可步湘汌好不容易攒起精气神儿,反倒是来了劲儿,不就破罐子破摔呗!反正都已经是块破铜烂铁了,她何必再替人藏着捂着,当块珍宝似的供着。 将手从他手心挣开,步湘汌重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亦替他斟了杯茶,心境倒也宁和,只觉往事再提,也没想象的那么困难。 反倒是祁延瑞一颗心砰砰地跳着,隔着袅袅茶香,望向神态平和的步湘汌,他总觉得,有甚么他即将失去,或者说,早已失去,只是他一直不愿正视。 将茶推至他跟前,步湘汌语气淡然:“当年这笔账,是该好生算一算了。” …… 当年从惨烈的车祸现场阖上眼,她压根儿没想到,自个儿还有睁眼看世界的机会。 初时从漫长无边的黑暗中醒来,她还甚为惊喜地想,这老天真是厚待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只是真正睁开眼,她瞬间傻眼,第一反应便是这甚么鬼地方!然后接连得知噩耗,自个儿不仅缩水了,便连皮囊也换了一身,还穿到个不知名的朝代! 这没电没网的时代,她可当真是恨不得再死一回,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可她也知道,这一世算是白捡的,若是当真丢了,谁能保证还能白捡一回! 这般宽慰着自己,便也努力融入这个时代,渐渐地,便也长成了一位尚算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这一世生在勋贵世家蒋家,嫡长女的待遇那是没得说,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享了多大的福,便得担多大的责,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吃食。 反倒是她爹娘对她诸多疼爱,到了适婚年纪,依旧顶住家族长老施与的压力,凡是她摇头的,一律拒了。 这挑挑拣拣的,便一直拖到了十八岁,这会儿她闺阁手帕交都是两孩子的母亲了,她爹娘也是心里急得不行,再拖下去岂不就得耽误了姑娘一辈子幸福! 彼时祁延瑞已摆脱籍籍无名地皇子身份,成为在朝堂上初露头角地受宠皇子,当他派人诚恳地上门求亲时,她爹娘略有迟疑,问了她主意后,倒也应下了。 只是在定下此门亲事前,他们还颇为不放心的提点过她,这皇家争斗向来残酷,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输得可是人命! 让她三思,若她并非出于自愿,做爹娘的便是拼了得罪人,也必然推了这门表面繁花锦簇、内里指不定藏污纳秽的亲事。 可那会儿她怎么说的?坠入爱河的女人,理智那是被狗吃了,满是自信地回道:“不会的,他同我保证过,说是不想挣那把椅子,待到他封王得了封地后,我们便去他封地过活,到时候天高地远地,自是逍遥自在!还能接了您一齐去享清福呢!” “你呀,自己过得和和美美的就成!娘这一辈子得赖着你爹呢!才不去碍你眼呢!” 可她忘了,一个男人不甘人下的野心,又岂会因了一个女人而摆手!都不过是哄她开心的话罢了。 …… 面对她的质问,祁延瑞竟是无法开口反驳。 他想娶她,想要她做他一辈子的妻,仅凭他那不受宠的皇子身份,却只能在暗地里看着,那等身份又怎么配得上迎娶她,难不成让她跟着他受人白眼? 他可以忍受旁人的瞧不起,甚至出言讥讽,可却唯独不忍自己捧在手心疼宠的人,受半点委屈,那等风光霁月的人,合该享受世间尊荣。 他如愿以偿的迎了她进门,他知晓她不欲过多卷入皇室纷争,便也尽量让她远离那圈子。 可从他不择手段出头开始,便已是开弓没了回头箭,到了他那位置,再想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别说他几个兄弟不愿相信,便是他合作对象也颇为不满。 正当受宠却苦于无子的贵妃,费心费力将他推至人前,推至皇帝眼前,岂能容他临阵撂挑子,明里暗里好几番敲打。 当时他们那境地,却也是进退维谷,不争便是个死,他也只得枉顾先前的誓言,奋力保全了他们一家子再说。 可这等理由他如何说得出口,说到底还是当时的他没本事,这才拖累了她,连带他们年幼地孩子也成了众矢之的,遭了贼人迫害。 遂只能无言以对,确是他亏欠了她! 步湘汌低头,转着手中杯盏,缓缓吐了口气,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嘴,这才好受些许。 再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哼,刚才还拽地二万五八似的,这下无话可说了,后头还有厉害的等着你接招呢! 有些事儿不吐不快,既然今儿个都摊牌了,索性便一次性说清楚。 …… 自打嫁了祁延瑞,他确是如表现的那般,对她好得那叫一个没话说。 有时候她很怀疑,这货难不成有读心术,要不怎地她想甚么,还没出口,他便已安排妥帖。 若要祁延瑞来回答,定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将她放在心上,她的一言一行,时刻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亦是他心间的喜怒哀乐。 不过步湘汌不知道,她只知道,自打她生了晏祁后,他便愈发忙碌,时常好几天待在书房,晚上都不见个人影儿的。 他手中权势愈盛,锋芒毕露,难免挡了某些人的眼。 只是他向来谨慎,防得滴水不漏,一时间倒也无从下手,隐忍蛰伏,直到晏祁七岁那年,亦是争斗白热化的阶段。 那会儿宫里那位突然倒下,即便吊着一口气,身体却也大不如前,前朝后宫诸事,渐渐脱离他掌控,颇有几分迟暮老人的颓靡。 兴许是晏祁这孩子伶俐可喜,被步湘汌教导得知礼懂事,一进宫,那颗赤诚地稚子之心,竟是意外博得了病重的老狮王另眼相待。 这狮王老了病了,底下年轻力壮的狮群,便该蠢蠢欲动了。 急红眼了的某些人,便丧心病狂地连孩子也不放过,天知道,当步湘汌看到晏祁浑身湿漉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脸色青白得似个死人,那一瞬间,她只觉天塌地陷。 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有时候,回想往昔,前世那些事儿已然模糊,可她心里总有那么丝不安,觉得自个儿抹异世之魂,似那无根浮萍,而这个从她身上剥离而出的骨血,便是她在此地安身立命的信条。 孩子是救回了条命,可却一直高烧不退,待到醒后又成了呆怔之状,若不是她后来路遇奇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晓,儿子成了这般模样,竟是暗中遭了毒。 晏祁一场高烧褪去,俨然成了他人眼中的废棋,便步湘汌不愿认命,成天不厌其烦的教导着,祁延瑞见她这般魔怔的疯狂样儿,亦是忍着心中痛楚,欲多加劝导。 有些话落在尚未放弃希望的步湘汌耳中,便觉很不是滋味,愈发觉得与他说不通,不言不语颇有冷战的意味。 外面流言蜚语,她索性关起院门,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悉心教导,渐有起色,步湘汌喜得不能自已,第一时间便想将这消息说与孩子他爹听。 可瞧瞧他给了她甚么喜讯,一个肚子半大的宫女,求到她面前,让她向他求求情,说是看在肚中孩子面上饶她一命,她也只是当下人的,身不由已,贵人吩咐的事儿只敢照办,不敢忤逆。 那宫女容貌不凡,那双眼睛不甚安分,看来就是个颇有心计的,她嘴中说出的话,步湘汌半分不信,直接去问了祁延瑞意见。 他却说任凭她处置,呵,怎么处置?他若有心处置,依着他的手段,这女人还能跑到她跟前?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动了这女人。 既是如此,步湘汌心灰意冷,也懒得理会,只淡淡地道:“留着吧!” 他当初向她保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嫁进来后,府中也陆陆续续添了些人,不是宫里塞来的,便是下属献上的,不好推拒。 这些她可以理解,也尚能容忍,这些姬妾也只是用来掩人耳目,堵人嘴的,只要他心还在她这里,他不去那些女人身旁,她便也索性当没看见。 可现下是怎样?七年之痒到了?嫌弃她了?还是说,嫌弃她儿子了? 步湘汌不愿深想,只是心中渐渐生了想法,那支撑她陪在他身旁的动力,已然泯灭,那离去的想法,野草般狂放生长。 一场大火,一场时机,她侥幸带着孩子从火海逃脱,便立即命蒋十一带了母子二人,一路南下,远远避开这泥泞深潭。 这么些年来,隐姓埋名,连家中都不敢透半分口风,虽知父母许是能理解她,可她不能让他们难做,这蒋家的女儿,这上了玉牍的皇妃,若是被人得知诈死逃脱,牵扯可就大了。 …… “你可知……”祁延瑞张了张口,企图说些甚么。 可误会已然生成,这迟了十来年的解释,又能有何用! 他竟是不知,原来伤她最深的,是他自己!   ☆、114.正名 昏黄的烛光下,他俊逸地脸庞,隐在背光的阴影中,似也染上了层暗色。 步湘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该说的说完了,洗洗睡吧!” 祁延瑞定定地望着她,眉头紧皱,他眸色深沉,眼中压抑着痛苦,她的那些话,将他过往的认知搅了个天翻地覆。 过了好半晌,就在步湘汌以为他愧疚得无言以对了,却听他突然开口:“你从来不曾和我说过,你待在我身旁的那些日子,竟是这般不开心。” 这话乍一听,还藏着些小委屈。 步湘汌乐了,他委屈个甚么劲儿,她才是吃亏遭罪的那一方欸! “我和你说了,那我就能从此开开心心?”步湘汌嗤笑一声。 “至少,我会尽我所能,改掉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儿。”祁延瑞望着她的眼,仿佛要探进她心中。 步湘汌竟是被看得一怔,那一瞬间,她是相信他的话的。 随即,她摇了摇头,收起暗藏的尖锐,只轻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呐,应当向前看。” 顿了顿,她略带自嘲地笑说着:“你看,你现在多了不得,想要甚么新鲜娇嫩的花儿,都不带说的就自有人鞍前马后为你送上,何必留着我这个旧日黄花呢! “可那都不是你。”祁延瑞有点儿生气,气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亦气自己当年粗心大意,忽略了她的感受。 步湘汌起身,摆了摆手:“得了,都一把年纪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踏踏实实过日子呗,我困了,不说了,你随意。” 祁延瑞拽住她的手,将人一把扯入怀中,执着道:“好,你若不耐烦提这个,我便不说,可我们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固然他能查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就是想听她说。 “你查到怎样就是怎样。”提到孩子,步湘汌更觉警惕,故作不耐地道。 一把从他怀中跳脱开来,一溜烟儿跑进房中,将门闩落了,冲着门外喊道:“爱睡不睡,不睡拉倒!” 不知为何,一对上他,她偶尔便会冒出些作死的行为,估计是那些年与他一起生活过的后遗症。 祁延瑞瞧着那紧缩的房门,似是想起往昔她也爱这般耍性子,一言不合就将人赶出去睡! 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这似是今晚第一回笑着,可惜步湘汌没看到。 …… 祁延瑞手底下不养废物,那奉命前去禹州,探查步湘汌底细的人,没过多久,便不负所望地传了消息回来。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手头这份资料,祁延瑞那颗被步湘汌碾了又碾的心,竟是泛出丝丝喜意。 便连一直紧着的眉宇间,也松快不少。 他们的孩儿果然还活着,便连她扯出的改嫁,那也是谎言一则。 这会儿,要不是那点理智还在,他简直恨不得冲到她身边,抱着人直亲上几口,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 被冷落了这么些天,他也反复思考着,反省着以往做下的事儿。 想到那她之所以这么激愤,甚至不惜以假死逃离开,除却孩子遭人毒手一事儿,或许还与那个宫女有关,到底是他的错,违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便是被人暗算,也摆脱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那会儿孩子出事儿,她一见着他便情绪不稳,他本想着等彼此冷静一番,再去好生解释一番。 正巧宫中贵妃有事找他相商,他去了一趟宫中,可恨竟是被那贵妃暗算,饮了那等引人神智错乱的酒,与那早就有备而来的宫女成了事儿。 一步错,步步错,他一时大意,竟是让那宫女寻了空子,借着贵妃的势,钻到了步湘汌跟前,竟是瞒着他偷偷有了身孕,他明明让人赐了药的,这事儿也不用想,定是那起子见钱眼开的奴才,拿钱办事儿,欺上瞒下! 只步湘汌的态度出乎他预料,依着她平日里的醋性,他原以为她会说将人处理掉,可没想到,她竟是说将人留下。 本来打算处置了那宫女的祁延瑞,便也暂且作罢。 若是步湘汌知晓了,还不知该如何指着他骂,榆木脑袋!看不出她当时那是气话吗! 想通一些关键点的祁延瑞,知道这事儿始终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必须得好生谋划一番,方才能挽回她的心。 *** *** “你这是甚么意思?我这是已死之人的身份,你还大张旗鼓的张罗,难不成我诈死很光彩么!” 步湘汌对于祁延瑞要大办宴席,向世人宣布他夫人、儿子回来一事,很是不解,脑袋被门夹了吧! “为何不能?我就是要向世人昭著,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回来了。这样你以后出门,也风风光光的,不好么?”祁延瑞安抚着快炸毛的步湘汌。 “那我宁愿偷偷摸摸的!”步湘汌赏了他一个白眼,随即很是八卦地问道:“再说,你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与其说我死而复生,那你不如直接再娶一回来得容易!” 至少,这另娶可比死人重现,更加容易被世人接受。 祁延瑞眼睛一亮,倒是十分赞同地看了一眼她:“那也行,你再嫁一回,我们重温一下当年。” “呸,想得美!我才不嫁,你就当一辈子寡夫吧,活该!”步湘汌可算是知道甚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非要多那嘴干嘛! 祁延瑞笑着应和:“好好好,寡夫就寡夫,我是寡夫,你是寡妇。寡夫,寡妇,天生一对!”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差点没把步湘汌绕晕。 得,这人就爱脑补,她不奉陪了! 步湘汌见这人说不通理,索性也不浪费口舌,气冲冲地出了主院,找儿媳诉苦去了。 待到他们计划成功了,便直接甩了他,天高皇帝远地,看他怎么管! 倒是祁延瑞望着她背影,抚着下颌,若有所思,这再娶的主意,似乎真的不错。 当年掀开红盖头的惊艳,他至今还记忆尤深,那些都是他珍藏在心间的记忆。 …… 这厢谢安娘正努力睁着略显困顿的眼,听着婆母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讲那个王爷气得令人跳脚的二三事。 哦,也许应该叫公爹,夫君那日将事情掰开给她讲了一遍。 听了这么一遭,婆母的安危,乃至他们一大家子的安危,可算是有了着落,不用担心哪天就被解决掉了。 瞧着那王爷的模样,对婆母甚为宽厚,多有退让,想必对婆母还是情根深种的。 只是婆母似有心结,挺不待见那人的,千方百计的想着怎么遁走呢! 唉,她也挺愁的,这出来这么长的一段时日了,也有些想念她府中的花花草草了。 倒是晏祁似是瞧出了她心声,只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别急,快了。” 说得口干舌燥的步湘汌,停下饮口水,一抬眼,便见这小两口周遭都快冒红粉气泡了。 指腹摩挲着杯沿,步湘汌暗想,她这明晃晃的灯泡,或许该移出去才是。 *** *** 对于步湘汌他们的存在,祁延瑞这边并不打算掖着藏着了。 得到消息的蒋家,还没等步湘汌这个近乡情怯的做好准备,便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了。 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见,总是有说道不完的话儿,步湘汌给两位老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结果一起来,就被她爹拎着耳朵好一番教训,便是素来疼惜她的娘亲,这回都只是含着眼泪,旁观着不开口,显然也是认为她行事这般肆意妄为,合该教训! 倒是一旁看着的祁延瑞心疼不已,赶忙上前说着好话哄着老丈人消气,步湘汌这才得此逃过一劫。 在她不在的这些年,祁延瑞也丝毫没忘她娘家这边的走动,逢年过节礼数少不了,平日里对蒋家也多有扶持,弄得两位老人叹息不已。 晏祁与谢安娘,也跟着拜见了两位老人,蒋氏俩老对着这璧人似的外孙外孙媳,又是好一阵垂泪,又惊又喜,开心得不得了。 两老在王府中留了膳,直待到天将擦黑,这才不舍的告辞。 接着便是各方闻风而动了,至于承恩公府,因着有谢安娘这个纽扣在,也是早早着人送上道喜贺礼。 很快地,坊间便有了各种流传,便连宫里小皇帝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位冷面皇叔的王妃,到底何等模样,引得人十来年初心不改,念念不忘。 要说小皇帝对祁延瑞这位皇叔,那是又怕又恨,对于祁延瑞递上来的请封世子的折子,那是故意一拖再拖。 祁延瑞哪还能不明白他这点小心思,他有得是办法治这小皇帝,这小皇帝落了众多把柄在他手中,随便提溜出一个,便让小皇帝不得不妥协。 这世子之位的请封,在祁延瑞的而催促下,很快便下来了。 只晏祁对这位置也并不贪图,有也罢,无也罢,终归是要离开的,早晚的问题! 妥协之后的小皇帝很是颓靡了一番,觉得自己被威胁那真是颜面尽失,气得直跳脚,在宫中上窜下跳一番,撺掇着本是颐养天年的太后,在宫中设了宴,睿亲王一大家子自是被邀请之列。 去时就知是宴无好宴,可回来之时步湘汌仍是忍不住气愤!   ☆、第115章 牵累 回想宴会上,那小皇帝也忒不给脸,仗着自个儿是皇帝,竟是为所欲为,连旁人的家务事都要插上一笔。 哪有不顾人意愿,强行塞了人下来的,还挥一挥手,就特大方的给了二十个! 美其名曰,体恤下臣! 呸,这强买强卖的嘴脸,当真是可恶,万恶的皇权,她竟然还没法儿拒绝,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不妥妥的打脸么。 这般想着,又横了眼面带微笑的祁延瑞,还有心情笑,也不想想,这等艳福哪是这般容易享用的。 祁延瑞起初也是恼的,对于小皇帝这等见不得台面的手段,他不屑得很! 若不是见这些天一直对他冷淡着的步湘汌,对这件事反应很大,似有生气,他也不至于兵行险招,将这一排人捎回来了。 在祁延瑞向来,这小皇帝不就是想趁机安插探子,顺便给他们添堵罢了! 其实,他想错了,这顺序应该调换一下,小皇帝是想给他添堵,顺便可有可无的安插了个别探子。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殆的原则,小皇帝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自是打听清楚了,这皇伯母以前是醋性多大的一个人,就他赏下去的这二十个,估计够皇叔喝上好几壶。 至于探子之事,他也不是完全无脑之人,就是性子冲动不爱动脑,这打眼的二十个貌美宫女,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桩,凭他皇叔的精明岂会轻易上当! 不过就是打不过斗不过,恶心恶心人的手段罢了! “十一,关门!”步湘汌大步回了主院,吩咐蒋十一关门落闩,让祁延瑞连房门的边儿都挨不着! 前些天好不容易磨着祁延瑞放了人,瞧着蒋十一尚算精神,应该不似是受了苦头,步湘汌倒也放心了。 蒋十一被放出来后,依旧是似往常一样,跟在步湘汌身旁保护着。 眼瞧见大门在他眼前阖上,祁延瑞这会儿也不忙着暗自欣喜了,反而是苦了张脸。 事情大发了,这玩笑貌似开过头了,忙去隔着院门哄着人,向屋里的步湘汌喊话。 声音之响亮、表白之露骨,饶是步湘汌也有些吃不消。 倏地一下打开门,步湘汌沉着张脸:“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不说不说,你说甚么都是对的!甚么都听你的!”这句话颇有点情话意味,祁延瑞倒是张口就来。 砰的一下,门又关了,这回饶是他怎么敲,怎么做小告饶也无用。 屋里步湘汌已然用棉花塞了耳朵,耳不听为静! 旁人只得叹一声,真是不作不死! 谢安娘扯了扯晏祁衣袖,悄声道:“夫君,我们走罢!这样围观貌似不太好,到底是长辈之间的事儿。” 她觉得他们杵在这里,貌似有看大戏的嫌疑,这样不太厚道。 晏祁却是无事儿人似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当真是有几分熟悉,也许他曾经也看到过呢! 戏看够了,这做戏的人也都快退场了,晏祁便点了点头,牵了人的手:“嗯,我们走。让他们闹腾去罢!” 仍被拒之门外的祁延瑞,瞥了眼这小两口相携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儿子偏心娘,怎么就看不见他这个老子的苦楚,真是小白眼儿狼,亏得小时候还替他换过尿布呢! 这夜色渐凉,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照在红墙瓦肆之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眼见敲了半晌门,里面皆无半分动静,祁延瑞移眼瞥向那门院旁侧的高墙。 哎,看来只得翻墙了。 些许年未曾做过这等偷摸行径,不知身手可有退化? …… ******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祁延瑞从正房神清气爽的走出来,那浑身连毛孔都舒展开的荡漾气息,遮都遮不住,当然,他也无意遮掩便是。 老管家瞧着他眉眼泛着的喜意,也是替自家主子高兴着呢! 那话怎么说来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伺候着他更衣换上朝服,直至目送他离开王府,老管家心想,以后这冷冰冰地府上怕是要热闹开了。 只是,此热闹非热闹。 就在祁延瑞离府不久后,便有小太监捧着一道明黄圣旨前来。 这道旨意一宣读完,老管家瞅着步湘汌神色,暗道要遭! 待到宣读完圣旨的小太监,忍不住长舒了口气,可这口气送到一半,不禁又卡住了。 只见这一屋子人,没一个乐意上前接旨的,这让他既是尴尬,又是惶恐,特别是瞧着那睿亲王妃的眼神,简直快喷火了,天见可怜的,他不过就是一传话的,可千万别拿了他开刀。 要他来说一句大逆不道的,皇上那就是闲得发慌,这人家家务事儿瞎掺和甚么。 昨晚才给人家老子赐了人,今儿个一大清早,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大笔一挥,又给人家儿子赏了人,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贵妾。 昨晚但凡在席的,皆能瞧出这世子对其夫人,那是极为上心的,小夫妻间一举一动,皆是十足默契,不知羡煞多少城中姑娘。 虽说这世子夫人出身商户,配世子是有些勉强,可人家背靠承恩公府这棵繁茂大树,瞧那承恩公府老太君对这外孙女的喜爱,那是非常之溢于言表,那等重视不言自明。 可这小皇帝偏看不惯人家小两口和和睦睦,非得塞一出生胜过世子夫人的小姐过来,这不诚心给人添堵么! 步湘汌这会儿气得,心肝儿都颤了,这小皇帝到底是闹哪样? 昨晚那二十名貌美宫女的账还没算完,这又给她儿砸塞了个贵妾过来,这回情节更严重,呵,这是名正言顺的三儿啊! 步湘汌愤怒之余,还不忘关切的扫了一眼儿媳,生怕她想不开,便与自家儿砸闹了别扭,坏了夫妻情分。 听完这道旨意的晏祁,皱了皱眉,他冷冷地瞥了眼那小太监,没有一星半点儿要接旨的意愿,爱谁娶谁娶?! 碍于在场人多眼杂,他只伸出手,借着衣袖的遮挡,屈指碰了碰谢安娘的手背。 自听旨后,便一直低着头,垂着眼帘的谢安娘,这才仿似回过神,朝着他笑了笑。 她脸上带着与往常无异的微笑,可仔细观看,却能发现那笑带着些许苦涩,以及果真如此的释然,而更深处则是出离的愤怒! 自晏祁身份来了个大揭秘后,她心下一直有深埋着类似忧虑,她知道,单以她现在的身份来说,他们俩的门第差距那不是一般大。 可成婚至今,一路相伴而行,她早已将他当作心间珍藏的那人,那是不容与人分享的! 紧了紧手心,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她是无力抵抗的,可她也不愿就此放弃,必得做些甚么才好! 正当她脑袋急速运转,想着应对之策,却见晏祁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放心,我们的小家,只有你与我。” 谢安娘回眸望过去,这是在宽慰她,向她许诺么? 这一刻,她眸中有着太多情绪,惊讶、感动、喜悦…… 顿了顿,便见晏祁拧眉,又补充了一句:“至多往后再添上我们的孩儿,再无其他人!” 谢安娘先是一怔,随即便见她羞赧一笑,杏眼儿弯弯,眯成了一道月牙儿。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在一旁看着的步湘汌,见小两口好着呢,也不由放心下来,只心下暗叹,这成了亲的人,饶是以往再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可紧要关头还是挺会哄人开心的。 也好,再也不用愁儿砸不解风情,儿媳会嫌弃他了!哎,她也是操碎了心! 心下重担松懈不少的步湘汌,对着那小太监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她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小太监,淡声道:“这圣旨也宣完了,没甚么事儿的话,还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管叔,送客。” 小太监傻眼,这圣旨他是宣完了,可这不是还没人接旨么,让他怎生交差回话?! 到时还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指不定还得挨罚呢? 可转眼一想,这睿亲王更不是个好相与的,没见皇上都特特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派了人来宣旨,不就是担心着睿亲王一个不顺心,便直接将人扔了出去,损了皇上脸面么! 更有倒霉者,遇上睿亲王心情暴躁之际,那是直接打死再拖出去,更狠! 这般一想,小太监便也战战兢兢地告退,生怕走得慢了,遇上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那他这辈子可算是到头了。 眼见这帮着小皇帝传旨,扔了个炸天雷就溜了的小太监走远了。 步湘汌一屁股走在那大椅上,对着谢安娘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安娘,你放心,小三儿定当不会入门的!娘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若是晏晏胆敢对不住你,娘就把他赶出家门思过反省!” 步湘汌年轻时是吃过这苦的,那会儿皇帝塞人下来,贵妃塞人下来,那都是不能明言拒绝的,因而格外能理解。 谢安娘闻言,也是十分动容,能遇上这等开明又待她如亲儿似的婆母,真的是她三生有幸! 只是有些疑惑,方才听那圣旨中念的,那姑娘应当是张侍郎府的小姐,她倒也有缘见过两回。 一回是在那梅庄上,不小心与她撞上,还当场有些吓得失魂儿的姑娘就是了。 再有一回便是在昨晚宴会上,那姑娘倒是没再与她撞上,可却差点迷糊地撞上晏祁,直到晚宴方歇,她还注意到那姑娘,间或便要朝着晏祁这方向望上一眼呢! 却是不知那家小姐原来在家排行第三,婆母真是神通广大,连这等小事儿都能知晓! 若是步湘汌知晓了,还不知怎么哈哈大笑呢!傻儿媳,此三非彼三! 只不过这会儿,步湘汌脑子里却是在思索着其他,听说慧觉外出云游的师父,不日便要返回护国寺,这可当真是一大好消息。 …… 祁延瑞上朝时,发现小皇帝今日心情格外明媚,便连他联合亲信驳了小皇帝的许多意见,也不见小皇帝发脾气。 而下朝回了府,感受到步湘汌那腔余韵尚存的怒意,然后莫名其妙又吃了回闭门羹。 直到听了老管家的话儿,知晓小皇帝今日所作所为,他方才算是解了惑,感情这小皇帝是在他后院放火了,难怪那么高兴!   ☆、第116章 消息 得到消息,这慧觉大师的师父云游归来。 这等着排队见面的人不知几何,好在步湘汌与那慧觉有几分交情尚在,且睿亲王府这招牌一亮出,亦是一大助力。 在最快时间内,步湘汌约见了慧觉的师父——方明和尚。 坐着睿亲王府的马车,谢安娘掀帘瞧了瞧外头,远山如黛,云雾笼罩,虽窥不见隐在山林中的护国寺,可却能听到寺院敲响的钟声,悠远绵长。 放下帘子,谢安娘瞥了眼坐在她旁侧的晏祁,见他神色淡然,不知怎地,心里那股乱流似是也跟着平静了些许。 马车晃晃悠悠,没多久便也到了护国寺山脚。 扶着步湘汌一阶一阶往上走,谢安娘抬眸望了眼那遥遥山寺,酝酿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娘,您说这方明师傅,真的能知晓那味药的下落么?” 步湘汌这会儿亦是满腹忐忑,却只拍了拍谢安娘的手背,宽慰着:“定是能的!方明师傅阅览群书,见识广博,且常年游历在外,莫说深山老林,便是雪域戈壁,亦有他留下的足迹。这味药材在咱们看来稀罕难寻,指不定在方明师傅眼中就是小事一桩呢!” 这话说得信心满满,只不知是在安慰谢安娘,还是在说服她自己,亦或者两者皆有。 谢安娘点了点头,心里好歹有个底,便也不再多问,只专心扶着步湘汌,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 晏祁稍落后一步,走在她们两人身后,那双幽深的黑眸望着前面两人,定定看了好半晌,亦不知在想些甚么。 …… 慧觉见了步湘汌一行人,悲天悯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似老友般打着招呼。 “阿弥陀佛,师傅正在里面等着步施主呢!”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自有那小沙弥,带着步湘汌入内,而慧觉则是看向谢安娘小两口,笑了笑:“两位施主,烦请这边坐等。” 将两人安排妥当,便见一小沙弥跑到他跟前,悄声说了几句。 继而便见他眉头皱了皱眉,很快有松开,接着便见他抱歉地看了谢安娘他们一眼,有礼告辞后,匆匆离去。 谢安娘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勾起些许好奇,对着坐在小凉亭内的晏祁道:“倒是不曾想,一向云淡风轻的慧觉师傅,亦有这般焦急惶恐的时刻。” 晏祁抬眸瞧了眼她,回话中似是带着些许感悟:“遇上自己在乎的人与事,哪怕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也免不了要沾上几分尘俗。” 莲步轻移,走至晏祁身旁坐下,谢安娘轻轻叹了声:“也是。” 却也不再说话,一时间,两人倒是颇有默契的一同沉默下来。 这处小院本就僻静,静坐许久亦不曾见人来往,这会儿少了交谈声,更显静谧,唯院中偶尔有秋风吹拂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感受着深秋中略显寒凉的微风,谢安娘偷偷觑了眼他的俊逸侧脸,见他视线遥遥落向远方天际,她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按捺下。 她想说,那你呢?你又在乎甚么?然她更想说的是,不用担心,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岁月不老,时光不逝,她认定了这个人,便愿意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这一瞬,谢安娘突想到了她娘,当初她娘不是没有离开谢府的机会,却执意要守着那座小院,甘愿画地为牢,只因那是她与爹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那里留有太多过往回忆,纵使疼,亦要思念。 有些事儿,不曾经历过,便不会懂!因着你不曾感同身受,便没有资格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说教,你以为的懂,只不过是窗外人瞧窗里人的喜怒哀乐,而衍生出的一种情绪,那并非真正理解。 晏祁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头,回望过来,见她望着他怔怔出神,瞧着竟是有些不同往日的傻气呆怔,眸中不由染上浅浅笑意。 替她别了别鬓边几缕飘散的发,握过她稍显冰凉的手,双手上下叠盖着,裹得严实。 谢安娘将他一举一动瞧在心中,脑中不觉闪过她娘临终前,望向她的那个眼神,慈爱而忧虑:安娘,好孩子,但愿你能找到那个人,你愿意陪着他一起老去的人。 这句话一直藏在她心中,那会儿她还不曾经历这一切,只对此颇为不屑,在她想来,若是嫁人无可厚非,避无可避,那找个人相敬如宾的凑合着就成,井水不犯河水,哪还管甚么白头偕老? 可这会儿往昔回忆涌上心头,她微微低垂着头,瞧着那只裹着她的温厚大手,不知怎的,眼中竟是稍感涩意,而与这只温暖大手的主人共同经历的一切,亦随之浮上心头。 初见时,他尚且保持着一副懵懂之态,黏人得紧,老爱絮絮叨叨地同她说着话。待到两人相交频繁起来,从他娘那里得知他怪病,亦曾跟着担忧过,想着这般赤诚之人,怎的遇上这等事儿。 及至种种因缘,嫁与他做了娘子,却在新婚之夜亲眼看着他倒下,那会儿竟是心乱了一瞬,只想着这人果真说倒下就倒下,却也不曾后悔应下这门亲。 可待到后来,两人朝夕相对,一点一滴积累,便如那蜂窝筑巢般,初时不见端倪,悄无声息地便在她心间筑了巢,当那巢穴日益壮大,不可忽视之际,已是能在她心间滴出了蜜,再也舍不得移除。 便是她不慎染上时疫那会儿,心间所思所想皆是他,只想着不能拖累了他,他却执拗地候在窗边,夜夜与她相谈,那抹窗边映着的身形,就这么刻在了她心头,再也抹不去。 待到病情日益严重,再也遮掩不住,被移送出城她已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岂料他竟是不顾自身安危,连夜出城赶着来守着她,她想,此生怕是再也遇不上这等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可如今这等情景,忐忑而不安,迷茫而难过,谢安娘不禁在心中默默问着:娘,女儿有幸遇上了那个人,可如果,他要是来不及陪我一起变老,怎么办? 秋风中,两人静静地坐在那儿,他捧着她的手,稍稍低头望向她,眉眼间含着些许暖意,便似这秋日暖阳,照得人心头发痒,她则低垂螓首,眼睫微颤,似秋风中飘忽的落叶,不知落往何处。 步湘汌从方明师傅那儿出来,便看见这么温情脉脉的一幕,思及那方明师傅说的话,不觉微微红了眼眶。 只叹一声,天意弄人! 可她向来是不愿屈服于命运的,怎么也得挣上一挣,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等待你的是甚么! 收拾好情绪,步湘汌面带微微笑意,向这二人走去。 轻微讶然一声,只见步湘汌状似无意地指着院中低矮灌木丛中,那一对齐飞共舞的蝴蝶,眼带笑意地说着:“咦,这是哪里来得两只蝴蝶,缠绵相绕,缱绻互飞,好生令人羡慕。” 话落,这才望向晏祁小两口,余光瞥见那原本相握的手,不知何时已是松开的,各自交叠在自个儿身前,不禁暗自好笑,哟,还会不好意思呢! “娘,如何?可是打探到最后那一味药的下落了?”谢安娘急急站了起身,迎了上来。 步湘汌捏了捏她脸颊,语带笑意,打趣着:“瞧你激动的,这当事人都不急呢!倒是先把你给急坏了。” “娘!”谢安娘听出这话里的调侃意味,再思及自个儿却有失态,不由闹了个脸红,可眼中那份急切却依旧遮掩不住。 仿佛自打来到这寺中,她便失了平常的从容镇定,一直患得患失,皆因太在乎而已。 “行了,咱回府中再说。”步湘汌挽着她胳膊,边往外走,边解释着:“该帮的忙方明师傅都已然帮了,我们还是莫扰了大师清净,这便速速离去罢!” “嗯。”谢安娘点了点头,只以为婆母这是找着药的下落了,心下高兴起来,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落在后头的晏祁,却是眉峰微皱,深邃黑眸中带着深思。 他娘这神情举止,有点不对劲儿啊!虽说她面上带着笑意,与往常一般讲笑着,可她眉眼中深藏的那抹忧虑,却是瞒不过他这个做儿子的。 难道是事情不顺利?! 思及此,晏祁不由心下一沉,薄唇紧抿,定定瞧了眼前头谢安娘那窈窕背影,那步伐迈得比来时更为轻盈。 谢安娘只觉心间那沉甸甸压着的重石,被击了个粉碎,便连说话声音都欢畅不少,一路与步湘汌说笑着,突地发现晏祁不在旁,不由回头催促。 “夫君,你快点。” 晏祁望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眸光微闪,突觉心里有些发堵,闷得慌! 可他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淡,只见他微微颔首,脚下步子快了几分,很快两人差距缩小,那秋阳投射出的日影,渐渐折叠。   ☆、第117章 再见亦是完结 回府的路上,谢安娘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轱辘一圈圈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眉头却是不觉微蹙。 当心间那股喜悦劲儿平复下去,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若当真是如婆母所说,一切顺利,那依着婆母的性子,许是早就在车上与她说笑开了,哪会如同现今这般,脸上挂着笑意,可眸中却带着沉思凝重。 她瞥了眼自家夫君,见他表情依旧平平,看不出多少喜怒哀乐,亦看不出波动起伏,也不知他是否也看出来了这其中的不妥。 顿了顿,谢安娘极其认真的问着:“娘,这究竟怎么了?” 步湘汌揉了揉太阳穴,也罢,这事儿瞒也瞒不住的,儿媳有知情权,便叹息一声,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方明师傅早从明觉那里得知她的来意,待到她进去后,甚么也没说,却是直接递了一张宣纸给她。 步湘汌不明其意,接过宣纸一看,上面画着一张植物图,旁边附有几行解说的小字,她看了好一会儿,问:“大师,这是何意?” “施主想要的答案,贫僧能给的都给了,剩下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全看造化了。” 步湘汌心下一咯噔,方才初略扫了眼,那上面只说这草药习性、形状、药性等,半分未曾提及生长何处,这让她上哪儿去找? 好在也不是甚么收获也无,现下得了这么一幅药草图,总算是识得它样貌,好歹还能重金悬赏下去寻找,虽说得费些时日,可只要能找到,甚么都好说。 怕就怕,久寻不得! …… 谢安娘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好歹还有希望,只要他们不放弃寻找,便有治愈可能,忧的却是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也不知晏祁等不等得住? 压下心间愁绪,谢安娘微蹙着眉,道:“既是有了药草图,那我们便多画些图,广撒网找寻,总能找到的。” 说着,接过步湘汌递过来的那张纸,缓缓摊开,小心翼翼地,生怕损坏了一丝一毫。 可当那株药草全貌跃入她眼中,谢安娘却是一愣,这豆芽菜似的植株,当真是他们要找的药草? 步湘汌见她这怔神的样子,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长成这样儿,路边杂草堆中随便一扒拉,都能找出一堆相似的了!” 晏祁凑过瞥了眼,不觉拧眉,这模样看着倒是觉得有些眼熟。 手中捏着那张单薄的纸张,谢安娘只觉有甚么影像从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小两口不约而同的齐齐抬眸,两人面面相觑着,彼此眼中闪烁着相同的光芒,显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步湘汌瞧他俩这似喜似惊的眼神,略显狐疑的开口:“这打甚么哑谜呢?神神秘秘的。” 心下暗叹,唉,这心有灵犀的一眼对视,瞬间击中了她,心好累,每天都得看着儿砸儿媳秀恩爱。 眨了眨眼儿,谢安娘这会儿还有些不敢置信,缓了缓,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高兴着开口:“娘,这药草我见过,在府上花房养着呢!” “花房?”步湘汌尚有些理解不能,有花房甚么事儿? 说到花房,谢安娘便想起那株通体墨黑的草,貌似有阵时间还恹恹地,心下一紧,它应该还好好的吧? 至于步湘汌,则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不觉提高了一个度:“甚么!哪个花房?!” 晏祁将那张纸拿过,好好端详一阵,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像极了! 谢安娘爱侍弄花草,他偶尔也陪着人一同去花房看看,一来二去的,对于花房中的花草也基本有个印象,他们府上那株墨黑植株,确实与他们现下要寻找的草药极为吻合。 见他娘一惊一乍的,便开口解释:“在禹州城府上,恰好有这么一株,在花房养着。” 步湘汌觉得自个儿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合着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谢安娘回想着那株墨草状态,凝眉:“也不知它被照顾得怎么样了?” “那还等甚么!赶紧让人将其送过来!”步湘汌一阵激动,脸上满布欣喜。 还不待谢安娘回答,随即,便见她皱着张脸,摇头道:“不成,这花花草草最是需要娇养,若是这路上有个甚么闪失,可怎生是好!” 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既然这墨草不方便送过来,索性他们便回了禹州城。 也不知想到甚么,步湘汌眸光微微闪烁,望了谢安娘小两口一眼,略显犹疑的道:“这郢都繁华,不知你们可愿陪着娘一齐回了禹州城?” 晏祁与谢安娘对视一眼,见她听闻这话后眸光大盛,显然是对这提议极为心动的,心下跟着一动,沉声回道:“这趟出来本就是寻你的,既然人找到了,自然是要回家的。” 于他来说,有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地方,那便是家。 谢安娘心喜之余,眉眼间却是添了一丝顾虑:“这睿亲王能放人么?” 依着这睿亲王对婆母的执着,必定是不愿让婆母离开的,更何况,听婆母语气,大有一去不回的念头。 这话一出,便见步湘汌神色一顿,片刻后,她才缓声道:“不必担心,我自是有办法的。” 拉着三人一阵低语,又是好一番相谈,待到马车进了城,便见步湘汌吩咐车夫:“先不回王府,去一趟孟大夫住处。” …… 待到他们三人再度回府,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步湘汌不急不缓地走着,脸上带着满满笑意,进了主院便瞧见站在廊檐下的人,不觉一愣:“不是说要晚些回来么?” 祁延瑞快步绕了过来,拉过她的手,笑了笑:“这个时辰,够晚了。” 步湘汌抬眸望向他,夕阳光线下,这个男人周身亦镀上了一层温柔,便连出口的话也显得柔情不少。 可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光线下的错觉,这个男人骨子里深藏着的霸道执拗,最是伤人伤己。 “如何?可有消息?”祁延瑞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问着,神色间依旧淡漠,可细细听着,便能发觉其声音低沉不少,似有一丝紧张。 步湘汌不作隐瞒,将自个儿手抽出,这才从怀中取过一张轻薄宣纸,递给了他:“顺着这个找就是。” 那只手抽出的瞬间,祁延瑞有些猝不及防,他空空如也的手心不自觉紧了紧,随即又松开,抬手,接过那纸张平铺开,目光落在那株画好的草药上面,不觉眉头一皱。 随即,沉而有力的保证着:“别担心,我会让人找到。” 步湘汌点了点头,脸上似有疲惫,不再说多余的话,径直朝里屋走了去。 这相安无事的日子过得极快,祁延瑞派去寻找药草的人仍旧未有进展,而步湘汌暗中的计划却已如火如荼展开。 这天祁延瑞回得较晚,待他满身疲倦的走进主院,迈进房中,便见烛光下,步湘汌朝他盈盈笑着,桌上饭菜未动半分,显然是在等他一道儿用膳。 “不是派了人传话,让你先吃了么?难不成是那起子奴才偷懒未曾报备?!”祁延瑞眉头微皱,眼看就是要发火的架势。 步湘汌:“……”等等,这剧本发展不对啊! 他回府见了她温柔小意的等着他共同用膳,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感到暖心么!怎地倒发起火了。 灭火要紧,步湘汌赶忙解释:“不关其他人的事儿,是我见你这两日都回来得晚,便想着等你一同用膳。” 祁延瑞一怔,倒是没曾往这方面想,顿了顿,道:“我有时忙得较晚,以后遇上这等情况,就别等了,免得饿着了你。” “还愣着作甚,快过来坐。”步湘汌笑眯眯招呼着,还替人斟了杯温好的小酒。 见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热情,祁延瑞不动声色的接过酒杯,小抿了一口。 带着辛辣地温酒入喉,他不由心下一叹,这般安然温馨的相处,仿佛上辈子的事儿,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便过去了。 只是以往她这般殷勤小意,必是有事相求,只这回不知有何用意? 步湘汌时不时替他夹一筷子菜,见那酒杯空了,便顺手添上一杯,却迟迟不曾开口,祁延瑞也不戳破,心中转动不为人知的心思,一杯杯酒下肚。 渐渐地,醉意上头,温柔的烛光中,只见她微微笑着,眸中亮闪闪的,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时光,那会儿他俩之间未曾杵着层层隔阂,她亦是这般对着他浅笑。 带着沉沉睡意,祁延瑞毫不设防地被放倒,待到翌日,他醉酒醒来,府上却是成了另一番天地,以管家为首的下人们皆是人人自危。 只因步湘汌趁着他醉酒,拿了他的随身令牌,带着晏祁等人连夜出城,不知所踪。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瞧着祁延瑞脸色,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想象中的暴怒,暗自松了口气之余,却也疑惑不已,照着主子爷的性子,得知夫人溜了还不得暴跳如雷! 这会儿却是波澜不惊地端坐着,眉毛都不曾挑一下,着实是怪异! “可要派人去把夫人他们追回来?”老管家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多嘴问了一句。 “不必,随她高兴罢!”祁延瑞摆了摆手,心想,离得远了也好,这郢都局势波云诡谲,接下来的日子他怕是□□乏术,这场无声暗战可不好打! 只是步湘汌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却是有些好奇不解,究竟是何人给了他们帮助? 待到老管家下去,他指间搭在额际,揉了揉昏昏沉沉地头,唤了暗卫出来,让人去查清事情始末,接着便淡声吩咐:“跟着夫人他们,好生保护!” ****** 这边厢,得了齐世安助力,再有拿着贺老赠送的玉佩,寻到贺老孙子帮忙,妥善安排了一应物事的谢安娘等人,已是坐着马车早早离了郢都。 而步湘汌借着令牌,来了个假传命令,成功甩掉一直跟着她的暗卫后,那心情简直要美得飞起。 “娘,我们就这么跑出来?真的没问题?”谢安娘仍旧有些担心,她总觉得这种情况下的不告而别,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步湘汌不甚在意:“没事儿,一会儿到了歇脚的客栈,美美睡一觉,吃一顿就是!” 她这满满自信不是凭空而来,到底是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凭着她对他的了解,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走掉了,于他来说许是好事儿一桩。 指不定他便是睁只眼闭只眼,顺水推舟的! 只不过,他既然默许了她的离开,那再想让她回去,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那就好。”谢安娘见婆母打着保票,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那种浓烈的自信令她不由信服。 能够回家,她自是高兴的,就是走得太匆忙,只来得及写了封信给外祖母。 …… 这紧赶慢赶的,谢安娘一行人终是在半月后,抵达了禹州城。 晏府管家接了来信,大清早便在府门前候着,可算是把主子一家盼回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初冬的太阳,徐徐升起,橘黄日轮散发着微弱暖意,尚且清冷的街边巷子,行人寥寥,几辆马车缓缓而来。 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一行人多少带了点倦意,可谢安娘却在看见晏府匾额的那一刹,猛地激灵精神,周身困意便似那晨间薄雾,经了太阳一照,便消散无形。 马车轱辘才一停下,管家便见自家向来优雅从容的夫人,掀开车帘,迫不及待一跃而下,然后,一阵小旋风似的,直奔府中而去。 看得他差点傻眼,还未等他缓过神,便见自家冷脸少爷,眼带温柔地扶了少夫人下来,刚想迎上去,便见少爷牵着少夫人,追随夫人的脚步,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便径直往府中匆匆而去。 在微寒北风中站了许久的管家,准备了一晚上的一席讨喜话语,只得暗自憋了回去,眼带疑惑的瞧着步湘汌他们匆匆背影。 那方向,似是花房? 待到谢安娘与晏祁来到花房,便见步湘汌怔站在那株墨草旁,眼眶微红,一脸喜意。 谢安娘几步上前,瞧着那株通体墨黑,自带莹莹光泽的植株,那颗半悬着的心,这才是算是真正安放下来,有了种踏实的感觉。 尘埃落地,她长舒了口气,暗想,也许白首相约的誓言,并不是不可实现。 紧了紧握住的手,她不觉抬眸向旁侧望去,似是心有灵犀,他亦回望过来,她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看见了微笑着的自己。 两人相视而笑。 …… 书香门第【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