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谭大娘子》 作者:李李谭雅 文案: 这就是一个封建社会文官家里的小娘子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一个流氓的故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宅斗   ☆、第1章 引子   谭家大娘子每次打算发呆的时候,总是要把下人都先打发出去,创造好优质的发呆环境后,才坐在那里开始走神,大娘子的认真可见一斑。   这位谭大娘子之父乃是吏部员外郎谭玉。这谭玉,字子清,时年三十岁。如此年纪升到了五品郎中的位置,可以说脑力手段都不差,就连运气都是顶顶好的。   谭子清乃是扶余国甲午马年的探花,文章写得好自不必说;偏他又身材秀伟,长相英挺,据说殿试一开始,皇帝一见就说这一科探花非他莫属。如此一来,就说到这位探花的好运气了。这殿试一结束,皇榜还没有张贴,谭子清便被吏部尚书崔和给看上了。   崔尚书有一个老来女,虽不是嫡出女儿,却因是他快五十岁才得的,也颇为得他喜爱的。这谭子清本就拐了七八个弯,好容易投在了崔尚书名下,前来殿试之前自然要先到恩师府上拜见一下子的。   当时几个同年都是差不多的才俊,相约好了一起来,往这大厅里一站,只那谭子清玉树身姿,好一个翩翩少年郎,躲在屏风后面的崔十八娘一眼便红了脸,一晚上都等不得,吃过晚膳就急着让姨娘找来了崔尚书,含羞带怯地表达了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就是谭玉。   崔尚书其实也看好他,这谭子清虽说没什么根基,如此对自己来说却是正好的乘龙快婿,文章也出彩,风姿也不错,如今皇上虽说选人看才能,可往殿上一站,还是外表也要好才行的,看他举止,如有人抬举,必要发达的,日后也是自己的助力。又能给爱女找了一个如意郎君,真真是划算的买卖。   既然看上了就马上着人去打听,一打听,不好,虽然才二十及冠之年,却于两年前已经娶妻张氏,育有一女年方半岁。老尚书捋捋胡子,心想糊涂,怎能如此早早成亲,这谭子清还是年少,家里人也不晓事,要知道好多人都是等张贴皇榜以后才开始择亲的,如此早早成家,岂不是浪费了一门好亲事。   正当老尚书失望,十八娘垂泪的时候,谭玉在老家元洲的妻子张氏回家为母过寿,结果在娘家被刺身亡。说起来,张氏也是倒霉,她提前一天回家打算帮家里准备寿礼,没想到娘家二弟与二弟妹俩人因琐事吵闹,这二弟妹娘家的兄长是个混不吝的,也是喝多了酒,几句口角竟然冲上来就拔刀,他人高马大,张家人都细瘦矮小,竟挡不住他。   他杀红了眼,全家除了二弟妹和她女儿,其余算上张氏八口人都被他刺了个血窟窿。案子发了,二弟妹惊恐内疚之下上了吊,女儿留给了娘家抚养,张家算是灭了门。可怜张氏这个出嫁女,没等到丈夫高中,就留下稚女一人,撒手而去了。   谭玉过了殿试,点了探花之后,才知道自己妻子去世,下葬半年有余了。然后一直关注可惜着他的崔尚书已经知道他近期丧妻,于是让自己的一个门生暗示了一下,于是乎,谭玉在还没从丧妻之痛、探花之喜中回过神来,就成了崔尚书内定的女婿。   如果说一个男人最好运的事情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的话,那么虽然还没发财,谭玉也算顶顶好运气的男人了,毕竟至少三个好处得了两个了。   如此一来,也就说到了这位谭大娘子的脾气秉性了。谭大娘子母亲过世之时还不到半岁,父亲又远在京城备考,家里怕影响谭玉考试,没有通知他就办了丧事,反正张氏娘家也死绝了,其族里又为这绝户的房子田地打成一团,没人为此来讨说法。   好在谭玉之母怜惜长孙女儿年幼失怙,将其养在膝下亲自照料,十分疼爱。虽没了母亲,父亲一年后又在京城续娶了崔十八娘作为继室,谭大娘子却因为阿翁娘娘的宠爱十分幸福地长到了十一岁,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懦弱、胆小的样子。   都说隔辈亲,阿翁母虽然对儿子谭玉管束严厉,对失母的孙女儿却可以说是十分溺爱的。谭玉续娶之后,本想将女儿接到京城,但阿翁母却总怕孙女儿吃后娘的亏,留在了老家。   阿翁是个老秀才,谭玉就是他亲身启蒙的。到了孙女儿,老秀才也并不因为是女孩就不管,反而无论看书还是习字,都将她带在身边细细教导。   于是乎,十一岁之前的岁月,谭大娘子——那时候还没有大名,就是在上午在阿翁那里跟着族里的兄弟习字看书,下午跟娘娘绣花、看二婶裁衣中度过的。这也是阿翁娘娘怕耽误了孙女儿的一副拳拳之心。   不过,大家要认为谭大娘子是个琴棋书画皆通、针织女红在行的大家闺秀就大大地错了。前头说了,隔辈亲,再加上又怜惜她小小一大点儿就没了母亲,那就不能避免地溺爱了。   所以说,十一岁之前的岁月,谭大娘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不说,还经常要休息个一两天的。   谭家虽然也算个书香人家,但在乡下是没那么多讲究的。除了太阳实在太大、怕晒伤了皮肤或是下雨的时候不出门,其他时候无论冬天还是夏天,谭大娘子都和这族里的姐妹在外面疯玩的。   七八岁了,还跟着人家在河里摸鱼抓虾呢。直到九岁上了,老秀才实在看不过眼,才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将她往家里拘束起来。好在她虽然同村里野丫头小子疯玩,规矩却被娘娘整天提点,也不太出格。如此四年下来,到了去京城的时候,总算有了点娴静的品格。   ☆、第1章   谭玉发了一下午的呆,叫进来了丫头,让她们整理书桌,哦,是的,发呆的时候谭大娘子总是要摆了几本书在桌子上,让人以为在看书的。   喜鹊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了桌子,又给大娘子沏好了茶。“大娘子,如今太阳也快下去了,慢慢地花厅走,正好到了晚膳的时候。”喜鹊一边帮谭雅拢头发,一边说。   喜鹊是从元洲老家带来的,一向谨慎,临行之前娘娘调教好给谭雅的,一是怕孙女儿年小吃了暗亏也不知道,二也是怕她差了规矩,让尚书府出来的继母挑理,派个稳妥人提点着。谭雅点点头,这屋里除了奶娘刘氏,就这个喜鹊是自己人了。   其他的一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便是外面的小丫头、婆子们都是现在的夫人派来的。娘娘倒是也想多派几个人来的,实在是没有人啊。   谭家在乡下,说是书香门第,其实也就院子大,阿翁虽是个秀才,但多年考不中,家里实在是过得紧巴巴的。早些年,连谭玉兄弟两个下了学都要到地里除草的。这用下人的气象还是后来谭玉过了乡试,家里田地慢慢多起来才形成的。直到谭玉中了探花,家里才真正兴旺起来。   谭雅低头看看衣衫,觉得也不必换了,叫喜鹊留下,带着琉璃,慢悠悠地往花厅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阮小七此时正在赌场里博得汗流浃背,他脱了褂子,露出了一身花绣,正忽悠着旁人下注。   如果说谭雅可怜,襁褓中即丧母,那么阮小七就得加个更字。四五岁的时候赶上了灾年,除了他被卖给了富人家做小厮活了下来,亲人竟然死了个精光。既然被卖了,也就无所谓姓什么叫什么了,被卖到的是阮姓人家,他就跟着姓了阮。   他虽年方四岁,长得却高,看着竟像是六七岁的摸样,正好给阮家大哥做个玩伴。因他从小淘气会玩,引得大哥喜欢的不行,竟然到哪里也离不了,是身边第一个得意人。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阮家哄好了河曲府上的父母官,在当地也慢慢成了气候,成了举足轻重的人家。水涨船高,阮家对大哥的教育已经不满足识字明理了,总想着科举出来,为家里挣个脸面。   到大哥五岁的时候,家里正儿八经的给找了一个落榜的老儒授课,天天之乎者也地学做文章。这跟着大哥,阮小七也学了几个字,只是他天生不通这一窍,也只不是个睁眼瞎罢了。阮员外还想着儿子高中,自己好做个老太爷呢,自然不能让儿子被这样的下人带坏。   只一次见他一个八岁孩童以一敌五,帮着大哥打赢了几个十多岁的大孩子,便因此有了主意,儿子不论从政还是从商,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衬,儿子又没有亲生兄弟,那隔了房的都指望着他绝户好继承他一副身家呢。   他是个生意人,素来精明,看出这阮小七虽然要通文墨难,但手脚灵活,胆大心细,也是良才。最重要的,对大哥忠心,为人义气。   虽然这次事后阮小七被打了五个板子,阮员外却让他从此跟着家里护卫师傅学武艺。阮小七本就爱好打仗,从来的功夫都是打仗打出来的,如今有了正统教育,更是越发能打了。见他学问实在不通,阮员外索性把他打发到家里的车行,以后能够掌得这车行,也算是儿子的一大助力。   为了儿子的前程,阮员外从不叫儿子参与乱七八糟的事情,唯恐儿子以后真当官让人拿着把柄,便是自家也不怎么沾手了。可这做生意总要有不能见太阳的事体,于是便发还了阮小七的卖身契,让他自己立了户,反正他也离不了阮家这棵大树。有这阮家做靠山,这阮小七十六七岁就成了这河曲地面上数得着的人物——真真出了名的小混混了。   阮家大哥十七岁的时候过了乡试,成了秀才,本是天大的喜事,阮家也出了读书人了。阮家正在这准备大肆庆祝呢,还没摆酒,这阮大哥竟然被通阳河上的河匪给绑票了!   阮员外牙花子搓得生疼,他娘的,这是哪个生手,竟然敢朝他阮家动手。好么,不是生手,确是生人。这伙人挑了原来的大当家,正要拿个人物来立威。   阮大哥过了乡试,得意之余,将几个同学请到自己的画舫上,摇着纸扇,洋洋洒洒地打算写下什么惊世之作以后传唱呢,五十几个小喽啰从水里钻出来,把他绑进了寨子。   阮大哥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不知道我阮家在河曲的名头。可惜阮小七不在,要不打他个稀里哗啦。这新匪头着军师给阮员外写信,大意是,这河曲府地面你说了算,通阳河上还是我做主,你得来拜我这河面新老大。   阮员外家里虽然姨娘一大堆,也生了一大堆,但儿子却只这一个,可谓万红丛中一点绿,这独根苗万万不敢疏忽的,要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为他周全了。但如此让他这个地面上的老大去向一个河面上的老大低头,也是万万不能的。想了想,还是随从叫了阮小七过来。   如今阮小七也是名牌上的人物,随从随便在大街上扯住一个闲汉打听小七爷在哪里,马上有人给带路,这个时辰,阮小七不在车行,那必是在赌场了。果然从赌场里才找到了他。   阮小七这是正好二十岁,身量已经长成,高大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虽总在外面跑,却并不是很黑。浓眉细眼,高挺鼻梁,薄薄的嘴唇老是一头微挑,天生带出一分笑来。见阮员外的亲随找自己,知道有事,唤个人交代一下就随他去了阮府。   一见阮员外,马上就要跪下磕头,腿还没弯就被阮员外示意亲随扶了起来,道:“你如今在街面上,哪个见了不得招呼一声小七爷,大不必见了我就跪的。”   其时阮大哥虽走了科举的路子,但与阮小七少年起就性格相投,一直常来常往的。阮员外从前也是苦出身,好容易熬出头来,也不讲那出身,从阮小七自己立户以来,再不提他从前做过阮府下人的事情,还与儿子说“英雄不论出处”,这阮小七日后也是个人物,交代儿子与其好好相处。   所以阮大哥与阮小七虽碍着从前主仆的身份不好歃血为盟拜把子,后来走的路也不同,但他本是个贪新爱玩的活络性子,除去书堂念书的时候,只要回府,必要找阮小七玩耍的。   如今阮小七听说阮大哥被人绑票,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心里头琢磨了一番,当即表示这事交给自己,保管叫大哥平安回来。前面说到这阮小七是个心细人,他既然在阮员外面前将胸脯拍的噗噗响,必是心底有个稳妥主意的。知道阮员外关心则乱,遂低声将心底主意说了一遍。   原来,这阮小七看上通阳河这块肥肉好久了,苦于原来的大当家却与自己有几分交情,不好做从人家口里夺食的事情。没想到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伙人,一晚上血洗了通阳河大堂,一刀就切下了大当家的脑袋瓜子。往大厅里一摆,又将那一些想要反抗的都开了瓢,这通阳河就此换了主。   这前日才打听出这伙人原实在通阳河上游做这无本买卖的,只是那处没个遮掩的地方,有次错截了官眷的船,没想到那老太太的儿子好生了得,直接派官兵端了他们的老巢,这几个当头的都是水性了得,逃了出来。后来他们一寻思,这以后得选个稳妥的地方再开张。找来找去,找到了这通阳河。   这河曲府就在通阳河边上,十分富庶,通阳河常年船只不断,偏又是因对面的岸上就是大夏国,地理上又归属扶余国,成了三不管的地方。几个人细细筹备了几个月,终于等到大当家纳第七房姨太太的时候动了手。   因也不是什么正经夫人,就只堂子里面人吃喝,结果这伙人没费什么功夫就占了堂子。又因为他们从前就在上游,河曲府地面上的人不熟悉他们,通阳河上面还是叫得出名号的,于是下头的渔民也没人反对,竟让他们坐稳了地头。如今他们竟然绑了大哥立威,可谓正好撞到了自己手里,还能名正言顺的夺了地盘,实在是桩好买卖。   阮小七回去马上找到拜了把子的唐大虎和周老三,将这事情一一道来。这兄弟三人将这事翻来覆去的考虑一番,又细细安排好,然后分头行动。   唐大虎是河曲府上坐地户,在外也自称是员外的人,实际却是管着大小赌场和妓院的瓢把子;这周老三却是河曲府的捕头,是个有执照的流氓。   没等到几人安排好,周老三却接到了通阳河堂子的请柬,往署名一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这伙人的头头,竟是认识的,论起来还得管周老三叫声哥哥。   这头头叫吴魁,父亲还是扶余国北面的督军,只那年北胡犯扶余,打了败仗,却又被人陷害说是通敌,满门抄斩。周老三的父亲本是吴督军手下,吴督军倒台了,他那时费尽心思将这小哥给找人替了死,但吴魁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家衙内,却从此成了无名姓之人,一身本事,又不想连累周老三他爹,一怒之下落了草。   周老三赶紧又把唐大虎和阮小七叫过来,将这缘故讲了出来。三个人才说怪不得这通阳河也算一方易守难攻的宝地,而那大当家的也是个人物,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夺了去。   感叹之余,又去着人说和,那面也痛快,吴魁马上派人送了阮大哥回来,又亲自去了阮府赔礼。阮员外也爱惜吴魁少年英雄,又感慨他命运不济,此事一笑带过。阮小七暗叹这肥肉终究没吃到嘴,好在结识了吴魁,两人惺惺相惜,也算是意外之喜。   ☆、第2章   谭雅慢悠悠地走,出门遇到了三娘子,结伴到了花厅,还没到摆饭的时候。二娘子已经到了,正靠在崔氏怀里,撒着娇。   谭雅与三娘子对视了一眼,一起对着崔氏行了礼,二娘子也没起身,就靠在那看着。崔氏抬头看看她俩,摆摆手,意思让她们坐下。   其实,这每天虽然只晚膳一起用,但无论对谭雅还是对这崔氏都算是折磨了。   谭雅自不必说,她在元洲老家自在惯了,乡下也没那么多的讲究,阿翁和娘娘自是可着她爱的做上来吃,如今却是不能了。   她虽不记得生母的样子,缺少母爱,却并未对继母产生什么孺慕的心情,毕竟到京城的时候谭雅已经十一岁了。   谭雅没来之前,崔氏本也想好好对待她,不过一个小娘子而已,过几年给点儿妆匮打发出去也就罢了,如能让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满意,顺便还讨好了夫君,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一见面,崔氏的手指甲就快抓破了自己的手心。怪不得,怪不得,都说大娘子肖母,那夫君三个姨娘,除去自己陪嫁的娇兰,余下那两个夫君自己挑的眉眼都有些相似。本以为只是巧合,原来竟是按照那个张氏样子挑的啊。   崔氏对谭玉满心爱慕,本以为自己一个尚书女儿低嫁了他,还为他才做了继室,总得他另眼相看,从此夫唱妇随,幸福如意了。   没想到就算是新婚里头,谭玉对自己也是淡淡的。有时看到谭玉那张比自己还秀美的脸,崔氏心里那出自尚书府的得意就会一扫而光。   后来有孕,奶娘让自己将娇兰开了脸,那时候她心里如刀割,只盼着夫君能看到自己眼中的难过,开口拒绝自己。   没想到夫君只是点点头,当晚就歇在了娇兰屋里。奶娘劝自己说是大家都这样,她也知道,哪家子不是这样,便是自己姨娘,不也是父亲快五十的时候纳的么。   后来夫君在上峰那里吃酒,看上了一个丫头,晚上就带回了府里。她当时一见,气得大发雷霆,本以为自己正怀着身孕,他能低头做小哄哄自己,卖了那个丫头,没想到他竟然一个月不着她的面。   无奈之下,回到尚书府找阿爹告状,阿爹却责备自己不够贤德,连带着姨娘也没了脸面。最终还是自己低头,将那个丫头抬举做了姨娘,才和谭玉关系缓和下来的。自此以后,再不敢在谭玉面前摆尚书府小姐的谱了。   因此一见到谭雅,虽说才十一岁,带着点儿婴儿肥,并未长开,却眉清目秀,,一张樱桃小口,笑起来大大的杏眼眯起来,嘴角还有一个笑涡,走起路来袅袅娜娜的如弱柳扶风,真真好看。   哼,崔氏心里暗恨,那张氏必是一副狐狸精的样子,看这大娘子还没及笄呢,就这样娇滴滴的样子,能让谭玉十余年未忘的,说不上怎么个妖娆女子呢。其实,这真是高估张氏的魅力了。   谭玉之所以这些年来总是到了张氏忌日就茹素,甚至挑的妾室眉眼都有些像那个张氏,但是要说他多长情,那也真是高估男人的情谊了。   这人么,最难忘的,无非是已失去的和没得到的。张氏不过是因为在与谭玉最最情浓的时候遭遇了不幸,偏又没等见到最后一面就阴阳相隔,续娶的崔氏虽然身份高贵一些,模样却很一般,人又在姨娘身边长大,做起事来也没个正头娘子的体度。   这一比起,就把这已经去了的张氏比成了天仙一般。而张氏确实长相出众,在元洲乡下老家也是出名的美人,和谭玉结缡两载,年少情浓,一直和和美美。她去时不过十八岁,于是,在谭玉的脑海里,她就定格在了在最美丽的年岁。   如今这肖母的谭雅来了,一笑起来的那个笑涡都和张氏一样,谭玉眼里就忍不住噙了泪花,这更让崔氏无法释怀,自然无论如何两人也亲近不起来了。   崔氏看到了谭雅长相以后,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却也知道自己在外表上是怎么也比不过张氏了。   偏自己因姨娘爱宠,又在姨娘身边长大,书画上面也很平平,想来想去,唯有将这尚书府出来的气派拿出来比一比了。于是乎,虽然谭玉不过是五品的郎中,家里却极是讲究大规矩的。   这讲究来讲就去,崔氏越发要摆起正室夫人的谱,她也知道,生母对阿爹管用的法子,到自己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她什么都随生母,偏生模样却像足了阿爹——的缺点。虽然阿爹因此对自己另眼相看,却怎么也无法像生母那样让阿爹宠爱至今了。   既然做到了尚书,皇上又看重外表,崔尚书年轻时不说英俊,也看得过眼。偏生崔氏继承了其父的小眼睛大嘴,还长了一张方脸,这放在男子身上也还好,女生男相,实在惹不起男人怜爱,尤其还是谭玉这样的美男子。   这谭雅来京城一年有余了,虽然天天见面,崔氏一看到她那张脸,还有种要抓花的冲动。   崔氏本是个心里有什么脸上就带出来的性子,虽然这么多年被谭玉磨得会掩饰了,但天长日久的总还是能让人看出来的,谭雅发觉自己惹了她的眼,自然对她敬而远之。   谭雅在家被阿翁和娘娘宠爱,就是二叔二婶也对她十分怜爱,却没有因此养成骄纵蛮横的性子。   她虽淘气,性格却随和,人也体贴,和堂弟堂妹相处的十分融洽。如今到了京城,本以为这堂弟堂妹都如此亲近,这同父的弟弟妹妹应该更好,没想到事实却远非如此。   因她一来就得父亲看重,特意告诉崔氏给安排到了离书房最近的屋子——那本是崔氏留给自己亲生儿子的,二娘子和大哥心里就不舒服了,加上崔氏常常念叨,大哥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小子,也不怎么接触,这二娘子实在是嫉恨上了谭雅。   她自认为也是嫡女,生母出身更好,不过比谭雅小两岁,怎么谭雅得了名字,自己还是二娘子二娘子的叫着。满京城里叫一声,能出来几百个二娘子。   这不说,谭雅来之前,自己也算父亲眼中的头一人,便是大哥也得靠后,没想到谭雅一露脸,父亲仿佛就看不到自己了。   如今连起名字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就站在谭雅旁边,给她起了名字不算,还说小娘子还要再起个小字才行,得好好斟酌一下。   事实上,二娘子误会谭玉了,这谭雅的名字是在张氏诊出有孕的时候,俩夫妻私底下腻歪的时候就定下的。原字乃是个“芽”,也是元洲本地称呼小娘子的昵称。   谭玉一见到大娘子,马上就联想到了当时嬉闹定下的这个名字,直接把名字定为“芽”不太好看,遂谐音改成了“雅”字,也算是个念想了。   谭玉只想到这一节,哪里理会这小娘子的心事。便是知道了,也是不当一回事的,这有何攀比,等二娘子大了,自然也得起个名字才是读书人家的体面。谭大娘子从此有个名字——谭雅,其实,这名字根本没人叫,还都是大娘子大娘子的叫她。   九岁的二娘子嫉恨了,于是想着怎么让大娘子难看。她也知道好歹,不敢晚膳时在花厅弄小动作,毕竟父亲晚膳要来的,让他知道了,自己肯定得不了好的,只怕还得连累母亲。   趁着大娘子初一十五来母亲房里请安的时候,都让人给扔过什么老鼠蜘蛛的,在自己眼里最可怕的东西,看一眼都几天难入眠的,大娘子却是不怕的。   也不对,大娘子做出了吓得一大跳的样子,本来她也为吓到大娘子沾沾自喜,结果奶娘说那哪里是真怕,不过是做做样子喊得欢罢了,因为哪有人害怕还把那蜘蛛踩个稀巴烂,老鼠从窗凌子踢出去的。   二娘子失望之余,给谭雅定下了阴险能装的小人标签。却也不敢怎么挑衅她了,小来小去父亲知道了也最多罚她抄写女戒,关禁闭,真要怎么做出坏事来,可不是三句两句就完事的。   所以,每次看到谭雅给崔氏行礼,只要父亲不在,二娘子必然要在崔氏怀里受这个礼的,占了谭玉的便宜,仿佛这样心里才好受一般。   大娘子与三娘子正襟而坐,一会儿,大哥放了学过来了,四娘和二哥都由着奶娘抱了来。   四娘两岁,二哥一岁,都还不能自己吃饭,尤其二哥,还在吃奶,只是谭玉定下的规矩,其他时候都在自己房里单独吃,晚膳却必须聚在一起的。就算不吃,也得在旁边呆着。   看看钟漏,谭玉也该到家了,是时候摆饭了。崔氏的大丫头娇杏准备摆饭,花姨娘和范姨娘马上起身忙乎,摆着放碗,一刻不停。   一会儿功夫,谭玉缓步进了花厅,早已换下了朝服,身着在家的便服,坐到主位上。崔氏忙为他将袖口挽起,又下令传菜。几个儿女一起给父亲行了礼,坐下来,一道道菜肴才开始摆上。   伺候的花姨娘早顺着他的眼神将他看了一眼的菜夹到了碟中,谭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吃了下去,才开口道:“吃吧”。大家才纷纷拿起筷子,由丫头用公筷夹到自己碟中再吃的。   ☆、第3章   席间丁点儿碗筷相碰的声音皆无,人人斯斯文文,就连不懂事的二哥都乖乖地被奶娘抱着,一声不吭。   不多时,谭玉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随之陆续停着,丫头们上来收拾下去碗筷,花姨娘和范姨娘福了福身子,才下去吃饭。不多时,茶水呈上,谭雅端着茶,只做样子放在嘴边,并不真正喝。   谭雅半岁丧母之时,还没忌奶。后来才找了奶娘,小儿家家突然就被换了奶水,总是要哭闹生病的。娘娘怕她养不大,养生上狠下了一番功夫,尤其在这吃喝方面。   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不能饭后即刻饮茶,总要等消了食以后再饮,怕她伤了脾胃,而且从不让她多喝,睡不着觉也对养生大大不利。   娘娘没念过书,那乡下的小娘子有几个家里会让其念书的,不过是嫁给了阿翁以后,没事跟着学了几个大字。这并不影响娘娘的见识,相反,因为阿翁只会念书,家里一切都是娘娘打点,所以老人家的生活经验十分丰富。   那牲口都是要吃得好才长得壮,小小一个娘子喝茶难道能够长大吗?所以,在老家的时候,娘娘其他方面节俭,饭食上面却从来都是尽量好的。   谭雅端着茶坐在位子上暗道:“好在只晚膳一起吃,少吃些更助于养生。要是中饭也这么吃,岂不是要饿死我自己。”   这席间几口人,除了父亲和大哥是满满一碗饭,其他人都只会盛几口,刚没过碗底。其实如果谭雅头一次和大家用晚膳的时候,就让下人给添饭的话,以后下人也就不会只给她盛这么点饭的,这府里是吃多少盛多少的。   丫头们看着她细弱,以为胃口也是丁点儿大,就也按照小娘子的量来的。谭雅不知道这规矩,等知道以后,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正要脸面的时候,哪里还好意思开口添饭。好在中饭是自己用的,奶娘知道自己的饭量,从来一大碗还要冒尖的,娘娘本就限制自己晚上胡吃海喝,这倒是好事了。   这吃茶的功夫就可以说说话了,一般这时候都是崔氏汇报一下家里工作,本没太多人口,事情也不繁杂,只是大家长要了解一下而已。   崔氏说完,谭玉朝她们几个小娘子看看,示意有何事情要问赶紧问。谭雅几个都摇摇头表示无事,谭玉点点头,然后眼神看向大哥:“去书房吧,看你今天都学的什么了”。好了,又是考校功课的时间到了。   大哥腿脚发软,祈求般地看着崔氏,指望母亲能有什么大事缠住父亲。崔氏虽然不舍,可也知道轻重,只能瞥过眼不看他。大哥一见母亲如此,知道今天考校逃不过了,哭丧着脸跟着父亲去书房。出花厅的时候差点儿绊倒,被父亲斜了一眼,连忙站直,那哭丧脸却是一点儿也不敢露出了。   其他人都站起来,目送大哥随父亲出去,然后给崔氏行礼。除去二娘子,大家都陆续离开。晚膳到此为止。   谭雅与三娘子顺路,便结伴一起回。三娘子乃花姨娘所出,就是当年谭玉从上峰府里带回来的丫头,抬了姨娘,她原姓花,就称花姨娘。   谭玉带了回家后也算宠爱她一段时间,但那时崔氏还没有生下嫡子,自然没有让庶子生在前头的道理,于是一直给用着避子汤。便不是吵架的时候,谭玉也不怎么进崔氏的房,好容易二娘子两岁上头崔氏生下来谭玉的嫡长子,才给她们几个停了药,花姨娘这才生下了三娘子。   花氏虽是谭玉上峰所赠,又颇得喜爱,却从不敢拿大。从来都是小心奉承崔氏,就怕惹了她的眼。崔氏怕谭玉,但真要不管不顾起来卖了她们,谭玉也不会怎样,就算事后崔氏被其教育,倒霉的妾室也回不来了。   当年的钟姨娘可不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得了宠爱,刚怀了孩子就张狂起来,结果生了四娘子,还没出月子就被崔氏拿住了把柄,和谭玉打声招呼提脚就卖了。说是让人牙子远远地卖掉,谁知道卖到了什么地方。   花氏自己小心,也这么嘱咐所生的三娘子。所以三娘子不过七岁,却是轻易不开口的。谭雅与三娘子一路无话,到了路口,分头回房。   身后的琉璃马上前去给打帘子,招呼下人大娘子回来了。进了房间,喜鹊早已准备好帕子,谭雅擦了脸,松了松头发,靠在大枕上。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凉下来啊,就是元洲也没这么难熬的,虽然不热,太阳大得吓人,出去晃得人眼睛都发花。”谭雅撇着嘴抱怨道。奶娘刘氏正给大娘子做小衣,闻言抬眼慈爱地看着大娘子:“哎呀,就是,我的大娘子都没法耍了。”   奶娘刘氏是娘娘的族人,论起来还要叫娘娘姑妈的。谭雅丧母之时,正是刘氏丧夫丧子之时。一家三口本高高兴兴地去镇子作耍,结果回来的时候遇上强人,刘氏丈夫被刺了个透心凉,刘氏抱着儿子躲到了荷花丛里,怕闹捂住儿子口鼻,结果等强人走了,儿子也没了气息。刘氏留着一条命要给丈夫儿子报仇,可是回到家,被婆婆赶了出来,说她丧门星害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娘家兄嫂也不留她。   她懂些拳脚,人也泼辣,本就只为报仇才苟且偷生,如今无牵无挂,更是豁出命了。只是一个女人毕竟力弱,想来想去求到了谭雅娘娘那里。谭雅娘娘自然也姓刘,与这刘氏父亲是堂兄妹。   刘家女都是厉害人,娘娘虽不懂拳脚,但是这时候阿翁在族学教书,大儿子已经过了乡试,前途一片光明,二儿子也是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娘娘这头刚给大儿媳办完丧事,那头一拍板,帮着刘氏找官府打官司,真个报了仇。   其实那强人也不是什么真不要命的,不过是附近的小混混,干些没本钱的买卖,那天不过是刘氏丈夫实在孔武有力,两个混混制他不住,结果才动了刀子。杀了人之后,两人连东西都没敢拿就逃命去了。这乡里乡亲都知道的模样身份,两人的画像一贴,不久就被差役抓了个着。   那边姑妈帮着安排报官找凶手,刘氏在谭家无事,赶上她儿子与谭雅差不多大,正好有奶给谭雅吃。报了仇,没了牵挂,就空荡荡的,娘娘怕她想不开,便让她照顾谭雅,也算有个念头。   一个失母,一个失子,都是苦命人。这刘氏就是把谭雅当成自己儿子回来了一般看待地,在她眼里,谭雅便是说天上的老天爷不好,她也要点头称是,还要帮着骂的。   所以,这回进京,娘娘还没提,她自己就说要跟着来的。她户籍是良民,在外称是奶娘,大家都知道只是找个名头呆在大娘子身边罢了,没人敢拿她当下人看待的。   听到刘氏也这样说,谭雅高兴起来,“姑姑,还是元洲好吧,这个时候太阳下山了,地上不冷不热,正好在葡萄藤架子下吃果子。哪像京城啊,这太阳不下去,晒得人迷糊;太阳一落山,就忽地一下子凉了下去,出去还得披上褂子。”   刘氏在那里附和,可不是,这天说黑就黑,我的大娘子晚上都不好出去耍了。   刘氏虽讲的是元洲方言,大娘子还是说官话的。底下人虽听得懂,却就跟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   两个二等丫头宝蓝和柳绿对视了一眼,都暗自撇嘴,元洲再好,怎么比得过京城,要不圣上干脆住到元洲好了。再说,大娘子说来说去的,还是元洲的乡下,正儿八经的城里大家小娘子,哪能晚膳过后还出去作耍。   等着喜鹊和琉璃用过晚饭过来,俩人收拾好东西,福了一福,也下去吃饭去了。   谭雅和刘氏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开始梳洗。然后换上寝衣,复习上午夫子教的功课。等上了灯,刘氏就不让她再看书,只在一起说说话,就哄着她睡觉了。   谭雅虽然常看挂像,也知道母亲长相,但每次提到母亲这个词的时候,在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刘氏的模样。   这种想法让小时的谭雅惴惴不安,深觉对不住亲生母亲。后来还是娘娘发现她的不安,让她这样想——母亲就是张氏,而刘氏是替母亲来疼爱自己的,就当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娘亲。小小年纪的谭雅被娘娘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松快下来,隐隐还有些自豪,有两个人疼爱自己呢。   刘氏等谭雅睡着了,给她放下窗幔,又查看了一下蚊香烛火都妥当没有,领着喜鹊和琉璃也下去歇息了。   刘氏与丈夫乃是师兄妹,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情深意重,本打算大仇报了以后就随那父子两个去的,姑妈可不许她做那种上吊殉情的糊涂人,最多守寡罢了,寻死觅活的好看吗?   刘氏那一年来天天奶谭雅,生生有个牵挂,也舍不得扔下了,从此就陪伴了谭雅,当亲生一般疼爱。   刘氏大字不识一个,在她眼里,什么道理都比不过大娘子好生生地活着,快活地过日子,所以只要大娘子高兴,什么规矩讲究都是虚的,这也是她一辈子的生活信念。   ☆、第4章   六月二十八,崔老尚书八十大寿,那时他已经致仕,却还留在京城尚书府,他的长子继承衣钵,成为新尚书。所以这尚书府也并未换主,还姓崔。这也是崔氏暗自得意的地方,娘家有势。   其实崔氏的生母都没见过崔家老大,崔氏的生母纳入府的时候,崔夫人连孙子都有了,根本不当一回事。姨娘不过是个玩意,也不让她出来,只伺候崔尚书就行。   崔氏出生的时候,她这嫡长兄早就在地方为官了,连听都没听过她,更不要说见了。要说知道这崔氏的存在,竟还是托了谭玉的福,如此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庶妹嫁给了那科的探花,以此两家结了亲。   崔家老大自己是科举出来的,就对这探花妹夫颇有些看重,连带着,也给了这可有可无的庶妹几分面子。   崔氏既然要回去给老父祝寿,除了亲生的二娘子和大哥,其他几个孩子也得跟着回去,从礼法上讲,那毕竟也是他们的外阿翁。   早几日前都已经安排妥当,二十八日清早,谭雅与三娘子一个马车,二娘子随着崔氏,四娘子和二哥的乳娘抱着他们俩坐一个车。大哥如今八岁了,求着父亲想要自己骑马去。   崔氏在车里一边教导二娘子说什么话,一边担心着儿子的安危,又打量着夫君骑马带着自己儿子的潇洒模样,心里甜蜜的冒泡泡。真是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几瓣才好。   才到巷子口,早有崔家下人等在那里,马车不能进大门。换了小轿抬着进了大门,在二门外停下来,谭玉带着大哥去外厅应酬,崔氏就领着几个小娘子进了二门。   崔老夫人早已去世,如今当家的是崔大郎夫人。尚书夫人自然不能是个客人就亲自起身相迎,但也给足了崔氏体面,派了身边的婆子把她迎了进来。崔夫人与她无甚话好讲,客套话说了几句,就打发人带着崔氏去见她姨娘了。   无论多大的人,见了生母,都还是孩子。崔氏看着姨娘的白发,忍不住眼泪就出来了。如今崔老尚书早不用她伺候了,自有那十五六的美貌少女替上来,她如今不过是在府里熬日子罢了。娘俩坐在那里说着私房话,崔氏打发几个孩子出去玩。   崔家园子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小娘子,一打听,都姓崔,论起来还要叫谭雅姐妹几个姑姑的。几个人起来给她们见了礼。二娘子三娘子往年也来过尚书府,都是认识的。只这谭雅,去年才从元洲老家来京城,崔氏也不带她出来交际,自然是谁都不认识的。   几个小娘子暗暗打量谭雅,其中一个小一些,大概*岁的样子,梳着双髻,每个发髻上别着一个龙眼大的红宝石珠花,胸前戴的是金镶玉嵌着八宝的寄名锁,红色对襟小衫,收腰的米色裤子,容貌虽不出众,但通身的气派。   就见她上前一步来到谭雅面前,道:“你就是谭家的大姑姑吗?我是大房里的八娘,你是头一次来这吧。”   崔家大房的八娘,谭雅来之前已经被紧急培训,知道是如今崔尚书的嫡孙女。马上还礼答道:“是。”   崔八娘说完以后,其他几个女娘也朝谭雅一一自我介绍,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娘子,慢慢地,谭雅也和她们说上了话。无非是胭脂水粉,果子香料的闺中话题,谭雅本就是随和人,在元洲老家也是常与堂妹和闺中密友讨论的。   二娘子坐在那里不吭声,她素来因自己是崔老尚书的亲外孙女,很有些看不起谭雅几个,但来了这崔府,面前的几个都是外阿翁的亲曾孙女,这崔八娘还是嫡出的嫡出,想到只有别人看不起自己的份就十分郁闷。   听着大家都在认真听谭雅讲元洲流行的泣泪妆,二娘子“噌”地站了起来,“大姐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那元洲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京城,还好意思叫人知道。难道怕别人不知道你从乡下来吗?”甩下这句话,就怒冲冲地带着丫头往崔氏那里去了。   谭雅愣在那里,干嘎巴嘴不知如何往下说。谭三娘子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好在大些的崔四娘忙接了话,“二姑姑在谭家听过了不觉怎样,我们却从没听过这样的画法呢。”   “是啊是啊,大姑姑还是接着说给我们听啊”其余几个人跟着附和。   谭雅看看她们,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崔家几个小娘心底纷纷暗叹,虽然二姑姑长得像崔氏生母,比崔氏是强了千百倍,但如今和谭雅站在一起,却给硬生生地比了下去,可见这谭雅生母的美貌。   她们几个崔家小娘,除去八娘容貌不甚出众之外,几个庶出的因生母都是美人,也都生得不俗。自小生在京城,养在尚书府上,自有一番气度,崔氏是被自己姨娘给耽误了,就算不是崔夫人亲自教养,给指派个管教婆子指导,也不会是这番不上台面的样子了。   如今见到了谭雅这样的南方美人,往那里一站,就似迎面一股雾蒙蒙的水汽袭来,身量虽没完全长成,但站在那里袅袅娜娜,真真好看。   偏谭雅举止大方,言语爽朗,对了她们京城小娘子的脾气,崔家几个小娘开始与她真心交好起来。   那南方的装束还没讲完,这头又问那水乡的景致,小娘子能够在京城里戴着帷帽从马车窗口往外瞧瞧就不错了,如今听谭雅讲那不同的南方景致,船上见闻,简直连饭也不想吃了。要不是还要帮着招呼客人家的小娘子,几个崔家小娘就要让谭雅讲上一天了。   至于谭雅心中最最想念的、觉得最最有趣的,她却是闭口不谈的。原因无他,谭雅知道,那些是万万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会让谭家真正丢脸的。   虽然谭雅看着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不顾冬夏在外面疯跑的淘丫头,从没改变。就是那个敢下河摸鱼抓虾,与堂弟比谁闷在水里的时间长,也是那个在田地里抓了蚂蝗就用铁细丝串成一串,笼火烤着吃的,还是那个晚上从家里的狗洞里钻出去,拿着火叉帮堂弟与村里的野小子打群仗,打赢了却被娘娘发现带回去包扎伤口的谭家大娘子,她从没变过,只是懂得如何顺应大流隐藏自己了。   谭雅很满意自己的这次尚书府之行。她交到了几个朋友,从此在京城也有了可以写写信笺,请客来往的小娘子了,虽然和元洲老家的闺中密友不同,却也算是性情相投,嗯,投的是谭雅展现出来最淑女的一面。   好吧,这次谭雅展现的淑女姿容不但得到了尚书府的小娘子们肯定,也在不觉中,被藏在假山暗门里的几个小哥看了个正着。   崔尚书也算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这皇九子带着圣上的旨意给老尚书添礼。这颁完旨意,皇九子就让太监自己回去复旨,他好容易出宫一次,哪里肯轻易回去。正在院子里乱逛,一帮人也来为老尚书贺寿。   “瑾歌”,皇九子一眼看到了李瑾,即刻大喜。李瑾,字瑾歌,曾阿翁乃是太子太傅李绍贤,如今在宫里给皇九子赵旭作陪读。   皇九子年幼还没封王,他自己是个跳脱的性子,却喜李瑾歌与自己年纪相当性格就已经这般沉稳。说白了,就是喜欢他犯错误能有个稳妥人善后。   “九爷,”这圣旨颁完他还没走,李瑾歌就知道这位九皇子是不想回宫。“既然圣上让您来颁旨,也是让您出宫松散一下,您去崔老尚书那里露个脸就说陪他说话,他哪里敢让您一直坐那陪他说话,自然要请您出去,在园子里转转的。您让朱世伟把周围的暗卫调度好,圣上再不说您的。”   “哈,好瑾歌,我就知道你来了就好了。”九皇子拍着李瑾的肩膀哈哈大笑。“不是我说你啊,瑾歌,你就是太方正,都说了,私下你我相称,怎么你老是您来您去的,多别扭。走,我们去聚和园吃烧鹅去。”   “九爷”李瑾歌无奈地将九皇子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   “您。。。你还没到崔老尚书那里露个脸呢。”   “好,我听你的。先露个脸,再去园子转转,然后我们出去玩。”九皇子带着小太监们急匆匆往老尚书住所跑去。   李瑾摇摇头,带着贴身小厮往前厅走去。他才从崔老尚书的书房过来,曾阿翁虽然没来,却亲自给写了几个大字祝寿,自己得亲手交过了。   “小哥,老夫人说要定下崔家的小娘子,咱们要不要看看啊,听闻崔府里头除了庶出的,嫡出的几个都不好看啊。”因李瑾是个闷性子,李绍贤怕闷坏了曾孙子,让李瑾母亲给他挑的小厮都是话多的。   “不必。”嘴上虽这么说,李瑾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难免对未来妻子的模样有些好奇。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但好色而慕少艾,如果妻子能够美丽一些就更好了。   小厮察言观色,知道小哥这是心动了,忙道:“小的都已经打听好了,过了这堵花墙,就是崔府的园子了,今天崔府的几个小娘子都在里面招待客人。”   “李五哥,”李瑾一回头,是张侍郎之子张数,忙施礼“张三哥。”   ☆、第5章   李瑾终于被小厮说动,跟着小厮往园子里走去。人来人往的,直接冲过去不好看,当然要低调行事了。正好碰上了张三哥,这张数是长房新妇的亲侄子,自小也是府里常来往的。   他与李瑾俩人在学堂时就交好,如今也知道李瑾要给崔府做孙女婿的事情,这件亲事本是崔李两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要张数自己说,才不要这崔府的嫡女呢。   这崔府,看得过眼的都是庶出,一共两个嫡女,小的那个以后不知道,反正现在没啥颜色可看,除非女大十八变,变化得大一点,才能让她生出几分颜色吧。   至于那个大的,今年已经十四,都定型了,样貌十分普通。说来也是奇怪,这崔尚书也并不丑,但如果小娘子像他的话就十分悲哀了,可叹姑母的两个亲生女儿都不大像母亲,倒是随了她们父亲那边。   不管怎么说,不让自己娶表妹就行了。张数也知道李瑾的心思,一帮人呼啦啦的转过了花墙。   李瑾边走边问:“张三哥,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过了花墙,不远处就是一座假山,那山是空的,中间有个暗室。现在小娘子还在后厅说话,我们先躲在暗室里,不会被人发现丢脸,一会儿等她们都出来了,透过缝隙也能看得清楚。”   这张数脑子转得快,亏得张家爹爹板子厉害,学问也还过得去。只要学问不差,他爹也不管他。所以,这张数也算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平时就爱斗鸡遛狗的。   两人各带着一个小厮躲进了假山中的暗室,趴着缝隙往外看。李瑾自小就像个小大人,非常稳重。如今头次干这类似偷鸡摸狗的勾当,心里头跳个不停,既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紧张刺激。   又来了好些小娘子,谭雅也不讲南方的事体了,跟着崔家女娘,她们既然知道谭雅在京城一年余还没认识什么人,自然要帮忙为她介绍。   于是,谭雅陆陆续续地认识了路宣正家的三个小娘子,还有刘翰林学士家的两个小娘子。来得越晚身份越高,后来再来的小娘子却不大搭理自己了。   也是,她爹爹不过是五品官,在这京城,随手一大把的,实在普通。谭雅也就只与那两家差不多的小娘子聊天。   谭雅琴棋书画上面造诣不深,但都懂点,几个小娘子讲起来,也能接上话,至于谭三娘,就一直跟着自己,却不吭声。   直到几个小娘子说起了女红上,她才开了口。谭雅知道花姨娘的绣活出众,爹爹的几件常服都是花姨娘做的,便是自己,花姨娘过年的时候也绣了精巧的外衫给送过来。   看来,三娘子是习得了生母的绝活,说起绣品来头头是道,再不是那低头闷声的样子。   只是,这来京城一年有余,谭雅不是没试过用绣活引三娘子与自己说话,但她从不接话,看来,三娘子虽然才七岁,已经知道自己和崔氏的矛盾,打算明哲保身,不予卷到里面去了。   她们这头说得热热闹闹,那头假山暗室也看得高高兴兴。张数想着这李瑾是个厚道人,自己提点他一下,也让他看看自己的纨绔本事。   “哎,那个穿红色的小不点儿,就是你未来的小姨子,八娘。长得一般吧,她姐姐还不如她。那个样子,啧啧啧,一看就跟男的穿女装似的,快赶上我高了。”   张数又抬头看看李瑾,拿手比量一下,“离你还有点距离,但你俩打架,谁打谁还不一定呢。我跟你说,我大表妹那大手,啧啧啧,要不是裹了脚,得跟我穿一样的鞋子。”   张数把纨绔的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对美女自然温柔体贴,如果小娘子不美,那就极尽刻薄挖苦。偏他声色俱茂,讲述得十分有趣,李瑾的小厮紧着握拳,就怕自己笑出来。   李瑾的心情就复杂了,想到未来的妻子那么难看,少年眼中的天空立马黯淡了下来。   他自认为长得也算器宇轩昂,功课也出众,曾阿翁是将自己当做家族未来继承人培养的,可为什么要给自己娶这么一个妻子呢?   虽然曾阿翁说过几次,这崔家嫡女出身高贵,贤良淑德,作为长媳宗妇十分合适,可为什么不选一个漂亮的贤德宗妇呢?   “哎哎哎,瑾歌瑾歌,李五哥,你看那个穿绿衫子的,那个瘦的,就是左边挨着崔八娘的那个,好模样啊,哎呀,不行了,我的心蹦出来了。”张数张牙舞爪地做出个捧心西子的样子,两个小厮都呲牙乐。   张数在那里倾情表演呢,李瑾却呆住了,抱歉,不是因为谭雅的美貌把他惊住,是吓呆了。   这李瑾正打缝隙一个一个看呢,突然发现,自己和那小娘子对上眼了,完啦,那个小娘子一定知道这里躲着人了。头一次干这样事体的李瑾尴尬得浑身冰凉,这也太丢人了,自己岂不是成了那人人喊打的浪荡狂徒。   男配正在假山暗室里尴尬,走不了留着又难受的时候;这时候我们的男主在干什么呢?   小混混阮小七今天正好过二十岁的寿辰,终于要去掉“小”这个字,直接叫混混了。   其实他这么大个年纪,哪里要过什么寿。不过既然都是爷字辈了,河曲府街面上走到哪里也有人作揖唱喏,于是不用自己说,就有人张罗着给他做寿了。   结拜大哥唐大虎出手阔绰,二十岁也是及冠之年了,直接送个一套河曲府三进的院子,位置是闹中取静,有银子也难买到的好地方。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弄好了,直接就能住。   唐大虎做事周全,知道二弟周老三虽说是个捕头,也有些油水,却不但有家要养,还在外面包着红翠楼的嫣红,碰到入眼点的清倌人也要梳栊,实在手头紧,就用着两个结拜哥哥的名义送的。   周老三手头再紧,老弟的及冠礼总能挤出点来,不能全是大哥的心意吧。不及唐大虎的手笔,却也给这院子配了两个调教好的屋里人。刚从人牙子那得的清倌人,年纪十五的一对美貌双生子。要不是为了给弟弟做寿礼,周老三自己早就享用了。   这日人来人往的热闹完了,阮小七回到了大哥送给自己的府里。牌匾上也明晃晃的刻着“阮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随风忽闪忽闪。   嘿,守在门口的管家赶紧把阮小七迎进来,大哥连下人都给配上了。一个管家,几个婆子。哦,还有二哥送的两个美人。   阮小七虽然掌着车行,年年从阮家车行吃分红,但大子却一个没有攒下。原因无他,阮小七嗜赌。   其实后期他已经不怎么输钱了,手法纯熟不说,唐大虎的赌坊,怎么好让弟弟输呢。偏他自己又手松仗义,谁缺钱找他,只要手里有,有一个子不带给半个的。   唐大虎一看,这样也不行啊,索性给他置办个家产,也能拴住他这野马了。   周老三点头称是,嗯嗯嗯,三弟都二十了,我到这个年龄早当了爹,玩过的女人都数不过来了,他还是个童子鸡,嘛事不懂。   其实,这周老三可看错了。阮小七不爱玩女人并非他没通窍,不晓得女人的好处,实在是他跟着阮家大哥,学问虽然没学好,但是耳濡目染,心里头也是对文章里那美妙的感觉有过想头的。   只是他学问不好,也形容不出那种甜蜜的如羽毛在心头挠痒痒一般的滋味,但心里头明白女人的好处并非像周老三这样的——是个女的都往床上拉的。   况且阮小七看着光棍一根,靠在阮家帮扶下起来的小混混,内心却颇有些小清高的。他看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娘,但要他明确说出来要什么样的,他又说不明白,只能说不要这样的。   于是,看到家里杵着的两个貌美双生子,随手打发出去,也不用旁人服侍,自己洗洗睡了。   这天晚上,那个在他十几岁的梦中出现,害得自己第二天早上起来,怕人嘲笑偷偷洗小衣的小娘子就这样又溜进了阮小七刚满二十岁的睡梦中。阮小七不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梦中也看不清,只是那颗耳边的红痣早已妖妖娆娆地刻在了自己心中。   于是,阮小七梦中一看到那红痣,心里就突突地跳了起来,明天还得自己洗小衣吗?可是又舍不得不看,那颗红痣就在阮小七梦里晃啊晃啊的,就是她,阮小七梦里说,是了,是了,我要的女人就是她。   第二天早上醒来,阮小七躲在洗漱房里洗小衣的时候,脑子里还晃动着那颗红痣。   娘的,光露出这耳朵上的红痣勾搭老子,怎么不露脸,就是不能看清楚眉眼,总得有个大概模样好让人帮着寻摸啊。这一颗红痣怎么说,就算耳朵上长了红痣的女娘,也不见得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操。   下定决心,以后做梦一定要把那女娘的脸掰过来,仔细看清楚才行。这心里话要让两个结拜大哥知道了,怕是得找个道士给他驱魔了,这可不是魔怔了,哪有做梦还能想怎样就怎样的。再说,这要不是狐狸精,怎么脸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就把三弟勾得这般几年不忘,谁也看不上。   ☆、第6章   这边张数比划了半天,才发现李瑾面色不对,只在那里搓手。   “瑾歌,你怎么了?被我表妹吓着了?没事,我就不信你实在不想娶,太傅还非得逼你。”   转头用脚踢了踢那还在傻乐的小厮,“还不去打听是谁家的小娘子,等着老子去问呢。”   小厮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回:“哪里能让衙内干这么不上台面的事,小的自是打点的妥妥的。”   张数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朝着李瑾说:“哥哥帮你看好了那个绿衣衫的,肯定比我表妹强。既然能让崔八娘亲自陪客,身份也不会太差,你拿这个与太傅一提,就是不能娶这样的美人,至少也比娶回一个男人婆强得多。”   又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看你就跟太傅说要真娶了崔家小娘子,就让他老人家别指望嫡重孙了。哥哥跟你说,这招比什么都管用。当初我家阿爹也是打算让哥哥我亲上加亲的,打折了两条棍子,我坚决不松口,后来拿这个事一说,马上管用。”   又抬眼看看他:“你可别直愣愣地把我供出来。说真的,让我娶这么个娘子,还不如小倌招人疼呢。”   越说越不像了,李瑾头疼地摆摆手:“我肯定不说。”还下意识地往那一身绿衫那里瞥去,看到谭雅没看这面,松下一口气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谭大娘子打听不出是谁躲在这里了。   这张数的小厮随着小主人也常干些不怎么上台面的事情,打听哪家的小娘子之类的,倒都算是体面事体了。   小厮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是吏部员外郎谭玉的嫡长女,年方十二,生母是原配张氏,如今的继室乃是崔老尚书那个晚来女,闺中唤作崔十八娘的。”   张数点点头,对李瑾说:“身份低了些,但谭玉以后可不好说。你说那崔十八要是有小娘子可得怎么嫁人啊,没了尚书爹爹。哈哈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他自己还在那里发笑。   没想到这偏门消息张数的小厮竟也都打听了,“小的就知道衙内怕是要关心崔家姑姑,早问得明白了。”   没想到张数立刻翻脸,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呸,她是我哪门子的姑姑,也配!”   小厮在地上滚了一圈,赶紧爬起来磕头:“小的嘴里喷粪,衙内熄火。”   张数大喝:“废话少说,到底如何。”   小厮也不敢耽搁,立马说:“这崔十八娘生的是二娘子,小大娘子两岁,今年十岁,据说长得不像娘,倒是像那个崔氏的生母,颇有些颜色。”   张数没了兴致,他本来就是捡个乐子的,如今二娘子没啥可乐的,也就放到一边了。在他眼里,这二娘子虽是嫡出,但她生母庶出的身份改不了,本就瞧不上眼的。   张数接着从缝隙往外看,远远地来了一大帮小娘子,为头的那个正是崔李两家议亲的崔四娘子。   “快快快,瑾歌,你家娘子来了。”张数赶紧拉着李瑾往外看。   李瑾急急地朝张数作揖,道:“张三哥,如今亲事只是在议,还没下定,可千万别这样说。”   “好好,你放心,我以后再不说。”张数咧咧嘴,这李瑾为人厚道就是太板正了,人虽不错,实在不好玩。   李瑾实在心慌意乱,索性带着小厮直冲了出去。张数“哎”了半天,也没叫住他。这李瑾实在胆小,为看崔四娘过来的,真来了,还没见着就跑了。   谭雅往那边看了看,那群小娘子已经走到了假山前,带头的就是崔四娘。她上身着粉紫色洋缎的夏衫,下罩蛋清撒花百褶薄纱裙,个子高挑,举止端庄。至于形容,也不至于像张数所说的那样夸张,只是普通一般罢了。此时她脸泛红晕,正被那几个小娘子打趣。   自从母亲告诉她家里要把自己嫁给李瑾,崔四娘就经常红脸。是啊,李瑾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出色青年,以后就算考不中状元也能得个探花的,闺中密友有时也讨论哪家的少年郎风姿好,这李瑾的名字是常被提起的。   如今,那么多人心中的如意郎君竟然要来娶自己,崔四娘快活地都要飞起来。他性情怎么样,喜不喜欢这门亲事,哎呀,整天都想,患得患失。既担心这亲事虽然口头相约,但终还没有请媒下聘,总怕再生波澜;又担心自己相貌一般,李瑾如果不喜欢怎么办。每次一想到这里,崔四娘总是赶紧打开妆盒,不是补胭脂就是贴花钿,越发注重自己的形象。   这次曾阿翁做寿,崔四娘的母亲早早叮嘱她准备,无论从头饰还是衣衫都是新得的。后来母亲身边的婆子告诉她去曾阿翁书房,崔四娘就知道那李瑾必在那里。   母亲疼爱女儿,虽然看这个李瑾做女婿千好万好,还想让崔四娘偷偷先看看,心里有些底。   母亲哪里知道,崔四娘早早就见过李瑾。确是半年前在乘马车从庄子上回京城的时候,马车坏了,李瑾正好和朋友路过,帮忙修好了马车。只那一次,回头一打听是谁家的郎君,崔四娘的心就落在了李瑾身上。   如今,自己竟然能够嫁给这个倾心已久的人,真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刚刚李瑾从假山里面跑出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在曾阿翁的书房屏风后头看到的李瑾就穿着这身衣服。崔四娘心里如揣着一只乱蹦的小鹿,难道他是在看自己吗?再往假山一看,竟是张数也从那假山暗室里钻出来。   两人从小不对付,张数觉得崔四娘又丑又做作,还爱打小报告;崔四娘也很看不上这个表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真污了外阿翁的名声。   只听这张数怪叫一声:“哎呀,四表妹今天气色真是好啊,平常都是黄里发白的,今天总算是黄里发红了。只可惜和这身衣服不配。你这种黄皮人千万不要穿嫩色衣服,越发显老气了。哎,别生气,表哥也是为你好啊,你可别误会我的好意,到时候瞎告状。”   崔四娘气的满脸通红,紧紧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眼泪憋在眼眶里,也不看他,领着那群小娘子往亭子走去。   “且~~~真是丑人多作怪啊。”张数甩甩袖子,带着小厮朝二门外去了。   上了亭子,大家纷纷安慰崔四娘别难过了。谁不知道张数是出了名的纨绔,嘴上最是刻薄,让崔四娘千万别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倒是不值当了。   崔四娘给大家赔礼,借口说母亲那里还有些个事体要处理,就离开了。   崔四娘再懂事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娘子,被一个少年如此嘲讽自己的外表,说不定还说给心上人李瑾听过,实在是想想就受不了,恨不得撕了他的心都有。   崔四娘暗道,好你个张数,看我这次怎么报仇,非要让舅舅打烂你的腿,也让你知道我崔四娘的手段。   这头李瑾才从二门里出来,就碰上要出去的九皇子。“正找你呢,走,瑾歌,我们去聚合楼。”九皇子也不等李瑾答话,拽着他出了崔府,骑马往街面去了。   崔八娘看这张数嘲讽姐姐以后离去,气得摔了茶碗,随后也请罪跟着离开了。几个小娘子再没了说话的心情,直到寿宴开始,崔家两个嫡女才出现,早已补好妆,打扮妥妥地开始招呼客人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才回到了谭府。谭雅一路上都在回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二娘子怒冲冲走了再没露面,寿宴开始了也没出来。崔氏倒是出来了,看得出来补了粉,应该哭过了。   听说她生母在这府里的日子很不好过,一个以色事他人的姨娘没了颜色,失了男人宠爱,就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   本来这崔氏生母也是良民出身,家里靠卖豆腐为生,人称豆腐西施的。就因为长得好,眼界高,看不上周围求亲的人家,非要进那权贵的高门,结果给一个半老头子做了姨娘,就是生了女儿又怎样,这辈子也不能出府,算是完了。   下了马车,谭雅注意到崔氏和二娘子都板着脸,她寻思一下,应该与自己无关,也就不在意了。   谭玉也知道大家这一天做客够累的,特准今天各自回房用膳,早些休息。大家纷纷散去回自己院子,只二娘子还是跟着崔氏回到了主院。今晚谭玉也要回主院歇息的,二娘子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单独和爹爹亲近的时光。   谭雅几乎要飞起来似地疾步回了房,一进屋子就吩咐烧水要洗澡,好在今天是阴天,还有些微风吹着,倒也凉快,要不大太阳下在外面应酬,实在也受不了。   刘氏马上过来,帮谭雅脱衣服,打发她洗澡。晚膳上来的时候,谭雅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   刘氏可怜她累了一天,也不叫醒谭雅,一顿晚饭,不吃就不吃吧。让喜鹊将那细菓子摆在桌子上,如果大娘子饿醒也有东西垫点。然后熄了灯,让大家都下去歇息去了。   ☆、第7章   从崔府回来第二天,谭家发生了两件大喜事,谭玉升官了,由原来的从五品吏部员外郎升为吏部考功清吏司——正五品的郎中了。   这边刚得到了喜讯,崔氏还没高兴够呢,那边糟心事就来了:范氏吐得昏天黑地,晕了过去,一查有孕三个月有余。   崔氏作为这个小生命的嫡母咬着牙去范氏房中对此表示慰问和欣喜,同时发落了范氏房中贴身的丫头和婆子,理由是连姨娘的小日子都记不清楚,这差事实在当的糊涂,差点影响谭家的子嗣,可是大罪。   发配完下人,回到了主院里,崔氏摔了十余个茶碗才解了气。崔氏的陪房王喜贵家的劝慰主母:“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哪里值得夫人生气,不说能不能生的下来,便是生下来了,这嫡出庶出可有天地之差,哪能和咱们大哥相比。”   这话是正理,崔氏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但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原来她最怕的也是别人提到自己是庶出,如今王喜贵家的虽然把范氏的肚子骂了一番,拐着弯不是连她也编排了。   想到这里,又把脸吊下来,王喜贵家的一直看着崔氏的脸,从前是崔氏的贴身丫头,看她变了脸,马上知道自己的话让夫人不高兴了。   好在她也最了解崔氏的心事,又提了一个话头:“郎君也不会当回事的,你看郎君对二哥,也就那样吧,虽然对大哥严厉些,但到底还是因为看重大哥。”   王喜贵家的这番话可是挠到了崔氏的痒处。崔氏对谭玉的小心思在嫁给谭玉以后遭受到了巨大的一击,谭玉实在就是为与崔府联姻才娶的自己,待自己很是平平。   虽然事实打破了她的幻想,但所谓越是得不到就越渴望,总是盼着谭玉能看到自己的好处,心里只有自己。   崔氏想想也是,谭玉这周围就没断了人,但自己是正室,可谓流水的妾室铁打的妻。但这范氏阳奉阴违实在可恨,平时装得对自己小心恭敬,这回倒瞒得紧紧的。   这一想,心里又恨上来了,吩咐道:“去,把那几个不知死活的打完以后,找人牙子来,全卖掉。婆子卖到盐矿去,那贱人的贴身丫头么”,崔氏坐着,手指划着茶碗,眉毛一挑,又低声说:“找个稳妥的人牙子,都给我卖到那暗寮子去,周密点,别让郎君知道。”   崔氏看着王喜贵家的撩了帘子出去,知道事情交给她必是稳稳妥妥的,总算出了一口气。   丫头娇杏在那里听着,心里发冷,面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忙乎着给崔氏换茶。这一会儿,外头丫头传到:“二娘子来了。”   “阿娘,晚上是不是要给爹爹庆祝啊。”丫头帮挑起帘子,二娘子进了屋子。   “那是自然。你大热的天,也不知道避避太阳,看,脸都晒红了。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晒啊,不是以后养白了就行,起了斑,下不去的。”   崔氏怜爱地摸摸女儿脸蛋,转头又骂跟着的丫头,“小娘子出来,你们就不知道劝劝,便是出来了,也要遮严实啊,一个两个都是木头人啊” 。   “阿娘,你就别说了。快给我讲讲晚上怎么准备。爹爹什么时候能回啊。”二娘子腻歪在崔氏身上。   崔氏看着女儿的出色模样,心里难免得意。她虽口上不承认,但心里也知道自己相貌平平,实在比不过谭雅的生母张氏。   但如今亲生女儿出落得花朵一般,自觉比那谭雅强上百倍,心里早打定主意一定想办法让女儿嫁个那一等一的好人,万不叫她吃自己的苦。   当年如果自己容貌能如此,她也不会等到了快二十才做了谭玉的继室。虽说她一眼看上的谭玉,但想着自己贵为尚书女儿,却只能下嫁还成了继室,闺中密友相见也十分没有面子,从来想起来也是憋着一口气。   崔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女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晚膳的事情。   没想到谭玉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只嘱咐了一句不需庆祝,低调行事,就换了衣裳又出了门。   崔氏兴兴头头地准备了一大堆,如今谭玉一句话全免了,顿时也失了兴致。唯一高兴的是谭玉的确对那范氏的肚子没怎么当回事,听闻有孕也就不在意地扔下一句你看着办就走了。   没过几天就是七月初三,谭雅十三岁的生辰到了。   崔氏本就对大娘子得谭玉另眼相看十分不满,如今有了现成的由头自然要用,只打发人给送了两块料子,还语重心长地说什么郎君如今让家里低调行事,一切从简,切不可惹人说法。   刘氏抖了抖这两块料子,气得不行,直说:“真是,还尚书府出来的呢,这点气量,跟个孩子使这样的心眼,也不嫌丢人。”这是当着大娘子不好说的太粗。   私底下,刘氏是直接骂开了,她本就是泼辣人,元洲市井骂人的粗话信手拈来,将崔氏用各个名头如什么贱人,小娘养的之类,总之能想到的一一都安了一遍。喜鹊抿着嘴直乐,反正元洲话其他人也不会说,传不过去,让她骂骂也松快松快,一个粗人,你让她天天文绉绉的,还不憋死了。   崔氏这么打发了大娘子的生辰,当时是痛快了,过后心里难免有些后怕。   晚上谭玉回来的时候,怕他发怒,就先拿谭玉对自己说的那节俭话说了。   谭玉瞅瞅她,其实崔氏不提的话,自己根本不记得今天是谭雅的生辰了。心知崔氏不过是借题发挥,去年大娘子刚来的时候,因自己愧疚没尽到做爹爹的责任,总想要一股脑的把以前欠的都补回来,难免夸张了些。当时是嘱咐崔氏把大娘子的十二岁寿辰办得好些,还正式把谭雅这个名字定了下来。   谭玉暗叹,这么多年过去,崔氏还是这般不上台面。不过也好在她这个脾气,自己拿捏也容易。   谭玉再不满崔氏,也尽量不插手内宅里的事情,于是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崔氏满心欢喜,刚有些得意忘形,谭玉来了一句:“晚上不必等我”,崔氏刚翘上去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晚膳过后,他果真直接去了花氏的屋子。   到了沐休日,谭玉将谭雅叫到书房,递给她一个小箱子,说是给她的生辰礼。   谭雅笑嘻嘻地问他:“爹爹,我现在可打开了,东西要是不如我的意,我是要换的。”   谭玉看她笑眯眯的模样就高兴,点头道:“好啊,你看吧”。   谭雅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地契。要是别的官家小娘子看了这张纸,一般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别人不说,二娘子肯定不认识。   但谭雅从小养在谭家娘娘身边,娘娘干什么也不避她,反而都手把手教导。   在其他有些门第的人家,这银子的事情可是要污了小娘子的眼睛的,哪里肯让她们知道。但是谭家娘娘不同,阿翁是个甩手掌柜,读书又是个费钱的活,不好好算计,这一大家子是连饭都吃不上的。   在元洲的时候,娘娘老是给谭雅说,别听那些穷酸书生的鬼话,有本事他们喝风活着。她常教导谭雅,银子虽不是万能的,但没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如今谭雅看到这地契,分外想念这老朋友。   谭玉道:“你如今也十三了,爹爹给你一个庄子,也不在家里的账上,你自己掂量该怎么经营。我再给你个外头的管事,像在元洲娘娘那样,好好弄些零钱用。”   谭雅连忙使劲点头:“好好好。”   过了一个多月就到了中秋节,庄子上面给谭雅送来了新产出的蔬果,谭雅看着这些东西,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换点新奇的东西种下。   那头崔氏听见竟是谭雅自己的庄子单送过来的东西,又有要摔茶碗的冲动,二娘子也很不高兴,爹爹怎能如此偏心。其他人面上不露,心里也是计较了一番。   谭雅可没那功夫体贴他们的心情,每处都送了些鲜菜果子,然后关起门来与刘氏商议这庄子的营生。看看产出,地也还是好地,爹爹是挑好的给拿的,可是谭雅头一次不是娘娘助理了,总想干番大事业。只她不了解北方的东西,不敢冒然行事。   刘氏也说,这南北差得多,如今看这产出,只要不是灾年,就依旧历才好。倒是这冬天怎么调度庄子的人手,安排佃户们的生活才是头等大事。谭雅点点头,恩,爹爹给她这个庄子,也就是为了让她锻炼管人的手段。   八月十五月儿圆,大家聚在一起用膳。   范氏终于露面了,那日崔氏处置了她的人,她当晚就肚子疼得晕了过去。找来大夫一看,也没说出什么,就是给开了保胎药,爱吃不吃。   谭玉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才幽幽地醒过来,表示自己没事,只因为听说丫头挨了打,血淋淋的才吓到了。还有就是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不习惯。   谭玉看着她,就奇怪了,难道女人是越老越笨的吗?这范氏以前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成了这样子。   谭玉对女人有时候耍点小聪明不反对,就比如范氏瞒着崔氏有孕的事情,无非是怕崔氏嫉恨弄掉了孩子,这本是好事,也没什么。   但如果这小聪明耍到自己头上,谭玉就很不高兴了。   在谭玉看来,虽然崔氏手段是狠了些,但是那是家中主母,甭说几个丫头婆子,便是你,崔氏要卖了也就卖了。   这范氏还想借着自己的手对付主母,这就是不安分了。当着范氏的面,谭玉直接对崔氏说,等孩子生下就打发了范氏吧。   这如同晴天霹雳般,范氏被劈呆了,连崔氏也愣住了。   谭玉起身走了,崔氏才缓过什么,一下子腰杆拔得直直的,也没说话,跟着走了。   崔氏梦游般跟着谭玉回到了主院,谭玉换了衣服去了书房,她才握住王喜贵家的手,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明白我的心了。”王喜贵家的也附和,是啊是啊,郎君现在多维护她啊。   其实谭玉一直明白她的心,崔氏只差没在脸上写了,谁不知道,只是不想回应罢了。而这次打发范氏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谭玉厌恶一切不符合规矩的行为。   他是读书人,最讲究这个尊卑有序,在他看来,姨娘这个玩意,听话讨喜就留着逗逗,要是不乖了就打发。总不能因为个玩意家宅不宁。再说他不缺儿女,一个庶出的他也不稀罕。   这谭玉无意的一个举动,倒是感动的崔氏对谭雅都好了不少,实在是让谭雅几个摸不着头脑。刘氏非说这崔氏打什么鬼主意,谭雅不在乎,管她呢,我才不怕她。   ☆、第8章   如今想要找阮小七容易得多,只要去他府上就行了。自从得了这宅子,阮小七这一个月来竟是没去赌坊,除了去车行处理事体,有空没空也要回府的。   在赌坊能一个月没见过阮七爷的身影,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唐大虎与周老三在一处合计:“没想到三弟竟是个顾家的性子。早知如此,早早地替他置办个家业,说不上儿子都生了几个了。”   周老三暗道:“可不是,要是把我家里头那母老虎也换成那对姐妹花,我也天天回府。”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是连结拜大哥都不敢说的。恩,那母老虎就是唐大虎给做的媒,是唐大虎的亲妹子。   当年吴督军处斩后,周老三他爹辗转来到河曲府,就在这里落了脚。周老三功夫虽好,也只能当个捕头罢了。唐大虎惜他一身本事,只是命运不济沦落至此,很是与他交好。后来更是把自己的亲妹子嫁给他,帮他安了家。   这唐大虎的妹子唐大娘,因家里只她一个女儿,未免娇惯了一些,养成个彪悍的性子。她自小使枪弄棒,身手也不弱,还有个诨号叫做“胭脂虎”。   她十五岁的时候正赶上周老三拜访自己的哥哥,这周老三毕竟从前也是官家的衙内,英气勃勃,唐大娘一眼就相中了,死活非要嫁给他。   其时唐大虎虽喜周老三义气豪杰,但也知道他于女色上头有点随便——这也是官家衙内的通病。但唐大娘从来主意正,不管那个,死活非要嫁。家里拗不过她,不得以,只得许了她。   彼时周老三他爹还在,得了这个意思,马上派人提亲。结果才进门,就与周老三三天两头的打成一团。   周老三的娘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这哪里是与咱家结亲,分明与咱们周家有仇,嫁了个搅家精与咱们,只可怜我的儿。”   周老爹大喝:“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快快住口。你那个好儿子,稍微软弱一点都辖持不住,如不是娶个厉害媳妇管住他,怕是天都要捅一个窟窿的。”   不管怎么说,周老三只敢在外面浑,家里是连个妾都没有的。于是,唐大虎也不管他,只要家里妹妹做主,那外头的玩意他也不在意。   别人不说,唐大虎自己除了家里的一大堆,也在外面置个外室的,这么比起来,妹夫比自己还强些。   这么一说,阮小七从前身边那样干净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这回恋上了家里的那对姐妹花,在唐大虎和周老三看来,他才终于正常了。   这时候阮小七在府里干什么呢?他在睡觉,是的,他是在睡觉,真是只是睡觉。他既然决定要娶这个女娘,自然得知道美人的模样。   他一直想要看到那梦中美人的脸,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睡觉才好做梦。于是他有事没事都在床上睡觉,实在睡多了以至于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在床上躺着,想着以后娶了那个美人怎么办,要生几个孩儿……   这天他正睡得香,终于美人来了,那耳边的红痣就在自己面前晃啊,他想这次可不能让她再逃了,他刚要把美人的脸摆正,突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郎君,郎君。。。”一双凉哇哇的手在自己胸口上动来动去。   阮小七一巴掌甩开那双手,睁眼一看,是那对姐妹花中的一个。那女娘倒在地上,娇怯怯地看着自己。   “谁他娘的让你进来的。”阮小七气得不行,好容易美人入梦中了,这一个月我容易么。   越想越气,他本来就是个手辣的,抬脚一个窝心脚,又甩了一个巴掌。听到声音,他贴身的小厮赶紧进来,垂首站在那不敢动。   “日他娘的,不是想被*吗,把她给我卖到翠香楼去,连着那个,两个一块卖。”又指指那个小厮,“这次饶了你,下次再看不住门,就他娘的给我滚。”   那小厮赶紧提着软了脚的女娘出去。那女娘缓过神来开始放声大哭,小厮一边走一边道:“你还有脸哭,骗我说是七爷让你来的,连带我也差点被赶了。七爷说得对,反正是被*,谁*不是*。你就别哭了,哭得老子我烦了,给你卖到暗寮子去。”   那女娘看着自己没望留在阮小七身边伺候了,想着这阮小七的随从在外面也是有些体面的,便打算勾搭他,总比被卖到楼里强。   才将这秋波送过去,那小厮就冷笑一声:“别给我弄这些有的没的,七爷不要你,你当我敢要吗?果真是天生的贱货。”随后,用力扯着给扔到院子里,叫来婆子将那个也绑来,姐俩儿一块儿真就给卖到了翠香楼。   阮小七这头被打断了美梦,也没心思躺着了,想想好些日子没去赌坊了,这手又有点儿痒痒了。   赌坊里的人都知道阮小七现在府里藏着一对姐妹花,如今见他过来,纷纷打趣:“怎么七爷还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阮小七摆摆手,“什么姐妹花,老子才把她们卖到了翠香楼,喜欢你就去梳栊。”   周老三这时也在赌场里,闻言当时没说话。   后来拉阮小七到一边,小声道:“操,三弟你别是有毛病吧,那两个尤物你都能忍住不下口?”   阮小七扬起脸:“二哥,我有没有毛病你还不知道吗,你看我这杠杠滴。”   “那。。。”周老三真个低头朝阮小七那处看看,“那你怎么想的啊”   “二哥,我想了,找什么样的我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在哪,得慢慢寻找。你人面比我广,到时候一起帮我找找。”阮小七说道。   周老三奇道:“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过。”   阮小七抓抓脑袋:“就是耳边有一颗红痣的。。。”   “耳边有一颗红痣?在哪里见过,谁家的女娘你不知道,大概地址得说一个啊,要不让哥哥怎么帮你找?”周老三道。   “嗯,嗯,。。。。那个。。。”阮小七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出来。   “说啊,是个爷们不?怎么磨磨唧唧的。”周老三着急了。   “梦中”阮小七不好意思了。   “孟中,哪个孟中?”周老三还想呢,这是哪个府的。   “就是做梦的梦中。”阮小七一脸诚恳地看着周老三。   “做梦的。。。娘的,你消遣我呢”周老三真急眼了。   “真没有,二哥,我就是梦里梦到的。想了她好几年了,如今我想好了,我就要她,就想娶她,别的女娘我都看不上。”阮小七低声说。   “三弟,你。。。”周老三这回真无语了。   不提那边阮小七下定决心怎么寻这个媳妇,只说这厢谭家大娘子如今的日子过得非常自在快活,继母崔氏不怎么刁难了,京城里也有了几个说得来的朋友,平时还有个庄子管管,真真一天忙到晚。   过了中秋佳节,天渐渐地冷起来了。谭雅如今每天都在想庄子上的事。   现在粮食也收了,蔬菜也都罢了园,佃户们的冬天历来不好过。谭雅只想着既然庄子归了自己,总得让里头的人过得好方才显示这主人的手段。   于是,每日功课做完,不是和管事对账,就是和喜鹊与刘氏说这庄子产出的事情,倒有些当家主母的气势来。   这一日,崔氏听琉璃的话后,见也没什么大的出格,实在也没什么把柄让她抓住,遂也不理。再说她这段日子正沉浸在自认为的郎情妾意中,看谭雅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何况她也不想惹谭玉不满。   琉璃打完小报告回院子,看到刘氏那恶狠狠的眼神,打了个哆嗦,头一低回了自己的屋子。   刘氏进屋对谭雅说:“那等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该找人牙子远远地卖了。”   谭雅从一堆账册中抬起头来,笑道:“姑姑理她做什么,她也没法子,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说到白眼狼,她真帮咱们才是了呢。”   刘氏想想也笑了:“是了,可也不能惯着她这个毛病,要不谁都要上来踩咱们一脚了。”   喜鹊也道:“就是,不帮咱们也不怪她,可不该拿咱们的事去讨好夫人。有这么个人杵在这,想想都难受。”   谭雅放下毛笔,拿过喜鹊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没有她也有别人,走了琉璃还得来个玻璃。”   刘氏大笑:“就是这么说。”   谭雅也笑道:“咱们不管她。反正她今年都十六了,喜鹊,你到时候找机会给她透个底,就说我离不了她,出阁也要带着的。哼,把着她不松手,看她能不能耽搁得起,反正我才十三,让她二十再嫁吧。”   刘氏点点谭雅的额头:“小芽儿,还说不计较呢,你这么一留她,她可要哭死了。”   崔氏无非是许了这琉璃一门好亲事,到时候谭雅要是不放她,再好的亲事也是一场空。   谭雅装作被弄疼的样子揉揉额头:“我可是为她好,舍不得她呢。”说完,嘻嘻地笑开了。谭雅这个人,从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她不记仇,因为仇都立即报了。   刘氏看着谭雅这副使坏的小模样,真是越看越爱,心道这才是我养大的小芽儿呢。那等别别扭扭受委屈的女娘,刘氏从来都是在心里吐口水的,蠢货罢了。   ☆、第9章   周老三找了个机会与唐大虎把阮小七的事情一说,唐大虎也无语了,“原本我还想着既然三弟终于开了窍,就慢慢地寻访着好人家的女娘给他娶回来,也好成个家了。谁知道这小子心里头竟是这么个心思。”   唐大虎跟着也犯愁。兄弟两个也知道这三弟阮小七是个犟种驴脾气,认定的事情任你八头牛都拉不过来。   “再等等看吧,说不上真有这个天注定的缘分等着三弟。”周老三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唐大虎找了阮小七,推心置腹地同他谈了一次。   阮小七也知道自己这事不靠谱,可如果就这么算了,他一辈子都不甘心。自己无父无母,无家无业,也不计较什么香火规矩,心里头就这么个念想。要是再没有了,就是富贵荣华、儿孙满堂又怎么样?   最后,两人定下:大家一起帮忙找,如果阮小七等到了二十五岁还没有找到这么个人,也只能说缘分不够,就先纳个妾生几个儿子再说。   唐大虎心说,如真找不到,这妾室一纳,儿子一生,他这个不着调的念头兴许也就慢慢淡了。   唐大虎人面广,手段多,阮小七见大哥也帮着找自然千肯万肯。   唐大虎心道,我倒是能着人打听这耳边长红痣的人,可是,那能被人看耳朵的,多是我与这楼子里面一般的女娘,哪有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娘子?   更别提那种官家小娘子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偶尔出个门也是把个帷帽遮的严严实实,下人婆子一大堆的跟着,哪能那么容易看得到的?   唐大虎与周老三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均感头疼。只看到三弟那副快活的样子,不忍心告诉他实话打击他罢了。   这日晌午刚过,谭玉就回府了,他召集全家在花厅集合。除非沐休,平时这个时候谭玉都在吏部,哪有功夫回家。   谭雅心里嘀咕,上回娘娘写信说是元洲家里一切都好啊。一路上心神不宁地疾步来到了花厅。   谭玉正满脸严肃地坐在那,眼睛似乎也有些发红。谭雅心头一跳,暗道,不好,难道元洲老家出事了?随即腿一软,差点儿倒地。好在琉璃赶紧扶了一把,她满眼乞求地看着谭玉,唯恐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谭玉不忍看她,四周看看人都齐了,开口道:“阿翁病重,你们二叔派人送信来,让我们速回。我已向上司告假,如今你们收拾一下,明早启程。”   别人倒罢了,只谭雅是在阿翁身边长大,感情异常深厚,听闻此言,几乎晕阙。   崔氏忙使人将她扶到旁边厢房的春凳上,请大夫一看,只说是急火攻心,吃几幅药发散一下就好。   谭雅缓过神来,忙道:“我无事,赶紧收拾东西明早启程是正经。”   谭玉虽然担心她的身体,但也知道不能耽搁,便是让她留也留不住的,使人抬着春凳,让她躺在上面,道:“好好将养,路上可别病了。”   谭雅点点头:“爹爹别担心,我省得的。”   回去指点了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好在有刘氏在旁边指导,让谭雅只管休息,余下事情都交给了她和喜鹊。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第二天清早,一家人包了两艘大船,踏上了回元洲的路途。   因行程定的急,也没赶上有官船一起同行,只与那商船一道。一路急行到了通阳河地段。   这通阳河段如今换了大当家,过往船只自然要先去拜码头。   那同行商船主人带着几个随从,抬着过河费去寨子求见大当家。谭家包的船只与那商船一起停航等待。   这一家人从上船之日起就一路急行没有歇过,如今要在这停留一天,自然都想下船松散一下。再有两天也就到了元洲了,谭玉也同意。   谭雅心里着急,不想动,只谭玉怕她急出病来,命她必须下船到河曲府逛逛。   谭雅无法,只好戴上帷帽,带着刘氏并一大群丫头婆子下了船。   她心里有事,也没甚心情,只为免爹爹担心,就选了个就近的茶楼喝茶打发时间。   上了二楼雅座,谭雅只捧着茶碗坐在那发呆。刘氏也怕她闷出病来,就给她戴上帷帽,打开窗子让她看过往的行人解闷。   说说这边的灯笼,看看那边的轿子,因下头正有个卖艺的正在表演吞剑,谭雅看不清,就摘下来帷帽仔细看。   正看得有趣,却见刘氏将她一拉,关上了窗子,对谭雅道:“行了,大娘子,你身体才好些,此时外头也冷,别再吹到了。”   谭雅点点头,也不疑她。   刘氏心里暗骂:哪来的的小娘贼,这么明晃晃地盯着大娘子看,真该把这厮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该被挖出眼珠子的阮小七已经呆住了。   车行正对着茶楼。他在车行二楼上面有个小憩用的隔间,彼时正躺在那睡觉,便听见下头有热闹。见天的热闹,他本没打算要看,偏他这小厮好这,遂打发小厮下去看。   底下实在叫得热闹,吵得他睡不着觉,他也打开窗子往下看。这时正好对面茶楼中的谭雅摘掉了帷帽,也侧脸往下看,阮小七一眼就看到了谭雅耳边的红痣。   自从定下了二十五岁之前找那耳边红痣的女娘,无论是阮小七还是唐大虎与周老三,及至底下的人,看到女娘就往人家耳朵上面瞄。如果看到有痣的,不管红痣还是黑痣,统统立马通知阮小七前去相看。这大半年下来,阮小七陆陆续续看了不下二十人,不是,不是,都不是。   唐大虎问:“三弟,那十几个女娘痣的颜色不对也就算了,这几个痣正是红的,也长在耳边,怎么还不对?”   阮小七道:“不是,感觉不对。”   周老三气道:“屁个感觉!那梦里头你还能摸到不成?”   阮小七翻了翻眼睛:“二哥,你的感觉都是摸的,那是手感。弟弟我指的是心里头的感觉。”   周老三眼睛一瞪,正要再说。   唐大虎赶紧拦住,道:“别吵了,既然三弟说不是,那便不是。再慢慢寻访好了。”   如今梦里的小娘子就在自己对面,小七看得眼发直。就是她!夜晚梦到的美人竟然真给自己找到了,虽然年幼了些,但耳间那枚红痣像是烫在了他心上,他恍恍惚惚地好似入了梦。   等他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赶下楼来,那边雅阁的人早已走远了。好在不难打听,马上就知道是从京城过来去元洲的,路过通阳河段,在河曲府停上一晚。   这河面上的事情要找吴魁,急忙遣人去吴大当家那里问消息。这边他焦躁不安地等着回信,吴魁那边终于传信过来了。   谭家,老家是元洲谭氏。那小娘子乃是谭家大房的,其父是吏部五品郎中考功清吏司谭玉,因阿翁病重回来。   谭家大娘子年方十三,去年定了大名唤作“谭雅”。尚未定亲,其母乃谭玉原配张氏,已逝,如今的主母是继母,出自崔尚书府上。底下有三个妹妹两个兄弟,皆不是同母。自小在元洲长大,由谭家娘娘抚养,十一岁去的京城。   这消息一拿到,阮小七沉默了。   唐大虎和周老三得到消息也赶了来,看到这个,也跟着沉默下来。   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的时候,还能抱着希望找,如今找到了,却可望不可即,着实让人难过。   阮小七沉默半天,又扬起头来,道:“总算找到了,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望了呢。如今虽然难点,但总归是知道在哪里了。”   唐大虎和周老三看他这副苦中作乐的模样,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阮小七自个想着想着,乐了起来:“两位哥哥看,这谭家大娘子年方一十三,嗯,小了点,就是即刻成亲也得过两年圆房,听说身子骨全长开才行,要不生孩子可凶险。”   唐大虎直摇头,还想这么远呢,能娶得到吗?人家可是正经官家小娘子。   阮小七接着说:“这倒是好事,她年纪小,还没定亲,再说就算定亲也得等两年再过门。我倒是有希望的。”   说着说着,又摇摇头:“不行。”   周老三说:“你也知道不行啊,这官家小娘子可不好娶。便是我家没败落,也娶不到京城五品文官家的小娘子的。”自来文官就比武官身份高,更何况京城里的文官更值钱。   阮小七道:“我说不行,是说,不能等那么久,就是不能圆房,我也得把她先娶到我家里来才放心。”   周老三顿时瞠目结舌,这是无知者无畏吧。   唐大虎也郁闷,在河曲府他虽然说了算,但得看和谁比,这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这三弟一介白丁,在人家吏部郎中谭玉心中就如同街上的闲汉一般,还要娶人家原配嫡出的小娘子,更不要说他从前还是商户人家的下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甭说把小娘子嫁给他了,就是听到了三弟肖想人家的小娘子,那谭玉都饶不了他。   哎,还不如找不到的好,这般不是要人命么。   ☆、第10章   想来想去,哥儿三个也没想出好法子来。   唐大虎道:“三弟,你想过没有,你梦中那个应该不是这谭家大娘子才对。你头一次梦到那女娘是在几年前,那时这谭家大娘子不过才几岁,根本不可能对上啊。”   周老三也附和:“就是啊,三弟,大哥说得极是。”   阮小七摇摇头:“就是她,我感觉得到。本来梦里那女娘这么多年就没变过,一直就是那样子。”   唐大虎和周老三对视一眼,默然了,这还必须是谭家大娘子了。   周老三遂道:“与吴家大兄弟说说,他以前也是官家衙内,如今这谭家船在他这河段,问问他可有好折子没有。”   立马就去寨子找这吴魁去。几个人都是无法无天的人,为了商议阮小七的终身大事,如今聚到一起。   吴魁听唐大虎讲述了阮小七与那小娘子的过往,直拍腿大笑。指着阮小七直说看不出他竟是这样的痴情人。   吴魁这个官家衙内如今落了草,与那朝廷更是有不死不休的仇恨,也不在意那什么官员身份,直接与阮小七道:“那文官素来唧唧歪歪的,要是正儿八经地求娶,你这辈子是别想了。   阮老弟,要是你非那谭家小娘子不可,咱们也只能先抢来了再说。后天等谭家的船靠了岸就下手,让两个兄弟直接凿漏了船,这船一翻,就将人拖到水里劫走,让人以为她落了水。   不在水路走,只沿着旱路,路上安排人带回河曲府,也别放那小娘子出来,直接入了洞房。过上个一年半载,等她把孩子给你一生,那女人么,这心也就定下来了。   那时如果你想呢,就让她与家里通通消息,如若还是不放心,索性就关她一辈子又怎样。”   周老三也道只能这样才能成事。   唯阮小七低头想了半天,摇摇头:“各位哥哥好意,弟弟心领了。只我好容易才找到了她,实在不忍心让她这样委屈。   再说,她若不心甘情愿,就是在我身边,整日的不开颜,我这日子过得也没甚滋味。”   唐大虎奇道:“那你难道能够放手不成?”   阮小七道:“自然不会放手。我是想要她心甘情愿而已。她愿不愿意,我都得先把她弄到自己的身边才放心。只是说总要哄得她愿意嫁我。”   吴魁三人彼此看看:“原来如此。我就说么,阮老弟何时改了这犟种驴脾气了。原来不过是说说好听话罢了。但你要打这个主意,咱们就不能与谭家交恶了。”   然后又说:“阮老弟也别着急,我才听到信,这谭家老太爷快不行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这谭家大娘子怎么也得过了三年孝期才好议亲,那时候刚好十六,娶了来岂不正好。”   周老三直呼太好了。阮小七听到后也大喜,这等好事,这谭家阿翁死的正好。   乐了一回,想到谭雅说不上得多伤心,又有点儿心疼舍不得了。   周老三斜着眼睛看他:“瞧你那点出息。这以后还不是得被那女娘绑到了裤腰上。”   唐大虎与吴魁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说几个人在那儿研究抢媳妇的事,只说这头谭雅上了船,见其他人都还没回,也没事,就在甲板上看风景。   这江南水乡的景致如此熟悉,她看着看着,又想到了阿翁。   自己小时候阿翁与友人相约去游湖,她总要想方设法跟了去。有次还从行李中钻了出来。阿翁只是无奈地拍拍她的头,让下人去告诉娘娘一声,也就带着她上了船。   过程究竟怎样她记得不清楚了,唯有那亲手钓上鱼来的欣喜,还有那鲜的让自己差点儿吞掉舌头的鱼汤,唇齿留香。   吃完鱼,阿翁会和友人即兴作诗,也让自己跟着写。她就在那里捣乱。   “钓上一条鱼,阿翁帮我烧。   好在鱼刺少,我能吃不少。   如果娘娘骂,都是我不好。   阿翁以后来,还去钓鱼好。”   那样一首打油诗,阿翁还赞她写得生动有趣,回家让人特特地裱好挂在自己的书房墙上。   等回了家,娘娘总要与阿翁生气,怪阿翁不该带着孙女儿游湖,把脸都晒黑了。   生完气,转身又与别人道:“我这孙女儿就是厉害,自己要去就能想办法去上。还会钓鱼,连诗都做出来了,真真有本事。”   哈,这回大家就知道为什么谭雅自小失母也能养成这般开朗又胆大的性子了吧,实在是阿翁和娘娘如此爱宠她。   谭雅看着通河水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知那边,阮小七正在吴魁的大船上看着她。   几个人说来说去也没说好一个稳妥的好法子,阮小七心里烦闷,就站到船头上往谭家包的两艘船上面看,没想到,正看到谭雅在甲板上看着河水发呆。   阮小七十几岁时第一次梦见的女娘,如今真真实实地就站在那船上,就算是大家都说这天差地别的身份,他要娶到她实在是太难了,他也舍不得放手。   不知道女娘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他都没放弃过,如今现在也知道了女娘的名字,家世,年纪。。。什么都知道了然后让他放弃,从不是他阮小七的作风。   如今至少还有两年能让自己慢慢筹划,这亲事一定能成,也必须成。   阮小七的目光逐渐坚定,他热切地看着谭雅,冷静地想着心事,直到刘氏看到他,瞪了他一眼,叫回来了谭雅,阮小七才缓步离开。   当天晚上,那女娘又屈尊降临他梦里,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笑起来大大的杏眼弯弯的,嘴角还有一个笑涡,是她,是谭家那个大娘子,唤作谭雅的。   阮小七心头酥酥的,有点疼,又不是很疼,带点儿痒的那种疼,疼得发胀。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美人的脸蛋,竟给他够到了,真滑。   他觉得这不够解馋,于是他就把嘴对过去了,冲着那个笑涡,用舌头舔舔,真甜啊。   再往上,正是美人红嘟嘟的樱桃小口,阮小七犹豫一下,是不是唐突了佳人?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等了多少年啊,才看到摸到,于是他想:管他娘的,爷爷先尝尝再说。   他就想狠狠地裹住,一点儿缝隙也不留。这回,心头那点儿酥酥的疼冲到了发顶,身下一凉,阮小七醒了。   于是早间起来不得不偷偷摸摸地换了衣裳,到了车行还让大老五嘲笑说自己像个娘们了,一共两件衣衫,还换什么换。   阮小七也不理他,径自回味昨晚的梦。这回终于看到了她的脸,自己发现,除了耳边的红痣,那个嘴角的笑涡也真真好看。   谭家的船到元洲靠岸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阮小七的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他也不想干什么,只觉得能离谭雅近些也是好的。   谭玉还道这吴魁不愧是以前的督军衙内,办事就是讲究,竟派了船护送回来。   岸边早有家仆等候,皆是一身孝服,跪在那里。谭雅一看到这白花花的一片,顿时眼前一黑,倒在了刘氏怀里人事不知了。   谭家阿翁等不及大郎归来,于三日前与世长辞。家里就等着谭玉到家才好下葬。好在如今是冬季,天冷,人也不易坏,就停在了院中。   一家人已换上了孝衣,谭玉带头在棺材前面磕头。   磕完头,又进屋子给娘娘磕头。娘俩儿见面又是一番痛哭。   谭玉伏在谭家娘娘膝上:“阿娘,不孝儿回来了。”   谭家娘娘抚着五六年未见的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抬头看看四周,将谭雅找过来,“我看看,你阿翁临去之前还想你呢,问了几次我们的小芽儿回来没有。”   谭雅哭得喘不上气来:“娘。。。娘。。。阿翁。。。呜呜呜呜”。   下面崔氏几个也不敢抬头,拿着帕子装模作样地做出伤心的样子。   自从谭玉中了探花留在了京城,路途实在遥远,只几年前自己回来过一次。   其实,这崔氏只在头一年成亲,回来上族谱进祠堂才来过元洲,而且那崔氏刚成亲时,总是拿尚书府作借口,不愿待在元洲老家。   谭玉见她这个样子,也烦她,再说在老家惹老人生气也不值当,只待了半个月左右就回京城了,崔氏与谭家阿翁和娘娘其实都不熟。   那半个月正好赶上谭雅出痘,所以也没见到谭雅,直到谭雅上京才是头一次见面。   至于二娘子他们几个孩子,是从没回过元洲的,见都没见过阿翁与娘娘的,实在是没什么伤心的。   崔氏见谭家娘娘只找了谭雅过去搂在怀里,心里立刻发酸,暗道:“我家大哥还在这站着呢,这长房嫡长孙竟然都不看,真是乡下妇人,没个体统。”   二娘子看到娘娘看都没看自己,顿时把娘娘也恨上了,你不待见我,我还看不上你这个乡下老婆子呢。   三娘子也不吭声,只拿着帕子低头站在那揉眼睛。   谭玉哭完了,又让儿子女儿都来见过娘娘。   谭家娘娘看到大郎如今也儿女满堂了,心里十分安慰,道:“好了,这么远过来,孩子们都累了,早点休息。你阿爹也不愿看到孙儿们受累的。”   打发了人都出去,只留下谭雅。结果俩人又开始对着哭。谭雅哭得难受,话也说不出来。刘氏劝道:“大娘子,莫再哭了,姑姑年纪大了,你这一哭,勾的姑姑也伤心。”   谭雅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只在娘娘怀里让她搂着。娘娘还像谭雅小时哄她睡觉一般,在她后背轻轻地拍,谭雅哭累了,竟就在娘娘怀里睡着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好容易到家了,又听到这担心许久的事实,真是身心俱疲。如今在娘娘怀里睡得十分安稳。   刘氏想把她叫醒,娘娘摆摆手,“就在我这里躺着吧,和我睡。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刘氏看着谭家娘娘满头的白发,心酸地点点头。谭家娘娘与阿翁一辈子相依相伴几十载,如今天人相隔,心里想必是十分不好过。   ☆、第11章   早上再起来,就该阿翁发丧的时候了。   和尚道士的都请来,做法的做法,超度的超度,小娘子没有权利去坟地,只能在灵堂烧纸。   四娘和二哥还小,娘娘说不用死规矩,吓到了孩子也不好,让奶娘抱回去待着。大哥作为嫡长孙,陪着爹爹和二叔待客。   几个小娘子就在灵堂烧纸。谭雅心里难受,一边烧纸,一边掉眼泪。   那边二娘子其实挺害怕的,她又没见过阿翁,在她眼里,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停到棚子里,真是大白天都阴森森的,二娘子背后直冒冷气。   听着谭雅在一旁哭,更是来气,暗道:“既然这么伤心,你怎么不跟着阿翁去?”   转头看到三娘子也拿着帕子,一边烧纸一边揉眼睛,更来气,跟她那个姨娘一个德行,真能装,对于三娘子,自然想说就说:“装模做样的干什么?揉揉揉,当我不知道你帕子里面有葱汁呢,小心我告诉爹爹。”   三娘子闻言立马收起了帕子,也不装哭了。   二娘子看她这副怕兮兮的样子,才觉得心里顺了气,哼的一声继续烧纸。   对面那边是二房的两个小娘子,这许多日子来阿翁一直不好,两人伤心的太久,如今阿翁真没了,倒是哭不出来了。两个人看看大房这边,阿娘早让她们别掺和大房的事情,也不吭声,默默烧纸。   这一天就这么乱哄哄地过去了。   丧事办完,娘娘伤心的什么也干不了。二房这些日子就一直没得闲,如今事情算是过去了,娘娘赶她们娘三个下去休息,只道孝顺也不赶在这一会儿。   二婶福了福身子,谢过娘娘带着两个小娘子下去了,屋里头只剩下大房这一班人。   二娘子暗道:“难道这话是说给阿娘听的吗?这老虔婆莫不是嫌弃阿娘没有回家伺候?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我阿娘乃是尚书府的千金,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让人服侍。”   二娘子毕竟还是年幼,嘴上说话就带出来了:“娘娘是说我阿娘没回来辛苦啊。只可惜我外阿翁府上总是有事情,阿娘也走不开。”   谭家娘娘不要长媳回元洲服侍自己,不过是想着大郎一人在京城拼搏,身边还是有个贴心人好。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后来儿子大了,上了年岁才有了些慈祥的气息。   闻言冷笑一声,对着崔氏道:“瞧瞧,我这老婆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有个孝顺女儿抱打不平了。哪里还敢让你这个尚书府的重要人服侍我?   倒是要问问这崔尚书读的是哪门子的书,这媳妇都不要服侍婆婆,反倒是要在娘家忙乎,难道尚书府没人了吗?”   崔氏心中本也瞧不太起这婆婆,她嫁过来那年谭家才起步。崔氏自小长在富贵的尚书府,初见这穷哈哈的谭家,看到这谭玉的阿娘还不如自己的奶娘体面,心里一直是看不上的。   要不是后来谭玉拿捏住了崔氏,这次谭家阿翁去世,她都敢不回来守孝的。   崔氏心道:我就知道这老婆子不好对付,我刚嫁过来时就听说过她是个厉害人。她怕二娘子吃亏,忙道:“媳妇哪里敢这样想,她是小孩子话,不听罢了。”   谭家娘娘心情本来不好,就不放过这话头,道:“不敢这样想,那心里还是想的啊。哼,带着你的好闺女下去吧,我老婆子可受不起你们尚书府家小娘子伺候,没这个福气。”   这么大顶的帽子崔氏可不敢戴,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不那么想,谭家娘娘才放过她,最后道:“二娘子如今年纪小,说了这话也不打紧,以后大了还这样不知所谓,就显得谭家没有教养了。”   她这么一说,崔氏心里暗暗叫苦,这是要磋磨我的二娘子啊。趁着谭家娘娘还没开口,马上道:“我也这么想,如今正好把她圈在屋里写女戒,总要把她的脾气扳过来才好。”   谭家娘娘看到谭雅有些昏沉沉的样子,也没那个心思理会崔氏了,只随意点点头,意思行了,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谭家娘娘将谭雅搂在怀里,一摸,才发现谭雅浑身发烫,正在发烧,着急了,赶紧让人请大夫。   谭雅这一烧就是三天。   请了大夫来,说是本身谭雅心里就郁结了这一路,好容易到家了,丧事一了,心一松,就病倒了。如今却是好事,心里郁结发出来,病也就好了。   谭家娘娘还是不放心,又找了道婆给看看。谭雅病在这个时候,谭家阿翁还没有过头七,在娘娘看来,这是阿翁舍不得小芽儿,来看她才导致的。   于是,又请了乡里的道婆来看,给阿翁捎话说让他安心走吧,小芽儿在家里好好地,阴阳相隔,孩子可受不住他的爱抚。   崔氏暗自撇嘴,真是无知妇人,大郎还说什么自己阿娘见识广呢,无非是子不嫌母丑罢了。   不知道是大夫开的汤药有用,还是娘娘请的道婆能干,总之,三天后,谭雅的烧退下去了,人也慢慢地好起来了,只是还没什么精神。   谭家娘娘就跟她说,你别老是惦念你阿翁,你要是老叨咕他啊,他的魂魄就走不了,这可不行,你们再亲近,也是人鬼殊途,还是离得远远的好。实在想念,就给他烧点纸,让他在阴间过得好些,有钱买书。   谭雅往日虽不信这个,但是现在宁愿娘娘说的是真的,好似这样,阿翁就没死,只是换个地方待着罢了。   于是头七那天,谭雅烧了一天一夜的纸,想着这回阿翁该够用一阵子了。   这乡下的生活与京城大大不同,院子虽大,却没那么多下人。于是,轻装简从回来的崔氏和各位小娘子们好多时候都要自己动手。   崔氏不是没抱怨过,可谭玉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不理了。崔氏看到连婆婆都要自己动手收拾屋子的时候,彻底闭上了她的嘴。   等烧过了阿翁百天,就快过年了,家里冷清清的,一点儿也没有喜庆的气氛。   谭家娘娘看着这样也不行,叫来家里所有人,对着大郎和二郎说:“你们两房自个去商量,如何好好过年。孝心不在这上头,都给我乐呵呵的,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才是对你们阿爹真孝敬。”   谭家娘娘从来都是务实的人,在她眼里,那些寻死觅活的孝子贤孙无非为了博个好名头,都是伪君子罢了,老人哪有不希望儿孙好好的?   “安排下去,虽然不能挂红着绿,但也给我高兴起来把年过好了,好好地过日子。”   原本二娘子极是讨厌那个强权霸道的娘娘,如今倒觉得她好了,至少不用每天装了个哭丧脸呀。   家里如今是二婶做主,自然由她分派任务。崔氏才回来的时候,想过接手当家的,被谭家娘娘一句:“你又不常呆家里,你当了家赶明个走了,家里岂不要乱套。”只让她管大房自己的事体。   看着老二媳妇在那分派任务,崔氏暗道:“亏得婆婆偏心,不舍得这管家权给我。要不我还难办了,这么点银子怎么够?”   自在那里想着心事:虽然不能奢靡,过年素色衣服也得都做几身,大郎与二娘子都高了不少,尤其二娘子。哎呀,我的二娘子就是标致,这素衫让她穿来,生生俏了几分。   又想到还要给大娘子和三娘子两个一块做,心里不高兴,哼,穿成与二娘子一样怎么成?罢了,先每人做两套,过后我再暗地里补给二娘子。   不提崔氏在这头的小心思。   谭家二婶吩咐完婆子,家里各处安顿好,就各自回房了。   谭雅如今心情好多了,想着阿翁在那头可以整天看书,娘娘也骂不到,应该是过得极其舒服的。谭雅也就有心思干点别的事情了。   不提谭雅这头终于一切回归了正轨。这头阿翁去世,那边爹爹谭玉早上了折子给朝廷,得丁忧三年。   只说京城那头自从得到谭玉丁忧的消息,崔尚书就十分郁闷,这正是用人之际,谭玉的丁忧对他们这一派来说实在不是好事情。   崔尚书在那里筹谋,得再找个帮手的事情。这帮手还没选好,这家里头闹翻了天。   当时与李家口头定下亲事,本以为一个优秀的女婿稳稳妥妥地到手了,没想到生了波澜,李瑾平时老实稳重,这回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问他原因也不说,就是头一低,不声不响。   本也没有过了明面,亲事算了就算了。偏自己那个四娘要死要活非要嫁过去,从前看四娘多懂事啊,如今怎么这番模样?算了,这李瑾还沉稳得体呢,也不开始让大人为难了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李瑾不干了呢?难道是崔四娘的模样实在吓到了他?非也。   李瑾当日并没看到崔四娘的模样,至于张数说她长得丑,李瑾后来也想通了,娶妻娶德,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只要真如曾阿翁说的贤良淑德就好。   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够辅助自己的端庄夫人,是能够孝敬父母、管理妾室、抚养儿女的贤内助,至于长相,那是对妾室的要求。   本来他既然同意了,自然也就打算让曾阿翁替他正式求亲了。偏在这时,张数被他阿翁打得起不来床了,后头又有外头女人带着孩子找过来,说是他的私生子。整个乱成一团,后来混乱中,又真个被打断了腿。   张数与李瑾交好,他出事,李瑾自然要去看望。那张数指天骂地,说是崔四娘那个臭娘们实在狠毒,这么害自己。   李瑾本也不信,谁知道也是凑巧了,偏那天崔四娘来到张数那里查看自己胜利的果实。   李瑾被张数藏在帘子后头,听得清楚。不过几句口角,就算小娘子家家的被伤了脸面,打他一顿也就罢了,何苦必要让张数断了腿?这也真是太狠毒了。   等崔四娘得意洋洋地走了,张数道:“看到了吧,兄弟,这娘们就是这么恶毒,小时候就是,大人面前一副懂事善良的样子,背地里最不是东西。”张数恨不得要崔四娘死,知道她想嫁给李瑾,心道就是成亲了我都要给你搅黄了。   李瑾本就因崔四娘的贤惠才同意娶的,如今她外表不美,心地又如此狠毒,李瑾实在想不出自己娶她的理由。   如此一来,他就无论曾阿翁怎么说也不肯这门亲事了。偏这事情又不能说出来,要不张数还不得被家里打死?   ☆、第12章   男配在与家族作斗争,不想娶崔四娘子;男主在与兄弟们作斗争,想娶谭大娘子。   男配的斗争现在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胜利;男主的斗争已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兄弟们都支持,连阮家大哥也支持。   阮员外知道了阮小七的心思,摇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所有兄弟们一致的结论,先不提这亲事,至少现在得让谭玉知道阮小七这个人啊。   时间过得飞快,一溜烟的功夫,阿翁逝去已百日。元洲的规矩是男人们去墓前烧纸,女人在家祭拜即可。   三个月来,二娘子与二房的两个小娘子冲突不断。首先是排行。本来么,除了大娘子之外,孩子们在京城与元洲都是各自排行,如今都在一起,这叫不开了。   谭雅以前一直在老家,因有她这个大娘子了,二房的就跟着排到了二娘子和三娘子。   如今有两个二娘子和两个三娘子,大哥也有两个,这外人可不好称呼。总不能大房的二房的这么叫。于是,谭家娘娘拍板了,两家一起排行。   于是,谭雅还是大娘子,原来大房的二娘子成了三娘子,三娘子成了四娘子,四娘子成了六娘子。大哥还是大哥,二哥成了三哥。   二房的长女是二娘子,次女排到了五娘子,唯一的儿子排位二哥。   这么一排终于清楚了。   外人清楚了,别人也没异议,二娘子不高兴了。   本来没成为嫡长女就让她心里不痛快,可是这本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更变成了三娘子。她性格好强,就有点儿看现在的二娘子不顺眼。   今天正是阿翁百日,家里女娘们都按照排行站好。三娘子如今又往后站了一位,瞪着前面的二娘子,好似她抢了自己的位子。   四娘子扯了扯三娘子的衣服,低声道:“三姐,娘娘看你呢。”   三娘子马上低头站好,又狠狠掐了一下四娘子,小声道:“刚才干什么不早提醒我。跟你娘一样阴险小人。”   四娘子抬眼看看娘娘,又拿着帕子捂着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晃荡。   谭家娘娘冷眼瞧着,没说话。   祭拜完毕,都去娘娘屋中说话等男人们回来。   谭雅与二房的二娘子和五娘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比与大房的姐妹好多了。   如今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就小声窃窃私语起来。前些日子不是生病就是有事,也没有心情,如今阿翁百日已过,年纪小,终是忘性大,已渐渐地开朗起来。   三娘子看到他们这副亲热的样子就来气,觉得谭雅背叛了大房,怎么能跟二房的要比自己好呢。   “大姐姐真是好得快,这前些天还为阿翁哭哭凄凄的,如今竟想要去凿冰窟窿钓鱼了。怪不得爹爹常说你心胸开阔,我是比不上你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就静下来了。   谭雅还没怎样,二娘子一下子脸通红,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娘娘喏喏不知道该说怎么开口。   二婶看到了,刚要教训她,谭雅站起来拦住道:“二婶,不关二妹妹的事,是我先提的。”   然后转向三娘子:“三妹妹不在老家呆过可能不清楚,往年这个时候阿翁都会带我们几个小孩子去凿冰钓鱼的,这个娘娘也知道的。刚才我说的,不过是往年的旧事,提不上什么心胸开不开阔的。”   三娘子没想到有这么一个缘故,顿时没了底气,但还是不服气,来了一句:“哦,那是我孤陋寡闻了。谁让我从没有这个福分陪阿翁呢,自然好事也不会让我知道。”这就是强词夺理了。   娘娘本不想理会这小娘子的争执,如今说到阿翁偏心上,就对崔氏道:“不怪三娘子有怨言,除了大娘子,阿翁却是没带过大房的孩子,既然这样,他还有个规矩就是除夕夜要抄经书,今年三十,没陪过阿翁的都留下抄经书吧。”   三娘子呆住了。   娘娘也不理她,让二婶继续讲刚才的事。这回没人说话了。   等男人们都回来了,用过饭后,就各自回房。   谭雅回到自己房中,抱着被子闷头在那里笑,哈哈哈,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刘氏也乐,平日看着这三娘子就是一副拔尖要强的样子,谭雅不理她,她还以为谭雅忌惮自己。谭雅道:“我怕说元洲土话她多心,结果还是让她挑了理,要不是为了爹爹,我才不管她呢。”   谭家娘娘泼辣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手快口也快的人,年纪大了,看着好说话了。但真要堵起人来,可是要噎死人呢。   等人都走了,谭家娘娘跟服侍自己的一个婆子说:“看着百精百灵的,说起话来蠢得要死,难道崔氏给她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这样好胜,崔氏是个糊涂的,这生的小娘子也是糊涂蛋,我看那尚书府的家教真不咋地。”   那婆子自然要奉承娘娘的:“哪有老夫人的本事好,看大娘子,多懂事,说话也得体,更不要说大郎那般出息了。在元洲,谁说起养儿不得提到您啊。”   谭家娘娘得意地笑:“我虽没别的本事,养个孩子还是能养好的。”   那婆子道:“女人家养好孩子可不就是天大的本事。”   娘娘点点头:“嗯,就是啊,别看那崔氏出身好,到底还是姨娘养大的,自己眼高手低上不了台面,亲生的小娘子也养的不好,眼界不宽,心胸狭窄。   庶女呢,只会用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实在不行。也多亏了大哥跟着大郎的时候多,要不也得被她养残了。”   这一回的教育,让三娘子消停了好些日子。   这过了阿翁百日,没多久就到了年跟前。这个年在谭家娘娘的一力主持下,过得也算有滋味。虽不见荤腥,但也置办了十几盘像样的素菜,还带着面点果子,也摆满了一大桌子。   吃完了饭,到了笼火的时候。今年阿翁才去世,不能放鞭炮,但可以看啊。两个小子就开始求娘娘,想要出去。娘娘把手一摆,都去都去,只小心别被炸到了。   大哥与二哥是同年生的,只不过差了两个月。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一句:“知道了。”话还没说完,人都窜出去老远了。   谭雅如今已经不好像过去那样跟着堂弟跑出去玩耍了,只得规规矩矩地坐那听娘娘讲闲话,倒也不无聊。   除非与崔氏和大房几个孩子说话,娘娘一般都说元洲土话。此时她正和大郎叽里呱啦地说话,崔氏和三娘子几个一句都听不懂,却又不能走,只陪着干坐。   其实还好听不懂,要不崔氏得吐血。   因为此时谭家娘娘与谭玉正说的是原配张氏的事情。正月初十就是张氏的忌日,谭玉打算带着大房一家人去她的坟前祭拜。   张氏去世一年后,谭玉续娶。那时一共在家半个月,崔氏只在家里拜了一下张氏的牌位。   如今正好赶上忌日,谭家娘娘就说都去坟前祭拜吧。这以后大哥三哥也得认认大娘,以后的香火也不能给断了。   谭雅听得有些想流泪。她所有关于阿娘的印象,都是听别人讲的,但不管怎么陌生,心里总是有着孺慕的心情。   好容易笼火完了,守夜也结束了,大家打着哈欠回房补觉。   谭玉躺在床上,想起了张氏。   其实他真的很少想到她,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除了每年忌日那天会茹素,他会在她牌位前给她点支香,说说大娘子的事情,其余的日子真的很少想到她。   他与张氏成亲时年方十八,他是乡里有名的美男子,才学出众,总有好多人家想把女娘嫁给他。   本来家里都说好等他中了举再提亲事的,结果有一年阿娘去下面收租,正看到张氏和别人打仗,那个厉害样子,阿娘说和自己年轻时候一样。   阿娘与别的厉害人不一样,人家婆婆厉害都喜欢给儿子娶个软弱老婆,省的婆媳打仗也好拿捏媳妇。阿娘却喜欢厉害的,说是能当得起家,以后自己能安心读书,便是做官,也是个贤内助。   他也觉得能像阿娘这样也好,爹爹万事不管,家里还过的这样,自己和兄弟也读得起书,实在真是能干。   如果自己以后的娘子也是这样能干,自己就省心了,平日里在家就像阿爹一样,看看书,写写字,什么都不用管多好。   待到成了亲,揭开了盖头,心里直呼阿娘疼我。这张氏长得花容月貌,十分标致。   而且正如阿娘所说的,张氏真是能干,针织女红都拿得起,自己的衣服都是她给做的,袖口绣的花连同学看到都羡慕他。家里事务也安排的妥当,和阿娘相处也融洽。   比阿娘厉害的地方是这张氏还读了些书,虽然不多,但已经大出自己的预期了。   总之,一年半在一起的婚姻中,自己真是过得舒心顺意。   后来张氏刚生了大娘子自己就去了京城,从此天人相隔。   他问自己想念张氏吗?他在心里摇摇头,他怀念张氏,但真的不想她,太久了,很少想起来了。   他只记得她的花容月貌,她的手巧能干,刚知道张氏去世的时候自己不敢想,因为一想就心痛难忍;后来娶了崔氏,也是不敢想,那却因为是不敢面对,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他在心里呵呵笑:张氏要是知道自己娶他人又纳妾的话,怕是要揍自己一顿吧。别看她那么娇小,打起人来真的不要命一样,还十分会打,跟个练家子似的。   初十那天自己去看她,她会说什么呢,她会在地下说自己一副伪君子的样子,不用自己那两个儿子给她上香吗?还是会原谅自己,体谅自己当时处于人手下的无奈?不,都不会的。   她既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怨恨自己,她只会拿着棒子让自己带着这帮乱七八糟的孩子滚开。   谭雅真的很像她。长得像,性情也像。嗯,跟阿娘也像,也对,她们三个都像啊。   ☆、第13章   初十那天早上,崔氏捂着头说疼得要命,谭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意思就是让崔氏不要装,装也没用,还要去坟地。   其实崔氏是真头疼,京城过来的时候她就担心这个事情,如今真就发生了。自从谭玉跟她讲了去坟地祭拜的事情,她就几天几夜的睡不着觉,自然现在要头疼。   崔氏暗道:让我一个堂堂尚书府千金去祭拜一个乡下妇人,还要在她坟前行妾礼,真也不怕让她折了福气。转念一想:这般短命还有甚福气?她自己只有一个丫头片子,竟还得让我的大哥磕头给香火,真是死不要脸。   因是头一次拜祭张氏,几个小娘子也都要带了去。三娘子不敢在谭玉面前露出不满,趁着谭玉带大哥挑马的时候,把怒气发到了谭雅身上。话里话外替母亲不值,为大哥抱屈。   为着爹爹的缘故,平时对三娘子种种挑衅都一一容忍。但如今涉及到自己的阿娘张氏,谭雅头一次对三娘子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我劝三妹妹还是住了嘴的好。出嫁从夫,我阿娘本来就是阿爹的原配,你阿娘乃是继室,在我阿娘坟前行妾礼乃礼法所求,天经地义。   莫不是你阿娘想回尚书府做娘子不成?便是你阿娘回了尚书府,大哥也得奉我阿娘为母,除非他离了谭家被出了族。你如此替你阿娘不值,怎地不劝她再找个人家过过正头娘子原配的瘾,可惜她嫁给阿爹年岁就不小了,想是当年这原配就做不上吧。”   可怜三娘子虽然骄横不讲理,却从没听过这般粗话,气得大哭,待要反驳又插不上嘴,口里直喊:“你闭嘴,你闭嘴。”   谭雅与她说话时声音并不大,倒是三娘子这两句话声音高起来了,谭玉过来问怎么回事,三娘子吭哧了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   谭玉就以为她又开始蛮不讲理,也不理她,只对因为怕三娘子吃亏跟过来的崔氏道:“消停些吧。这三娘子的规矩还得阿娘指导指导,没得丢我谭家的脸。”   出了大门上了各自的马车,三娘子还在哽咽,向崔氏告状。听了三娘子转述谭雅的话,崔氏本就头疼欲裂,这回胸口也开始疼了,这几日本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这崔氏眼一黑,昏了过去。   吓得三娘子连忙叫人找爹爹,谭玉正在前头带着大哥骑马,听闻下人报来说那头崔氏不好,还以为她在拿乔,越发气恼,心道:这十几年来,因你是尚书之女对你处处忍让,一直没让你回来侍候阿娘,也没来张氏坟前上过坟,已经够给崔家面子了。如今只上这么一回,还拿五拿六的,真真讨嫌。   遂也不过去,只让下人传话:“崔氏之病看来是因与谭家相克所致,既然这样,还是让她回尚书府怕是才能好。”   这下人也不敢隐瞒,一个字不差地传了过去。已经醒过来的崔氏正在与三娘子研究怎么向谭玉告状呢,听到这话顿时吓住了:难不成这谭玉真要有休妻的意思?   本想着谭玉处理了范姨娘是疼爱自己,后来一看不过是自己想多了,那人就是石头做的心,哪里能捂热。   想到崔老尚书现在除了和年轻小丫头在书房厮混,都不大出院子了,姨娘半点儿说不上话。嫡兄嫂如今只是看谭玉的面子才搭理自己。要是知道谭玉这要休妻的意思,肯定会责备自己,姨娘日子更要不好过。   只要谭玉不真的休妻,尚书府是不会为自己出头的。如今回到元洲,谭家娘娘还对自己处处不满,连对大哥都平平,不大看上眼,更不要说自己的三娘子了。   崔氏马上也不敢再晕了,只端坐好,令王喜贵家的给自己揉头。三娘子也噤声,不敢再让崔氏心烦。   母女两个人心里乱七八糟地骂咧咧了一路,还是到了谭家祖坟这里。   阮小七看上了个女娘的事情传到了阮员外的后院。阮员外有个比较得宠的妾室,姓樊,家里从前也是大商户,后来败落了,才将她送给了阮员外当妾室。   她虽当了妾,但心里并不认命,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当个正房娘子绰绰有余。她虽不安份,但她因在娘家就管事,对外头的事情也有些手段,阮员外喜欢她能干,再说她只生了一个丫头,也碍不着大哥的事情,不大出格的事体便也由着她。   阮家大哥因她对自己阿娘不太尊敬,就看着这个樊氏不顺眼。这樊氏也明白,以后要是阮家大哥当家,怕是没她的好。她也想直接害死了阮家大哥自己当了正房娘子才好,可惜她才要露出一点点说大哥不好的意思,阮员外就翻了脸,直接半年不见她。   樊氏也就不敢了,至少明面上不敢了。对着阮夫人也尊敬起来,又哄了阮员外好久,这事才算了。只可惜从那以后,阮员外再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事情。   樊氏原来以娘家贫寒为借口,将自己的侄女弄了过来。本打算让阮家大哥收了去,笼络了大哥,又给自己填个助力,顺便还能气气阮夫人。   没想到阮家大哥从小见惯了这些伎俩,根本没中那个美人计,竟然要把自己的侄女送给他的看马小厮。   樊氏又哭又求地才算让阮夫人发了话,算了,毕竟以前也是有点儿脸面的小娘子,只以后别再打大哥的主意了。要不连着她也送了人。   樊氏才消停了两天,听闻阮小七的事情,眼睛一转就有了好主意。   樊氏一直想拉拢阮小七,以后阮员外没了,总得有个帮着说话的人。本打算将自己的贴身侍女送给阮小七,结果她还没送呢,就听到阮小七拒绝了阮夫人的贴身丫头。   这樊氏暗道:“如今阮小七也是有脸面的人,自然看不上这丫头侍女的,哎,我怕是得下个大鱼饵才钓得上这条狡猾的鱼。”   正巧侄女也没进了阮家大哥的眼,如今想要嫁到好人家也难,还不如给了阮小七。便把事情说给阮员外听,阮员外也觉得不错,他本也打算在阮小七旁边放双眼睛的,只是上次阮夫人送去的贴身丫头,阮小七拒绝了不说,阮家大哥还不高兴,说是坏了他们兄弟情义。   阮员外和阮夫人都怕儿子生气,才熄了这心思。如今樊氏的侄女做妾,阮小七总不能再说看不上吧,只与这樊氏说:“小七他既然看上了那个女娘,必是不肯换人的,你这个侄女只能当个妾。”   樊氏本打算让阮员外替自己侄女讨个正房娘子做的,现在阮员外直接说了只能做妾,心里不太舒服:这个阮小七不过是个下人出身,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就是天大的恩情了,竟然还只能做妾,我们堂堂樊家的小娘子给一个下人做妾,说得过去吗。   于是便拿出撒娇撒泼的本事,又是缠又是装恼的,可惜阮员外烦了,扔下一句:“要么做妾,要么算了”,然后转头就走了。   樊氏想了半天,也无法,只好将侄女叫了过来,将这事情一一与她仔细讲开。只是不敢让她知道是做妾,只道是正头娘子。就算以后闹开了,这生米煮成熟饭,自己再好好哄哄,也不愁侄女不帮自己。   哪想到这侄女来的时候本打算嫁给阮家大哥,就是不能当个正房娘子,那以后大哥中了举也是官眷。现在让自己嫁给一个下人,虽然脱了籍,但还是下九流的,顿时哭闹起来。   这樊氏厉害,她侄女也不逊色,直把樊氏闹得头昏眼花。最后大喝一声:“你要是不想听我的,我也不留你,你这就回去吧,嫁给你阿娘给你定的老鳏夫。”   原来这樊家小娘子也是只有个后娘,家里败落了,她亲爹不管事,后娘自然想要把这个继女换几个钱花花才好。   樊小娘子低下声来,也不敢哭闹了:“姑姑,我不要回去,只是让我嫁个这么个人,呜呜呜呜。。。。。。”   樊氏见她低头,也不逼她,只搂住她也哭道:“你当姑姑忍心么,可如今怎么办呢,我们樊家败落了,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这阮小七实在是有些本事的,你嫁了他,做个正房娘子,吃香喝辣,岂不比姑姑我强上百倍。   你当姑姑的日子好么,那阮员外这般年岁了,我要得儿子也不太可能了,阮家大哥看我百般不顺眼,我只有一个小娘子,呜呜呜,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哪里舍得将你像我一样啊。你要是真嫁给那个老鳏夫,姑姑就是你的榜样。”   这头笼络住了樊小娘子,那头樊氏就让阮员外与阮小七说了。   阮小七听闻阮员外一提,头就十个大。只好跪下道:“阮老爷,别的不说,只是我必定要娶那谭家小娘子为娘子的,就是现在娶不到,只这正房娘子的位子,只给她留着。”   阮员外也知道这么一出,点点头,道:“樊家如今还不如你,我看,那樊小娘子做个妾倒是正合适。”   以前还好说不开窍,现在不要,阮员外怕是要多心,以为自己脱了他的掌控。前头已经拒绝了阮夫人的贴身丫头,如今樊氏的侄女再要是不要,就只能说不识抬举了。   阮小七只得称谢。阮员外叫人扶起他,道:“早说不要你跪了,怎么还这般仔细。”   阮小七心道:刚才我跪下你不说,现在又说这体面话了。嘴上却道:“我总是阮家下人出身,再有出息在你前面也是要讲规矩的。”   阮员外满意地点点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面上做到了就行。   ☆、第14章   这阮小七虽说从小被卖到了阮府,却没有什么我就是阮府仆人、替主人死也愿意之类的愚忠念头。   小混混么,说白了就是机会主义者,心底里对那些忠孝节义都嗤之以鼻,暗道都是那皇帝老儿糊弄傻子蠢材的东西。   在阮小七眼里,活下来并且好好地活着、体面地活着、舒服地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   他对阮家大哥好,不过是觉得阮家大哥待自己赤诚,两人意气相投,并非因为自己曾是阮家大哥的仆人。   但这看在阮员外眼里,就把他当成了不忘本的忠仆,这种看法实在让阮小七压力大,甚至让他本来挺厚的脸皮下面也有了一丝微红,好在他本也不在意,反正对自己有好处,管阮员外怎么看,先这么着吧。   阮小七也晓得如今自己能力不足,势力不够,还需要阮家支持,而且看在阮家大哥的面子也要给阮员外几分面子,如此答应下来先纳樊家小娘子为妾,如今就称为小樊氏。   樊氏本来还想着虽是纳妾,但侄女怎么也是阮员外给的,还是良家出身,怎么阮小七不得办上两桌,结果阮小七道:“家里也没主母,就这么进府吧。若是不愿意,那就等主母进门再办事。”   樊氏一听,原就想让自己侄女先进门好占了先锋,拿捏住这阮小七,要是这等主母进门了,哪里还行?   于是也不拿乔了,直接求阮员外置办了两箱嫁妆,傍晚的时候遣了一顶轿子将小樊氏送去了阮小七府里。   这小樊氏坐在轿子里面哭了一路,一面恨姑姑骗了自己,一面又恨这阮小七不识抬举,看轻自己。最后伤心自己以前也是富家小娘子,如今竟然不得以下嫁,还要做妾,实在是命苦。   等到了阮小七府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管家才跟她说阮小七如今被车行里的人叫了去,正在车行忙,这几天在家的日子实在有限。   小樊氏压根没想到阮小七就没看上自己,以为管家的托词是真话,自觉得说些识大体的话,便道:“既然郎君忙碌,就让他别管我了。”   这管家乃是唐大虎精挑细选的人,自然做事面面俱到,恭敬地回道:“樊姨娘真是善解人意。”   小樊氏对他恭敬的态度非常满意,但是听到姨娘的称谓又一堵心,“哼”的一声道:“如今既然郎君不在,我想到院子里走走,也好熟悉熟悉家里。”   管家答道:“樊姨娘只管逛去,只是不能出了这个院子,如今院子人来人往,都是些粗人,冲撞了也不好。阮七爷说了,这院子里随你心意改动,如有不和眼的地方只管告诉在下。”   小樊氏一听这话,更满意了,连带着对阮小七这个小混混也改观了不少,暗道:看他这个体贴我的模样,我也勉强好好对他一些吧。   小樊氏整天无事,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逛。看到院子气派,位置也好,家里就自己一个女主人,心里才算舒服了些。总体而言,这在阮小七府上的日子比在姑姑那个院子里面舒服多了。   小樊氏只想着要是阮小七好言好语多哄哄自己,也就好好跟他算了。   又想着姑姑说这阮小七被官家小娘子看上,才不得不娶了她人。心里又暗骂那小娘子好不要脸,自己这头姑姑都与阮小七说定了,她还竟然非要插进来做个正房娘子,真真不要脸。   这东看看,西看看,对这个院子越来越满意。看不出这阮小七虽是下人出身,倒是有些家底。   阮小七其实一直在家,只是他不愿露面,也不耐烦敷衍一个女娘。反正按着阮员外的意思抬回家了,你管我睡在哪张床。   阮小七如今心急这谭家该如何入手,如今谭玉丁忧,是在乡下待着了,可却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他这头还愁着谭玉不见客呢,哪知道谭玉家里还真来客了,谭玉正在书房里面待客呢。谁人这么大面子呢?   这话得从初十晚上说起。   白天的时候一家人好容易祭拜了张氏,谭雅当时哭得厉害,回去的路上又有些不好,发低烧。   回到家赶紧找大夫,又是熬药又是捂汗的,谭家娘娘怕别人也病了,让大家都早早休息,她看着谭雅就行。   半夜的时候烧退了,谭雅也醒过来了。看到娘娘在陪自己,怎么也不干了,道:“好娘娘,我没事了,就是当时着急了,心难受。娘娘要不回去休息,我就不喝药。”   谭家娘娘看到她也不再发烧,就嘱咐刘氏她们小心看着,说明天还要找个道婆来看看,才回房了。   刘氏一边给谭雅披衣服,一边道:“可别再哭了,你不知道做阿娘的心,那看到孩子难受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心啊。   你阿娘看到你哭,在那边才难受呢。她一难受,你这里自然不稳妥。”嗯,刘氏也和谭家娘娘一样,总觉得谭雅这病是“外科”的——就是得要道婆看才能好的那种。   谭雅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当时看着阿娘的墓碑,怎么也忍不住似的。姑姑,我饿了,只想吃你做的米粉。你给我做点儿去吧。”   刘氏一听她要吃东西,高兴地赶紧起来:“我马上去做,你先躺一会。”起身就去厨房。   喜鹊见谭雅又闭上眼睛,也就去厨房帮刘氏忙乎去了。   “咣当”一声响,谭雅睁开眼,以为刘氏回来了,问道:“姑姑,这么快就好了?”   话刚问出口,谭雅就知道不对了,声音不是刘氏。   好吧,我们的故事也来了一个俗套情节,男。。。配进了女主的闺房。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衣服破烂,浑身尘土,真是狼狈不堪。谭雅因嫌屋子里有药味,就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没想到成了这两人的门。   谭雅刚要大叫,被其中一个把嘴给捂住了。谭雅瞅着他,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道:是他!那天在崔府躲在假山里面的人,叫什么李。。。李什么的,是崔四娘的未婚夫来着。谭雅心里松下来,还好不是强人。   李瑾低声道:“你别叫出声,我就放开你。”   谭雅使劲点点头。李瑾看她还算镇定,就放了手。   结果李瑾松开手后发现这个女娘——她她她就是那个绿衫女子!   这见面报名姓的事情总不能让主人说吧,偏这李瑾自松开手就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九皇子没见过谭雅,也不知道李瑾与谭雅那点儿渊源,自觉这闯女子闺房的事情实在于自己九皇子的威名有碍,咳了两声道:“我,咳咳咳,与你阿爹谭郎中有要事相商,咳咳咳,我们急欲见人,咳咳咳,走错了院子。”   九皇子心里暗骂,这李瑾实在不如自己的小厮管用,院子还能找错。   偏在这时,刘氏带着喜鹊做好了米粉过来了。   九皇子和李瑾两人对视一眼,这时再跑也来不及了,还是先找地方藏过去。   谭雅不认识九皇子,又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是张大嘴巴看。九皇子又问了一句:“何处可好先藏一下。这让下人看到了吵闹起来就不好了。”   谭雅缓过神来,指指床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听着说话声越来越近,一起钻进了床底。   刘氏和喜鹊没觉出异样,伺候着谭雅吃了米饭。谭雅心里有事,也吃不进去,刘氏没觉出有异,只道谭雅还病着,胃口不佳。   终于吃完了饭,谭雅就说又困了。刘氏忙帮她把被子盖好,要陪夜。谭雅死活都不让,只说自己已经好了,让她赶紧休息。   刘氏出去了,喜鹊在外间睡下。这一天又去坟地,回来谭雅又生病,喜鹊也累得不行,刚躺下一会儿工夫就睡的沉了。   那两个床底的人听得没声了,才爬出来。   一出来就看着谭雅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俩,九皇子想想玉树临风的自己如今的邋遢模样,颇有些不自在,也不说话。   倒是李瑾以为谭雅没有认出自己,松了一口气,顿时也会说话了,向谭雅施礼道:“在下李瑾,乃李太傅之曾孙,如今正有要事与谭郎中相商。”   谭雅既然心里知道他是谁,也就不犹豫是否要把阿爹的院子告诉他们了。   向他们解释了一下这院子的规划,原来他们俩左右弄反了。   九皇子与李瑾道声:“打扰了”,就忙又从窗子钻出去了。   谭雅见他们离去,赶紧起来将窗子别住,可别再来什么人啊。   躺在床上,谭雅也睡不着了,这两个人来肯定是有大事情了。阿爹如今丁忧,崔府与九皇子是一派的,阿爹又和崔尚书有亲。   以前阿翁在时就与自己说,都说阿爹选了崔尚书家的小娘子做夫人是天大的福气,可这因此也便成了崔家这一派的,到时候是福气还是祸事还不一定呢。   现在阿爹还在丁忧,李瑾那两个人这么狼狈地找来,肯定是大事情了,而且遣人送信都来不及的。李瑾,他是九皇子赵旭的陪读,难道。。。那个人就是九皇子?这事情就更大了。   谭雅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是个小娘子,从前也只是阿翁告诉说与她听,但政堂大事还是不熟悉,实在也想不出到底是何事。直到天都快亮了,谭雅才睡着。   ☆、第15章   不提这头谭雅千思万绪地睡不着,只说那头崔氏也彻夜未眠。   从坟地回来,她强忍着回到了院子,好容易躺下刚要歇着,就听下人说谭雅不适。崔氏只派人找了大夫,也不去看。   她挥手止住了王喜贵家的揉头的手,一边拭泪一边道:“我为了郎君,真是掏心掏肺的,成亲这么多年,他对我冷冷清清,我也没敢对阿爹说他一句不好。只盼着他便是不当我是那心窝里的人,总要生出几分情义。   谁知道。。。这一回了元洲,被那乡下老妇挑唆,与我越发生疏了。这回来以后,就没在我房里歇过几晚。”   王喜贵家的也不敢应声,郎君的不好,崔氏说可以,要是自己敢接着,那先饶不了自己的恰恰就是崔氏。   但说说谭家老夫人的不好,崔氏肯定是高兴的。   于是道:“原来在京里头,郎君看着谁都是淡淡的,但家里头从来都是把夫人放在头一个的,只是回到了乡下,怕老夫人不喜才对夫人冷淡些。只要回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   崔氏拿帕子拭拭眼泪,“哎”了一声,道:“只盼望能够早些回京就好了。听说也不是必要丁忧三年的,只要圣上一句话,自然就是能够免掉丁忧。忠孝忠孝,自然先要为国家尽忠然后才能轮到小家守孝。”   王喜贵家的忙点头应是,道:“可不是么,我都听说这些年好多人家根本连父母丧事都不回去丁忧的,这一丁忧耽搁这三年,什么好差事不是都没了。”   崔氏斜了王喜贵家的一眼,道:“你胡乱喷什么,哪里是怕好差事没有了?是因为圣上那里缺不得人。”   王喜贵家的忙装作扇了自己一耳光,道:“瞧我这张嘴,是是是,还是夫人说得对。我这眼界窄,不懂这朝堂上的事情。”   崔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这里也就罢了,郎君如果见到了,岂不是要说我们尚书府出来的不懂规矩,这平时啊,就得注意这些。”   王喜贵家的忙称是。   崔氏又说道:“这大娘子自打回来就这幅模样,哼,我原来还以为是个绵软的,没想到倒是会装,这一回元洲老家,觉得有老夫人做依靠了,就露出了本性。”   王喜贵家的忙道:“可不是,哎呀,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啧啧啧,我听三娘子说连夫人都敢不敬,那些粗话说的,连我都不好意思听,真是没有规矩。”   崔氏道:“哼,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早晚要回京城,她的亲事总要主母张罗,便是郎君不愿意,我到时也耽搁个一两年,等她二十了,看她服软不服软。”   王喜贵家的忙插话道:“可不敢这样,我的夫人啊,我们三娘子小了大娘子两岁,岂不是将三娘子也耽搁了?这三娘子到了十八也不好结亲啊。”   崔氏“哎呀”一声,道:“都把我气糊涂了,嗯,我想想,看来还不能耽搁,只能在这结亲的对象上做文章了。”   王喜贵家的忙道:“夫人也不必担心,这回京之前也没相看过人家,等能够议亲了,大娘子都十六了,到时候回京得赶紧找,就是找的不好,郎君也怨不得咱们。”   崔氏这才笑了,心道:“你不是嘲笑我是老姑娘嫁不得好人家做正房娘子么,我倒是看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得到了谭雅的指示,九皇子和李瑾也不乱闯院子了,直奔谭玉的书房。   此时谭玉正睡着,门外也没人,这两人轻敲了几声,就推门而入。谭玉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大吃一惊,忙让守夜的小厮守住门,不叫任何人靠近。   又急着给九皇子行礼,还没跪下,就被九皇子一把拉住,道:“谭郎中不必多礼,如今有要事相商,还是一切从简免了吧。”   原来谭玉回乡以后接着又丁忧,这两个月来朝堂风云变幻。   如今的太子乃是元后所出,本也是无什么异议的继承大统的人,只是后来元后去世,这圣上为着朝堂平衡的缘故,又娶了崔家女为继后,崔家女都面目平平,也就不大受宠,如此一来本也相安无事。   只是这崔皇后命好,没几次承宠竟然就有了九皇子,偏这圣上年岁大了,疑心越重,对太子越发冷淡,这小儿子倒是讨了他的喜欢。   如今太子这位岌岌可危,偏崔皇后又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九皇子年幼时尚不觉,待到了九皇子长大,便在圣上面前给太子上了不少的眼药。   于是这太子的外阿翁与崔老尚书便成了死敌,如今两派人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谭玉丁忧这段期间,圣上身体越发不妥当,偏这时候传来东南与大夏接壤的地界河州有动荡的迹象。   这九皇子就在父皇前面请缨做先锋,要先去东南探探。崔皇后也想让儿子有些功勋好做文章,派了上百个高手暗中保护,就让九皇子带着李瑾和几个小厮悄悄地离开了京城往东南去了。   几个人倒也顺利,一路上隐姓埋名,快马小路的到了河州,这一查,惊人内幕就被查了出来。   这里竟然是太子准备的大本营,这里所谓的动荡,不过是太子要起兵造反。   想来太子可能也怕父皇早晚一天要摘了自己太子的帽子,既然早晚都要翻脸,先下手为强,打算在这里起兵。他又想名正言顺稳妥地离京,就让下面弄了一个河州不稳的消息,只盼着圣上派下太子过来。圣上倒是打算派了人来,只是实在是多疑,就同意九皇子过来先探探底。   九皇子没想到竟然有这惊天的大秘密,还没待他写好密信给父皇送过去,这追杀的人就来了。   九皇子带着李瑾和几个小厮在这一百多个高手的护卫下,辗转取道,最后到了河曲府的时候这一百多个护卫高手死了个精光。   李瑾一看如此不行,怕是几个人都要交代这里了,自己无所谓,这九皇子乃皇子龙孙,闪失不得。   李瑾让剩下的两个小厮扮成九皇子与自己的模样,往京城走,他带着九皇子却往回走来到了元洲乡下。   李瑾在陪着九皇子来这前,就已经打听好了一路上各个大臣家的位置情况,如今这谭郎中正好在元洲乡下丁忧,又是崔府的女婿,再稳妥不过了。   好容易支开了追兵,两人费尽心思才逃到了乡下,所以他俩出现在谭雅面前才一副落魄狼狈的样子。   谭玉详细地询问了情况,也道这事情棘手,这如何安全地将两人送回京城实在不是容易事。   谭玉道:“如今进京的路上肯定都有太子的人在守着,怕是不好隐藏。你们两个还是先在我家里藏些日子。但这消息可要先传到圣上前面,要不然那边太子狗急跳墙,怕是要生事端。”   九皇子和李瑾都点头称是。事不宜迟,谭玉马上找人上京送信。这头安排好了人手送信,谭玉又问:“你们俩还有谁见到了?”   九皇子与李瑾两人对视一眼,将自己走错院子的事情一说,谭玉听是进了大娘子的闺房,心里有些不高兴,只是如今特别时期也顾不得了。   谭玉道:“既然大娘子能让你们避开下人,说明她知晓事情轻重,不会声张的。这样吧,还是嘱咐一声的好。嗯,你们先在我这里休息,待天亮再给你们安排住处。”   九皇子和李瑾这一路风尘仆仆,早就累得半死,如今刚放松下来,均感疲惫不堪,谢过谭玉就去洗漱,然后在书房的暖阁里歇下了。   谭玉天刚刚亮就来到谭雅屋中,听闻她还没起来,就去了谭家娘娘的屋子。   谭玉也没说这背后的事情,只是告诉谭家娘娘有两个人需要安排住处,还要隐秘些。从来儿子的事情谭家娘娘都不细问,按照儿子的要求给安排好了院子,只是问:“大郎,这院子咱们家里尽有,只是这伺候的人手实在不足。”   谭玉道:“这个无需阿娘担心,我自要安排,不用家里的下人。只是到时候让人取饭送去就行。”   谭家娘娘点点头:“嗯。行。这事情崔氏知道吗?”   谭玉想了想,回道:“还是不让她知道了,待日后再说。只是人多嘴杂,如果真被人看到了,就说是谭雅阿娘那头的远房亲戚,过来找我问学的。”   谭家娘娘点点头,道:“嗯,如此最好,越是遮遮掩掩,怕是别人越要疑心,还不如就放在那里坦坦荡荡,倒是无事。”   母子两人商议妥当,谭玉又问了谭雅的病,谭家娘娘道:“刚刚我去看过,还睡呢,让她好好睡,小孩子就要多睡就好了。今天我把道婆找来,再给她看看,我怕是她阿娘看她难受,这才不舒服的。”   谭玉对谭家娘娘种种看“外科”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从谭玉小时候就这样,只要一不舒服,就必要找那个道婆给看的。   当然,谭家娘娘也不是糊涂人,完全只让道婆给看,每次谁要是不舒服,必是先看过大夫,用了药,然后再找道婆给看,双管齐下。   谭玉也不反对,道:“嗯,听从阿娘安排。”   ☆、第16章   第二天中午起来的时候,谭雅才发现自己多了两个远方表兄。   崔氏虽然是尚书府出身,按辈分排的话还是九皇子的小姨,可惜她生母出身低,自己又生的晚,就没有见过这位鼎鼎有名的堂姐崔皇后。   到了九皇子这里,就更加不认得了。   所以崔氏知道了这两个人之后,是真的以为张氏娘家的族亲过来投奔谭玉了。   崔氏气得又开始摔茶碗,口中直说:   “靠着我崔府提拔才起来的,如今竟然好意思让那前头的远亲来占我家的便宜,真真不要脸了。”   王喜贵家的听到这话实在不像,心道郎君听到了岂不更要与崔氏生分,赶紧遣散了其他人,把门关上。   等崔氏摔完了七八个茶碗,王喜贵家的按照平时对她的了解,也觉得崔氏这口恶气吐出了一半,就拦住她道:   “我的夫人哎,这茶碗可不敢再摔了,要是让那老夫人知道,不晓得还要怎么念叨呢。”   他们这次回乡,因走得匆忙,东西带的也少,就现在使用的东西都是元洲老宅里面的。   少了一个盖子,谭家娘娘都要计较的。   崔氏闻言,只得把那剩下的一半气也忍下,使劲地捶桌子。   这捶了两下,又觉得手疼,气得直咬牙根。   “这日子过得憋屈死了。抬举她叫她一声老夫人,哼,没有我们崔府,她就这辈子当个乡下老婆子罢了。   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几个碗啊,盖啊的,也都当宝贝似的。哼。”   崔氏是没见过谭家以前的艰难,也想象不出。   为了供养一大家子吃上饭,还要供两个儿子读书,谭家娘娘可是好一番精打细算才过来的。   如今虽然富贵了,这节俭的习惯却留了下来。谭家娘娘是穷怕了。   在谭家,吃饭不能剩一个饭粒,东西使用更要仔细。   就是炒菜后的锅,只要那锅里面还挂着一点儿油星,谭家人要么用来做个汤,要么就把饭放在里面翻炒一下,把油都刮下来才行。   如果做得菜多,那第二天必是要吃前一顿剩下的,还不能让下人吃。各人只吃自己的那份。   这谭家娘娘的规矩让京城来的崔氏和下面的人苦不堪言。   崔氏倒罢了,剩饭就悄悄倒掉,早餐不吃也不觉得什么。   倒是几个孩子,尤其是大哥,这个年纪正是饿不得的时候,一点儿饿也忍不得的。   所以便是心里再觉得这剩饭恶心也得吃了去,好在也不算多,也就将将吃上一点,总算记住了这谭家娘娘定下的规矩。   崔氏再不敢要求摆京城里的架子了,剩饭可是难吃要死。   如今说起来谭家的小气,崔氏不可避免地就想起了早上的剩饭,又想起了谭家娘娘的厉害,叹了口气。   王喜贵家的劝慰道:“夫人再觉得谭家老夫人不成体统,也不要在郎君面前露出一点儿。那毕竟是郎君的亲娘。   便是那崔府提拔的事情,也最好别再说了。   您还不知道,哪个男人愿意说是靠女人起来的?   尤其郎君这般身份,更是不能提。如今尚书府可看重郎君呢,要是让郎君听到了,岂不是生了间隙。”   崔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至于那两个人,怕是老夫人找过来的,这张氏娘家这么多年都不来往,说是近亲都死绝了,远亲又因着当年抢张氏娘家东西的事早不来往了。   怎么这会子又管起来了?必然是老夫人故意找来碍您的眼。”王喜贵家的低声道。   崔氏恶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又赶紧甩甩手道:“哼,别说是远亲,就是张氏那死鬼从坟里爬起来了,我也不怕。   她也不想想,如今这个时候,郎君怎么肯为这么两个人得罪了我嫡兄。”   王喜贵家的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道:还嫡兄呢,人家尚书连你这个人都是因为郎君娶你才知道的,平时哪有一点儿看重你的意思,不过是因着郎君的缘故才理一理。   你这样的身份要不是郎君,崔府里面连比你小一辈的庶女都比你有体面。   按理说崔氏的生母是不该生子女的,放在崔老尚书书房里面的,一般都是取了十五、六的妙龄少女,伺候个三、四年就给一笔嫁妆嫁出去。   谁想到崔氏的生母为了留在尚书府,悄悄停了药,怀了孩子,按规矩本要打掉的,偏这崔氏生母要死要活的。   那时候崔老夫人连孙子都有好几个了,根本不在意,便是生个小郎君又怎样?   就这样,把她留了下来,还给了个身份抬了姨娘。   所以,这种姨娘在崔府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偏她得宠的时候又张扬过分,所以连带着崔氏也被崔府厌弃。   不提王喜贵家的心里怎么想的,只说崔氏打发了心不在焉的王喜贵家的下去,心里就开始盘算怎么找个借口撵走那两个张氏族人。   崔氏那头鄙视谭家娘娘对金钱的小气,这头谭家娘娘却又大方地拿出钱来,请来了常来家里给看病的道婆,姓马,人称马道婆的。   这马道婆在元洲乡下很有些名气,十里八乡,哪家有人不舒服都要请她看。   别看她神神叨叨的,还真有些本事,也看好了不少人,由此名声大振,连带着元洲城里头都有人请的。   谭雅刚回来那次生病,谭家娘娘请了这马道婆一回。   这次又将她请来,还没说呢,马道婆就道必是大娘子又有些不妥。   谭家娘娘与刘氏对视一眼,开口道:“都说你本事大,可不就是。上次她阿翁来那回你给看好了,这次。。。”   巴拉巴拉一大堆,又将谭雅阿娘张氏一家灭门那事讲了一遍。   其实不用谭家娘娘说,那事情闹得那么大,几乎是个元洲本地人都知道的。   马道婆也巴拉巴拉地讲了一下这生死上面的联系,阐述了一下自己治病的依据。   谭家娘娘和刘氏都及其信服,连连点头。   按照马道婆的要求,遣走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下谭家娘娘和刘氏两个,将屋子窗户和门都关死,派人守住门口,马道婆才开始做法事。   这头马道婆摆了法坛,谭家娘娘马上供上一百个大钱做点香钱。   这香一点,马道婆就如遭到雷劈一般,突然浑身哆嗦一下,眼睛上翻,嘴也斜了,瘫倒在椅子上。   谭家娘娘一看,就知道这是上身了。   只听这马道婆怪声怪气道:“婆婆将奴家找来是为何事?”   谭家娘娘道:“张氏,可知道你的大娘子病了?”   那马道婆继续道:“奴家只是要看看大娘子,这些年不见,心里头想得慌。她昨日在奴家坟前哭得那样,奴家就伤心难耐。”   谭家娘娘急道:“张氏,知你心疼大娘子,可是你再心疼她,也千万不要跟着她来啊。   大娘子年纪小,你这一亲近,她便要生病的,你看这晚上大娘子烧得多厉害。   你若真惦记她,便保佑她身体康健,以后再寻个称心夫婿才是正经。”   那马道婆又怪声怪气道:“哎,奴家也知如此亲近她不合适,实在是想念的不行才跟过来的。既然婆婆说了,以后奴家就不来了。”   谭家娘娘忙称极好。   协议达成,张氏又道自己不能久留,要走了。   谭家娘娘忙道:“你只管走吧,我自会好好看顾大娘子的。”   张氏这才算走了。   这一走,马道婆也从嘴歪眼斜的魂魄上身状态恢复正常,谭家娘娘又奉上辛苦费一两银子,派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马道婆。   待马道婆走了,谭家娘娘与刘氏道:“这回总算放心了,小芽儿自从京城回来,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小孩子眼睛干净,就爱惹这些。”   刘氏也道:“姑姑说的对,一看大娘子那鼻梁上面的地方,一片乌青,那就是被吓到了。   待到晚上的时候,我在她床前烧一些拘猴马,再叫叫大娘子,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都离她远些。”   谭家娘娘道:“嗯,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又想到这两天崔氏的身体也不妥当,便让人传话问崔氏要不要明天也找那马道婆给看看。   这还在屋子里嘀咕想什么招的崔氏,听到了下人传来的话,顿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有名望的高僧道士,崔氏也是信的,还非常信,每年也不少给寺庙道观捐油钱。   但注意,是有名望的高僧道士,而不是谭家娘娘找来的这个瘦不拉几的黄脸婆子。   身上的衣衫也洗得不干净,在那里神神叨叨的,一笑一嘴大黄牙,还不整齐。   在崔氏看来,这人哪有一丝儿仙风道骨的模样?让她去敬畏这样一个都没下人体面的婆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遂直接遣人对谭家娘娘说自己好了,不用看。   谭家娘娘本也是好意,看崔氏不要,也就算了。   几天后,谭雅果真好的利索了,精神较刚回元洲的时候强的多了。   谭家娘娘和刘氏对马道婆越发深信不疑。   谭家娘娘可惜崔氏不信服,她在失望之余愈发觉得这出自京城尚书府的大儿媳实在与自己不相和,也就越发怀念起以前张氏与自己一起烧拘猴马的日子来。   谭家娘娘刚念叨两刻,马上意识到这要是张氏再过来可是大大不妙。   便又在心里叨咕几句:张氏啊,老婆子我只是说道说道,你可万万别来啊。   ☆、第17章   谭府角落的一个偏僻院子里,李瑾在灯下看完简报,坐着开始发呆。   九皇子等着下人将饭菜摆上来,赶紧凑上桌。   “哈哈哈,今天又有鱼汤啊。哈哈哈哈哈。”九皇子开怀大笑。   他这么一叫,引得李瑾也把正事放一边,坐在桌前。   那鱼汤是把鲜鱼改花刀用油煎一下,搭配些姜丝、白罗卜丝加水煮沸后,最后再撒上香菜和小葱。   端上桌来,黄灿灿的姜丝、白花花的鱼肉上面缀着绿翠翠的香菜和小葱。汤色奶白,真是赏心悦目。   再亲口一尝,鱼肉鲜嫩,汤水鲜美。   这九皇子作为一名京城资深吃货,在谭家过得竟有些乐不思京城了。   他私下里与李瑾道:“我堂堂一个皇子,吃的还不如一个乡下小子。这些时鲜,我在宫里竟是没吃过的。”   李瑾心道:宫里的御厨怎敢做这些时鲜菜品?   一旦你们大冬天的要吃春椿炒鸡蛋,厨子做不出来岂不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这话李瑾可不敢明说。   只得劝他:“这里毕竟是江南,四季和暖,菜蔬一年四季都种。到了北方,这菜早冻死了。”   九皇子也知道不可能,原本宫里也还有暖房,可惜圣上说不合时令总是不妥,不让种。   他想到此,只能叹口气,下定决心道:“我这一回要使劲吃,把后几年的也吃回来。”   李瑾瞅瞅九皇子那短短半月就补回来的胖身子,还多了一层的胖下巴,   再看他一脸神往的样子,再一次对曾阿翁的站队决策产生质疑。   支持这么一个吃货做圣上,难道是因为他以后必是一个关注民生的好皇帝吗?   毕竟九皇子最上心的就是饭食。   一想到曾阿翁,李瑾心头不禁一黯。   这次随九皇子离京,自己倒是解脱了,曾阿翁那里可要难做了。   本都是口头说定的,大家也心知肚明的亲事,曾阿翁又是一诺千金的人,如今要因为自己蒙尘了。   可是一想到要娶崔四娘,就觉得真是忍不了。   以前不愿意是因为她相貌平平还心思狠毒。这回自己见到了她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的那个模样,李瑾觉得要真娶了崔四娘,自己就要死要活了。   李瑾长到这么大,为人正直善良,虽然有些一根筋,但也不是死心眼。   要是其他事情也罢了,这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是让人说他是个小人,他也认了。   九皇子也知道崔李两家这破事,要他说,娶崔四娘也行啊,适合李家目前的情况。   首先,既然要与崔家结盟,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姻亲更坚固的呢?   其次,说到貌丑,什么天仙一关灯还不是都一样,又不缺胳膊少腿的。   再说了,崔皇后长得也不怎么样,但不妨碍她掌管六宫。   可见崔家女的治家手段都非常了得。   最后说到心狠。   只有心狠才干得了大事,李瑾如今选择了这条险路,自己却是个内心方正的老实人,找个心狠的,才能互补。   何况,那张数也是实在没有口德,才把崔四娘得罪狠了。   九皇子不是没说过没劝过,可惜李瑾就是个一根筋,非得认为别的不说,那样心狠可谓是蛇蝎妇人了。   妇容妇德具无,是什么好人?   九皇子心道:便是你千不愿万不愿,你那曾阿翁李太傅可是个老狐狸,再明白不过这道理。   这崔四娘非要嫁给他,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李太傅如今肯让李瑾离开京城,不过是为了拿这个事情与崔家讲条件罢了。   其实不管李瑾在不在,家里该给他定亲结亲都不碍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与结亲的人愿不愿意实在是没什么关系的。   想这些坏用膳的心情,九皇子马上就讨论起谭家的伙食来,好吃的总是让人心情好的。   如此慢慢出了正月,到了二月二龙抬头那天。   既然把九皇子和李瑾称作张氏的族亲,于情于理都要请人出来过节才是道理。   于是,九皇子和李瑾在大家云里雾里猜想了好久之后,粉墨登场。   九皇子虽然因为好吃显得有些富态,但长相倒也不差——崔家的长相如果是男人的话,还是不错的。又因为出身皇家,自有一番富贵气度。   李瑾就更不必说了,京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玉面郎君。   由于对外宣称是假冒谭雅阿娘的族亲,便只让谭雅与两人相认。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对,口里都说着场面上的客气话。   这边谭雅道:“两位表兄不必见外,只当在自己家里就好。”   那边九皇子与李瑾也忙回道:“表妹客气,在谭府里住的是非常舒心,我们俩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巴拉巴拉类似的一大堆感激之语。   毕竟是外男,崔氏的意思是要分开用膳才成体统。   可惜谭家娘娘最喜欢儿孙团圆在自己膝下的感觉,好容易大房一家子都回来,只让在大厅一起吃。   还道:“这屋子里只大娘子年纪大些,还是亲戚,其他的那几个都懂什么,心里没鬼就不怕。”   崔氏气得瞪眼,只看着谭玉不说话。   谭玉好容易回家孝敬阿娘,自然要听谭家娘娘的。   所以一大家子人就按照谭家娘娘的意思都在大厅用餐,只男女分桌。   谭家娘娘看到儿孙满堂,异常高兴,便又想起了谭家阿翁。   她与坐在右手边的二儿媳妇王氏道:“哎,你公爹要是还活着,看到这个景象不知道有多高兴。老头子没福气啊。”   王氏怕婆婆伤心,赶紧劝慰:“婆婆替公爹高兴也是一样。”   谭家婆婆立刻想到了老头子前些日子的造访,也觉得这么说怕是不妥,要是让他误会就不好了,连连点头称是。   崔氏看着那婆媳俩人用元洲方言说着体己话,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显,只端庄坐在那里,更显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样子。   谭玉看到此景,在心里暗自叹气,也没有办法。   无论是亲娘还是崔氏,虽然秉*好南辕北辙,但这对婆媳却有一点相同——固执。   谭玉也懒得再管,这有缘分是天生的,没缘分也是。   崔氏虽然对谭家用膳的规矩十分不满,但也得承认,谭家菜品无可挑剔,就是与京城尚书府的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可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就说那谭家有名的鱼汤,第一次看到桌上的鱼汤时,三娘子他们几个都不动筷。   还是谭玉硬让几个孩子都必须尝尝才知道,这鱼汤原来竟如此鲜美。   其时在北方,都不大会吃鱼。所以北方厨子做出的鱼汤要么味重,要么发腥,便是京城也是这样。   谭玉对自家的饭食心底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所以很想让自己这几个在京城生长大的孩子也看看爹爹自家的好本事。   今天过节,桌子上更是一改平时的节俭,真真琳琅满目都是好吃的。   随着谭家娘娘一声:“快吃吧,别把孩子们都饿坏了。”   满厅的人才开始动筷子。   别看谭雅瘦弱,其实她挺爱吃肉的,尤其是肥肉,只是谭家娘娘老是管着不让她多吃。   娘娘总说吃鱼还好,肥肉吃多了,便不消化,女娘家也容易长胖,最好是能不吃就不吃。   谭雅偷偷地夹了一大筷子的肥肉,正看到娘娘斜了自己一眼,情急之下赶紧全部塞进嘴里,噎得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坐在她旁边的二娘子就用手指顶她咯吱窝,使坏让她笑。   谭家娘娘看到她两个又这样闹,无奈地直摇头,告诉谭雅:“罢了罢了,你可别噎住了,慢些吃,今天过节,我不管你。”   又对王氏道:“都说长得开了,是大姑娘了,一个两个还是这样。”   王氏点点头,也笑了,可不就是。   两个丫头从小就没个小娘子样,天天跟个野小子似的。   这次谭雅上京,可把二娘子想得不得了,天天说日子无聊没意思。   这一幕被三娘子看到了,她撇撇嘴,十分不屑,真是把大房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还有外人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阿娘怎么苛刻你了。   想到这里,还在心里为自己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一个姐姐,自己也跟着丢了脸。   想我阿娘那般注意礼仪,却怎么也没把她教导出来。   看来还是阿娘说得对,种什么瓜得什么豆,这乡下人再怎么教导也不成个体统。   三娘子完全没有想到她敬佩的阿爹,京城里有名的俊俏人,也是这元洲乡下的豆。   其实三娘子哪里懂得,谭雅这是故意的,她看出娘娘心里不好受,故意与二娘子胡闹,总要让娘娘开怀才好。   李瑾这顿饭吃的真是魂不守舍。他心里有事,根本就没尝出这饭菜的滋味。   从一开席,他就总是下意识地寻找谭雅的身影。   倒不是因为思念爱慕,谭雅虽然脸盘长开了,身材也抽条了,是个豆蔻少女,但还不至于才两三面就让李瑾神魂颠倒,饭都吃不下。   李瑾只是因为崔府偷看那回事,头一次偷看就被谭雅抓了个正着。   从来都是正人君子的他,就做一次这种跌份的事情。   因为当时只露出了眼睛,所以李瑾觉得谭雅应该不能认出自己。   但还是心底犯嘀咕,总想看看谭雅的眼中到底是不是真认不出自己,做贼心虚的表现。   这种矛盾的心态导致李瑾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谭雅走。   ☆、第18章   李瑾连着两次都用筷子去舀汤,九皇子那满颗扑在饭桌上的心才回归本位。   九皇子在他身边看得清楚,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细细打量,也赞李瑾的眼光好。   这个谭家大娘子,正是十三岁豆蔻年华,真像一枚俏生生的小花苞。   江南秀色,颇有些烟雨雾绕的娇柔,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神态,一下子将那如水墨画的静态美生动起来了。   真是静若处、子行若脱兔。初看文静,很有些大家闺秀的端庄,细看才发现那双眼睛露出一丝狡黠,闪闪如星。   其实李瑾在看谭雅的时候,谭雅也在偷偷打量李瑾。   谭雅给李瑾的外表、举止、风度几个方面评判,总结出李瑾不愧为阿爹的继任,京城有名的玉面公子,真真不错。   只是纳闷,看着这么不错的人,谭雅暗叹,怎么品行如此有问题呢?   想到上次在崔府李瑾偷看的事情,那时自己才十二岁,并未长开,他肯定偷看的不是自己。   谭雅回忆,既然不是自己,那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了。自己身边坐的是谁呢?   哦,是了,当时自己左右坐着的就是崔三娘和崔八娘。崔八娘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呢,肯定不是,那么就只能是崔三娘了。   难道李瑾在偷看崔三娘?可他与崔四娘要定亲的啊。怎么能看上大姨子?   谭雅想起来前几天在娘娘屋子里偷听到的事,姑姑不是和娘娘说村里的那个谁啊,好像就是和小姨子。。。那个。。。睡到一个被窝子里,还被抓住了。   谭雅有点儿脸红得想。   真真丢死人了,还是太傅的曾孙呢,这李太傅连自家子弟的礼义廉耻都没教明白,还好意思教圣上的儿子吗?   这胆子也太大了,也许圣上被李家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蒙蔽了。   谭雅又往九皇子那里瞄一眼,恩,这人真能吃,想必是个酒囊饭袋。我就说李太傅教导不出什么好人。   只可惜这三个人六只眼的官司放在其他人眼里就有些意味不明了。   怎么个情况?中老年妇女常见的表现——谭家娘娘见两个人都是器宇轩昂,嗯,哪一个做孙女婿都不错。   瘦的那个自不必说,比起大郎年少时候也不差,还有些北方男子的硬朗,端的是好模样。眼神么,除了有点儿偷看小芽儿的躲闪,总体还是目光清明,坦坦荡荡。   胖的那个么,也富态,吃得那么高兴,是个有福的。尤其那举止,虽然吃得欢快,仪态却好,一看出身就不错。   只是不知道到底都是何人,大郎也没说,但是看模样,身份差不了。我得打听打听。   崔氏这头也看到了,心里暗骂:果然是狐媚子,才十三呢,就知道勾搭人了。还一勾就是两个,真是不要脸。好在我的二。。。不,三娘子可不是那样的轻狂人。   谭玉皱眉:这李瑾怎么回事,不是都要与崔家定亲了吗?便是不想娶那个崔四娘,也不能让我家大娘子搅进那样的事端里面去。   大哥只顾着低头吃饭,三娘子倒是看到了,先是眼露鄙薄,但转头一看李瑾,心里又有些不甘。   她向来什么事情都爱与谭雅比个高低,一想到如果谭雅要能嫁给这样的俊秀郎君,心里便气不过。   四娘子只低头不语。花姨娘刚偷偷叮嘱过,别看那两个人长得好,其实不过是花枕头,还要靠着谭玉提拔。   偏又是张氏那头的,崔氏必然要压住他们。再说自己年纪小,婚事还得崔氏说了算。   虽然比三娘子小,因花姨娘老在耳边嘀咕的缘故,四娘子对自己的婚事倒是比三娘子还明白些。   好容易用完膳食,男人们有事情出去,剩下的女娘们就坐在那里闲话。   崔氏道:“该上茶了。”谭家没有饭后用茶的习惯,但既然崔氏想用,也就给上了。   偏这崔氏喝着茶也没闭上嘴巴,开始说这府里各处有些不合规矩,这不好,那也不对。   又拿出尚书府来做指标,这儿那儿的一大堆。便是这饭后不上茶,京城可没谁家这样做。   最后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郎君如今身居正五品郎中,实在是家里规矩不妥会被同僚笑话,闹的大了,怕是还要被上奏折弹劾。”   谭家娘娘还没怎样,王氏已经开始皱眉头。   真当我们是乡下妇人就什么都不懂么?没听到圣上还管谁家什么时候喝茶!   王氏的阿爹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江南才子多,真是个才学出众的。只是运气不好,每次赶考都有事情,最后干脆不考了,只在家里指导孩子读书。   所以王氏也是识文断字的,就是朝堂上面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二娘子在桌子底下悄悄踢谭雅,使个眼色,意思是你快些看我阿娘。   谭雅抬眼一看,就知道二婶王氏这是极不耐烦了。   王氏虽然是秀才家的小娘子,但既然也是娘娘给二叔选的,自然也是与谭雅的阿娘一个类型的——谭家娘娘就是喜欢爽利的泼辣人。   小时候谭雅和二娘子淘气,虽然两人跑得快,但一旦被二婶看到,就能被抓住。   离老远二婶都能脱下鞋子来,一下子击中二娘子的腿窝,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再将去扶二娘子的谭雅也抓住。   最后一手提一个,带到她房中,也不打骂,就让她俩写字,什么时候写到二婶气消了,什么时候算完。   便是谭家娘娘知道了,也救不得她们。   谭家娘娘还道二婶果真是秀才家的小娘子,这罚起人来也文雅,不打不骂,习字对这两个皮猴来说还是好事。   所以小时候谭雅和二娘子两个人都怕王氏,私下里没少嘀咕。二娘子甚至偷偷问过她外阿翁,是不是隐匿的武林高手,怎么阿娘手段这般厉害。   果真,王氏实在忍不住了,看看谭家娘娘,低下头用帕子抖抖裙摆,用官话慢慢道:“婆婆在这里看着,我也就冒犯一次大嫂,问一下到底圣上怎么还管臣子的家事?   大嫂觉得家里这些规矩不合圣意,我一个乡下妇道人家,别的不知道,但这个擅自揣摩圣意乃是大罪,我可是知道的。”   说完这一句,抬眼又看了看崔氏:“不知尚书府里面是不是一直这么揣摩圣意的,家里规矩才不会惹圣上不喜的。”   崔氏“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她没想到王氏平时不言不语的,这真说起话来竟是如刀子一般。   三娘子看见自己阿娘吃亏,插嘴道:“我外阿翁家自然有规矩,怎么会惹圣上不喜!”   王氏看一眼三娘子,再盯着崔氏看。崔氏只能对三娘子道:“快快闭嘴,大人说话哪有小娘子插嘴的份。”   王氏并不因此放过,答道:“原来,这插嘴就是尚书府的家里规矩啊。可惜我一个乡下妇道人家,竟在乡下没见过这般事体。”   王氏一口一个乡下的,把崔氏憋得脸通红。她头一次觉得这餐后实在不该喝茶,好容易喝完了茶,就赶紧和三娘子回房去了。   四娘子看着崔氏带着三娘子走了,谭雅却还没动。又看看花姨娘,看到花姨娘对自己使眼色让自己不要动,就又稳坐在座位上,也不开口,只听别人讲话。   虽然王氏将崔氏堵得说不出话来,但对于谭家娘娘来说,大过节的,虽然自己也看不顺眼,但二儿媳妇给了大儿媳妇没脸,老人又都喜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所以还是让老人家不开心了。   王氏待到崔氏走了,就又与谭家娘娘赔礼,说自己越矩了。   谭家娘娘摆摆手,道:“我又不是老糊涂,你做得对,说的极好。行啦,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让这两个泼猴在这陪我这个老婆子,还能开心开心。”   谭雅和二娘子你戳戳我,我指指你,在那里打着小官司。   王氏这才让其他的人都跟着下去了。   谭家娘娘与谭雅道:“京城里还有一个二哥和六娘子吧,都多大了?哎,实在不行,等大一些还是带回老家我养着吧。   这三娘子是蛮横没脑子,四娘子又是一肚子心眼的锯嘴葫芦,大哥么,便是你阿爹亲自带,我看也就那样,眼界不宽,好在品行还不差。”   谭家娘娘心道:大郎那般有出息,几个孩子都被崔氏养坏了。   谭雅答道:“三哥今年四岁,六娘子是五岁。”   谭家娘娘点点头,又问:“一直都是奶娘养着吗?”   谭雅点点头,称是。想了想又道:“家里还有一个范姨娘,也有了身孕,如今该生了,可惜没收到信。”   谭家娘娘听大郎说过这回事,心道哪是不给信啊,那范姨娘一直害怕,最后没生下来,一尸两命。只是大过年的没说出来罢了。这事情也不适合小娘子知道,便也没说话,只点点头。   二娘子歪倒在娘娘怀里,假装生气:“我才不让娘娘带他们呢,娘娘只带我。”说完,还做了个鬼脸,故意气势一下谭雅。   谭雅马上回道:“哼,过年都十三了,还在娘娘身上歪着,咳咳咳,我那时可不这样。”   二娘子马上又要去掏谭雅的咯吱窝,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看着两人笑闹,谭家娘娘这才真正开心起来。   ☆、第19章   两个人回到了房中,九皇子才开口道:“谭家大娘子确实与你般配,崔四娘和她没法子比,只可惜。。。”   李瑾大惊失色,忙道:“殿下怎么这么说,我并没有。。。”   九皇子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勾着他的肩膀道:“我都看清楚了,你就差眼睛没粘到人家小娘子身上了。嗯,眼光不错,怪不得死活不娶崔四娘。”   李瑾赶紧道:“殿下真是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这上次崔府偷看事件,他是恨不得一辈子别提的,怎么能说与九皇子知道。   九皇子以为李瑾是害怕崔府知道,以后为难谭家,善解人意地跟李瑾表示:自己肯定不会告诉其他人,让李瑾别担心。   李瑾再要反驳,九皇子就不耐烦了,问他:“你是不是信不过我?难道我是那每天没事就传闲话的娘们吗?”   这回李瑾连反驳都不能反驳了。   过了二月初二,天就一直阴沉不晴,后来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三娘子在崔氏的房中待着,道:“还说京城不好,我看这江南更不好。要么下雪,要么下雨,这雨夹着小冰粒子,更冷,都冻到骨头里,还磨磨唧唧地下个没完。”   说完,伸出手给崔氏瞧,“阿娘,你看我的手,就没有热乎气。”   崔氏给三娘子捂着手,点点头也道:“可不是,京城那可是圣上都选当做家的地方,还能不好?这些乡下南蛮子什么都不懂。”   三娘子摇着崔氏的胳膊道:“阿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去啊?我在这里待够够的了。这里没意思极了。那二房的二娘子也咋咋呼呼的,说起话来,跟她阿娘似的,可厉害了。大姐从来都不帮我。”   崔氏忙直起身问:“那大娘子帮着二房的二娘子了?”   三娘子不敢扯谎,答道:“那倒也没有。就是大姐要么不吭声,要么转身就走了。”   崔氏松懈下来:“那也没办法。她没帮你也没帮二娘子,就是和你爹爹说了,也没有用。   再说,让你爹爹知道你和二娘子口角,肯定要责备你的。他还老跟我说这些年来都是二房替他尽孝,恨不得把家都给二房呢。你还是悄声不说才好。”   三娘子委屈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就跟您说了。阿娘,爹爹好久都不来这屋了,我还想和阿爹说说话呢。”   崔氏也恨着,叹口气道:“能怎么办,你娘娘看我不顺眼,嫉恨咱们尚书府,老是挑唆你阿爹,不让他来啊。”   三娘子一边扯着帕子一边低声说:“她烦死人了,一看到大娘子,乐得跟朵花似的。她根本不把我当成亲孙女,我看对大哥也不怎么样。好像让她跟大哥说几句话都费劲。”   崔氏一想到这事就更气了:“谁知道这个老虔婆怎么想的。。。”发觉自己在三娘子面前失口了,马上掩住嘴。   改口道:“哎,所以你别觉得委屈了,你大哥还是嫡长孙呢,你娘娘就是那样人。”   三娘子道:“阿娘,京城有没有好玩的事情啊?”   崔氏心道自然有,却不能让三娘子听,只说没事。   这崔氏不让三娘子知道的事情,就是范姨娘在生孩子的时候一尸两命,留在家里的下人传信说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范姨娘跟着也断了气。   崔氏暗道:哼,就是你自己不跟着去,我也让人送你走。   二月初十,就是刘氏的丈夫和儿子的忌日。谭雅生母张氏的忌日是一月初十,所以每年二月这个时候,两人都是去庙里一块去上香念经。   上香遇到男主,言情文里常见的桥段,可惜女主没这个命,两个人还是没能见面。   虽然阮小七曾在河曲府看到过谭雅,但谭雅还不知道阮小七这个人呢。   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去趟庙里还是十里一岗五里一哨的,呼啦啦跟着一大堆下人。怪不得都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守规矩,实在是出门太浪费人力物力。   至于什么隐士高人,世外高僧什么的,谭雅表示很可惜,缘分不够。虽有和尚,确是个不到九岁的小和尚,拿着喜鹊给的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外面下着夹着雪子的冬雨,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大殿阴森寒冷。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刘氏和谭雅两个人跪在黑漆漆的地藏王菩萨像面前。   刘氏念的是地藏经。她不识字,但是这么多年下来,竟是把地藏经里面的字都记住了。   谭雅小时候就有个疑问,姑姑念佛经是为了让姑父他们早些转世去投个好胎,可是为什么每年忌日晚上还要烧纸呢?这是想让姑父他们走还是不走呢?但谭雅从没问出口,可能她心里也知道,姑姑求的不过是心安。   谭雅则在默读金刚经。所有的佛教经卷中,她觉得金刚经是最符合佛教本义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尤其每次读到第五节的这两句话的时候,谭雅竟会有热泪盈眶之感。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人拜伏在空中的虚无,在用整颗心去领会那不可言说的佛教精神。   等刘氏也念完经,两人就会一起用素斋,然后才回家。   晚上的时候,刘氏会独自一人去给丈夫和儿子烧纸。因为她婆婆不准她去家里墓地给他们烧纸,所以刘氏就在当年出事的地方烧。   烧纸钱,还烧纸做的衣服。然后再独自一人回来,第二天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出门。第三天的时候就好了,像往常一样,陪伴谭雅,和娘娘说闲话。   谭雅总在想,如果当年没遇到那伙强人,或者姑父把东西顺从地上交了,又或者姑父根本没有功夫。。。可是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   所以,谭雅想,自己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到了怎么的境地,一定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她还要陪着娘娘和刘氏,不要让娘娘也和姑姑一样,一辈子心里都缺一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吴魁派人请来了阮小七进寨子。大家见完礼,吴魁便遣下众人,派人守住院子,领着阮小七和几个心腹兄弟进了内室。   阮小七一看这架势,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了。   吴魁也不说话,直接点了个光头的小个儿,让他说。阮小七认得他,乃是与吴魁一起从上游的寨子逃命出来的,吴魁的心腹,大名侯庆,人称水猴子的。   侯庆朝阮小七拱拱手,道:“明人不讲暗话,小七哥也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   原来,是吴魁得到一个消息,河州知府遣船送寿礼给国丈,也就是太子的外阿翁。这船队正好从通阳河过,吴魁打算做一笔大买卖。   阮小七低头沉思。   吴魁看阮小七没说话,开口道:“今日请你来,小七,你愿意入伙,咱们兄弟自是欢迎至极;便是不来,哥哥也知道你的为人,必不会走漏风声。只当今日哥哥请你吃顿酒。”   阮小七 “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拱手道:“吴大哥抬举小七,我阮小七身无长物,只自个儿一个,能让吴大哥如此另眼相看,实在受之有愧。”   吴魁摆摆手:“哎,别说那些谦虚的话了。你的本事,哥哥还是知道的。”   伸手将阮小七压坐到椅子上,道:“小七,哥哥托大让你叫声吴大哥。想我从前也是官家衙内,我们吴家也是人丁繁盛,有几百口的人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   大丈夫立于世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却连个名姓都没有了。可怜我吴家一门忠烈,几代驻守边疆,却被满门抄斩。便是我兄长家不到一岁的婴孩儿都没放过!   都是国丈那个老匹夫!我如今有仇不能报,有怨不能诉。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这次给那老贼送的礼从咱们通河走,我派了兄弟盯了一路,说那船吃起水来足足有一米,送的都是好东西。   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咱们取用,也不亏心。做的成了,兄弟们一世富贵,再不用做这打家劫舍的无本买卖。”   阮小七起身道:“吴大哥,你信得过小七,难不成我小七信不过大哥?听从大哥驱使,愿效犬马之劳。”   吴魁拍拍阮小七的肩膀,道:“我就说小七兄弟不是池中物,必非久居人下之人!”   自从不得已纳了小樊氏为妾,阮小七想要彻底脱离阮员外的心情就越发急迫。   虽然现在是单门立了户,但只要他还在车行,还要在河曲府地面上混,就必要被阮员外掣肘,这对已早就想当家说了算的阮小七来说实在是个麻烦,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看上了通阳河的缘故。   阮小七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如今这机会来了,富贵从来险中求。阮小七微翘嘴角,眯了眯眼,在心里下了决定。   既然大家都说定了,就要歃血为盟。   摆上供案,叫人抓来一只大公鸡,当场宰了,几个人各自用刀割开手指。一人面前一碗混着鸡血和人血的酒,豪情万丈,一口干了。   接着又细细制定,由谁带人去劫,谁去接应,路线怎么走等等。   吴魁叫阮小七入伙,就是为了他在河曲府地面的车行势力,先截了货,从路面走再藏到山里。   便是官府找来了,虽从通阳河劫走的,却也查不到寨子。藏上个一年半载的,这泼天的富贵岂不是一辈子受用不尽。   ☆、第20章   其实刚开始,李瑾还没有爱慕谭雅的意思。   只是总被九皇子这么说,那么劝,结果说着说着,就如同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般,李瑾也认为好像自己是对谭雅上了心。   这一上心,难免就处处不自觉地去注意。便是谭雅审视的目光到了李瑾那里,也成了羞涩的偷瞄。一个越看越可疑,一个越看越中意,就这么误会了。   慢慢地出了二月,天气开始转暖。此时消息已经被安全地送到了崔府,崔尚书禀过圣上后,回信告诉谭玉,说让九皇子与李瑾先在元洲乡下待着等旨意,先随着谭玉读书。   既然都过了明路,九皇子和李瑾就可以随便在家里走动了。   这时候正事已经办完,身上的担子卸下去,李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本是个风雅文人,如今终于可以好好欣赏这江南景致。   谭家后面有一个大园子,里面的水塘边上种着一片腊梅花。天气转暖后,正好腊梅还在花期,满园子都飘着清冷的香气,李瑾一个人信步来到这园子看腊梅。   看着枝头怒放的腊梅,李瑾此刻却没有作诗的心情。他有些迷茫,一种失去奋斗目标的茫然。   自小刻苦努力,认真读书,就是为一朝中举,造福苍生百姓。秉承做人坦坦荡荡,浩然正气,看不惯歪门邪道。   可如今,这般苦读诗书却是为什么呢?剥去了忠心侍君、贡献社稷的华丽外衣,其实不过是为了权势罢了。   李瑾走到水塘边,茫然地看着水面。   这天下,谁坐上那个位子对百姓苍生有什么区别?天下一样姓赵,百姓一样纳税,曾阿翁选择了九皇子,不过是为了李氏家族继续荣耀。   但是为了这个位子,百姓苍生却要遭殃了。太子与九皇子这一战早晚要发,到时候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   不知道这片腊梅林,这片池塘,这宁静安详的乡下,还能否避免战火,留下一方和平。   李瑾摇摇头,怪不得曾阿翁老说自己读书虽好,却不明白。他原来还不服气,现在终于知道曾阿翁的意思了,看来自己骨子里还真是个风花雪月的文人,如今终于知道该如何做个政客了,却开始为失去了奋斗的目标而痛苦。   谭雅在腊梅林子里看着李瑾一步一步走到水塘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上露出心系天下苍生的悲哀。   谭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原来打算作弄他的心思丢到了一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背着手站在那里,脱去了第一次见面那种手足无措的生涩,也没有了前些天偷看时的躲闪,露出的是和爹爹一样的凝重。   谭雅想,我可能看错他了。   一会儿,娘娘派人找来了。李瑾听到声音也看到了谭雅,谭雅冲他福了一福,拿着先头折的腊梅花跟着下人走了。   李瑾没有动,目送着谭雅离开。看着那片青色的裙边转过墙角飘然远去,他觉得那一瞬间,谭家大娘子是懂了自己的。   晚上回房,九皇子又开始那个话头——让李瑾不要糊涂,最后要娶哪个要清楚。   一根筋的李瑾,少年情致,头一次体会了这种心意相通的默契,越想越觉得谭雅好,就越发喜爱地难以自拔了。这时候,李瑾才是心里头真真有了谭雅。   阮小七这阵子忙的老是不见人,原先除了车行,要么在家、要么在赌场,总能找到他。   可自从纳了小樊氏为妾,阮小七就不怎么着家了。现在唐大虎和周老三在赌场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两人就开始疑惑他干什么去了。   阮小七还是巴心巴肺地想娶谭雅,可是如今成了一盘死局,要想娶到谭雅只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谭玉是宁可谭雅死了,也不会将她许给江湖草寇的。   但阮小七还是要跟着吴魁干这一票大买卖。他知道,自己要从正路上走,这辈子是真就与谭雅没缘分了,他自己的能耐自己知道。   阮小七极想出人头地,又极想娶谭雅,正路走不出,那便走邪路。   要是这笔买卖做成了,有了这大笔钱,自己就单起了炉灶,当家作主,再不受人掣肘。   周老三好不容易在车行里面堵住了正要出门的阮小七,问道:“三弟,你这些日子到底干什么呢?赌场不见人,车行也总不在。”   阮小七把周老三带进自己在车行二楼的小间,门窗掩好,派心腹守着门口。周老三一看这架势,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阮小七盯着周老三半天不说话,看他真着急了,才开口道:“二哥,你和大哥有家有业,与我不同。如今我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上,所以就是你埋怨我,我也不能说。   要是有天兄弟真出了事,那必是大事情,你自然就知道了。只是一旦弟弟这颗脑袋真掉了,还请哥哥别忘了给弟弟收尸,就把我。。。送回到刘家村吧,我爹娘一大家子都埋在那里。”   周老三闻言一动不动,阮小七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二哥,你走吧,这段日子别来找我。到了外面,就说咱们闹翻了。”   周老三一把推开他的手,大喝道:“放你娘的屁!咱们哥三个是烧过黄纸,在老天爷前面立过誓的,那就是生生死死一辈子的兄弟!你有事情,哥哥怎能不管!”   阮小七跪在周老三面前,眼泪也出来了:“二哥,弟弟为了自己,是要去火里讨米吃,这事儿太大了,要诛九族的事情。你和大哥老少几百口人,不能连累你们。”   周老三就一直看着阮小七,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三弟从来都是硬汉子,这般作态那必是大事。   阮小七求道:“二哥,别问了,我是肯定不会说的。你这要真当我是兄弟,就别再问也别再管,只是别忘了我说过的刘家村。”   周老三要拉他起来,阮小七不干:“我只求二哥一句话,答应我再说。”   周老三“你你你”了三四声,使劲跺了一下脚道:“你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扶起阮小七,周老三接着又说道:“三弟,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别的废话我也不说了。只是真要是有这么一天,用哥哥送你回刘家村了,我必让谭家大娘子去陪你,了了你的心愿。”   阮小七哈哈大笑,道:“还是二哥知我。”   如此,这天以后,河曲府地面上的人都知道阮小七他们结义的三兄弟闹翻了。   为了此事,阮员外还特意找过阮小七,问到底出了何事。阮小七打着马虎眼,只说他两个人非要自己娶他们定的女娘,周老三娘子家的亲戚,自己烦死了。还说,那胭脂虎的亲戚,岂不也是母老虎?   阮员外只道阮小七如今被谭家大娘子迷了心窍,连兄弟都不顾了。心想本以为还能是个人物,结果为了一个女人就成了这副德行。   这小樊氏也实在没用,嫁过去这么久,怎么还没拿住这阮小七?难道这谭家大娘子长得国色天香不成?   阮员外开始有些担心,这阮小七为了这没影子的女娘连结拜兄弟都翻脸了,自己以后可更不好拿捏他了。   后来一想,也可能只是阮小七不想娶那个母老虎,唐家女娘可是整个河曲府都出名的彪悍。   虽然阮员外觉得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阮小七是不可能娶到谭家大娘子的,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把这个隐患消除了的好。   于是他在人后说,这谭家大娘子真真是红颜祸水,还没嫁过来,就把人家结拜的兄弟给拆散了。   周老三打算让她给阮小七殉葬,阮员外和人说她是红颜祸水,谭雅是躺着也中枪。   自从那次看到水塘边上的李瑾,谭雅对他的态度好多了。   而那边谭家娘娘从大郎那里打听到了两个人的身份,暗自叹息,虽然都好,但都不能做自己的孙女婿了。   如今再看到九皇子和李瑾的身影出现,就要找借口把谭雅支走。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时间,没得让谭雅动了心思就不好了。   谭家娘娘嘱咐谭玉道:“大郎,这次回京要尽快给小芽儿寻个人家了。过了年十四,再守过了三年孝期,小芽儿可就十七了,那时候再要找,好郎君都让别人挑走了。”   再看看谭玉,叹了口气道:“算我老婆子挑拨离间吧。这后娘就是不行,真不靠谱。以后小芽儿的亲事你必须自己亲自相看,别误了孩子一辈子。   你要是在京里实在找不到好人,就让小芽儿回这里来,我给她定个人家。也不求她嫁给什么高门大户,就是要郎君体贴,公婆慈爱,家里都和睦的人家就行。”   谭玉忙点点头,道:“全听阿娘的。后年再选不上好人家,我就让她回元洲,嫁到您能看得见的地方。”   他没给谭雅定亲,不过是因为时局不明,怕到时误了孩子。等这件事完结,事情也就明朗了,再议亲正好。   谭家娘娘拍了他一下,嗔道:“胡说什么,京城毕竟是人才多,若能找的好人,自然要在那里。我是说没的办法了,再到乡下看。”   谭家娘娘又道:“那九皇子倒罢了,我看那李家五哥老是偷看咱们家小芽儿,哎,这李五哥是处处好,我也是极为喜欢,可惜被崔家都定下了,可别把小芽儿搅进这事情里头。”   谭玉也道有理,从此以后,就想法设法隔着,防止谭雅与李瑾见面。   ☆、第21章   李瑾连着好些日子都见不着谭雅,自然有些黯然。   九皇子看他这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就劝他道:“这谭郎中如今还是崔府的女婿,哪里敢抢崔四娘的夫婿。再说谭子清毕竟是五品郎中,也没有谭家嫡长女给你家做妾的道理。   但咱们这一派可不能因此生了间隙,实在不行,我帮你找一个和谭家大娘子长得像的,就从江南这个地找,口音都一样的,给你纳做妾,怎么样?”   九皇子这么说,其实是暗示李瑾心里想想行,别再留恋谭大娘子了。他昨天得到消息,李家已经和崔家定亲了,六礼都过了,李瑾是定娶崔四娘了。   偏李瑾听到九皇子这么一说,心里还想既然谭郎中是崔府女婿,那么自己娶谭家大娘子不也合适?反正是和崔家结盟啊。   如此一来就不用娶那个疯婆娘了,真是皆大欢喜。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稍微流露了点那么个意思。九皇子听到李瑾的话后,瞪着眼睛看他,心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鬼迷心窍了。   李瑾除了过于方正,也是聪慧灵秀的聪明人,这样的明白人,如今竟会生出这个荒唐的念头,真真是蠢透了。   九皇子歪着头想了想,待要再劝,心想算了,李瑾是个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真要是告诉他定亲的事情,说不上要闹起来的。还是回京城让李太傅头疼吧。这回就让他撞个头破血流,以后也就心思通透,不会再有什么蠢主意了。   现在除了用膳的时候没办法躲避,崔氏等闲不与王氏见面,她实在是有些怕这样的乡下妇人——骂人不带脏字,说话柔声细语地,话里头去跟淬了刀子似的。   崔氏以前没与王氏相处过,就是刚刚嫁给谭玉的那半个月,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王氏也没怎么露面。   崔氏当时就以为王氏这是自卑出身不高,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见到了京城来的官家小娘子,难免要羞羞答答的,不敢见人了。   崔氏难得能在他人面前摆摆这高高在上的架子,自然要将这姿态也摆高些才像样子。   所以,这次回来,她表现出来的姿态,嗯,就像在崔尚书府中,崔氏未出嫁前见到的大嫂一直以来的做派。与人说话时语气要亲切,看王氏要目含怜悯,然后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漫不经心和一丝丝鄙夷。   崔氏多年来在这种目光下长大,模仿的倒也恰到好处。还别说,这些天回到元洲老家,崔氏也就这个时候才能心里舒畅些。   可惜直到王氏把自己给堵得说不出话来,崔氏才发现,这江南的乡下妇人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天以后,崔氏就细细观察,才发现,无论是王氏还是婆婆,与其说是恭敬自己,倒不如说是懒得搭理自己。   得到了这个结论,让一直以来自视甚高的崔氏心里暗暗吐血。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轮到连乡下妇人都敢瞧不起的地步。   她思来想去,又想到刚成亲那会儿。王氏给自己行完礼,自己刚想要拉着她的手说说私房话,还没表现自己亲和的一面,王氏就借口官话讲不好,还要带孩子走开了。   崔氏以为王氏羞涩,心里还有些可怜她,这乡下妇人整天只会围着孩子转,见个身份高些的自然不会说话了。   至于谭家娘娘让自己不用守在老家伺候公婆,也没让谭雅出现在自己面前,崔氏在觉得公婆体贴周到的同时,心里也想还算谭家人识趣。哪有让京城尚书府的小娘子来这乡下伺候人的,还拿前面生的丫头碍眼的。   崔氏现在回想起来,王氏哪里是讲不好官话,还要带孩子,那天她堵起自己来可是官话顺溜的很,她分明是不想也不耐烦搭理自己。   想到这里,崔氏气得直捶桌子。王喜贵家的忙拉住崔氏的手,道:“哎呀,我的夫人,仔细手疼啊。”   崔氏抽回手,朝她摆摆,叹口气道:“我无事。只是想到在这元洲的日子实在气闷。”   外头丫头打了帘子道:“三娘子来了。”   “阿娘,这在元洲的日子真是气闷。”三娘子一边进屋子一边抱怨道。   崔氏与王喜贵家的都笑了。   “有什么好事?你们笑什么呢?”三娘子纳闷问道。   崔氏指了指王喜贵家的,示意让她讲。王喜贵家的一边给三娘子在椅子上铺上垫子,又捧了一杯茶,一边笑道:“三娘子与夫人真真是亲母女,说的话竟然都是一样的。”   三娘子奇道:“我说了什么话?”   王喜贵家的道:“还有什么话,就是说元洲气闷的话。”   三娘子也笑道:“那阿娘还老说我乱说话,您不也这么说了?”   崔氏爱怜地给她拢拢头发,道:“我哪里是嫌你乱说话,我是怕被有心人听到,传给你阿爹就不好了。”   三娘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哼,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自己的嘴,谁能管得了?再说,这屋子谁能来?都跑到二房院子里去讨好了。”   王喜贵家的一听三娘子这话,赶紧在崔氏身后站直了,低头不敢接话。   崔氏因为谭家娘娘没让自己管家,已经十分不满,每次一听到有人提起这二房的王氏安排家事,就要生一场闷气。   果然,崔氏厉声道:“你管什么二房?那都是什么样子的人,在咱们家就是灶上婆子都不如的。这乡下巴掌大的院子,整天装模作样地有什么大事?你不要学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人,拿根针就当做棒槌了。”   三娘子很少被崔氏如此严厉教训,听到这话眼泪就出来了,哭道:“阿娘这是拿我出哪门子的气?便是我不说,难道还看不见吗?娘娘不待见咱们,什么事情都背着咱们,阿爹那里不能说,难道我连在阿娘这里说说都不行吗?”   崔氏骂完三娘子就后悔了,如今看她哭得这样,连忙把她搂在怀里,也落泪道:“阿娘哪里是拿你出气,哎,都是你娘娘,说什么我在家呆不多久,就不让我掌家了。我哪里不知道,这是避着我呢。   你看,就是用膳那么个工夫,偏偏要说元洲土话,明知道我们娘几个听不懂,引得你爹爹也只说土话,就是不让我们插进嘴去。”   三娘子也道:“就是,大姐每次还跟爹爹也用土话说的热闹。她最爱霸着爹爹了。”   崔氏“哼”了一声,道:“这点怕是随了她亲娘呢。”   三娘子“咦”了一声,小声问道:“阿娘,那。。。大姐亲娘是什么样的啊?”   崔氏鄙夷地撇撇嘴答道:“什么样,能什么样,跟你大姐一个模子扣的。我看你大姐那做派说不上都随了她亲娘。算了,这些话小娘子听不得的。”   三娘子低声道:“我怎么听不得了,大姐都做得出,我听听能怎么啦。”   崔氏马上问道:“大娘子又做了什么啦?”   三娘子无精打采地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看那个叫李各进的,有事没事就在后面大园子的腊梅林子里转悠,怕是就等着大姐每天早上去那儿折梅花呢。   哼,可惜呢,这两天娘娘不让大姐折了,说是腊梅花期快过了,留几朵在树上让人再看看。我看那李各进灰头土脸的,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还不说,嘻嘻,头上落着梅花都不知道。”   崔氏对三娘子这副神态十分熟悉,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闻言立马抓住三娘子的手,问道:“你和那个李家小哥说话了?”   三娘子不敢与崔氏对视,有些躲闪地将眼神移开,不自在地答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他如今看了什么。。。书之类的。”   崔氏立马厉声道:“你管他看什么书?”   看三娘子眼圈又红了,崔氏又柔声道:“你哪里知道,他们这些乡下的穷酸书生,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就指望着能攀上个达官显贵的,好做人家的便宜女婿呢。”   三娘子小声道:“爹爹还不是乡下的穷酸书生。。。”   崔氏气得直哆嗦,指着三娘子道:“你。。。”   王喜贵家的见此情形,忙伸手拦住崔氏,道:“夫人息怒,三娘子还小呢,不过是突然看到个外人好奇罢了。”   转身又把要哭的三娘子哄了出去,派丫头跟着送回房去。   崔氏气得直喘粗气,拍着胸脯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王喜贵家的一边给她拍着后背顺气,一边劝她道:“夫人,这小娘子们都是这般过来的。那李家小哥长得的确可人意,三娘子看到难免要有些心动。只是这般事体都是越压制,她越要好奇。慢慢等隔开了,也就好了。”   崔氏用帕子擦擦眼角,恨道:“我就说这元洲粗陋,郎君还说什么乡下民风淳朴,放屁,根本是没开化。王氏连家里门户都管不严,还让她管什么家!三娘子从前哪见过这样的事情,都是大娘子给她带的。气死我了。偏现在还走不得,我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第22章   三娘子被崔氏教训了一顿,心里更加不服气。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就想去谭雅那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一进来谭家娘娘的院子,就听到谭雅屋子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三娘子皱皱眉头,心道:亏得那个李各进还整天在腊梅林子里面转悠,你竟然在这里这么乐呵,真是没心没肺的人。   有丫头过来给她打帘子,向里面道:“三娘子来了。”   一跨进屋,三娘子就看到二娘子和四娘子也在这里,三个人正在一起绣花呢。   见到三娘子进来,四娘子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行了礼小声道:“三姐来了。”   三娘子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谭雅作为主人,不能让客人不自在,就马上接过话来:“自然能,我这里天天盼着三妹妹来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娘子点点头,然后向谭雅和二娘子问好。   “绣花吗?你们在绣什么呢?”三娘子问道。   二娘子答道:“大姐和四妹妹拿一样的花样子绣蝴蝶,一个放到园子里能飞起来一般,一个。。。成了才出虫蛹的蛾子,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谭雅就伸手要掏二娘子的咯吱窝,二娘子要躲,又被桌子挡住,她就直接躲到了桌子下面。   谭雅气道:“有本事你别做缩头乌龟,赶紧出来。”   二娘子笑得喘不上气来,一边笑一边道:“我才不,我又不傻,出来难道等你痒痒我?有本事你就进来呀。”   谭雅撸撸袖子,恨道:“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进来给你看看!”头一低,谭雅就要往桌子下面钻。   二娘子赶紧往外推她,还道:“我这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进不来,气的你肝疼。”   看谭雅气得在屋子里直转磨磨,二娘子开始唱小时候的歌谣:“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的大娘子直哭。”   谭雅突然站定,“呀”的一声,眼睛一转,冲外大声道:“二婶,你怎么来了?”   二娘子一听以为王氏真的来了,吓得滋溜一下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又是抖裙子,又是拢头发。   谭雅一下子把二娘子抓住,道:“哈,终于让我抓住了!看你往哪里逃!”   二娘子才知道被骗了,气道:“你使诈!”   谭雅得意洋洋道:“兵不厌诈,我就是诈你怎地?”   于是两人又闹成一团。三娘子和四娘子也跟着乐。都是年纪不大的女娘,虽然平时也有些小龌龊,但凑在一起也都笑笑哈哈的,转眼就到了晚膳的时候。   谭家娘娘听到她们几人在一起做针线,心里十分高兴。老人总是希望儿孙亲热和睦才好。   等到了谭玉兄弟进来了,谭家娘娘还是笑眯眯的,两兄弟对视一眼,问道:“今天阿娘怎地如此高兴?”   谭家娘娘没说话,刘氏替她答道:“下午家里的几个小娘子都在这里做针线,热热闹闹的,姑姑心里高兴。”   谭玉看到阿娘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道:“既然阿娘不嫌她们吵闹,就让她们每天都来,反正在哪里都是淘气。”   谭雅本来笑嘻嘻地,听到这话问爹爹:“阿爹,我们哪里淘气了?谁不夸我们几个谭家小娘子娴雅文静的啊。”   谭家娘娘指着谭雅笑道:“看看看,别人还没说呢,你就露馅了,哪有自己夸自己娴雅文静的?”   谭雅道:“我这是肯于正是自己的优点。”转头问问身旁的二娘子:“二妹妹,你说是不是。”   二娘子一本正经地答道:“娴雅文静的确是我们姐妹的优点。”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谭玉看着明显比在京城活泼开朗的谭雅,想着谭家娘娘说让她嫁在元洲的想法倒是真不错,谭雅在京城可没这么开心快活。   心里有哂笑一声,哎,想想罢了。那些个答应谭家娘娘的话不过是哄老人开心而已。   便是他能把舍得一个嫡长女不用,别的人也不肯的。如今自己最多只能是在那些家里面看着挑个好些的罢了。   崔氏和王氏在院子门口遇见,也不说话,彼此点点头,就一起进了屋子。   看到大家都在娘娘这里说话,崔氏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三娘子,发现三娘子笑眯眯的,还挺奇怪,她不是最不耐烦与这帮人说话吗?   看到王氏进来了,谭雅在二娘子耳边低声道:“这回二婶真的来了。”   一听谭雅这么说,二娘子就又要去掐她胳膊。看着两人打着小官司,三娘子有些不是心思,但也没吭声。   一家人用完晚膳,也没有留在这里吃茶,就都回房去了。   谭玉又要去书房,说是要检验那两个学生的功课。崔氏叫住谭玉,道:“郎君,这些天大哥的课程可是要落下了。”   谭玉皱皱眉头道:“怎么会落下?二弟天天带着大哥和二哥去上学呢。”   崔氏虽怕谭玉不高兴,然而儿子的前程更重要,便柔声细语地道:“郎君,这乡下的学堂哪里能行?二弟的功课。。。不是说也没中举么。”   谭玉一听这话,果真不高兴了,硬邦邦地道:“乡下学堂怎么了?我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乡下学堂里读的书,中的秀才,摘的探花。   至于说二弟,他考过了秀才,不过是看家里供两个人读书,实在艰难,才不念书的。让他教导几个十多岁的孩童还不是绰绰有余。”   又看了崔氏一眼,道:“不是我说大话,便是尚书府那些个郎君,又有几个能赶上我兄弟的?”说完这话,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王喜贵家的赶紧扶着崔氏,口里劝着:“夫人放心吧,大哥那里您就别操心了。郎君就这么一个嫡子,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崔氏才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他看重大哥。可是,你也看到了,一说到他家里头,不管我提到谁,说到什么,郎君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   王喜贵的家刚提了一句:“那毕竟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氏摆摆手给打断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他的亲人。可是,我与郎君结缡十几载,还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事,难道不比他的兄弟亲?他兄弟可有自己的妻儿了,哪里还当像从前了。   可惜郎君想不开,还老想着要把二哥也带到京城去,说是要与大郎一起上学堂。郎君不是说乡下的学堂好吗?那怎么还惦记着要让二哥也去京城啊。哼。”   又想到前两天谭玉说起谭雅的婚事,那意思竟然不让自己管。   崔氏气道:“话里话外说的好听,不就是信不过我,谭雅的婚事他要自己定吗?我就等着看了,她还能当皇后不成?让我给相看我还没那个兴致呢。”   王喜贵家的在旁边只点头称是。   说到亲事,又想到了三娘子,崔氏直犯愁:“我虽然是自己选中的郎君,但是那站在屏风后头选夫婿,没有阿爹同意默许能行吗?本就是阿爹觉得那几个郎君能有出息,才让我选的一个。   这和那李家小哥怎能相提并论?他还不知道以后如何呢。况且还是张氏那头的亲戚,三娘子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王喜贵家的劝道:“夫人,你也莫太着急管教,拦着三娘子不出去。三娘子脾气拧,到时候越发对着干了。   况且,我看那两个人不是那等穷苦人出身啊。尤其是那个姓徐的,我看倒是一副富贵公子的做派。”   崔氏摇摇头,道:“你懂得什么。来的时候这两个人一个大子都没有,你是没看见他们当时身上的衣服。下面的婆子说都是破烂的不成个样子。就是现在两人的东西还全是府里给准备的。   你不知道,外面有那等轻浮浪荡子,偏会装模作样,也读过几天书,说起话来也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明明身无分文,还能装成官家衙内的样子。   我以前有个手帕交,你知道的,就是礼部侍郎家的,不就是被这样的人拐走了吗?她嫡母要把她配个老头子当继室,她不愿意,庙里进香的时候遇到了这样的假衙内。结果跟人走了,最后无声无息的死了,连家里坟地都不能进,只能葬在乱坟岗子。”   王喜贵家的道:“我听说了,当年在京城闹得可是够大的。”   崔氏擦擦眼泪道:“哼,闹出来,不过是她嫡母恨她姨娘,想她死罢了。要是事情悄悄的查,怎么让京城都传开了?便是她回来了,为了府里的名声,她阿爹也得让她死。”   王喜贵家的道:“我看那两个小哥不像是那样的人啊。郎君对那个姓徐的小哥倒是恭敬有加的样子。”   崔氏倒是奇怪了,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王喜贵家的答道:“就是有一天在园子里,我给三娘子送垫子,结果看见郎君带着那两个人看腊梅,对李家小哥倒是一般,对那徐家小哥可是不像是对晚辈的样子。”   崔氏道:“还有这般事?你怎么不早报上来。”   王喜贵家的忙道:“我当时也没多想,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些不大对。”   崔氏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想想。”   王喜贵家的行了礼,出去了。   ☆、第23章   好容易天气和暖一些,早上谭雅正在练大字,二娘子来了。   谭雅放下笔,回头正想和她斗嘴,看到二娘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忙问怎么了。   二娘子摆摆手,无精打采地回道:“你接着写吧,我就是觉得没意思才来你这里呆一会儿。”   谭雅将笔墨放好,然后道:“我才不信没事呢。说吧,到底怎么了。”   二娘子叹了口气,靠在了椅子背上,低声道:“没什么,哎,我阿爹和阿娘在吵架呢。”   谭雅歪头想了想,说道:“可是为了昨天七娘娘来的事情。”   二娘子直起身,奇道:“怪不得娘娘老说你鬼精鬼精的,你是怎么猜到的?”   谭雅笑着道:“那还不容易猜?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情,家里因为阿翁的事情一直闭门谢客,只有昨天七娘娘来坐了一会儿。   娘娘特意将二婶叫过去,后来还把你也叫过去了。我想,嗯,必是说你的婚事。”   二娘子道:“哎呀,你可以去算命了。”   谭雅得意地道:“那是。要是真有女娘做算命先生,我就去做一个试试。”   二娘子问道:“还有呢,你怎么猜到我阿爹与阿娘吵架是为这事情的?”   谭雅道:“那还不容易,既然没别的事情,就发生这么一件事,吵起来还不是以为这个?”   二娘子道:“哎,可不是,明明好好地,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谭雅道:“难道二叔与二婶,嗯,对你的婚事意见不合。”   二娘子脸红道:“哎呀,你真是的,别一口一个婚事婚事的,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谭雅道:“那要我怎么说?我们二娘子未来的人家的事情?”   二娘子掐谭雅的胳膊,恨恨地道:“哎呀,你这张嘴可真讨厌。人家心里正烦着呢。”   谭雅问道:“你烦什么?可是七娘娘提的人家不好?”   二娘子道:“也没什么不好,是知府家的衙内,不过是个庶子。说是现在家里守孝,也不定亲,只先打听看看,通通气。”   谭雅问道:“知府,哪里的知府?”   二娘子道:“还有哪里的,元洲的呗。我阿爹说不错,知府家门第也高,离家又不远,这知府才能出众,以后还要高升的,是门好亲事。”   谭雅道:“二叔说的也对啊,那二婶为什么不乐意啊。”   二娘子答道:“我阿娘就说,提的这人虽说是知府衙内,却是姨娘生的。这么个人,在那府里头长大,名头好听,养的一身衙内的习气,却又是个庶出,以后分了家就没什么家产。   再说,还得伺候一个姨娘婆婆,我嫁过去日子不好过。便是不分家,只靠着府里给的月钱,又是嫡婆婆又是生母婆婆的,庶子媳妇的日子难着呢。   还有,我们房里从来也没有姨娘小妾这些玩意,怕我斗不过人家呢。”   谭雅听得连连点头:“二婶说的极是在理啊。”   二娘子拍了她一下,道:“这个你也说对,那个你也说有理。哎,反正他俩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变成了阿娘说阿爹想纳妾了,要不怎么说这庶子也好的话。哎呀,烦死了。”   谭雅不吭声。   二娘子抬眼看看她,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谭雅看着她,道:“哎,我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二婶都为你考虑过了。说实话,我是真羡慕你。有个疼爱自己的亲娘。”   二娘子也知道崔氏不喜谭雅,谭雅都十四了,去京城那么久,还没带她出去相看过。   现在阿翁又没了,守过了三年的孝期,年龄又大了。大伯虽然也疼她,但是还有别的儿女,再说男子毕竟心粗,外面事情又多,哪里照顾的过来。想到这里,便也有些心疼她。   二娘子握住谭雅的手道:“娘娘疼你的,再说大伯肯定也不会把你胡乱嫁出去的。”   谭雅道:“我自然知道娘娘疼我。可是她再疼我,离得这样远,这婚事最终还是阿爹说了算。你也看到了,这男人看的好亲事和女人看的就不是一回事。   再说了,我是嫡长女,嫁过去的人家门第不能低了,要不以后的妹妹们还怎么说亲?能在京城那些官家衙内中间给我选个好点的,就是对我极好了。”   二娘子也道:“哎,这就是没亲娘的苦楚。要是大伯娘还在,总能为你想周到些。”   谭雅点点头道:“如果有亲娘给挑,便是只能嫁给那样的高门大户,也能选个实惠些的。   哎,如今就怕给我挑的人家,外表光鲜,内里吃亏的。爹爹总不能到人家后院去看到底怎么样吧。”   二娘子道:“可不是,我听说有些婆婆可恶毒了,就会折腾新妇。所以我阿娘才不愿意我嫁到知府这样的人家。”   谭雅道:“我也真不想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说是富贵,富贵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被磋磨死了还能带过那边去?”   二娘子忙“呸”了两声,道:“大清早的,你乱说什么呢。”   谭雅一边拉着荷包的穗子,一边道:“二妹妹,二叔没有妾室,所以你不知道。在京城,继母看着气派威风,那些姨娘通房的,唯唯诺诺的低头做小,其实啊,才不老实呢。一有机会,那些姨娘就给主母下绊子的。   不过,主母呢,毕竟当家,折腾个把个姨娘还不是轻松。只要不太出格,爹爹也不管,整天就这么勾心斗角,斗来斗去的,没意思极了。   我爹爹还只是五品郎中呢,家里人算少的。要是再大一点的官,说不上家里斗成什么样呢。   哎,如果爹爹能给我找个平常人家就好了,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了,我也知道不可能。”   二娘子也默然不语。   谭雅看着刚写的字,叹口气道:“要是一辈子不要嫁人该多好啊。”   二娘子劝她道:“我看大伯不会那么随便给你嫁出去的。你知足些吧,要是像那些爹爹不管全让继母张罗的,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咱们族里头不也有这样的吗?那还有族长七阿翁压着呢,那都管不住。   怪不得我阿娘老说,宁可跟着要饭的阿娘,也别有当官的阿爹啊。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咦,明明找你来劝我的,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劝你了。”   谭雅也叹口气,道:“算了,不想这些了,想也无用,你这算不错呢,到时候还能让你看看。   大部分人还不是盖头一盖,两眼摸瞎地就嫁过去了,也是一辈子。”   二娘子道:“这话别人说我信,你。。。我可不信。”   谭雅奇道:“不信我什么?”   二娘子一边摆弄纸磨,一边回头说道:“我可不信你能任凭别人摆弄。你哪里是那讲规矩认死理的人?   要是真觉得大伯给你选的人家不好,你是会自己跑回元洲让娘娘做主的。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还不知道你的,你是能干得出来的。”   谭雅抿嘴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只拽住二娘子,指着刚写的大字,问道:“你看看我刚写的字,怎么样,这个字我觉得写得极好。”   二娘子也不再纠结,忙低头仔细去看字:“嗯,这个字写得确实有些意思了,但你这个地方好像有些软。。。”   谭雅也道:“我也这么觉得,一写到这个弯我就使不上劲似的。”   二娘子道:“让我试试。”   两人把烦心事放到一边,开始认真写起字来。   阮小七家里人手不多,只有管家带着几个婆子和小厮,但是管得极严,下人轻易都不开口的。   自从上次双生花事件,管家对府里伺候的人要求更严了,所以小樊氏根本不知道家里来了人。   阮小七此时在屋子里和“水猴子”侯庆、还有几个车行的心腹讨论如何从车行悄无声息地调车找人,这时守在门口的小厮在与人低声说话。   阮小七手一挥,示意大家先不要出声。过了一会儿,小厮进来说老管家有事要报。   阮小七想了想,老管家有深沉,不会一点小事就来找自己,就出去问:“到底何事?”   老管家施了礼,答道:“七爷,小樊姨娘刚刚在屋子里上了吊,虽被救回来了,但还昏着,请了大夫来说是得好好养养。陪嫁的两个丫头在院子里要死要活地哭,说是想让小樊姨娘回樊家修养。”   阮小七眉头一皱,问道:“不是没死么?这点小事也来找我。”   老管家道:“七爷,这小樊姨娘总归是阮员外送过来的,还是樊姨娘的亲侄女。   只要活着,再怎么样,阮老爷也不好管;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又是个良民出身,虽不会真怎么样,但怕是还得有些个麻烦。”   阮小七点点头,他知道唐大虎送给自己的这个管家是个办事老练的人,现在自己处于非常时期,不能出一点差头。   就道:“说的有理。她想回樊家那是做梦了,当我阮小七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也不磋磨她,就给我老死在这院子里头吧。   那个小樊氏想必也不舍得死,这样吧,她不是有两个陪嫁丫头吗?你先找人在她们院子里把一个慢慢地打死,不是要寻死觅活吗?就让她们看着。跟她们就说是丫头伺候不周,打死一个以儆效尤。”   老管家道了声是,就下去了。   ☆、第24章   阮小七进了屋,看着几个人都瞅自己笑。   想必在屋子里他们肯定听得清清楚楚了,就自嘲道:“娘的,怪不得姓樊,真他娘的烦死人了。又没少她饭吃,整天作什么作?”   “水猴子”侯庆猥琐地“嘿嘿”笑完了,说道:“小七哥,这你就不懂了。这女娘啊,只上头那张嘴喂饱了可不行,她肯定要闹。   还得下面那张嘴也喂饱了,那时候就听话了。。。嘿嘿嘿”   阮小七用拳头捶了他一下,道:“操他娘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把翠香楼的那些个都喂过了?”   侯庆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道:“十之*没有,六七的总有了。”   阮小七在车行里的一个心腹,诨名唤作“大三七”的张大丙也道:“小七爷,你整天只心里惦记那谭家大娘子可不行,这女娘啊,睡过了,尝过了女娘的味道,你就知道一天都不能没有。”   阮七小斜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连姓谭的都知道了?”   张大丙答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河曲地面都传遍了,哪个不知道您相中了谭郎中家的大娘子?嘿嘿。都说是一见钟情呢。”   阮小七在心里暗自称好,口中却道:“不能败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咱们说正事,说正事。”   屋子传来嘻嘻哈哈的嬉笑声,一会儿说话声就只低低的几不可闻了。   等到了人都走了,阮小七恨小樊氏在人前让自己丢了脸,又打算使人去教训一下她。   结果老管家过来禀报说小樊氏下午被人扶着看了杖刑,彻底病了。看了陪嫁丫头血淋淋地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本来一直装晕的小樊氏这回真的晕了。   大夫也不再说什么要好好养养之类的话了,直接开了方子,熬药喝吧。   阮小七听到此,也就不理会小樊氏了。告诉老管家:“下次再要出什么幺蛾子,你直接派个婆子掌嘴,只要不死就行。”   被这么管教了一次,小樊氏不敢再闹了,生怕惹了阮小七这个活阎王。   但是在这里,只要不闹事,不惹阮小七心烦,管家婆子之类的还是将她做姨娘恭敬的。   小樊氏虽然整天被关在自己院子里,不让在家里乱逛,但是去阮员外府上看望自己姑姑的要求还是被准许的。   因是刚刚天气也转暖了些,小樊氏养好了病,就向管家报了声要去看姑姑。   管家马上准备好车马,派个婆子跟了去。小樊氏带着那个剩下的一个陪嫁丫头去了阮员外府上。   没通报就直接进了樊氏的院子,小樊氏让跟着的婆子在下房吃茶,自己带着丫头进去和樊氏说话。   现在樊氏特别怕她这个侄女来。当初她存了私心骗着侄女嫁给了阮小七,还做了妾,结果大半年过去了,侄女还是个女儿身。   小樊氏想要与阮小七闹,却根本没见过人,又被狠狠地吓了一次;现在连院子都轻易不出来,折腾得厉害了,老管家就派了个手脚厉害的婆子来,狠狠打过两次,嘴巴子打肿了,牙齿也掉了两颗,小樊氏再不敢在这里闹了。   可这口气没消,就不甘心。想来想去,小樊氏就觉得姑姑既然害了自己,自己不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   每次来,随便看到什么好东西,就要拿走,姑姑刚要说点什么,马上坐地上撒泼打滚,要死要活,无所不至。   樊氏也想过,让阮员外去说说阮小七,这毕竟是自己的侄女,难道不看自己的面子,阮员外的面子也不卖吗?   结果这话才说完,阮员外冷笑着看她:“你这喜欢挑拨离间的本性是改不了了。外面的事情你少管。既然能纳了你侄女做妾,就已经是给我面子了。谁让她自己没本事,人家看不上眼呢?”甩甩手,直接走了。   吓得樊氏再不敢提这话,她隐约知道现在阮员外已经掌控不了阮小七了,偏阮家大哥与他很好,阮家的车行还得让他看着。   而且,阮家大哥看着樊氏这姑侄两人不顺眼,阮员外把阮小七给搅进去,在阮家大哥眼里,一是害了兄弟,二是帮了樊氏对付阮夫人。听说阮员外让阮小七纳樊氏侄女为妾,气得两天都不与阮员外说话。   阮员外如今就盼望阮家大哥能一举惊人,光耀门庭,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看着儿子生气,就有些后悔这门亲事了。   在阮员外眼里,阮家大哥自然是最重要的,这千辛万苦积攒的家业还不是要传给儿子?   所以,樊氏一提自己侄女这事,阮员外就如同被戳了肺管子,连带着看樊氏也不顺眼了。   樊氏从阮员外下不了手,她倒是想找阮小七传个话,偏阮小七直接把话递给了阮员外,结果阮员外臭骂了她一顿,还让夫人管教她。现在樊氏看到侄女就头疼。   樊氏自己是个厉害人,没想到侄女出门子了,比自己还要强悍。   小樊氏直接对姑姑说:“姑姑打得好主意,却害得我守活寡。我反正也没好日子了,活一天算一天,脸面什么的值得什么?   我是不要了,自己爽快才好。”这番无赖话,气得樊氏心肝疼。偏小樊氏还要补一句:“看到姑姑心疼我才顺心些。”   这回小樊氏才进大门,樊氏这头已经让人把所有的首饰衣服都锁好了。   丫头迎了出去,刚要问好,就被小樊氏打了一个嘴巴子。“哼,你嘴里那要露出的词是什么?小樊姨娘吗?”   打完人家嘴巴子,被打的还没哭呢,小樊氏自己倒先开始哭了。   不管有没有眼泪,只用帕子捂住脸,喊道:“我这个命苦啊,明明能做正头娘子的,被自家姑姑骗了做下人的妾。如今却又只能守活寡,我才十七啊,这辈子让我怎么活?连个院子都不能出。”   樊氏在屋里捂着头直“哎呦”,看侄女闹起来又没完没了,就示意丫头拿出一匹料子,冲着窗外道:“四娘子,我这里新得了块好料子,给你留着做春衫呢。”   小樊氏立刻不装哭了,抖抖帕子,进了屋子。   一看料子,高兴了:“姑姑这里果然有好东西,看来做个半拉老头子的妾比我可实惠多了。”小樊氏得了东西,还要说难听话。   这话堵得她胸口发疼,樊氏心里头烦死了,可也拿侄女没办法。   小樊氏让丫头收好,坐在炕上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我做了穿给谁看呢?一天见不到个男人。哦,除了老管家。比姑父还老呢,都能做我阿翁了。”   樊氏听她这话,瞅着她的眼睛道:“莫非。。。你想改嫁?”   小樊氏道:“怎么不想,在那里虽然吃喝不愁,可惜就是混吃等死,连个孩儿都不能有。你还说有官家小娘子看上了他,放屁,我看是不行吧。”   樊氏现在也怀疑了,就是阮小七看上了别的小娘子,但是自己的侄女长相身条也不差,怎么连碰都不碰。听说以前还有对姐妹花都摸到床上了,也都没碰。   原来樊氏还打算让侄女忍忍,但要是阮小七真的不能人道,这么守着没用啊,而且听小樊氏的这通话,怕是早晚还得出丑事。   樊氏试探地问道:“那个阮小七怎么说?”   小樊氏想起了阮小七的手段,顿时脸色发白,但也希望能让姑姑帮自己从那活人墓里头出来,就骗樊氏道:“还能怎么说,我听管家说了,他不耐烦家里的事情。要不是姑姑非让我嫁进来,人家才懒怠纳我呢。”   一提到这话,樊氏就心虚,所以也没有细问,以为阮小七自然是愿意将侄女改嫁他人的。   不提樊氏是怎么算计将侄女再嫁的事情,崔氏这头倒是惦记上了九皇子。   崔氏自从对叫做徐昭的上了心,越看觉得王喜贵家的说的对。   那天,她又在谭玉书房外转悠。书房内九皇子正和李瑾分析现在京里的局势。看到外头崔氏在那里装着从这房前面过,一边慢慢走,一边偷往书房里面瞟的样子,九皇子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因为此刻谭玉不在屋中,九皇子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九皇子用胳膊肘碰碰李瑾,示意他往外看。   李瑾也知道崔氏这两天来回在这书房附近转悠,可是他为人厚道,轻易不说人家的不是,尤其还是长辈。便只是抬头看看,就低下头看简报不说话。   九皇子也知道他这个脾气,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京城里的夫人们都爱看你呢,原来还有人能认出我是块宝贝来的。谭郎中这位继室夫人,可真是慧眼识珠啊。”   九皇子自己说了半天,李瑾也不接话,也觉得没意思了,就住了口。   这时候,外面谭玉进了院子,看到崔氏又在这里转悠,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拉了崔氏出了院子,怒道:“昨日与你说过,不要有事没事往这里来,怎么记不住吗?”   崔氏忙忙掩饰道:“我是正巧从这里经过,要去园子看看腊梅,都说腊梅快谢了。。。”   崔氏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咕囔道:“我在京城,这南方景色看得少,就想多看看。”   谭玉没工夫听她闲扯,直接打断崔氏的狡辩,道:“既然这么闲,那么阿娘那里还没人伺候。你常年在京城,好容易回家,就去伺候一下阿娘吧。”   崔氏忙道:“婆婆那里不缺人伺候。。。”这话可不好说,作为长媳,伺候公婆可是天经地义的。   崔氏住了口,不待谭玉再开口就马上自己走了。   ☆、第25章   吃过中饭,谭雅正在屋子里绣抹额,窗户被人推开了一丝缝,谭雅一看,原来是二房的二哥。   二哥小声地叫唤她:“芽姐,芽姐,二姐不在吧。”   谭雅把窗户打开,无奈地说了一声:“进来,鬼鬼祟祟地像什么样?”   二哥这才从正门进来,随意坐在一旁椅子上,道:“我这不是怕二姐在吗?她老喜欢打小报告。到时候你那个二叔一发火,我屁股就遭殃。”   谭雅道:“二叔还不是为了你好?谁让你一读书,就老是想偷懒的。”   二哥撇撇嘴道:“哎呀,你怎么也这么道学了。芽姐,你从京城回来,就没有以前好玩了。”   谭雅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别芽姐芽姐的,叫大姐。”   二哥故意拉长调子喊了一声:“大。。。姐,这回满意了吧。好大姐,你帮我写一篇描述腊梅盛开的文章呗,阿爹让我写这个,我是要做大事情的人,谁耐烦写这些个花花草草的。”   谭雅禁不住哈哈大笑,点着他的头道:“就你?还做大事呢,你的大事是不是偷偷到园子的水塘去钓鱼啊。我跟你说,现在水冷着呢,掉进去可要命。”   二哥甩开谭雅的手,道:“芽姐,你少装大人。你去京城之前还在过年的时候偷偷在那钓鱼呢,当我忘记了?”   谭雅有些小尴尬,道:“好了,别提旧事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啊。”   二哥立刻眉开眼笑,道:“不急,阿爹后天才要呢。”   又拿起谭雅手里的绣活看看,赞道:“芽姐,这是给娘娘绣的吧。你这绣的越发好了,比二姐强多了。”   谭雅一把将绣活抢过来,道:“行了,已经答应你了,就别拍马屁了。”   二哥“呲”了一声,道:“一个小娘子家,别动不动就屁屁的,啧啧啧,多难听。”   谭雅道:“那是因为你难看,所以只能用难听话给你讲。”   二哥马上站起身,拍着胸脯道:“我难看?你去学堂看看,哪个有我风流倜傥。”   谭雅笑道:“你还风流啦?哈哈哈,你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嘛。我看你在学堂也不学好。”   再想敲他的头,被他躲开了,二哥口里道:“我都是大人了,莫再敲头。”   谭雅道:“行啦行啦,你是大人。那大人不该现在去钓鱼吧,被娘娘知道又得念你。你忘了,我当时可是被从春天念到夏天的。”   二哥不耐烦地道:“哎呀,知道了。我不去钓鱼就是了。别忘了文章写得要像我的风格啊。我先走了。”   这边二哥才走,三娘子就到了。“大姐,今天去腊梅林子看看吧,马上就过了花期了。”   谭雅想到要替二哥写的文章,虽奇怪三娘子找自己,但还是点点头,道:“好。”   两人结伴去了腊梅林,三娘子四处瞄,谭雅奇道:“你找什么?”   三娘子结结巴巴地答道:“没,没找什么。”   谭雅也不再问,就一心一意地看起梅花来。   这时候梅花也有些谢了,不出几天可能就都没了。   谭雅突然生出一丝难过,后来一想,花开时轰轰烈烈就够了,难道要一直在枝头盛开吗?   谭雅看着腊梅,想到了阿翁。这真就像人啊,总要从盛年到老年最后再老去。   三娘子神思不定,还在四处张望。果然一会儿,李瑾就来了,三娘子立刻笑容满面。   “李大哥,你也来赏梅啊。”三娘子看他走近,问道。   李瑾朝着俩人施礼,然后道:“我天天这个时候过来走走。”   三娘子道:“嗯,你天天跟着阿爹苦读,确实辛苦。”   李瑾忙道:“我哪里谈得上辛苦,倒是谭郎中辛苦才是。”   谭雅笑道:“想必阿爹能带到你这样的学生,再感觉不到辛苦的。”   李瑾不敢直视谭雅,听到谭雅这样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   三娘子觉得自己说了半天,李瑾也没有听谭雅一句话高兴,心里暗道:大姐就是会讲话。   李瑾问道:“这腊梅也就这几天就谢了吧。”   谭雅刚要回答,三娘子抢着道:“是啊,我听说三月中旬也就没了。”   李瑾道:“这江南的冬天也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样。”   三娘子奇道:“大姐的官话听起来还是软绵绵的,我听李大哥官话讲得甚好,原来果真不是江南人啊。”   李瑾发觉自己失口,就借口说:“嗯嗯嗯,从小随着家里人在北方生活来着。”   三娘子问道:“李大哥,你家里还有人吗?”   李瑾答道:“嗯嗯,没有了。”   三娘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瑾怕自己再失口,也就不再说话,只看梅花。   谭雅听到李瑾撒谎,心里暗笑,九皇子找了这么个老实人,这李瑾只要一诈,肯定就会把真话讲出来的。   三娘子看那两人也不讲话,只看花,   说道:“这看花的时候常有人来,等谢了,谁还来看顾这花?”   谭雅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想到这三娘子竟然也会生出这种悲风伤月的伤感之情。   谭雅道:“书上说有那一种虫子,还朝生暮死呢。”   三娘子问道:“朝生暮死?那还生出来干什么,只活一天的辰光。”   谭雅指着腊梅花道:“譬如这梅花,只要是死得其所,也就无所谓长短了。   嗯,我们人也是这样,不论活的时间长短,只要能做到了生活目标就是死也瞑目了。”   三娘子“呸呸”两声,跺跺脚嗔道:“这死不死的,大姐也不知道个忌讳。”   谭雅只是想到了阿翁有感而发,看到三娘子的样子,笑了起来:“嗯嗯嗯,我便是知道忌讳,这生死也不是我能忌讳来的啊!”   三娘子道:“你还说。”   谭雅哄她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可别再跺脚了,地都让你踩塌了。”   三娘子嗔道:“你乱讲话,我哪有那么重。”   谭雅笑嘻嘻地道:“你不重,只怪这地软。”   三娘子“呀”的一声,才发现自己踩得地方真的塌下去了,弄得一脚泥。   谭雅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林子里有的地面凹,积了雨水,下面特别松软,表面看不出来。每次二妹妹也被这里陷进去,哈哈哈哈。”   三娘子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就真有些生气,不高兴地对谭雅道:“大姐是故意的吧,看到了也不告诉我。”   谭雅才想起这三娘子与二娘子不同,忙向她道歉:“对不住,三妹妹,是我不对。你别再用力,就不会塌了。”   李瑾忙唤下人来扶着三娘子回屋换鞋子。   谭雅见三娘子气呼呼地走了,有些尴尬,对李瑾施礼道:“失陪,我先走了。”   李瑾对她还了礼,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张张嘴,看着谭雅慢慢走远。   待回到了书房,九皇子正在看简报,问他:“今天看到了吗?”   李瑾答道:“看到了。”   九皇子奇道:“那你怎么还无精打采的?跟她说什么了?”   李瑾答道:“没说什么。现在我家里头还没说好,不能败坏人家的名声。您千万可别漏了嘴。”   九皇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嘱咐了一百遍了,我和谁都不说。”   李瑾知道九皇子虽然跳脱,但是口风很紧,也就不再说。   河州知府进贺的大船距离元洲还有两天的水程,船上的小厮发现底仓开始渗水。因为也不大,就没想到是有人故意使坏,也没上报给长官,只让船工修好了。   又过了半天,到了夜里,两条大船突然同时开始下沉。原来,上次渗水是有人把船上的大钉凿松了,小厮不知道,只让人补了一些胶,结果半夜的时候大钉一脱落,整个船迅速下沉。   船上的人乱成一团,领头的杀了两个先逃命的小厮,可惜根本挡不住。人人自顾逃命不及,哪有人管东西。噼里啪啦地像是下饺子地往河里跳,不到两刻钟,两条大船就只剩下桅杆在水面上了。   先跳进水的小厮,还没顾得及开始逃,就被人一个个抹了脖子。不一会儿,江面就平静下来。   从水下钻出来四十几个拿着匕首的人,用暗号联络,开始搬运船上的东西。   这时,岸边隐隐出现二十几辆马车,全部是黑车黑马,夜里不细细看都注意不到。   将东西一一运到马车上,那四十几个人又各自上车,往远处去了。   等到天亮了,江面上连个血痕都没有,整个事神不知鬼不觉。   自从上次在腊梅林里丢了脸,三娘子再没去过园子。   谭雅去过几次给三娘子赔礼,三娘子都只是板着脸不说话。   谭家娘娘知道了,也就让谭雅别去了。转头跟过来告状的崔氏道:“这也算歪打正着了,这回你别担心家里来的人把三娘子给拐带了。”   崔氏脸憋得通红,回去跟三娘子说:“你看看你,净是给我丢脸,还让那大娘子倒打一耙。哎,真是气死我了。你只说她害你踩进了泥坑,怎么不提还有一个李各进在那里!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让你别去园子别去园子,你怎么就是不听!你看娘娘都扯着大娘子不叫她与那个李各进牵连,你怎么还自己撞上去,要他真是个好人,你娘娘怎么能不留给大娘子?”   三娘子满眼含泪,哭道:“你总说我不好,你能挑阿爹,为什么我就不能选个自己看中的。”   崔氏道:“我不是不让你选,这个李各进不行。倒是那个徐昭,看着有些富贵气度。到时候阿娘帮你好好打听。”   三娘子气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死胖子。”说完起身跑了。   崔氏在后头气得直骂她不知道好歹。   慢慢就这样过了三月中旬,园子里的腊梅果真都谢了。   ☆、第26章   二娘子的婚事还在争执当中,结果一天早上请安的时候,谭二郎一只眼睛青了。   谭家娘娘一看就知道这夫妻俩是上手了,心疼儿子,就说王氏:“怎地还往脸上来,这要是出去让人看了,二郎的脸面还要吗?身上打打也就够了。”   谭二郎也无语,王氏马上赔礼道歉:“婆婆,都是奴家的错。手上没个轻重,下次一定注意。”   谭家娘娘也知道两人为什么吵闹,满意地点点头。这不聋不哑不做翁婆,她也不管,只是告诉两人别打坏了人就行。   众人都是默默无语,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各自用膳。便是谭二郎和王氏,也像平时般恩爱,王氏还帮着郎君夹菜添饭,谭二郎也让王氏别只顾别人,自己先吃。   崔氏见到这种景象瞪大了眼,真是闻所未闻啊。京城里来的几个孩子也跟着开了眼,原来还有这般做夫妻的。   族长七阿翁来了,只叫来谭玉在书房密谈。二娘子担心讨论的是自己的婚事,就拉着谭雅躲在书房后面的窗户下偷听。   只听七阿翁开门见山道:“昨日老三家的从河曲府回来,听说了一个传闻。说什么一个叫做阮小七的看上了你家的大娘子,据说还是一见钟情。子清可知晓此事吗?”   谭玉大惊,道:“这是何人?这些天家里一直闭门谢客,并不知道此事。”   七阿翁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向来心思周全,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怕是有心人故意陷害。但是这小娘子家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你好好打听一下吧。”   谭玉恭敬地送了七阿翁走,然后马上叫人去查。   谭雅和二娘子两人听到这个,面面相觑。二娘子刚要开口问,谭雅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二娘子贴着墙根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屋子,两人一时无语。最后,二娘子问道:“你。。。这姓阮的什么时候跟你结的仇?为何要这样败坏你的名声?”   谭雅烦躁地扯着帕子,气闷道:“我哪知道,我从来都没听过有这么个人。”   二娘子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谭雅怎么想也没想出来到底自己得罪了谁。这次从京城回来,家里一直有事,自己身上也不好,后来更是闭门谢客,根本也没出去走动啊。   二娘子猜测道:“难道是大伯娘?不能吧,你的名声坏掉了,她自己的三娘子也得不了好啊。”   谭雅道:“不可能是她。这点深浅她还是知道的。难道是阿爹那里的?”   二娘子想想,道:“很有可能。我阿爹说朝堂情势紧张呢。所以才让我赶紧找个好人家定亲。”   谭雅靠在榻上道:“算了,这也不是我能管的。爹爹肯定会查的。反正我也不认识这人,总不能人家说我不好,我就要答应的。”   二娘子见谭雅心情不好,这种事自己也劝不了,就没久待,告辞走了。   谭玉派人一查,第二天就得了信,这阮小七在河曲府也是个有名号的人,一查就查到了。   谭玉翻来覆去地想这背后的关系,到底是哪派的人马,难道是九皇子的事情败露了?这头还没想清楚,这阮小七来家里拜访了。   谭玉气道:“呵,真当我是面捏的?不见。”待要找人暗地里处置了阮小七,又恐他背后有势力支配。   谭玉思来想去,这朝堂上正是关键时刻,到时候给对家拿了把柄可是不妙。九皇子如今还在自家,也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谭玉头一次觉得这权力也是把双刃剑,如今倒是把自个给束缚住了。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大事完毕,这大娘子的仇我总要清算的,头一个就要把这阮小七大卸八块才解恨。   犹豫半天,只让二弟出去见阮小七。   阮小七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久,终于能见到未来的岳父——他自认的。只见阮小七头戴六棱抽口软壮巾,头发插簪缀玉,一身皂青色的长衫。   阮小七平时都是短衣襟小打扮,甚少穿长衫,走起路来难免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如今去见未来岳父,可不能短了气势,复又抬头挺胸,恢复了平时的气概。   阮小七见面就要磕头,被旁边谭府的下人拦住,介绍道:“上面的乃是我们谭府的二郎。”   阮小七就知道谭玉不能见自己了。想来也不可能,谭郎中乃京城五品官,怎能见这么个没名姓的白身。如此,也正经作揖道:“在下阮小七,见过谭学究。”   二爷心想这人还知道自己在学堂教书,可见这阮小七将自家都打听清楚了。   就问道:“咱们也别绕圈子了,只是我家大娘子何时与你见过?你怎么如此到处败坏她的名声?”   阮小七忙请罪,称:“在下只是在河曲府茶馆见过大娘子一面,心生爱慕,真没有坏她名声的意思。只是心思被有心人知道,这才传了开。”   谭二爷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就让人送了阮小七走。   到了书房,兄弟两个一商量,也没商量出办法来。这阮小七虽说只是掌着车行,但人脉复杂,如今九皇子这派的情势也岌岌可危,不敢轻动。想来这阮小七能敢单枪独马地来谭府,怕是早有准备。   嗯,谭玉这是多思多虑了,他在朝堂上面对的总是弯弯绕绕心思的人,突然来了阮小七这个横冲直撞的,倒是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谭玉恨道:“这小混混我现在不好动,只能先把他的车行弄了去。”   谭二郎道:“那车行据说后头的主人是阮员外,他只是担个名头罢了。”   谭玉道:“哼,只算他倒霉了。再说大娘子这事在河曲府能传开,也没少了他的份。”   谭二爷也知道下面人打听出这传闻的源头来自阮员外,也就不说了。但斟酌一下还是道:“大哥,我知你心里窝火。只是还是先把阮小七逼离了车行,等大娘子这风声过去,再将那阮家车行也想法子撤了去,这才省的落下口实。”   谭玉寻思一下,也觉得二弟说得有理,如今还是处处小心谨慎为妙,别落得让人说侵人家产。其他自有手下人去办。   阮小七就这样一箭双雕,既让自己在谭家亮了身份,也从阮员外的手下脱了身。   阮员外不知阮小七的这两道心思,只道谭郎中恨阮小七败坏自家大娘子的名声,如今这是要端了阮小七的饭碗。   遂也不敢再让阮小七为自己干活,连着阮家大哥都不叫与阮小七联系了,唯恐谭郎中恨上来,毁了阮家大哥的前程。   如今阮小七真正无拘无束起来,每天赌场出来就去吴魁的寨子里,只等着过个一年半载的,风头过了,好将银子取出来,再干一番大事业。   三月下旬,京城来了一道圣上的旨意,宣暂免吏部郎中谭玉丁忧,与九皇子和李瑾即刻启程进京。同时封谭玉为吏部右侍郎,正三品;李瑾为户部检校,正九品。   崔氏这才知道了家里来的两人的身份,倒是再不敢再盯着九皇子瞧了;至于李瑾,叹气之余也庆幸自己误打误撞,没让三娘子再与李瑾有牵连,毕竟再好也是崔四娘的女婿。   家里多了好多皇家侍卫,端的是威风气派。崔氏心里得意,欢喜地连带着对谭雅都看顺眼了。等到了晚上,谭玉劝谭家娘娘也跟着去京城,崔氏的欢喜淡下去了。婆婆要是跟着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岂不是每天都要伏低做小地伺候?   所以,当谭家娘娘说到自己年纪大了,在元洲乡下呆惯了,不喜京城的繁华时,崔氏在心里松了口气。   谭玉还要再劝,崔氏马上道:“郎君,你让婆婆去那是你孝顺。可是你也要体贴婆婆这般年纪,旅途劳顿。再说,你刚升了吏部侍郎,京里还有事情要忙碌,实在不适合婆婆修养。”   谭玉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是到底怎么想的。虽然知道崔氏是为了阻止阿娘去京里才说的这些,但有句话也有道理,如今京城的情势未明,还是等时局稳定再将阿娘接去。   谭家二郎听得明白,马上道:“大哥,我在家孝敬阿娘,你就放心吧。”   谭玉拍拍兄弟肩膀,叹了口气,道:“有劳二弟了。”   接着来了一句,“二哥的贴身小厮带一个就够了,挑个仔细的。剩下的到了京城我再给细细挑一个熟悉京城人家的。”   崔氏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没想到谭玉竟真的要把二房的二哥带到身边亲自教养。   这回便是她想开口阻止,谭玉却已经扭头走人了。   王氏走到她身边,向她行礼,口中称谢道:“有劳嫂嫂了。”崔氏不愿意,王氏又岂是愿意的?可惜没办法,家里郎君说了,为了孩子的前程,只能舍得了。好在说好了,每年都让孩子回来一趟。   谭玉担心京里形势,崔氏早就想走,李瑾也想早点与曾阿翁道明心事,总之,大家都打算立刻进京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临走前两天,一场倒春寒,谭家娘娘病倒了。   谭玉打算要让崔氏留下来侍疾,但崔氏振振有词地道:“听闻崔府与李府就要办喜事了,我作为崔府娘子,怎么也要回府帮忙。”   谭玉明知道这是托词,也答应了。她们婆媳两人本来就不和,让崔氏伺候谭家娘娘,只怕这病又得添新病。   既然崔氏不留,那么就只让谭雅代大房留下尽孝。崔氏又说正好让二房的二哥等她,也省的大娘子回城路途寂寞。待到谭家娘娘病情好转,再让二叔一起送她和二哥去京城。谭玉想想也好,就答应了。   回屋后,王喜贵家的劝崔氏:“夫人何必呢,您拦也拦不住,早晚二房的二哥都要去。便是晚上个一月半月的,平白让人说您容不下人。”   崔氏道:“我自然知道,可我看到王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就来气。既然要到我那里,总要露出求人的姿态吧。偏她还那副舍不得的模样,既然如此,我就让二哥在家多留一阵子。就是郎君埋怨,我也有话答。”   王喜贵家的暗自摇头,但也知道现在劝也无用,遂罢了。   临走之前,谭家娘娘还对谭玉说让他这次回京好好看看人选,早些给谭雅定个好夫婿。谭玉一一答应,又细细嘱咐过谭雅,才匆匆往京里去。   ☆、第27章   谭玉他们一行人一路急行,皇家护卫伴着,四月初十就回到了京城。   李瑾先随九皇子进宫去见圣上,等到晚上了,才回李府。   见到自己最得意的曾孙,长高大了,也更加灵活老练了,李太傅满意地直点头。   这个曾孙处处都好,就是方正有余、灵活不足。这次让他随着九皇子出京也有让他锻炼一下子的意思。虽说过程险恶,差点出了大事,但总归是全头全脑地回来,李太傅这终日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来了。   听到李瑾阐述了一大堆不娶崔四娘的理由和缘故,李太傅十分欣慰。这大半年的时间没白费,果真是灵活机变了,都知道跟我用心计了。至于李瑾想要退了与崔四娘的亲事,那是白日做梦。   这样最好,省得老是担心他在朝堂上吃亏。想到李家后继有人,李太傅不禁眉头舒展。   李瑾一见李太傅满意的模样还以为有戏,待要再说,没等他再开口,李太傅朝他摆摆手,示意李瑾不用说了。   李太傅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绝道:“不行。如今朝廷情势非比寻常,也不能像以往定亲一年后再成亲了。你们俩年岁也都不小,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什么都不用你管。再过上两个月就成亲。”   李瑾被堵住了剩下的话,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他混混僵僵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早有屋里的两个大丫头迎上前来。   这两个人是李瑾十五岁时他阿娘放进他房中伺候的。本意是打算给李瑾做通房,结果李太傅说他阿娘胡闹,好孩子都给养坏了。所以现在只当两个大丫头用,说是成亲以后再看。   不过这两人既然能被阿娘选过来伺候他,那必是性情温柔,貌美如花。   李瑾看着两人为自己忙前忙后,突然问道:“当初阿娘让你们来伺候我,你们心里可是不愿意,但也没法子只能来,是吗?”   两人怎会想到半年未见的郎君一回来,别的没问,倒是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跪下求道:“郎君可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晓得自己能来这院子伺候郎君,不知有多欢喜。”   李瑾闻言摆摆手,知道跟她们讲不通,就让她们都下去了。   两个人回到自己房中,还在后怕,小声嘀咕道:“难道是崔四娘子厌烦咱们这样的人?她那么狠毒,谁不知道啊,得罪她的亲戚都能被她打断了腿。京城都传开了,咱们家郎君不愿意,是她死活要嫁过来的。她如此喜欢郎君,怕是容不下我们两个了。”   呜呜呜。就算平时两人也勾心斗角,彼此使绊子。如今面对共同的敌人,两个人开始对着抹眼泪,为前途担忧。   自从知晓了李瑾回京,崔四娘心里高兴之余,开始盼望他能来崔府看看。   虽然开始李瑾不情愿,但终归是与自己定了亲,两个月后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于情于理也要到崔府走动一下,打声招呼的。当然,要是能给自己从江南带了些东西来,不管是什么,那自然就是更好了。   四月十五,京城发生一件大事。圣上列出了太子十大罪状,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同时宣布太子和国丈谋逆大罪,太子被软禁,而国丈则被投入大牢。举国哗然。   如今崔氏算是心满意足了,自己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女眷,而谭玉还如此年轻,以后。。。便是大嫂见到自己也得小心应酬,不敢再像过去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是真的对自己亲切随和起来。哼,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只让一个婆子来打发我?   崔氏每天既要周旋于各个来家拜访的官员夫人之间,还又常常要被崔府请回去看崔四娘的嫁妆,真真是忙得脚跟不沾地。   连着崔氏的生母在崔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尚书夫人特意安排给换了大院子,连崔和崔老尚书也记起来这位曾经的宠妾,连着光顾了那里两晚。   三娘子和四娘子也终日忙忙碌碌,甚至都没时间上课了,三娘子的针线更是被扔到了一边。两个小娘子每日都要出府,不是拜访新朋友,就是被请去尚书府和要成亲的崔四娘作伴。   其实三娘子每次去陪伴崔四娘,她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在元洲老家宣圣旨那天,三娘子知道了李各进的真名是李瑾李瑾歌,就是崔四娘的未婚夫婿以后,她的心就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半天缓不过气来。   本来就强忍着的嫉妒,在见到崔四娘那春风满面的笑容,偶尔露出的羞涩以后,这嫉妒就像抓在了三娘子的心上。   三娘子虽然背地里嘲笑崔四娘相貌平平,一副男人相。如今心底也勉强承认,在说到李瑾的时候,崔四娘脸上的羞涩笑容竟然让她看起来有些柔美。   三娘子就想把崔四娘脸上流露的幸福给碾碎,李瑾喜爱的是谭雅的话——几次差点就脱口而出,三娘子是强忍着才把这话憋了回去。   四娘子还是个小透明,让她来陪,她就拿着针线活,在那里默默帮着崔四娘做针线。便是说到了李瑾的话题,也不接,竟像是不认识的一样。   三娘子暗骂四娘子心眼太多的同时,也知道如今千万不能说漏嘴,要不阿爹可饶不了自己。   那天,倒是崔四娘自己张口问:“三姑姑,听说九皇子和瑾。。。李家五郎,在江南遇到强人,还是在谭家老宅休养的。。。是这样吗?”   三娘子心道:知道了还问,真是能装模作样。口中还得答道:“是。当时不知道,也只以为是大娘那头远房的亲戚。”   崔四娘犹犹豫豫地问道:“可是,可是。。。与他们相熟?”   三娘子按下心中的烦躁,答道:“只见过几面,那时候他们要隐瞒身份,好像也不怎么出院子。”   崔四娘若有所思地点点,道:“哦。原来是这样。”   等到三娘子她们走了,崔八娘问崔四娘:“四姐,你问她们这个干什么?她们在内宅,怎么能知道四姐夫都认识什么人啊。”   崔四娘叹了口气道:“哎,李五郎回来也没到崔府来过,你说他还是在恼我吗?算了,你才多大,还什么都不懂呢。”   崔八娘不高兴了,嘟着嘴道:“我才不小呢,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就是听说四姐夫回来以后只在书房画美人么,想打听是哪个美人拉住了他的脚呗,是也不是?”   崔八娘接着道:“嗯。你是怀疑谭府的小娘子?除了三娘子和四娘子,哦,对了,我以前还见过他们家的大娘子,长得十分好。那时还未长开呢。听说他们二房还有一个二娘子,应该也不小了。但谭侍郎有分寸,不能让家里出这种事情的。”   崔四娘点点崔八娘的头,道:“你这个小鬼头,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不是这谭府的人,难道是在那些个地方认识的?这江南秦淮。。。的那些个 东西毕竟是有名的。”   崔八娘不屑地道:“那些个玩意你还当回事?只要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就好。”   崔四娘道:“我自然不会当回事。只是他如今瞧我都不瞧一眼,哼,待到让我查清了是哪个不要脸的。。。为了五郎的好,我总要下次狠心的。”   崔八娘不在意地道:“那些个玩意,你理她们做什么。四姐夫要是真惦记,就买了家里来,找个由头就能处理了,他还能跟你为了个玩意吵闹不成。   别提这些了,四姐,你说娘娘老让咱们陪着谭家这两个小娘子。这四娘子呢,还行,只老实做针线。这三娘子,可不得了,眼皮子和她阿娘一样浅,都开始挑三拣四的了。”   崔四娘道:“不过是哄着她罢了,如今崔家正在用人之际,谭侍郎那头自然要笼络好。再说,崔氏毕竟是咱们家出去的,总比外人要可靠些。你就忍耐些吧,怎么越大越没城府了。”   崔八娘道:“一次两次我还能装,次数多了,我才不耐烦呢。她们还不值得我崔八娘装那么久呢。”   崔四娘拉着她的手,哄她道:“娘娘都说了,就这段工夫,等过去了,你想怎样还不怎样?实在不耐烦,五娘六娘脾气好,就让她们去陪。只别当面给人家没脸就行,你要是污了咱们家的女娘贤良淑德的名头,看娘娘不收拾你?”   崔八娘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谭玉如今也没时间管崔氏她们,他自己也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太子一党羽翼已丰,下面关系错综复杂,想彻底拔除干净很费精力。偏圣上只下旨废了太子之位,怎么处置却没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打压完了,圣上又不忍心了,事情就这么僵住。   可九皇子这一派已经等不及了,打虎不死反伤人,太子不能动,那么太子下面的人怎么也得处理干净了。   不提京城谭府的忙碌,只说元洲乡下这头,到了四月下旬,娘娘的病终于见好了。   ☆、第28章   谭家娘娘的病一好转,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娘娘也是有年纪的人,少病的人一得病还真是来的凶险。   这天阳光明媚,真是个好日子。中午用完膳,二娘子和谭雅一起歇午觉,二娘子都睡着了,谭雅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谭雅怕弄醒了二娘子,就起来和刘氏在后面园子的水塘边钓鱼,打算给娘娘烤鱼吃。   甩下鱼钩,谭雅悠闲地靠在水塘边的大树旁,嘴里叼着麦管,喝着甜汤,与刘氏说说笑笑。   看谭雅在那里懒洋洋地靠着大树,刘氏心里满是喜爱,就伸手给她拢头发。谭雅也爱向刘氏撒娇,大树也不靠了,非要让刘氏搂着钓鱼。   刘氏爱怜地看着怀里的谭雅,心里软成一团,回忆道:“我刚来那时,你才那么大一丁点儿,”   刘氏伸手比划了一下,“哎呦,哭得可怜的呦,长得瘦不伶仃的。脸小,眼睛又大,有眼泪呢,就只含着,也不掉下来。好像整张脸都是被眼泪包着的,我当时看到就想,怎么长得像只小猫崽似的。   一晃眼,如今我的小芽儿都长成这么大了。你阿娘要是活着,看到啊,不知道有多欢喜。”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拍着谭雅,谭雅觉得自己又像是个小小孩儿了。   谭雅抬头看看姑姑,小声地试探问:“姑姑,那。。。阿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刘氏“嗯”了一声,奇道:“你以前不是问过你娘娘么,她不是给你说了么。”   谭雅一边伸手揪着地上的草,一边嘟着嘴道:“那一次好容易求她同意,刚开始说了,才讲到说是个爽利人。偏那时好像有人来了,对,是马道婆来了,后来娘娘就不说了。娘娘好像也不愿意提。我一问就说我还小,等我大了再讲给我。我也再没问。”   刘氏笑了笑,小声道:“你娘娘是怕你年纪小,那边的东西惹上了不好。你可别不信,那马道婆可厉害着呢。再说你小时候三灾八难的,可把我们给急坏了。现在你也大了,真想知道,我告诉你。”   谭雅急忙从刘氏怀里立起身来,拉着刘氏的手,求道:“姑姑,姑姑,给我讲讲吧。要不我总不知道自己阿娘是什么样的。便是到了京城,阿爹也从不提她。难道她不好吗?”   刘氏轻轻拍了一下谭雅,嗔道:“胡说,哪有儿女那么说自己阿娘的,她在那边听到得多伤心。你阿爹不提她,哪里是因为不好,是太好了,不敢提罢了。”   旋即又小声在谭雅耳边道:“可比他后来娶的那个尚书府千金好多了,所以你爹更是提不敢提了。”   刘氏又把谭雅搂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回忆道:“我也没见过几次,但是你阿娘在咱们元洲乡下是出了名的美人,那时候提起来,都知道张家女娘的。还有元洲城里的来张家提亲呢。”   谭雅奇道:“怎么我阿娘像我这般大还能总出门吗?大家都知道她长什么样?”   刘氏笑了,点点她的额头道:“张家不过是普通农户,只是稍微富足些的人家,家里女娘还得出去帮着打理家事呢,怎么能不出门?   这也就是现在谭家发达了,你阿爹又是朝廷当官的,你们都是官家小娘子,讲究规矩了,才拘着你们不让出门的。你当谭家以前也能是这样?便是你娘娘,还是秀才娘子呢,不一样还得下地种菜,收粮,再拿到镇上去卖。”   谭雅点点头道:“嗯,我听娘娘讲过,以前家里穷苦,连着爹爹和二叔,下了学堂都要下地干活的。还说他们书念得好,干这些地里活却不行,老是拔错了苗,气得娘娘大骂他们不争气没出息,是害人精。”   刘氏想起谭家娘娘以前的暴脾气,也笑了,道:“哪里只是骂?着急了还动手打呢。这还得多亏的你啊,硬是把她的坏脾气都磨没了。你看如今她瞧着多慈爱啊。”   刘氏想到了趣事,问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娘娘一眼就看上你阿娘做新妇了吗?”   谭雅一听果然有趣,马上摇着刘氏的手,催促道:“想想想,姑姑快讲啊。”   刘氏“嗯嗯”了两声,哄道:“别摇了,把姑姑摇散架了。我这就讲给你听啊。   你阿爹和二叔都中了秀才以后,你们家里呢,总算有了些地,就租给别人种,你娘娘才算能歇歇。   正好那年你娘娘下去收租,结果正看到你阿娘跟人吵架。好像是那天有人到她家里提亲,提亲的还是城里的官家衙内,说是要正经娶她做二房。   我听你娘娘说啊,你阿娘那个嘴真是厉害,说话噼里啪啦,连个缝隙都不给人留,从头到尾把人教训地啊,啧啧啧,到底给她家赔了礼才完事。   说是手上也厉害,她娘家兄弟说你阿娘没个女娘样子,你阿娘直接动手,把自己兄弟教育完了,再问他,自己还有没有女娘样。”   谭雅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道:“那肯定是我阿舅让着她,要不一个女娘家怎么能打得过男子?”   刘氏也笑道:“这也不一定,可能是从小就被打怕了,再也不敢还手也是有的。”   谭雅接着又问道:“然后我娘娘就把阿娘定给爹爹了?爹爹那时候都是秀才了啊,长得嗯,不是说在元洲也有名吗?”   刘氏道:“嗯,就看到她这副厉害模样给定的。再说,你娘娘说过,听说那衙内长得也不差,你阿娘不过一个乡下女娘,看到富贵不动心,还能条理分明的教训别人,就很不一般了。”   谭雅嘻嘻笑道:“娘娘就不怕娶来的新妇跟自己也这般厉害?”   刘氏道:“你娘娘啊,才不怕呢。当婆婆的要管教新妇那还不容易?你娘娘说那些怕新妇厉害,挑个软弱找的婆婆,都是没出息的人。再说,不怕厉害的,就怕混不吝,不讲理的,还有那种性情软弱,却是个糊涂肠子的,那才是麻烦事。   所以啊,小芽儿,你以后找婆家,如果婆婆不好,便是那人家里再好,也千万不能嫁。你可别受那些磋磨。”   谭雅转过脸,羞道:“哎呀,姑姑你又来了。”   刘氏摆正谭雅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姑姑说的这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   你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小娘子,整日里羞羞答答,唧唧歪歪,一听人提到说自己的亲事,听都不敢听。结果就只知道听话傻乎乎嫁了过去,成了亲有了委屈谁能替你?   姑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那些脸面啊,之所以讲究它,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过得更体面舒坦,但要是为了它苦了自己,你还讲究它做什么?   姑姑这辈子,到了这般年岁,想得最透的就是人活的就是为了自家舒坦。小芽儿,你千万记好了,便是你娘娘也是这般意思。你明白没有?”   谭雅看着刘氏,想到她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又伏在她怀里,小声啜泣道:“姑姑,我以后就是嫁了人,您也得跟我去。我离不开您。”   刘氏搂着谭雅,拍着她的后背道:“我不跟你去跟谁去?傻孩子。”   谭雅又给刘氏喂甜汤,两人再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那头有鱼上钩了。   谭雅提起鱼竿,抓住鱼,高兴地大叫:“看看,姑姑,这条鱼个头真大。”   刘氏也欢喜地道:“养了一冬天,还真养出肥膘了。今天家里人都在,再多钓几条才够吃。”   谭雅也笑道:“可不是,别人暂且不提,就我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二馋猫,一个人就得两条鱼才喂得饱。”   刘氏想到正在谭雅屋里睡觉的二娘子,也笑道:“这也怪了,这二娘子就像是猫托生的一般,咱们家见天地吃鱼,还是像是吃不够似的。”   谭雅笑道:“她是属虎的,可不就是大猫,那当然爱吃鱼,还吃得多。”   刘氏也点点头,道:“可不是,原先还没想到,二娘子竟是属虎的。难道她老说自己是猫呢,果然是与猫有缘分。”   谭雅接着笑道:“猫还要抓老鼠呢,下次让她抓老鼠看看。哈哈哈哈。跟娘娘说,以后就把二娘子放到咱们家粮仓里,给她搭张床,保管没有老鼠了。”   刘氏听到这话也忍禁不住了,笑道:“她听你说这话,你俩又得闹一阵子。”   谭雅挥挥拳头,得意洋洋地道:“哼,除了挠痒痒,她打不过我。”   两人正说的高兴,突然听到后院有呼喊救命之声,谭雅正想问怎么了。只见刘氏眉头一皱,又侧耳一听,然后一把拉住她跳进水塘里。   刘氏随手递给她一个麦管用来吸气,让她跟着自己潜在水底一动都不许动。   谭雅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这时要听话,真的就用个麦管吸气,乖乖地一直潜在水底一动不动。   谭雅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不敢动,过了不知多久,才感觉水波微动。刘氏在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谭雅不要动,就自己先上去了。   谭雅听话不敢动,老老实实伏在那里。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她提了上来,一露头,是刘氏。   刘氏冲她打个手势,意思是不许出声。带着她顺着水游出了谭府。   ☆、第29章   虽然现在快到了五月,水还是挺凉的。在里面待得久了,谭雅手脚都麻了,全凭着刘氏使力,带着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上了岸。   “姑姑,姑姑,怎。。。怎么了?出。。出事事了。。。吗?”谭雅冻得颤颤发抖,又惊又怕,嘴巴也不管用。   刘氏看了她一眼,道:“先换上衣服,你这样子病了可怎么好。”也不待谭雅回话,就开始给她换衣服。   刘氏身上只带了一个油包出来,里面装有两套破旧衣裳,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谭雅预感事情不好,竟不敢再开口向刘氏询问。   等帮着谭雅换好了衣裳,刘氏又给她搓了一遍手脚,才开口道:“姑姑讲给你,你得沉得住气。你现在听话,跟着姑姑走,路上我再细细讲给你听。”   谭雅心里发寒,也不吭声,只默默跟着刘氏走。   刘氏带着谭雅一边往京城的方向走,一边告诉她:“有贼人进了咱们家,至少二十几个,将家里人都杀了。”说完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娘娘也没了。”   谭雅心底害怕的事情终于成真了,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脚底下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多亏刘氏早就担心她受不住,在身边一把扯住了她。   刘氏此时使劲地掐着她的人中,怕谭雅心里松了气,就故意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不想着给你娘娘报仇,怎么还如此没用!”   谭雅被刘氏掐得清醒了些,缓一缓,也不敢哭出声,就用力地咬住衣服袖子,掐自己的大腿,然后朝刘氏使劲点点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止都止不住。   刘氏面露惨然,拉起谭雅站直,然后慢慢松开手,看谭雅站得稳了,才开口道:“小芽儿,你可得好好地,要不你娘娘死都不瞑目。”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谭雅,接着道:“我见她时,她硬撑着一口气,只叫我带你走,去京城找你阿爹。”   刘氏见谭雅虽然哭的不行,但总算已经能撑住了,就拿刀子将谭雅的头发割散,又用灰土撒了她一身,打量一下,嗯,像个半大的乞丐小子了。   藏好碎银子,两人先走山路,又走水路,装作从远处逃难来的母子俩,没敢进镇子住客栈,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河曲府。   阮小七自从被谭玉逼得离开了车行,被阮员外求让再帮忙带带人,只是偶尔才去趟车行看看。如今他也无甚正经营生,除了赌场就是水寨的跑。   虽然明面上和唐大虎、周老三断了交情,暗地里还是往来的。   周老三就拿自身比喻,劝阮小七道:“三弟啊,你可别像哥哥一样,一到了用银子的时候分毫也拿不出。   你看我这家里外头的女娘多,表面瞧着威风,其实每到年根我这也为难。银子稍微给的少点,给的慢点,大的小的都要摔盆子砸碗的。这要是哥哥有银子,哪会受这种窝囊气。   所以,哥哥劝你还是攒些银子吧。别把老本都砸到赌场里。就是大哥偏你,又能偏多少?也不是劝你从此戒了,只是少去些为好。”   这周老三家里的事阮小七也清楚,他那点银钱,家里的娘子、外头的姘头,到了年跟前,都要找他要。   其实周老三的娘子唐氏怎么可能没有银子,那是唐大虎的亲妹子啊,嫁妆就够养活十几户人家了。可惜,她讲话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既然嫁给了你,你就得养我。让我花用自己嫁妆,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的周老三刚被自己娘子榨干了银子,跑到了外室那里想寻求安慰吧,结果外室娇滴滴地偎在怀里道:“奴家这些日子,看上了一个镯子,想了好久,哎。可真是好看呢。。。郎君,你没看见,我的手腕子一戴上啊,真的,特别好看。。。你要是喜欢,我戴给你看好不好?”   周老三在外室这里安慰没寻到,债务倒是寻到了一大笔。就这么两边都刮,把周老三苦的,便他不是捕头,贼都不惦记他。   这唐大虎也劝道:“三弟,你这嗜赌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如今又没了进项,以后还打算娶个官家小娘子。就算真是撞了大运,被你娶到家里了,你穷得只剩了屋顶子,这娘子到家也得跑了。”   阮小七大手一挥,牛哄哄地道:“她敢!打断她的腿,我认着伺候她一辈子了。”   话虽这么说,阮小七也知道两个哥哥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打算,但是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还不敢跟他们和盘托出,毕竟要是事发,可是抄家灭门的大事。但是渐渐的,也真就少去赌场了。   那日做成了这笔大买卖,吴魁几个没有即刻立地分赃,而是先把东西都藏到了山里头,派人守着,打算过个一两年,风声过去了,兄弟几个再去分赃享用。   河曲府离京城路程远,太子被废、国丈入狱的消息半个月后才传过来,吴魁几个人大呼幸运,这回就真没事了。   阮小七还像以往一样在到处忙乎,考虑做点儿什么。现在不想在做那些个下九流的事体,来钱慢而且还不体面。   正在阮小七日夜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吴魁给他传了信,元洲谭家被血洗一空。   阮小七以为谭雅早随谭玉去京城了,还在心里直呼运气好。结果五月初五从车行一出来,下面闹闹吵吵的,有人要雇车去京城。   阮小七虽然与车行脱了关系,但是帮人帮到底,再说他也想得个忠义的好名声,就说帮着阮员外暗地里把下任当家的撑起来再走。   阮员外虽然也急于与阮小七的关系摘干净,苦于实在谭郎中这事情来的突然,总不能车行就不开张了吧。所以只托阮小七时不时地来掌掌车行。   也是缘分,阮小七如今既离了车行,也就不是每天都来。这车行天天有这些个的事,再说他哪里管得来这样的小事,偏这天他闲得无聊,就要去看看热闹。   结果,发现雇车的是一个婆子带着个半大儿子,说是家里遭了难,要到京城投奔亲戚。两个人破衣娄嗖的,只有五两银子,说是可以帮忙做饭干活。   底下人就嗤笑,说当我们阮家车行缺下人么,没银子还想搭车?阮小七就在那里站着看热闹,结果一眼看到了刘氏。他心中一动,仔细打量刘氏身边那个小子。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谭雅头发往耳后拉去,将她的耳朵露出来,阮小七抿住嘴唇,眼睛一眯,看到了谭雅耳边的红痣。这颗红痣在他印象中实在是太深刻了,阮小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刘氏看阮小七表情不对,赶紧就说不搭车了,拉着谭雅就要走,被阮小七一把抓住。刘氏虽有功夫,但和阮小七实在比不了。   阮小七也不管刘氏,只抓住谭雅,几步进了车行,上了二楼小间。刘氏紧跟着上来。阮小七道:“你们消停呆着,小心消息走漏。”   刘氏一听这话,不敢再较劲,只守着谭雅不动。   阮小七又下楼跟大家说这个是以前救过自己的婆子,如今正好要报恩。大家也没理会,纷纷向他赔罪。   阮小七摆摆手又上了楼来,让人守住了门,阮小七问谭雅:“你不是随谭侍郎回京城了吗?怎么这副样子来到河曲府?”   谭雅抬头看了他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个人。   倒是刘氏这下子认出了阮小七,是他,那个登徒子!好在刘氏也晓事,如果这人对谭雅有恶意,也不会这么避开人带着她们俩上来了。   话说阮小七坏了谭雅的名声这件事情,谭玉兄弟只在谭家娘娘那里说了一下。谭家娘娘考虑一下,认为还得告诉刘氏才妥当。刘氏整日陪伴谭雅,一旦有个事情心里也能早作打算。   只是刘氏虽然既知道在河曲府地面传的沸沸扬扬对谭雅一见钟情的人是阮小七,也在河曲府见过阮小七,但实在是没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刘氏施礼问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阮小七才想起来人家根本不认识自己,只因为他常常梦中与谭雅相见,倒是感觉是熟人一般。马上正襟施礼:“在下阮小七,如今帮着看一下河曲府地面的车行。”   刘氏一听这名姓,再联想到以前见过的阮小七登徒子的表现,顿时“啊”的一声,怒道:“就是你这小贼败坏我家大娘子的名声。”   阮小七连忙作揖请罪,语气诚恳地道:“实不相瞒,却是因为在下。只是败坏你家大娘子的名声实在非我所愿。”   谭雅也终于开了口:“哦?那阁下的意思是别人所为了?”   阮小七终于又听到这般悦耳的声音,又开始脑袋发晕了,半天只盯着谭雅看,也不开口。   这些日子来,谭雅悲痛过后就是大恨,只想着为娘娘报仇,为二叔二婶报仇,为堂弟堂妹报仇。   如今阮小七这番作态,实在正是撞到枪口,谭雅的怒气就一起向他发了出来。   谭雅本来打算大骂一场,便是打斗一番也好。结果没想到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阮小七只知道盯着自己看,像是没听到般,谭雅倒是不知该怎么好了。   ☆、第30章   阮小七这么直瞪瞪地看着自己,谭雅终归是小娘子,便是再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恨恨地转过头。   刘氏见到阮小七这样子,心下着实气恼,有些后悔到这里租车来了。当时只想着离了元洲远些,这里人口多,繁华地段,隐藏也容易,还是应该再仔细些才好。   刘氏想到那些不知来历的贼人,现在真还不好得罪了阮小七,只能侧过身子遮住谭雅,接过话问:“不知阮员外所欲为何?”   阮小七听到刘氏说话才回过神来,看到刘氏戒备的表情,心知不妥,马上恭敬地拱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某只是帮人罢了。婶子叫我一声小七便是。如今你们要去京城,我正好能助一臂之力,算我将功补过如何。”   阮小七见谭雅转过头不再看自己,也不再开口说话,心里有些可惜。   刘氏看看谭雅,再看看阮小七。心里细细考量,一面是杀人不眨眼的贼人,一面是见到大娘子就不动眼珠子的阮小七。想到阮小七也来过元洲老宅,知道谭玉的身份,再看出阮小七眼里的关切,心道原来还真是对我们大娘子一见钟情了。这就好办,刘氏心里下了决定,现在名声的问题早已经无关紧要,如今不怕别的,就怕他是贼人那伙的。   刘氏如今担心的正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京回谭府,再将这消息禀告谭玉。既然阮小七能出力,她们两个女娘暂且也没有别的好法子,自己这点拳脚,要带着谭雅安全到京城实非易事,只能先求助于他了。   三个人在车行的二楼隔间里,谭雅只是躲在刘氏身后,低着头不吭声,阮小七和刘氏两人低声讨论以后的出路。   阮小七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谭雅的脸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同刘氏好好说话。   阮小七想想,犹豫地开口道:“婶子,我已知晓谭家一夜灭门之事,但这个事情,官府没有动静。   呃,那事情的当晚,谭府的宅子就着了火,至于死了的人,也分不清了,你们谭家族里头好像到现在还帮着瞒下来了。若非我一直派人盯着。。。”   阮小七又往刘氏身后的谭雅那里看了一眼,眯了眯眼,想了一下才接着说:“若非有人通报,这么大的事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出去。不是江湖人所为,像是朝廷的,怕是,嗯,与谭侍郎有关。”   刘氏心道,看来阮小七倒的确关注谭府,只是听意思,这人不但知道谭玉去京城的事情,连谭玉升为吏部侍郎的事情都知道。怕是也有些手段,嗯,那么他帮着去京城还真是有谱。   刘氏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叹口气道:“我也知晓这事情非同一般,只是总要早些见到大娘子的阿爹才好。”   阮小七一边点头说谨慎些总是好的,一边不住地往刘氏身后打量谭雅。   要不是先看到刘氏再去找谭雅耳边的红痣,阮小七是说什么也认不出现在的谭雅,真就是一副从远方逃难过来的穷人小子的模样。   如今的谭雅满身尘土,一身小厮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多天没洗,结成绺散乱地披在身后,将脸都遮起来了。加上脸也脏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再来刘氏又说的一口乡下土话,任谁也想不到那灰头土脸、一身破烂的乞丐小子竟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   度过了最初的惊讶,阮小七又恢复了正常,不错眼地盯着谭雅看。可惜任他怎么看,谭雅这回就像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   阮小七不由地有些暗暗心疼,这半年来,谭雅先是遇阿翁亡故,接着元洲老宅又被满门血洗,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娘娘也没了。便是个男子,恐也受不住这般经历。   阮小七想的没错。这一路逃难过来,十多天的日子里,谭雅靠那点怒气撑着自己,一直咬牙坚持,不想给刘氏添麻烦,只为早早去京城好让阿爹给娘娘他们报仇雪恨。   刘氏叫她吃就吃,叫她喝就喝,但是叫她睡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谭雅怕刘氏为自己担心,只闭上眼睛躺着不动。   刘氏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能听出谭雅是在装睡。但她也没办法,这事不是能劝得出来的,只能让谭雅自己想明白,挺过来。   就是刘氏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也是一闭眼,眼前就晃动着谭家那副凄惨血腥的一幕。   刘氏讲给谭雅的,都是改了词的,不过是哄她有力气撑着罢了。刘氏去的时候,谭家娘娘早断了气,哪里还能嘱咐刘氏。   那些去谭家的贼人,功夫高强,手法老练,并不是为财而去。   那日刘氏从水塘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从小路走,后来贴着墙角,从一处常常带着谭雅玩耍的矮墙慢慢爬上了房顶。   刘氏伏在房顶上看了好久,发现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问,见人就杀,更像是泄恨。   看他们走远了,刘氏还没动,依旧伏在房梁上。   果真,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来杀个回马枪,将所有尸体查看一遍,还用刀子戳戳,看确实都死得透了,才真正走了。   刘氏还是不敢动,等到天都要黑了,才又小心翼翼地从房顶上下来,贴着墙边,只敢走背人的小路,一步步挨到了谭家娘娘那屋。   她看到谭家娘娘的时候,娘娘的身子都硬了。身首异处,身上还被捅了好几刀。在屋里陪着娘娘说话的王氏也一样。满屋子都是血,连墙壁上都溅满了血。   刘氏还不肯信,又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地小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和谭雅一般躲避过去。   可惜这天因为谭家娘娘好转,一大家子人都在家里,便是平时要去学堂的谭二郎也在书房看书。   谭家二哥上次没有跟着谭玉回京,说好了等谭雅一起,两个人一块作伴走的。谭二郎在家,就要教导二哥功课的,这时候父子俩人都在书房,谭家二哥如今却是再也没机会去京城了。   刘氏打开书房门,看到谭二郎早已面目全非,想是为了护住二哥与贼人相斗,他一个秀才,哪里扛得住那一般狠人,结果父子两个被砍得七零八落。   刘氏忍住眼泪,想了一想,又往谭雅的屋子里去。二娘子在谭雅的屋子里歇午觉,谭雅睡不着出去钓鱼,喜鹊陪着二娘子在屋里。   刘氏轻轻推开了门,喜鹊倒在了门口的地上,可能是听到了响声起来要看何事,结果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身上还被捅了几刀。   刘氏再将床幔打开,只见二娘子脑袋露在被子外头,眼睛大大地睁着,好像看到了惊恐的事情被吓得动弹不得一样,身上盖着的被子被血水都浸透了。刘氏不忍心再看,伸手替二娘子把眼睛合上了。   全没了,二房绝户了。这些人怎么可能留活口呢?想到这里,刘氏强忍泪水,这个仇一定要报,自己一定得带着大娘子平安到京城。   刘氏开始想要去报官,后来仔细一思量,不行,这些人连面罩都没戴,来去也很有章法,不是江湖人,倒像是军队出来的。   这些贼人怕是和谭玉带走的那两个人有关。于是刘氏决定换了装束,一路藏着身份去京城。   刘氏想到谭府的凄惨景象,默不作声。   阮小七看谭雅也不说话,想到她们这一路不知受了多少苦,就与刘氏道:“婶子,我也不转弯抹角了。谭家这事情可能不好办,如今客栈是不敢住的。”   刘氏也知道,要不她也不能带着谭雅一直风餐露宿的。   阮小七迟疑道:“吃过了吗?我这里也没有丫头伺候,这样吧,呃,就说你们是我救命恩人,先到我家里歇歇。您看如何?”   刘氏逃出来时身上倒是带出了几块银子,但既然要装成逃难的,自然要像一些,只是没想到遇上了阮小七。   刘氏心道也好,如果跟着阮小七走,就更能避开杀谭家的贼人,而且他管着车行,带谭雅跟着走也放心些。   听阮小七说话,应该是知道谭玉的,那么就更好办了。   刘氏虽然知道跟这么个陌生人去家里实在不妥,可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有名有姓,如今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形势比人强,刘氏想那就先随阮小七去,也好能早些回到京城。   刘氏还是询问了一下谭雅的意思,谭雅点点头,说道:“姑姑,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能活下来已是天大的福气,还在意那些个名声有甚用处。还是早些能到京城才是正经。”   刘氏一直知道谭雅的为人,不是那种为了狗屁名节就要死要活的人,便也不再犹豫,道:“那就有劳阮员外了。”   阮小七没想到谭雅看着这般柔弱细致,说话办事倒是爽快大气,越发觉得真真可自己的心,暗赞自己眼光好。   听到刘氏又称呼自己阮员外,马上纠正道:“婶子,不是说过就叫我小七了吗?您再如此客气,我倒是局促不安了。”   刘氏想了一下点点头:“是我老婆子多礼了,那,小七,这就去吧。一路奔波,小。。。大娘子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第31章   车行里有的是马车,特意挑了一辆又大又稳的,阮小七亲自赶着。周围人看见了,都想仔细问问到底是哪个有这么大的面子,只知道母子两个,可惜还没看清楚,就被阮小七的贴身小厮都赶走了。   从正门进了院子里,阮小七一跃下了马车,伸手想搀谭雅下来。刘氏瞥了阮小七一眼,他马上收回手,也不敢再看,只一本正经地在前面带路。   阮小七叫了老管家来,让他在自己后头跟着,又是要挑个朝阳的大院子,又是给安排伺候的婆子。等都安顿好了,阮小七看看谭雅的脏样子,说让她们先洗漱一下再用膳吧。   刘氏也不让别人伺候,自己先洗完后,又帮谭雅仔细洗了一遍,才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阮小七陪坐在饭桌前,倒是也没怎么再看谭雅,怕她生气吃不下饭可就不好了,遂只和刘氏说话。   阮小七道:“婶子,你带着大娘子好好休息,别着急赶路。我看大娘子这个样子,怕是要生场大病。我已派人往京城送信,你们先歇两天,缓过来再动身。”   阮小七担心的没错,谭雅这些天积聚在心中的悲痛仇恨,一旦松懈下来,果然发出来了。   身上烧的吓人,怎么也不退,手脚却冰凉,谭雅开始“娘娘”地乱叫,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大夫用药也不顶事,吃什么吐什么,烧到了半夜,最后竟然开始翻白眼,浑身抽搐了。   刘氏大骇,大哭道:“小芽儿,你这是要了姑姑的命啊。”   阮小七一直候在外面,听到里面刘氏声音不对,也顾不得规矩,冲进了屋子。一看到谭雅不好,急道:“婶子,你让开些。”   说完,拔出随身的匕首,在谭雅十个指头上各扎一下,开始挤血出来。刘氏要拦,被阮小七恶狠狠的眼神吓住,竟没再伸手去拦。   阮小七道:“婶子,我给她放点血,这是穷苦人家的法子,手指尖放了血就不抽了。”接着,又挨个指头挤血,谭雅果然不怎么抽了。   阮小七又问:“怎么好这么烧?一点儿药都吃不进去吗?”   刘氏如今就是死也不怕,心里头唯一惦记的只有谭雅这个心尖子,见谭雅不抽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阮小七将谭雅放平,弯下身扶起刘氏到椅子上坐好。   刘氏缓了缓,道:“药怎么喂都吐出来,我实在下不了手了。”   阮小七点点头,道:“我来。”   他将谭雅扶起来,用胳膊使劲夹住,直接拿药灌倒她嘴里,一只手卡住她喉咙,然后另一只手使劲拍谭雅后心,硬是将一碗药灌了进去,终没再吐出来。   阮小七怕她还要吐,就扶着谭雅靠在自己身上。刘氏缓过神来,忙谢道:“多谢小七爷,我来扶就好。”   阮小七看着刘氏的眼睛,道:“婶子,你如今也是好些日子不得休息,再病了可要麻烦。您且放心,待她睡安稳了,我就放她下来。”   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婶子,如今您想必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话我就放到这了,我就是看上你家大娘子了。这次送你们上京,我定会亲自向谭侍郎提亲。”   阮小七提亲这话一出口,刘氏就急了。要不是看在如今还得依仗阮小七的缘故,几乎要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狗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凭你也配?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这半夜也没个日头,你怎还能晒昏了头,说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来。   他不说出口,刘氏还能装着不知道,如今阮小七说出来了,刘氏憋了憋气,强忍住爆粗口,只得婉转拒绝道:“谭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你也知道她阿爹是侍郎啊。”   这话不好说,当着和尚说秃驴,这还在人家地头上呢。   阮小七道:“我自是知道自家的身份。不管谭家答不答应,总要先告知一声,以后的事以后说。”   刘氏听他这话中意思,竟是要先礼后兵,这要是谭家不答应,难道还能进京城侍郎府抢人不成?谅他也不敢。   刘氏却因此话更不敢走,只是阮小七也不撒手,于是两个人就都在旁边守着,直到谭雅睡安稳了。   等着过了两刻钟,谭雅呼吸终于逐渐平缓,不再急促地喘粗气了,就是手脚也有了些热乎气。阮小七这才小心地放谭雅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再朝刘氏拱拱手,出去找大夫问接下来的用药。   刘氏看着阮小七出了屋子,回头又看着谭雅瘦削的脸庞,握着她瘦成一把骨头的手,心想:我的小芽儿哎,怎么引出这么个孽缘来,这是福还是祸呢?   一会儿,阮小七又亲自拿个不大的小睡榻送了过来,反正刘氏一步也不离开,就让她在床边躺着。   又和刘氏讲了大夫说的话,既然能喝进去药,就不担心了。养上半个月也就能好。   阮小七要是认真装起来,说话举止也像个读书公子般,说完再走到床边仔细看看谭雅,嘱咐刘氏有事喊自己,才走了。   刘氏看他客气仔细,虽心中恼他对谭雅的小心思,也觉得此人办事稳妥,对待谭雅更是细致周到。   刘氏暗自寻思,细看这小子长得倒是也不差,可惜这身份天壤之别,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刘氏自己是个性情中人,经历坎坷,对身份地位也能看得开,这阮小七如此殷勤小心,倒是引得刘氏几分感慨,又有几分可怜这个痴情人,呃,不叫登徒子了。   谭雅就这么恍恍惚惚,一回烧一回好的,昏昏沉沉地睡过了两天。直到了第三天,谭雅才真正醒过来。   迷迷糊糊间,谭雅忘记了发生在谭府的事情,还像以往一般,睁开眼问了一声:“喜鹊,何时了?”然后忽地想起来,喜鹊已经没有了,娘娘也没有了。   谭雅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眼脸侧滑落到枕头上。谭府在谭雅的脑海中定格在了那个安静祥和的午后,家里所有的人都定格在那个时间里,娘娘,二叔二婶,堂弟堂妹,还有喜鹊他们,都留在了谭府。   刘氏就在她床前的睡榻上躺着,在听她喊喜鹊的时候就醒来了。刘氏起身走到谭雅床前,将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嘴里小声哄着:“小芽,小芽,你听话,好好养病,然后乖乖听话跟着姑姑去京城。你还要给你娘娘报仇呢,是不是?可别再病了,要不谁给你阿爹送信呢?”   谭雅抱住刘氏的腰,伏在她怀里,终于大声哭出来:“姑姑,姑姑,他们都死了,娘娘二婶她们都死了。我恨死了,恨死了。”   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狠手,谭雅就有些迁怒于家里做客的两个人,口中哭道:“往常都是好好的,就是因为那个九皇子和李瑾来,才害的我们家。”   刘氏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忙说道:“好孩子,别说了。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等到了京城让你阿爹做主。”   谭雅道:“阿爹,阿爹,如果不是阿爹,他们能来吗?我倒是问问阿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现在是选忠还是选孝!”   京城里的谭玉好容易倒出空来,回了谭府。轿子快到谭府门口了,被一矮小男子拦住,说有要信送上,还要谭玉出面亲自接。问别的也不说,只一个劲儿说是阮小七派他送来的,事关重大。   谭玉在轿子里“哼”了一声后,连连冷笑道:“呵呵,这阮小七还没完没了了。我这段日子忙碌,手上没倒出工夫收拾你,你自己倒是还敢找上门来了。也罢,我就看看你打的什么主意,敢跟我弄神弄鬼的。”   谭玉从轿子中出来以后一看,原来来人是个短小精干的男子,短衣襟小打扮,长得中规中矩,也不打眼,细看却是一副十分干练的模样。只是满面尘土,一脸疲惫,一打量就知道是远道而来。   那男子果然仔细地打量他一番,然后才将信交给小厮。他不太恭敬地行了礼,转过身来便要走,却一把被谭家的下人拦住,说谭侍郎说了,等一会儿看过信还要问话。   那人想了一下,点点头,应了,跟着谭家人进了谭府。   谭玉在书房坐定,又让下人上了茶。那人说不用,谭玉也不再理他,自己喝了一口,才拿过信来,慢慢弄掉火漆,开始看信。   这一看,不得了。短短十几行字,谭玉艰难地仿佛看了几十遍才看懂一般,然后两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那薄薄一张纸,指着那信,问送信人:“你,你,说说这信。。。”   送信那人答道:“在下是从河曲府来的,奉了阮七爷之命来送的信。一路快马不歇,走了十天。七爷说了,必须让在下亲自交到您手中,中途不能借他人之手。在下特意让认识您的人辨认过了,才敢将信交给您。   七爷说,所有的事情信上都说了,详细的只等他送您家里人来时,您再细细询问。余下的,小的也不知道。在下只是奉命送信,如今还急着给七爷回信。”   谭玉现在脑子晕晕乎乎的,只是点点头,让小厮带他下去。   谭玉只觉得胸口发闷,嗓子眼发甜,有些恶心。忙让小厮拿来痰盂,结果还没拿来,就一口血就喷出来,身子一软,倒在了椅子上昏迷不醒了。   这小厮是常年随在谭玉身边,贴身服侍的人,知道事情不好,也不敢随意张扬,只悄悄地藏了信,然后才通知后宅崔氏,说是郎君病了。   ☆、第32章   一旦谭雅醒过来,身体开始慢慢好转了,阮小七过了头几天担心的日子,就开始眉开眼笑起来。   有事没事也要找个借口来探望,他倒是也晓得规矩,从不进屋子,只在外面隔着窗子问问。   弄得刘氏十分恼怒,直接甩开帘子刚打算要去臭骂他一顿,结果阮小七又一本正经地请安,不是问药说一些大夫讲的之乎者也的话,就是说去如何定去京城的行程。   硬是将刘氏都已经在嗓子眼里的骂人话给憋了回去,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只要吃天鹅的癞蛤蟆可真是难缠得紧。   五月初的河曲府,只要太阳上来就已经热得不得了了。阮小七当初又特特给谭雅选个朝阳的房子,待到太阳上来,屋子里更是憋闷得呆不了人。   后来谭雅身子渐渐好了,实在热得难受,她就常常要出屋子放放风了。好在老管家在院子里侧面搭的一个小小精巧棚子,还配着放了竹椅子,小桌子,倒是也雅致。谭雅极喜欢那里,常常下午在那里坐着发呆。   这个时候,只要有机会着了谭雅的面,刘氏又不甚在意的工夫,阮小七就丝毫不知忌讳地盯着谭雅看。   话说李瑾虽然也对谭雅生了些小心思,但他乃正人君子,干不出这么直瞪瞪盯着小娘子瞧的事情。   他便是心里再想,在谭府遇到的时候,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绝不会像阮小七直白地露出一副我真是喜欢你的无赖相。   谭雅长这么大头一次被男子这么*辣地盯着看,她哪里见过这种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的人,心下实在是羞怒不已。   谭雅暗道自己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小混混也敢明目张胆地看自己,只想着以后见到阿爹,一定要让他替自己报仇。   哼,先挖掉他那双贼眼。。。想到此,谭雅心里一寒,好像自己的眼睛也隐隐作痛一般,赶紧又在心里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他读书甚少,不通文墨,自然不懂礼仪为何物。   谭雅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哪种刑罚能够解恨,暗叹自己实在是面慈心软,当面只能装着没看到。心里厌烦要死,偏偏现在还要有求于他,真是搓火。   每次阮小七一来这院子,谭雅就顾不得再去发呆回忆元洲那一日,只应付阮小七就够费精神的了。   谭雅自嘲地想,如今我成了背后说人的碎嘴娘子了。但也真只能在心里暗骂,将自己从刘氏那里听到过、所知道了解的坏话都加在阮小七身上。   骂完了,爽快后的谭雅心里也有点小羞愧,觉得对不起娘娘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不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了。   要是那些话被阿翁听到,怕是气得要从坟墓里站起来,阿翁肯定是捶足顿胸地说是娘娘净是教导自己不好的,结果学成了娘娘那副市井妇人模样。这样的矛盾心情下,谭雅越发烦了阮小七过来。   而且这阮小七看她的眼神,仿佛知道谭雅心里是在骂他一般,却只当做好玩,越发愿意逗弄她生气,好像还很喜欢被骂似的。只把谭雅气得个倒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自己气了半天,人家根本不在乎,真是对牛弹琴。   这时候谭雅心里就有些鄙视阮小七,心想这人到底是个粗人,也没怎么读过书,还是不知礼。   谭雅周围认识的男子,不论是亲戚还是像李瑾那样别家的郎君,虽不是都像谭玉那般的探花郎,但是个个说起话来也都是能引经据典,诗词曲赋信手拈来的。   哪有像阮小七这样的,虽然和刘氏说话时也装得文邹邹的,刚开始确实也唬住了刘氏和谭雅两个人,可惜到底底蕴不足,说着说着就露馅了。   在那谭雅都替阮小七脸红的时候,人家事主根本没当回事,反而嘻嘻一笑,朝刘氏拱拱手,说自己没读过什么书献丑了就过去了。   最后刘氏倒是惺惺相惜起来,因为刘氏原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弄得谭雅便是想说阮小七的不好,在刘氏面前也不好提的。   阮小七自己知道,能卖弄的也就是在阮家大哥身边所学的皮毛,说到学问,连谭雅一半都比不上。   但他却没有丝毫自卑不如人之感,他虽敬佩读书好有学问的人,但是自己不是这根葱,何必非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就是在谭雅面前漏了怯,他也无所谓,反正早晚都知道,现在藏着瞒着,以后知道了岂不是更丢人。   至于谭雅比自己学问好,嗯,说实话,阮小七是与有荣焉的,这娘子的学问好,以后不是自己的孩儿也会读书?谭雅不知道的是,阮小七每次被她鄙视的时候,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还好阮小七的心里话谭雅听不到,要是知道了,不要说大家闺秀,可能连个小娘子家的样子谭雅都做不下去了,嗯,学着娘娘年轻时候的模样,要上手啊。   三个人就各怀个的心思,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那头谭雅切切盼望能为自己做主的阿爹谭玉却躺在书房的暖阁里头,昏迷不醒了。   崔氏哭哭啼啼又是请大夫又是去熬药,好在大夫说是怒极攻心,也不是大症候,吐出来也无大事,小心调养就好。   看着下人服侍着谭玉喝了药,睡过去了,崔氏才想起来将谭玉的小厮叫过来询问。   这一番折腾,崔氏累得靠在椅子上,王喜贵家的忙在她身后加了一个靠枕,让她靠得舒服些。崔氏点点头,问那小厮道:“郎君回来可有什么事?怎地好端端地突然就吐血了?”   那小厮不敢乱说,只道:“回来却是好好地,只是郎君看着书,突然就说胸口难受,谁想到就吐了血,想是这些天劳累过度。”   崔氏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可能朝堂上的事情实在繁杂,谭玉着恼也是有的。崔氏又忙让人去库房里去取老山参,打算给谭玉好好补补。   晚上谭玉睁开了眼,守在一旁的花姨娘连忙又是给拿水,又是要喂饭,在旁边忙乎不停,结果谭玉看也没看她一眼,只说:“出去。”   花姨娘嘟嘟嘴巴,有些委屈,刚要撒撒娇,抬眼一看发觉谭玉眼神冷冰冰的,神色不好,心中一突,赶紧行了礼,一声不出地下去了。   花氏出了门皱着眉头想一想,嘴角一抿,冷哼一声,便又来到崔氏房中,低声下气地禀告说:“郎君已经醒了。奴家特来通禀夫人一声。”   崔氏那时也才睡着一会儿,听闻花氏这话,赶紧起来就要去看谭玉。   睡在她脚踏上的娇杏忙起来在旁边伺候崔氏穿衣,在崔氏耳边小声道:“夫人,那花氏可是个蔫坏的人,这回怎么这么好心?她伺候郎君又那么殷勤,能不在郎君面前邀功请赏?再说,这大晚上的,这么好的机会。。。”   崔氏一边匆忙整理衣裙,一边道:“这是什么时候,郎君身子正虚,她要是敢做那些狐媚子的勾引之事,看我不打死她。   再说,这次郎君能越级升上三品侍郎,还不是我娘家使力?花氏么,如今四娘子的前程还在我手里握着呢,这点儿眼色总还是有的。”   娇杏想了一回,也道崔氏说得对。两人收拾妥当,急急忙忙地带着人朝着谭玉的书房赶去。   结果到了书房门口,谭玉的贴身小厮守在外面,看到崔氏来了,马上先行礼,然后才为难地道:“夫人,郎君说了,谁也不见。”   崔氏顿时脸垮了下来,沉声问道:“我也不能进去吗?”   那小厮没敢抬头,只低着头连连点头,口中还是那句话:“郎君说了,谁也不见。”   如此在下人面前丢脸,崔氏又羞又气,恨得牙根痒痒。她又不敢朝谭玉发火,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花氏给自己使的绊子,想看自己丢人。   于是,又带着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回到房中,派人将刚睡下的花氏叫来。   花氏其实给崔氏下了套以后,就开始后悔自己轻动了,接着又开始后怕,所以崔氏派人找她之时她根本就没睡着。   一听崔氏喊自己,花氏心道完了,必是崔氏也吃了排揎,要找自己作筏子了。   果然,到了崔氏那里,崔氏也不说罚她,只说自己脚疼,硬是叫花氏给自己揉脚揉到了天亮。   等天亮花氏回了房,四娘子过来随生母学刺绣,一看花氏手腕子都肿了。四娘子恨恨地小声跟花氏道:“姨娘,你别着急,等我以后给你报仇。”   花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又瞅瞅窗外,低声道:“我的小祖宗,姨娘知道你有这心就知足了。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你以后的前程还在她手上攥着呢。   只要你能嫁得好,姨娘便是再苦都高兴呢。今日也是我不仔细,只因伺候了半夜还没得个好,我心里烦躁才没看准时机。”   四娘子就道:“姨娘一晚上没睡,现在好好歇歇,我去夫人那里请安,好问问爹爹情况如何。”   花氏忙拦住四娘子,急道:“不是说让你别招惹她吗?她要是罚你,你阿爹又病着,哪个能来救你?小祖宗,你不常跟我说什么小不忍乱大谋的,你就忍忍吧。”   四娘子看花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想到花氏说的都在理,也就道:“那好,我不去。只是这账我记下了。”然后回自己院子了。   花氏看四娘子确实没去崔氏那边,才放下心来,也没洗漱,直接睡了。   ☆、第33章   小樊氏自从向姑姑透了心思,日子有了盼头,也就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只希望姑姑早点把自己从这活人墓里头搭救出去。   小樊氏心里筹划,嫁过来这些日子虽然没见到阮小七,但是这老管家还是按时给的月钱,零花也并不少,连带着首饰衣服也攒了不少。   到时候自己出去再嫁,也不算两手空空,还是囫囵身子,可比从樊家出嫁要强上百倍。只是这再嫁的时候只让姑姑帮我找,我自己好好挑挑,不能再落到继母手上。   这么一想,小樊氏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只等着姑姑的好消息。她怕姑姑敷衍自己,有事没事也要去樊氏那里催着。   樊氏被侄女烦的没法子,只能先赶紧将小樊氏打发掉自己才能消停些。好容易磨了阮员外来,遣走了周围的下人,将想让侄女另嫁的事情跟阮员外一说。   偏僻这回樊氏兜兜转转地求阮员外,她开头说的太婉转,没有直接说是侄女改嫁的事,只是说什么青春岁月,闺房寂寞之类的话,还隐隐提到男子那方面不行的事情。   阮员外本来就与樊氏相差二十几岁,前些年还能在床帏中威武一阵,现在房中那点事体实在是应付不来了。如今之所以少来樊氏这里,未尝也不是怕那。话儿到时候又给自己丢人,怕樊氏笑话的心思。   所以阮员外一听樊氏的话,又联想到樊氏讲话之前遣走下人的行为,便以为樊氏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家,这简直就是往自己心窝子戳刀子么。他心道这是樊氏耐不住寂寞,嫌弃自己老迈,在房中力不从心了。   这自古以来,不论多大年岁的男子,被自己的女人质疑那方面能力不足,还要离开自己另寻高枝,真真是个男人都要愤恨不已的。   果然阮员外没等樊氏将话讲完,顿时就勃然大怒,哗啦一下子,砸了茶碗,站了起来,右手指着樊氏的鼻子骂道:“贱人,真是恬不知耻,作为女娘不守妇道,樊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孩儿的吗?怪不得最后败掉了,真真是丢人现眼。   你自己生的女娘都那般大了,还想要再走一家喝一家的水,也不怕她大了做不了人。   哼,当初樊家败落的时候将你送到我床上,你是怎么说的?仰慕我温文尔雅,怎么,现在又仰慕谁了?我跟你放下这话,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想着要去养野汉子,你做梦!贱人,我看谁敢不要命找你!”   樊氏一听就知道阮员外误会自己了,慌得连忙跪下,也不顾地上都是阮员外摔碎的茶碗碴子,一边抱住阮员外的腿,一边哭道:“老爷,奴家可万万没那个心思。奴家对老爷的心思,老爷还不知道吗?呜呜呜。”发觉阮员外要抬脚踢自己,忙使劲搂着不放,又连忙解释说自己是给小樊氏再找户人家。   阮员外原本就想要借着小樊氏好能牵制住阮小七,结果小樊氏却是去了阮小七的府里,都见不着他的面,整日被关在院子里。   阮员外又想借着谭郎中的手,打击阮小七,断了他的后路,好以后只为自己效命。结果阮员外没想到自己只是把谭大娘子的事情传了几个人,却因为有人推波助澜,把谭郎中得罪得狠了。   阮员外为了不牵连到自己,只能与阮小七脱了干系,放了他。   阮员外不是没怀疑过是阮小七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找到把柄。要是以前,还不是一句话就让阮小七从这个地面上消失,可惜现在阮小七再不是当年阮家的下人了。   想来阮小七也不能为了脱离自己,做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最后阮员外只是暗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阮员外刚刚错发了脾气,也有些不自在,再想到正要让谭郎中知道自己与阮小七一丝关系也无,就点点头答应了。   樊氏还跪在地上,她膝盖正在茶碗的碎碴子上,钻心得疼,却还是跪在那里不动只垂泪,终于哭得阮员外亲自弯下腰来将她扶了起来。   樊氏就顺势倒在阮员外怀里,一手放在阮员外胸口轻轻抚摸,一手擦泪,小声啜泣:“哎呀,疼呢。老爷真是的,把奴家都吓死了,也不怕吓到人家。你摸摸,人家胸口现在还砰砰跳个不停呢。”说着,就拉着阮员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放。   阮员外不想她再提刚才那段,再看樊氏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就摸了一把樊氏的胸脯,又捏着樊氏的小手,低声哄她道:“好,好,都是老爷不好,来,让老爷好好看看你胸口到底跳得多厉害。”   说着就要给樊氏脱衣裳,樊氏一听阮员外的语气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故意扯住衣裳装着不让,嘴里还咿呀呀的叫着。偏她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还真让阮员外起了些兴致,立刻便要在这里行那起个事体。   那樊氏正打算使出浑身本事来哄好阮员外,没想到还没入巷,这阮员外又是临阵枪倒了。   樊氏一看阮员外脸色不好,马上捂住膝盖,眼中含泪道:“哎呀,奴家刚才跪得久了,腿疼得受不住啊,老爷,您今日就行行好,放过奴家吧。”   能够这么体面地了结了此事,阮员外很满意樊氏的善解人意,点点头,咳了两声道:“嗯,既然你身子不好,今日就暂且放过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樊氏马上起身给阮老爷系好裤子,整理好衣衫,然后才将自己的衣裙穿好。   待阮员外离了院子,樊氏在后头暗骂: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不休,难道我这般年纪就得随你伴到死?早就不中用了,还只霸着人不放。   樊氏心中暗叹了一声,想到一旦阮员外真死了,自己怕是也没地方去。樊家兄嫂如饿狼般,恨不得再卖自己十遍八遍的,那阮家大哥也不能放过自己。   樊氏想到这些又忙在心里祈求阮员外长命百岁:“就让那老不死的多活些年吧,待老娘攒够了银子再说。哎呦,这膝盖真疼,这个老不死的,就像是没看到我这膝盖流血一般。拿我不当个人,也多亏那。话儿不行,要不我这腿还不得残了。哼。”   同是河曲府地面,此时的谭雅也在暗暗咒骂呢。   这天阮小七又来了,正因谭雅说天气人,嘴里没味道,刘氏为了让谭雅多吃些,就亲自去给她做鱼粉。   阮小七一进这院子,便仿佛在自己家般(也确实是他自己家),自己拿个椅子来,闲闲散散地坐在谭雅正对面。   阮小七心里十分高兴,下人说了刘氏去厨房给谭雅做吃的了,得半天工夫不在,真好。他嘴角轻轻挑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也不再忌讳,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谭雅看。   谭雅看到他这副带笑不笑的高兴样子心里就来气,本打算像以往一样,回房不理他,只是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哼,难道还怕了他不成?现在刘氏又不在,所以谭雅想给阮小七个厉害瞧瞧。   谭雅一手握住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一手拢拢头发,用眼角斜着阮小七,开口道:“咳咳,看阮七爷的样子,年纪也不小了吧。想不到你这般年纪,还能整天就这么游手好闲的,真真是好命啊。”   阮小七见她终于肯又开口与自己说话,欢喜得不得了。便是明明听出谭雅是在讥讽自己,也不在意,还笑嘻嘻地道:“嗯?怎么能算是游手好闲?如你所说,我年纪是不小了,早该娶个娘子,生几个孩儿了。这家里什么都有,就缺个女主人了,所以,看你才是正经事。”   谭雅没把阮小七说生气,还被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她头一次听到如此露骨的话,顿时气得双颊泛红,差点没昏过去。   好在这些日子经历丰富,倒是把她的神经练得粗壮了许多。谭雅慢慢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回想着平时是怎么在肚子里咒骂阮小七的话,刚准备好词语骂回去,刘氏回来了。   刘氏自己常常忍不住说粗话骂人,有时气急了那简直就是市井泼妇一般,但是却绝对不允许谭雅说粗话的,便是口中冒出不好听的话来也不行。   刘氏常说自己是没读书的粗人,但谭雅是官家小娘子,斯斯文文才好看,不能让别人说谭雅有娘养没娘教,丢了谭家娘娘和自己的脸。   所以看到刘氏回来了,谭雅只能将口里的话生生憋了回去,胸口忍得发疼,气得一鼓一鼓的,便用眼睛狠狠瞪阮小七,那目光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一般。   这阮小七本来还在欣赏谭雅生气时候的模样,心里暗想,眼含微怒,脸上双晕,红唇稍张,书上形容神态美好的那些词跟真人相比都显得太苍白了些,不足以形容谭雅此时的生动,这怒美人也真真好看啊。   阮小七眼角一瞥见刘氏的身影从门口闪进,暗叹可惜,马上挺胸坐直,与谭雅拉开距离,看起来就如同会变脸似的,又装成一副对谭雅关怀又尊重的样子,口里说着什么京城啊,车行啊,马车啊。   谭雅吃惊地眼睛瞪得老大,这阮小七算是让她开了眼界,她扭过头指着阮小七对刘氏道:“姑姑,他,他。。。”   ☆、第34章   刘氏一进院子就看见阮小七坐在谭雅对面,本来有些火大;再看到谭雅伸手指着人,这姿势可不好看,更加皱紧了眉头。   谭雅也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粗鲁,讪讪地收回了手,端庄坐好,暗恨自己无用,每次都能被这小混混气得失态。   及至刘氏走近了,听到阮小七这番话,却又不好说阮小七什么,就只让谭雅回房,自己与阮小七商讨。   偏谭雅又不好意思将阮小七的表现说给刘氏听,“他”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谭雅气得满脸通红,只好咬着嘴唇,暗自捶胸。   其实刘氏未必没猜出来谭雅的意思,只是她更担心谭雅心里日夜想着那日的惨事,那认可让这个阮小七在这里瞎搅合,反正他也知道分寸,不敢真的怎样。   阮小七见谭雅这副捶胸顿足的样子,还关心地道:“我看大娘子这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这天热起来,稍微见点太阳,就受不住。”   谭雅一见到阮小七这副道貌岸然又装模作样的德行就肝火大盛,心下恨不得将他那带笑不笑的脸皮扯下来,对,还要撕烂那张讨人嫌的臭嘴,这个无赖小混混。   偏偏刘氏现在最怕谭雅身体不好,一听阮小七这话果然马上就着急了,一定要请大夫给好好瞧瞧才能放心。阮小七也赞同地点点头,对此事极为关切,马上安排人去请。   谭雅实在是拿这样厚脸皮的人没法子了,说又说不过,那人简直是刀枪不入一般。   谭雅心想就是和刘氏说了,只怕刘氏比自己还要着恼,现在这个时候脱了阮小七的帮扶,带着自己这么个手不能提的小娘子去京城,岂不是让刘氏为难。谭雅翻来覆去地考虑半天,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忍下去。   谭雅只能以后再见到面,露出横眉冷对的冰山模样。无论阮小七再怎么逗弄也不开口,一丝生气模样都不露。   阮小七见谭雅这个冷邦邦的样子,难免有些失望,谭家大娘子脸上的那个笑涡是顶顶好看的啊,就是生气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也是妙不可言。   不得不说,阮小七这一番行为,谭雅整日寻思怎么对付他,虽被气得七窍生烟,无意中却也冲淡了前些日子的悲痛,她本就是心病,所以身体也就好得快了。   男女主角终于相遇,虽然是另种形式的相知,至于过程么,双方感知相反:一个快和,一个郁闷,但总算是有了交集。那么,我们翩翩美少年的男配此时在干什么呢?   李瑾一直没去崔府,崔四娘这阵子寝食难安,瘦了不少,如今还真养出些个娇弱的气质来。   她这么一娇弱,尚书夫人难免对李瑾有些不满,派人传话给李太傅:“你家五郎这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听说整日在房里画美人图,李家可真真不愧是书香门第。”   李太傅一接到这个信,老脸一沉,心下却比尚书夫人不满,这尚书府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   这崔四娘还没嫁过来呢,就先管上我家五郎了,看来五郎说的也对,这贤良淑德都是假的。   这世间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男子么,朝三暮四都能容忍,美其名曰风流,就是婚前心有所属,也能道一声长情;娘子要管,还成了不够贤惠体贴了。何况这李瑾也只是画画美人图,在李太傅眼里,这曾孙简直是太自律了,还有什么挑的?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婿!   李太傅的不满在这种朝堂关键时刻只能忍下,但家里的事情要先弄干净。首先要找是哪些个不要命的漏出去的消息,这什么时候,家里的下人口风不紧可不行。   派人仔细一查,原来是李瑾身边的一个大丫头,本是给李瑾留着做通房的。这丫头实在怕崔四娘过了门就赶自己出去,为了讨好未来的女主人崔四娘,就把这消息透漏给了崔府。   李太傅最恨家里下人口风不紧,还是这般卖主求荣的,跟外头结交,二话不说,直接叫打死;连着她家里的亲戚也跟着遭了秧,全部赶到了庄子上。   这丫头被堵住口之前,大喊不是她一个人干的,指着另外那个大丫头,大喊:“你这贱人,你害我。。。呜。。。呜。。。呜。。。”随即口就被堵住了,挣扎了一会儿工夫,一点儿声息也没了,被施刑的婆子拖了下去,拿个破草席随便一卷,扔到了乱坟岗子。   另外剩下的那个一动不动低着头跪在那里,仔细一看,下面一片水迹,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   李太傅看了两眼,甩下一句话:“再让我听到有人敢传五郎屋里的事情往外头,死的那个就是榜样。”李瑾院子里的底下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然后李太傅让小厮去传话,等李瑾下了衙,直接到他书房。   见到李瑾进了书房,李太傅打量着自己最得意的曾孙,心里连连点头,这般气度人品,也难怪那崔家四娘子要死要活地嫁过来。哼,要不是与崔府有盟,我家五郎就是配个公主也是够格的。   李瑾进了书房,在桌前站直,刚要行礼,李太傅也没什么其他话,摆手让李瑾免了请安。   跟李瑾说让他即刻去崔府。又随手找来了别人孝敬自己的两样江南的精巧玩意,让李瑾装作他自己从江南给崔四娘带来的,送过去哄哄她。   东西都安排好了,李瑾却站着不动地。一问他,要么不答话,要么就两个字:“不去。”   两个人在书房僵持了半天,李瑾阿娘听到儿子回来却被叫到了李太傅书房。心中怕是因为下人的事惹了李太傅不喜,赶紧也赶过去,正巧碰到李太傅气得要拿玉压纸砸李瑾。   李瑾阿娘赶紧站到儿子前面给拦住了,跪下哭道:“阿翁,五郎自小听话,既然已经答应娶那崔四娘了,必然会好好成亲的。这时候要是打坏了,成不来亲,可见不得人了。”然后使劲推着李瑾让他向李太傅认错。   李瑾就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副任打任杀的样子。   气得李太傅又想打他,举了半天的手,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叹口气道:“你从小聪明伶俐,我还以为你是个有大出息的,怎么到了真正时候,聪明劲倒是没了呢?只剩下这个倔驴脾气,顶个屁用!   便是崔四娘看不上你,咱们李家如今也只能与崔家结亲。我不管你看上何人,只要你将那崔四娘哄好了就行。等你与崔四娘成了亲,你愿意纳几个都随你。”   李太傅又拿出了从李瑾房中搜出的一沓子美人图,坐在圈椅里,问道:“说吧,画的是谁?”   李瑾听说伺候的一个丫头被打死,就知道肯定有事。一看李太傅拿出的画卷,心道不好。现在李太傅问起来了,李瑾不善说谎,也不想对李太傅说谎,只好还是低头不语。   李太傅看他这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就牙根痒痒,忍了又忍,看了看手里的美人图,接着又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这画中人到底是谁?”   李瑾还是不吭气,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他阿娘着急了,拉着李瑾催促道:“五郎,快些跟你曾阿翁说啊,你说了是谁,没准就能想办法给你纳过家里来,不比你一个人单相思强得多。”   李瑾这才抬起头,看着李太傅,张口却道:“我知道曾阿翁的心思,不过是想找到了人是谁,不论是哄骗还是逼迫,总让我再见不到是吗?那些个哄我的话,我是再不信了。”   李瑾阿娘没想到儿子冒出了这番大不孝顺的话,拉着儿子哭道:“五郎,你这是在江南着了什么狐狸精了么,怎么勾得你连阿翁的话都敢不听了呢?”   李太傅也气得直喘粗气,道:“我这般筹划是为谁?还不是你们!你以为这富贵荣华是这么好得来的吗?你去看看那穷苦人家,还能有工夫生出你那般小儿女心思?饭都吃不饱,连儿女都保不住啊。   你现在说曾阿翁逼得你去娶崔四娘,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这崔家一旦成了事,咱们家就是天大的功劳,你再是个崔家女婿,咱们李家几代不用愁了。”   看李瑾还是那副倔模样,接着又苦口婆心劝道:“再说你厌烦她崔四娘,不是不行,只要你好好娶了她来,找个由头整日都不见她还不容易?   亲事已经定下,你愿意也得娶她,不愿意也得娶她,女娘家家又好哄,何必非要把亲家做成仇家?至于你画上这人,”   李太傅点点画纸,道:“我也不管了,如果你实在喜欢,又怕被崔四娘害了,曾阿翁帮你纳了放在外面,一样当作正房娘子般,怎么样?”   李瑾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敬佩的曾阿翁,虽然知道他这么说全是为了自己,心底还是失望了,道:“不必了。我真心喜爱她,又怎么舍得她当外室。”   旋即又苦笑一下:“便是我想,想必她也不干的。您也别问她是谁了,我是不会说的。我听您的话,好好跟崔四娘成亲。但是现在让我去崔府,不行,我不去。”然后朝李太傅和阿娘施礼,径自回房去了。   李瑾阿娘看李太傅没反对,朝他行个礼,就赶紧跟着儿子走了。   ☆、第35章   眼看着李瑾娘俩走远,李太傅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李瑾画的美人图。   李太傅心里想着自己到底老了,这般辛苦还没人领情,摇摇头,再细细打量这画。   看这画上景象,有一片腊梅林,旁边还有水塘,噢,那就是在江南了。十几岁的年纪,眉目如画,身材袅娜,噢?这嘴角还有一个笑涡,这就好找人了。   再看这女娘装扮,不像是那种烟花之地的;大冬天这小娘子披的斗篷却是素色的,而不是大红的。。。那就是守孝了。哼,还能是谁,必是谭侍郎家里的女娘了。   李太傅冷笑一下,要不是李瑾搅在了里头,自己倒是想要瞧瞧这笑话,崔府的女婿去抢崔府的女婿,真真好笑。   只是如今为了李瑾,倒是不好说了。那谭玉可不好对付,要是反咬一口,倒是麻烦。现如今得想方设法帮着瞒下来不说,还得将李瑾这些画都烧了才稳妥。   李太傅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下了有景色环境的,也是画得最精致的一张。   李太傅却不知那不好对付的谭侍郎也在整夜沉思。谭玉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他向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谭玉的贴身小厮一直守在书房门口,听到谭玉叫人,马上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再撸了一把脸,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的暖阁,躬腰施礼,低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谭玉抬眼看看他,伸出手来,道:“扶我起来。”   那小厮也不敢说大夫嘱咐谭玉需要静养的话,赶紧双手扶起谭玉,伺候着更衣。   谭玉站在地上,伸直胳膊,一边让小厮给穿衣裳,一边问道:“昨日那人走了吗?”   那小厮手忙乎着,嘴也不歇:“没有。郎君当时没有吩咐,小的怕郎君还有事情没有问,就先拦住了他。   安排他住到小的屋子,只让小的兄弟陪着,不与其他人碰面。不过那人也说了,最多等到明晚必须走了,说是阮七爷等着回信。”   谭玉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办事素来老练,我放心得很。让他别再等了,今日用过午膳,派两个稳妥人,要口风紧的,随着他回去。   跟那两人说,到了河曲府,万事就听阮小七的安排,接大娘子回来。务必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衣裳穿妥当了,谭玉走向外间书房,见他走得艰难,那小厮忙跟过去搀扶。   谭玉推开他的手,道:“不用你扶,我自己还能走。你去将吴先生请来。” 复又想了一想,叹口气道:“家里先莫要声张,等大娘子到了京城,立刻通知我,悄悄派人接进府里。”   那小厮一一恭敬地答应了,谭玉缓缓坐到了圈椅里,看那小厮满眼通红,道:“你守了一夜吧,回去好生休息。”   小厮忙道:“小的不累。”   谭玉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以后还有要紧事让你办。”   小厮这才施礼下去了。   不多久,吴先生就到了。   吴先生自然姓吴了,单名慧。吴先生虽然叫做吴慧,却并不是个没智慧的。今年四十有五,整整大了谭玉一旬,与谭玉属相一样,他的字和谭玉也相同,都是子清。说起来,两人也真是有缘。   吴先生也是元洲人,乃是元洲城里的。他虽有才学,却屡试不第,只是个秀才就到头了。这么年年考,年年落,家里穷得家徒四壁,有过一个娘子也跑了,连个孩儿也没留下。   后来家里只老娘和他了,最后老娘也病了,无钱医治,他才彻底歇了科举的心思,一门心思开始做些营生养家了。   毕竟念了这几十年的书,那只好先当个教书先生,好在银子不多,但也能糊口。既然有了养家的营生,自然有媒婆上门提亲了。   吴先生阿娘大病一场后,最担心的不过是自己死了,吴先生孤单一人,没人裁衣做饭。这再没个后人,岂不是对不起地下的吴家列祖列宗?吴先生老娘就每日费尽心思这里相看,那里找找。   吴先生是个读书人,就有些那个红袖添香的心思,他老娘也想自己儿子孤苦这么多年,既然娶妻,就娶个能谈得来的娘子,到时候自己去了,他也有个贴心人。   这年头,女娘能够读得起书的人家可不多。这次给提的是元洲知府夫人身边的侍女,说是年岁大了,识文断字,想要配个读书人,与吴先生可不就是天定的缘分。   媒婆一提,吴先生老娘就赶紧过去相看一下,哎呦,不愧是知府家里的侍女,斯文得体不说,还是个顶顶的美人,只是。。。这个怎么有些个妖妖气气的。媒婆忙说是这侍女正因为貌美被夫人容不下,看这身段,正是容易生养的女娘,成亲以后等着抱孙子吧。   吴先生阿娘自然不喜妖娆的女娘做新妇,但一听媒婆好生养的话,自然心里还是欢喜,一想到儿子这般大年纪,家里除了屋顶啥也没有,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是侍女出身,这个已经是千好万好了。   又一想,儿子要是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娘,还要认字的,哪有那般好找?知府里出来的侍女可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还体面的。于是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成了亲。   成亲当晚,吴先生被元洲知府叫过去,说是家里儿郎想让他教导,于是直接在府里住下了。没出一个月,吴先生阿娘传信来,新妇开始喜酸呕吐。   这吴先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己被当成了现成的王八了。他颇有些书生意气,况且这王八之气,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当即发作起来。   知府一看,敬酒不吃吃罚酒,找个由头,给他打了一个半死,扔回了吴家。吴先生老娘见儿子被打成这副样子,哭得死去活来。   知府派过来的人说,吴家娘子好好养胎,吴先生就万事没有。要是吴家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娘俩就去跟吴家祖宗见面吧。   吴先生病倒在床,老娘还得供着这新妇。既然闹开了,这新妇也不装模作样了,直接将吴先生老娘当做下人一般使唤。吴先生躺在床上,气得昏死过去好几回。   元洲知府那里也不好过,本来送这侍女出来嫁人就是为防着知府夫人下手,正好那时吴先生要娶妻。   元洲知府想着吴先生总归是个读书人,软弱好拿捏,以后自己出来的孩子身份也好看,这才选了他当做现成的乌龟王八。   知府夫人听到吴先生闹出来,才知道自家郎君竟然把那个贱人藏到了别人家,还给安排个身份。这些天,知府被夫人闹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知府夫人果然是个手黑的,家里闹腾还不算,到底派人悄悄去了吴先生家,把那侍女的孽胎给打了下去不算,还划花了侍女的脸,彻底断了这知府的念头。   知府知道信时已经晚了,也没见那哭哭啼啼的吴家娘子,让下人给包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了。心里到底还是可惜那般风情美人就这么被毁了,拿自己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将这气撒到了吴先生母子身上。   找个由头,派人抓了两人去过堂。差役拿锁链拉着人过街的时候,被回乡的谭玉看到了。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谭玉多年不回家乡,正是感慨之时,再看到吴先生老娘,一时联想到谭家娘娘,才多管一次闲事,插手了此事,算是救了那母子俩。   毕竟是京城五品官,同在朝堂为官,说不上哪天就用上了,知府也还是给个几分面子。   救人救到底,谭玉带着吴先生回到了乡下老宅去养伤。谭家娘娘与吴先生老娘一见如故,一听吴先生还没娶妻,当即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谭家娘娘之前就又让刘氏再找一家的打算。当然,如果刘氏是自己儿子的娘子,那还是守节的好;但人都是有私心的,谭家娘娘看到侄女守了好几年,婆家又不认她,那何苦守着呢?这么年轻就守着,以后连个贞节牌坊都拿不到。   如今见到吴先生,虽然年纪稍大了一些,但家里简单,婆婆好处,也是好人家。   谭家娘娘和吴先生老娘一说,一拍即合,果然吴家老娘也十分满意,前两个新妇在妇德上面都有瑕疵,如今刘氏这样子守节的,便是没读过书,也是比那般读书识字的强上百倍。   可惜吴先生被两届娘子吓坏了,一个不守妇道,跟人跑了;一个直接让自己当了现成的王八。   所以不论谭家娘娘和自己老娘怎么说,吴先生就是不改口,只说习惯一个人了。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给自己打幡摔盆,说是自己死了就让谭玉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两个老太婆无法,只好说待以后再慢慢劝说。   后来谭玉见吴先生才学不错,就让他跟在身边,回到京城就做了谭玉的幕僚。吴先生考试不行,书读得其实不赖,到底年纪也大,慢慢倒成了谭玉的心腹,谭玉有事必要找他相商的。   ☆、第36章   待到吴先生来了,谭玉立时派了人守住门口。   吴先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事,待走近看到谭玉,大吃了一惊,问道:“郎君,到底出了何事?”   谭玉坐在书桌前,靠在椅圈上,用手遮住脸,慢慢闭上眼睛,忍住泪水:“元洲老宅被。。。”实在说不下去,颤抖地将信递给了吴先生。   吴先生忙接信过来一看,眉头紧皱,迟疑道:“郎君,这。。。”   谭玉摇摇头,一只手仍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朝吴先生摆手,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道:“先生不必劝我。我心中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这消息不能泄露,一旦我丁忧,这血海深仇是报不得了。”   吴先生见此刻谭玉头脑还能如此清晰,赞叹地点点头:“郎君自己知道就好。”   看谭玉脸色实在苍白,吴先生不由道:“郎君还是歇歇吧。这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报的。”   谭玉放下手,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侧过身去,推开窗子,面朝窗外,盯着院中的桂花树,低声道:“这仇指望别人是不成的,我也不愿意。我这些日子处置了不少太子手下的人,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底下的人一定是等不及了。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敢来这一招,直接撕破了脸。   太子手下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想必打的主意就是要么让我丁忧,要么拿着此事弹劾我不孝不悌。崔府那头他们动不得,只能先拿我开刀。   这倒好了,这消息太子那边还得帮咱们瞒着外头。只是我必须在太子那边人要扳倒我之前先能报了仇才行。   圣上那里始终不开口,太子就死不得,如今我叫他不得不死。”谭玉一边说,一边手指用力抠着桌角,恨不得能将手插进桌子里。   吴先生看看谭玉的手,道:“郎君,这乃是下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谭玉惨笑,拿过帕子,擦了擦手指的血迹,道:“难道等太子那边弹劾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我现在不报仇,待到太子那边空了手,我也无处可逃。只是连累先生前程了。   吴先生立刻正色道:“郎君这是哪里话?要是没有你仗义相助,我满家早被知府被害了,哪里还能在这里与你商议。这种话就再别提了。”   谭玉朝吴先生拱拱手,接着道:“自从被提了三品,我就知道除非圣上立时薨逝,九皇子继位,只怕我这结局都不会好。我这番折腾,原想着光宗耀祖,没想到。。。倒成了祸及至亲。”   吴先生想了半天,犹豫问道:“郎君,可有想过。。。与崔府有关?如今虽是太子那边下手可能性大些,可崔府那里也要瞒着才好。”   谭玉点点头,道:“先生请直说。”   吴先生道:“这时间也太巧了一些,只怕九皇子和崔府都打算的是借你的手弄死了太子。况且九皇子在元洲老宅住了这段时日,想必是清楚内情。   一旦事成,最先踩上你的就要是九皇子了,认着赔上你这个三品大员,也得让你替他担了弑兄的名头,正好让你背上这黑锅。   圣上既然没有处置太子,就是念着父子骨肉,你出了手,圣上岂能放过你。”   谭玉默然,道:“先生,我如今是不是与虎为谋了?”   吴先生半晌无语,叹口气问道:“你看不出,乃是因你身在局中,我是局外人,自然能看得清楚些。那谭家族长是何用意?”   谭玉道:“要么也是怕我丁忧,族里在朝堂失了帮衬;要么,就是与太子有些牵连,”   谭玉自嘲:“没想到我竟到了众叛亲离的一日。还得好好查一查谭家到底有多少人被太子那头拢了去。”   吴先生想了想道:“郎君,这仇要报,可不能如你所说一般。其实,太子活着才好,有他和九皇子相争,崔府那里就舍不得你。”   看谭玉要说话,吴先生接着道:“我知晓你现在急于报仇。可是你有家有口,难道这要让你们这一支姓谭的彻底绝了不成?   这每朝每代,要想得这从龙之功,入局既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才是。这圣上还在,前头这些人便是再卖命,以后能不能享受到荣光却是两说。   如今之计,只能借此病倒之际,撒手不管,逼着崔家与李家那几个人家也伸出手,大家都沾上了腥,谁也不说谁。总不能都等你借你的手,最后他们得好处。   再趁机回去查查到底何人动的手。如果真是太子那边的,只怕是元洲知府和谭家族长都不干净。   再说族长真被太子那边的人拢了去,要出面告你不孝不悌,你这场大病,还算有个话说。”   谭玉冷笑道:“也是我谭家实在没有根基,要不怎么能让他们如此摆弄。我本想着豁出去一把。。。哎。”谭玉伸手遮上眼睛,靠在椅圈上,半晌沉默。   吴先生叹口气道:“我知你心里一定是悔不当初。可是你当初既然为了早日出头娶了崔氏,投了九皇子一派,就该料到,崔氏选你,未尝不是因为你根基浅,有事可以拿你出头的意思。崔和可是个老狐狸,虽然现在崔尚书不弱,比起他阿爹还是差了。   至于大仇,只怕九皇子和崔家你比还急。待到那几个大家都插一手,你再病愈,顺着以前的步子走,九皇子那里也挑不出你的过错。元洲老宅的事情。。。以后还有个推脱。”   吴先生看谭玉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转不了过来这个劲,也不再劝,只拿着信纸弹弹,道:“这刘氏还有些见识,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去找族长,倒是躲过了一劫。还能独自一人带走大娘子,也算有些本事。”刚说完这话,吴先生就后悔了,选个什么话题不好,选了这个。   话说当时吴先生拒绝了,结果几年以后刘氏随着谭雅进京,这吴家老娘从此就没断了唠叨。被唠叨的多了,心里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吴先生只要听到刘氏这个词就心虚。   好在谭玉当时心神混乱,一直考虑是否立时报仇的事情,并没多想,就接着吴先生的话,点点头道:“我这娘家表姐青年丧夫丧子,经历坎坷,还有些拳脚功夫。我倒是信得过她带着大娘子。”   只是说完这话,想起来回京城之前谭家娘娘嘱咐过自己要好好劝劝吴先生的事情,谭玉还是抬头看了看吴先生,直把吴先生看得老脸通红。   谭玉正要问,外头传来喧闹声。谭玉眉头紧皱,向外喊道:“来人。”   门开了,守着的小厮愁眉苦脸地进来,施礼道:“郎君,夫人要来探望。”   原来,崔氏昨日吃了那顿没脸,本不敢再来打搅谭玉的,结果听到守角门的婆子说是谭玉请了吴先生去书房。   崔氏立时不满,一个幕僚都能进得去书房,难道我作为正房娘子还不能见自家郎君不成?于是也赶紧穿衣打扮,跟着来到了书房。   谭玉心中为自己不能立时替阿娘和兄弟报仇而烦闷,偏偏这崔氏又来自己这里晃悠。   谭玉心中痛恨家仇难报又无计可施,难免迁怒于他人。这人么,对自己的错误还能容忍些,对别人就没那么大度了。   而且当初若非崔氏阻拦,至少上次回京就能将二房的二哥带回来,兄弟也就还能留下个骨血。谭玉这么想着就越发不愿意看见崔氏的嘴脸,心里恨上来,这蠢笨妇人,貌丑心蠢,真是一无是处。   旋即谭玉又自嘲道:“不过是我自己无能,要不是我,自家兄弟何必落得灭门结果?我才是那罪魁祸首!”   谭玉一想到此事,又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只能仰坐在圈椅里,拿手盖住脸,就是阳光都不愿意见到一般。   吴先生见谭玉如此,知他心里必是恨极又悔极。可此事无人能解,只能等谭玉自己想清楚利弊。   吴先生心里其实一直有些奇怪,按说崔氏生母是以色事他人的,还被崔老尚书宠了好些年头,应该手段不俗,虽不识字也能够拿捏男人的心思。怎么崔氏长相没随到,这般手段也没学到呢?   吴先生哪里知道,崔氏恰恰因为生母是以色事人的,一向被嫡出的晚辈都瞧不起,便催生了一种扭曲的想法,她既恨别人瞧不起生母这般作态,自己却又因家里常说,便也跟着看不上那般人,所以倒是才处处标榜自己的端庄正派。   谭玉终是不想面对崔氏,叫人说还是不见。小厮无可奈何地又出了书房,连头都不敢抬,只说:“郎君正在议事。”   崔氏明白谭玉还是不愿意见自己了,顿时觉得自己抛了媚眼给瞎子看,担心他的身体,自己一晚上都没睡好,结果他端着架子还不见自己。   不是说夫妻夫妻,荣辱与共么?谭玉有什么心事,从不与自己说。这要是让花氏那贱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笑话呢。   ☆、第37章   崔氏带着一大群下人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房里,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还亏得王喜贵家的一把扶住。   崔氏拎着裙角进了屋,甩开了王喜贵家的胳膊,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娇杏马上给端茶倒水。   崔氏捧着茶碗也没喝,只在那里独自生闷气。她自认为与谭玉结缡十余载,从来对他一心一意,本来去年处置了范姨娘,还道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过后,还是老样子。   她小时生母还年轻受宠,见过崔老尚书是如何宠爱女子的,自是知道谭玉对自己实在是一般。难道只为自己外貌不美,就如此冷淡吗?便是嫡母年老,崔老尚书也不像谭玉这般不耐烦一样。   对,郎君对自己就是不耐烦。崔氏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直捶桌子,呃,摔茶碗这个动作没想起来,在老家被谭家娘娘管得忘记了这茬。   王喜贵家的跟着进了屋,摸着被崔氏掐得生疼的胳膊,心道:我都劝过别去,只是不信。郎君每次心烦的时候,夫人都觉得是自己当解语花的机会到了,哪里知道郎君根本不愿意看到这般不年轻也不娇俏的解语花。   王喜贵家的一见崔氏捶桌子,忙几步赶上去,拦住崔氏的手:“夫人,仔细手疼啊。”   三娘子疾步进了屋子,也没等丫头通报,直接自己扯了帘子进来了,口里叫道:“阿娘,你替我管管呀。我听说阿爹身体不好,到书房去看看阿爹,结果门口的小厮不让我进。哼,什么东西,还敢对我推三阻四的。”   三娘子人进来了才看到崔氏正气得捶桌子呢,放下自己的事情,奇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您?”   娇杏忙去给三娘子端茶,低声在旁边道:“还能有谁敢气夫人?”说完,嘴往书房方向嘟一下,旋即发现崔氏冷冰冰地看了自己一眼,赶紧低头站到了崔氏身后,不敢再发一言。   三娘子眉头一皱,也坐了下来,看崔氏也不回答自己,心里有数了,必定阿娘也是被拦住了。那么,就不是小厮擅自做主了,怕是阿爹不让的。难道有什么事情?   三娘子刚想再问崔氏,门外的丫头向里面传:“四娘子、花姨娘来了。”   三娘子就坐着没动,只拿起茶杯来,慢慢小口地喝。   四娘子和花姨娘一进屋子,马上感觉气氛不对,知道崔氏此时心情不太好。两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给崔氏行礼,崔氏头也没抬,随意摆摆手。   四娘子便站到了三娘子的面前,又给三娘子行礼,轻声叫道:“三姐姐好”。三娘子理也没理,只是喝茶。四娘子也不在意,行完礼,径自坐到三娘子下首。   花姨娘马上也跟着行了礼,站到崔氏后头。   崔氏终于抬起头,一边喝了一口茶,一边用指甲点着桌子,上下打量着四娘子问道:“上午听下人说你那里找药膏,到底哪里伤到了,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四娘子心里一惊,小心看了一眼花姨娘,见花姨娘也是一脸着急,知道这是自己在屋子里说的气话被人传了过去。   三娘子听到崔氏说话,也抬起头,看着四娘子。花姨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站在崔氏后面朝四娘子直打眼色,娇杏在旁边看到了,“哼”了一声,花姨娘马上低下头,手使劲抓着裙子,不敢再有动作。   四娘子听闻崔氏发话马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看花姨娘,见到她低下头,也不知道花姨娘到底什么意思。   四娘子十分后悔自己的鲁莽,枉费姨娘叮嘱了那么多遍,只是再后悔也晚了。到底年纪才不过九岁,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两只手用力绞着帕子,脸憋得通红,脑门上汗也出来了,更不敢抬头看崔氏的眼睛,一着急,说话竟结巴起来:“没,没,没,我,我。。。,”   四娘子正好捏着帕子,福灵心至,忙接着道,“手被针刺了。”接下来说的就顺溜多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不疼了。”   花姨娘一听这话,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娇杏又瞥了她一样,花姨娘只当做没看见,松开了攥着裙子的手,擦擦手心的汗,立直站好。   三娘子看了一眼四娘子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挑挑眉毛,撇撇嘴,口中 “呲”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喝茶。   崔氏也不再看四娘子,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花纹,用指甲慢慢划着杯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崔氏就像是觉得好玩似的划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刚发现四娘子还站在那里一般的表情,眉毛一挑,嗔道:“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吧,我也没说什么,瞧你吓得那样。你阿爹知道,又该说我不够慈爱,待你们太严厉了些。”说完回头瞟了后面花姨娘一眼,花姨娘对着崔氏硬挤出了一丝笑,刚擦干的手心又出了汗。   好在崔氏也没打算立时发作,接着与四娘子道“不过呢,妇容女红,虽然说小娘子要习得女红,但你年纪还小,很不必这么劳累。你姨娘也是,我让她教导你,没想到她太过较真了些,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东西是用来磨练品质的,为了它伤了身体反倒失了我的本意。依我看,你如今已经绣得很好了,以后也不用花姨娘再教导,自己慢慢练习就好。你看,是不是,四娘子?”   花姨娘才放下的心沉了下去,手里的汗冰凉。不用自己教导,那就是不能常见到四娘子了。这还是变着法地折腾她们娘俩啊,看来昨日是彻底惹怒了崔氏,自己给揉了一晚上的脚也没让她出火。   花姨娘如今后悔得什么似的,早知道就不该惹崔氏,以往罚一下,或禁闭或扣月钱,自己再伏低做小也就过去了,哪知道这次气得这么久。   四娘子也不敢有异议,忙点头称是。   崔氏满意地点点头,才隐隐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嗯,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坐下吧,别像我罚你似的。”   四娘子一声不吭地坐到椅子上,也不敢再往花姨娘那里看,低下头只盯着地砖看,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晚膳的时候,谭家大哥从学堂回来了,谭玉还是没出现,一家人默默吃完了晚膳。   崔氏嘱咐大哥,让他这两天认真看书,别惹了谭玉不痛快。谭家大哥有些不高兴,好容易阿爹不管,自己还打算自在两天呢。   他也不怕崔氏,直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天天去学堂,哪天也没落下。”然后就甩手走了。崔氏又催着伺候的下人看好,别累到大哥云云。   等大家都散了,崔氏坐到椅子上,又喊脚疼,花姨娘连饭还没吃呢,只好又去给崔氏揉脚。   四娘子看得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哭,花姨娘一个劲地给她打眼色,让四娘子赶紧走。   三娘子就问王喜贵家的到底怎么了,一听昨晚花姨娘给崔氏使了绊子,气道:“阿娘就是嘴上厉害,总是心软,还是教训地轻,一个妾室才敢这样。”   王喜贵家的跟着直点头,可不是,崔氏心计不够,老是厉害不到点子上,弄得小妾也敢时不时地跳出来作祟,要是谭玉是那种宠妾灭妻的,还不知道家里会怎样。   三娘子大恨,她管不了阿爹房里的妾室,只好拿四娘子出气,顺便也戳戳花姨娘的心窝子。   阮小七美滋滋地整天不出门,吴魁想找他无法,只好又派了“水猴子”侯庆去他家里。   这中午刚过,阮小七才听下人报说谭雅今天多吃了半碗饭,心里十分快活,正打算去派人去寨子要几只新鲜的甲鱼,晚上炖了给谭雅补补气血。   这头有人报说侯庆来了。阮小七赶紧迎出门口,侯庆早已经大步进了院子。只见这侯庆戴了一个大斗笠遮了脸,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渔夫模样,拱手道:“小七哥,多日不见啊。”   阮小七一还礼,笑道:“怎么不见,便是你不来,我今日也打算去寨子看看兄弟们。”拉着侯庆进了屋子,派人守住门口。   两人在屋中坐定,下人上了茶,阮小七挥手让人出去,这才开口问道:“侯兄弟亲自出马,必是吴大哥有事吩咐了。”   侯庆摘下了大斗笠,捋捋那三嘬小胡子,捶了阮小七肩膀一下,道:“我叫水猴子,我看你是陆猴子。大哥的确有事,只这些日子你既不去寨子,也不在街面转悠。我们这般人,到底来这河曲府不够名正言顺,只能派了我来接你去。”   阮小七道:“行,我吩咐一下,这就走。”   侯庆奇道:“还吩咐什么?”   阮小七咳嗽了两声,挠挠脑袋,低下头道:“家里来个客人。”   侯庆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听说了,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没走吗?”   阮小七道:“也快了,过几天我亲自送。”   侯庆也没觉得有异,只以为阮小七为人仗义不忘恩情。待到阮小七吩咐老管家,晚上做什么,还要带个人过去拿甲鱼。   侯庆道:“走吧,甲鱼随便拿,今日正上了好些,大哥打算留着晚上吃席。你去正好拿些大的。”   阮小七连声道好。闲话不多说,直接去了寨子。   ☆、第38章   阮小七和侯庆两个人也不用他人,自己撑着船进了寨子,吴魁早迎在寨门外,见两人下了船,朝阮小七拱拱手,哈哈大笑道:“小七,都快入夏了,你怎么倒是猫上冬了?”   阮小七和侯庆两人大步赶过去,朝吴魁作揖,笑道:“大哥!”   吴魁把两人一手一个拉住,道:“走,边走边说。”   阮小七问道:“猫上冬是什么意思。”   吴魁哈哈大笑道:“怪我怪我,忘记了小七兄弟是南方人。这猫冬啊,本就是北面我家那头的说法。那地方冬天里天寒地冻,大雪封了路,人们也不出门做营生,就在屋子里呆着,像猫一般,就叫猫冬。”   阮小七也笑道:“原来如此,竟是与这里全然不同,以后我是要到处走走看看才好,说起话来也知道个源头。”   几人边说边笑进了大堂。   酒酣饭饱,开始说正事了。又是老规矩,下边人都散了,只留着上回截船那几个心腹。   吴魁拿着酒盅,沉吟着如何开口。阮小七也不说话,只靠在椅背上,也拿个酒盅放在手中把来把去,欣赏着上面的花色故事。   半晌,吴魁“啪”的一声将酒盅重重放在酒桌上,头一抬,盯着阮小七,终于开口:“罢了,咱们兄弟也不是头一回搭伙,我就直说了吧。   前天兄弟们闲着无事,跑到了河州那头,打算从通河上游那头点货,发现四五条河州来的小船。   因为不打眼,本来兄弟们打算不点的,没想到一个眼尖的兄弟看到那几条船虽小,吃水却极深,还有船上的伙计不像是在江湖上混的。   晚上的时候就悄悄上去点了货,拿了几件船上的货回来。后来我让兄弟们一直跟着这船,发现走的是京城的方向。我实在舍不得这般好东西。小七,你过来看。”   吴魁挥手让其中两个兄弟去取来一个大箱子。侯庆过去打开箱盖,又扯掉了上头盖着的红布头,阮小七伸脖子探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刀和戟。   吴魁一直暗中看着阮小七,见此点点头,他就知道这阮小七前一阵子在各处转悠,是个要干大事的。   再说自己如今正需要阮小七这般,手脚功夫了得而且脑子灵活的,如能说动阮小七入伙就好了。吴魁见阮小七的表情,心里放心了些。   吴魁站起身来,走到箱子前取出一把刀来,递给阮小七:“小七兄弟,你再仔细看看。”   阮小七也站了起来,伸手接过,用手掂了掂,再细细看看刀锋,突然眼睛一眯,又赶紧往刀背看,然后才看着吴魁等后话。   吴魁看阮小七这般动作就知道他了解了,也不遮掩,道:“这些东西都是那几条船上的,上次河州往京城送贺礼全部是银子,这次还是河州来的,却是兵刃。   我阿爹兄长们还在的时候,家里最常说的便是这些。我看这样子,恐怕是要起事之兆。这些兵刃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弄到的,都是官制,而且数量如此之多。。。   上次的银子我就有些疑心,这回加上这些个兵刃。。。那就必是无疑了。”   阮小七皱着眉头,扭头问道:“我们上次截了银船,虽然太子被废了,难道那就这么结了?”   吴魁哈哈哈大笑一阵,才开口:“平时看小七兄弟办事老成,没想到到底年纪轻,哈哈哈。”   兀自笑了一阵,才给阮小七解惑:“像他们这般要做大事的,必是分了几路送银子,咱们只是取了其中一个而已。他们哪能为着一点银子吵闹起来坏了大事,只要不是官府查抄,必是要悄悄了事才好。”   阮小七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刀,拍拍手,看向吴魁:“那大哥。。。”   吴魁敛下笑容,正色道:“这正是我要找小七兄弟过来的原因。”   吴魁掂起箱子里的戟,以前他是武官家的衙内,这十八般兵刃都拿得上手,他作势给大伙比划了两下,真是虎虎生风,煞是好看。   吴魁收了戟,恋恋不舍摸着戟杆,抬头看着阮小七道:“这般好东西,还是咱们留下的好。”   见阮小七眉头一抬似要插话,吴魁大手一挥接着道,“我知晓小七兄弟的意思,觉得银子尚且有用处,值得冒一次险,豁出一回命;这兵刃截了来,又换不得银钱又得费心藏,是也不是?”   阮小七点点头,道:“大哥说出了我的意思。”   吴魁放下戟,拍拍阮小七的肩膀,低声道:“小七兄弟,可银子好弄,这家伙可不是想弄就弄得到的。”伸手弹弹刀锋,又拿在手里挥一挥,赞道:“多好的家伙,有了它,还怕什么官兵?咱们就是官兵啦。”   阮小七心里一惊,眉头一挑,眼盯着吴魁,抿着也没说话。   吴魁说完这话也回看阮小七,看了一会儿,豹眼一瞪,压低声音道:“小七,你别再看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有了这些家伙,够扯起一支队伍了。”   阮小七也弯下腰来取了一把刀翻来覆去地看,真是好刀,开口问道:“一共几条,一条船上有多少货?”   吴魁一听阮小七这话就知道事情成一半了,答道:“这箱子船上粗粗点一下大概有个五十余个,一共八条船。我想,等把这批东西弄到手,还得派人去京城看看,近期必是有大事。”   阮小七“当啷”一声,将刀扔回了箱子,拍拍双手,抬头对吴魁道:“大哥,既然如此,也别浪费时间了,先把东西握到咱们手里才放心。”   吴魁几个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道:“小七兄弟果然爽快。放心,我们这头算计好了,离咱们通河这段还有五日水程。你那头安排人手,走得都是老路子,时间绰绰有余。”   一切还是按照上回截银子的路数走,只不过因为这次护送船只的人手功夫不弱,东西也较上次多了许多,这头要是截船自然也得多加了好些人手,一切还得细细安排。   李瑾才从吏部出来,便有小厮来到他面前,往对面一指,李瑾看过去,原来是张数。   张数的马车就停在街对面,他在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正朝着李瑾使劲地挥舞。李瑾转过头跟自己小厮嘱咐了两句,让他回家交代一声,然后转身跟着上了张数的马车。   自从被打折了腿,本来气得要打死张数的阿爹张侍郎倒是心疼起儿子来,还埋怨外甥女崔四娘心思也太歹毒了些,家里反倒是可怜起张数来,越发纵容他胡来了。   这些日子张数算是因祸得福,自在极了。但没人管了,也就不如以前偷偷摸摸的刺激好玩,张数仰天长叹,倒生出了一丝寂寞。   这天张数百无聊赖,想来想去,突然想到李瑾回京了。这回李瑾真成了崔四娘的夫婿了,张数心想,崔四娘啊,崔四娘,你害得我断了腿,就是如了你的意能成亲,我也要搅和得你不舒畅。   李瑾一踏上马车,见张数还是只能坐着,不敢站起来,就知道腿没好,问道:“这么久了,还不能走动吗?”   张数笑笑,点点腿上打的石膏,答道:“倒是也不疼了,只是我阿娘瞎咋呼,老怕我成了瘸子,死活不让我动。这不,每天只能坐在马车上,连马也不让骑。不过也快了,等天热就拆掉。”   然后又贼兮兮地在李瑾耳边低声说:“反正不耽搁那些事体,只让女娘在上头使力就行。我才体会到做个木头人的好处,十分得趣。”   李瑾本来可怜张数堂堂儿郎不良于行,连马都不能骑,谁知这家伙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依旧死性不改。   李瑾直连连摇头,劝道:“三郎,你别怪我琐碎。虽然崔家四娘子实在狠辣,害你这般模样;但你那些事情还是不对才让她有缝隙可寻,你从此改了吧,总归不是好事。”   张数听李瑾说完暗道他怎么出了一次远门还是原来那般道学,无趣得紧,但也敬佩李瑾为人坦荡,虽没打算改,还是朝李瑾点点头。   李瑾见张数吊儿郎当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言尽于此,也不再说。   马车七扭八拐到了一条巷子,停到一座不打眼的小庭院前。张数被小厮背下来,指着这庭院道:“新开的,里面的私房菜味道十分好,江南口味,你去过那里,尝尝是否地道。”   李瑾一听江南,心中一动,跟着进去了。里面布置地果然一派水乡景致,亭台楼阁,精致细巧。李瑾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道:“倒有几分意思。”   张数得意地笑道:“那是,不好我能特特把你找来。”早有掌柜的领了,寻一间雅阁,菜品一一摆上来。   别的便罢,只这鱼,李瑾伸筷一尝,也赞声好,道:“虽没有十分好,但能有六分已是不易了。”   张数奇道:“一样是活鱼,特特从江南昼夜不歇地运到京城的,难道你在江南吃的比这个还要鲜美不成?”   李瑾笑道:“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缘故,但在那里吃过的鱼确实是人间美味。”   李瑾这么一说,张数更是心痒难耐,直喊回家要把腿上的石膏都拆了,也好去江南见识一番。   ☆、第39章   崔四娘还不知道那头张数打算给自己使坏,又遣人给谭府送了帖子来,说是弄了好一大块鹿肉,邀请几个相熟的小娘子一起烤肉玩耍。特意让三娘子和四娘子过去与崔四娘作伴,一起待客。   自从谭玉病了,两个小娘子本来想推了外头的邀请,但谭玉传来话说,自己也没什么大碍,她两人在家帮不上忙,就让她们依旧出去做客。   这两天家里阴云密布,谭玉病着,却再不肯见崔氏,就是让人伺候也只要花姨娘过去,崔氏因此也气得病了,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   三娘子心里苦闷,想发作,却偏偏惹恼崔氏那人是谭玉,有火无处发,所以早就想出去散散心了。正好崔四娘下了帖子,谭玉又应允了,三娘子一大清早就让下人给自己装扮。   三娘子长相随了崔氏的生母,明眸皓齿,面如银盆,十分鲜妍。像她这番长相,正适合穿着艳色衣裳,三娘子自小也爱穿正红——可能是崔氏生母的遗憾。   偏家里守孝,要么淡青,要么素白,这两个颜色的衣裳不是显得她脸又大又圆,就是显得身材又矮又粗,总是不和三娘子心意。   衣服铺了一大床,三娘子捡了半天也没挑出一件可心的,气得直发脾气,赏了帮忙挑衣服的侍女两个耳光,最后还是崔氏派人送过来一套新打的细巧珍珠头面和一身素色新衣裳才算消了气。   三娘子肤白圆润,这套珍珠头面配了素白打底金丝暗绣的褙子,百褶葱白绫棉裙边上也是相同的金丝绣花,这么穿在身上,虽是素色,却衬得三娘子面如满月,眼若水杏,倒是隐隐显出三娘子富贵逼人。   三娘子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伺候的侍女都不住口地夸赞好看,也终于露出了笑脸,心里总算舒畅了些。   及至出了屋子,见到等在门口的四娘子,三娘子上下打量四娘子一番,冷哼一声,脸一扭,径自上了马车。   四娘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也跟着上了马车,只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这两天谭玉只让花姨娘伺候,三娘子恨得不行,有事没事也要刺四娘子两句。   三娘子看到四娘子畏畏缩缩的那副小家子样就厌烦,但今天自己这番打扮把四娘子比下去了,三娘子因为心里得意,也就没有出言教训。一路上只是闭着眼睛,手里缠着帕子玩,靠在车厢壁,想着到了崔府如何让那些女娘艳羡自己的新衣裳。   到了崔府,崔八娘早早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道:“哎呀,三姑姑,总算来了,四姐都问了好几次了。”一手拉住三娘子,又转身问四娘子,“四姑姑好。”   待看到三娘子这身装扮,马上赞道:“真真好看。”边说边拉着两人进了园子。   几个别家的小娘子已经在了,都围坐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那里摆着一个小小的烤架,崔四娘正在待客。   崔四娘待见到崔八娘领着这两人过来,忙招呼道:“可算来了。快快,那边有个大炉子,婆子们先烤好了再拿到这里,省得烟气熏到了咱们;咱们自己用这个小的边吃边烤,防着冷了吃了肚子疼还有趣得紧。”   旁边的刘翰林家的女娘赞道:“崔四娘的主意向来都是极好的。”   其他几个女娘也都一一点头附和。   三娘子和四娘子也往桌前一坐。   三娘子看了看崔四娘,问道:“你怎么瘦了这许多?用的什么好法子啊。”   三娘子总为自己的圆润犯愁,她讨厌四娘子那副娇滴滴的细弱模样,未尝没有嫉妒的意思。如今看到崔四娘也一下子瘦了下来,以为是在婚前得到了好方子调养所致。   崔四娘只作含羞模样低下头不出声。倒是旁边的崔八娘笑着道:“嗯,我四姐姐这是有情饮水饱呢。”其他几个小娘子也咭咭格格地笑了起来,一起打趣崔四娘。   三娘子因自己穿着这身新衣裳,并不打算亲自动手,只等着丫头拿给自己,小心地用筷子夹了最小的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了两下,眼睛一亮,也赞好吃。   四娘子不用丫头,自己用筷子夹,也不知怎地,手一抖,筷子没拿稳,鹿肉掉在了桌上,又骨碌滚到了桌边,差点掉到了三娘子的新裙子上。   三娘子立时瞪大眼睛,气得骂道:“贪吃鬼,手脚不好使,就不要吃了。难道家里饿到你了,这般没见过世面,饿死鬼投胎啊。哎呀,阿娘才给我的新裙子,今天头一次上身。”   好在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裙子,并没有沾上油迹,这才罢了,只嘴里还是骂个不停。   四娘子只含着泪,口里不停地道着歉,一副大气不敢出的可怜样子,偏她越是这副样子,三娘子看着越气。   其他几个小娘子见此,都有些暗自皱眉。这还在别家做客呢,也不看看主人的面子,就这么吵嚷起来。虽说庶出新 鲜 熊 猫 没 眼 圈 。上不得台面,但三娘子也太霸道了些。终是自己姐妹,在外头给四娘子没脸,难道三娘子脸上就有光?瞧把人吓的。   这人总是容易偏心软弱。再说也没听谭家有过宠妾灭妻的传闻,以前也都与谭家的小娘子见过,这四娘子从来不太说话,见到三娘子仿佛避猫鼠似的,可见在家里还不知被怎么欺负,便更觉得四娘子可怜。   见崔家的娘子一直没抬头说话,陆宣正家的大娘子便走过去安慰四娘子。见她年纪幼小,话语不多,大眼睛,小下巴,长得玉雪可爱,粉团一般。前头说过了,花氏长得有些与张氏想象,这四娘子也随生母,倒是可怜可爱的模样。   两个人说起话来,四娘子绣活好,这绣技方面倒是能够侃侃而谈,几个小娘子听到也觉得四娘子讲得很好,虽然不能立时与她相交,但是总比之前不理不睬好多了。   三娘子见大家都去与四娘子说话,心里又开始窝火,好在崔四娘一直在旁边陪伴说话,也就暂时忍下这口气,心里暗想回家再收拾她。   谭玉总在书房暖阁也不是常法,但他目前实在不愿意看见崔氏的嘴脸,如今便是回到后院,也只在花姨娘房里歇息。   崔氏在床上病了好几日也不见谭玉服软,无法,想到从前还有一个范姨娘跟花姨娘争宠,所以花氏才不敢太放肆。   现在她一头独大,崔氏觉得这是后宅不宁的先兆,思来想去,也不能让花氏抬了头,若是她再怀上一个,更不好拿捏了。   毕竟公公去世没过一年,不好现在就纳妾,想来想去,崔氏打算让娇杏先伺候着,许诺说出了孝期以后,一旦有身子,马上抬姨娘。   娇杏被崔氏留到了这么老大还没出嫁,也知道早晚一天得伺候谭玉。谭玉是京里都出名的美男子,又身居高位,娇杏心里早已千肯万肯。   只还是怕崔氏嫉妒上来,自己与前面的那个娇兰一个下场,所以等到崔氏问她的时候,只扯着帕子不吭声。   崔氏见她这样也有些犹豫,这娇杏才不过二十,不比十四五的丫头还有些青涩,如今正是好时候,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仿佛能掐出水来。   崔氏心道可别赶走了狼引来了虎,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要说算了,好在王喜贵家的收到了娇杏的求救眼神,忙帮着说话:“哎呀,我的夫人,这自己人总好过那外头的。   你看那花氏,您对她难道不好,还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般,翻脸无情,转身就能咬你一口。   倒是娇杏,家里父母兄弟的卖身契都在您手里掐着,又一向贴心,以后还不是您的助力。”   崔氏低头在那里沉思不语,娇杏急的不行,怕崔氏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念想给断了,王喜贵家的悄悄给她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娇杏强忍着不出声。   好在最后崔氏还是点点头,说是晚上悄悄摆上一桌,也不张扬,就算给娇杏开脸。   事情成了,娇杏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跪在地上羞答答地给崔氏磕头,崔氏拿着茶也没喝,神色未明。   王喜贵家的又赶紧过来打岔,引得崔氏问起三娘子来。   王喜贵家的与娇杏悄悄对视了一眼,待得叫来了三娘子与崔氏说话,两人出了门。   娇杏二话不说,直接将两只手腕戴的银镯子全部塞到了王喜贵家的手里,嘴里还道:“这两个先拿着,我那里还有两个好的。”   王喜贵家的用手掂了掂,眉开眼笑地道:“哎呀,恭喜了,以后也得唤一声何姨娘了。”   娇杏心底乐开了花,嘴上却道:“哪里能唤一声姨娘,夫人都说了,还得有了身子才行。”   王喜贵家的道:“那还不容易,你正青春貌美,家里的那个都老了,哪能比得上你。”   娇杏多年心事成了真,又是欢喜又是得意,也没心思和王喜贵家的再多说,只说要回去挑衣服去就走了。   王喜贵家的待娇杏走远了,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小声骂道:“不要脸。”   掏出才得的两只银镯子,喜开颜笑,暗道:没想到这小蹄子倒是有些东西,倒是让我老婆子得了好处。   想到娇杏许给自己的另两个镯子,王喜贵家的要追过去讨要,又一想,料那娇杏也不敢不给自己,才算罢了。   ☆、第40章   谭玉彼时正在书房和吴先生议事,守在外头的小厮进来禀报,说是崔氏让谭玉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与全家人一起用晚膳。   谭玉皱着眉头,沉吟着不语。吴先生因是主家家事,也不好插嘴,只站立在一旁欣赏墙上的书法。   最后,谭玉招呼吴先生转过来,对着他苦笑一下,叹了口气道:“如今我自己无能,倒是迁怒于他人,实非君子所为,有违处世之道。”   然后转头对小厮道,“你出去与夫人回话,说是我身体已经好了,恢复老规矩吧,晚上一家人一起用膳。”   那小厮在心底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回好与夫人回话了,要不每次见到夫人,真是连头都不敢抬。   被小厮这么一打岔,谭玉也没了继续议事的心思,只坐在那里与吴先生闲聊。   谭玉手里把玩着玉牛压纸,看了一眼吴先生道:“我听说前天大娘身子又不好了。”   吴先生无奈地点点头,也发愁道:“阿娘年岁大了,这两天春夏交接之际,忽冷忽热,老人家体弱就有些受不住。”   谭玉想了想,放下压纸,正视吴先生,开口道:“先生别怪我多嘴,离开元洲回京之前,我阿娘还嘱咐,让我无论如何帮你成个家。   说的就是大娘如今年岁高了,实在也需要个人细心照顾,你是男子,再孝顺总是心粗些。”   吴先生一听这娶亲就头大,慌忙朝谭玉摆手道:“郎君,且住且住,你还不知道我的过往?那女子就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娶到家里只能添麻烦,我可是再折腾不起了。”   谭玉想到吴先生的两届娘子,也笑了,道:“那是你运气差,遇人不淑而已,不是没有好的。”   吴先生用眼睛瞄了谭玉一眼,也不遮掩,反问他道:“就如同夫人一般?”   谭玉听到吴先生揶揄自己,再想到崔氏种种的不着调,也无可奈何地笑了,道:“罢了罢了,我不劝你了,咱们俩是半斤八两。”   吴先生见谭玉也没心思再说朝堂的事情,家里老娘还病着,就先告辞回去了。   等到了家,吴家老娘正在给吴先生张罗夏衫,一边咳嗽一边让下人帮着找料子。   吴先生忙过去拦道:“阿娘,您病才好些,就好好歇着吧。我这里不用您忙活。”   吴家老娘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道:“若是你有个娘子,也就不用我这老婆子给你张罗了。”   吴家老娘也这么说,吴先生暗道这是都说好了么?一块儿都来唠叨自己。   吴家老娘遣走了下人,吴先生马上过来扶着她坐到椅子上,老娘道:“儿啊,不是阿娘说你,是,你说你不在乎有没有人给你捧幡摔盆,死在哪里随便埋了就是。   可是阿娘一想到我走了以后,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冷饭破衫的,我这心啊,就像挖了一个窟窿似的。   这回我又病了,活到这般年纪,我是能多活一天就算赚一天。可儿啊,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就这么着三不着两的过吗?   我这两天躺在床上,虽说下人伺候的也周到,可心里有话也没人陪我说。   出去看到人家那个小乖孙在身边转悠来转悠去,那老太婆还埋怨说淘气惹人厌,她那里烦的要命,哪知道我看着眼热啊。   要是我有个乖孙,就是孙女儿陪着也行,每天热热闹闹的,我也能多活上十年。”   吴家老娘的这场大病,让她坚信必须给儿子找个娘子了,不管他怎么反对,也要说通了他。   这么墨迹来墨迹去,吴先生烦了,但又不敢惹老娘生气,只得道:“没有那般合适的女娘啊。”   吴家老娘一听这话,眼睛一亮,道:“怎么没有,那刘氏不就是?你看她年轻守节,一直伺候大娘子,又细心又周到;虽然没读过书,不过听说现在也认得几个字了。我也大字不识,难道你还觉得阿娘不好吗?   再说,你自己就是先生,教得了小孩子还教不得自家娘子吗?那不是正好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红袖加香灰啊。”   吴先生听得哭笑不得,纠正道:“阿娘,哪是什么香灰啊,是红袖添香。”   吴家老娘连连点点头道:“对,我说的就是这个词。以后成了亲,你就这么慢慢教她,不出几年,她也就会读书识字了。”   吴先生踌躇道:“阿娘不是要抱孙子吗?她好像年龄不小了。”   吴家老娘摆手道:“二十多的是好生养,可惜我现在也被折腾的怕了。再说,你是个男子不懂这些,那刘氏以前生养过,如今不过刚三十出头,也是能生的。我总觉得她这般人品,给你做娘子是你的福气。”   吴先生想了想信里说的,也点头道:“刘氏却是个好的。只是这事情她能愿意吗?我年纪这么大。。。”   吴家老娘一听儿子终于松了口,忙道:“不用你管,只要你愿意就行。我马上让人给谭家老妹子捎信去,她也惦记这事呢。”   吴先生见老娘听风就是雨,还提到了谭家娘娘,忙拦住:“阿娘,那个,不急。”   吴家老娘瞪了儿子一眼道:“怎么不急,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两鬓都白了。赶紧找人来。”   吴先生见拦不住,只能道:“哪里用得上别人,我就能写啊。”   吴家老娘以为儿子不好意思让外人知道,笑了:“倒是我忘了,只你总忙,怕耽搁你正事。”   吴先生听老娘这般说,也忍不住心酸,暗道自己真是不孝,是该找个娘子了,替自己伺候阿娘,就是和阿娘说说话也好。   晚膳的时候谭玉终于坐到了饭桌前,几个儿女也是多日没见阿爹,如今猛然一见,才发现谭玉这些日子真是病得厉害。   三娘子最先哭起来,看着谭玉道:“阿爹,您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不让我们去瞧您。”   崔氏也愣住了,没想到谭玉两鬓竟有了白发,脸色还是不好,瘦了一大圈,衣服都肥大不合身了,也忍不住拿帕子擦泪。   倒是花姨娘和四娘子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伺候,见过谭玉,没有惊讶,但也都跟着擦眼泪。   谭玉看着三娘子哭得可怜,柔声哄道:“阿爹没有大事,慢慢就养起来了。来吧,都开始用膳吧。”   一家人悄声用完了晚膳,孩子们就可以先回去了。   谭家大哥本来还怕谭玉这回要惩罚自己贪玩,见谭玉没问功课,心里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行个礼就跑了,唯恐谭玉想起来考校自己功课。   谭家三哥如今也能吃饭了,走之前还知道朝谭玉行礼,一本正经地道:“阿爹,我先回了。”   谭玉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道:“好。三哥听话。”   六娘子被奶娘推着,也来到谭玉面前,喏喏不开口,只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谭玉看看她,轻声问道:“六娘子吃饱了吗?”   六娘子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高兴地只会点头,还是不说话。   谭玉招呼她上前,也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奶娘道:“六娘子还小,让她自在些就行,不必太严厉了。”   奶娘知道这是谭玉见到自己推六娘子不高兴了,赶紧跪下。谭玉摆摆手,示意不必,道:“我是白嘱咐一句,以后注意就好。”六娘子奶娘才敢起来,跟在六娘子后头走了。   王喜贵家的在旁边看到崔氏像是与自己无关似的,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气,这般主母,也难怪郎君看不上眼。   这些明明该是主母操心的事情,偏眼前这位仿佛与自己不相干一样,竟不理不睬,只顾喝茶。   等孩子们都走了,崔氏端着茶才开口道:“郎君,家里伺候的人太少,守孝又不好纳人进来,我看就让娇杏先贴身伺候着,待出了孝期,以后有了一儿半女,再给她抬姨娘,你看怎么样?”   谭玉自从来到这里,才正眼看她,心里实在失望至极。他知道这个娘子一直养在生母身边,见识有限,眼界不宽。   谭玉也一直容忍,知道要不是崔氏这般出身,崔和也不会将她嫁给自己做个继室。   这么多年,崔氏的种种不着调,谭玉都容忍下去,还替她善后,谁让自己贪图捷径娶了她。   只没想到,自己这般样子了,她还只惦记那后院争宠之事。谭玉暗自摇头,明天活不活得成还不一定呢,她还真是。。。   谭玉也不接崔氏的话,只道:“我寻思一下,三娘子也不小了。   大娘子那么大的时候我已经给取名字了,这回给三娘子也定下个名字吧,连着六娘子,一块定下吧。   呃,大娘子既然叫雅,三娘子就叫淑,六娘子叫静吧。”   崔氏听到谭玉没将娇杏放在心上,既高兴又有点焦虑。   再听到给二娘子定的名字,淑,不错,就是怎么是跟着大娘子叫的。   待要反对,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好听,想到谭玉总是探花,起的名字肯定比别人强些,就没吱声。   小娘子们的名字定下了,谭玉又道:“三哥儿的名字还要再等等,过两年再起也来得及。”   三哥叫什么,崔氏无所谓地点点头,她倒是知道谭玉对自己生的大哥一直是看重的,刚出生就让谭家阿翁给定了名字。   说完这两件事,谭玉起身要走,崔氏忙跟着起来,问道:“那娇杏?”   谭玉看也没看她,道:“你定吧。”转身就走了。   崔氏一看,见谭玉还是去书房,也就不管了,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喝她的茶。   ☆、第41章   这几天阮小七忙得都不见人,只是好东西流水一般让老管家弄来,送到谭雅那院子里。   终于耳根子能消停一些,不用再与那小混混着面,谭雅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口里虽不承认自己势弱,但谭雅其实心里着实有些怕了阮小七。   谭雅自觉这些日子身体好多了,便与刘氏商量打算上路进京。刘氏本也有些着急,过几天这路上更热,越发不好走了。   刘氏看谭雅面色红润,瘦下去的脸蛋也鼓了起来,身上也有了些肉,行动起来也与没病之前一样了,就同意及早走。   阮小七整日的不见人,问老管家,结果他也不知道人跑去了哪里。好在阮小七专门留下了个手下用来传话,跟他一说,果然当晚阮小七回来了。   阮小七当初说的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不过是想拖着谭雅在自己府里多过些时日。   如今见谭雅和刘氏心急似焚,再加之自己的大事也快完事,还有要事也想让谭玉知晓,阮小七就赶紧安排人手车辆,他要亲自送去京城。   阮小七直接找到刘氏,看一边坐着的谭雅身体确实恢复的不错,点点头道:“婶子,后日是个吉日,我请了一个会看的道婆先帮看看,洗洗晦气再说。   我也知道你们着急,早已定好了马车,路上该用的东西也都备下了。我派去京城送信的人这两天也该时候回来了,且等得了谭侍郎的回信才好做打算。   而且大娘子面上看着好了,还是先让大夫再仔细把一次脉才能真正放心,您看怎么样?”   谭家老宅发生这么大的事,这些日子来刘氏最想找个道婆给谭雅看看,只因为河曲府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不敢让人发现谭雅的事,才只能忍下。   如今一听说阮小七连道婆都帮着给找了,简直对阮小七的细心周到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连连点头道好,看着阮小七的目光顿时慈爱了不少,心里连说了好几次可惜,多好的孩子啊。   等让大夫给谭雅仔细把了一遍脉,大夫说是完全无事了,以后切记不要再发高烧就好。阮小七还是不放心,又详细问了路上的注意事项,到底还是又拿了几服药备着。   刘氏回到屋里,看着因听到阮小七的话正在那里翻白眼的谭雅,不由得眉头一皱。   谭雅看见刘氏不满,赶紧正色坐直,讨好地拉着刘氏,撅着嘴嗔道:“姑姑,自从到了河曲府,您怎么老是对我皱眉头啊。”   刘氏摸着谭雅的头,叹了口气道:“哎,以前不用嘱咐,你就很好;现在你倒好,越大越淘气了,哪有官家小娘子翻白眼的?”   谭雅嘟着嘴道:“官家小娘子怎么了,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看刘氏作势要打自己,忙扯着刘氏的胳膊道,“可是以前也没人这么气我啊。”   刘氏想想阮小七那副惫懒模样,再看看谭雅气呼呼的样子,竟笑了起来,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后日大吉,诸事可行。阮小七说是有要紧事不能在家看着,便让老管家带了请来的道婆找刘氏。   这道婆穿得干净体面,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那道婆用一块红布包着个东西,说是不用请阴魂,连大娘子都不用露面,只是叽叽咕咕地与刘氏说了几句话,竟然都对得上。   然后直接将那红布包着的东西摆在香案上,前头点上线香做了法,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拿给刘氏一大堆画好的拘猴马,说是晚上在床头烧了就万事大吉。   刘氏如获至宝,心道这河曲府是够繁华,连道婆的本事都比元洲的要高。到了晚上,刘氏趁着谭雅睡熟,悄悄在她床头烧了一番拘猴马。看着这沓子纸化为灰烬,刘氏总算是彻底放了心,了了她的心事。   又休养了五六日,几天没有露面的阮小七才回家,还带回来那个派去给谭玉送信的手下。说是已经将信亲自送到了谭侍郎的手上,谭玉还派了两个下人跟着来。   这时候,河曲府的天气已经热得不得了了,谭雅与刘氏商量过后就想赶紧去京城。   特别挑了一个就近的好日子,一大早天蒙蒙亮,用过早膳,后面有二十几个骑马的壮汉护卫着,三辆轻巧的马车遮的严严实实,就悄悄从后门出了阮府,离开河曲府往京城去了。   这一路,刘氏对阮小七的好感可谓是突飞猛进,在心里面直说了几十次可惜。无论是打尖还是住店,有阮小七在,无不是干净舒服,妥妥帖帖。   一次刘氏忍不住夸赞阮小七能干,谭雅看看阮小七,奇怪地小声在刘氏耳边反问:“难道姑姑打算请他给阿爹做个管家吗?可惜你看他这般本事,”又指指跟着的二十几个壮汉,“就是阿爹肯让他进府,怕是他也不肯卖身为奴的。”刘氏语噎。   有时候阮小七还会替马夫给她们赶一会儿车。这段工夫,阮小七往往一边赶车一边与刘氏聊天。   这一路上倒是顺利,天气一直晴好。车里气闷,刘氏自己也是外头跑过的人,不在乎什么规矩讲究,就跟着坐在外头,凉风吹着,倒也惬意。   自从听到刘氏叫谭雅小芽儿,阮小七才知道谭雅还有这么个招人疼的小名,好几次做梦,阮小七都叫她小芽儿了。醒来抿抿嘴巴,舌头都是甜的。   这在路上,阮小七终于也有机会亲自叫了声小芽儿。   有时跟刘氏说着说着话,刘氏总要回头问问坐在车厢里的谭雅,饿了没,渴了没,热不热,这时候刘氏往往就忘记了讲究规矩,直接叫唤谭雅:“小芽儿,喝点水吧。小芽儿,别睡了,到了晚上该睡不好了。。。”   阮小七也就顺杆来了,道:“是啊,小芽儿,过了这段,有个镇子,那里面有种小面儿特特的有名,你定是没吃过的。”   刘氏也没注意,谭雅在车厢里就是听到了,也只能装作没听到,只在心里暗呸一声。   到底年纪小,还是被阮小七说的好吃的吸引住了,悄悄打开帘子听阮小七讲那野史典故,自觉比那说书的女先讲得还有趣。   只听阮小七道:“夫妻俩吵架。郎君将银钱都折腾个光,那女娘就跟郎君吵闹,郎君又不肯让她,还给她两个巴掌,她气愤不过,竟悬梁自尽了。”   刘氏“啊”了一声,气愤道:“这男子不是个东西,自家不管妻儿,弄光了银钱,还敢打娘子。只是这娘子实在太傻,宁可勒死那男人,也不能吊了自家脖子啊。”   阮小七闻言,心底一惊,脖子发凉,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暗道这成亲以后可得好好敬着刘氏。   有这样的不是丈母娘胜似丈母娘的人给娘子撑腰,自己要是不规矩,不知哪天睡得正香呢,脖子就被绳子给套上了。   刘氏感慨了一番,又催着阮小七接着讲。阮小七定定神,接着编:“这娘子吊死了,家里人大哭了一场,还是给装了棺材入了坟地。”   刘氏又开始骂那娘子娘家无能,自家女娘都吊死了,怎么能这么算了呢?必要让那郎君也陪着去才好。   巴拉巴拉骂了一大堆,谭雅着急了,插嘴道:“姑姑,别骂啦,再听啊。”刘氏停下来骂人,也催着阮小七接着往下讲。   阮小七听见谭雅也在催自己,心里更有劲了,又开始编:“这女娘在棺材里躺了三天,竟然醒了,原来只是一口气憋住了,如今活过来啦。   她在里面开始敲棺材板子,日夜地敲啊。好在里面有给死人供的面菓子和酒水,倒是也能挺住。   但这坟地有声响,十分吓人,虽然婆家也知道,却没人给那女娘开棺让她出来,只是找人开始镇妖。”   谭雅在车厢里“呀”的一声,然后小声地唤刘氏:“姑姑,姑姑,进车厢呀,我,我,我一个人怕得紧。”   刘氏忙进了车厢,将帘子打开,道:“路上也没人,打开些无事。”又催着阮小七接着讲。   阮小七赶着车不能回头,但想到谭雅在后头能看到自己,也是美滋滋的,讲得就更卖力了:“那女娘就自己在棺材里日夜叫,直叫了七天,最后没声了。这婆家才敢打开棺材,一看,啊。”   谭雅吓得一下子扑到刘氏怀里,刘氏搂着她,对阮小七道:“别夹七夹八的,赶紧讲。”   阮小七想到谭雅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心里直痒痒,要是自己在旁边就好了。   当然只能是想想了,阮小七接着编:“那女娘躺在那里,衣服撕得一条一条的,睁大双眼,两手向前伸直,手指头前头都血淋淋地没了指甲。   再一看棺材盖都被挠得烂七八糟,原来这女娘喊了这些天,棺材板子钉得严实,后来竟是活活被闷死了。”   刘氏和谭雅齐齐在后头“啊”了一声,然后开始骂那婆家没有人性,简直丧尽天良,活活闷死了可怜人。   ☆、第42章   刘氏想到自己,丧夫丧子本已够悲惨,偏婆家还将自己逐了出来,便是自己有天死了,也不能与郎君和儿子葬在一起,不禁悲从心来。   她甚少在人前流泪,却被这个故事引得伤心不已。谭雅赶紧从刘氏怀中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姑姑,您有我呢。我给您当儿子呢。”   刘氏本来伤心,听到谭雅这话倒是被逗得破涕而笑,拍拍谭雅的手,嗔道:“净胡说,哪里用你当儿子,你好好的,我就万事不愁了。”   谭雅忙拍着自己的胸脯,语气极其肯定地道:“姑姑,你放心,要是我以后的郎君也那般模样,我一定勒死他,不会自己去上吊的。”   这回不单阮小七不顾赶车回头看她,便是连旁边的充当马夫的阮小七手下也忍不住回头看谭雅了。   刘氏看着谭雅那副“您就放心我吧”的样子,无奈地直摇头,倒是真的被她搅地不再伤感。   谭雅怕刘氏还伤心,又忙催着阮小七再讲一个有趣的。   阮小七一听谭雅与自己说话,顿时忘了她刚说过的狠话。难得心上人软语相求,阮小七高兴得无可无不可,自然满口答应,绞尽脑汁要讲一个好的来。   这么一路热热闹闹倒是也不无聊。虽说着急,但是阮小七还是担心谭雅身子刚好,路上走得太快也怕再病,所以拖了二十多天才到了京城。   谭雅本来想,既然阿爹已经知道元洲老宅的事情了,那家里必是白幡一片,满家着孝。   结果到了谭家大门口,发现和平时一般样子。谭玉派来接谭雅的那两个人下马,去见了门房,也不用通禀,直接从角门进去。   谭玉的贴身小厮迎出来,直接带着几个人来到了谭玉的书房。   谭雅见到谭玉,本因为看到家里没有穿孝而打算发的脾气都散了,几步往前伏在谭玉膝上,大哭道:“阿爹,您怎么啦?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谭玉原来正是而立之年,本来就长得就好,再加上常年为官,真是俊秀儒雅,风度翩翩,一派气度。   如今不过才两三个月,一看,瘦的简直换了一个人,两腮都凹进去了;再仔细看,竟是两鬓也斑白了,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多岁。   谭玉伸手去拉谭雅,也忍不住湿了眼眶。谭雅不起来,他就摸着谭雅的头发,想到只她幸存下来,口中连道:“有福有福,我的大娘子是个有福的。”   还是刘氏过去将谭雅扶起来,谭玉站起身来朝向刘氏郑重作揖谢道:“多谢表妹大恩。”   刘氏赶紧也擦擦泪,还礼道:“大表兄不需多礼,大娘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儿般,哪里需要谢的?”   见谭玉看向自己,阮小七见缝插针,忙给谭侍郎作揖,口中道:“在下阮小七。”   谭玉终于还是见了这个当初让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小混混。见他长得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粗俗油滑,行礼和说起话来也算规矩,心道虽然出身低了些,人却没有奴相,这为人处世也还老练,倒算本事。   吴先生也顾不得初见刘氏的尴尬,在旁边插嘴道:“郎君,还是让大娘子她们梳洗一下,一路风尘,说话也不赶在这一会儿。”   谭玉连忙点头,摸着谭雅的头道:“好好歇息,晚膳过后咱们再说话。”   谭玉在谭雅临走之前嘱咐了一句:“家里面还不知道元洲的事。”谭雅在看到谭玉之时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只向着谭玉点点头,就跟着刘氏回房歇息不提。   谭玉又问小厮:“带来的人都安置好了吗?”   小厮鞠躬答道:“小的已派人专门腾出了一个院子,派了几个稳重人伺候着。”   谭玉点点头,手一挥,小厮马上低头退下了。   阮小七没有走,他知道谭玉支走刘氏她们就是与自己有话讲。   谭玉看着阮小七,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他道:“坐吧,别站着了。”   阮小七也没客气,直接坐下,明知谭玉在打量自己,也不露怯,反而迎上谭玉审视的目光。   这番无畏无惧的样子倒是让谭玉刮目相看。谭玉在心中暗自点头,觉得阮小七虽然出身低下,行事却不卑不亢,颇具大将风度。   谭玉慢慢坐下,也不绕圈子,道:“你倒是个胆大的,也不怕我让你有去无回?罢了,以前那个就算一笔勾销了。   我听说你坚持自己送大娘子进京,可有什么要求,在我能力之内,尽管提吧。”   阮小七心道这谭玉还以为我说心悦大娘子之词乃是为了攀权富贵,好借机结识他。   但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谭玉常在官场走动,哪里肯信自己真的只是心中喜欢;便是信了,在谭玉眼里,对这小儿女心思也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阮小七想了一下,也不自称“小的”了,道:“我如今不过是草民,在谭侍郎眼里怕是蝼蚁一般的人,想必无论我说什么,谭侍郎都要以为我不知天高地厚。   那小子也就放肆一回,我确实心悦你家大娘子,要说缘故,那也只有缘分两字可解。”   见谭玉要插话,阮小七接着道:“我这次亲自来,一来是不放心;二来,谭侍郎您这个月派人到元洲想查的东西,怕是还没查清楚吧。   我别的没有,手下几个人还是有的,从知道元洲出事我就找人去查了,这次就给您送来了。   等您看了这东西,小七我别的不求,只望谭侍郎给大娘子选夫婿之时能想到我就行。”   谭玉紧皱眉头,虽然不满阮小七竟还敢提求娶一事,但眼下更着急他所说的查清了元洲之事。拿过阮小七递来的那一沓子纸,谭玉一目十行,看完以后递给了吴先生。   两个人都看完了,谭玉和吴先生对视一眼,再看阮小七。   阮小七见两人这般,心中也有了数,开口道:“我知道自己与谭家天壤之别,我如今求娶大娘子,实在也是趁人之危。   想必谭侍郎近期就要给大娘子择婿,但还请谭侍郎想想,无论怎样,还是那句话,给大娘子定亲之时也考虑一下小七。   别的小七不敢保证,总能尽我所能让她活得自在快活。   小七还有要事得回河曲府去办,还请一旦京里出事谭侍郎千万派人给我一个信。”   与谭玉说完,阮小七也没在谭府久留,当天就带着那二十几个壮汉,从角门悄悄走了。   谭玉派人跟着,反倒被阮小七带来的人发现了。阮小七也不含糊,直接告诉那人他们离了谭府,并打算没有立即离京,反而要乔装打扮,到处打听了一番事情才能走。   那人十分羞愧,将这话给谭侍郎一说,低头轻罪道:“小的无能,被发现了。”   谭玉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不是你无能,你起来吧。他带着那些个人,想必都是有些本事的。”示意那人退下。   吴先生拿着阮小七给的那沓子东西,   对着谭玉苦笑道:“原来是我连累了郎君。”   谭玉右手捏着太阳穴,靠在圈椅上道:“这个谁能想到?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号而已,怕是早有除我的心思了。”   见吴先生还要再说,谭玉摆手道:“不说那个了,那么,如此看来是与九皇子无关了。”无奈地笑了两声,“总算不是背后被人捅刀子。”   吴先生点点头,道:“话虽这么说,还得防着他们拿你做筏子。”   谭玉也赞同,叹了口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道了。”   吴先生看着谭玉满脸疲惫,劝道:“如今朝堂之事不是你我能预测的,只是既然太子那派打算拿你开刀了,只怕。。。谭家。。。”   谭玉点点头,道:“先生之意我明白了,是怕谭府瞬时失势吧。”   吴先生道:“郎君,家里几个小娘子还是先把亲事都定下吧。看来那阮小七倒是清楚,这般时候,家世什么的倒成了累赘了。”   谭玉“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气道:“不知所谓的东西,便是谭府失势,这之前我也能给大娘子定门好亲,大不了,嫁到边关去。”   吴先生看着谭玉欲言又止,谭玉无力地靠在了椅圈上,叹了口气道:“这小子倒是真会趁人之危啊。”   吴先生道:“我见他说话办事都不俗,况且你都查不出的消息,他倒是能查得清楚,以后怕是有个出息的。   总比你把大娘子嫁到边关,一旦有事,那边毕竟也是在朝堂为官,说不定怕被牵连,倒害了大娘子也是有的。”   谭玉摇头道:“可是他这身份。。。我以前倒是让二弟查过他,确实有些本事。   但到底出身奴仆,实在是。。。哎,便是个商户出身也比他强些。再看看吧,这几天趁着还没事,赶紧给大娘子选个人家看看。”   吴先生又指指那沓子纸,道:“这阮小七出门之前与我说,今年怕是有大灾。   说是他们这一路走了二十几天,滴雨未下,几处村镇都空无一人,便是路上也少人。他们也不敢进那空无一人的村镇,怕被染上瘟疫,说是有的地方已经十室九空。”   ☆、第43章   到了晚膳的时候,崔氏见到谭雅的出现并没有露出吃惊的样子,早有谭雅房里的侍女琉璃给她通了信。   崔氏只是奇怪二房的二哥怎么没跟着过来,这么大的便宜,那王氏能算了?问了谭雅,只说阿爹先接了自己来。   几个孩子见到谭雅倒是都有些发楞,谭家大哥问:“大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嫡长孙都不能给去了的娘娘戴孝,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大哥,谭雅忍下心中的难过,道:“今天才到。”   三娘子小声嘀咕一句:“阿爹竟然派人去接你,都没与我们说一声。”   其他几个庶出的只低头不语,谭玉进来了,见到一家人终是又能够团圆,再想到谭家娘娘和二弟一家,谭玉心中又苦又涩。到底还是只能忍住,一家人悄声无息地用了晚膳。   上了茶,谭玉看向崔氏,对她道:“过几天你要出门见客,带着大娘子,也顺便看看人家吧。”   谭玉终于与自己像往常一样说话了,崔氏满心欢喜,郎君能将大娘子的亲事交给自己,她觉得谭玉还是看重自己这个夫人的,自然一口答应。   娇杏站在崔氏后头看了半天,谭玉连个眼角都没瞟给自己,不免有些泄气。这开了脸,却没圆房,自己简直成了谭府的笑话,还搭进去一大堆的好东西,那王喜贵家的也忒贪心不足,简直是喂不饱的豺狼。   如今见崔氏因为谭玉给了好脸色而心花怒放的样子,娇杏不禁在心里暗讽:都那般年岁了,还能做出小儿女姿态来,郎君不过为了大娘子才给了两句软和话,就美得不知东南西北,也亏得郎君能看得下去。   余下也无人说话,喝完茶,也就该散了。临走之时,又是谭家大哥兢兢战战的时刻,好在谭玉仿佛忘记了他的功课一般,也没管他,谭家大哥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开了。   谭玉只对谭雅说了一句,到我书房来。崔氏看了一眼那联袂而走的父女俩,心里十分不满,可又不能说出,再说她又有个打算,现在也不敢惹了谭玉不快。   三娘子见到此景,心里直翻酸水,嘟着嘴,也不高兴。   到了书房,谭玉指指椅子,让谭雅坐下说话。   谭玉看着谭雅,开口道:“我看你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是不是为你娘娘难过,家里儿孙满堂,却无人给她穿白着孝?”   提起这个,谭雅就仿佛被打开了泪门,对着谭玉大哭:“我知道阿爹必是另有隐情,我也不问。只是他们兄弟争那上面的位子,为何要害死咱家的人?”   这些日子来,谭雅翻来覆去地想,娘娘和二叔他们何其无辜,都是上边那些人害的,都不是好东西,怎么不是他们去死。   谭玉也跟着落了泪,不比谭雅,平日里他面上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来,心里却是既难过又自责。从接到了信,一天都没睡好过,还得想着如何报仇,还要尽量将儿女都安排了,真真是熬干了心血。   谭玉就问谭雅为何当初刘氏没带着她去找族长。   谭雅想了想道:“姑姑后来跟我说,她觉得事情诡异,那个时候她谁也信不过。要不是路上阮小七硬拦住,姑姑本打算带我一路乞讨到京城的。”   谭玉仔细看了两眼谭雅,见她坦荡回视自己,心知女儿这是还不知道阮小七的打算,便问:“这一路走来,你觉得阮小七为人如何?”   谭雅虽也在心中看不起阮小七的粗鄙,但她有一个好处,从不在人面前笑话别人。   谭雅以为就算那人粗鲁,不知礼,自己心中鄙视已是不对,但要是还在人前笑话他,那自己不但是不够知礼,为人也不厚道了。   而阮小七对自己的种种表现,那些个放肆话,就算是自己阿爹,谭雅也觉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谭雅吭哧了半天,总算想起来,道:“姑姑觉得他十分能干,竟是不比家里的管事差。但要是让他进府,我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不愿意的。”   谭玉听女儿这话,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靠在椅圈上,道:“他自己手下不知有多少人,怎么会卖身给咱们家?还好这话没与人讲过,没得让人觉得咱们家不知天高地厚。”   谭雅听闻谭玉这么说,也知道自己唐突了,遂不再说。   谭玉又仔细问了在河曲府那些时段,谭雅一一讲了,如何得病,刘氏如何着急,又怎么请了大夫,还道最后被道婆给破解一番才上的路。   谭玉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想,这说不上真如阮小七所说,他有一番心思,要不哪里肯这样周全细致。   正可谓瞌睡递来了枕头,没过几天,陆宣正夫人给崔氏下了请帖,说是请了一家好戏班,让她们都去赏看到底如何。   崔氏喜气洋洋,一大早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娘子去了陆府。   陆家的两个小娘子以前也是熟识的,这一次大半年没见,都拉着谭雅说话。陆大娘子嗔道:“你家走得那样急,我还不知道呢,给你写了几封信,你也不回,还道你不理我呢。后来才知道你家里有事。”   谭雅忙给她赔礼,笑道:“哎呀,实在对不住,你拿笔来,我马上给你回个百八十封信来。”   气得陆家两个小娘子非要撕了她的嘴,恨恨道:“就你那张巧嘴恨人。”   三娘子撇撇嘴,早知道她们要好,待看到四娘子也跟着谭雅在一起,心里更不高兴。   自从上次三娘子在崔府发了一回脾气,好像陆家的两个小娘子越发不待见她了。三娘子心道要不是阿娘叫我,我才不愿意来你家呢,当我没看过好戏班不成?   最后还是陆大娘子看不过眼,自己总归是主人,哪里有冷落客人的道理,于是硬拉着三娘子也一起说话。   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问问谭雅一路来的风土人情,讲讲野史典故而已。   这些个三娘子也能讲好多,正好谭雅不愿意提,就让三娘子讲了来。几个女娘嘻嘻哈哈,倒也说得高兴。   终于,好戏开演了,陆夫人招呼道:“好了,别拉着客人净说话了,来,都坐过来看戏吧。”   看戏是个托词,原是陆夫人为陆家儿郎选新妇,看上了谭玉家的小娘子。   这谭玉家的小娘子有好几个,年纪合适的却只有大娘子,刚没到十四周岁,再守过孝期,正正好成亲。   陆夫人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圆脸圆身子,整个人都是圆墩墩的,谭雅一向觉得这位陆夫人不错,看起来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   如今这位温和可亲的陆夫人拉着谭雅的手,前前后后地看,口里倒是不断赞着好,心里却又暗自摇头,觉得谭家大娘子看着袅娜好看,这骨骼却像是不好生养的样子。   尤其谭雅虽是嫡长女,却是幼年丧母,陆宣正夫人恐她无人教导,继母崔氏也不成个体统,怕是不好做长媳。想到自己郎君的意思,长子已是家里另有打算,如今不过是为次子相看,既是次子,这般也可行。   谭雅羞得面红耳赤,陆夫人终于放下了她的手,口中柔声道:“坐下吧,这半年未见,更长得好了。”   谭雅低头坐在崔氏旁边,陆夫人还在不停地仔细打量大娘子容貌,但见颜若美玉,秀眉杏眼,一张樱桃小口,真真好模样。便又在心里不断地点头,虽看着不好生养,这副模样真是不错。   再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娘子,要让陆夫人选,那三娘子才是自己心目中的新妇模样,圆润富态,一副宜男长相。可惜才一十二岁,小了些,守过了孝期也才将将十五。   这扶余国也只有穷人家养不起那些人,家里的女娘才嫁人早些,一般官家小娘子怎么也得过了十六才能出门子。   陆夫人在心里啧啧叹可惜,好容易唱完了戏,崔氏发话说要走了,谭雅亟不可待地赶紧跟着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动起来了,谭雅才松了一口气。   待得谭府的人都走了,陆夫人让侍女用美人锤给自己捶着腿,拧着眉头想着次子素来看中颜色,如若娶了这么一位美人做娘子,不求他如大郎一般上进,也好从此收了心,把他栓到家里。   待到将这求娶的话给谭玉一透,为次子求娶,谭玉冷笑,当我家无人了么,陆家大哥资质出众还得一看,那次子小时身子不好,娇养着长大,从来都只在内帷里厮混,还想配自己的嫡长女,简直不知所谓。   谭玉 “啪”的将压纸扔到地上,那玉压纸碎成了几段,吴先生看谭玉气得那样子,劝道:“陆宣正虽然只是五品,但为人一向精谨,怕是早给家里透了意思,必是不肯将长子搭上的。”   谭玉提起毛笔开始列单子,这择婿的事情,京城的他就不想了。从北面守关的开始算,一点一点往南写,写到最后,谭玉想了想,还是把阮小七的名字也添上了。   ☆、第44章   见谭玉虽说收了娇杏却并没放在心上一样,崔氏开心之余,又惦记上了吴先生。   崔氏在心里算计,这吴先生如今是谭玉的左膀右臂,自己如果能帮着寻个好娘子,郎君赞我能干不说,岂不是也要对我另眼相待?何况以后也算在郎君身边安了一个自己人,真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崔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以前也不是没打算过,不过那时候的打算是将她的贴身侍女嫁过去,结果被吴家老娘给撅了回去,谭玉还生了好大一场气。   崔氏想来想去,这吴先生虽然年老又穷,到底是秀才出身,怕是看不上出身太低的,还是回崔府问问大嫂,毕竟她是尚书夫人,看有没有好人家的女娘。   说办就办,正好过几天崔四娘就要出阁,崔氏也常往崔府跑。这天一早,崔氏坐着小轿,也没带三娘子,只让几个下人跟着就去了崔府。   待崔氏将这心里打的主意与尚书夫人一提,还得意洋洋道:“思来想去,还是大嫂认识的人多。想必郎君也是着急得很,这媒如果做成可不是好事一桩。”   尚书夫人看着崔氏那副推心置腹的模样,简直要冷笑出声,心道:这崔氏这些年是只长了年岁,没长一点儿脑子,真是蠢到家了。   那吴智乃是谭玉的心腹,怎么能让崔府这头插进人去?又看崔氏那一副急迫的样子,眼睛一眯,暗想也罢,正好试探一下这谭玉的心思。   尚书夫人心底想了一会儿,对了,有个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倒是也不差,是个秀才。听说家里有个女娘,长相也不差,还识得几个字,却是因为未婚夫过世耽搁了出阁,这一耽搁就到了二十大多。   秀才家的女娘配秀才,这不是天设地配的好缘分?给崔氏一说,崔氏心里乐开了花,真是好。竟等不得用了午膳,就急匆匆地回了谭府。   那头崔四娘听到崔氏来,还想着要见三娘子呢。结果竟是人都走了,崔四娘忙去问尚书夫人:“娘娘,三姑姑没来吗?”   尚书夫人奇道:“你什么时候与谭家三娘子交好了?”   尚书夫人可是不好糊弄,崔四娘不想说,只是扯着帕子,嘴角一抿,小声道:“也不是交好,就是有事要问问她。”   原来那日烤肉的时候,几个女娘笑闹说是崔四娘是因为思念李瑾才消瘦下来的,本来也是玩笑,偏三娘子一时嫉妒冲上头来,脱口而出:“你为他消瘦,他为谁还不知道呢。”   其他几个都一愣,但也只以为三娘子就是那般见不得人好的女娘,没当回事。   偏三娘子这一句嫉妒话正说中了崔四娘的心事。她一直以来就为那李瑾画上的人烦恼,消瘦这些也是为此,所以三娘子这话说完,她当时虽然只是跟着大家笑笑,没说什么,这之后却是一直在套三娘子的话。   可惜脱口而出说完那话,三娘子心里正悔得什么似的,无论崔四娘怎么哄骗,她也不肯再开口提这个话了。   这会听到崔氏来,崔四娘本打算这次想方设法也要把三娘子的口给撬开,谁想到三娘子根本没来。   崔四娘心里更是起了疑心,难道三娘子果真知道,如果是那样,这画上的人也就不出那几个了。   尚书夫人知道这崔四娘向来主意正,既然她不说,那就是不想说了,总归是要出嫁的女娘了,自己也不打算追问。   只告诉她:“我是让你面上交好,可不要真心和那般人交好。我看那三娘子可是随了她这个阿娘,眼高手低又蠢到了骨头里。这样的人,和她交好于你就是累赘。”   只要不接着问那崔四娘要打听的事,她立刻恢复了平时的稳重大方,点头道:“我心里知晓的,娘娘。”   尚书夫人“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素来就是个让人放心的,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   崔氏回了谭府,一刻都等不得,直接派人去书房请谭玉,说是有要事相商。   彼时谭玉正在那个列出的女婿单子上划来划去。   这个不行,听说家里庶子庶女一大堆,大娘子嫁过去,妯娌庶母的,不好相处;   那个也不好,那家小哥自己没什么本事,这女娘嫁人就指着夫婿出息呢,难道要我的大娘子守着个废材过日子,不行不行。   谭玉划来划去,单子上划了个乱七八糟,气恼上来,“啪”的把毛笔摔到桌子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谭玉靠在椅背上,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早早筹划,给大娘子定下亲事。但转念又一想,也亏得没定亲,一旦自己出事,那亲事被退掉,大娘子岂不是更要不好过?哎,这世间对女娘就是险峻,稍有不慎,一辈子就完了。   这时候小厮进来,说是崔氏派人叫他过去。谭玉心里正在烦恼,更不耐烦去见崔氏,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   那小厮一见谭玉的手势,心里就发憷,又得自己去面对崔氏的怒火了。小厮垂头丧气地将谭玉的意思传了过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崔氏亲自来了。   好在谭玉这回没像上次一般,这夫人都到了门口还不让她进去,以后崔氏怕是难以在府里立威了。   为了大哥和三娘子体面的缘故,谭玉也不能如此对她,只好让崔氏进了书房。   及至崔氏满脸兴奋地将这话一说,尤其还强调是尚书夫人的亲戚,最后一脸“你看我能干吧”的样子,谭玉觉得自己四肢无力,脑袋发晕,几乎又要吐血了。   怎么会有如此蠢钝之人?难道这些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吗?谭玉连话都懒怠对她说,但又不能不说,这位夫人,可是不会明白你话里头的暗示。   谭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板下脸来,语气隐含严厉,道:“夫人可是因为年纪大了就记性差了吗?上次我已说过,这吴先生母亲尚在,又不是家里的下人,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哪有你给定亲的道理?”   崔氏听到谭玉提起自己年老,十分不喜,暗想难道郎君这是又要与娇杏圆房的意思?暂时顾不得这个,先连忙表白自己:“咱们是吴先生的主家啊,你不知道,真是好人家,是我大嫂。。。”   谭玉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眉头紧皱,不耐烦道:“我知道是尚书夫人的亲戚。那又怎地,和你有什么相干?是你的意思还是尚书夫人的意思?”   崔氏连忙标榜自己:“是我想到吴先生这般大年纪还尚未娶妻,才找的大嫂。郎君,你不知道,那家女娘是极其好的,要不是。。。”   谭玉一听这话,再低头看看桌面上那划得乱七八糟的女婿列表,突然失了气力一般,仰头靠在椅背上,用手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厉声道:“闭嘴!”   崔氏半截话还没说完,张着嘴巴咔吧着,瞪大眼睛眨了眨,定在了那里。   成亲这么多年,虽然谭玉对崔氏不怎么喜欢,倒也算尊重。他是个读书人,就是再气恼,也不会如此呵斥正房娘子,失了体统。所以,谭玉头回这么一喝,崔氏惊得呆住了。   谭玉也不看她,道:“你速去与尚书夫人回话,就说吴先生已经定下了亲事,怕是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了。”   崔氏蠢钝,尚书夫人可是个人精,谭玉才不相信尚书夫人没有意思在里面。   说完谭玉又加上一句:“你亲自去,现在就去,事情没办好,你就在崔府别回了。”   崔氏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待要再说,见到谭玉那看都不看自己的样子,也有些怕,赶紧出了书房,去崔府找尚书夫人。   崔氏走了好久,谭玉才坐起身来。换来小厮去找吴先生过来。   又想既然崔氏如此不靠谱,那么自己也要亲自把三娘子和四娘子的亲事筹划筹划了。至于六娘子,谭玉叹口气,靠她自己的命吧,年纪太小。   谭玉心中冷笑,如果自己挺过这一关,以后六娘子的亲事怕是比其他的姐妹都要好上一等不止;如果没过去,谭玉失神地望着院子中的桂花树,妓院娼馆里的那些个迎来送往的罪官之女可不就是自家小娘子的下场。   这么一想,谭玉也顾不得气恼崔氏,赶紧又拿起单子,看来看去,最后在阮小七的名字下面重重画了两道横线。   不多时,吴先生就来了。这马上到午膳时候了,吴先生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一听谭玉的话,也顾不得不好意思,点头称是,说是马上与吴家大娘商量。   谭玉见他那样奇道:“难不成你改了主意,家里真有了意向不成?”   吴先生的老脸又有些泛红,踌躇道:“那个,那个,家母还是看中刘氏。”   谭玉一听笑了,道:“必是我阿娘她们老姐妹早早商议过了。”想到谭家娘娘,谭玉神情一黯,到底还是振作起来,点头道:“嗯,我这头先给透个话。”   吴先生现在倒也大方起来,躬身作揖,道:“多谢郎君。”   ☆、第45章   这透话的事情找谁都不合适,最合适的说话人谭家娘娘又去了。   谭玉自己不好说,虽说是娘家表妹,但男女有别,刘氏又守寡,很少见面说话,何况还是这再嫁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开口;至于崔氏么,让她说还不如不说,说不成不说,还要得罪人的。   谭玉思来想去,只好又叫人把谭雅找来,也顾不得谭雅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了。   把事情一说,谭雅好奇之余,只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自信心膨胀,连忙保证:“阿爹尽管交给我就是,我这就回去问姑姑。”   谭玉看谭雅那兴头样子直揉头,只好细细指导:“回去不要张口就说,要委婉地问,先问问你姑姑怎么想的,以后这么守下去怎么办,然后再徐徐问她可否愿意再嫁,最后再提吴先生怎么样。明白否?”   谭雅忙点头,一副了然模样,道:“我懂得,就像是小娘子出阁也是如此,喜欢也不能说喜欢,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是不是?我见过,以前四阿翁家的大堂姐定亲不就是如此。”   谭玉看着这般的谭雅,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叹口气,道:“罢了,我不说了,你自己做主看着办吧。”   谭雅兴冲冲地回了自己的房,琉璃陪着笑一路跟着打伞。谭雅也不理她,一见刘氏,马上挥手让琉璃下去。   琉璃咬咬嘴唇,她本以为喜鹊没有跟着来,自己总能出头了,却不想大娘子还是像以往一般,不大看得上自己。   琉璃心里不满却也只能听话,低头下去了,想到崔氏的话,心思一转,就没走远,只在后窗棂下面悄悄蹲着。   谭雅见琉璃下去,却并没有和刘氏说正经事,只是开始闲聊。刘氏本来还打算制止谭雅说话,意思是怕琉璃偷听,没想到谭雅冲她摆摆手,口中乱说一气。   约莫琉璃走到窗棂下面了,谭雅故意大声道:“阿爹问我以后要带着谁,我想来想去,还是带着琉璃吧,总归是用顺手的人。   等过个几年,给她找个娶不到娘子的小厮嫁了,正好陪着过去给我做个庄户娘子。”   一听这话,窗棂下偷听的琉璃大惊失色,心神俱乱,顾不得再听,只赶紧回屋,坐在床上细细打算如何跟崔氏求,好开口让自己早点嫁人。   听这大娘子打的主意,竟真地打算让自己留到二十好几才嫁人,还打算给自己配个不成器的小厮。   琉璃坐在床边使劲拉着腰上的丝绦,恨得要死,心道:好狠心的大娘子,不过是因我给夫人递了几次话,竟打算将我胡乱打发配了人。   那头刘氏也不赞同地看着大娘子,打开窗棂,四周看看,见人确实走了,才责备谭雅道:“你啊,可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话?便是我不读书,这话我都晓得的。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吓她一下,让她警醒不可背主尚可,但事情过了,就容易将她逼得狗急跳墙。   对女子来说,婚嫁乃是人生中最大之事,你这般断她念想之话让她听到,当了真,以后一旦有事,焉知她会是个什么后患呢。   这般见利忘义之人最喜落井下石,还防不胜防,你啊。”刘氏说完,用手指点点谭雅的额头。   谭雅才被阿爹委托与大事,正觉得自己长大成人,能办事了,神气得要命,转眼却又做了这么幼稚的事情。   想到自己像个小孩子般的跟个侍女斗嘴争气,还给自己留了一个隐患,谭雅顿时沮丧起来。   刘氏一看谭雅这个样子,心里又舍不得了,便又哄她道:“算了,我们大娘子说话自然要算话的,以前说过要留着她配小厮,如今当然还是要这么说。不过一个侍女,还不是你说了算?实在不听话,提脚卖了就是。”   刘氏嘴里这么哄着谭雅,心里却想着还是要赶紧想办法打发了琉璃。这琉璃虽然只是个侍女,但却是贴身服侍谭雅的,一旦因为此事恨上了谭雅,有了别的心思,再让她跟在她们身边总归是个隐患。   见谭雅还是不开心,又想到早上谭雅那个小庄子的庄头过来的事情。刘氏忙道:“那个庄子地里头今年的种子都下了,你看看还想要别的吗?”   谭雅一听这话,马上又精神起来,开始与刘氏算计怎么弄,找几个人,再看看菜蔬那些好种,倒是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等这些个事情弄完了,开用午膳了,谭雅踌躇地对着刘氏道:“姑姑,姑姑,那个哈。。。”那股冲劲被戳破了,谭雅没了在早间谭玉面前的爽气,吭吭哧哧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氏奇道:“小芽儿,你这是怎么了?又做了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谭雅心一横,眼一闭,张口道:“姑姑,阿爹让我问您,再嫁给吴先生好不好?”   刘氏愣住了。自从守寡,不是没人劝过自己再嫁,便是谭家娘娘也说过不知道多少次,骂过她多少次,可是刘氏就是不肯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守着没劲头,连葬在夫婿儿子身边都不能,听说婆家早给他配了阴婚。   一想到这,刘氏心里像是裹了黄连汁子,苦得她透不过气来,可那又怎么样,自己算是被出妇了,他在阴间也得有个人伺候。   谭雅看刘氏这么伤心,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哎,还应该按照阿爹说的那样才对。   刘氏看到谭雅一脸自责,摸着谭雅的手,问道:“吴先生,就是你阿爹身边那个幕僚,是吗?”   谭家娘娘虽然有此打算,却从来没跟刘氏说过吴先生的事情,只因怕一旦事情不成,挑的刘氏动了心思害了她,毕竟她是个寡妇,名声重要。但吴先生到底是谭玉身边的心腹,府里人人都认识,一提就知。   谭雅正为着自己失误烦恼,一听刘氏问自己,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那个吴先生,大名叫做吴智的。   阿爹说是几年前吴先生老娘和娘娘就想着了,娘娘还特别嘱咐阿爹呢。他学问好,脾气好,懂得可多了。。。”话音越来越低,“就是好像年岁好大了。。。”   刘氏笑了,道:“便是你姑父,也比我大许多的。”   谭雅看看姑姑,小声地试探问:“姑姑,那。。。姑父是什么样的人啊。”   刘氏看着谭雅,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回忆,轻声道:“他啊,是个粗人,整天舞枪弄棒的,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呵呵。   脾气不好,还爱喝大酒,他人又没大本事,难免有时候不顺意。一喝醉了,想到不如意的事情就打我,他手又重,每次都打得我鼻青脸肿,浑身都是伤。等他酒醒了,又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   这是刘氏头一次在谭雅面前提到死去的夫婿。在谭雅脑中,这位未曾谋面的姑父一定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虽然拳脚厉害,但对姑姑肯定特别好。哪想到,他竟是个喝大酒还打老婆的粗汉子。   谭雅“啊”的一声,失声问道:“姑姑,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还给他守节!”   刘氏摸着谭雅的头,反问她道:“在乡下哪家的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当人人都能做秀才娘子呢?就是秀才娘子,又有几个如你娘娘那般厉害的,那也是你阿翁性情好。”   谭雅想到阿翁和娘娘,心里一黯,低下头来小声道:“嗯,是啊。以前别房里的娘娘老是说我娘娘是个有福气的,郎君体贴,儿子争气。”   刘氏也赞同地点点头,道:“你看,连别人也这么说吧。再说,我总觉得内心对不起他们爷俩儿。”   谭雅最怕刘氏伤心,赶紧换了话头,问刘氏:“姑姑,您不是也会拳脚吗,怎么不打他?”   刘氏用手给谭雅拢头发,答道:“怎么不打,他打我,我就打他。只是他是男人,到底力大,又比我功夫好,所以才打不过他。”   谭雅奇道:“你们不是师兄妹吗?既然他又爱喝酒又不让着您,当初为什么嫁给他啊?”   刘氏看着谭雅笑道:“当初虽知道他爱喝酒,但哪个男人不爱酒?再说没成亲之前都是好的,那时候哪能看出这成亲后怎么样呢?”   谭雅低下头,透过头发帘瞄着刘氏,小声问道:“那您想没想过。。。那个。。。走啊”   刘氏奇道:“走,往哪里走?哦,你是说和离吗?傻小芽儿,你当和离的女子能有什么好日子?我守寡娘家都不肯收留我,更何况是和离?将我沉塘的心都有吧。   再说你姑父他也没什么大毛病,只要不喝酒,对我和孩子都是极好的。   你不知道,外头还有那样人,银钱一厘都不给自己娘子,倒是在外头养着别家的女娘,家里却要娘子支撑的,那样的不知有多少。”   谭雅抬起头问道:“难道世上只有阿翁是好男子吗?”   刘氏想了想,答道:“自然应也是有的,只是人命不同罢了。”   谭雅又问道:“那姑姑后悔吗?”   刘氏想都没想答道:“不后悔。女子总要出嫁的,嫁给相熟的,总比外人强。”   ☆、第46章   谭雅听刘氏这样讲,觉得现实中的姑父实在有违自己的想像,嘀咕道:“这般哪里叫做相熟?连他酒后打人都不知道。”   刘氏闻言笑了,道:“男女有别,便是乡下也是要讲究规矩的。你以为师兄妹还能怎么相熟,只不过是见过这个人,知道什么长相,大概了解个脾气。”   刘氏看着谭雅紧皱着眉头,又问道,“是不是你觉得姑姑嫁给你姑父亏了?”   谭雅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   刘氏摸着谭雅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亏什么。我家里难道白养我这么大?还要银钱给儿子娶娘子,自然要聘礼的。   他那时候护镖也没几个钱,家里又穷,真是想方设法才凑足的聘礼,有空的晚上还要去河边帮人家扛东西,一抗就是半夜。   要不你以为,我那婆婆为什么后来这么恨我,她那样拿捏我,不让我上坟地又不让我死后葬在他身边?不单单是你姑父身死之事。   你姑父活着的时候,银钱都给我,家里我说了算;虽然他喝醉了打我,却不许婆婆折腾我的。   你是小娘子,你娘娘又是个讲理的,可没见过那些恶婆婆是如何折腾新妇的,受不了投了河的也是有的。”   谭雅拧着眉头想了想,问道:“姑父是,只许他欺负你,别人不能欺负你,是这个意思吗?”   刘氏笑道:“哎呀,我的小芽儿不愧是读过书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讲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谭雅嘟囔道:“那哪里算好啊。”   刘氏叹口气道:“这就够好的了。多少个男子眼看着自家娘子被婆婆折腾也不敢吭个声,还要让娘子好好恭顺婆婆的。别人不说,便是你阿爹,你道他敢吗?”   谭雅歪头一想,笑了:“至少当面不敢。”   刘氏想想谭玉的一贯行径,道:“你阿爹是个用心人,不过呢,他是探花,读书人,跟我们粗人又不同。   你姑父银钱全部给我,在家又护着我,除了喝醉酒打我,没什么不好。所以啊,我给他守了这么多年,也不亏。”   谭雅犹豫了半天,问道:“那姑姑你还要再守着吗?”   刘氏想了半天,肯定地答道:“不守了,到今年我给他们父子俩守了十三年了,等到满了十五年,我就不守了。   我如今已经三十出头了,哪天去了还不知道,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真是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自从元洲出事以来,刘氏常想着自己当时要是没躲过去也遭了难怎么办。在常人心里,自然这身后之事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死后连个坟地祭祀都没有,简直是不可想象。   再说,谭雅也大了,刘氏就想着等谭雅出了阁,自己得为这身后打算了,要么再嫁要么出家,总不能葬在谭雅的夫婿家里吧,那岂不是拖累得谭雅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谭雅却听不得刘氏说这个话,赶紧拦住,急道:“姑姑,姑姑,不许您这么说。”   刘氏看谭雅着急得不行,心里十分妥帖,将她搂在怀里,道:“我自然还要看着我的小芽儿出阁嫁人呢。”   谭雅忙接着道:“姑姑,你还要看着我的孩儿长大呢。”   刘氏点点她的鼻子,嗔道:“哪里有未嫁小娘子说这样话的,真是不知羞!”   谭雅摸了摸被刘氏点着的鼻子,嘟着嘴道:“那是她们装贤淑,明明嫁人之后整天就开始求菩萨上香的想生儿子,偏未婚时候就像是说出来就脏了自己的口一样。”   刘氏笑了,逗谭雅道:“有本事你也装啊,大家都不说,偏你这么说,结果都该说你不好了。”   谭雅立起身来,理直气壮地道:“我在她们面前装得可贤淑了,偷听闲话都不动身子,只立着耳朵听,再不肯开口说别人闲话的。”   刘氏哈哈大笑道:“平时难道就不用贤淑了吗?”   谭雅立马软下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道:“我干嘛这般委屈自己,如果贤淑名声能让我活得快活,我装装也就罢了;平时还要装模作样,我岂不是要累死。”   刘氏拍掌叫好,赞道:“对,小芽儿,你能这么想,也不枉费你娘娘和我的一番心血了。”   突然谭雅耷拉下肩膀,看着刘氏问道:“姑姑,你说要是阿爹给我选的郎君就是要求我是贤良淑德怎么办啊,我便是人后也要装模作样,那岂不是我一辈子就不快活了?”   刘氏呆住一会儿,脑子里闪过的是阮小七关切的脸庞,相处一路,他那样的人应该是欢喜大娘子这活泼爽利的性格吧。   刘氏犹豫了一会儿,道:“你阿爹不会乱选的,必是要让你嫁个会体贴人的。”   谭雅摇摇头,在刘氏耳边悄声道:“姑姑,我看周围都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么,我听说崔三娘成亲之前就给未来夫婿准备了两个通房,我看到那两个侍女长得可妖艳了。”   刘氏皱皱眉头,道:“你们这些小娘子,这些个闲话也是能说的?”   谭雅不在意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崔八娘指给我们看的呢,说是她家姐妹都贤惠。”   刘氏道:“你别学她们,崔家女娘面上装得好,我看心术都不正。人哪能没有嫉妒之心,那种越是看着没缺点的人,越有问题。”   谭雅揶揄道:“咱们家夫人倒是不同,有什么缺点都看得出来。”   刘氏拍了一下谭雅手背,教训道:“便是她不好,你也别说,到底是你阿爹夫人,说她你阿爹也没脸。”   谭雅点点头,嘀咕一句:“我就是跟您才说说。”   刘氏道:“你跟我说也就罢了,以后嫁了人,就是崔氏千不好万不好,你也别跟任何人说,要让你婆家知道了,只能拿着这事笑话你。”   谭雅重重点点头,道:“就是郎君也不说。”   刘氏皱着眉头正色道:“那么想可不成。你日后要与郎君和睦相处,可不能总想着跟他两个肚肠,那样的话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谭雅问道:“可要是他只喜欢装模作样的我呢?”   刘氏答道:“我还是信得过我养大的小芽儿的。便是他喜欢那般,你不会慢慢将他扳过来?偏要和他离了心,那是傻女子的行径。”   谭雅想了想,笑了,道:“嗯。我知道了。不论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总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滋润,是不是?”   刘氏欣慰地摸着谭雅的头,道:“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原先也没有这般通透,还是你娘娘成年到月地说,我才这样能想开。”   谭雅想到谭家娘娘,点头赞道:“娘娘就是那般的人,说不上阿翁本来不是性情好的,硬是让娘娘给改过来啦。”刘氏闻言也笑了。   谭雅接着问:“那我怎么回阿爹的话呢?”   刘氏想了想,道:“你就问,既然多年前已经提过,为什么到现在才提?再问我年纪大了,不知他家怎么想?”   谭雅小声道:“您再大也比吴先生小多了吧。”   刘氏拍拍谭雅的手,道:“你就这么问。”   谭雅等不及午膳后再与谭玉讲,又去了书房。   正好吴先生也在,见谭雅来了有事,就避了出去。   虽然以前也见过,但此一时彼一时,谭雅难免悄悄打量起来。见他虽年老,但行为举止却有些与谭家阿翁相似,不免心里就有了几分喜欢。   谭玉见谭雅这个样子,怕吴先生尴尬,咳了一声,问道:“你等会再说。”等吴先生人都出去了,才接着问:“怎么说?”   谭雅忙将刘氏的话一字不差地给谭玉讲来。   谭玉点点头,待到出去与吴先生一说,才让谭雅带着话回去。   谭雅一路心里想着吴先生这话的意思,急冲冲地进了屋子,摆手退下了其他人,与刘氏道:“吴先生说他看了元洲那日的信,还说他不在乎有没有人给自己捧幡摔盆,本打算破席子一卷随地埋了就行了。”   刘氏想想,点点头,就这么吧。   谭雅一看,刘氏这是答应了,问道:“吴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打什么哑谜?”   刘氏拍拍她的头,给她擦擦汗,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别忘了将我要再守上两年也与他说清楚了。”   谭雅急着回话给谭玉,嘴里一边道,“才让我装成大人办事,这回又说我是小孩子了,不告诉我,”一边急急地走了。   吴家老娘得到信,虽然希望他们马上成婚好抱孙子,但刘氏想守满十五年的想法倒底让她敬重,也就没说什么。   反正既然儿子能松口定下来,总是好的,于是吴家老娘马上欢天喜地地办起聘礼来,虽然家里没有多少银钱,也尽量能办得体面实惠。   等崔氏得到了信,气得个倒仰,恨道:“我还以为她是个多有志气的坚贞人呢,这老大年纪也好意思。”   不过崔氏转头一想,也好,省的自己心里还得防着表哥表妹的那一套,总比她跟了谭玉要强得多。   这么一来,崔氏倒也没说什么,还算尽心地帮着办了陪嫁。到底两人都不是初婚,也不好太过张扬,只是悄悄过了礼,说好了两年后再成亲。   ☆、第47章   这头安排完了吴先生的事情,那头崔府里红灯高挂。   六月六日,大吉,宜婚嫁。   这些日子来,崔四娘真是瘦弱不少,穿起嫁衣来也颇有了些娇柔的气质,被喜娘装扮地花枝招展,一身红嫁衣,坐在妆镜前,忍着痛在绞脸。   可惜崔四娘日盼夜盼,都到了成亲的日子,李瑾也没来崔府。   成亲这日,李瑾总算来了。脸上倒也没有丝毫不情愿,骑着高头大马,大红色新郎官的衣衫衬得他仿佛玉雕的人一般,更加出彩,神情庄重严肃,无论哪个人见了,都得赞声好一个新郎官。   崔四娘头上盖着金丝绣鸳鸯的红缎子盖头,忐忑又坚定地上了花轿。   崔氏参加完喜宴才回谭府。一家人都已在花厅坐住,崔氏满脸艳羡地与谭玉道:“哎呦,真是体面,这嫁妆前头都到了李家,那后头才从崔府出了门,便是那子孙桶都是镶嵌着金边的白玉做成,真真是把崔府都搬空了。”   崔氏一边炫耀娘家的盛景,一边暗恨偏心太过,抱怨自己出嫁和这个一比可真是寒酸得紧。   谭玉既然这段时日一直对外称病,自然也没能去成喜宴,听崔氏说了也不答话。   几个小娘子也都没有去,谭雅暗地里给娘娘守孝,不去;三娘子不知道为何,也说头疼不去;   三娘子不去,崔氏自然不肯带着四娘子去;剩下的六娘子太小,还不到出去做客的年纪,所以一家子人只在家里花厅坐着,听崔氏讲述崔四娘出嫁的盛景,除了谭玉以外,都觉得新鲜有趣。   三娘子问崔氏:“阿娘,听崔八娘说还有皇后赐的玉屏风呢,您看到了吗?好看吗?”   崔氏得意洋洋道:“怎么没看到,放在第一台呢。哎呀,真是好东西,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也要让。。。”话还没说完,就被谭玉粗暴地打断了,“行了,别说那些没影的事,摆饭吧。”   崔氏顿时住了口,在孩子面前被谭玉呵斥,到底没有面子。娇杏心里高兴,手脚不停地忙着摆饭,顺便给谭玉抛几个媚眼;花姨娘看到娇杏这样,偷眼去看谭玉,看到谭玉没在意娇杏,才放了心。   用膳的时候不能说话,人人低头不语,默默用饭。   等用完了茶,谭玉破天荒地去了崔氏的房里,崔氏受宠若惊地又是帮着取外衣,又是指挥侍女给拿鞋子。   谭玉摆摆手,示意不必,表示自己有话要说,让侍女都下去。   崔氏一见谭玉不肯换鞋子,知道他晚上还是不肯在自己房里歇,不免有些泄气。   自从给娇杏开了脸,谭玉是不在花氏房里歇了,可也不去娇杏那,只日夜在书房,这也不像话啊。   谭玉不管崔氏心里想什么,慢慢踱着步,坐在椅上,手指点着桌面,也没看崔氏,径自开口道:“这三娘子的夫婿,你可是有了什么章程没有?”   崔氏奇道:“以往你不是老说三娘子还小吗?再说大娘子还没定亲呢。总有个先后。”   谭玉就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有便说有,没有就算了,别攀扯一些有的没的。”   崔氏马上道:“我看九皇子挺好的。”   谭玉一听,冷笑出声,道:“你倒是会看。”   崔氏被谭玉笑得有些着恼,冷冷问道:“我怎么不会看?难道三娘子还配不上不成?总是两姨表兄妹,亲上加亲,正兴头呢。”   谭玉连连点头,食指扣着桌面道:“我知你一向眼高,却没想到高成这般。那表兄妹的话以后就再别提了,崔尚书如今都不敢如此称呼,你就更算了。”   崔氏被谭玉这番明敲暗打的话说得面红耳赤,低下头来,喏喏不发一言。   谭玉见她这样,也不再相逼,接着道:“我看西州那地方不错,虽离京城远些,但地肥水美,很是富饶。”   崔氏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抬头看着谭玉道:“我听说九皇子还没有娶妻,只有几个伺候的。   我大嫂说堂姐。。。皇后打算过几年再给他定。我看三娘子年纪也小,很不用着急,又不是家穷,多养几年又有何妨?”   谭玉强忍住心中烦闷,徐徐劝导道:“你大嫂自家还有孙女好几个,你当她能是为你三娘子筹划不成?   我如今正好是三品,说个好人家还容易些。这官场起伏,哪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掉下来了,趁着这个机会给三娘子定下亲事,也放心些。”   崔氏一听这话,只觉得兆头不好,忙连“呸”了好几声,道:“现在三品,以后只会更好!再说,我阿爹虽不在其位了,不是阿兄又顶上了吗?你还怕什么?”   这话谭玉极其不爱听,呃,好像是个男人就不爱听。   虽然谭玉心里也明白自己是靠着尚书府起家的,但如今这也是他一生之悔处;何况他从来自傲,以己之身进阶实在不是好听话,靠娘子升官更是被人不耻。   谭玉因此也就失了再劝导崔氏的耐性,来了一句:“既然如此,就让崔家管吧。”甩了袖子就走了。   崔氏见谭玉脸色不虞地走了,也隐隐有些后悔,王喜贵家的没少劝她少提男人靠岳家的事,可惜自己老是忍不住;   但又一想,明明就是这样,我还没嫌弃他攀附我们尚书府呢,他倒是提都不让提,真是穷山恶水的土凤凰,与我那婆婆一个德行。   从崔氏房里出来,谭玉深呼了一口气,又去了花姨娘房里,也没二话,直接说了一个女婿人选。   花姨娘一听,花容失色,顾不上柔情蜜意地体贴郎君了,连忙跪倒在地上给谭玉磕头,哀求道:“郎君,本来四娘子的亲事没有奴家开口的道理,但她还小啊,过几年定亲才更合适。”   谭玉示意花姨娘站起来说话,花姨娘看着谭玉有些不耐,就不敢拿乔,赶紧起来,接着道:“元洲那边是不错,可是四娘子一直在京城,恐怕适应不了水乡气候。   对了,她在元洲老宅待那么久,连那里的话都听不懂,这要是嫁过去可怎么得了?”   谭玉总觉得花姨娘这般出身,是明白不来道理的,只是到底是四娘子生母,便说与她听道:“正因为她年纪小,过些天就回去,定了亲就在那里生活,等日子久了就都会了,习惯也慢慢养成了。”   花姨娘听谭玉的意思竟是马上要送四娘子回元洲乡下去,直接哭了起来。   她长相娇柔,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好看,口中哀哀道:“郎君,那地方离京城如此遥远,四娘子要是想见阿爹都不容易啊。   再说,这京城好儿郎也多,在这里挑一个,也省得路程遥远,回次娘家都不容易。   那元洲老宅毕竟不是四娘子的娘家,要是有了事情,怕是四娘子也不愿意说。”   谭玉见花姨娘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让四娘子过去的意思,本来自己直接定下就行,一个姨娘能怎地。   只是见她这样,谭玉突然失了兴致,自己的煞费苦心岂不是笑话,摆手示意花姨娘别哭了,道:“你去让人把四娘子叫来。”   花姨娘赶紧派了贴身侍女去,悄悄嘱咐让四娘子别乱答应。   待到四娘子来了,谭玉依旧问了这番话,四娘子也是哭得涕泪交加,跪在谭玉膝前不肯起来,总之就是不愿意。   谭玉见这娘俩都像是这般,又将对崔氏的话说了一遍,哪想到还是说不通。   不像崔氏,这两人倒是不领尚书府的情,但却都认为谭玉一定能够高升,到时候四娘子的婚事肯定更上一筹;   至于谭玉说的官场起伏,花姨娘两人只认为既然能伏,那就能起,反正四娘子年纪小等得起。   再说,不见得就会伏啊,谭玉如今已是三品,又颇得圣眷,是天子近臣;直接再高升,四娘子的前程大着呢。   揉碎了说也是这般,谭玉心道,看不出这花氏心还大着呢。   待要强办,四娘子就哭得要死要活,谭玉没想到一直如小可怜般的四娘子竟如此有主意,只好摇摇头,叹口气,罢了,以后谁知道呢。   谭玉回了书房,好不好都是命,这个时候也没那么多功夫儿女情长,决定撒手不管了。   至于大娘子,谭玉心道,这个没办法,我是一定给你定下了再说,要不一旦耽搁了你,你娘娘和阿娘从坟里头都能站起来骂我。   好在那一对婆媳虽然泼辣,要求倒是好说,不要求富贵,只看人品,这人就好选了。   虽说不管,总归是自己血脉,谭玉第二天还是让几个孩子都搬到乡下庄子去,说是家里有了传人的病,怕过人。   婚后成了小崔氏的崔四娘在李府的日子还是挺悠闲的,上头还有两层婆婆,用不着她掌家;   郎君李瑾自新婚第二日就日日去吏部听差,只晚上才回,也不需自己伺候;   崔四娘作为新妇又不好出门做客,所以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就想到了三娘子的话。   于是崔四娘便遣人在府里到处打听那画中人的事情,可惜李家捂得严实,崔四娘什么都打听不到。   倒是因此被婆婆敲打了一番,大意就是当初李瑾不愿意,但李太傅执意让曾孙娶她,就是为的崔家女贤良淑德。   她这番举动,李太傅认为十分有违妇德,乃是七出之中犯了两条——妒和多言。崔四娘赶紧认错,表示再不敢在李家瞎打听了。   ☆、第48章   只是这女子在这方面有天生的敏感,一旦起了疑心,总归能找到蛛丝马迹。   崔四娘想到婚前那次烤肉的时候,三娘子含酸带醋说的话,自己后来旁敲侧击,这三娘子从此竟再不来崔府。如果没有猫腻,她能这样?便是自己出阁那天三娘子也抱病没来。   崔四娘越想越气恼,叫来李瑾剩下的那个侍女,却是怎么问她都不说,只低头求饶,逼急了,就要问李太傅请罪去。   崔四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只是秦淮艳色李太傅不会这样遮掩,李瑾在江南遇险,后来一直在元洲谭侍郎的老家。。。那么。。。原来。。。。那只能是在谭家的事情了。。。。   那既然能让李太傅管起李瑾的侍女,还打杀了所有看过画的下人,只有谭家大娘子不做二选。   看不出啊,这么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知道是我的郎君还敢这样,当我崔四娘是泥捏的不成?   这未得到的才觉得好。崔四娘心道,无论使个什么手段,我也要把那谭家大娘子纳入府里来给他做妾。   便是做不成妾,她名声也毁了。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且看他们还能情深到何日。   何况,谭家大娘子从辈分上算,她还得叫一声大姑姑,崔四娘心里冷笑,这勾搭侄女婿的名声,就是不要了她的命也让她再没脸出门见人。   崔四娘从小到大,一向自信,又得尚书夫人的宠爱,手里头的人都是用惯了的,办起事来倒也顺手。   庄子上的日子对三娘子和四娘子来说是极其无聊的,只好每日在屋子里绣花;正好六月二十八快到了,三娘子打算给曾阿翁绣个扇套,四娘子是天天都那个绣棚,两人倒是能搭起伴来。   倒是谭雅如今如鱼得水,整天忙忙活活,所以她在京城被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她正在乡下和刘氏对账呢,顺便查看一下自己的小庄子,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谭玉在京城,虽对外号称养病,可哪里能闲着,自然还是知道了这些风言风语。   谭玉十分气恼,还以为是阮小七留下人传出去的,结果派人一打听,说的却是李瑾。   本来都已经透过话的那家马上派人与谭玉说,自家儿子找人算命了,说是不易早定亲。   谭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好忍下,这大娘子的亲事现在还艰难了。   崔四娘是新妇,这头一年不好出门拜客,就写了一封声色俱茂的信到谭府。   谭玉一想这李瑾的新妇跟谭雅有何事要说,自然就是那传言之事。反正谭雅在乡下,谭玉也不管那个,直接拆开了看。   只见这信里头劝谭雅,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但崔四娘不在乎,为了郎君,还愿意与谭雅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这信一读完,谭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好个贤良淑德的崔家女娘,竟敢污我大娘子的名声。”   吴先生看到这信也十分诧异,实在是崔谭两家这个时候闹出丑事来非常不智。   想到这几天的闲话,再加上这番手笔,吴先生道:“怕是闲话从她那里放出来的吧。   这算什么,李家和崔家难道傻了不成,放任她这般胡闹。”说完,暗自叹息这再明白的女子碰到这种事就会犯糊涂。   谭玉想了一下,亲自将信抄了一遍派人送到了崔府。然后深吸一口气,与吴先生道:“将大娘子定给阮小七吧。这么定了吧。。。”   吴先生看谭玉这番模样,倒像是将大娘子推到了火坑一样,就劝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为人。   英雄不问出处,那卫青从前也是马夫不是?我看这阮小七回了河曲府还派人留意着大娘子,想来是极上心的。”   谭玉苦笑一下,道:“这崔家四娘子倒像是故意帮着他一般。罢了,还是赶紧定下,这番事后,崔府和我们肯定还是留下了心结,早作打算为妙。”   又派人找了阮小七留下的手下,将谭玉的意思一说,那手下当日就往河曲府送信去了。   崔尚书夫人不顾新妇初婚一年之内不得回娘家的说法,将崔四娘叫回了崔府。   尚书夫人拿着谭玉派人送过来的信,拍着炕桌,瞪着崔四娘,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什么干醋?你怎么如此短见,以前我还觉得你明理善断,真是枉费我多年的教导。”   崔四娘闻言顿时泪流满面,哭道:“娘娘,你可知我心里的苦?郎君虽然夜夜睡在我身边,可是人在心不在。我天天强颜欢笑,还要对他体贴关怀。   成亲没出半月,我的小日子来了,就问他要不要将两个丫头都开了脸伺候他,谁知道他竟然没有拒绝,还点了头。   哪有新婚不出一个月就收通房的,便是那些纨绔子弟也知道装上前三月。您知我当时的心吗,那时恨不得挖出来给他看看。”   尚书夫人也气恼李瑾不给崔四娘体面,但还是劝道:“你便是给,李太傅也不会留下这个话柄让人诟病的。你怕什么?”   崔四娘答道:“曾阿翁好像不太喜欢我。”   尚书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别打马虎眼,那点儿小心思在我面前还不够看。   李太傅给我说了,是你新婚没几天就在府里到处打听。这些年我白教导你了吗?”   崔四娘马上请罪,道:“孙女只以为侍女都知道的,后来被婆婆教导就再不敢了。”   尚书夫人道:“我看你是顺风惯了,所以手段粗陋也不在意。是,你是不敢了,你在府外折腾了。难道不知道崔家现在烈火烹油,圣意难测,你怎么还能与自己人斗起来?   甭说没影子的事,便是确有其事,你作为李五郎的娘子也要想方设法替他瞒着才对。”   尚书夫人越说越气,一下把茶碗砸到了崔四娘的脸上,热茶浇得她尖叫一声,跪地求饶:“娘娘,饶了我吧,我当时知道是谭家大娘子以后,脑子发昏,一时冲动才做下这般事。”   尚书夫人指着崔四娘骂道:“如今谭侍郎心里也必生了不满,你这个惹祸的头子,真真气死我了。”   崔四娘跪着趴到尚书夫人腿上,哭道:“娘娘,我说了,可以与那谭家大娘子效仿娥皇女英,将她纳进李府,什么丑事不就大被一蒙就算了。”   尚书夫人就手“啪”的给了崔四娘一个耳光,口中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算计那点子事?你这是要害崔府啊。”   崔四娘摸着被打的地方,忘记了哭,她从小没挨过一下子,头次被打,还是最疼自己的娘娘打的耳光,被打得愣住了。   尚书夫人再不看她,道:“你赶紧回去吧,李太傅给李五郎定下了她娘家表妹做二房。”然后就让侍女带着崔四娘下去。   崔四娘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李府,家里没什么变化,婆婆也没找自己说话。   崔四娘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等李瑾回来,自己好好细说,最好能说动李瑾,反正他必是乐意纳谭大娘子进来的,这样被坏了名声的二房,对自己来说,可比婆婆的侄女强多了。   崔四娘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好容易李瑾下了衙,回到自己的院子。侍女一说郎君回来了,崔四娘忙坐好,手里拿上绣棚,装着在那里绣花。   待得李瑾进了屋,崔四娘马上放下手中的针线,亲自上前帮着换外衫,又要给他烹茶。   李瑾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崔四娘让他看得心里发毛,柔声问道:“郎君,可是有事?”   李瑾自从在张数那里偷看了崔四娘的狠辣,才知道这女子那般贤良的名声都是骗人的。   想到成亲前夕,张数跟自己说的话,明晓得他是恨崔四娘,所以才挑拨离间,却也不由地被影响了。   新婚之夜,便是崔四娘娇羞地看着自己,但李瑾的脑海中老是回忆张数的话,说崔四娘像男人一般,那是还要侍女月月给她刮腿毛的爷们。   李瑾当时就问张数,这种闺阁事体他怎么知道。张数猥琐一笑,刚要回答,李瑾猜到不是好话忙忙拦住,看他那神情就知道肯定又是偷了哪家的娘子。   但腿毛这件事确实把李瑾吓住了,新婚当夜怎么使劲也无用,实在强硬不起来,到底还是关了灯,又喝了一壶交杯酒,借着酒劲才成的事。   其后,李瑾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崔四娘,倒是不好意思再说她行事不要那般狠辣,想着也许嫁人了,多让阿娘教导她也就好了,所以平日里待崔四娘也算不错。   李瑾看着崔四娘开口道:“我以为前次阿娘敲打你记住了,也就没再管这些,没想到你在家里歇手了,竟到外面惹出个更大的。我向来知道你有手段,”   李瑾摆手拦住了崔四娘想要辩白自己的话,接着说,“但没想到如今正是朝堂不稳、崔家需要借力之际,你还能不顾家族利益惹下这祸事,实在是我高看了你的眼界。   本来阿娘要来说的,被我拦住了,我亲自说吧,明日你就去家庙为祖宗念经,什么时候念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   崔四娘大惊失色,婆婆这是什么意思,她娘家侄女嫁进来做二房,自己却要去家庙念经,岂不是。。。   崔四娘拉住李瑾,苦苦哀求道:“郎君,我当时糊涂了,如今再不会的,你。。。”   李瑾却不再理她,甩开袖子走人了。   ☆、第49章   阮小七接到看着谭玉给自己的信,真是开怀大笑,拍着那人的肩膀,道:“小乙,我就知道将你留下必是妥帖的,这闲话帮忙传得妙极!   要不是传言厉害,我那老泰山还不知道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哈哈哈。”   想到李瑾偷偷画自己的心上人,阮小七“呲”了一声,鄙夷地笑道:“就是他画了一辈子的美人图又怎样,那人还能从纸上站起来?”   阮小七当初留在京城里打听了两天就带着人快马加鞭地回了河曲府,只留下“泥鳅”王小乙在京里头,替自己盯着谭府,一旦有个消息也好快点知道。   阮小七回到河曲府先吩咐手下去了元洲知府家里,将谭家老宅的景象在知府家中复制一遍,想着以后成了亲,也好用来讨未来娘子的欢心。   至于谭家族长七老爷,阮小七心道此乃是谭家家事,自有谭玉处置,自己这外姓女婿不便插手,也就没管。   交代完事情,阮小七也没回家,直接去了水寨。   待将在京城打听的事情与大家伙们一讲,又讲了这一路十室九空的惨状,再加上北胡又开始犯北,“水猴子”侯庆捋着三撇胡子连连点头,   吴魁手下的“钻天柳”侯喜兴奋地直喊:“老子的机会来了!大哥,我看咱们就跟着废太子一路,等圣上那老小子一死,废太子登了基,咱们也都能混个一官半职,我他娘的说不上还成了将军啦。”   这话才说完,他大哥侯庆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使劲拍了一下他脑袋,让他闭嘴。   吴魁和阮小七还没做声,倒是阮小七的手下“大三七”张大丙“嗷”的一声不乐意了,竖起眉毛,   立着眼睛大喝道:“操他娘的,老子把命栓到裤腰上可不是为了他姓赵的天下。那些个鸟人,没他娘的一个好东西。”   阮小七看了吴魁一眼,止住张大丙的骂骂咧咧,转头问道:“吴大哥,您怎么看?”   吴魁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一圈周围的兄弟,最后定在阮小七身上,盯着阮小七的眼睛,道:“大哥我与姓赵的是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恩怨,搭上这么多兄弟的。。。”   阮小七大手一挥,道:“大哥,客套话就不说了。我岳父跟废太子也是不死不休的仇,必是要报的。如今兄弟们自然是听您的,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其余人也都跟着附和,纷纷道自家都是粗人,不懂这些,吴大哥出身官家,武将世家,今后就听他的。   吴魁“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豹眼圆睁,大声道:“既然弟兄们信得过我吴魁,我也不做那扭扭捏捏的娘们样,   咱们人少势弱,暂先不动,只悄悄招兵买马;待得京城有了动静,咱们才动手跟着干!   太子一方反了,咱们就讨伐太子;太子要是被整死了,咱们就替太子讨伐!总之,咱们坐在岸上看着鹬蚌相争,做那个好渔翁就是了。”   众人皆道好,所谓师出有名,总要得了名头才好行事,阮小七沉吟一下:“既然在通河起事,咱们就叫做通军!吴大哥就是咱们的通河王!”   这下人人都能立马封官了,皆喜气洋洋起来,暗自寻摸想起自己的官职来。   吴魁咳了两声,环顾一周,道:“还是先让小七兄弟整理出来一个章程,立出个规矩,我们才好行事。”   自阮小七彻底脱离了车行,阮员外的车行生意倒也不差,只是要想更好却不能够了,只因为这临着河曲府又起了一个车行,却是挂在“大三七”张大丙的名下。   现在南方这块,除了河曲府,所有的车行都姓张了。阮员外明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谁不知道阮小七指西张大丙不敢往东,那明明就是阮小七的障眼法,却只得忍下。   这车行四通八达,做事起来也好隐藏。在街面上混了这么多年,阮小七手下也有了不少兄弟,如今手里又有银子,办事就更加便宜。   按照和吴魁的约定,他就负责陆地这一块,水陆则由“水猴子”侯庆做主。   自从定下了起事,阮小七忙得可谓是见头不见尾。如今谭玉既然松了口,就算再忙也要趁热先把娘子娶到家里。   阮小七求了吴魁替自己坐镇,自己跑去请了唐大虎和周老三做媒人,好在谭玉的意思是先定亲,大娘子才十四,至于成亲么,还得再说。   阮小七心道这个读书老泰山就是繁琐心眼多,怕是为防着大娘子吃了亏,打算将自己当了后路;又不肯这样简单嫁过去。   阮小七心里明白,只怕谭玉还算计着要是谭家没出事,这定的亲事必是要毁掉的,认可赔了名声,也不能让大娘子就这么嫁给自己。   阮小七暗道:老泰山啊老泰山,你当我阮小七是这么好哄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这回可由不得您老人家了。   所以阮小七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匆忙带着人赶到了京城。   唐大虎作为男方媒人去谭府商议定亲之事,还想着要如何和平解决这件事,结果谭玉透漏的意思竟是与外头早已说是十几年前定的亲,如今过来让阮小七直接娶亲之时,便是唐大虎夫妇见多识广,也着实愣住了。   只回去与阮小七一说,阮小七马上知道必是事情紧急了,也不便也唐大虎夫妇细说,反正家里有人有钱,急急送信回家,准备操办婚事。   六月的最后几天谭雅过得稀里糊涂。   只记得那天三娘子和四娘子都回京城里去崔府给外阿翁崔和庆寿去了,庄子里静悄悄的。   谭雅将账对完,突然意识到自己也算是小有资产的人了,想起以前谭家娘娘给过自己的那只一点油的银镯子。   镜面镯子里侧带个不起眼的一个点,轻轻按住再往外掰开,镯子中间是空的,用来放东西。   原来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可藏,这镯子看着又不好看,谭雅不喜,就将它放到了箱子底下。   如今想到去年庄子上收的银票还有那张地契,顿时觉得娘娘想得可真是周到,忙和刘氏找出来,将东西藏好戴在手腕上。   谭雅在镜子前头比划一下,是不打眼,倒也是好处。   正比划着,突然谭玉派了贴身小厮来,说是给自己定了亲,然后就让自己立马回谭府准备远嫁了。   一阵兵荒马乱地收拾之后,回了谭府。崔氏没露面,谭玉来了一趟,给了自己一个小匣子,说是对不住自己,嫁的人家世不好,只能银钱上补偿了。   于是赶在了谭雅七月初二,她十四岁生辰的前一天,谭雅坐上了嫁往河曲府的花船,随行的还有年方四岁的谭家三哥送嫁。   刘氏伴着,谭雅傻兮兮地站在甲板上,望着谭玉朝自己挥挥手,转头都看不见了,才回头问刘氏道:“姑姑,我怎么没听过阿娘与那个小混混的阿娘有个儿女亲家的约定啊。”   刘氏早被谭玉交代过,自然不能跟谭雅说实话,只是哄她道:“我原也不晓得,只是你阿爹上次送你进京见到他了,才想起有这一回事。既然已有婚约,如今自然要履行。”   谭雅纳闷道:“那也太急了些,我明天才十四呀,再说我连绣衣都没绣呢。”   刘氏安慰她,含含糊糊地道:“那些个都准备了。别怕,你阿爹跟他讲好了,先成亲,并不真在一起。”   谭雅也不知道真在一起干什么,只是既然刘氏说无事,那应该没什么事。但心里还是隐约觉得有事发生,却怎么问刘氏也问不出来。   其实当时的场景是这样子滴。   阮小七与谭雅跪在谭玉面前拜别,谭玉让刘氏带着谭雅先上了船,只留下阮小七。   谭玉屏退了其余众人,盯了阮小七半天,才开口道:“我将大娘子交与你,你。。。罢了,多了我也不说。   只是大娘子其实还没满十四,年岁着实小了些,身骨又弱,如今急忙嫁出去也是无奈之举。你等她两年,大了些。。。再圆房吧。”   阮小七闻言马上道:“岳父大人尽管放心,我自然晓得疼娘子的。”   作为老泰山,这种儿女事体到底不好细讲,谭玉也只能话尽于此,想着自己已嘱咐过刘氏,那可比这小混混的保证要可靠地多,才放阮小七走了。   两条船在江面上越行越远,朝阳从远处江面上一跃而出,渐渐升起,灿烂的阳光笼罩着甲板上站着的谭雅,谭玉眯着眼睛看着,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   谭玉想到了谭雅刚出生时,自己在外头听到是女儿,本以为会失望,结果一看到那小小人儿就什么都忘了。   她娇滴滴地包在大红包被里头,眼睛还没睁开,好没自己的胳膊长,哼哼唧唧地叫着,真是怎么看怎么爱。   想到他与张氏靠在一起看着这小人儿,一起给她起名字,觉得天下的名字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最后还是张氏说小芽就当名字吧,谭玉一看,也觉得好像只嗲嗲的小芽儿才是叫出自己的心情,真是爱得不行。   谭玉在心里道:“娘子,你的心肝宝贝就这么让我嫁出去了,你怨我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到地下你再跟我算账吧。”   ☆、第50章   一路上倒也不无聊,谭家三哥临行之前被谭玉定了大名,叫做谭庭芝。   小小人儿长得粉妆玉琢,与谭玉十分相像,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纪。明明如糯米团子一般的白胖小娃娃,说话行事偏要装作大人样,唐大虎娘子爱极,从上船见了面,也不要下人带,只自己亲自看管。   唐大虎虽是个瓢把子,但他娘子却是个老实本分人,乃是唐大虎还未起身之前家里给定的娘子。   虽然后来唐大虎发达了也没少收女人,但这正头娘子的位子,杜氏还是坐得稳稳滴。   这杜氏的几个儿孙都如同唐大虎一般的粗人,不管家里再给扔银钱,还是读书不成器,到底都是在赌场或者妓院里帮忙,后来唐大虎也就熄了那心思。   如今见到这般可人疼的小人儿,杜氏恨不得谭庭芝是自己的亲孙子,疼得不行。   偏那谭庭芝一贯爱装作大人样,如此被人抱在怀里疼爱,简直都要羞死了,直逗得这船上一干人哈哈大笑。   并行那条船上的人听到谭雅这船的笑声,都纷纷站到甲板上抻着脖子看热闹。   阮小七也跟着望了半天,也没瞧见谭雅露面,心里直叹可惜,这么热的天气,也亏得她能忍住在那小舱间里憋着。   唐大虎在旁边翘起大拇指,赞道:“三弟,如今也算了了你的心愿。实话说,我原本根本就没想到这事能成,只当你到底年轻,爱做白日梦,倒是应了那句话事在人为啊。行,大哥服你!”   阮小七如今心满意足,自然得意,笑道:“还得仰仗大哥将婚事给我弄得体面些。哎,我娘子出嫁匆忙,等到了河曲府必是要补上个好的。”   旁边的一个手下道:“行了,小七哥,别在我们这帮光棍面前臭显屁了,大家都知道你娶了朝中大臣家的小娘子,怎么听说还是指腹为婚的。”   王小乙与阮小七对视一眼,替他答道:“那时候小七哥家里爹娘还在,后来一场灾,家里人都没了。”   大家伙一听,都知道这是阮小七的伤心事,遂也不再问。   唐大虎瞅着阮小七道:“三弟,我算了一下,这带着女眷走水路,快行也要一个月,正是天热,等到了河曲府,赶在八月十五,也凉快些,那时成亲你看怎么样?”   阮小七略想一下,摇了摇头,道:“到了河曲府,七月底热就热吧,歇上两天就办事。正好等到八月十五,我也算有了家里人了,好能一起过节啊。”   这话说得唐大虎心酸,也就道好,既然如此,还是催着船夫快走,尽量早点赶回去。   谭雅此时正如阮小七所料,在小船舱里热得难受,脱得只穿着金丝绣芙蓉的大红肚兜,穿着撒花红绸裤子,白生生一双小脚还放在水盆里,松松挽了头发,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今早上阮小七着人送来的冰碗葡萄,吃了一颗赞道:“真好吃。”   待要再吃,却被刘氏拦住了,道:“小芽儿,都吃过一碗了,不许再吃了。”   谭雅看那绿莹莹的葡萄浸在透明冰块里头,再配着水晶玻璃碗,就觉得口齿生津,撒娇道:“姑姑,今日我生辰,就让我吃了吧。”   刘氏道:“冰东西吃着是好吃,吃多了可不好。这个阮小七,就知道讨你喜欢,也不管这东西好不好,等我去骂他。”   谭雅怕阮小七再不给拿这好吃东西,忙道:“姑姑,这碗我现在不吃了,等晚上吃可行?”   刘氏看谭雅那副可怜模样,无奈地点点头,道:“等着冰化了再吃。”   见谭雅又想到外头看热闹,刘氏道:“现在太阳正大,而且外头粗汉子那么多,你是要成亲的新娘子,就是装羞也要给我装到河曲府。”   谭雅哀嚎了一声,“砰”地躺在了床上,叹道:“怪不得都说女儿家成亲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这才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   刘氏忙在地上“呸”了好几声,拍了一下谭雅,骂道:“整天胡吣吣什么,成亲了也没个大人样子。”   谭雅闭上眼睛,嘴里叫道:“成亲有什么好,就连姑姑都不疼我了,我自然不管要胡吣吣了。”   气得刘氏又要拍她,谭雅忙往被子里头躲,刘氏拉住她,道:“好了,别动了,越动越热,消停睡一会儿吧。”一边说一边打着扇子拍谭雅睡觉。   待得谭雅睡着了,刘氏守在门外,一边看那边热闹,一边想着心事,谭玉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么着急将谭雅嫁出去,还是嫁给了阮小七,那就是有大事了。   刘氏心里暗自叹气,这富贵荣华真如火中取粟,稍不小心,就引火*啊。当初谭家娘娘是实在觉得元洲那地方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大娘子,这才没把亲事定下来,要不怎能等到阮小七捡来这个便宜。   又想到临行前,吴先生交代的话,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也得跟着过来了,教导谭庭芝。   刘氏望着那群人围着的谭庭芝,心道谭家如果事败,就只留下谭雅和他这两根独苗了。   只是不知道这三哥比起大哥怎么样,哎,到底没办法,这庶子还好隐藏,嫡子却不能走,只能留在京里。   又想到四娘子,暗叹花姨娘糊涂,如此这次随着回了元洲,说不上还能剩条命。   刘氏和谭雅临行前,谭玉还是问了一遍所有人,结果没人愿意跟来,便是六娘子,也直往奶娘身后躲。   想到崔氏知道谭雅嫁给阮小七时那副高兴样子,刘氏也气不起来了,哎,看命吧。   说不上谭玉真如花姨娘所说,再升一级,那三娘子她们几个的亲事可就是更好了,也难怪听到谭雅的亲事,那些个人个个都在嗤笑。   送走了谭雅,崔氏那群女眷确实在议论这桩婚事,实在是来得突然。虽然谭玉早在半个月前就放出了风声,说是以前的旧婚约,但毕竟李瑾的传闻才歇,所以难免这些人要多想。   谭家大哥还得继续去学堂,磨磨蹭蹭不想走,崔氏推着他哄道:“快呀,都在乡下玩了几天了,功课落下这么多,你阿爹本就要修理你呢。”谭家大哥想想阿爹的板子,垂头丧气地去了学堂。   屋子里只剩下三娘子,崔氏意有所指地对她道:“这女子的名声真真是要人命,你看,为了张画,你大姐姐都要远嫁给一介平民了,还得嫁到穷乡僻壤去。”   三娘子低着头也不吭声,她其实有点后怕,觉得是自己以前对崔四娘的那番话害了谭雅。   虽然她与谭雅一直不对付,但总归都是姓谭的,三娘子深深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又担心谭玉知道是自己的缘故惩罚自己。   所以三娘子既怕又惊,从知道谭雅远嫁她就没睡好过,这些日子倒是有些憔悴。   崔氏见三娘子这个样子,以为被自己说的吓住了,就道:“你放心好了,牵连不到你的。   你外阿翁家里都把这个处理好了,只说是崔四娘夫婿的表妹,直接纳了过去给做二房,这事就算抹掉了。   再说,你才多大,这事过两年就淡了。到时候阿娘定给你选个好夫婿。你看,我就说那李五郎不行,看着就靠不住,都定亲的人,好好地,你画人家女娘干什么?再说,你大姐也是,在元洲。。。”   三娘子不愿再听,腾地站了起来,打断崔氏的话,道:“我都知道,您别说了,阿爹听到了岂不是又要发火。我困了,要睡觉。”说完就走了。   崔氏在后头,忙嘱咐跟着的侍女好好伺候。   自从崔氏不再让花姨娘教导四娘子刺绣了,花姨娘好些日子都不能和四娘子说私房话。   如今趁着谭雅嫁人,家里头乱哄哄的,花姨娘瞅瞅四周,趁人不注意,忙拉着四娘子去自己的房中说话。   娘俩个挨着坐在床上,让侍女守住门口。花姨娘低声嘱咐四娘子道:“不论你阿爹怎么说,说什么,你都千万别松口答应。   我就说那些日子怎么你阿爹一直劝你去元洲呢,原来是大娘子要嫁回去。   想必是为了让她有个姐妹一处能作伴,三娘子与大娘子不和,你阿爹才想着让你也嫁回去。   那南面是什么好地方,有什么好的,哪有京城富庶尊贵啊,这里好多世家子弟,杰出儿郎,不比那穷乡僻壤强得多。你可别被你阿爹说动了心,糊涂答应啊。”   四娘子忙安慰花姨娘道:“姨娘你就放心吧,我再不会的。前天阿爹一说这话头我就使劲哭,他后来就没再问,只说福祸都是命,说再不管我的婚事了。”   花姨娘闻言却又皱眉头道:“怎么能说不管你,他不管你,难道指望夫人?那可有什么好。不行,等你阿爹来我还得好好说一下,总要让他帮你筹划个好亲事才行。   不过你还小,不着急,等你阿爹再升一级,如果以后能当上尚书,哎呀,就更好了。我的四娘子,那可是随便挑了。”   说完,花姨娘将四娘子搂在怀里,口中道:“姨娘我是个命苦的,你投在我肚子里,也命苦。但若你阿爹能当上尚书,那你就是个有福的了,要是能够像夫人那般就行了。”   崔氏也是庶出,只因其父是尚书,长得不好也能选个好夫婿。   六娘子在房里拿着绣棚在细细绣蝴蝶,奶娘在旁边陪着,口中道:“哎呀,谢天谢地,可算走了。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把你也带走呢,那可不能去,听说那地方穷得净吃剩菜,哎呀,穷啊。”   六娘子不说话,只边绣花边点头。   ☆、第51章   这一路快走也走了二十几天,阮小七见天地给谭雅这里送好吃的好玩的。   甚至有天还请了一个女先儿到她屋子里给谭雅讲了一天的各地奇谈,所以谭雅虽然在船舱里憋得要死,但总算挺过来了。   七月底终于到了河曲府,那头早已经准备好了,阮小七等不及,挑了最近的好日子,八月初二就拜了堂。   阮小七既然开口要大办,水上路上的朋友相识都来了。   他寻思了一下,请了唐大虎和周老三帮着作陪,在河曲府定了一个大酒楼只招待河曲府和就近几个府州的官员,他弄这车行,没少要与他们打交道;   另一伙就是自家兄弟们,只让吴魁帮着自己在水寨那里选个两层大船,酒肉上了随便吃喝。   这一天阮小七忙得两头跑,却不感觉累,喜气洋洋的忙乎,心里乐开了花。   天色将晚,新人拜了堂,送了谭雅入新房。里面刘氏陪着,唐大虎的娘子杜氏也在,还有周老三的娘子唐氏也陪着。   那些外人都去吃喝了,留下的都是阮小七的亲信兄弟,那些人起哄非要阮小七揭开盖头才肯去喝酒。   阮小七心里得意,却又舍不得将娘子让这些人看,只是不肯。他越是不肯,那些人越要闹,还是唐氏出门来了一句:“早晚要见的,今日小七娘子才过来,面嫩就算了吧。”   这“胭脂虎”发了话,再说众人也知道阮小七娶的是官家小娘子,怕闹过了不好收场,让阮小七难堪,终于都散了去。   阮小七进屋子揭了盖头,唐氏“哎呀”一声,赞道:“原就是长得俊,这么一打扮,更好看了。”口里啧啧夸个不停。   还是杜氏怕谭雅不好意思,拉着唐氏道:“让三弟他俩儿说说体己话。”这才走了。   阮小七也没说话,就直愣愣地盯了谭雅半天,转头冲着刘氏道:“劳烦姑姑帮我照看小芽儿,饿了先吃东西就睡了吧,别等我。”   阮小七又去陪着众人喝酒,如今心满意足,真是来者不拒,一会儿就站不住脚了,里倒歪斜的。   张大丙扶着阮小七朝众人喊道:“还得入洞房呢,赶紧送过去吧。”来了两个人拖着阮小七往后院去。   才进了院子,阮小七就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个人,虽然满脸通红,但眼神明亮,两人指着阮小七大笑:“好啊,小七哥这是使诈,不行,我们要告诉兄弟们去。”   阮小七忙忙作揖,求道:“好兄弟,小七好容易娶到了娘子,还没欢喜,醉了可不成事。”   两人这才算了,又嘲笑他一番才走了。阮小七又在新房四周轰走了要听壁角的人,许诺不要钱似得给出去若干,那些人才肯放过他,总算清净了。   没想到刘氏正在门口等着自己,拉着要进屋的阮小七,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道:“虽然是新婚之夜,还是姑姑替你们守夜吧。”   阮小七知道这是刘氏不放心自己,想来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傻子才会相信自己什么也不干。   阮小七正色道:“姑姑放心,我待小芽儿的一片心您难道不知道?自然不舍得让她委屈一丝一毫的,她年岁小,我也不忍她受苦,不动她就是。您也不用守夜,要是我想,难道您还能拦得住?”   刘氏想了一下也是,只能这样,惹急了倒是不好。阮小七要送,被刘氏拦住,道:“你好好待她,我这里不用你。”   阮小七这才回房关了门。................好吧,通知说是严。。那个,此处省略了若干字。   谭雅发觉自己失言,马上将脑袋藏到了被子里,口中喊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阮小七眼睛一眯,坏笑道:“晚了,我当真了。”说完,将谭雅从被子里硬拉出来,抱着开始亲嘴。   这一晚谭雅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小七才住了口,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醒来,谭雅身边已没了人,她看身上衣服完整,只嘴巴生疼,稍微松了口气,起来叫侍女们进来。   刘氏担心地一夜未曾睡好,早早等在门口,偏阮小七出去时说让谭雅多睡一会儿,刘氏也不想叫醒谭雅,就等着。好容易待谭雅唤人忙进来看,一看谭雅好好地,这悬着心才放下了。   刘氏打发走了琉璃又开始嘱咐谭雅:“小芽儿,可不敢给郎君使性子。听到没有?”   谭雅嗔道:“姑姑,我没有啊。我知道要好好相处。您都嘱咐快一百遍了。”   洗漱过后,阮小七一身汗地进来。“怎地没多睡一会儿?”阮小七看看谭雅,发现她眼底有些发青,心疼她没睡好。   “习惯了这个时候起来。郎君也这么早起床吗?”他就在那盯着自个儿看,谭雅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昨晚发生的事,都不敢跟他对视。   阮小七也看出谭雅的羞涩,有些甜蜜又有些得意:“嗯,我每日清早要练功,你以后想要睡到什么时候都行,咱家你定规矩。”   谭雅点点头,跟着阮小七进了净房服侍他洗脸。   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捧给阮小七。阮小七不动,谭雅只得自己替他擦脸擦手。   阮小七的手粗大黝黑,她那一双小嫩手放在上面犹如一对小白鸽。   阮小七任她给自己擦手,一动不动,手刚擦完,就一把握住不松。实在喜欢,还送到嘴边亲了又亲。   谭雅羞得不行,使劲抽也抽不出,只得任他亲够了,拉着自己去吃早点。   先请了刘氏上座,阮小七才带着谭雅坐下。席间他倒也老实,只是桌子下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谭雅的手不松开,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揉搓。一顿饭吃的谭雅脸红地几乎滴出血来。   刘氏坐在旁边看着两人和睦十分安慰,她虽拦着阮小七与谭雅圆房,却并不和谭玉那般有留后路的心思,刘氏只是觉得谭雅年纪小,怕早早有了身子不易生产。   刘氏就担心本就没有圆房,如果大娘子再看不清楚,觉得这阮小七配不上她整日闹脾气的话,就算阮小七现在欢喜能忍下,天长日久的,再浓的情分也淡了。嫁都嫁了,如还要拗着脾气,岂不是自讨苦吃。   如今看到阮小七这般欢喜大娘子,大娘子也知体贴,刘氏才算放了心。   刘氏自己和郎君年轻时不打架的时候,也这般亲热过来的,他们夫妻都是粗人,所以她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好。   但让崔氏派过来陪嫁的丫头琉璃看来,简直太丢人了。   这粗人就是粗人,连着亲热都透着粗俗,哪里比得上李家五郎啊。   大娘子真是没眼光,还哄着这么个人,便是自己是个侍女,也还不理他呢。   ☆、第52章   用完了早膳,阮小七又要给谭雅找新玩意哄她高兴,谭雅却想到刘氏昨晚定是没睡好,忙催着她去补眠。   刘氏见他两人和气甜蜜,说话有商有量,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道:“你俩这里没事了,我以后就陪着三哥了。他奶娘也没随着来,我怕侍女年轻伺候的不经心。”   谭雅还没答话,阮小七心中一喜,本来他还想怎么能把这尊大佛移走,如今正好,忙道:“姑姑,你就只管照看我那小舅子吧,小芽儿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阮小七看刘氏走远了,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谭雅,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磋磨着,小小一团,又软又滑,心里欢喜上来,又捧到嘴边亲了一口,惊得谭雅睁大了眼睛。   阮小七也怕她面皮薄,在人前亲热羞得恼了,忙哄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怕什么。走,我带你看看院子是什么样子的,哪里不喜欢,你就改。”   阮小七这头才说好了,就被打了嘴。还没出门口,老管家过来说吴魁派人来找阮小七说有要紧事,让他速去。   阮小七不由地有些尴尬,低头看了看谭雅,谭雅抿嘴直笑,想了想,虽不大好意思,还是上前去帮阮小七整整衣衫,仰起头道:“既然有事,你就忙去,我自在家里看看。”说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脚面。   阮小七因谭雅话中的“家里”这两个字,心里就像撒了一层白霜糖,甜的快淌出蜜来了,再看自己胸前谭雅乌压压的头发,更舍不得走了。   老管家在旁边等了半天,想到来人那副着急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催了又催,及至谭雅不好意思起来,开始推他走了,   阮小七交代一句:“家里全是你说了算,有不知道的就问老管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急匆匆走了。   谭雅笑眯眯地看着阮小七离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谭雅转头对老管家道:“我打算先去看看三哥,然后再院子里逛吧。”   老管家哪里敢有异议,便在前面带路。琉璃擎着伞陪着,三人去了谭庭芝的小院。   这琉璃本是已经求了崔氏不要跟来了,那头崔氏也已经答应了。   待要陪嫁侍女的时候,刘氏偏点了琉璃,也没说别的,只说因喜鹊到了年纪直接在老家嫁了人,而琉璃是谭雅用得顺手了的,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要带着。   不过一个侍女,崔氏也懒得理会,但王喜贵家的前两日才得了琉璃的好处,忙帮着说:“她年纪大了,伺候不了几天就得嫁人。依我看大娘子还是再选个年纪小些的,能伺候的长久才好。”   刘氏也不理王喜贵家的,只拿眼睛盯着崔氏。别看崔氏背后骂的厉害,其实心里很是有些惧怕这个寡妇。   为了个侍女也不值当与刘氏争吵,如今谭雅她们都要走了,琉璃也就是失去了用处。   所以崔氏只淡淡来了句:“先让琉璃伺候一阵子,待适应了,大娘子再做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如此就撂下不管了,全然不记得当初许诺给琉璃的好处。   崔氏这话一说完,本跪着的琉璃,却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谭雅来一句:“琉璃,你放心,我说过带着你走,必要带着的。”被刘氏看了一眼,谭雅才不再插嘴。   待人都走了,刘氏才点着谭雅的额头,与她道:“你啊,还是年小,这些义气之争有什么意思。只要能把她带走就行了。”   谭雅揉着被点的地方,撅着嘴嘟囔道:“姑姑不是要打发琉璃吗?怎么还带着?不怕她使坏了吗?”   刘氏见谭雅揉额头,以为自己手重点疼了她,又帮着给谭雅揉,口中道:“就因为怕她使坏才要带着,以后你就是当家主母了,这些都要学着。   你娘娘没说过吗,越是这般小人越是防不胜防,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握在咱们手里才放心,要是放她嫁人,她乱说你的是非,虽说不疼不痒,坏了你的名声可是要命的事。”   嘴上这么说,刘氏心里道:琉璃啊琉璃,到了河曲府,你如果识时务,也就不计较将你嫁了小厮也没什么;要是还是这般,就别怪我手黑无情。   这一路上一直远着琉璃,只让她呆在下人房里,直到了河曲府才让她出来伺候。琉璃难免有些战战兢兢,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越发恭敬了。   三人到了谭庭芝的院子前,此时有下人来找老管家问事,谭雅就让他自去,带着琉璃进了院子。   谭庭芝正在院子里读书,刘氏在旁边做针线陪着。小小年纪,这般有自律,谭雅心中暗自点头,可比大哥强多了。   那谭家大哥,就是现在这般大了,一个没看住,也要偷跑出去玩耍,不肯再看一眼书的。   谭雅想了想,不欲打搅谭庭芝读书,悄悄朝刘氏打了个手势,就带着琉璃走了。   阮小七这三进院子不算大,但人少,倒也开阔。   谭雅走了一圈,觉得这院子是被人细细弄好的,不像江湖粗汉的住所,倒是像读书人家的宅子,便是自己瞧了也觉得处处都好,没什么需要改动。两人边走边看,走着走着,来到了西北角一个小院子前。   那小樊氏自从与姑姑樊氏说过想要改嫁的事情,东西都打点好了,整日盼望就是能出了这院子,再找个好人家。   偏她左等右等,姑姑那头也没动静,自己却被软禁了起来,小樊氏以为姑姑又哄骗自己,不禁在心里彻底记恨上了樊氏。   其实,这真是冤枉了樊氏。那樊氏却是找了阮员外,阮员外也真个去与阮小七说了。   当初阮小七纳小樊氏,不过是被阮员外逼得没法,怕人说自己忘恩负义;   后来没放人则是觉得这小樊氏当他阮小七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是一时之气。   要是后来小樊氏好好求一求阮小七,放了她改嫁本也没什么。   偏小樊氏总觉得阮员外乃是阮小七的主家,借着名头压着阮小七办事,这阮小七自然不干了。   所以当阮员外提到将小樊氏放了出去另嫁他人的话头,阮小七便答道:“老爷对我有大恩,小七从不敢望。”   见阮员外摸摸胡子,满意地点头,阮小七接着道:“只是我头些年跟着大哥读书,别的左耳进右耳出的,都忘光了;就是家和万事兴这个,话粗理不粗,我倒是记得深刻。   我这里尚未娶妻,家里还没有嫡子,自然不能让一个妾室先生下庶子,那成了什么话。   虽不是大家,但嫡庶不分也是家宅不宁之因啊。”   这话有理有据,就是阮员外也只能点头称是。   阮小七接着说:“倒是樊家的家教让小七刮目相看了,这没挨过男人的女娘哪里就懂得这样多?还是我阮小七接了个破烂货?”   这话里的意思可太多了,阮员外忙忙向阮小七澄清,表示自己当初是被樊氏说动的。   说小樊氏在阮家还是规规矩矩的女娘,没听说有过那般见不得人的事体,至于在樊家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这阮员外本来还打算以此拿捏阮小七,趁机从他那里得一个好处来着,哪想到引出阮小七这番连说带讽的话来,硬是将阮员外一肚子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阮小七再不是当年那个花钱买来,用来陪着阮家大哥玩耍的伴当了。   现在阮小七还对自己这般尊敬,不过也是看在阮家大哥的面子和以往的主仆情分,   阮员外商人本色,立马分清情势,紧皱眉头口里叹道:“那孩子原来看着还好,不想竟是这般人。哎,可能是家里落败了,爹娘也不成器,这女娘的教导自然也就不行。   小七啊,不过呢,依我看,既然她嫁了你,要是妇德有失,你也跟着没有体面,还是替她姑姑好好教导才行。”   聪明人一点就透,阮小七忙答道:“老爷这是哪里话,哎,都是小七没管好,还要老爷帮着操心。”   两人对视一笑,此事略过不提,接着阮小七又问起了阮家大哥的亲事,这才是阮员外的心中大事。   只是阮员外此时还不知道阮小七与谭玉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不想阮家大哥与他再多走动,所以只拿面上话敷衍阮小七。   阮小七见阮员外说话含含糊糊的这副样子,心知肚明其缘由,倒也不在意,还是和以往一样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阮员外。   阮员外才出了门,阮小七回头立马吩咐老管家,再不许小樊氏出门,关她到死;   既然她有力气传闲话,还想要改嫁,那就减了零用和饭食,养条狗还知道见到主人摇尾巴,给这小樊氏喂饱了倒是只会背后咬主人。   ☆、第53章   阮小七这幢三进大宅子里空荡荡的,统共没有几个人,所以当谭雅要进那个偏僻小院子,发现竟还有个粗壮的婆子守门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那婆子虽没见过谭雅,但阮小七娶亲这般大事怎能不晓,家里除了这小院子里关着的小樊氏就再没有年轻女子,一看谭雅这架势,虽然年纪不大,却知道定是主母无疑了。   那婆子忙跪下给谭雅磕头,连磕了三下头,却不说话,抬起头来只用手比划自己的嘴巴和耳朵,示意自己听得到却不能说话。   谭雅觉得她甚是可怜,忙让琉璃扶起那婆子。   里面的小樊氏支棱着耳朵听到院子有动静,心中一喜:难道是姑姑想起我来了。她唯恐错过去,就提着裙角赶紧跑出来看。   待见到是个年轻女子还带着侍女,小樊氏不禁有些失望,前一个月这府里就开始张罗的亲事,便是她被关在这不见人的地方也知道了。   小樊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半天,见谭雅长得极好,虽未长成,但容貌娇俏,很是出挑,不由心生嫉妒,口中问道:“你就是那个非要倒贴给郎君的官家小娘子咯?”   谭雅见到跑出来的小樊氏,本也在暗暗打量她,心中思度她的身份,小樊氏这话问得谭雅不由一愣,不由反问道:“你又是谁?”   其实,谭玉早已知晓阮小七有这么一个妾。等到了考虑阮小七做女婿时,谭玉心中也对此有些不满,怎么还未娶妻倒是先纳上妾了,不成个体统。   待细打听得知是原来主家阮员外给的,又不怎么得宠,还没有个子嗣,谭玉觉得倒也算可以,理解阮小七处境艰难,便是自己这般地位了,也有不得不收、受制于人的时候。   况且男女眼光不同,若是谭雅阿娘张氏还在,必要仔细权衡一番,然后断定此乃是阮小七的大污点,再不肯将女儿嫁过去的;   但在谭玉看来,又不是阮小七自己要纳的,对她也不上心,不过个把妾室,十分不当回事。   但谭玉心里也知道女子对这种事情颇有些看不开的计较,他怕谭雅到时候吵闹不干,耽搁了行程,所以自己将这事隐瞒了下去,连刘氏也没告诉。   而阮小七自己得知能娶到谭雅后就只顾着欢喜,也没想起这回事,再说,便是想到了,恐怕也是和谭玉的心思一样,一个妾而已,宠物一样的东西,实在当不得什么,所以才有谭雅吃惊这一说。   小樊氏听得谭雅这么反问自己,显见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她在脑中迅速地算计了一下,谭雅年纪不大,娇生惯养长大的,心思必定简单,如果让她生了嫉恨,说不上能够趁着阮小七不在放自己改嫁。   小樊氏口中道:“你管我是谁。”说完就扭身要走。   谭雅甩开琉璃拉着自己的手,向前一步大声喝道:“站住!说,你到底是谁?”   樊氏慢慢回过身,妖妖娆娆地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媚眼微挑,正要开口再刺谭雅一下,   却一眼瞥见那守门婆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吓得一哆嗦,隐隐自己的腮帮子有些发疼,只得委委屈屈地放下帕子,   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道:“我姓樊,娘家乃是开着原先河曲府最大的染房,那个樊家,我亲姑姑嫁给了郎君原来的主家阮员外,后来阮员外做主让我嫁给了郎君。”   这话说得含糊,谭雅心中一惊,面色发白,难不成阮小七已有妻室,这是停妻再娶还是。。。   待要细问,却见那守门婆子朝自己跪下磕头,手指着樊氏,可惜她不能说话,谭雅又与她不熟悉所以不懂她的意思。   那守门婆子比划了半天,谭雅拧着眉头问道:“你这是请罪的意思?”那婆子连连点头,谭雅疑惑地问道:“你有何罪?”   那婆子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小樊氏面前,掰过她那张粉面小脸,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几个耳光扇了过去。   再看小樊氏,脸一下就肿开了,鼻子嘴角都出了血,倒像是开了个杂酱铺子,红的青的都上了脸。那婆子打完,又转身跪在谭雅面前。   在谭家,虽然也有责罚下人的时候,却没有这般狠辣,几下就见了血,还是打脸。   而且惩罚妾室之流一般不过是罚紧闭,罚月钱,再不济,也是抄经书之类的,都是来暗的,哪见过如同对待下人一般的直接打脸,便是琉璃也没挨过这样的教训。   这情景看得谭雅和琉璃主仆二人目瞪口呆,倒是小樊氏被这几个巴掌打得好像换了个人,收了那副妖娆模样,也不擦脸,立直跪好,态度越发恭敬,不敢与谭雅对视,   说话时口中却像含了东西,呜呜啦啦道:“见过夫人,奴家是郎君的妾室,娘家姓樊。”   谭雅才明白那婆子的意思,原来是要教训这小樊氏,又觉得越过主母去不合规矩,所以才来请罪。   谭雅过去亲自扶起那婆子,口中道:“这是你的差事,你用心当差,何罪之有?”   再看向小樊氏,谭雅心道,这也是个不省心的刺头。不过,既然阮小七派人专门守住门口,还被管得这般严厉,应该是有些事体自己不知道。   谭雅虽然心中不满,但却不愿糊涂行事,只朝着小樊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起来吧。”话也没多说,赏了那婆子五两的银子,让她好好当差,谭雅就带着琉璃走了。   谭雅走得急,琉璃擎着伞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她知道刚才谭雅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却是气狠了,不过这对于琉璃却是好处,若是谭雅在这过得快活自在,哪里还能显出自己来。   谭雅想到昨晚上那番情景心里就犯堵,便是阮小七碰过的地方也都像是长了蛆一般,她越想也气,恶心地直想吐。   失去了再逛下去的心思,谭雅本想去谭庭芝那里找刘氏寻问这女子来历,等过后镇定下来,再细想想,如果刘氏知道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再说如今自己都已嫁人,很应当自己解决才是长法。   琉璃好容易追了上来,小心地瞄了谭雅一眼,见谭雅气得脸都白了,心道这可是自己的机会,忙口中劝道:“她是郎君主家送来的,又是阮员外的妾室侄女,你想,郎君自是与她。。。”   哪知谭雅现在却最不愿听这个,她站住身子,目含厉色看着琉璃,道:“闭嘴,这里哪有你开口的地方。你要是敢再动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我直接卖了你出去。”   琉璃马上住了嘴,心里嘲笑谭雅进门连自家郎君都纳了妾室还不知道,如今受了气也不敢打发,她虽恨谭雅只能折腾自己却不能拿小樊氏下手,但终是不敢再开口,只默默打伞跟着。   谭雅疾步走了一气,才慢慢放缓了脚步,心里合计要如何委婉地与阮小七问出这妾室的事情。   谭雅回到房中,打发了琉璃下去,自己坐在桌前写大字。她和二娘子两人从小淘气,一旦被抓住,二婶就罚她们俩个写大字,说能磨练脾气。所以到现在谭雅有了烦心事,也就爱一个人写字消遣。   还没等谭雅想出道道,老管家又派了人来,说是周老三的娘子唐氏来访。   哪有人在别人家新婚就来拜访的,谭雅也来不及细想,忙忙装扮好出去迎客,那唐氏早已经坐在了正堂,消暑的茶水喝了两碗。   唐大虎虽然是个黑粗的高壮汉子,亲妹子唐氏却是个头不高、有些圆润的美人,长得也是粉面杏腮,樱桃小口。   若说他们兄妹唯一相像之处,那就是眉毛了,这唐氏也长得一双又黑又重的眉毛,倒是给这张芙蓉面上平添了几分英气,加上她从小泼辣厉害,又有武功,自己在江湖上混出了“胭脂虎”的名号。   待见到谭雅,唐氏那副黑眉毛都要立起来一般,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道:“三弟妹,休怪二嫂失礼。实在是。。。哎,周老三那厮气得老娘肝疼。   我才问了老管家,周老三没在你家住吧,他竟敢骗我,还当我不敢今天找过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对啦,三弟今天怎么出去了?”   谭雅一头雾水,实在不知到底何事,见唐氏气得厉害,答道:“郎君他一早就被人叫走,不曾交代我啊。”   唐氏也不再问,点点头,就直接讲道:“那死鬼昨晚上没回家,还派人哄我说喝多了在三弟这里歇了。   哼,我就说昨日我走的时候他磨磨唧唧地不肯离开呢,必是我走了他就去了那贱人那里。   我前日才教训那贱人一番,想必周老三这厮赶着去安慰了,又不知这次被哄去了多少银子。”   恨上心来,唐氏“砰”地一声,摔了茶碗,骂道:“这男人没他娘的一个好东西。”   唐氏摔了茶碗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家,有些不好意思,冲着谭雅赔礼道:“实在是气得狠了,搅得你新婚就烦恼,三弟妹勿怪。”   ☆、第54章   谭雅十分喜欢唐氏这样的性情,她虽然为了谭家的脸面,在人前不得不装成性格柔顺的官家小娘子,   其实内心里实在也是向往如唐氏这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痛快日子。   所以谭雅听见唐氏这样说,一边忙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一边让下人收拾地上的碎瓷渣子,   看着唐氏道:“二嫂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提郎君,便是我自己也很是钦羡二婶的爽朗。   我这里一个人,无聊得很,正盼望有人陪我说话呢。只是二哥可能有事耽搁了吧,不见得。。。”   唐氏抬手拦住了谭雅的话,又拿起一杯新茶,小酌了一口道:“你跟他不熟,还当他是个好人。   我跟你说,别看他是个捕头,长得也人模狗样的,不过是个有文书的流氓罢了。   他平日偷偷摸摸去那儿也就罢了,偏我才教训完那贱人,他就赶着去,显见的是帮那贱人打我的脸了,看我这次能饶了他。”   对于教训自家郎君,唐氏是手到擒来,倒也不着急找人了。   她也没别的事情,见谭雅新婚就一个人在家里,又举目无亲的,就打算陪她说话解闷等阮小七回来。   谭雅新婚第一日,刚见过了哑婆子打小樊氏,如今又见到唐氏骂人撒泼,还打算教训自家郎君,真是大开眼界。   比起来谭家娘娘还真是好的,再怎么说也没在人前如此不给阿翁面子。   她在船上这一月,与唐大虎的娘子杜氏倒是熟悉,那杜氏虽不识字,却也是个明理的柔顺妇人,   比刘氏年纪还大不少,待谭雅如对小辈般照顾,谭雅和她相处起来很是和睦;   到了河曲府才头次见到了周老三的娘子唐氏,相处几次,只知道是个言语爽利,性格开朗的人,哪里知道竟然这般厉害。   谭雅心里正为着小樊氏的事犯愁,如今正好唐氏这个厉害人在,就想问问像这般情形该怎么办。   到底还摸不透阮小七的脾气,谭雅也不敢贸然行动,又不好将家里的事情说给他人听,只拐着弯地问唐氏,像是在河曲府,如果这家里的妾室不规矩,该当怎么办。   唐氏最喜就是这般被人仰仗依赖,闻言豪气万丈地大手一挥道:“三弟妹,你们这些官家小娘子就是不爽气,说话转弯抹角的。   你说的是那小樊氏吧,连我都替三弟教训过她。你是主母,当然就是你说了算,不过是个玩意儿,是打是卖还不是凭你心情。”   唐氏见谭雅看自己,想来是不知道这过往,她想三弟常不在家,也没个长辈教导,   便细细与谭雅道来:“她整日拿乔作妖,三弟看着阮员外的面子不大好管她,大嫂呢,又是个会喘气的菩萨,你这家里当时也没个做主的人,只好我替三弟来管管。   怎么,她又犯病了?你这般瘦弱,又细皮嫩肉的,打疼了三弟可要心疼,一会儿把她叫来,你别动手,让我来。”   说着,唐氏站起身来打算让人叫那小樊氏过来,伸胳膊撸袖子准备教训她。   谭雅忙拦住她,皱着眉头,苦着脸口中道:“那可是郎君原来主家做的主。。。”   唐氏鄙夷地撇撇嘴,见谭雅硬拉着自己不撒手,只好坐下喝了口茶道:“阮员外那老狐狸打算用这小樊氏拿捏三弟呢,哪知道三弟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再说,三弟与我家那厮不同,素来不爱女色。又对你十分看重,你就是打死了那狐狸精,他也只有叫好的。   就连我家那个糊涂虫,如果这次我去他敢护着那贱人,我也饶不了他。”   谭雅听得又羞又喜,原来竟是挂了名的妾,却是自己误解了阮小七,还好当时他人不在,要不然让他知晓了,岂不是才新婚就让郎君寒了心。   唐氏瞅着她笑道:“你不知道吧,三弟可是把你宝贝得很呢。长到二十来,谁也看不上,我还以为他有毛病。   后来就是在茶馆一眼看上你,从此就上了心,又费了好大劲才娶到你,不知道有多欢喜。”   看谭雅认真听着,唐氏又道:“得了,让人叫了她过来,你抹不开脸面,我帮你做个表率,下次你就知道该怎么管了。”   谭雅想了想,也好,既然嫁到了粗人家里,就得学习人家的做派,扭扭捏捏地倒是惹人生厌,于是便吩咐下人叫那小樊氏过来,打算向唐氏请教。   唐氏见状点点头,又指点她道:“哑婆子你见过了吧,手脚不错,以后你有事不好伸手,就让她替你,体面又解气。   当然了,还是没有自己打的痛快。三弟功夫好,你很该跟着他学些拳脚才是。”   原来,这唐氏稍微有些不顺心,就要去周老三那个外室家里找麻烦撒气,便是搬了家也不行。   她是唐大虎的亲妹子,除非不在河曲府地面待了,要不就是在地底下也能给你翻出来。   唐氏虽然觉得亲手打人极是痛快,却也理解谭雅出身官家,不好如自己一样粗鲁行事。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小樊氏就被领过来了。   当初听到谭雅遣人去叫,小樊氏心中窃喜,以为谭雅不出自己所料,要趁着阮小七不在放了自己。   于是不顾哑婆子恶狠狠的眼神,赶紧收拾了行囊,这才急急地跟着来人去了正堂。   结果一进了正堂,就看到了唐氏那母老虎坐在那里喝茶。   小樊氏心里一寒,觉得以前被她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想起唐氏的手段,老老实实地跪下磕头。   唐氏示意谭雅学着点,也不起身,就让小樊氏那么跪着,慢慢地喝茶。   直喝了半盏,唐氏才抬起头,开口道:“想是教训地还不够,竟敢对主母不敬!”   抬手要打,看那小樊氏脸上的肿胀还没消散,放下手点点头,对谭雅道:“哑婆子手上有轻重,你以后将她带在身边,也好替你行事。”   说完下巴往下面小樊氏那点一下,“也是三弟太过谨慎小心,其实不用守的,没的浪费了哑婆子的手脚。用力打的她记住,下次让她出门她都不敢。”   既然哑婆子都打过了,唐氏也就没理会,让小樊氏到外头青石路上继续跪着,自己依旧与谭雅说话。   见唐氏这般行为,谭雅心里有了数,既然她喜欢爽利人,谭雅也就不装了,直截了当道:“想来二嫂的意思是打骂随意,只不能坏了性命。”   唐氏果真高兴,赞赏道:“哎,就该这么说话么,原来那个文绉绉的劲儿,我听着真别扭。   不过呢,这读书的人确实跟我们不同,就是聪慧通透,我还没说呢,你就都明白了,三弟眼光真是好啊。   那小樊氏的姑姑虽然只是阮员外的妾,但打狗总要看主人,弄死了小樊氏,惹得那老狐狸说嘴,三弟面上不好看。”   谭雅也点头称是,两人聊得投机,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阮小七特意派人送来了今早上才上船的大鱼和河虾,还带着一个专做河鲜的船上灶头过来,说自己有事走不开,让谭雅自己弄些好的吃,等晚膳必会回来陪她用。   唐氏揶揄地看着谭雅也不说话,直看得谭雅满面红晕才算罢了。   河鲜易熟,那灶头手脚也利落,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面,唐氏这还不算,又让人回自己娘家里带了一个会清唱的小戏子过来。   谭雅又交代给谭庭芝那院子里也摆上一桌,也不叫他过来,自与刘氏在那院子里吃。   这头听着戏,妯娌两个边聊边吃,谭雅也被唐氏硬劝着喝了一点子果子酒,倒也热闹。谭雅心道,这般吃饭才叫快活呢,嫁人还有一桩好处。   酒酣饭饱,唐氏就要告辞,说是要去教训那对奸夫淫妇去。   谭雅也不叫侍女伺候,起身亲自帮着唐氏理头发,口中劝道:“二嫂,便是二哥在那里也好好说吧,为那般人与他口角实在不值当。”   唐氏回头看着谭雅笑道:“三弟妹,你是担心我与你二哥动手吧。”   谭雅被点透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唐氏边对着穿衣镜摆弄裙角,边对谭雅道:“你放心吧,我哪里舍得使劲打自家郎君,教训两下罢了。   真正要打的是勾引他的那个贱人,只要不真打坏了,你二哥也不会怎么样。”   谭雅心道唐氏真真外粗里细,还真是,只要唐氏不下狠手,直接解决了那外室,小打小闹的,周老三总不会为了个外室跟自己正房娘子闹翻,相反,平时还要看着唐氏脸色来。   又叹女子出嫁后日子真不容易,这唐氏还是唐大虎的亲妹子呢,也得这么委屈过日子。   唐氏在镜子里看到谭雅发呆,笑着问道:“可是奇怪我怎么不想法子打发了那贱人?哎,走了这个还得再来别个,又惹得周老三跟我兄长埋怨我妒忌,何苦呢。   你别担心,三弟不是那般人,他就是爱赌,不好那个。行啦,捉奸捉双,周老三先离开可不好了,我得走了。”   唐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谭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怎么,阮小七好赌?阿爹倒是怎么想的啊,这怎么什么也没给我说,就让我两眼摸黑地嫁过来。   ☆、第55章   晚膳的时候阮小七果然回来了,小樊氏正在正堂前头的青石板上跪着,眼角瞄见他人过来,立马慢慢抬起头,拿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追着阮小七。   阮小七急匆匆进了院子,自然也看到小樊氏跪在那里,他没见过她的人,只道是谭雅陪嫁过来的人犯了错,也不理会。   既然罚了人在这里,阮小七就以为谭雅也在正堂,掀开帘子进了屋,却没见到谭雅,便问老管家:“夫人不在正堂里?”   老管家答道:“在主院呢。”阮小七“哦”了一声,看也没看那双勾魂的眼睛便往后院去了。   老管家眉头一皱,不由看了一眼小樊氏,心道这位倒也是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下午的时候,自己见她在这里跪着,毕竟是主家的妾室,正堂前头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看。   便遣人对她说,让她跟夫人认个错,回自己院子反省,事情也就罢了。   哪想到这位来了一句:“正因为夫人要让奴家反省才跪在这里。如要那般怜惜身子,哪里算是反省自身。”   虽是大夏天,但这青石板上跪上个一天,膝盖也别想要了;周围又没有个树荫遮凉,大太阳晒着,没有晕过去还真是身子健壮。   老管家无法,只好唤了下人过来问缘故,原来唐氏走了,谭雅就忘了这码子事,看管小樊氏的哑婆子又被谭雅要去做帮手了。   老管家想着谭雅想必也是为了立威,自己倒是不好插手,也再没管,所以小樊氏竟是这么跪了一天。   这小樊氏和谭雅本质上倒也相似,识时务,都不是认死理的人。   她本打算激得谭雅放了自己改嫁,见不成功,立马改了主意,既然走不了,那就要想方设法缠住了郎君才行。   可惜她忍辱负重,硬挺着跪了一天,阮小七看都没看自己,不由心生悔意:早该在阮小七一进院子的时候就晕倒才是。   送走了唐氏,又发了半天的呆,谭雅因喝了点果子酒,就有些犯困,刘氏不在这里也没人敢管她,结果谭雅迷迷糊糊竟睡了一下午。   等阮小七进了屋子,谭雅还呼呼睡地香呢。   阮小七上前就想去亲亲谭雅的小耳朵,尤其那颗诱人的红痣,昨晚上都没倒出工夫来欣赏。   嘴都凑上去了,阮小七想想自己还没梳洗,忙去了净房,也不用人,自己哗哗地冲了两桶凉水,只穿着裤子就出来了。   谭雅却听到水声就醒来了,抬眼见到阮小七半裸着就出来了,一下子脸羞得通红,再不肯抬头看他。   阮小七不禁有些遗憾,还没看够睡美人呢。走上前来,也不管谭雅愿不愿意,直接搂在怀里使劲亲了两下耳朵。   谭雅被他紧紧搂着,口中直喊:“热死了,别搂啊。”   她越是喊热,阮小七越是搂她,道:“正好热出汗来咱们一起洗澡。”一会儿工夫两人就真都闹出了一身汗。   谭雅瞪着阮小七道:“看你弄的。”   见她终于敢看自己了,阮小七也不闹了,捞过谭雅的小手,放在手里磋磨着,道:“好好好,都是我不好。”   谭雅道:“你不许再动,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阮小七连连点头称好。   谭雅此时才细细打量阮小七一身的花绣,口中赞道:“真好看!用刀子刻的吗?疼不疼?”   阮小七还担心谭雅会害怕,见她只是好奇喜欢,心里也极是得意,拉着谭雅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放,笑嘻嘻地道:“不疼,你想摸就摸吧,随时恭候。”   谭雅“啐”了一口,嗔道:“臭德行。”到底还是好奇占了上风,真个摸了一遍。   这番动作完,谭雅心道完了,自己怎么回事,难怪人家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果真才亲近一晚就熟悉起来。   阮小七倒是没有在意,胸口那双软乎乎的小手凉哇哇的,放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顿住了。   琉璃在外头问道:“郎君,夫人,老管家问在哪里摆饭?”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阮小七吩咐道:“就摆在院子里吧。太阳落下去,等地上的热散了,正好舒服吃饭。”谭雅也道好。   阮小七又问谭雅这一天都干什么了,谭雅便道:“二嫂今天来了,说是二哥骗她在咱们家。结果没在,她在这里用了午膳才走,下午去找二哥算账了。   对啦,还从大哥家里叫了一个小戏子来,嗯,唱的好极了,往常我是最不耐烦听戏的,没想到也有些意思。”   阮小七道:“你若喜欢,我就给你要了来。”   谭雅忙摆手:“罢了,你千万可别,我就是欢喜一会儿,可受不了天天咿呀咿呀的。”   阮小七点点头,道:“呃,我也烦那些个玩意儿。反正你喜欢什么就与我说,总要给你弄了来。”   谭雅朝阮小七粲然一笑,突然“啊”了一声,口中只道:“糟糕,忘了忘了。”   阮小七忙问:“忘了何事?”   谭雅才不好意思地看着阮小七,道:“今天罚了小樊氏跪在正堂前头,结果中午和二嫂听戏吃了酒。   送走了二嫂我就睡着了,全忘了。”一边说着,一边叫人去将那小樊氏叫回去,再找大夫给看看。   阮小七不在意地道:“哦,跪在正堂前的原来是她啊。我留着她还有些用处,只要不死,随你折腾。”   说完突然站起身来,出了屋子,“等一下,我早上打算给你找的玩意儿,忘了给你了。”   谭雅见阮小七急急去书房找东西,心里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看来唐氏说得对,阮小七根本没把小樊氏当回事,那就好。   过一会儿阮小七拿着一个小匣子进来,有礼物总是好奇的,何况谭雅才将将十四岁。   谭雅忙忙起身,随便套上一件外衫,就坐在椅子上,小孩子般等着阮小七给自己拿过来。   阮小七送给她的是一副袖箭,做得十分精巧,绑在手腕处,袖子一遮就看不到。   谭雅坐在椅子上摆弄这新得的玩意儿,别说阮小七给她送的这东西洽合她的心意。真好玩,谭雅翻来覆去地研究用法。   阮小七见谭雅喜欢,心里也十分高兴,越发觉得她与自己对心思。   谭雅把玩一遍,非要以后都戴在身上,说是要去闯荡江湖做大侠了,阮小七听得哈哈大笑。   两人说笑一阵,谭雅突然贴在阮小七耳边低声问:“这东西是官府禁品吧,我拿着不会给你惹出了是非吧。”   阮小七心中暗叹怪不得都说自己福气大,这番见识哪里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娘能有的。   既然谭雅能有这番见解,阮小七便也不再如以往敷衍杜氏和唐氏那般,冲着谭雅点点头,   口中细细讲解道:“说是滇西国来的,有趣吧。现在天热,容易被人看到,等天冷了,你就戴着,藏在袖筒里,多少也能防身。练得熟了,很是管用。”   谭雅听到滇西,不由想到以前阿翁说的苗人善于制毒和巫蛊之术,拿眼睛看着阮小七问道:“既是那里来的,想来这东西上面的箭头本应该是淬过毒的。”   阮小七眼睛一亮,问道:“原是有备着的,怕你不会用伤了自己。咦,你们官家小娘子不是大门不出吗,怎么还知道这些?”   谭雅抿嘴笑,故意做出一副捋着胡须的得意秀才模样,眼睛斜看着阮小七,咳了两声,头一昂道:“咳咳,岂不闻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就是那样的。”   偏她这番动作极是娇俏可人,又惹得阮小七情不自禁地冲她动手动脚,谭雅怕热就要躲,两人在屋子里绕着桌子追赶着玩闹。   后来谭雅被逼得急了,“噌”的一下子钻进了桌子底下,口中喊道“这回看你怎么抓我。”   阮小七不由大笑,低头一看,谭雅在桌子底下冲自己得意地晃脑袋,他想了想,把住桌子两角,一使劲,硬是将这花梨木的桌子给抬了起来。   这回谭雅没地方躲了,愣神的工夫被阮小七抓了个正着,只好耍赖道:“这不算。从来。”   阮小七将谭雅圈在怀里,用嘴堵住那还在嘚嘚不停的小嘴,又勾出那灵活的小舌头,使劲地嘬了两下才松开,低头看着谭雅的眼睛,慢慢地又吻过去。   谭雅不由地也慢慢闭上眼睛,等着阮小七的亲吻。   两人亲热一阵,都出了一身汗,谭雅不顾阮小七的盛情邀请,到底推了他自去冲凉,谭雅又找了地方洗漱一番。   待都收拾好了,两人才起身去了谭庭芝的院子。   路上谭雅默不作声,阮小七看了她好几眼,总算是看得谭雅有了反应。   看到阮小七关切地看着自己,谭雅想了想,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知道刚才我想到谁了吗?   是我二妹妹,就是我二叔家的。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说到亲近,虽是堂姐妹,却比京城的亲姐妹要亲多了。   我们俩总在一起玩耍,就是前几个月,和咱俩刚才一样,她躲在桌子底下,我在外头。   呵呵呵,我却没你的心思,便是有也没力气,只好在外头干生气,后来我就骗她说是二婶来了,一下子把她诈出来了,呵呵呵。”   阮小七不由心生怜惜,紧紧抓住谭雅的手,安慰地握住,脑中却想到今天早上吴魁着急将自己叫了过去听到的惊天大事。   ☆、第56章   谭雅的嫁船走的第三天,谭玉到底还是舍不得剩下的几个儿女跟着自己丢了性命,涕泪向今上奏请,说因老家惨遭贼人灭门,申请回乡丁忧。   圣上本已经恩准,还特派人下去查办,只可惜崔府这时候死活不放谭玉离开,还道正好借机帮着九皇子上位。   谭玉连自己前程都舍弃了,也要救得儿女,又怎肯为他人将其儿女性命放在险处?   两家正在焦灼拉锯之中,九皇子一天夜里偷偷来到谭府劝说了一次,与谭玉两人密谈到天亮,终于说动谭玉达成了协议。   于是这丁忧之事便又成了废太子与九皇子角力的筹码,便是圣上也觉得谭家惨案十有*是废太子那一派干的,九皇子这派也趁机猛踩废太子那派人马。   如今圣上身体欠安,整日连朝都上不了,对自己的位子却看得更紧。   圣上心想,想不到自己都废掉他的太子之位了,他还有这般大的势力,不可小觑啊。   加上崔皇后不断地说小话,偏又装作担心圣上身体的样子,以至于圣上更加对废太子警惕。   废太子不由懊恼,暗恨手下人不知轻重,这时候还能因私废公,倒是惹了圣上恼怒。   此时时机未到,废太子倒是不得不装模作样当个孝子贤孙,被圣上宣旨训斥了一顿,立刻以死明志,半夜里上了吊,所为的就是即便自己没死成,圣上反过来也要怜惜儿子的戏码。   没想到谭玉之所以急急嫁了谭雅出去,就是因为他到底还是着急报仇,太子府里头再严密也被他找到了破绽,插了一个不起眼的人进去。   半夜废太子这头白凌子挂在了房梁上装上吊,那头膳房就起了大火。   废太子府本就被圣上派重兵看着,人多救起火来倒也快,只是那里面还有九皇子的人,这一边救火一边放火,等把废太子救出来,还真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原来这一头下人们慌慌张张地都去救火,那头废太子还要做的真一些好给圣上看。   两下里出了差头,身边有人看着,吊是没吊死,却被烧得够呛,那张脸几乎没有个好地方,彻底失去了竞争继位的可能。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男人也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回废太子是真个得到了圣上的怜惜。   圣上为此事直接病倒,躺在龙床上起不来身,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看哪个儿子都像是要夺自己位子的。   他这还没死呢,就有人敢朝自己的儿子下手。哪有这么巧的,就是废了太子之位,他周围伺候的人也不少,怎能让他被关在了屋子里跑不出去?   如今圣上开始对九皇子起了疑心,连带着崔皇后也不待见了,这时候太子一派马上都站出来了。   崔家乃是皇后母族,自然不好动。那么只能从当初卷到这件事情中的李家和谭家选一个。答案不说自明。   李家在京城几代经营,关系盘根错节,只有谭家只出了谭玉一个,根基尚浅,却在九皇子那派举足轻重,手中也有权力,将他拉下马倒是可以重创对手。   已然拿了谭玉开刀,就要彻底打倒,这些人立马弹劾谭玉刚升上吏部侍郎就陷害朝廷官员,乃是酷吏;   便是废太子这场火灾,也有蹊跷之处,有人指责谭玉以己私仇暗害皇嗣;   又有谭家族长出首谭玉不孝不悌,枉为人子人兄。   连谭家族长都出面指证自己了,谭玉只好自认德行有失,母弟被害竟然几月后才有所察觉,实在不堪再度为官;   至于那场火灾,谭玉却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废太子之事与己有关,只道自己当时正因病一直闭门谢客。   只是圣上这口气终究要出,自己儿子一个毁了容,另一个到底舍不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是拿了谭玉替九皇子顶了包。   只是明面上没有足够证据,所以只以渎职之罪将谭家男子充军发配,女子发卖,谭家剩下的几个儿女到底还是陷了进去,一个没出去京城。   几天后谭玉和谭家大哥已踏上了流放之路,女眷们才开始发卖。   此时崔氏几个才悔不当初没听谭玉的话,早早给孩子们安排出去,如今想什么都晚了。   六娘子一个人躲在墙角,将头埋在膝上,不言不语;四娘子和花姨娘靠在一起嘤嘤哭泣,只觉前途暗淡无光。   两个人当初想着谭玉就算再差也不过是降官,最多也就是罢职而已,早晚还能再升起来。   哪想到竟然是一下子从天到地,如今连个平民身份都是奢望了。   崔氏和三娘子倒还镇定,只因崔氏多少也明白,只要崔家不倒,自己就不会真个被卖作奴仆。   果真,没过多久,崔府就将崔氏接了回去,临走之前,崔氏想要带上三娘子走。   女吏不耐烦了,催促道:“快些吧,一会儿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也别出去了。”   崔氏转头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三娘子道:“我的儿,阿娘先出去,找你外阿翁,必要救了你和大哥出去。”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娘子在后面喊:“阿娘,早些救我呀。”   女吏大喝:“喊什么喊!都给我闭嘴。”   剩下的四娘子和六娘子艳羡地看着三娘子,想到早晚她能出去,而崔氏却定不会理会她们这两个庶女的死活了。   崔氏回到了崔府,尚书夫人亲自迎上去,将她叫到了内室,话里话外只问她可知谭玉将崔尚书的东西放在哪里。   谭玉从不与崔氏谈这些,她哪里知道,待说不知以后,尚书夫人也不等崔氏再求三娘子和谭家大哥一事,   只派了婆子将她领去其生母所在,让崔氏在那里住着,尚书夫人从此就再没露过面。   话说尚书夫人与崔氏能有多大的情谊?把她弄出来不过是为了那夜九皇子与谭玉密谋,   给了谭玉一个崔尚书的把柄在手上,才留得谭玉下来,这弄回了崔氏不过是为了这个把柄,再也有崔府脸面的原因。   因此对待失了夫家的崔氏就再没有以往的待遇,更不要提救她那双谭家儿女的事了。   到底还是九皇子不愿负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另派了人悄悄买下了谭玉几个女娘,隐姓埋名养在庄子里。   也因为此事,九皇子对崔家心生不满,总觉得崔家人冷酷薄凉。   等他后来登基要立后之时,不顾抹了崔皇后的面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娶崔八娘进来这是后话。   而此时在流放路上,谭家大哥因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被关押的时候又受到惊吓,再加上路上毕竟颠簸苦楚,还没到地方竟一病呜呼了。   当初谭家被抄,吴先生早已自立门户,这才没被牵连;等到谭玉流放,吴先生就一路陪着打点,使钱使力,就为着那父子俩能好过些;   如今谭家大哥熬不过去没了,谭玉就不让吴先生再跟着走,只让他如两人早前计划好的,去河曲府找阮小七,从此教导谭庭芝。   吴先生知道谭玉心志坚定,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将他身边看押之人又打点一番之后,作揖拜别而去。   吴魁其实前些天就得到了信,但那时候阮小七正要小登科,吴魁也知他娶妻不易,怕搅了兴致,就帮着瞒了几天。   阮小七得知谭家事败被抄,却不知该如何讲与谭雅听,他思度了一天,觉得还是瞒下来得好。   谭雅虽有些见识,到底是妇道人家,年纪又小,知道了也只能伤心哭泣,平白伤了身体,一点儿用处都无。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谭雅才从阮小七怀里挣扎出来,口中嗔道:“哎呀,青天白日的,被人笑话呢。”   阮小七既然下定决心瞒着谭雅,自然谭府之事一字不露,闻言笑道:“这家里就你我,有谁笑话?”   谭雅指指跟着的下人问道:“那些个难道不是啊?”   阮小七看都没看,只看着谭雅的眼睛,心不在焉地道:“他们都没看到。”   谭雅回头一看,果然如此,除了自己带来的琉璃,阮家那些下人连头都是低着的。   谭雅心里暗自钦佩,没想到这阮小七看着粗粗呼呼地,管家如此严谨,倒是比我带的人强多了,心里想自己也要学起这般严厉才是。   两人接着手牵手继续走,快到谭庭芝院子时,谭雅突然冒出了一句:“我想守孝。”说完低着头不敢再看阮小七。   阮小七一愣,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分房不行,可以茹素,一样守孝。   在外面管不了,家里从现在开始不见荤腥,你看可行?”   能这般为岳家着想,这粗人倒是比好些个读书子弟强太多,谭雅连连点头道好,   却又一想,此事不妥,看着阮小七道:“只我一个人茹素罢了。庭芝还小,怕是耽搁了他长,你和姑姑毕竟只是外姓,没有陪的道理。”   阮小七想想,道:“也好,庭芝和姑姑就不用了,其他还是如我所说,家里茹素,出府不算。”   谭雅心里高兴阮小七的体贴,也没深究这家里出府的区别,此事就说定了。   等过几天阮小七带着谭雅去河曲府大馆子里头打牙祭的时候,谭雅才明白这之间的不同。   好在谭雅不是个糊涂人,不曾埋怨阮小七使了个圈套,倒是心里感念阮小七待自己真诚,也不再作态,陪着他好好吃了一顿。   ☆、第57章   还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这是谭雅第一次作为女主人张罗过节的事情,早早谭雅就列出了单子准备东西,志满踌躇地要过个像样的中秋节。   虽然阮小七还是忙得几日都不见人,谭雅寻思他纵然兄弟多,但从小没有家人,这种合家团圆的喜庆节日肯定也难过。   如今自己既然与他成了一家人,自然不能让他如以往一般敷衍地把中秋节过才成。   于是谭雅尽心尽力地布置了起来,就是比不上谭府的排场,但也尽可能做的好看体面些。   谭雅心道平时也就罢了,这中秋团圆节,谭庭芝作为孙子和侄子总要为娘娘和二叔他们茹素一天以示悼念。   所以又特意安排菜品做成全素,虽是全素,但味道还是不差的:醉猫三饼、练鹤羹、昆仑紫瓜、三无比、假煎肉、素蒸鸭、玉灌肺、罂乳鱼。。。看着倒也像个样子。   安排好了菜品,谭雅又带着厨房里的下人开始忙乎给各家的节礼。   以往娘娘这个时候也要派人做出一些自家产的月饼来送人,既体面又显得亲近。   好在阮小七特别亲近的人家也不多,这时候准备也来得及。   谭雅粗粗算计了一下,阮小七虽没亲人,但结拜兄弟、江湖朋友平日多有来往,也要送上一些,以前阮小七没成个家也没人挑理,如今成了亲,自然不能落下了。   谭雅又亲自上手调馅,做了不少,特意送了唐大哥和周老三家;总归是以前主家,阮员外那里也不能落下;再就是往吴魁水寨上送。。。   直忙乎了两天才弄完,这时已经是八月十四了,又赶紧打发人一家一家地送去。   别家暂且不提,只说那时阮小七正与吴魁几个在大厅里议事,属下报来说是阮府过来送节礼了。   阮小七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只道是阮员外那个阮府。   厅里几个人还在寻思这老狐狸送节礼过来又是为了哪门子的道理,结果来人却是阮小七自家的下人,原来是谭雅派人打发送节礼了。   王小乙赞道:“小七嫂子可真是贤惠。”其余众兄弟也纷纷点头附和称极是,阮小七闻言不觉面上有光,十分得意。   阮小七还是几天前带谭雅出去打牙祭时候见过自己娘子,这时都几天没见面,正是新婚,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直忙忙有事也就罢了,如今提起来,却更加想念难耐,几乎一刻都等不住。   吴魁见他坐立不安的那副猴样,忙摆手打发他快些回家看看,还补了一句:“我看你就是人在这里,心也不在,赶紧回去以解相思之苦吧,也不枉弟妹送了咱们一回月饼。”   厅里众人皆哈哈大笑,阮小七也不见着恼,笑嘻嘻地拱拱手,急匆匆地带着下人走了。   阮小七走后,厅里剩下的几个笑话了一阵,“水猴子”侯庆一脸艳羡,酸溜溜地道:“哎呀,小七兄弟就是命好啊,这娶了官家小娘子,我还以为得瞧不上咱们这样的泥腿子呢,   你看,还知道给小七面上添光,听说人长得也是花容月貌的,哎,真是有福啊。   哪像咱们这样的,翠香楼里的女娘倒是温柔,可惜只认银子不认人,少给了一点儿都能拉下脸。”   “大三七”张大丙咳了两声,张口刺道:“咳咳,小七嫂子也是你能置评的?还与那些个东西放在一起说?”   侯庆说完谭雅那花容月貌的话,心里也道这话有些轻浮,隐隐觉得不妥,如今正后悔着,   被张大丙一提,恼羞成怒,就要与他动手,道:“我不过说说,又没动那腌臜心思,你怎地这般说我?”   张大丙瞪大眼睛反驳道:“那般说说难道就行,那可是自家兄弟娘子,亏得小七哥还叫你一声兄弟。”   这些个江湖人,平素都野惯了,这段日子一直被关在水寨议事,早憋地慌了,一言不合就火星四冒。   侯庆和张大丙两人撸袖子拿家伙就要上手,吴魁无奈地抬手让人拦住,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兄弟为了几句口角也能干起来。   罢了,我看你们留在寨里也呆不住,都给我去翠香楼泻泻火再回来。”   这去翠香楼泻火的事情可是好事,侯庆与张大丙还算志同道合的一对好拍档,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家伙,平了平袖子,   两个人抱拳对视一笑,高兴道:“走,就听大哥的话,泻泻火再回来。”   边说你那个小桃红我上次摸了摸,有些儿胸小,他那个小香艳的手自己揉了揉,不够细软这样的粗话,边兴冲冲回屋拿银子往翠香楼当散财童子,撒钱去了。   然后大厅里的人哗哗啦啦地走了一大半,剩下几个也是家里有妻室的,吴魁摆手也让他们都回去过节,等过了八月十五再说。   阮小七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家,谭雅正在厨房里头忙得一身大汗,阮小七也不叫下人出声,自去一把抱住谭雅在怀里,用力在耳朵那颗小红痣上亲了亲,道:“好娘子,歇歇吧。”   说完,不顾谭雅挣扎,一把抱起来,疾步往主院跑去。琉璃守在门口,见阮小七那副猴急样子,一边脸红,一边暗啐,心道真是粗人。   好在阮小七也有分寸,只是在床上亲热一番,并没有真的怎样。   两人闹了半天,阮小七才放开,两人靠在一处说话。   阮小七揉着谭雅的小手,问道:“你们家里是怎么过节的?”   谭雅任他揉自己的手,歪头想了想道:“在京城实在没什么意思,吃饭又不能说话,就是饭后大哥吟个诗,阿爹再点评好不好,像是考校功课似的,那时庭芝还小,吃奶着呢;   我和姐妹们关系也平平,又不能嬉闹,真个是赏月,坐在那里不动,盯着月亮看,说实话,月亮到底长什么样子,还真是在京城我才细细看明白的;   夫人呢,什么都按照崔家尚书府的排场弄,结果家里人少,浪费不少,每次阿爹都要与她置气。”   阮小七听得笑了笑,下巴支在谭雅头顶道:“那,还是在元洲老宅里过得有意思了?”   谭雅听到元洲老宅,不觉眼泪涌出,抖着声音道:“是啊,有意思极了。”   阮小七将谭雅的脸按在怀里,柔声道:“我从小没有家人,只跟着阮家大哥见过阮员外家里过节;等大了,就我与同样没家的兄弟们过,你说说,怎么有意思的,给我听听。”   谭雅想到阮小七比自己还可怜,不由地心生怜惜,也捏了捏阮小七的手指头安慰他,收起眼泪,道:“那可比京城要有意思多多了。   我和二娘子总想自己做月饼,结果弄得到处都是面粉。   有次二弟也跟着我们玩,非让我们把他放进面粉里,浇湿了打算给他做个外壳,说是二叔考校功课的时候可以防身。。。”   阮小七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谭雅停了一会儿,笑眯眯靠在阮小七怀里仰头看着他笑,待阮小七笑够了,   接着讲道:“下人告诉了二婶,二婶嫌我们害人,浪费粮食,追着我们满院子地打;   娘娘和阿翁见到就拦着不让,只说我们这是想帮家人忙,虽然办了错事,但心思是好的,不该被打;   至于二弟做盔甲护身的事,阿翁又把二叔叫过来骂一顿,说二叔从小淘气自己也没打过他一下,又说二叔把孩子吓坏了才让二弟想出这个烂主意。   然后阿翁就带我们几个去钓鱼,娘娘又在旁边唠叨说是不小心掉河里要命啊;   虽然是秋天,太阳还太毒,女娘家家要晒成黑蛋子啦,呵呵,阿翁就板着脸反问道:“难道都是白蛋子就好看吗?”   娘娘和阿翁关于是白蛋子好还是黑蛋子好要吵个半天,最终我们还是能跟着阿翁去河边钓鱼。   其实也钓不上啦,都坐不住,阿翁又嫌我们把他的鱼惊走了,总之最后就是空着桶来空着桶回,   等到了家门口,早有二婶安排的下人在那里等着,拿了几条买的大鱼放在阿翁的桶里,于是我们就与娘娘说今天收获很大,阿翁实在厉害。   娘娘一看鱼当时也不吭声,等吃完过后才说:“当我没当过家啊,这鱼一看就是市集里头卖的,你那细鱼竿也能钓上这般肥大的鱼?不怕鱼线把你拖进河里去。”   阿翁总会羞得满脸通红,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就帮着阿翁说话,总之会闹得半夜都不睡觉,还要二婶一个一个提着耳朵才能躺在床上。”   阮小七听着谭雅满含感情地讲述这元洲老宅的中秋,可以想象出那里留给她多么幸福美好的回忆,   也难怪虽然谭雅年幼失母,阿爹又在京城另娶高门,却没有一丝懦弱自卑,养成了这副乐观开朗又善解人意的好性情。   如今,元洲老宅里的美好都消失在那一场惨案中,阮小七暗下决心,以后一定给谭雅一个新的元洲老宅,不,是一个新的家。   ☆、第58章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该准备的都弄好了,倒还闲下来。   阮小七和谭雅两人这些日子都累坏了,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用了午膳,阮小七就带着谭雅出去到街面上玩耍。   出门这等好事,谭雅是最爱的,她心道:如此想来,还真是嫁个粗人更得实惠。嫁了还没出头一个月,自己已经出去玩了两次,便是在元洲老宅那样的乡下地方也不敢想。   安排好了车马,阮小七拉着谭雅上了车,也不叫带下人,两人坐在车里边看边聊。   车窗帘子拉开,只留着一层薄纱,里面能看到外面,外头人却看不清车里的情景,谭雅也不用带帷帽遮脸,盯着外头看得津津有味。   遇到不知道的,谭雅就拉着阮小七让他给自己讲解。这街上景象阮小七早就看够了,如今不过是陪着谭雅高兴罢了,谭雅让他说,他也就细细讲起来。   阮小七虽不通文墨,语言也不够精致,但用世俗俚语讲解起来这番街面情景,生动幽默,也别有一番趣味。   “看到那个牌坊没有,剩下一半的,那个破烂的?”过了一个街角,阮小七拉着谭雅说道。   谭雅在里面看不清楚,就探出头来,嘴里叫着:“哪个?哪个?好几个呢,都挺破的啊。”   阮小七赶紧把谭雅拉进来,瞪着眼睛,轻轻弹了谭雅脑门一个指头,教训道:“怎能把头伸出去,一旦这时过个车马,岂不是把你脑袋给夹掉了?”   谭雅梗着脖子反驳道:“哪有那种事情,我反应快着呢,见到躲过就是了。”   阮小七见她犟嘴,又使劲弹了一下,道:“你再快有马跑得快?那细脖子一下掉了,血哗啦一下蹿得老高,脑袋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谭雅“啊”的大叫一声,忙用一只手捂住自己耳朵,一只手去捂阮小七的嘴道:“晓得了,晓得了,我错了,再不敢了。”   阮小七拉下谭雅的手,放在手里握着,接着道:“还有,你是官家小娘子,难道不知道带个帷帽才能见人吗?”   谭雅翻着眼睛,心道:这会儿又说我是官家小娘子了,怎么带我出来玩的时候想不到这个?   她哪里知道阮小七的心思。阮小七虽是下人出身,却颇有些个大男子主义,再加上心里又对谭雅宝贝的很,十分不愿意自家娘子被外人瞧去。   只是这番心思说出口他嫌丢人,就拿大道理教育谭雅。   好在谭雅为了能够出去玩,是让她怎么样都行的,便是心里不认同,脸上装成极信服的模样,嘴上也跟着附和道:“嗯,郎君说的极是。”   阮小七看谭雅乌黑黑的眼珠咕咕地转,就知道她实在是没往心里去,只叹了口气,“哎”了一声还要说教。   谭雅见状忙指着外头的破牌坊道:“刚才你说的是这个吧?”   阮小七也不想搅了谭雅的兴致,便不再说,只给谭雅讲解道:“对,就是这个。   说是以前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定了亲,还没成亲就死了,便把那未过门的娘子娶进来,立了这个牌坊让她守着。”   谭雅插嘴接道:“那就是望门寡了?真可恶,自己儿子都死了还要人守着,平白浪费人家一生的光阴。”   阮小七闻言却突然翻脸,立马用力握住谭雅的小手,瞪着谭雅,厉声道:“我现在就跟你明说了吧,我要是死了,也不用你守着,浪费你的好光阴。   你就跟着我死,咱们埋在一处依旧做夫妻。”   谭雅突见阮小七那副凶狠狠的样子,也有些害怕,但到底这些日子来阮小七对她一直软语温言,十分体贴,   想起就因为世人那般想法,姑姑刘氏才一生苦楚,就强立起身子,反问道:“你死了,就让我殉葬。那要是我先死呢?你殉葬吗?”   阮小七却收起那副吓人模样,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用手指勾着谭雅的头发玩,心不在焉地道:“那是娘炮才干的事。哪有一个大男人给女人殉葬的。”   谭雅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扯回阮小七手中自己的头发,气道:“那为何要我殉葬?”   阮小七奇怪地看了谭雅一眼,咳了两声道:“你们小娘子学那什么烈女传的,过去那些个贞洁烈女不都是如此。”   谭雅头一昂,斜着眼睛,撅着嘴道:“哎呦,看不出来啊,你还看过这种书吗?可惜,我娘娘早就跟我说了,那是些没用的书生编出来害人的。   再说了,前几天早上我不肯出门,你才跟我讲过,那些个贤良名头都是虚的,让我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家舒坦比什么都重要。   我可是记得清楚呢,所以我才不要殉葬。我还。。。要。。。要改嫁,过得好好的。”说完改嫁,谭雅脸也红了,自己怎么被阮小七拐带的什么都敢说了。   阮小七顿了一下,心道真是报应,前几天自己想带着谭雅出去打牙祭补补身子,结果谭雅说自己新婚不宜出门,自己为了劝她出来玩,说了那一番话,还真让谭雅记住了。   阮小七见谭雅得意地看着自己,也不管了,直接耍起赖来,将谭雅使劲往怀里一带,搂着她道:“不行,我后悔了,等不得你长大了。现在就得给你弄出个儿子来,替我看着你。”   谭雅听阮小七说的那些荤话,在他怀里羞得想打他又打不到,急了直接用嘴咬上了,穿着衣服哪里能咬住,偏阮小七“哎呦哎呦”地叫,直喊着要谋杀亲夫。   谭雅怕外面人听到丢人现眼,也不好再咬,转头问道:“那后来呢?我看那牌坊底座还是新的,像是被人砸坏的。”   阮小七放开谭雅,只拉着她的手,道:“是啊,结果那个女娘进门没多久就偷人,还是婆家的下人,这新牌坊便被人砸了,成了这副模样。”   偷人,谭雅脸又红了,见阮小七戏谑地看着自己,强装作镇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哎,她那个婆家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倒是更丢人了。”   阮小七也点头称是,道:“这婆家怨娘家没有家教,娘家说婆家的下人强了自家的女儿,两下里还打起官司来。   后来那女娘吊死在婆家祠堂门前,婆家赔了一笔钱财出去,也就不了了之。”   谭雅黯然,也不再与阮小七笑闹,靠在车厢上不说话。阮小七心道:娘子怕是想起刘氏来了,颇为后悔将故事引到这里来。   只好又接着哄道:“那婆家不忍自己儿子地下孤单,后来又选了个阴亲。   结果成婚没多久,那儿子托梦来,哭道,说是那新娶的阴婚娘子实在泼辣,打的自己遍体鳞伤,求爹娘休了那妇人。”   谭雅实在忍不住,捶着阮小七的胸膛,笑道:“这却是骗人的瞎话了。”   阮小七见谭雅终于笑了,也笑道:“你又不是他,怎知是骗人?”两个人笑笑闹闹地将此事放在一边。   不过,等后来阮小七出事,派人来接谭雅之时,谭雅才知道阮小七当时说陪葬之事是认真的,不是一时玩笑。   崔四娘在家庙里关了一个多月,尚书夫人遣人与李太傅道:“二房也纳了,这眼见到八月十五了,正房娘子不在府,难道让二房当家不成?”   李瑾的二房就是李瑾阿娘的侄女,这在崔府眼里,已经是给李家一个交代。于是,到底是崔府的女娘,不好太伤了面子,崔四娘就被放出来了。   崔四娘在家庙里清净了一个多月,又被尚书夫人遣人教训了几次,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本是个聪慧人,之所以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过是将李瑾看得太重,因为嫉妒蒙蔽了眼睛,糊涂了心思。   但失去了主母的权威,情爱那些又值当什么?到底她还是更爱手中的权势一些。   自打回了李府,也不再如以往般看得李瑾太紧,反倒是帮着他给两个侍女都开了脸。   还在李太傅面前跪下认错:“曾阿翁,以前是奴家爱极升妒,才做下那般蠢事,多亏曾阿翁教导。以后奴家定好好辅佐郎君,再不做那般拈酸吃醋的事了。”   因为太喜爱曾孙才犯下错事,李太傅心里还是有些得意,实在是李瑾太过优秀,如此想来,倒也原谅了崔四娘,还让她与婆婆一起学着管家,省的闲下来乱想。   这李瑾成婚不过几月,已有一妻一妾,两通房。张数得到这个消息,口中连呼如自己成亲也能是这样逍遥,自己倒也愿意,说这崔四娘万般不好,这回倒也是有个好处了。   崔四娘本也是个有些谋略手段的,要不也不会被尚书夫人看重培养。   这次她回到李府,说话办事更加老练,因李太傅的吩咐,又协助婆婆准备中秋节礼。   崔四娘说话有理有据,办事条条有序,便是婆婆想偏心自己的娘家侄女也难,硬是将二房给挤到了一边。   崔四娘口中却道:“二房纳来就是为了李家开枝散叶,她别的不用,只要用心伺候郎君就好,事多分了心思倒是不好。”堵得婆婆一句相帮的话也说不出来。   便是李太傅也暗自点头,心道说看崔四娘这副持家的手段,传言崔家女娘贤良淑德,倒也有些道理。   ☆、第59章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阮小七还是很忙,谭雅自己一个人倒也自在。   家里人少事也少,忙完了就去谭庭芝的院子里看看。按说这谭庭芝是过来送嫁的,这时候早该回去了,可是根本没人提这件事。   谭雅就算心里疑惑嘀咕,但孤身嫁到河曲府,人生地不熟的,也暗自高兴娘家兄弟在这里,便装作忘记了此事一般。   谭雅从小就是个活泼爱笑的,在元洲乡下也常与二叔家的堂弟玩闹,所以跟谭庭芝极合得来,没了京城那些个规矩,姐弟俩倒是比在谭府亲近了许多。   有时候两人也探讨一下功课学问,只谭雅虽也熟读诗书,但毕竟不曾正经学过,常常被谭庭芝问住。   尴尬之余,谭雅就想到既然现在不回京城去,还是要找个好点儿的先生指导谭庭芝功课才是,也免得白费了光阴。   谭雅提了好几次要找个先生好好教导谭庭芝,却总被刘氏拦住,说是谭庭芝年纪还小,让那些个老学究先生拘束住了倒是不好,再等等看。   谭雅见谭庭芝自己也肯努力,想着等过了年再找个好先生也来得及,现在只让阮小七帮着打听。   其实在谭雅嫁船临行之前,谭玉与阮小七都说好的,留谭庭芝在阮府,如果谭府出事,就让吴智来河曲府教导谭庭芝。   吴魁以前就是边关那里的坐地户,纵然家败,总有些故旧在原地。早在吴魁告诉阮小七消息那日,阮小七求了他,写了信去求人照应他的老岳父。   待谭雅让自己帮忙去找先生时,阮小七只是口头敷衍答应,心里却在烦恼:不知该如何告诉谭雅谭府的变故。   只怕等吴先生来到河曲府,就是自己不说谭雅也该猜到谭府出事了,这番伤心是难免的了。   天气渐渐凉下来,谭雅见阮小七的衣衫都是买的,虽然全是簇新,却总不如自家做的舒服。   既然自己嫁给了他,自然要给郎君置办衣衫才是。于是每个阮小七不在的夜晚,刘氏不在主院也没人管束,谭雅总要做针线到半夜。   正巧一次阮小七半夜忙完事情想起自己娘子,也等不到天亮再走,直接跑回家去瞧。   进了院子看到主屋里头灯还没熄,心里还想难道娘子与自己心有灵犀,知道自己要回家?   进屋一看,谭雅正在灯下忙乎缝纫男人的衣衫,好在他没被妒忌冲昏头脑,心头一转就想到应是自己的;   又心疼起来娘子身体,硬拉着谭雅收起了针线,只让白天做。   等天亮了,谭雅醒来,却见床外侧的阮小七还熟睡着,想来这些日子他也是累坏了。   谭雅看了一会儿,心里想自家郎君虽是粗人,长相倒也不错,这么睡着的时候,不露出那一身花绣,看着也有些斯文样子嘛。   看了一会儿,起身想从他脚下出去,哪知道阮小七早醒了,只是与谭雅两人头挨着头睡在一处心里舒坦的很,又实在舍不得搅得谭雅起来才装睡。   谭雅盯着自己看那会儿,阮小七闭着眼睛,心里却甜滋滋的,还没甜够呢,谭雅就要起来了。   她一动,阮小七伸手一把拉住,眼睛也没睁,就将谭雅按在自己胸上趴着,   谭雅吓得“啊”的大叫一声,用力捶了一下阮小七的胸口,嗔道:“真是的,醒了也不出声,吓人一跳。”   阮小七这才睁开眼,盯着谭雅不说话,眼睛亮得像是着了火,哑着声音道:“本来心疼你熬夜没睡好,既然你醒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谭雅见阮小七这副模样就知不好,挣扎道:“哎呀,别动,我还有事呢。”   阮小七也不管,一边用左手按着谭雅的小屁股就往自己□使劲压,一边用右手揉搓着谭雅的胸,□还往上抵着,嘴里说着荤话:“哦,舒服。什么事?嗯,是被我操,还是让我操。。。”   阮小七□硬生生地顶着自己,他手还揉着自己屁股,谭雅羞得大急,两手用力推也推不动,偏眼见嘴也要被堵上了,赶紧喊道:“今天知府夫人请我做客呢。”   阮小七闻言一顿,果然放开了她,将谭雅搂在怀里,起身靠在床头上,用下巴抵着谭雅的头顶,问道:“哪个知府夫人,怎么没告诉我?”   谭雅拢着衣衫,抬眼看他,奇道:“本地的知府啊。我问管家了,说是与你也常有来往,咱们成亲还送了礼来。   再说,这女眷往来,自是我出面。难不成。。。那知府夫人可是有不妥之处?”   阮小七心道:自然不妥,还是大大的不妥。   河曲府知府是个老色鬼,家里妾室通房的一大堆还不算,侍女也都被□个遍。偏他还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惯爱偷别家的娘子才觉得有滋味。   知府夫人懦弱不堪,只听郎君的话,常常做那个拉皮条的勾当。   阮小七当下也不闹了,两人穿好了衣衫,叫来了老管家,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管家回禀,昨日收到知府夫人邀请就立刻给阮小七送了信,结果寨子里的人拦住说是当家的都出去了。   自己没办法,又不能得罪了知府,只好去了周老三家里求唐氏陪着去一趟。   阮小七闻言点点头,昨日他们去了外地弄银子,却是都不在,赞道:“你做得极妥当,以后如果找我不在,又来了不好挡的请帖,就按方才的办。”   待老管家下去了,谭雅撅着嘴指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自己不能去做客?还派老管家做奸细,监视我。”   阮小七将谭雅搂在怀里,哄道:“哪里是监视你,你才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些忌讳不知道。”   谭雅道:“那老管家与我说就是了,为何还要背着我行事?”   阮小七笑道:“老管家是个老古董,张不开口啊。”   谭雅拧着眉头,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这腌臜事情上来。阮小七也不瞒她,冷笑一声道:“那知府夫人的请帖,八成是听从知府的令下的。”   谭雅见阮小七这副模样越发奇怪,问道:“知府找我?难道是阿爹故旧?”   阮小七却扑哧一笑,点着谭雅的鼻尖道:“还说自己是大人?算了,你年纪小阅历浅,到底单纯,定是没听过这般事。   那知府夫人就是个借口,不过是知府想偷别家的娘子罢了。哼,年年孝敬他东西,还真以为我是笑脸佛爷了,就忘了我阮小七的手段。”   说完,脸阴下来,手里拿着把玩的茶杯竟给生生捏碎了。   谭雅见阮小七的脸色骇人,不觉心里一寒,但低头看到他割破了手,到底还是心疼自家郎君,也不顾害怕,又忙着给他包扎,   嘴里埋怨道:“他那样子,不好得罪,我避着也就罢了,反正平素又不出门,也值得你恨成这样?”   阮小七回过神来,拦着不让谭雅碰,道:“哎,你别动,脏。”   谭雅对他翻了翻白眼,甩开拦着自己的手,硬是上前去,道:“那你还这么不小心。”   阮小七见谭雅不嫌弃自己,心里正甜的要冒出蜜来,哪里还觉得疼,只是嘴上叫得欢:“哎呀,疼死了,手要断了啊。”   谭雅瞪了他一眼,用手使劲按了一下,恨道:“疼死你算了。”   看阮小七紧皱眉头抿着嘴不出声,以为自己真弄疼了他,又赶紧捧着手吹了又吹,然后轻柔地小心包好。   忙乎了一阵,谭雅看了一眼钟漏道:“你好好歇歇,我得洗漱了,要不该迟了,一会儿二嫂来了可不好看。”   阮小七拦着她,道:“不必,你不用去。”   谭雅回头看着他,奇道:“这父母官总不好得罪吧。”   阮小七不屑地道:“如今虽然不得不受这窝囊气,我也不愿意让你搅进去。待一会儿让小樊氏去,留着她就是为了这些。”   说完,将谭雅的手拉着,亲了两下,看着谭雅的眼睛道:“你放心,敢觊觎我娘子,早晚有天这口气我得出,将他老二剁下来做汤头!”   谭雅大惊,也顾不上那老二汤头的事,只道:“你可不要干混事!那可是朝廷命官,便是伤了他都要掉脑袋的,为那等人丢了性命可不值当。”   阮小七也不好再说,只点头道:“我知道,自然会小心行事。反正你别管了,我总舍不得没尝过你味道就没命的。”   谭雅脸一红,本就心急,如今气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这人,人家正,担心呢。”   阮小七也知她是担心自家,怕真惹恼了谭雅,就哄道:“嗯,我听你的,现在也确实不能动他。   你不是要给我做衣衫吗?今天我在家,你好好给我量量。”   这话正中谭雅几天来一直惦记的事情,虽也疑惑阮小七敷衍自己,却也怕他一会儿有事又几天不着家,顿时顾不得与阮小七拌嘴,忙找来裁好的衣衫比划起来。   阮小七见谭雅不再纠结此事,出去吩咐老管家给小樊氏拿些像样的头面衣衫,一会儿跟着唐氏出门去知府家里做客。   ☆、第60章   老管家来到小樊氏的院子,他向来会说话,传达阮小七交代小樊氏的话:“郎君说是夫人年纪小,又才从京里来,本地话也不会讲,又不懂河曲府地面的规矩。   这般与知府家里往来怕是失了礼、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头一次特意请了周捕头夫人相陪,以后认了路,就让樊姨娘自己出面走动。”   姨娘能够出门待客,那可是天大的脸面,便是小樊氏的姑姑在阮员外那里最得宠的时候,也只是帮着阮夫人料理家事而已。   小樊氏顿时心花怒放,以为那天自己跪在青石板上,虽然阮小七当时没理会自己,却是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想来应是他不好刚成亲就冷落了那个官家小娘子,这才避着不见自己。   老管家催的急,小樊氏也顾不得细想,急急穿戴一新,正巧唐氏刚到。   对于唐氏,小樊氏骨子里还是怕得紧,但如今能够与知府夫人相交,就是再怕也要挺住。   反正以后自己要是在知府夫人跟前得了脸面,那自己就连唐氏的脸色也不用看了。   唐氏来到阮府,阮小七和谭雅迎了出去。   唐氏“哎呦呦”怪叫了几声,指着阮小七道:“看这小七兄弟,说是不娶是不娶,娶了还真是拿自家娘子当宝贝。   是怕那老东西揩你家心肝的油吧,怎么,就不怕二嫂被占了便宜!”   阮小七忙作揖求饶,口中道:“河曲府地面哪个不晓得二嫂您的威名,甭说河曲府知府,便是再大了去的,到您面前也不敢放肆。”   唐氏倒是对这番吹捧全部笑纳,对谭雅笑着道:“弟妹,你可看好了,三弟这张嘴可是了不得,被他卖了还要念他的好处。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家那个妾呢,走,我带过去让那老东西偷一偷,也省得他惦记。”   谭雅一听这话,拦住唐氏,回头对阮小七道:“郎君,这不妥吧。再不好,你这妾室被人玷污了,咱家脸上也无光啊。还是想法子推了吧。”   唐氏看着阮小七只笑也不说话,阮小七心道:小芽儿还是面慈心软,那天小樊氏就是给她下绊子呢,只是自己不吃这套罢了,她倒是大度,还惦记帮别人,哎。   阮小七也不理谭雅,冲着唐氏道:“一切有劳二嫂了,我听说二哥外头那人好像是有了身子,我有空劝劝二哥拿了去。”说完搂着谭雅往屋里走。   唐氏一听这话,笑了,在背后道:“好,那我就等着三弟的好消息了。”   她这几天本也为这个烦恼,要是自己下手怕是自家兄长都要生气,怨自己儿子这般大了还如此善妒,正好阮小七替自己解了忧愁。   心里的事被解决了,唐氏整了整衣衫,又教训了几句小樊氏,复又高高兴兴地带着小樊氏往知府家去了。   谭雅被阮小七硬搂着进了屋子,还是担心,趴在阮小七的怀里问道:“二嫂身手再好,终究是女流,到了知府那里吃了亏可怎么办?”   阮小七吃吃地笑,低头看着谭雅,一手捋着她的头发稍儿玩,答道:“我的小芽儿,你真是没见过二嫂出手啊,你当那胭脂虎的名号是平白得的?   听说原是叫母夜叉的,她嫌不好听,才改叫这个的。   二哥在知府手下做事,再说大哥那里也有交情,那知府早就知道二嫂的手段。”   谭雅追问道:“什么手段?”   阮小七想了想,道:“想来是自你嫁过来看到的都是好看地方,才以为她是个好人。   几年前知府刚调到此处,他惯爱别家女娘,对下属女眷却也知道分寸,不敢下手,只是言语调戏。   他虽为着面子不好下手,但还是借着请二哥喝酒,给二哥送了一个侍女,试探看看二嫂的底线。   结果二哥带那侍女回去的第二天,那侍女也是不知好歹,以为自己是知府送来的,有些拿大,刺了二嫂几句。   二嫂脾气上来,当着二哥的面就剥了那侍女的面皮,又提着那血葫芦般的人跑到知府家里大吵大闹一场,吓得知府夫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虽然后来唐大哥和二哥过去赔罪,到底知府再不敢打她的主意。”   谭雅叹道:“那知府真是不要脸,竟没人管他?二嫂也是被逼急了。二哥难道就忍着不成?”   阮小七笑道:“是个男人就忍不得。不过是将仇先记着罢了。知府京里有人,说是他姐姐是圣上宠妃,不过他这么久了没闹出来,也是许多都是通奸,大被一蒙就遮掩了。”   谭雅惊道:“什么?通。。。通。。。”   阮小七低头道:“就是那个词,通奸。你以为知府是什么样子的?”   谭雅想想道:“很老很老的,满脸褶子的。。。”   阮小七笑道:“那岳父还是三品大员呢,很老吗?”   谭雅梗起脖子道:“那怎么一样,我阿爹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   阮小七捏着谭雅的小鼻子尖道:“知府姐姐还当着宠妃呢,年纪能多大?知府长得不错,不到三十,小白脸。”   谭雅闻言却笑的弯下腰去,口中道:“哎呀,如果是小白脸的话,那必是长得好了。”   阮小七道:“这话怎么说?”   谭雅直起身子,咳了两声,道:“岂不闻,女子如被称作狐狸精,那必是美人;男子叫做小白脸,自然也是长得不错了。”   阮小七点头称是,道:“别说,还真是有理。谁跟你说的?姑姑不像啊。”   谭雅伸伸舌头,道:“是我在京城的朋友与我说的。可惜,以后许是再不见面了。”   阮小七知道她这是想家了,将谭雅手握住,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回京城看看的。”   谭雅点点头,将那思乡之绪放在一边,问道:“那二哥还在知府下面办事?”   “现在还在。说实在的,我看二哥比知府要好色多了,好坏不论,良贱都行。   就是二嫂那般,当他面都敢剥人面皮,亏得他还能下得去口,跟她养活了三个儿子,也是本事。”   谭雅虽觉唐氏手黑,却不认为她人坏,听到阮小七这话十分不满,道:“我看二嫂才是无奈,二哥那般荤素不忌,很该教训一番,自家男人不顶事,自己只好亲自上了。”   阮小七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可不是?要是二哥出手,那就是跟知府闹翻了。   现在时机未到,倒是打草惊蛇,徒惹麻烦;二嫂有事没事地就要大闹,知府毕竟是男人,总不好跟女娘计较,倒真是怕了她。”   谭雅点点头,道:“怪不得老管家要找了她来。”   阮小七道:“嗯,老管家以前是唐府出来的,这些事情都晓得。只是为人有些古板,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   以后知府夫人再请,你直接叫小樊氏去应酬就是了。”   谭雅有些黯然,看着阮小七,道:“那小樊氏虽然有些小心思,不想要了放了她就是,何必。。。”   阮小七用下巴蹭着谭雅的脸蛋,笑道:“小芽儿,你还是心肠软。你既然知道她有小心思还替她求什么情?不怕有天她反咬你一口?”   谭雅歪头想想,道:“那些手段不过是内宅相斗,还不至于丢了性命。在谭府之时,家里这些个姨娘用的招数多了去了。   说白了,不过是为了过得好一些,她们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依附男子宠爱。”   阮小七叹了口气道:“你啊,还是在元洲老家长大的,心思清明;也可能岳父是个正统人,京城虽然有妻妾,也只是小来小去的口角,不知道这妻妾争斗的厉害。   那女子心狠起来可要比男人厉害多了,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   谭雅立起身子,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也是妇人。”   阮小七拉着谭雅,往自己怀里带,笑道:“嗯,你是我的小妇人。”又伸手往谭雅的胸口摸去,戏谑道:“我摸摸,好软,嗯,就是心太软了。”   谭雅挣扎着不肯让他再摸,叫道:“你怎么老是说着说着就往下走?”   阮小七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往下走?哪个下?”说着,伸手又朝谭雅的屁股捏去。   两人闹了起来,这事也就搁置一边。待小樊氏回来,谭雅有些不敢见她,实在觉得自己身为主母,却护不住家里人,真是羞愧。   阮小七却不管那个,反问道:“要羞愧也是我啊,男人护不住妾,你有什么羞愧的?哎,这个妾么,通买卖,你就当她是我卖给了知府家不就行了。”   谭雅此时却想:阿爹说得对,阮小七这样的人,将你放在心上之时自然是千好万好;如果有天不待见了,他还真是冷血得很。看来阿爹让自己留个心眼是对的。   再说阮小七言语之间流露出对女子的不屑,想是极其看不起女子的。要是有天他厌了自己,该当如何?这么一想,谭雅不禁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谭雅向来开朗大度,颇有些能看得开世情的通透,如今却为着阮小七心神忐忑,也只能说这些日子阮小七的心思没白费,谭雅终是对他上了心。   ☆、第61章   如果日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倒也不错,可惜没几天吴智的到来打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谭雅终于知道了京城的变故,这么些日子以来心里的担心成了现实。   吴智将银子都留给了谭玉,一路风餐露宿才到了河曲府,阮小七接了吴智在自己家,又安排人去京城接吴家老娘过来。   如此,刘氏不好再住谭庭芝的院子,搬到了谭雅这里的厢房,只是白日依旧过去照看。   待吴家老娘来了过后,就与刘氏说,既然情势比人强,也不能再等上二年以后成亲,这在一处看护谭庭芝,未婚夫妻常见面也不好看,还是成了亲有了名头才体面。   刘氏闻言有理便也同意,成亲的东西吴家老娘早就备好,随船带了来,也不麻烦,简单办了一下,又让阮小七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院子,一家人搬了过去。   此时京里传来消息,圣上身体欠安,已久不上朝;因秋收时节蝗灾泛滥,好多地方庄稼绝收,加上初夏时节那场瘟疫,粮价一涨再涨,真是饿殍遍地;   快入冬之时,各地流民四起,起义不断,就连边关也不太平;水寨那里来了不少新人投奔,越发有些规模,吴魁几个就筹备着也要自立大旗。   阮小七又忙着筹粮又忙着安置,实在抽不出身来一直在家陪伴谭雅,只让唐氏常来走动,带着她去街面散心。   谭雅本就因为阮小七拿小樊氏送人情的事有些心结,如今阮小七总不见人,又跟着唐氏去抓了几次周老三的奸情,拉了几次他们夫妻打架,难免有时多想,所谓在意便是如此吧。   往日阮小七不在,谭雅还觉得轻松惬意些;如今却总想着谭玉给她讲的那些留后路的话,这越想越心惊,加上她现在真是罪臣孤女了,身份尴尬,越发觉得不安稳。   便是阮小七抽空回家之时,看到谭雅这般消沉却错当她为谭玉担心,也不敢与她如原来那般笑闹,两人倒是生了隔膜,没了新婚的甜蜜。   这时京城回来的人又与阮小七传信来,说是谭家的女娘如今被九皇子安顿在郊外庄子上,却是李瑾常去照看,入冬以来,柴薪被褥十分尽心。   阮小七得了这个信,顿时如掉进了陈年老醋缸里一般,酸的倒牙,竟是一刻也忍不得,扔下手中事,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   偏那会儿外头天冷出不得门,屋里笼着炭火,谭雅心里烦闷,正一个人写大字消遣。   阮小七回来了,谭雅有些气他久不回家又不派人告诉一声,就装作写得上瘾不理他。   阮小七本就心里发酸,这回来见谭雅如此冷淡自己更加气恼,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脱口而出道:“嫌我看不懂你写的那些破玩意儿,怎么,又心烦了,嫁给我后悔了?   是不是心里想着早知道嫁到那什么李太傅府里,说不上岳父还能不用发配,是也不是?”   他连着好几天没回,连个送信人都没打发回来,一进屋又这番冷嘲热讽,谭雅还真是动了气,冷笑一声,撂下手中的笔,斜眼看了看阮小七,一甩帘子要走。   说完那刺人话阮小七也后悔,自己岂不成了那拈酸妇人?   待见到谭雅这副不耐烦模样,却真的气狠了,几步追过去一把扯住谭雅的胳膊,冷冷道:“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谭雅用力甩也没甩开,反被他掐得更紧,便咬住嘴唇,把头扭到一边,还是不出声。   阮小七见她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掐的越发用力,眯着眼睛,嘴角挑起,“呲”了一声,冷笑道:“与我这个大老粗没话说?怎么,嫌我听不懂那之乎者也的酸腐话?   那你和谁有话说?在元洲老宅的腊梅林里怎么话那么多?”   谭雅被他掐的疼了使劲挣扎,挣不开就往阮小七腿上踢,气道:“你粗俗,什么腊梅林?想的都是下三滥的东西就以为别人也是那样人。”   阮小七不管她怎么踢就是不撒手,一手将她两手都缚在一起抓着,恶狠狠道:“哦?我本就是下三滥,可惜你个高贵人以后也得被我这个下三滥的操!   怎么,想起你那李五郎不成?嗯,他高贵,在元洲老宅的腊梅林里头,没少被他画吧。”   边说边用手掰过谭雅的脸,掐着她的下巴问道:“你看着我!说,被他画了几次?怎么画的?他娘的,敢惦记我的人!”   谭雅晃动脑袋,想把下巴从阮小七手上挣脱下去,一手推着阮小七,嘴里还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画?谁惦记了,你少诬蔑人!”   阮小七一把将谭雅扯到怀里,一手依旧将她两只手腕子握住不放,低头瞪着她,厉声道:“你想嫁给那李五郎好有事没事做个酸诗,画几笔酸画?   我跟你说过,小芽儿,你记好了,我不是吓你玩的。就是我死了,你也别想改嫁;跟那李瑾的心思你就死了吧,甭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行!”   说完,手一松,将谭雅一推,气呼呼转身走了。   谭雅被他推到地上,只觉腰上发酸,腿也使不上劲,一时竟起不来身。   院子里的下人早在阮小七回来之时就远远避开,此刻也无人扶她,谭雅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氏才从谭庭芝那里出来,听说阮小七此时已离开阮府,去哪里却无人知道。   一进院子,就看那谭雅脸色煞白,坐在地上哭泣,刘氏吓得赶紧过去,急急问:“小芽儿,怎么啦?”怕她摔坏了,也不敢乱动,起身连连喊人。   谭雅怕被下人看到丢脸,忙拦住道:“没事,姑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腰上发酸,一下子起不来身。”   刘氏气道:“可是阮小七推的你?”   谭雅不想刘氏担心,骗她道:“哪有,你还不知道他吗?是我送他出门,回来自己不小心摔的。没什么大事。”   刘氏这才稍微放心,但依旧担心谭雅摔了骨头,问了半天,才将谭雅轻轻扶起来。   印花罗百褶裙子后头一片濡湿,原来是来了月事,刘氏却更加着急,叹气道:“哎,你才初潮不久,地上凉,坐了这么久恐怕留下病根了,以后月事可要吃苦头。”   谭雅心里难受,也确实腰痛难忍,小腹涨疼,只说要洗洗想睡觉。   待收拾完,也不要刘氏陪伴,催她回家伺候吴家老娘。   等刘氏出了门,谭雅一个人躺在床上,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流个不停,谭雅心道:阿爹说得对,阮小七这般人一旦厌弃起来,真能狠下心,以往那般看重自己倒是仿佛梦一般不真实了。   这越想越伤心,难免呜呜出声,琉璃在外头守夜,听到就问:“夫人,可是疼痛?”   谭雅忙紧捂住嘴,不敢让别人知道,装作无事般,咳了两声道:“呃,只是腰酸难忍。”   琉璃也道女子都是如此,忍忍就过去了。   谭雅将被子蒙在脸上,一边想一边哭,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还没亮又醒了过来,这回倒是不哭了。   谭雅心想男人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若是阮小七烦上来赶了她们姐弟出去,庭芝还小,自己该当如何?可不能如往常那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这么一想,斗志激起来,谭雅起身开始准备东西。   刘氏一早醒来进屋瞧谭雅,见她已经起来收拾东西,脸色依旧不好,双眼红肿,便一手摸了摸谭雅的脸,奇道:“今天好了吗?你这是干什么?”   谭雅顿了顿,道:“忙起来就忘了难受,就想收拾一下东西。”   刘氏也没多想,点点头,道:“小芽儿,这两天多歇歇。等月事过了,找大夫好好看看,这可是大事。”   谭雅一边答知道,一边推她去谭庭芝那里,说是自己不用人陪。刘氏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又和琉璃说了一通,才走了。   谭雅又打发琉璃出去张罗早膳,说要自己一个人慢慢收拾。   待人都出去了,谭雅呼了一口气,也不再装笑脸,坐在床边靠着床柱,手上拿着给阮小七做的衣衫,眼泪又掉了下来,   心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还想着既然嫁给他,不管他怎样不好,也跟他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哪想到他是那翻脸无情的人。   难道我也要像崔氏那般?因着阿爹给个笑脸就高兴一天,阿爹板了脸就惴惴不安?不,我不要。”   一边想,一边恨,恨阮小七无情,恨自己被几句话哄着就失了心,心想他也配穿我做的衣衫?拿起剪子将那衣衫剪了个七八烂,塞到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   歇了一会,又强打起精神,撑着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回忆当初刘氏带自己走的情景,将自己的地契银票找出来又装到那个一点油的银镯子里,拿出几件粗陋不显眼的衣衫,翻来翻去,翻出了刚成亲时阮小七给她的那个袖箭。   谭雅一见就气,本打算也扔了去,又一想,不行,一旦自己被赶出去,也要拿着这东西护身。   这么一想抛开其他事情,赶紧练起袖箭来,倒是减轻了心中苦痛。   ☆、第62章   阮小七离开了家里,心情不好又不想到水寨被兄弟们看出来笑话,思来想去,找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骰子。   要说没安家之前,这骰子乃是阮小七的心头爱,日日必要亲近一番,为此几乎倾家荡产。   好久不见的小七爷来了,赌坊沸腾了。大家哗啦啦地迎上来,都要与他搏一回。   阮小七来者不拒,便是水寨的人追了过来也不肯走,直在这里连赌了三天三夜。   才硬被唐大虎叫了出去,也没二话,让下人服侍他洗漱完了往床上一扔,阮小七也不管别的,直接大被一盖,睡了一天一夜才起来。   唐大虎在大堂等着,遣了下人,问道:“说吧,可是有事?”   阮小七低着头,叹了口气,再抬眼看唐大虎,道:“大哥,我当初就这么一个心思,就想着要是这辈子没娶到她,什么滋味都没有。   老天爷也帮我,让我那老泰山家里遭了难,正好便宜我。这些你知道,那时候我高兴地几晚上都睡不着,到处寻摸有什么好东西能哄她高兴的。   她嫁过来,只要她高兴,怎样都行,就是不想让她后悔嫁给我,反正我得到她这个人也满足了。   原来挺好的,可是后来,就觉得吧,怎么说呢,最近我慢慢发现她开始防着我,说不上来,成亲刚开始不是那样的。   现在知道她家里出了事,就更冷淡了,她到底后悔了。哎,要是当初我没让小乙插那一杠子,她嫁到李太傅。。。”   唐大虎大手一挥,拦住阮小七自怨自艾的话,反问道:“就是你不娶,她能嫁到李太傅府上吗?”   阮小七想了想摇摇头,唐大虎接着道:“那不就结了,她能后悔什么。”   阮小七呼了口气道:“也是我贪心,以前觉得她嫁了我,只要能日日早上醒来看到她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搂她在怀里,想到她心里说不上藏着别人。。。”   唐大虎脸上横肉一抖,道:“嗯?怎么,她还敢红杏出墙不成?”   阮小七撸了一把脸,摇头道:“不是这个,就是她与那李家五郎比我早相识,那人又是能书会画的,跟我岳父是一类人。算了,不说了,我得去寨子里了。”   说了半天,只是他自己吃醋而已,唐大虎无奈道:“你啊,还是经的女人太少,没事,我让你嫂子看着她。”   就是在唐大虎面前,阮小七也忍住没说,到底还想着在兄弟前给谭雅留些脸面。   早在两个月前,他突然在书房发现谭雅画的腊梅,当时是压在一大堆书画里头,阮小七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那时候心里就存了个疙瘩。   没想到上个月谭雅竟然将那画明晃晃地挂在了墙上,阮小七这口气憋着没出,也因此几日不回家也不让人告诉一声,心道看你惦记我不惦记。   哪里料到谭雅也跟他赌气,还真不派人去找,阮小七越发心里有气。   等下属说起李瑾,存了两个月的怒气就一下子发作了起来,这才和谭雅闹得不可开交。   阮小七是个粗人,又没有女眷,就不知道那腊梅画有个称谓叫做九九消寒图,乃是京城文人们用来计算冬天日子的雅趣。   那画是用墨线画的素梅一枝,八十一只花瓣,从冬至之日开始,日染一瓣,这样待瓣尽而九九出,就到了春天。有道是“淡墨空钩写一枝,消寒日日染胭脂”,说的就是此景。   其实当时要是与谭雅明说又或者没顾忌谭雅脸面与唐大虎说了,这误会早就解了,偏偏两下一瞒,自己瞎寻思,倒是往岔路上越走越远了。   只是这男人和女子不同,再生气,外头事多朋友多,消遣也多,阮小七怒气发作出来,到底就淡了,这大半个月后在外地忙得手脚不着地,早忘了与谭雅的龌龊。   可怜谭雅在家开始气的慌,收拾东西打算与阮小七准备随时散伙;后来见阮小七老是不回家,又拉不下脸遣人叫他回,寻思难道他也学了周老三的做派,外头养了女子?   谭雅这么一想,越发难过,越难过越想,夜夜又睡不安稳,就起来练习如何使用袖箭。   将那特意画的阮小七小相当做靶子,就是这样也舍不得往中心射箭,嘴里喊着:“将你腿打断,”   只往那小相边上射,射了几次不中,又暗啐自己不争气。这么烦恼纠结着,一夜不慎染上了风寒,不过半个多月,本就娇弱的她更瘦得仿佛纸片一般了。   刘氏心中着急,虽然谭雅嘴上说无事,但刘氏哪里那还能看不出来,这是两人起了口角。   怕惹得谭雅伤心,不敢在她面前多说,待回了吴家,刘氏难免与吴先生唠叨,说那阮小七到手了就不稀罕,喜新厌旧,也惦记起为谭雅留后路的事情。   吴智只不吭声,偏刘氏越说越气,非让他跟着自己一起骂,实在被逼得无法,吴智不肯昧着良心附和娘子,只好道:“女婿做到阮小七那个份上,算是为岳家尽心尽力了。   再说,夫妻之间,总有些磕碰,他两人年轻气盛,难免闹起来就不知轻重,也不是大事。”   刘氏非说吴智被阮小七收买了,帮着外人说话。吴智与她说不通,又无处可躲,只拿起书来将脸一盖,装死。   阮小七不在,谭雅身子又不安稳,樊氏如同出了笼子的小鸟,三天两头地要往知府家去。   谭雅心知她行事不妥也不管,只放她去,还是与阮小七赌气:哼,这回让你丢个大脸。   等刘氏都听到了这风声,跑来骂了一番谭雅,问她阮小七丢了脸,难道你不丢脸?作为主母,家里妾室妇德有失,也是你没管教好,理家失职。   谭雅将头一扭,不在乎道:“反正他说了,当做卖到知府家里去了,丢的也是他的人,他回来我也这般说。”   刘氏去了几次水寨找阮小七,底下人认得她,倒也不骗她,只说不在,问去哪里,却无人肯说。   刘氏无法,只好劝谭雅:“小芽儿,你是最明白的孩子。你将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与姑姑讲,跟我还有什么隐瞒的?”   那日之事无论刘氏怎么旁敲侧击,谭雅始终不肯露出一丝一毫,刘氏急了,道:“你什么都不说,只跟他怄气,哪知那男人外面花花世界乐呵着呢,苦的可是你自己。”   谭雅日夜也为此悬心,听见刘氏也这般说,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哭还将咳嗽引了出来,咳得不停,“哗啦”吐了一地。   刘氏见她这样,心疼得不得了,帮着谭雅收拾完了,也跟着哭,边哭边骂:“那不是人的小贼,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怜我的小芽儿。   娇滴滴的小娘子嫁给他,给这么揉搓,真是畜生不如!我就看那日必是他打了你!”   嘴里喊着:“定是打完了你躲起来不敢见我,还骗我说不在。”说着站了起来,就要去水寨找阮小七算账。   谭雅好容易止住了咳嗽,靠在床上,闻言急道:“姑姑,别去啊。不是他打的,是他。。。推的。”   刘氏回过头,问道:“推你也不行啊,你好好给姑姑讲,到底当时是怎样?”   谭雅实在怕她去找阮小七,只好将那日之事讲了一遍,又恨道:“他几日不回家,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一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非说我跟李家五郎有事情,说我后悔没嫁到李家去。   我与那李五郎只是在元洲老宅说过几次话,以后并无来往,哪有什么牵连,他凭什么平白无故地编排我!”   刘氏听完,心道谭雅当时被瞒着所以不知晓,但崔四娘放出来的传闻可是满京城都传开了,阮小七八成是从哪里知道了。   刘氏叹口气,坐在谭雅旁边,拍了拍她的手道:“原来却是因为这个,你为何不和他好好说清楚,结果闹了误会。   难道不知道,现在你与他使别扭,你又没个娘家依靠,如果再失了郎君的欢心,以后可如何是好?”   谭雅扭过头面向墙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依然嘴硬道:“我东西都准备好了,他要是赶我走,我马上就走。”   刘氏看着她不肯面对自己,也知道是赌气话,顺着她道:“嗯,然后呢?元洲老宅也没人了,族里又靠不住。   当时出事后你与我一路走过来的,没遇到阮小七之前,我们是怎么过的,你忘记了吗?随便一个地痞无赖都能要了咱们的命啊。   再说,我本以为是他厌了你,那个难办,男人一旦变了心,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原来却是因为吃醋,这却好了。   小芽儿,你向来聪明,这明明是因为他将你看得太重才起的误会,你怎么还能将这疙瘩结下了?明明可以当时就能说清楚的。”   谭雅被问得一顿,是啊,明明几句话就能讲明白的,自己为什么非要说些赌气话,结果矛盾越闹越大呢?   当时要是阮小七好好问,又或者谭雅没有气阮小七几日不回家,两人根本闹不起来。   偏偏阮小七打翻了醋坛子发脾气,谭雅被他都哄惯了,哪里受得了他朝自己发火,后来又被推了一下,谭雅便委屈的天都要塌了。   ☆、第63章   阮小七虽常常面带笑容,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其实却是个翻脸无情的狠人。   刚成亲时阮小七隐了自己真正秉性,什么都哄着谭雅,就是有时两人意见不合,也只顺着谭雅说话;   这次吵架,阮小七爆发了出来,一旦他露了本性,谭雅又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不免心寒了起来。   只因为谭雅认识的男子都是谭玉那样的读书人,就是生气也是自家生闷气。   比如谭玉,不满意崔氏了,从不当面吵闹,只冷着她,往妾室那里一去,待崔氏自个想明白了再回来。   阮小七虽然年纪大谭雅许多,但从来光棍一人,周围的那些也大都是粗人,一言不合伸手就打乃是常事,   他就是有些细腻心思也只是知道怜惜疼爱娘子而已,哪里懂什么女儿家的心事。   如果那些日子阮小七还如新婚时一样常常陪伴哄着,谭雅也就能渐渐打消恐惧,偏偏寨子里事多又杂,阮小七心里烦躁,也失了原来的耐心。   而在刘氏眼里,或者大部分长辈都会如此想,只要不是真变了心,小夫妻们小打小闹的,都是小事情,自然是劝和不劝分。   她前头的郎君就是个暴脾气的,知晓那起子人性子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回过头好了起来又恨不得能舔你的脚丫子,何况,阮小七可比刘氏前夫要强上许多。   刘氏道:“吵架没好话,别因为一两句口角就不想好好过日子。   要是你换做我,碰到那个你前面姑父那样的,喝醉了就往死打我,还要怎么着?去死不成?”   可就是刘氏说破了嘴,谭雅死活别不过这个劲来,一心认为阮小七就算因为嫉妒才与自己口角,也是他的错,不该信不过自己,   嘴硬道:“他爱回不回,我是不会遣人找的;他不在家,我还自在消停呢。”   刘氏说又说不通,打又打不下手,直唉声叹气,连声说真是一对冤家。   此时的那个冤家在干什么呢?   阮小七的手下没骗刘氏,他是真的不在寨子里,而是去了外地筹粮。   如今粮价居高不下,有钱都买不到,种粮食的自家人都不够吃,上头赋税也交不起,哪还有闲粮去卖?   千辛万苦想方设法地才算是筹完了,阮小七气都没缓一下,又忙着找那些习武的人家,看有没有人过不下去卖儿女的。   还真有,一个世代卖艺为生的人家没了口粮,为了养活儿子只好卖掉女儿,正好被阮小七捡了着。   仔细一问,见性格坚毅,手脚稳妥,也不在乎大价钱,用几斗粮食换了这一对身手好的姐妹。   因刘氏成亲不能常伴谭雅,自己以后风险也大,阮小七早就惦记要找个有手脚的护着谭雅;于是就打算让那两姐妹在她身边当个护卫,以后就是嫁人也不外嫁,一直留在她身边。   本打算找完了人,东西收拾好就回去的,结果又出了点事情耽搁。底下人忙完这一通就要去妓院消遣,却与那里面的人争风吃醋打了起来,这还不算,还将那人打死了。   被打死的人在当地可是有头有脸的,那头家眷非要打官司让人赔命,阮小七为这个走不开,   告诉那两姐妹以后只能听夫人的话,认她当主子;派人将这两姐妹送到家去,说让谭雅自己看着安排。   老管家带了人过来,谭雅此时正在喝药,她闻言心里一冷,难道真是如自己所想?一下子将药全吐了出来,咳个不停。   琉璃在她身旁又是拍背又是揉胸,谭雅摆摆手,示意不必。然后强忍住心酸,故作镇定,让琉璃收拾了一下,端庄坐好,这才低头打量跪在脚下的两个人。   那两个女娘穿得一模一样的,十三四左右年纪,抬起头来,长得也十分相像。   要说怎么好看却没有,谭雅心里暗自称奇,看着不像是妾室的样子。   两人齐声求夫人赐名,谭雅向老管家看去,老管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不敢轻易说话,只传达了来人的话说是阮小七买家来的,以后就跟着夫人。   刘氏这时刚好才从谭庭芝院子里过来,正看到这一幕。刘氏心道: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好你个阮小七!待要细问,老管家却说不知。   她是个急性子,几步上前,待将两人面貌一瞧,再往手上一看,松了口气,示意老管家带着其他人下去。   连琉璃都下去了,那两人还跪在那里不肯走,刘氏眼睛一瞪,还没开口,谭雅冲着刘氏摆摆手,对那两姐妹道:“名字一会儿取,你们下去吧。”那两姐妹才起身行了礼,下去了。   刘氏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只听你的,别人支使不动,这才好。   我看这两人手上都有厚茧子,是练家子,应该是派来服侍你的。礼数也还算周到,但还是让哑婆子教导一下,摸摸品行才稳妥。   没接我婆婆过来时,阮小七跟我提过,哑婆子虽好,但年老又哑,不太好用,他要给你找两个身手好的女子当护卫。”   然后,又开始长篇大论让谭雅好好与阮小七过日子。   谭雅不爱听这个,心里又琢磨这阮小七送人的心思,对刘氏的话只是敷衍地点头答应,就是不肯派人去找阮小七回来,还是那句爱回不回。   刘氏说的唾沫都干了,谭雅还是与阮小七较劲,认定既然是他冤枉自己,非要他先给自己赔礼才肯原谅他。   刘氏气道:“今日是送了两个女护卫回来,要是改天真送了两个妾室回来,你怎么办?   这世道女子就是苦,谁让你投胎生作女子呢?再怎么样,他出门去心里还惦记你,已是千好万好了;何况当时也没打你,就是打了你,又能怎样?”   谭雅昂着头,那意思就是不行。   刘氏叹气道:“怎么这样倔啊,定是随了你娘娘!八成也随你阿娘!”   见实在说不动她,只好将当时在京城崔四娘的传言说了出来,“家里人都瞒着你,就怕你想不开。要不哪能便宜了阮小七?   都有一个武将人家要议亲了,听闻这个说法又不肯了,你阿爹气得要命。”   谭雅惊道:“我真的跟李家五郎没有来往啊!那崔四娘怎么回事?”   刘氏冷哼了一声道:“怎么回事,还不是那个李五郎,看着人模狗样的,净不干人事!   你说都要成亲的人,要不你就死活不成亲,那李太傅还真能拿刀顶着不成?既然答应人家要成亲,还起什么心思整天画什么,白白害了你。”   谭雅皱着眉头问道:“哪个知道是我?画中的美人不都是一样的么,难道就因为在咱们家住过,就赖上我?那还有二娘子还三娘子她们呢?”   刘氏“啐”了一口道:“就是这个啊,我就说那李五郎,你画就画呗,偏要画出你的笑涡来!说是那副小相画得八成像你!   结果崔四娘写了那封信,说什么不在乎娥皇女英,异想天开让你去当二房,真是。。。   我原就说崔家女娘都没个好东西,表面装得像个人,心里最腌臜。”   谭雅才知道有这么一番缘故,怪不得阮小七紧着说什么腊梅林,李五郎。   刘氏见谭雅不再跟自己硬顶,柔声道:“小七推你是他不对,但想是因为听到这传言心里不自在。   你要是因此和自家郎君闹翻,岂不是倒如了那崔四娘的意!   你非要把郎君逼得与自己离了心吗?他就是以前再欢喜你,你老是冷着他,也寒了心。”   垂下头,谭雅半晌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刘氏道:“姑姑,我好担心,他虽然欢喜我,但是以后呢?   他对小樊氏。。。说送人就送人,根本不在乎,平时说起闲话来,对那些不相干的人手段也狠辣。   我想了很久,宁可现在对他冷下心来,也不要以后伤心难过;如果真的一片心都交出去了,一旦落得小樊氏那个下场,我只怕活不成了。”   刘氏使劲拍了她一下,气道:“胡吣吣什么?小樊氏跟你怎么比?她是妾,你是什么,是正房娘子,是他的妻!”   谭雅摇摇头,道:“不是,这些日子来我想的很多,我的意思是有天他厌了我,我。。。我不要让他有机会厌我,我要做那个先撒手的。”   刘氏拧着眉头看谭雅,问道:“你这孩子,怎么能有这番心思?原来挺明白的,怎么越大越傻了呢?”   谭雅低着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刚成亲的时候,我就想着哄着他高兴,自己也能快活过日子,其他的也无所谓;   可他对我那样好,我也真是过得快活,就像小时候在娘娘身边,日子比那时还要有趣;后来,我,就开始担心了。”   刘氏也是年轻时过来的,心道这明明是有些动心了,又因为阮小七行事狠辣就畏缩不前。   这个心结只能阮小七给她打开,别人使不上劲。   才出去的琉璃又转身回来了,低声在谭雅耳边道:“小樊姨娘请夫人务必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蜜蜂扔了一颗地雷   ☆、第64章   自从刘氏警告了谭雅,她就再不让小樊氏去知府家。小樊氏倒也听话,这些日子连门都不出,还算消停,如今是什么事呢?竟还叫主母去见她,想来是得了有恃无恐的东西在手。   管理妾室自然是主母的职责,刘氏除非实在看不惯一般不欲插手,跟谭雅道:“行了,小芽儿,你自去办事,我还要看看三哥去。   我家那老东西只知道让孩子认真读书,三哥又是个心眼实在的,渴了饿了都硬挺着,不肯开口要。”   谭雅点点头,道:“姑姑先去,待我忙完事也去庭芝院子,与你们一道用晚膳。”   刘氏听到这个又来气,拍了一下谭雅的背道:“瞧你瘦的这个猴样子,就是因为不肯好好吃饭!   你娘娘在地下都要气死了,就算是跟郎君怄气,他又看不见,你折腾自己算什么?白白教导你这么多年了。   你有委屈要做给男人看,他看不到的时候,你不是白受了?”   谭雅被她念叨得头大,赶紧推着刘氏快走,催促道:“您快走吧,今天晚上我好好吃还不行?”   刘氏又交代了要按时吃药,这药可是妇科圣手专门配的,方才吐了得重新喝一回,不能怕苦倒掉之类的;   顺便骂了一番阮小七这个小贼不知好歹,害的小芽儿吃了苦头,旁边琉璃直在那里偷笑。   好容易请得刘氏走了,谭雅对着穿衣镜整整衣衫,揣着汤婆子又裹了一个大披风才带着哑婆子和琉璃往小樊氏的院子去。   院子门口早就没人守着了,小樊氏的侍女站在屋檐下看见远远地迎了出来,将谭雅几人请进了屋子。   屋里笼着炭火,一点儿也不冷;谭雅嗅了嗅,烧的木炭也是没有烟的银霜炭,想是家里下人并未踩低捧高,对这个不得宠的姨娘倒也没短了嚼用。   谭雅暗自点了点头,下人虽少却都得力,如此就比谭府家里要强。   小樊氏病歪歪地靠在床上,也不起身见礼,只让侍女请谭雅在椅子上坐下,口中道:“还望夫人原谅奴家则个,实在是体虚头晕站不起身来。”   哑婆子眉头紧皱,十分不满意小樊氏没规矩,但谭雅没出声她也就没动。   谭雅看着小樊氏,见她脸上虽是苍白,但精神却好,隐隐还有些胖了。   她打量一会儿,示意琉璃上前问话,还没开口,小樊氏突然俯□来扶着床边开始干呕。   那侍女忙找来痰盂接着,看这侍女娴熟的模样,想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谭雅虽还没与阮小七圆房,但也知道这干呕乃是有孕妇人才常做的,心里一惊,暗道糟糕。   她忙往哑婆子那里看一眼,看到哑婆子严肃地抿着嘴,叹了口气对自己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请她放心。   哑婆子这样,谭雅非但没松口气,反而更是忧心,哑婆子这样,怕是阮小七早就交代了什么,这小樊氏是活不成了。   偏那小樊氏倒是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还颇有些颐使气指的嚣张气焰,拿着帕子擦擦嘴角,   掐着声调与谭雅道:“夫人,奴家以后怕是还要劳烦夫人辛苦了。知府大人。。。”话说一半露一半,然后抬眼看着谭雅。   这等糊涂人,谭雅不耐烦看她作怪,让琉璃立刻去叫大夫来把脉。其实哪里用看,这小樊氏确实是有孕二月有余了。   送走了大夫,谭雅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小樊氏,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也不说话。   小樊氏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惴惴的,虽然表面上她装成有知府作靠山的镇定样子,内心其实是怕极了。   她与知府缠绵之时没少求他将自己要过去,可男人都是那样,没到手之前,天上月亮也哄你说能摘下来;   等到了手完事了,要么起身就走,要么就是敷衍了事,总之是不成。   想来也是,那知府惯爱偷香窃玉,如果将偷过的女娘都弄到家里来,哪里装得下?   再说,他享受的就是偷别家女人的快感,又不是真正喜爱;他虽爱给别人戴绿帽,自己却是万万不肯的,真要纳了这种失德的妇人,他还怕自家帽子涂了绿漆呢。   小樊氏也无法,本以为有了身子能够说动了知府,哪想到男人都是狠心的,给了自己一包药,竟让拿了去!   自己不愿意,他甩了一句“反正我不要,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种?”   恨得小樊氏要跟他拼命,喊道:“你个没良心的,奴家虽是那粗人的妾室,跟你之时却是清清白白。那破红帕子你当初还特意留了下来做念想,你难道忘了吗?”   知府却理也不理,将药扔下就甩手走了人。知府夫人虽然懦弱,对付她这般失了宠爱的女娘却不是没手段,两个粗壮婆子一夹,就将她扔出了大门。   后来小樊氏去了几次,连大门都进不去了,谭雅这时被刘氏说教一番也再不让她出门。   小樊氏也想好了,如果自己再不放手一搏,肚子大起来了,可要怎么活?所以就算弄个鱼死网破,也比自己悄声无息地死在阮家这个偏僻小院子里强。   本想着谭雅年纪小,没经过这种事,自己大肆声张一番,她自然为着知府的面子不敢处置自己,还得为了自家主母脸面帮忙处理,更何况想来谭雅也不想庶子生在前头;   说不上怕阮小七怪她治家不严,又为着讨好知府,还能将自己送到知府家里去;   到时候知府就不好再拒绝,逼着他将自己纳进府去,至于因此得罪了他,想办法哄回转就是了。   谭雅打量半晌,转头对哑婆子道:“这几日你亲自管着,看好了她,不能让她给阮府递信,不能出院子,一丝风声也不能透出去。”   也没再看小樊氏,起身等琉璃帮自己裹好披风,转身走了。   留下哑婆子与小樊氏主仆三个人大眼对小眼,哑婆子眼睛一瞪,那两人脑袋一低,再不敢开口。   虽说与阮小七闹别扭,但那算是内部矛盾,遇到这种情形,是关系到共同利益之时,自然要一致对外。   谭雅心道这可是个好机会,知府倒是送了一个自己的把柄在阮小七手上,想来这小樊氏本就是阮小七的一颗棋子,这一天怕是也算在棋盘上的。   回到屋里谭雅亲自写了封信,将事情讲述清楚,又问阮小七该如何处置,上了火漆,交给老管家,让他找个稳妥人送出去;   复又转身交代琉璃,小樊氏那里伙食什么的都要好,还派了一个老道的婆子过去伺候,除了不能出门,倒是享受地和有孕的妾室待遇一样。   如此一来也安了小樊氏的心,让她以为自己赌对了,不禁志满踌躇地等着进知府家的门。   阮小七接到谭雅信时正从水寨打算往家回。那头人家和当地的父母官有交情,不依不饶非要打这个官司,偏阮小七他们这一路行踪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让人知晓;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造反也就在这一月半月之间,阮小七带着三十几个兄弟半夜将那家灭了门,又将人家搜刮了一个底朝天他们才逃回河曲府。   吴魁见几个人满载而归,粮食筹到了,银钱反倒一个没用,还多了不少,顾不得奇怪,赶紧将河州前日反了的事情讲给阮小七听,   又道:“小七,京城密信说是这几日大臣全部都在宫中未出,想来那姓赵的老儿这回是真不行了。   咱们兄弟也该趁势而起,随着河州义兵一道,河曲府知府是个蠢货,先占了这个肥地方再说。”   阮小七踌躇一下,将底下几个兄弟为了争风吃醋闹出了大事说了出来,与吴魁道:“早该回来了,为这官司才耽搁到现在。大哥,现在闹起来也就罢了,以后真要这样,咱们可走不长远。”   虽则确实打算自立门户了,但这兄弟们为了个妓女就能斗了起来,还差点儿误了大事,实在是不该。   吴魁点头称是,这落草之时称兄道弟不能计较规矩纪律,但现在寨里人员众多,要是扯起了队伍还是这样松散,可是要误了大事。   所以也没放阮小七回去,几个人点灯熬夜,将这寨子纪律写明,讲清楚再有人犯错,军法从事。   等阮小七收到了下人送来的谭雅写给自己的信那刹那,简直是心花怒放了。   当着张大丙他们几个的面,嘴上说着写什么信啊,女人家就是歪缠的嫌弃话,惹得张大丙几个泛酸要揍他。   阮小七早忘了与谭雅的争执,如今心里十分得意:哈,小东西终于也知道思念郎君了;   再打开一看,呵,一手簪花小字,十分整齐秀气,小芽儿写字比阮家大哥还好看;   细细一读,呦,真是好事啊,这小樊氏还有些用处,正所谓瞌睡送来了枕头,可惜整篇小芽儿没有一句私话给自己,想来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他将信拿给了吴魁看,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可以起事了。   筹备的事情就交给吴魁几个,早忘记了自己与谭雅口角的阮小七,火急火燎地回了阮府。   作者有话要说:才看到,谢谢雅雅扔了一颗地雷。   多说两句,关于男主,文案早已写了,就是个流氓,从不是那忠憨之辈,是个投机分子。   唯一算开了金手指的就是,呃,应该算给女主的,男主还跟着读了几年酸文,至少知道洗澡刷牙换衣裳,不乱碰女人。   说了这么多,总之我希望能写出他和女主共同成长,有甜有酸,慢慢磨合的进程,一个我想象中的古代幸福婚姻。   ☆、第65章   谭雅还在生阮小七的气,虽然为着小樊氏的事情给他写了信,但只是因作为主母的责任不得已而为之。   在她心里依旧怨恨阮小七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自己,还翻脸无情打了人甩手就走,一走就是快两个月,连个道歉都没有。   所以当阮小七笑嘻嘻仿佛没发生那场口角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要不是她正喝着的那泛着苦气的汤药,谭雅几乎要以为那次两人之间的争吵不快是自己臆想的幻觉了。   阮小七也不让人跟着,自己急匆匆掀开主屋棉帘子,一跨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子扑鼻的药味,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   谭雅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喝汤药,那药味道很冲,入口又苦的要命,她端着药碗半天也喝不下去,旁边琉璃正劝着,刚好抬眼看见阮小七进屋。   她还真不知道阮小七已经回到河曲府,不免愣在那里。   阮小七紧皱眉头几步跨上前去,关切地上下打量谭雅半天,发觉她瘦了这许多,风一吹就倒似的单薄,   急急问道:“小芽儿,你这是怎么了?瘦了这么多。”   谭雅醒过神来不想跟他说话,又不愿在下人面前露出来,让人知道他们夫妻两人不协,只拿着药碗挡住脸低头不语。   阮小七见她不说话,就往琉璃那里看去,立起眉毛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琉璃和哑婆子都站在那里,闻言立刻 “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哑婆子不会说话,琉璃无法,只能她答话。   琉璃虽然心里瞧不起阮小七的出身,也常暗自唾弃他的言行,却因着听过他的治人手段,着实有些怕他。   偷眼见阮小七那副凶悍样子,心里寻思该怎么答,好不把自己搭进去。   阮小七等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点了琉璃喝道:“说!”   琉璃闻言吓得身子一抖,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结结巴巴地答道:“前。。。前段时间。。。夫人,夫人着了风寒,已。。。已经好了。   现在用的药是治。。。是妇科圣手给的药方,养身子的。”   阮小七皱着眉头又接着问:“那怎么瘦成这样?什么妇科圣手,又是什么病?”   这话琉璃不知该怎么答,吭吭哧哧半天也说不上来。   谭雅听这阮小七问话,仿佛自己的病因跟他不相干似的,她不愿意两人吵架让下人看见,放下药碗,将手一摆,示意琉璃和哑婆子两人退下。   琉璃这才松了口气和哑婆子起身忙忙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头就他们小夫妻两人。   阮小七一步上前就将谭雅的手攥在自己手心,另一只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还不放心,用自己的额头贴着试了试,又用舌尖点了点,见凉哇哇的,确实没有发热,才稍微放了心。   谭雅见他这番动作早呆住了,待回过神来,才用力甩开阮小七的手不让他再碰自己,又拿帕子使劲擦了擦他碰过的额头,将头扭到一侧不肯看他。   阮小七却不管那个,伸手复又将谭雅的小手紧紧抓住,拿在手中揉捏着,硬搂着谭雅坐在自己怀里,   在她耳边吹着气低低问:“小芽儿,生我气了,怪我一个多月没回来?想我了吧。怎么回事,还病了,怎么也没叫个人通知我一声?”   谭雅此时正拼命地往外挣脱,闻言转回头吃惊地看着阮小七的眼睛,想看出他到底是真忘记了还是装失忆,   难道这人的脸皮是铁打的不成?竟当完全没那回事似的,还说想他,我呸!   阮小七见谭雅终于肯正眼看自己,笑了起来,将脸贴上去亲昵地蹭蹭,低声调笑道:“怎么,不认得自家郎君了?   小芽儿的心真是石头做的,我一个大男人不好黏糊,你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   要不是小樊氏出了这回事,你是不是还不会写,嗯?都是我不好,你病了也不在。”   说着,又拉了谭雅的手放在嘴边,挨个手指头亲了一遍,低声哄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也想你想的要命。这次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谭雅被他这番不知所谓的话语弄得没脾气,又被他硬抱着动不得身,本不想与他说话的,   这时也忍不住开口道:“敢做不敢当,你还是男人吗?当做忘记了就算完事吗?真是不要脸!别碰我!”   阮小七这才看出谭雅并不是与自己撒娇,面红耳赤是因为快气炸了。   他低头想了半天,疑惑地看着谭雅问道:“小樊氏肚子里的那个不是我的种,信里你不是都知道吗?”   谭雅看他那副无辜不解的模样简直要气炸了肺,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动不了,实在气急,就用另一手往阮小七脸上抓去。   阮小七一个不注意被抓个正着,顿时右脸一道血印子,他头一摆伸手两下将谭雅双手缚在身前,盯着谭雅的脸问道:“怎么了?真生气啊。”   谭雅也不答话,见挠不着他了,就用脚使劲碾阮小七的脚,还不解恨,就又踢又踩他的腿。   阮小七两腿一夹,谭雅被裹住,这回再动不了身,气得直哼哼,几乎要上嘴咬了。   见她是真急了,阮小七不再嬉笑,正色道:“你别再乱动手,好好说话,我就松开你。”   谭雅气得呼呼直喘,冲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不动,阮小七这才放了手,听她说话。   谭雅喘着粗气从阮小七怀里站起身来,站好立稳,拢拢散了的头发,深吸一口气,   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阮小七道:“你不会跟我说,才不过一个多月就全忘了。好,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我就跟你一起回忆回忆。   那日,就是你上次回家,好几天不见回家一次,突然一回来就非说我跟李家五郎有牵连,说我惦记着嫁到李家去;   还拿着那什么腊梅林画像说事,最后动手打了我才走,难道你敢说没这回事不成?”   说完,昂着头眼睛斜看着,冷冷“哼”了一声,讽刺道:“又或者,在阮七爷眼里,打个娘子什么的算不得是件事!就像周二哥所说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家里的娘们都是欠管教的。   更何况像我这种罪臣之女,连个娘家也无的飘零人,怕是觉得不休了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是你阮七爷够仁义吧。”   阮小七这才想起来那场龌龊,看谭雅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讪讪地低下头,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又抬起头道:“原来是为着这个,我真是忘了。”   抿抿嘴,舔舔嘴唇,半晌才接着道:“是我不对,害你生气。以后再不会了。”   谭雅还等他接着说,等了半天,结果人家没话了,不由气结,冷哼道:“哦?打我一顿你轻飘飘一句不对就完了?”   阮小七懊悔地看着她,想碰又不敢碰,复又庄重地说了一次:“是我的错,再不会那般犯浑了。   至于说打你,我哪里舍得?算了,不说了,反正都是我不对。   你要是还有气,拿刀子割回来怎么样?”说着,就伸手将插在绑腿里的匕首抽了出来,递给谭雅。   谭雅看着眼前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又见阮小七那副“你割我一刀就两清了”的模样,怄的心里几乎快吐血,“呲”了一声,   冷声道:“我可不敢,我个罪臣之女,又是三心两意的人,哪敢得罪了小七爷,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打我呢!再说我嫌你那血脏了我的手!”   阮小七见她不接,只好回手给自己手臂一刀,“哗”的一下见了血,他还要接着割,谭雅来了一句:“你以为割了几刀就能还回来了?”   阮小七割也不是,不割也不是,提着血淋淋的刀子拧着眉头反问道:“我都认错了,也说以后再不会,你还要怎样?”   在阮小七眼里,真正认为自己那番话语错了吗?没有!让他懊悔认错的不过是产生的后果,是因此让谭雅生气,以至于自己回来都不肯理睬。   所以他想,待出了气就算完了,根本没理解谭雅生气的根本原因。   我还要怎样?谭雅气得直捶胸口,觉得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浪费唾沫,冷笑一声,道:“我敢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恨自己软弱,谭雅起身往内室走去,不想见这种无良之人。   阮小七想跟过去,偏谭雅仿若突然失控一般,声音都变了调,喊道:“你别过来!”   又将手边的汤婆子、药碗劈了啪啦地扔了过来,汤婆子的火星子四溅,里头的炭火渣和药碗渣子散了一地。   阮小七不敢再动,只好冲着内室帘子里头,压低声音柔声道:“好好好,小芽儿,你别扔,当心烫到自己。我不过去就是。”   谭雅听他这般说,却气得越发狠了,隔着帘子高声喊道:“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恶心人,我恨死你了!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阮小七听见谭雅喊过之后在里面低低地啜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很想进去安慰;   偏他一掀帘子谭雅就失声尖叫,那声音高的仿佛要破了音似的,他就又不敢进去;   在帘子外徘徊了一阵,最后将汤婆子的火星子都踩灭了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又开始骂小七了吧,咳咳!   ☆、第66章    谭雅在里头哭得昏天黑地,那种小声啜泣其实最伤身,哭得胸口嗓子隐隐发疼。   其实当时阮小七要是亮出混混本色,舔着脸硬闯进去,将人往怀里就这么紧紧一搂,不管怎么打骂都不撒手,   再一直做低伏小,便是不能把人立刻哄转过来,至少也能搭起话来,不至于面都不能着。   偏阮小七这时候却装成了君子,以为两人有了口角,如果再面对面,怕不能平静说话,越说越气,解决不了问题;   说不上因为话赶话,倒让谭雅气得更狠了,还不如先各自冷下一阵,等两人脾气过了再说。   所以他错失了哄好谭雅的机会,只因不懂她的心思。这女子生气大都是这样,虽然谭雅口里哭着喊着让阮小七不许进,   心里隐隐却还是盼着他能进来好好哄哄自己,再跟自己保证不能犯那浑事,最后自己屈尊施恩一般原谅他。   这种矛盾心情却是连想一下都要被谭雅自家唾弃的。   再加上她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般失态——歇斯底里,简直是市井泼妇一般,完全辜负了娘娘多年的细心教养。   谭雅心中暗想阮小七以后想起这番场景说不上会怎么笑话谭家呢,根本没有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娘子家样子。   这么越想越烦闷,谭雅气得将床帷四周挂的坠子穗都扯了下来,撕了个稀巴烂,扑倒在被子上,将头埋进去,恨不得再不出去见人。   谭雅本以为阮小七此刻该在外面等着,应是非常懊悔惹哭自己,正焦急地盼望自己原谅;   而她现在是说什么也不想见他的,打算这么冷着他,让他自己想明白到底错在哪里,谭雅就靠在被子上这么边哭边想竟睡着了。   她哭得筋疲力尽,这一觉睡得倒沉。等她醒来,睁眼只觉得头晕眼花,又饿又渴,看看钟漏,已是快到晌午时刻。   她竖耳听了半天,外面没一点儿动静,心道难不成他一直站着没动?哼,就晾着他,得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这么想着也不就着急出去,慢慢起身,发现衣衫睡皱了,赶紧换了一件;   又对着镜子拢头发,一看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也乱蓬蓬的,气得“啪”地一声将镜子扣上,咬咬嘴唇,心道这副丑模样被他看到了,真是郁闷;   想了想,还是打开镜盒,皱着眉头见自己脸色实在难看,只好取出粉盒来细细扫了一层淡粉,方觉得能看了。   站起身来对着穿衣镜前后打量一番,觉得自己这身装扮还算能入眼,这才姗姗然掀开帘子出去。   谭雅心中打算就是出去也要对阮小七来个视而不见,想象着他如何哀求自己,自己要做出怎样一番高傲冷淡的模样,对,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结果昂着头、骄傲的如同白天鹅一般的谭雅出了内室一看,浪费了这番姿势,人家阮小七早就不知往何处去了。   地上还散着早间自己扔的药碗碎瓷碴子和炭灰,动都没动,一看就是人早走了。   琉璃她们都没在也没人收拾,想是为了避着阮小七一上午都没敢再露面。   谭雅顿时耷拉下肩膀,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抽走了,站都站不稳。   她慢慢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的碎瓷碴子,觉得心灰了一半。   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自己伤心成这样,他竟掉头就走了。   上次也是这样,真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倒是显得自己刚才那番作为可笑至极。   这样想着,谭雅忽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中间,故意往那碎瓷渣子上面站去,要割伤自己的脚,心里竟生出一种自虐的快感,好像出了血的疼痛才能让心里舒服一些。   好在冬天鞋底厚,只是觉得硌脚而已。这么愣愣站了半天,谭雅忽然回过神来,“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自责道:“我这是怎么了,像是魔怔了。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是傻子不成?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还指望别人去爱惜?”   咬咬嘴唇,暗下决心,这辈子只此一次再不会这样自轻自贱!他靠不住,我就把他看成是个牌位,当自己守了寡,一样好好过日子,活出个样子出来!   不提谭雅如何斗志昂扬打算好好生活,只说阮小七早间出了门,心想谭雅还是能听刘氏的话,就直接往谭庭芝的院子去,这时候吴先生和刘氏应该都在那里陪着他小舅子读书。   因为谭雅捂得严实,谭庭芝并不知道阮小七和他大姐姐有了口角,刘氏和吴先生更加不会跟他说。   见姐夫来了,谭庭芝马上起身见礼,热切地看着阮小七,见姐夫脸上一道血印子,奇道:“姐夫这是与人动手了?”   早前阮小七为了博得小舅子欢心,在谭庭芝面前很是正经露了几手,所以在这个小舅子眼里,姐夫虽然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但功夫厉害,本事高强。   男子小时候对待这般拳脚好的人往往都是有些个盲目崇拜,所以每次见到阮小七,谭庭芝都极是热情。   阮小七摸摸脸,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答道:“呃,在外头帮人拉架,被刮了一下。”   谭庭芝拉的那只胳膊正是刚才割了口子的,往这头过来的路上自己边走边随便包了一下,被谭庭芝这么一拉生辣辣地疼。   阮小七苦笑了一下,弯腰拍拍谭庭芝的肩膀,抽出胳膊,起身向吴先生作揖问好:“先生辛苦。”   吴先生看着他脸上那道血印子,咧咧嘴,叹了口气,指指内室道:“是找她姑姑吧。   她在内室给三哥缝衣服,你自求多福吧。”说完,还拍了拍阮小七的肩膀以示同情。   阮小七心道完了,这事连吴先生都知道了,当时自己走后应该是闹得挺大,刘氏怕是也气得厉害。   阮小七垂头丧气地掀开帘子,进来就往刘氏面前一跪,双手抱拳请罪道:“姑姑,是我犯浑,您教训我吧。”   刘氏早听到他来就装作不知,拿着针线依旧缝衣服。   待阮小七进来跪下了,她一向忌讳男人给自己下跪,认为折自家的福份,于是腾地一下挪开身,不肯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却始终不肯理他。   刘氏不肯让他跪,阮小七只好盘腿坐在脚踏上,抬头看着刘氏低声求道:“姑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这我也没别的可说。只是还得求姑姑去看看小芽儿,她刚才哭得厉害,又不让我挨近。”   刘氏闻言终于肯正眼看他,冷声问道:“她哭你就这么走了?”   阮小七见她终于开口,赶紧“嗯”了一声,答道:“我想着我在那里她更生气了,就出来了,想找您过去帮哄哄。”   刘氏恶狠狠地瞪了他半天,气得呼呼直喘,只说了一个字:“滚!”就低头缝衣服再不看他。   吴先生一直在帘子外头站着,听里面刘氏说了滚字就没了动静,不由叹了口气。   面对这样的刘氏,他也有些发憷,又实在没办法,一跺脚只好自己进去将阮小七拉了出来,   道:“她这是气坏了,定是不肯帮忙的。她那人,要是还肯开口打骂你,那就是有戏;像这样子话都懒得说的,你还是赶紧想别的办法。”   谭庭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懵懵懂懂地看了阮小七两眼,吴先生回头让他自己看书,虽然好奇,他向来听话就不再乱看。   出了谭庭芝的院子,阮小七转来转去也没想出个主意。   绕了一圈又回到主院贴着门帘子听了半天,里头一点儿声音也无,这心不由地突突跳了起来,以为谭雅别是气得很了,想不开上吊了吧。   顾不上惹不惹谭雅生气,“唰”的掀开帘子冲进去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睡着了。   阮小七站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谭雅,眼睛还肿着,本来就细弱,如今脸就巴掌大点了。   他看了半天,才轻轻将谭雅的手裹在自己手里,心道真的是瘦了,这么握着,手腕子细的一使劲就能被折断一样。   他就这么看了半天,觉得心像是被人拧了几个劲儿一般,酸酸地疼。   慢慢凑过去想亲一下,还没靠近,见谭雅眼睛闭着皱了皱眉,又赶紧离远些,唯恐她醒来见到自己又生气。   好在谭雅只是在做梦,梦中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一直皱着眉头,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子。   阮小七抓了抓头发,不禁暗骂自己混蛋。当时看到谭雅画的那腊梅图,最多撕了就是了,何必因为外人跟自家娘子吵闹?   害她气成这样,病了一场不说,跟自己也生分了,倒是如了那李瑾的意。   一想到那腊梅图,他抿抿嘴,轻轻放下谭雅的手,起身往书房去。只见那副惹祸的图还是刺眼地挂在那里,看它就有气,伸手就想撕了去,手都摸到了,顿了半天终是放了手。   心道:算了,先挂着,早晚有天我能让小芽儿自己将那画取下来,何必又为着这死物与她再吵起来?   阮小七站住那里搓搓手,实在不知该找谁帮忙说和。突然想到周老三女人多,应该处理这些事情游刃有余,再说唐氏与谭雅也常往来,嗯,就去周家。   又回内室看了一眼,见谭雅还睡着,上前将被子松松地搭在她身上,长呼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第67章   其实阮小七去周家拿不准周老三这时候在不在家,心想反正只要唐氏在就好,没想到周老三竟真在家。   唐氏前两天诊出了身孕,老蚌怀珠还真是将周老三的脚给拌在家里了。这次有孕夫妻二人都非常看重,就是娇柔外室那里,周老三都鲜少踏足了。   要说也不是没生过,只因此时唐氏已是将近三十岁,算是高龄产妇,自打生了老三那次伤了身子,已经好几年不曾开怀。   这次有孕,周老三简直是要把她供起来了,只要有空就盘亘在家里,唯恐有点闪失。   两人有三个儿子,实在盼望这胎能生出个女儿来,也好凑成个儿女双全。   只是那对不着调的夫妻二人都认为此次有孕自己功劳更大,难免口上争个不停。   常来常往的也不用下人通禀,阮小七进去时,周老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高声谈论自己是如何一击而中,才让唐氏这棵老铁树开了花。   阮小七一进了大堂,周老三随便往他那看了一眼,身子动也没动,用手指指他,示意他自便,   接着跟唐氏道:“你说我吹牛,那就让三弟说!就你那破地,要不是我的种子强,还能接出个屁的果子?这能让你怀孩子是不是我周老三的本事强?”   唐氏站起身来,掐着腰骂道:“你让三弟怎么说?再说你们男人还不是一丘之貉,他定是要帮你的,有本事让弟妹说!   周老三,你给老娘坐好了,腿放下,让弟妹看见丢死个人!”   回头往外一看,“咦”了一声,奇道:“弟妹怎么没一起来?”   周老三也放下脚,站起身往阮小七身后看了看,打量他半天才开口问道:“怎么了,老三,精神不对啊。才回来就又到赌坊去了?”   唐氏拍了他一下,骂道:“放你娘的屁!你看三弟右脸上那道血印子,就知道是在家弄的。”回头看阮小七问道:“是不是弟妹跟你别扭了?”   周老三插嘴嚷嚷道:“弟妹那娇滴滴的,哪像你个母老虎一样,伸手就往人脸上去的。三弟肯定去赌坊了,他那模样就是以前连着赌了几天的样子么。不过你那右脸上怎么弄的?”   唐氏眼睛一瞪道:“你懂什么!弟妹前些日子心里不自在呢。”   阮小七被这两人吵得头大,很是怀疑自己找这两人帮忙是不是靠谱,冲着两人摆摆手,问唐氏道:“二嫂,你有了?恭喜恭喜,想要什么跟兄弟说。   哎,你知道我娘子心里不自在啊,她跟你说过?”   唐氏双手护着现在还完全看不出来的肚子,周老三不用她吱声就殷勤地过来小心扶她坐下,唐氏坐稳后,才冲着阮小七点点头道:“嗯,她前些日子不是病了好长日子么。   我得了信去瞧她,不像以前一说到你就羞得满脸通红,我提起你来她也不接话,我猜是与你起口角了。   就是怎么问也不肯说,只自己一个人憋着。   我看她这些日子瘦的,本来长得就像画里的人,这回好了,跟纸片似的,直接能挂墙上了,怕是她心里十分不好过。   要我说,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该骂出来,要不就打,自己苦自己,你们男人在外头还浪得乐呵呢。”说完,往周老三那里斜了一眼。   周老三正听热闹呢,闻言皱眉道:“你说就说,七三八四的,怎么又能牵扯到我身上。”   唐氏哼了一声,撇撇嘴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周老三不欲与她为此争执,摆摆手,点头道:“对对对,我说不过你,你最对了。你就改名叫胭脂对!”   阮小七见不得那两人在自己这个伤心人面前打情骂俏,过去掂了一把椅子过来在两人对面坐下,叹了口气,   抓抓头发,又撸了一把脸道:“你俩可够了啊,差不多就行了,看着膈应。二嫂,你跟她不是挺好的?快点救救兄弟啊,她现在看都不肯看我。”   唐氏身体向前倾,盯着阮小七的眼睛,问道:“弟妹不肯说,那你自己说说,你们俩怎么了,你怎么招她了?”   阮小七就将那天自己听到李瑾的事情,回家跟谭雅如何发火讲了一通,顿了顿,还是没说谭雅画腊梅的事。   不等唐氏开口,周老三插嘴道:“操,那什么李五郎还惦记着弟妹呢,等咱们兄弟打进京城。。。”   唐氏使劲掐了一下他,骂道:“嘴里没有个把门的,要透了风声可坏了大事。不会是在那个贱人那里也说过吧。”   周老三揉揉被掐的地方,点头称是,道:“行了,知道了。我就刚才说说,别墨迹,这屋子只咱们几个,有谁能透风声。”   见唐氏还要开口,立刻恼了,张口骂道:“操,这几天给你点儿脸啦?”   唐氏一边骂着:“你他娘的跟谁操操的?”一边站起来,“呼啦”一下推倒了身下的椅子,撸袖子就要动手;   周老三也瞪着眼睛挺起胸脯,嘴里依旧骂骂咧咧。   阮小七叹口气,站起身来隔开剑拔弩张的两人,无奈道:“行了。说我的事,快点,我这心烦着呢。   你俩等我这头完事了再打。”说完,又上前将唐氏的椅子扶起来摆正。   周老三夫妻两人怒视对方一阵,方各自坐下来。   唐氏想了想道:“弟妹哪里是那样的人?我以前一提你脸红那样,我看分明就是跟你要好;   再说她们那样的读书人家最重名声,你那么说她,碰到心窄的,投河上吊都有的。   更何况,那什么李瑾画她又不是她画李瑾,你跟她闹什么?”   阮小七喏喏不开口,心道:她是没画李瑾,他娘的,画个腊梅花挂在墙上,干巴巴的,有什么好的。   只听唐氏接着说:“要我说,弟妹还是在意你才那样伤心。   好好的,你突然回去骂人家一顿,临了还把人家推摔了,回头哄都不哄,扭头一走一个多月,是个人都要生气。我看弟妹那场病说不上就是因为这个。”   阮小七叹口气,道:“她非说我打她,我是真没打她,就是打自己也不舍得动她一下啊,哎,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给她拿刀子,让她割我几刀还回来她又不肯,好像还更生气了,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氏奇道:“她个娇滴滴的斯文人,能气成什么样,不过就是生闷气,自个气自个罢了。”   提到这个阮小七也来了气,瞪着唐氏道:“还说呢,二嫂,我娘子刚嫁过来时多文雅的一个人!   我不过让你帮着带出去散心几次,你跟她说什么了,怎么学得和你一样了?她还小着呢,有样学样,你那些个作风别教坏了她。”   唐氏眉毛一挑,瞅着阮小七右脸上那道血印子嘻嘻笑道:“我怎么教坏了她?她揍你了不成?”   阮小七不自在地摸摸脸,扭头哼了一声,复又对着唐氏道:“我娘子是那伸手的粗人么?反正多了,总之那做派就是跟你学的。”   唐氏反倒得意起来,笑道:“嗯,这才好,也不枉费我带她一回。”   阮小七举手制止唐氏再说,道:“行行行,二嫂,你都是对的。那你怎么没教她撒了火之后别不理我啊。”   周老三插嘴道:“说了半天,就为这她不理你啊。哪有那么多想头,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往身下一压,舒服了,什么事都没了。”   阮小七小声嘀咕道:“我倒是想压,不是没压过么,总不能我俩头一次就这么强迫她,那还有什么意思。”   周老三和唐氏对视一眼,唐氏拍了一下大腿道:“我就说么,弟妹那样子哪里像是妇人,原来还是黄花闺女啊。”   周老三疑惑地直往阮小七□看,低声道:“三弟,小七,以前给你女人你都不碰,我就说你有问题。   现在成亲了,又娶到自己的意中人,要是还不行,那可真要好好看看了。   你可跟二哥说实话,别因为不好意思就讳疾忌医啊。”   阮小七被这夫妻俩看得脸红脖子粗,也不顾将自己房里事说出去,大声反驳道:“谁说我不行的!   我是怜惜娘子年纪小,长得又瘦弱,这时候要是有了孩子可是要命的。说好了等大了些再圆房的。”   唐氏一听这话,感动地无可无不可,连连赞阮小七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自己马上就跟着去劝说谭雅。   周老三看着唐氏那副激动的样子,眉头紧皱,看着阮小七道:“三弟,跟哥哥说句实话,这女人躺在身边,你就能忍得住?”   唐氏用力拍他一下,嗔道:“你当三弟跟你似的,见个稍微平头正脸的就软了骨头?”起身对着阮小七道:“走,二嫂跟你去,定帮你哄好了她。”   阮小七也着急,二话不说,两人站起身来就要走。周老三在后头跟着对唐氏道:“哎,你慢些走,你给我小心点啊,我闺女还在你肚子里头呢。”   又小声对旁边的阮小七道:“三弟,我跟你说啊,有句话极有道理,这女人啊,远之则怨近之不逊。   你跟这女娘们讲不明白道理的,越说她们越是胡搅蛮缠,往床上一压睡了才是自己的,啥脾气都没了,还听话;   你要是舍不得现在碰她,还想哄好了弟妹,哥哥告诉你,就一个字——缠!你别斜眼看我,就你二嫂那么彪悍,我也能拿得下;   外头那个跟你二嫂正相反,娇娇柔柔的,这个缠字也管用。   如果还能缠着往床上一压,那就啥事都没有,百用百灵。”   送到了大门口,拍拍阮小七的肩膀,道:“你就听二哥的没错!还有,帮我看着你嫂子啊。”   阮小七拱拱手,等着唐氏坐了小轿,在后头跟着回了阮府。   ☆、第68章   阮小七和唐氏两人回到了阮府,才进了主院就看到老管家正在院子里站着。   他一见阮小七二人进院,忙上前施礼,不等阮小七问话就径自答道:“夫人身体不适,刚从唐家请了大夫来,正在里头看着。”   阮小七一听这话,眉头紧皱,急的一个箭步窜进了屋子,唐氏也忙忙跟着进了去。   此时大夫已经把完脉,正坐在外厅写方子,吴先生和谭庭芝坐在那里陪着说话。   一见阮小七过来,谭庭芝和那大夫都要起身见礼,阮小七上前压住谭庭芝的肩膀,又朝那大夫点点头,示意他不必起来,坐在桌旁直接问道:“什么病,怎么回事?”   那大夫是从唐家请来的,自然也认得阮小七和唐氏,拱拱手答道:“回小七爷的话,夫人还是老毛病,不是大病,就是难熬。   夫人年纪小,初潮之后月事不稳倒是常事。   难办的是后来又凉着了,她本就体弱宫寒,所以这次月事疼痛异常,以后怕是也好不了。   那平日里喝的汤药只能调节,并不能根治。   再说这月事疼痛也没法子治好,只能待夫人以后生了孩子,月科里头好好保养,自然也就慢慢好了。   现在我给开的药方,里面加了些助眠的东西,但那东西不宜多用。总之,这番苦头是免不了的了。”   那大夫开完药方,细细嘱咐了一番如何熬制,施礼走了。   哑婆子拿着药方出去找老管家寻药,唐氏进屋去看谭雅。   还没说几句,那药味就惹得唐氏不停干呕,谭雅和刘氏才晓得她有了身孕,恭喜之后又劝她回家。   这妇人有了身孕,如果没出三个月一般是不宜出门的。   此时谭雅疼得难受,唐氏也看出这时候不是劝人的好机会,就道:“三弟求着我帮做说客。   弟妹,咱们俩一向合得来,你也知道嫂子我是个爽快人,别的我也不想多说。   只是你生闷气难受的是你自己,他们男人往往都还不知道,自己乐呵呢;   嫂子告诉你,你疼,你得让他更疼才行。”又安慰了谭雅几句才出来,摆手示意不用人送,自己坐轿子走了。   路上碰到阮小七道:“不用嫂子手把手教吧,这次你就拿出不要脸的架势,弟妹再冷着你,你也往上凑。   行了,赶紧去看看吧,我看她疼得那样,真是可怜的紧。”   阮小七送完大夫回来,拿起药方看了看,皱着眉头道:“以前也是疼痛,可没这么厉害。怎么得了这个毛病?屋子里炭火不够不成?”   刘氏此时正在内室心疼地给谭雅揉肚子,闻言一甩帘子,出来指着他骂道:“你个不知足的小贼,以前你怎么跟我说的?难怪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那说的就不能当人话听!”   内室里的琉璃一听这话,赶紧放下手中的痰盂走出去避开,刘氏心道:她倒是奸猾,唯恐阮小七翻脸拿她撒气。   待琉璃走远了,刘氏才接着骂:“怎么得的?还不是当初你将她推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那大冷天就坐在地上,她当时正来这月事,能不坐病?”   刘氏一口一个月事的,吴先生只好将谭庭芝拉了出去,到底不放心,就在院子外头等着。   只听里面刘氏高声骂道:“我们千娇万宠的养大,再怎么样谁都没打一下,你说打就打了?   人家有功夫打男人,都是跟外头使劲,你倒好,跟自家娘子动起手来!   小芽儿从小缺爹少妈的,现在又没了娘家,也难怪阮七爷敢发好大的脾气,我倒是得佩服你练出一身好武艺,都用来打自家娘子了!”   阮小七被骂的狗血喷头,也不敢答话,刘氏越说越气,伸手在身边乱摸一阵,拽过鸡毛掸子就往阮小七身上抽,   一边抽一边骂道:“将我的小芽儿气哭了,自己还跑了,害她吃这么大苦头。我打死你这小贼,也省的她伤心受罪。”   阮小七不敢躲,只把脸护上,嘴里道:“姑姑,先记着这顿打,以后再打我吧,现在让我看看小芽儿去吧。”   外头的吴先生和谭庭芝听里面闹腾地厉害,面面相觑,赶紧进来;   一见刘氏真的下狠手了,鸡毛掸子都要被打脱毛了,鸡毛乱飞,吓得这两人直往墙根贴。   后来吴先生实在看不下去,壮起胆子拦住刘氏喝道:“别打了,现在去看看大娘子要紧。”   刘氏迁怒,连着又开始抽吴先生,嘴里骂着:“你还帮他,嗯,敢帮他?我让你帮!让你帮!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伙的,打死了干净!”   吴先生可受不住刘氏的鸡毛掸子,两下被抽个正着,阮小七侧过身来一把拦住,   求道:“姑姑,都是我的不是,你先歇口气,去看看小芽儿,我听她好像疼得厉害。”   刘氏气道:“病是因为你得的,疼也是因为你;   她反正也病了这么些日子,又不是没病过,大不了再病个十几天,过了年再请大夫治,还省了口粮呢。   你自家都不心疼娘子,还指望别人?你有本事发脾气,就要有本事哄回转,我是管不了。”   说完,哼了一声,摔下光秃秃的鸡毛掸子,也不理会那三人,掀开帘子出了门。   谭庭芝拦住要跟出门的阮小七,满脸严肃地问道:“姐夫,你打了我大姐姐吗?”   被这个崇拜自己的小舅子如此质问,阮小七眼睛不敢看谭庭芝,只能连连点头,嘴里道:“是我不对。”   谭庭芝紧皱着眉头,包子脸也臭臭的,语重心长地道:“姐夫,大姐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怎么能跟她动手呢?就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非磊落丈夫所为。   何况我谭家如今虽然败落了,但大姐姐还有我这个娘家人,你万万不能因此轻贱她。   她现在如此难受,你于心何忍?”   阮小七的脸皮就是铜墙铁壁也羞得满脸通红,还是吴先生看不过去眼,让谭庭芝先回自己院子去。   吴先生看着阮小七,叹了口气,将谭雅如何生病,如何消瘦的事情讲了一遍,   安慰道:“你也别丧气,你姑姑肯打骂你就是好事。趁现在没人,你好好向她认个错,哄哄大娘子。”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听到自己上次一推害得谭雅半天起不来身,因此还坐下病,这才要日日喝汤药。   阮小七后悔地真想剁了那只推她的手,暗自发誓再不做惹她伤心之事。   虽然实在有些不敢面对谭雅,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心地掀开帘子,蹭进了内室。   谭雅此时正疼得脸色煞白,额头都是汗珠子,咬着嘴唇闷声“哎呦”。   他一步步挨过去,谭雅疼得也顾不得与他置气,闭上眼睛,任由阮小七将手伸进衣服里,轻轻给她揉肚子。   男人手热,这热烘烘的一放,加上他本身会武,懂得穴位,倒比谭雅自己按着舒服许多。   一会儿工夫,药性也上来了,谭雅渐渐睡着了,就是睡着也不安稳,皱着眉头老是动。   以前阮小七也给谭雅揉过,但那时她虽也疼,可没这么厉害。   有时揉着揉着,虽然是隔着衣服,阮小七也有些起火,难免动手动脚,后来谭雅就不肯再让他伸手。   这回倒是头一次挨着肉了,阮小七心里却一丝旎念也没有,只剩下后悔和心疼。   谭雅上午才睡了一觉,哪有那么多觉可睡,不过眯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疼醒了。   谭雅疼得不行,只能使劲咬嘴唇,阮小七怕她咬坏了,就将自己手指伸过去,柔声道:“咬这个。”   谭雅看了他一眼,将头一扭,不肯理他。阮小七一边揉一边道:“再咬你自己,嘴就烂了,吃不了东西了。我这皮厚,咬也不疼,别舍不得。”   谭雅疼地懒得理他,只闭上眼睛养神,偏他在旁边唠唠叨叨,本就疼得心烦,心道:“也好,凭什么我自己受苦,我就咬。二嫂说得对,就该我疼我让你更疼。”   回头一口就咬住阮小七的手指,真是狠下心来,直接看见出血了才松开口,又闭上眼睛不肯理他。   阮小七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低声道:“下次再与我生气,就咬我,别自己生气,多不划算啊。”   一阵疼痛上来,谭雅推开他的手,蜷起身子,膝盖用力顶着肚子,口中□□出声:“哎呦,疼死我了,娘娘,娘娘。”   阮小七急的团团转,又使不上力,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骂大夫,只见谭雅突然侧过身来,伏在床边开始干呕。   阮小七也不怕她生气了,一把搂她在怀里,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谭雅吐得苦胆都出来了,终于歇了口气,喘着气小声道:“太疼了,就会吐。”   这时候的阮小七恨不得将自己撕成一条一条挂起来风干了才解恨,用力搂着谭雅,   用嘴一点一点往下亲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口中不停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小芽儿,把我的心挖出来吧。”   谭雅被他搂着,这回没有挣扎,又疼又难过,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眼泪哗哗地流,含含糊糊地叫着疼。   这么折腾到了晚上,谭雅吃什么吐什么,最后什么东西都没吃睡着了。   刘氏到底不放心,回来了一次,这回阮小七非要亲自守在旁边帮她揉着小腹,刘氏心想也好,本就该你伺候。   他自打回了河曲府一直没休息,两天一夜折腾下来,倒在谭雅身侧也睡着了。   这一晚上谭雅又疼得起来吐了两回,一天都没正经吃东西,胃里没食,只是伏在那里干呕。   阮小七见她那副难受的样子,待谭雅吐完,一把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   谭雅的脸放在阮小七的肩窝里,突然觉得脸侧有些湿,伸手一摸是水,想抬头看看,偏阮小七将她按得实实的,到底没看清楚这水是哪里来的。   ☆、第69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许是经血通了,连着换了好几次被褥,谭雅的肚疼终于轻了些。   阮小七也没避开,他不会弄,就在旁边看着琉璃整理,帮着将谭雅抱来抱去,看那血流的太多,实在看不过去,   在谭雅耳边低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血?你这小身板一共才多少,要不还是咱们换个大夫瞧瞧。”   谭雅却自打醒来就不肯搭理他,无论阮小七说什么,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是听到这话,本来就强作镇定的她还是忍不住羞得脸通红。   阮小七见此喜爱地心里痒痒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得罪于她,就在旁边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帮忙。   偏他这个忙越帮谭雅越不自在,心里暗骂这个臭流氓,真是死性不改。   琉璃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头都不敢抬,一直盯着地上,拿起脏衣物就赶紧溜了出去。   待出了这院子见四周没人才舒了一口气,摇摇头心道:这等粗人真是不讲究,哪有娘子月事还往上靠的,也不怕沾了晦气。   阮小七还在困惑怎么小芽儿又不愿跟他说话了,昨晚上还猫似得蜷在自己怀里,挺乖的,不禁暗叹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越发佩服两位结拜大哥游刃有余穿梭在几个女人之间。   他哪知道那时谭雅疼得想死的心都有,哪还顾得上恨不恨他。   喝了一小碗热粥,谭雅又往床上一歪,将眼睛一闭,身子朝里,摆明了还打算继续冷战。   阮小七这回可不敢再走了,谭雅不理自己,他就在旁边陪着,自顾自地讲这些日子自己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正说着,刘氏来了,她一晚上没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回事,折腾的吴先生早上起来也眼底发青。   两人无精打采的模样被吴家老娘看到了,仿佛看到胖乎乎的孙子在前方向自己招手。   一大清早就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人,非要让他们补补身子,刘氏倒还罢了,吴先生被自家老娘臊得老脸通红。   刘氏一进来,阮小七就赶紧站起身迎了过去,刘氏眼角扫了他一下,心道:小贼总算是记住了教训,这次还知道不能走了。   也不理他,走到床边,坐在阮小七拿过来的椅子上,俯身问道:“用过了早膳没有?”   谭雅听到刘氏过来才转过身来,睁眼看她,委屈地瘪瘪嘴,撒娇道:“吃过了。姑姑,我还疼。”   阮小七插嘴道:“也没吃什么,就喝了一小碗稀粥,清水似的,都能看清楚有几粒米。   我让下人重新置办一桌好的,就是素菜也能补补,比光吃粥强。”   一听他说话,谭雅立马将头扭到床里侧,那意思就是我还生气,不想搭理阮小七。   刘氏见此皱皱眉头,叹了口气,回头对阮小七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小芽儿说。”   阮小七虽然人出去了却只在外头窗下站着,他耳力好,听到刘氏低声劝说谭雅,   又听谭雅抽抽搭搭说着什么寒了心的话,越发后悔自己当时扔下她一人就走了。   琉璃贴着墙边过来,看阮小七在窗外站着,踌躇着不敢上前,阮小七板起脸喝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里头刘氏和谭雅立时住了嘴,听外头琉璃低声道:“回郎君的话,奴家过来问问早膳可是要摆了?”   谭雅总是不愿意让下人知道他两人吵架,她好脸面嫌丢人,就在里头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嗯,摆了吧。”   又让刘氏跟着一起用,刘氏哪里肯,在她眼里,还是要让小夫妻俩赶紧和好才是正经。   出了门,刘氏怒视阮小七,冷声道:“我虽帮你劝住了小芽儿,不是因为原谅你,不过是怕她生气又病了。   你瞧你干的那些事,哪像个爷们!”   阮小七马上再三保证再不敢让谭雅伤心,刘氏见琉璃带着人摆盘子来,不欲多说,摆手不让阮小七送,径自走了。   等下人们摆完,阮小七就让她们都出去,关了房门。攥攥拳头踌躇一下,才转身跪在谭雅面前,抬头道:“小芽儿,你说我痴心妄想也好,说我不要脸也罢,总之,这么些年,我真就是做梦都想着你。   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我知道你嫁给我算是亏了,但你好好跟着我,我,只要有的,都给你。   你气我恨我,打我就是,别冷了心。你娘家散了,我这世上也没个亲人,兄弟们虽好,却都有自己的家人。   小芽儿,咱们俩好好过一辈子,你就是我的亲人,咱们家就是你的娘家,你就当在元洲没出嫁一样,想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谭雅不看他,脸侧到一旁,到底还是忍不住,眼泪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阮小七心疼,几步挪过去,抱住谭雅的腿道:“小芽儿,你说吧,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气?”   这回他学聪明了,也不再接着问,不管不顾站起来非要搂着谭雅喂她吃饭,谭雅还是不肯。   两人支把了一阵儿,到底谭雅力弱,闭上眼睛叹口气,道:“算了,我是挨不过你的厚脸皮。   不过可说好了,再有一次,我是死活要跟你分说个明白的。”   在阮小七看来,这就算两人和好了。虽然美人在怀,他倒是不敢如以往那样动手动脚,再说这么搂着谭雅,越发觉得她瘦成了一把骨头,不禁又疼又悔。   用了早膳,琉璃又端上了汤药。早上那碗吐了,这碗是补上的。谭雅实在对这个味恶心的不行,捏着鼻子也干呕的直想吐;   阮小七听刘氏说了,知道这药的作用是通经活络,血通了才不疼,就在旁边劝着哄着,最后谭雅才算强喝了进去。   因着这碗苦药,谭雅想起了以前的不虞,立马又掉了脸子,不肯理他。   阮小七只是陪着笑脸,哄她高兴,又将那筹粮的见闻趣事讲出来给她听,他说话风趣,用世俗俚语讲起来,平凡事物也变得生动活泼,到底引得谭雅与自己说起话来。   直到最后,见谭雅有些和软了,阮小七才将自己打算将家搬到水寨的事情讲了出来。   从阮小七买了那两个侍女送回来,后来又发生了小樊氏的事情,谭雅心知这是要出大事,也不多说,只问道:“什么时候搬?”   阮小七就喜欢她这份一点就透的明白劲儿,将谭雅搂在怀里道:“越快越好。   你别担心,水寨里头什么都是齐全的,不过你现在病着,等好了再搬吧。以后河曲府是一定要乱的,水寨子四通八达,后路多。”   谭雅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阮小七还以为得说上几天才能说通呢,谭雅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喜得他眉开眼笑,只将她的手捧过来亲了又亲。   昨晚都没睡好,上午也没什么事情,两人就打算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   阮小七自打回了河曲府是连着几天没睡好,如今谭雅也肯搭理自己,又说通了搬家的事,在他眼里这就是和好如初了,心中无事,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谭雅闭着眼睛躺在床里侧,听阮小七呼吸均匀,知道他是睡得沉了,才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床帏缀着的穗子出神。   被阮小七那么对待,她本打算真的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他,至少也要闹个翻天覆地才成。   可现在呢,几句话还不是服软了?   虽然一方面是阮小七那番彼此作亲人的话打动了自己;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自己放弃了坚持,不得已服了软。   是啊,要不怎么办?自己没有了娘家做靠山,族里头根本靠不住,真就为此跟他闹翻了,能怎么样?   再说,就算是有娘家,也没听有哪个出嫁的女娘为着这点口角与郎君分开的道理。   谭雅暗自苦笑,怪不得都说女子一旦出嫁了就再没了好日子,自己这还没有婆媳妯娌为难呢,就有了这许多的不得已。   从前不懂得,打小阿爹不在身边,也没觉得有爹没爹日子会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阿爹获罪流放,才知道那个远在京城不大见面的阿爹无形中为自己支起了一片天,自己在底下才能过着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现在,这片天塌了,谭庭芝还小,能跟阿爹通个信还是阮小七托了吴魁找的人,现在一切只能依靠他。   如今,谭家就剩下谭庭芝这么一点血脉,轮到自己为他支起一片天了。   被娘娘和阿翁疼了这么多年,就连阿爹,也是在谭家出事之前硬将自己摘了出去,身为嫡长女,该是她为谭家奉献的时候了。   何况,自己已经嫁了他,好好过也是一辈子,吵闹过也是一辈子,既然他还知道认错,也晓得疼惜自己,就像姑姑说的,那些个龌龊就含混过去吧。   谭雅的眼角泛起泪花,心中为着那个远去的自己难过。   固执倔强的小芽儿,不服输的小芽儿,恣意任性的小芽儿,终于在流淌的时光里,慢慢被生活磨光身上的棱角,学会妥协,学会放弃。   谭雅闭上眼睛,泪珠顺着眼角滚滚而下,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没了一丝难过,只剩下坚定。   她扬起斗志,不,我不能放任自己因此消极失望,我要这棱角依旧在,只是顺着水流,如同鹅卵石般将它包上了一层圆润的外壳。   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郎君不合心意,那就慢慢调教他,总有一天让他成为自己想要的,然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路过星君扔了一颗地雷   PS.不是偏心男主捧高他,但说实话,这文写到现在,阮小七和谭雅两人,还真是男主的感情是纯粹的。我笔下的女主,她的感情中掺杂了太多外界的因素:有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无奈;有为了家族的奉献。。。这么写下来,倒是显得利益至上了,不过我想写的谭雅本身也不是个浪漫主义者。   ☆、第70章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谭雅好多了,两人才起来又去谭庭芝院子。   阮小七跟吴先生和刘氏说,请他们搬去水寨陪着谭雅。   刘氏和吴先生见小夫妻两人不再别扭,均舒了一口气。   谭庭芝自以为大姐姐十分可怜都是因为娘家失势造成的,越发想要努力读书好能出人头地,以后为她撑腰。   吴先生连连点头称好,还说男儿正该这样,有了担当才能成材,不辜负谭玉一番心思;   刘氏却紧皱眉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谭玉和九皇子之间已达成共识,只在心里叹息,便是他读书再好又怎样?   除非朝廷将谭玉的案子发回来重审,要不谭庭芝只能用别家儿郎的身份科举,而且以后做了官还得防着被人查出来。   谭庭芝如今对阮小七十分不满,小孩子又藏不住事,脸上就露出来不高兴来。   阮小七见这个从来对自己崇拜有加的小舅子斜着眼睛看自己,苦笑一下,蹲下神来,正色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欺负你大姐姐了。你给我做个见证,行不行?”   谭庭芝沉重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唔,先生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我且先看看吧。”   阮小七站起来,看到谭雅冲自己紧着鼻子得意的一笑,那意思就是:看吧,我还是有娘家人的。   他素来爱谭雅那副小得意的俏模样,忍不住过去捏捏她的小手,被白了一眼将手抽走。   听完阮小七的话,吴先生十分犹豫,阮小七自然是想着让他们夫妻两人一起跟着,谭雅有个依靠不说,自己有事在外也能放心,所以力劝两人跟过去。   刘氏倒罢了,她将谭雅从小带到大,看得就是自己的孩子,不放心离得远;   再说她也不懂这些,一旦跟着阮小七去了水寨,其实就等于落草成了寇——吴魁就是没挂名的通河大王。   吴先生沉吟半晌不答话,刘氏心里着急,眼睛一瞪,骂道:“婆婆妈妈的,赶紧应下就是。”   吴先生被刘氏一骂,觉得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小声嘀咕:“我不过是好男不跟女斗让着你罢了,不见得真就打不过你。”   谭雅拦住姑姑,面向吴先生,道:“先生慢慢想。就是不去水寨,还是要搬到乡下住才稳当。”   吴先生也听说河州反了,一路打来,占了有好几个州府,不过时间问题,早晚要打到河州府来。   但谭玉将谭家这颗独苗的谭庭芝交给自己,自己就要为其带好。   阮小七是个平头百姓倒还好说;要是真搬到了水寨,那就成了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以后就是九皇子上位给谭玉翻案,他又翻了身,这些都是把柄。   再说,谭庭芝有了这个经历,以后想出人头地就难了,也容易遭人诟病。   阮小七还要再说,谭雅硬扯着他出了院子,小声道:“吴先生是读圣贤书的学究,定不肯俯就不忠不义之师。”   阮小七狡辩道:“什么不忠不义,我们是顺应潮流。”   说完,盯着谭雅的眼睛,低声道:“岳父为了将你从朝堂争斗中出脱出来,才肯将你嫁了我这个泥腿子,结果我现在却又把你扯进祸端里了。”   苦笑一下,接着道:“你是不是又恨上我了,只想着自己?不过,你放心,我留了后路,不会像谭家那般,大不了离了这扶余国。”   见四周没人,亲亲谭雅耳边的红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谭雅虽然想开了,心里还是有些抵触,见他凑过来立刻侧身躲开,   见阮小七面露失望,又站住抿抿嘴,挨过去,小声道:“好端端的,做什么去筹粮?二哥他们每次来鬼鬼祟祟的,河州又反了,当我不知道那些猫腻。”   阮小七站住,看着她道:“你不怕跟了一个朝廷反贼?”   谭雅越过他看着雕梁上的喜鹊迎春图,轻声道:“我也不相信竟会有这一天。   但现在我恨死姓赵的了,他们兄弟相争,害死了娘娘他们,千刀万剐了我才解恨。   后来,又为着他们搭上了大哥儿的性命,阿爹还在边关吃苦,我们谭家七零八落,算是败落了。   我恨不得自家是个男子,反到京城去,割掉他们的脑袋,也让他们尝尝这蚀骨之痛!这灭门家仇,一定要报。”   阮小七插嘴道:“那可不行,你成了男的,我怎么办?还是这样最好。”   谭雅没搭理他的话,看着阮小七的眼睛,接着道:“我是无所谓的。但你不要逼迫先生,他自来学的就是忠孝节义,便是姓赵的要他死,也要从容就死、眉头都不肯皱一下的人。   你就是强留着让他跟去了寨子,不说你不放心,就是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阮小七点点头,应道:“要是他们不愿意,我在山上都准备好了庄子,就挂在小舅子名下。”   谭雅“嗯”了一声,两人接着往回走。阮小七边走边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谭雅被看得不耐烦,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阮小七没有和刚才一样又说那不着调的玩笑话,反而正色道:“我还是头一次这样看你。”   见谭雅顿住脚,疑惑地看自己,他接着道:“实在是没想到,我的小芽儿,呵呵,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大家闺秀从小熟读诗书,那个,规规矩矩;   也不是说你不规矩,就是没想到你竟是这番快意恩仇的性情,倒像是个江湖人了。”   谭雅“呲”了一声,撇撇嘴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别人打了我左脸,还把右脸凑过去让人打,打落牙齿往肚子咽的人?”   阮小七装作吓坏了的模样,拱拱手道:“小的不敢不敢。”   谭雅点点头,“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最好。你可要明白,连那天字第一号的人家得罪我,我也要记恨的,所以你以后最好别再干得罪我的事,下不为例!”   阮小七闻言竟哈哈大声笑了起来,不顾她的反抗,硬将谭雅往怀里一带,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又用鼻尖蹭着谭雅的,   亲昵地喃喃道:“这才是我阮小七的娘子!小芽儿,你真是老天爷特意给我造出来的!”   谭雅慌忙往四周看,好在阮府下人甚少,这时候也无人经过,她捶了一下阮小七的胸口,嗔道:“放我下来,身上不方便呢。”   阮小七才醒悟到谭雅月事还没完,忙轻轻放下,还摸了摸她的屁股,贴着她耳边小声问道:“疼啊?”   谭雅羞得一甩胳膊,红着脸低头不理他,径自往前走。   说她江湖气吧,她偏是一副官家小娘子的娇怯样;说她是大家闺秀吧,她又有着视规矩礼法于无物的一面。   这种矛盾交织在谭雅身上让人迷惑,显出她一番别样的味道,阮小七觉得这样的谭雅将自己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四周景色令人炫目,自己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吸了进去,却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喜欢她了,可是发现没有,觉得自己还能再喜欢、更喜欢一点儿。   回了房待谭雅换洗了一遍,琉璃又上前问什么时候摆饭,这两人一个回笼觉睡过了午膳,现在都快到了晚膳的时候了。   阮小七低头看看谭雅,问道:“你现在那个还多不多?能不能走动?要是没事的话,我带你出去。”   家里的都是素食,他觉得流了这么多血,又瘦了这么多,必须得吃些大鱼大肉的荤腥物才能补回来。   琉璃在旁边听到这里直暗地唾弃,真是不讲究,张嘴就问那个事,她都听不下去,也亏得大娘子能忍得。   谭雅其实心下也有些恼怒阮小七这样当着下人就问,但她也明白他就是那种粗人,问这个也是出于关心自己,不好为一点子小事伤了他的面子,就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阮小七便道:“那走吧,一会儿天就黑了。不用下人,我伺候你,带你出去散心。”   既然是要出门,谭雅还打算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   阮小七着急,这一打扮可不是一刻半刻的事情,就口中嚷嚷道:“行了行了,够好看的。   再打扮还让别人活不活了,也给人点活路。”一边说一边半拉半抱的将谭雅带出门。   谭雅忍不住笑,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嗔道:“说的好听,就直说不耐烦等我装扮得了。倒是二嫂说的对,你这人惯会哄人。”   将谭雅送上马车,阮小七也跟上去,坐在她旁边笑道:“那你问问她,是不是我只哄过你一个。”   谭雅却把头一昂,嘴一撇,白了一眼他道:“少在我面前表白自己,你要是真没哄过别人,她怎么还这样说?”   阮小七拉着谭雅的手,挨个指头揉了揉,嘻嘻笑道:“对你这么哄过的真没有,旁人么,我稍微露出一点,他们就受不住,所以二嫂才这样说我。”   谭雅也笑:“少说大话了。”   两个人都想缓和前些日子的紧张关系,阮小七有意奉承,谭雅也承他的情,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酒楼。   ☆、第71章   酒楼的老板和阮小七是老相识,由掌柜的亲自领路,进了后院一个专门留着的雅间,酒菜上齐,门一关,小夫妻俩边吃边聊。   阮小七将后窗户开了一个缝,跟谭雅道:“屋里虽然烧着炭不觉得,外头还是冷。你远远从这缝里往外看看热闹吧。”   其实自从嫁到了河曲府,谭雅出门的次数比那几年在京城加在一起还多。   平时就是阮小七不在家,唐氏有事没事也总要叫谭雅出去耍的。   但上次大病以后,谭雅还真是好些日子没出来放风了。   这么一来,又觉得处处都新鲜,再加上到了年根大家都开始准备过年了,外头都是买卖年货的,越发觉得有趣。   阮小七在旁边陪着解说,指着下面道:“今天灾荒,饿死的人一大堆,这街上不如往年热闹,要不更有趣。”   正看着,掌柜的带来阮员外的亲随来请阮小七,说是阮员外也在酒楼里吃酒,听闻他们夫妻在,请他过去说话。   阮小七让那随从在外头等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谭雅道:“是我以前的主家,得出去会会他。你在这先吃着,别等我。   你现在怕冷,一会儿菜凉了,吃了又肚子疼。”   谭雅起身道:“既是你原来的主家,我也要跟着过去行礼问好才是。”   阮小七拦住她道:“不用,我娶了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跟着我受委屈的。”   谭雅笑道:“这有什么委屈?不过是行礼说话而已,为了这点小事让人说我装腔作势的没规矩也不好。”   阮小七想想道:“呃,先不用,我去看看。如果阮夫人也在的话,你就过去说两句,我总要给阮家大哥一个面子。至于其他的人,还不配让你去应酬。”   既然阮小七执意说没事,谭雅也就不再坚持,自在雅间里边吃边等。   阮员外就在对面酒楼的雅间里等着,阮小七一进去,坐在那里笑着对他道:“好你个小七,那个雅间我才问过掌柜的,就跟我说早定出去了,原来是给你留着呢。”   阮小七抬眼一看,阮夫人也在,不禁暗骂阮员外这个老狐狸,说不准派人盯着我家大门多久了。   闻言也笑嘻嘻地,先给阮员外行了大礼,又问阮夫人好,然后对着阮员外道:“却真是小七早就定下了,这个还真怨不到他。早知您在此,说什么也要让给您先用。   既然夫人也在这里,还是让我娘子也过来见个礼,别是以后路上对面遇到了都不认得。”   阮夫人往阮员外那里看看,见他微不可觉地点点头,才应道:“也好,我早就听说小七娶个极标致的官家小娘子,我正要好好看看。”说完,就要让侍女去请谭雅过来。   阮小七起身道:“夫人,还是小七亲自去吧。她没见过您身边的人,恐不肯跟来。”   待谭雅进了雅间,阮员外倒也罢了,只阮夫人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放,看来看去喜欢的不行。   这阵子阮夫人正为着儿子阮家大哥的婚事着急,高不成低不就的,好容易有个不高不低正合适的,阮家大哥又死活看不上,为此她几乎愁白了头。   这一见谭雅,相貌出挑自不必说,就是看行动举止,规矩讲究,言语从容,谈吐大方,真真是大家出来的小娘子。   不禁暗叹:虽说现在是罪臣之女,但出身教养真是不差。连阮小七这般人都能找个这样好的娘子,我儿岂不是比他强上百倍,自然要找个更好的才相配。   如此一来,又将那早些不敢攀亲的人家在心中一一拨拉了一番。   她在那里暗自打算,言语之间就有些个前言不搭后语,一连重复问了几次谭雅家里还有什么人。   谭雅不禁暗自皱眉,虽说年纪大,却也不是很大,与我说话这般说话心不在焉,岂不是失礼?   不禁为阮小七抱不平,便是从前的主家,也不能如此轻贱他至此。   阮员外虽与阮小七说着闲话,眼睛却也没离了这里,一见夫人那神游的模样,暗自咬牙:这妇人还是那般不知轻重,上不了台面!   正说着话呢,你那副德行不是得罪人么?再说,从上次将阮小七逼离了车行,两家早有了隔阂,如今正应趁此机会再慢慢亲热起来。   现在他家大势大,早不是以前大哥的跟班,而阮家日渐败落,这夫人怎么如此拎不清。   阮夫人神游一番回过神来,又将谭雅手握住,来了一句:“哎呀,我看到你就心里喜欢的不行。   怪不得小七当初死活要娶你,耳边说是有颗红痣来的,我看看,哎呦,耳边还真有!”   这话惊得大家都愣住了。   好在阮员外补了一句:“呵呵,你年纪虽大,眼神还一直好。”   说完,冷冷看了一眼阮夫人,将阮小七夫妻俩请来是有事相求,她这是胡咧咧什么。   阮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她一贯害怕郎君,见他生气有些手足无措,又哀求地看着谭雅道:“瞧我,一高兴就瞎说,千万别介意。”   被可以说是自己长辈的人这样哀求,谭雅便是心中不满也不禁有些可怜她,看着她的眼睛,朗声道:“郎君特意将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您看看;   再说,您不说,我周围竟没人说过这个,我还不知道呢,哪有什么介意。”   这话说得好听,抹平了不快,话语之间既道出了阮小七的尊敬之意,又点出了阮夫人确实有些唐突自家了——周围人,那就是自己亲人都不说的。   阮夫人松了口气,又悄悄往阮员外那里瞄了一眼,见他也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一来,她也知道这个看着娇柔温和的小娘子不是个好欺负的。于是不敢再走神敷衍,两人说说衣料服饰,道道气候冷暖,倒也算相谈甚欢。   天都黑了,阮员外才放这两人回去。上了车,谭雅脸上的笑容立即掉了下来,阮小七也知当初惦记她的事发,说话的时候就惴惴不安。   谭雅上车坐好就不再理他,阮小七可不愿意才和好就又闹别扭,不停在身边打诨说笑,终于惹得谭雅看向自己。   阮小七忙凑过去求道:“好娘子,小芽儿,别生气了。”   谭雅瞪了他半天,恨道:“离我远点,一口酒气,熏人!我问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败坏我的名声?”   阮小七低下头,小声说:“反正我就是看中你了,你早晚要嫁给我,名声早晚也要坏掉,你要那个虚名有什么用?”   也是喝了点酒,说着说着,脑子一热,声音又大起来:“难道你真惦记那个李五郎李瑾不成,那可是崔四娘的女婿,要是惦记别人的夫婿才是真正败坏名声吧。”   谭雅眉毛一立,气得上手就要挠他,骂道:“昨日说认错了,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又犯病了不成?胡说八道什么?”   阮小七将她双手攥住,嘟囔道:“我胡说?当初我求亲的时候,可是听说整天整天的画你小相,可不就是那个疯婆娘的郎君?   要不是小乙帮着我把崔四娘的传言散出去,你不定现在成了他的小妾呢。   你现在是我的娘子,头发丝都是我阮小七的,你不许惦记他,心里只能想我。”   谭雅一边挣扎一边气道:“我看你上次根本没吃教训,还说这个!我什么时候惦记他了,你别血口喷人!”   阮小七心道:完了,怎么又转回去老话题了。嘴里道:“嗯嗯,是我血口喷人。别气了。”   谭雅依旧不放弃要挠他,眼里气得泪都涌出来,嘴里喊道:“我跟你没完!   我想好了,你这人就是死性不改,我自己气死你也不知道,现在先把你掐死,省的你那张嘴整日瞎说!”   阮小七见谭雅真生气了,只好用力将她搂在怀里,又用舌头轻轻将她腮边的泪舔干,   低声下气道:“小芽儿,是我嘴贱。真的,我就是,就是嫉妒。我没怎么读书,你写的画的那些我都看不懂,你想什么我也不懂。   以后,你告诉我好不好?就像刚才那样挠我,我心里才高兴,知道你是跟我一条心的。   你有气朝我发出来,我就知道你生气了;要不憋在心里,我也看不着,你白白气病了。”   谭雅低声道:“放手!”   阮小七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放下胳膊,谭雅拿出帕子拭泪,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早就想通了,你就是这样的人。”   阮小七就怕她再如前两天那副冷淡模样,忙认错道:“是,我不好,所以得娘子管教,是不是?你可千万不能不理我。”   看他这副无赖样子,谭雅无奈地摇摇头,失望地道:“你嘴上认错,心里依旧是信不过我。”   阮小七忙拉着她的手道:“我怎么能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那李五郎。”   谭雅又问道:“刚才阮夫人跟说的来福家的,那又是谁?”   阮小七气得直咬后牙槽,这阮夫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知道她就是那样的糊涂人,还以为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的。   阮小七咳了两声,道:“以前都是阮府的下人,后来她嫁了来福。”   谭雅冷笑了一声,道:“你少哄我。我只与李五郎见过几面,你就七三八四的乱说;   这来福家的,听阮夫人说,当初可是要死要活地不肯嫁,非说等着你的。”   阮小七心道:这阮夫人怎么回事,提这个干甚?   嘴里却死活不承认:“我可不知道这事码,嫁给谁都跟我没关系。反正我早就看上你了,这河曲府都知道的。”   谭雅翻了翻白眼,心中并不信,但那来福家的既然都已嫁人生子,掀不起风浪,一个下人还不值得自己去计较,再追问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正好以此拿阮小七说嘴,就道:“你也知道没关系,为何我这样说你就不肯信?”。   阮小七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那行,以后咱们都再不说。”   其实这两人谁也不信谁,阮小七心里依旧为那张腊梅图吃着醋;谭雅还是认为阮小七心狠手辣,有些防备他。   说到底还是成亲时日太短,不能真正相知相爱。   ☆、第72章   各自心里都有着盘算的两人为了回避以前的冷战,倒也都学会了克制,没如上次那样吵起来翻脸。   只是谭雅依旧心里憋着劲,板着脸坐在那,阮小七靠过去讨好地笑道:“你看,也是好事,谁不知道我一心看上你啊。”   谭雅扭头瞪着他问道:“好事?你到处乱说,难道你愿意人人都知道我耳边长了这么颗红痣?你可真是大度啊。”   阮小七耷了个脑袋,口气低下来:“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没想到阮员外竟会来这么一招。   那个老狐狸,那么早就开始给我下套了。要不,我把他新得的小妾屁股后面有块胎记让人传出去?”   谭雅吃惊地瞪大眼睛,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他真学了周老三。。。实在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妾屁。。。胎记的事情?”   阮小七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可别赖上我,他那个小妾以前是被二哥梳栊过的,还包了大半年。   为这事还被二嫂把脑袋打破了。二哥自然记得。”   谭雅虽然不是太放心,但唐氏给自己讲过这打破头的事,倒也算是对得上。   将怀疑放到一边,这回倒是好奇了,小声问道:“难道你们兄弟之间,连这样的。。。这种事情也要讨论吗?”   阮小七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又不是自家娘子,连怎么做那些事体。。。姿势,咳咳咳,都讲的。哎,你别问了,你一个官家小娘子,不该知道这些。”   谭雅讽刺道:“你还知道我是官家小娘子的?这回我又得要这个虚名声了?”   阮小七有些心虚,哄道:“哎,我娘子的名声自然都是好的,都是外人不好,故意败坏你的。”   谭雅对他这副无赖相十分无奈:“我看你就是那个败坏我名声的外人。”   阮小七不满道:“我怎么能是外人?”   谭雅抿嘴笑道:“不是外人,难道。。。你是我的内人?”   阮小七嬉皮笑脸地答道:“嘿嘿,是官人啊。”   谭雅掐着阮小七的脸道:“哎呦呦,我看看这脸皮到底有多厚?自己给自己功名了?”   阮小七任她掐,笑嘻嘻道:“轻点轻点,好娘子,我早晚给你挣个凤冠霞帔来。”   谭雅放下手,道:“这话放在这里,我且等着。咦,等一下,我让你绕过去了。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败坏我名声呢。”   阮小七暗暗叫苦,只得说了实话道:“你家世好,长得好,如果名声再好,以后必不会嫁给我的。”   谭雅“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所以你就故意坏掉我名声?好让我在京城里头嫁不到人家?”   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阮小七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光棍地答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你只要出了京城,不管是旱路还是水路,我总能把你劫走了的。”   谭雅咬牙掐着他的胳膊道:“你还说阮员外是老狐狸,这么早就给我下套,我看你是大狐狸才是。”   阮小七让她随意掐,笑嘻嘻地道:“我是大狐狸,你再给我生一窝小狐狸。到时候我亲自教你都有哪些姿势,保证让你学会。嘿嘿嘿。”   谭雅脸一红,放下手,把头转到一边道:“你。。。耍流氓,我不和你说话了。”   阮小七最喜她这般脸红模样,眼若水杏,仿佛能把自己溺死在里面。   用力将谭雅搂在怀里,非要亲她的眼睛,边亲嘴里还继续耍流氓,用热乎乎的手盖上她的小腹,低声道:“说,小芽儿,以后给我生几个小狐狸,嗯?”   谭雅只觉得心乱跳个不停,终于因为害羞放过了阮小七,不再纠结于此事。   他暗自呼了口气,心道:得跟阮家大哥好好说说,让阮夫人以后可别乱说,这东一嘴西一嘴的,自己可招架不住。   阮小七听了谭雅的话,既然认定吴先生夫妇不能去寨子陪伴自家娘子,担心她去那地方不适应,立刻在心中掂量起哪个兄弟娘子性格柔顺易处的,好让谭雅有个伴。   最重要的一条,尤其不能再找个如唐氏那般的,摸摸被抓的脸,想到阮员外那带笑不笑的模样,这出门带着幌子,谁看见谁笑话。   心中叹道:哎,动不动就上手,还往脸上抓的毛病,都是唐氏拐带的。   没想到峰回路转,吴先生这个老学究顾不上君臣大义了。   如今各地都是粮荒,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管什么礼义廉耻,就连乡下也不少人家被抢被杀。   吴先生自己就是掉脑袋也要从容赴死的,但总不能因为自己就将谭庭芝的小命搭上吧。   更何况刘氏又诊出来有孕。这回还没等他说话,吴家老娘就死活不肯去乡下了。   就是侥幸不被乱民哄抢,那乡下地方毕竟苦寒,孙子生下来可不是要吃苦头?   儿子这般大年纪,要个孩子可不容易,再说小儿家家本就难养,再去那乡下地方。。。   老太太大手一拍,没等吴先生张嘴,赶紧让人搬家去寨子,一刻都不肯留。   自从听阮小七说姐妹们都被人接到了庄子上,谭雅就以为也如自己在乡下般舒服,谭家姐弟俩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而远在京郊庄子上的三娘子此时正一个人呆站在屋檐下,茫然地盯着垂下的溜冰子出神。   站了这么久,手脚都冻得发麻,也不曾有人将她拉回去。   没人再大呼小叫地好像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没人再给她端姜汤送热水哄着让她喝,没人管她是不是冷、会不会病倒。   她们几个虽然被九皇子救下接到了庄子上,但因为总是罪臣之女不好张扬,只能隐姓埋名,对外只说是孤女。   就连庄子上的下人都没几个,还是又聋又哑的。说起来九皇子也是好意,怕人多嘴杂平添了事端。   但却也再没了谭府家里的舒适,粗活虽不用自己动手,但小来小去的,却没有下人服侍,更不要说这引导谈心的事了。   毕竟不是官家小娘子了,没人前呼后拥的服侍,这种巨大的落差非但没让三娘子懂事明白事理,反而变得越发尖酸刻薄、怨天尤人。   她恨谭玉,无缘无故搅到了皇家之争,没有为自己安排好出路;恨崔氏,说好救自己出去的,结果走了就再无音讯;恨谭雅,觉得她必是得了消息才肯低嫁,现在说不上怎么笑话自己;甚至连谭庭芝也恨上了。。。   娇憨蛮横的三娘子从此再没了娇憨只剩下蛮横,越发惹人厌。   本来就与四娘子和六娘子不和,如今那两个庶女虽明面上没怎样,但早没了在谭府的恭敬顺从。   这种种不愉激得她仿若爆炭一般,时不时因为一点儿小事也要吵闹起来。   唯有李瑾来时才能让她一展笑颜,可惜李瑾既有差事,又有家眷,还要避人耳目,能来庄子之时少之甚少。   三娘子的脾气越发暴躁,终于四娘子一天忍受不住,回嘴与她吵起来,六娘子又帮着四娘子说话,从此这三姐妹真正撕破了脸,那两人与三娘子再都不说一句话。   冻得受不了,三娘子跺跺脚回了屋。庄子上的屋子虽多,但炭火有限,不能间间都烧暖,只好姐妹们挤在一间住。   四娘子和六娘子两人趁着日头还在,屋子亮堂,都在低头做绣活。虽然李瑾派人也送了些银子给花销,但毕竟容易被人说嘴,总不如自己动手。   自从上次吵架,两人再不与三娘子说话,倒也一劳永逸,少了很多服侍三娘子的活计,见她进来两人头都没抬。   李瑾已经足足一月没来了,这要过年了,他总该来这里一次,看看她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啊。三娘子难过起来,窝在自己床上,哀哀地哭泣。   李瑾还真是打算来庄子了。九皇子出面救出了谭家三姐妹已是极限,剩下的就交待给了李瑾去办。   李瑾总是心中有愧,对于谭玉,自己在元洲老宅呆过,也算是自己半个老师,自然要对其家眷加以照料;   更何况,要不是因为自己,谭家大娘子也不必孤身一人远嫁,听说那人极不成器,从此杳无音讯。   这么一来,就是九皇子没有交代,李瑾也要尽心尽力的。只是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忙,银子东西也只能将将够而已。   这些日子朝中大事频发,小事不断,也有一月没去庄子上照看。李瑾打算趁着年前去一趟,补一下缺的东西。   还没出门,就听到妾室小产的信,又赶紧过去瞧看。   李瑾阿娘早已到了。只听阿娘话里话外地就是崔四娘捣的鬼,要不好端端的,侄女这胎怎么就没了。   李瑾也心痛,就算没有期待,这也是他第一个孩儿。但如今却也只能拦住阿娘说话,毕竟没拿住证据是崔四娘下的手;再说,让二房先有孕,总是他们李家不占理。   崔四娘随后也跟着来了,还没进门,那妾就哀叫起来,李瑾阿娘也跟着道:“孩子已经没了,难道你还想要她的命不成?”   崔四娘却像没听到一般,径自进屋来,口中道:“婆婆伤心太过才会这么说奴家,这也是奴家的孩子,哪里能不心疼?”   又对着那妾室柔声道:“这小产也是小月子,得好好养才行,这么哭眼睛还要不要了?快别哭了。   这次你不小心弄掉了孩子,按说要罚你才对;不过我禀告了曾阿翁,念你初次有孕,也就不罚你,只好好养身子就是了。”   这话说得那姑侄两人都住了嘴,再不吭声。   看着柔声细语的崔四娘,李瑾仿佛又看见了那当初表面和气大度,背地里派人对付张数的狠辣;   想到李太傅嘱咐自己的话,心中一叹,只对那妾室说了一句“好好听夫人的话”,转身就走了。   ☆、第73章   履行完正房娘子的职责,崔四娘回到了主院,不再强撑,卸了披风,无力地坐靠在椅子上。   身边的侍女马上给她端茶倒水,崔四娘摆手示意侍女下去,一个人右手支着腮,左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划的竟是李瑾歌三个字。崔四娘不由心中一酸,想到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当时只等着李瑾挑开盖头,偏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僵住了一般,喜娘催了好几次,才肯动手。   当时自己只觉得眼前一亮,顾不得害羞,抬眼想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待看到他一身红衣那么英气勃勃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放心那高悬了几日的心。   她真的很怕李瑾最后还是不肯来,好在他来了,自己终于如愿地嫁给他。   这么一想,崔四娘的心中就像有条夹杂了蜜汁的溪水在流淌,甜蜜地都想哭。   她甚至恨自己的心细,她那么柔情蜜意地注视他,结果发现他老神在在的,根本心不在焉。   她知道李瑾心里有人,可就像八娘说的,那又怎样?这正房娘子的名头只能是属于她崔四娘。   便是以后那人进了李府,也得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要是有个孩儿,那就更好了,庶子庶女的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正好用来拿捏她。   再说,那时的她,心中还是有把握将李瑾的心慢慢掰过来的。你看后宫三千佳丽,不还是得敬着崔皇后吗?   李瑾挑了盖头就出去待客了,回来却醉得一塌糊涂。   这新婚之夜不成事可不行,又是醒酒汤又是丸子药的,他终于醒过来了,却还是呆呆的。   崔四娘不禁埋怨外头的人不知深浅,哪有这么灌新郎官的。   好容易要安置了,李瑾却死活不让她脱衣服,可能也是喝醉了,张口就来一句:“你要是脱了我怀疑就真个圆不了房了。”   崔四娘不明白这事后的缘故,但这话就算是醉话也太难听了。强忍着泪,心里跟自己说了千百遍醉话不能当真,真个就穿着衣裳睡的。   也是从第一天开始,两人以后就一直和衣而睡,就是碰触也极少,根本没有自己所期待的甜蜜新婚。   崔四娘不恨李瑾,反而觉得他是个痴情人,她只恨他心中的那个女人不要脸,勾搭自己郎君。   所以等到她打听出他心中的人竟是谭家大娘子时,这才失了冷静,不管不顾下了狠手。   其实这真是冤枉,李瑾新婚之夜那番话,以及后来不碰她纯粹是张数使的绊子,所以才有了阴影。   婚前那次喝酒,张数有意无意透漏出,说是崔四娘的身上像男人一样,毛重!   李瑾本也不信,就是亲戚,也不能随便看哪个小娘子的身上啊。   偏那张数一脸猥琐地,话里话外,就是他偷了崔四娘身边的侍女,那侍女亲口说的,每日要帮她剃毛的。   这可就不由李瑾不信了,不管怎么说,他真是怕崔四娘打开衣襟,本来她就有些个粗糙,再浑身如男人一样。。。   这么一想,李瑾□立时就软了下来,第一夜还能借着酒劲成事,以后却再难展雄风。   等两人因为谭大娘子吵闹,崔四娘去了家庙,回来以后又有了一妾两通房,两人亲热的时候真是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崔四娘指甲抠断,恨道:你儿子不近我的身,我怎么可能有孩子?你想让你侄女先生下庶子,做梦,我没孩子,谁也别想!   再想那乡下,郎君也没怎么去,到底有谁呢?前些日子准备冬衣又准备吃食的,这两天又弄上年礼了。算了,我先把家里的捋顺,再腾出手来收拾外头的。   赶早不赶晚,既然决定了搬去水寨,就打算年前就整理干净。虽说是搬家,但手下人手脚利落,不声不响地,几天就收拾干净搬了个空。   剩下小樊氏一个在院子里住,派了哑婆子守住,好久没人守门,哑婆子突然又回来了。小樊氏主仆两个不免心下犯嘀咕,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论,出门却是想都别想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冬日的太阳总是这么含含糊糊的,说是晴天,却始终不曾真正透亮起来,天空仿佛老是蒙着一层灰纱一般。   不管外头世道怎样艰难,寨子里的生活实在是不差的。如今越发壮大起来,既有银钱,又有人丁,一派生机盎然的气象。   一早起来,阮小七就跟谭雅说了,今个吴大哥说头一个年节,让大家都一起聚聚,也认个脸熟。   从搬来这里就再没见过小樊氏,哑婆子又离了自己身边,谭雅忍不住问道:“那小樊氏去哪里了?”   阮小七想想道:“我过几天拿她有用。我还道你会心软,才没与你讲,只交代了哑婆子。”   谭雅撅嘴,这是嫌弃自己没用了,就反驳道:“我就是心软,轻重总是知道的。”   阮小七捏捏她的脸,笑道:“知道?那二哥家那个外室的孩子掉了,你怎么悄悄地给烧纸,当我不知道?总之,你别管。”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谭雅头一次在寨子里与百十号人一起过节,新鲜意外之余也才见识到原来还能过得这么热闹喜庆。   她到底是新人,出身又是与这里众人不同,像她这般的大家闺秀,在这寨子的众人眼中就像是天边的云,可望而不及的。   那种原来见都不曾见过的精致人,如今能从近处看到,大家难免好奇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偏厅里都是女眷,从开始招兵买马,寨子里的人激增不少,携家带口的过来,竟也有了百十号女眷在寨子里。   等级差不多的坐在一桌,谭雅这一桌的都是寨子里面头目的娘子。   只是大部分人只会说土话,有一两个会说官话的,与谭雅不熟,又因她是当家的娘子,只在那里偷偷看她。   本就有些羞涩,兼之被这么多人打量,便是再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到阮小七在寨子里的身份,吴魁几个又无女眷,只能自己撑住场面,谭雅强忍羞涩,学着娘娘的模样在开席之前说了几句祝酒话。   元洲离河曲府虽然不近,但家乡话讲起来也有共同之处,谭雅就用元洲土话和她们讲,彼此之间倒是亲近了些。   好在不多时,酒肉上桌,说话不是人人会,但吃总是会的。   何况这里好多人竟也是能豪饮的,待敬完了一圈,也与这些人稍微熟络起来,慢慢地拉起家常来。   待喝到半醉之时,大家仿佛打破了面上的拘束,还有别桌的人接二连三来到谭雅桌前向她敬酒。   谭雅总不好头次见面就拒绝人家的好意,站起身来,一一陪人家喝了下去。   她虽不是是一杯倒,但一下子喝了好几杯,也难免头昏眼花起来,再也站不稳、看不清人影。   好在她就算喝醉也不曾失态,只是坐在那里笑嘻嘻的。   本就长得得人意儿,这乖乖地坐在那里笑,更惹得几个年长的嫂子喜欢起来,纷纷逗她说话。   阮小七在酒席上一直坐立不安,他虽交代了一个兄弟让他娘子照看谭雅,但那嫂子不会讲官话,性子又太绵软,他怕镇不住那些半老娘们,护不了谭雅。   他在那里心神不定,喝酒也不痛快,其他几个兄弟看到就笑话他。新进寨子的胡头领不知缘故,见到此景就细问起来。   这胡头领虽与男人家坐在一处吃酒,却实在是个美娇娘。   她阿爹本有七个孩子,活下来的却只她一个女儿,从小便当男儿一般养大的,人称“胡七郎”。   待她阿爹没了以后,胡家的家业就尽数传给了她。如今她带着手下的兄弟入伙,自然能坐在此处和男人们一起吃酒。   “水猴子”侯庆对待美女总是殷勤备至,胡七郎一开口,他便凑过去,将这阮小七如何中意,如何娶到家的事情声情并茂地讲了一番。   那胡七郎闻言非要也见识见识这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阮小七无法,只好将她带着去,怕谭雅误会,又将侯庆也扯了去,美其名曰:照顾胡头领。   阮小七的担心不无道理,果真,等他过去接娘子回去之时,醉呼呼的谭雅被那帮半老徐娘们哄得连小夫妻俩人谁睡在床里,谁睡在床外都告诉了人家。   见到阮小七,迷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粘嘴黏牙地道:“哦。是你啊。你不是生气。。。那个走了吗?”   阮小七一听就头大,旁边那几个嫂子又在那里嘻嘻哈哈地拿这小夫妻开着玩笑。   到了那般年纪,仿佛都没了顾忌,失了羞涩。说起荤话来,便是阮小七也招架不住,只好借着谭雅酒醉求饶才逃出门去。   胡七郎她虽是女子,却穿着一身男装,不显得粗笨倒越发有番别样的俏丽,与谭雅比起来,算是春风秋月,各有千秋。   她向来在男人堆里混,从来被人捧着说是美人,就是来到了这通河水寨也是倾慕者甚多。   她刚到水寨不久,就被侯庆发现耳边有颗红痣,马上好几个兄弟也跟着起哄,冲着阮小七笑,非说她是他的小姨子。   胡七郎不明所以,后来明白了缘故就想着自己带这帮人正好要扎根此处,能借此与阮小七交好也是美事。   但阮小七带搭不惜理的模样深深刺激了她,她就想看看,同样都是耳边长痣的,那个惹得阮小七懒怠搭理自己的女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美女见美女,总是分外眼红。这么细细打量谭雅,胡七郎心道也就一般么,没看出来怎么好的。   可惜谭雅醉的迷迷糊糊,也看不出形态举止,阮小七又心疼她酒醉难受,不等胡七郎多看,就将她抱走了。   好容易抱着她回到了自己房里,谭雅还晕乎乎的。   刘氏过来送醒酒汤,一见就气得要命,嘴上不说,心里将那些个人骂的半死。   只是她有孕正是反应强烈的时候,闻着酒味就欲作呕,喂完了醒酒汤,阮小七劝得刘氏离开,自己亲自打了水来服侍谭雅。   她那副乖乖的模样,说什么听什么,洗着洗着,阮小七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屋里烧着炭火,倒是热烘烘的,趁着酒劲,一把将自己和谭雅脱了个精光。   便是新婚之夜的亲近,两人也都是穿着衣裳的,唯恐忍不住失了分寸,哪里想到这一番醉酒倒破了戒,真应了那句“酒是色媒人”的话。   ☆、第74章   大年三十的晌午,小腹微凸、一打眼能看得出来有孕的小樊氏终于派上了用场。   河曲府知府才出了一场大力,此时正气喘吁吁地搂着新相好在被窝里温存,心里还没比较出来与上一个员外家的小妾到底有哪里不同,就被人赤条条地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大冬天的,给这对奸夫□□披了条遮羞的帘子,就被阮小七带人推推搡搡弄到了门口。   四周早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再将小樊氏往外一拽,两下说清楚事情始末。   小樊氏战战兢兢,心道这可完了,阮小七既然张扬出去,那是再不肯认下这个孩子了。如今只能死活拉住知府,进了他家,自己才能免于浸猪笼的命运。   没想到阮小七说完,那知府却分辩道:“她肚子里的货不是我的。”   才说完,那小樊氏像是疯了一般,“嗷”地叫了一声就扑向他,骂道:“狠心的,我当初跟你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说以后接我进府的。现在翻脸不认人,连自己的孩儿也不认,你还是不是人?”   阮小七抽出大刀,架在知府脖子上,立时就把他吓尿了,又吓又冻,哆哆嗦嗦地哭道:“阮七哥,阮七爷,放过我吧。我是被那贱人勾搭的,不不,是我不知廉耻,上了你的小妾。   我给你赔两个,不不,赔十个比她好的。我让我姐给你加官,加大官,我姐是圣上宠妃。”   “这等奸夫□□,白日宣淫,乱人伦常,我等岂肯留他在世上再为害人间?”   说着阮小七大刀一挥,两个脑袋瓜子就离了腔子,窜出来好高两股血,骨碌碌地滚了开去。   才在被窝里发誓今生来世永不分离的两人,身子还在一处,脑袋却各奔东西了。   小樊氏近眼目睹这一幕,登时两眼一翻,软作一团,昏了过去。   阮小七提着刀大步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心想小樊氏还算有用,也就暂时放她一马,与围观众人道:“既是有了野种,总归是条性命,我且放过她一命。”   早有寨子派来的兄弟相帮,喊着:“这等朝廷知府,苛税重赋,我们家人饿死不管,还偷人家女眷,实在是要来无用,反了他,我们自己当家!”   马上有人在人群中三三两两地附和。有那等晓事的,见事情不妙,早悄悄离了去;也有那等心思糊涂的,真个就跟着闹了起来。   等到周老三带着手下的差役们过来,也跟着骂官府昏聩,不发银两,又说河州义军那头要打过来了,下面更是乱成一团。   后来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从城东开始着火,天干物燥,守军又要抓人又要救火,乱轰轰中,唐大虎等人引着吴魁众人上了岸。   造反(事成之后就成了起义)这种事情有了内应就好办。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就把河曲府掌管军队的督军脑袋开了瓢,其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吴魁他们从从容容地占了知府,来了个旗开得胜。   现在相邻几个府州都被河州义军搞得焦头烂额,频频上奏要求朝廷派兵支援,自己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理会这里,竟因此让吴魁他们站稳了脚跟。   谭雅在水寨里等的心神不宁,阮小七临走之前交代了,一旦事情不妙,让她带着人赶紧从水路撤走。   东西按照以前逃难的准备,船只也都备好了,青枝、绿叶两个人被哑婆子□□这些时日,规矩都不差,依言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虽然阮小七保证没事,但没见到人,谭雅还是脑中不停地闪现不好的联想,连最常用来静心的写字都写不下去,只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悠。   吴先生倒还坐得住,将谭庭芝拉在一处,又开始讲起课来;谭庭芝懵懵懂懂,知道有事,但大人不讲,他也就不问,总怕自己拖累了老师和大姐姐。   吴家老娘和刘氏在旁边被谭雅转悠得头晕,刘氏上前硬将她拉着坐下,谭雅不欲让他人跟着自己担心,只好听话坐下,还拿起针线开始做绣活。   只是绣了两下,根本心不在此,连扎了两次手指,气恼的将那东西撇到一边,想了想,还是又拿起来,沉沉心,重新绣了起来。   原来给阮小七做的那件衣衫,两人生气之时被谭雅剪烂了,搬家时候被阮小七翻了出来,死皮赖脸地非让谭雅赔给自己。   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好答应过年再给他做件新衣,还要绣上暗纹花边那种的。这都裁好了,想到阮小七那副高兴的样子,谭雅做得越发尽心。   手里摩挲着这衣裳,她心里嘀咕: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人真是,也不早早说,昨晚上突然跟自己来了这一句,然后就一夜未归。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依着他了。   小年夜,阮小七将他们俩脱了个精光,跪在她身下,正瞪眼看着那细处,寻思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能容下自己吗?箭都在弦上了,谭雅醒了过来。   一见此景,又羞又怕的她死活不愿意,本就有些迟疑的阮小七终于放了她过去,   叹了口气扶起她,哄道:“好,小芽儿,我今儿个不做,等你及笄了,我一定是要做个够的。”   然后使劲“啵”地亲一口,道:“把以前的都要补回来,你再求也没用。”   说着将谭雅往怀里一搂,他虽心软了,可那小小七还没软,他心里挠痒痒似的,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才好。   最后腾地一下将她拉坐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小声求道:“小芽儿,好娘子,不做就不做吧,那你给我摸摸,我这儿实在难受。”   谭雅见阮小七额头冒汗,青筋都蹦出来,想是这个条件不答应,可能要坏事。   只好强忍着羞意将眼睛闭上,伸出手去,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摸,你,你,你自己弄。”   可惜弄了半天也没弄出来,他火没撤出来,小夫妻两个倒都急的冒火,谭雅边弄边嗔道:“你怎么还没完啊。我这手腕子都酸死了。”   不说这话还好,她声音娇滴滴的,越这么说阮小七越想做,捏着她的小手恨不得连骨头带肉吞下去。   恶狠狠地盯了谭雅红嘟嘟的嘴唇半天,想到平时兄弟们炫耀的经历,不顾她拼命挣扎,楞是压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伏低,贴靠在自己下面。   可惜阮小七只听过这事儿的过程美妙,不晓得也需技巧二字。这小小七刚进去,才舒服得一抖,结果谭雅什么都不懂,一惊一吓,牙齿碰到了小小七。   那舒服还没到根,就几乎把他给疼死,差点儿泄了,倒是真的软了下去,再没了兴致继续,这才算放过了谭雅。   好在第二天阮小七就有事出门,两人这才避免了见面的尴尬。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谭雅后悔的要命。如果那晚他们两人成了事,阮小七又平安回来,自己有了身孕的话,就是娘家不得力,也算在水寨站稳了脚;   他没回来的话,谭雅心中一疼,用力捏捏绣针,罢了,我就独自给他将孩儿拉扯大,算给他留个后,也算尽了我们夫妻情谊,还省得他又打着将自己陪葬的算盘;   如果没成事,那自己带着这个孩子就可以直接姓谭了,呃,接了二叔家的香火。   哎,都怪自己,当时怕什么呢,真是死心眼,这一举几得的好事,下次一定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   不提谭雅在家里暗下决心,只说哑婆子找到阮小七,提着软成一团的小樊氏,打着比划问他该如何处置。   阮小七拧着眉头,责怪地看了一眼哑婆子,一言未发,转身忙去了。   阮员外已经不成威胁,更何况樊氏已经失了宠,实在留着这妇人无用。   要是没怀上那知府的孩子,也能送给别人做个人情,如今这样,一个无德妇人实在没什么活下来的意义。   哑婆子叹了口气,也不管小樊氏看不看得懂,又对着她比划了半天,没想到小樊氏确实是没看懂,却猜到了。   从晌午完事之后就一刀结果了她的侍女,小樊氏已经意料到最终只怕也放不过自己。   但是想到腹中的胎儿,母性使然,也不再惧怕,抱住哑婆子的大腿哭道:“我死不足惜,可就是连那死刑犯都要生了孩子才能处死,我的孩儿无罪啊。你们这么干可是要被天打雷劈遭报应啊。”   “大三七”张大丙正巧从前头经过,听到这话,吃吃地笑了起来,道:“哦,你倒真是伶牙俐齿。罪犯是要生了孩子才斩头,可你的这个不同,是孽种啊,本就不该生下来,该浸猪笼的。”   又转身对哑婆子道:“哑婆婆,你老了老了,还真变得心慈手软了不成?是舍不得那个孩儿吧,怎么,想留着给自己养老?   那可不成,你要想找个送终的人,这孩子爹娘都不行,良心不好,根子就差。   我到时给你找个好的孩儿,保证带把儿又长得好的,你就别婆婆妈妈了。”   哑婆子叹了口气,打着手势意思是给你个全尸吧,不等小樊氏哭号,就扯了一根绳子勒死了她。   见死得透了,才松了绳子,又将她衣服整理干净,把那拉长的舌头塞回到嘴里,合上眼睛,才让人抬走埋了。   张大丙见此直摇头,心道还埋她做什么,一把火烧了多利索,真是世道多变,我们成了官兵,就连哑婆子都变好人了。   吴魁变成了通河王,阮小七也跟着成了阮将军,哑婆子变得有些心软,谭雅学会了权衡利弊,吴先生捋着胡子长呼短叹一番之后又积极投入到了为师为父的生活中。。。人人都变了。   谭雅抬头看看院子外头吴先生正笑眯眯与刘氏晒着太阳,说着未来孩儿的话题,再低头看看手中为阮小七做着的衣衫,   暗自为自己的改变找借口,吴先生那样的老学究都能放弃酸儒气节了,我变得冷酷算计、学会虚情假意也情有所原吧。   ☆、第75章   谭雅现在有些弄不懂自己的心思,与阮小七之间的关系让她困惑迷茫之余还有点心惊。   她依然认为阮小七心狠手辣,小樊氏主仆用完眼都不眨就杀了,稚子无罪,为何连孕妇也不放过?   好吧,不得不说,耳鬓厮磨之间,她愈发也像那人般冷酷狠辣了。虽然嘴上说可惜,她心里头也认为小樊氏那对主仆还是处理干净才放心。   这就不得不说谭雅变得让自己也觉得陌生起来,即使是她,看着这样的自己,如此冷静地衡量一条人命的得失,实在是以前的她想都想不到的。   而谭雅又确实想留住那个曾经善良美好的自己,于是心底越冷酷,面上就越发做出一副怜贫惜弱的样子来,这也让她又唾弃起自己的虚伪来。   如果叫个外人过来,那必会说这两人不愧是夫妻,阮小七看着也笑嘻嘻的极好说话的人。   自己都能这般冷酷地思考得失,那阮小七比自己更加心思缜密又无法无天,让她心生戒备不得不防,所以那套逃难的装备是一直放着没收。   她甚至暗自寻思,他既有那让自己陪葬的心思,难道是为了脑袋上那顶绿帽子撒气?   可是阮小七当时怎么答复自己的?他掐掐她的脸蛋,点头道:“不错,这阵子还算听话,这肉是补回来了一些。   小芽儿,我说你呀,就是心太软,怪不得都说女人成不了大事,到了正经时候就不顶用。   哎,你别瞪我啊。我喜欢你这软。。。”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还摸上了她的胸,见她要恼,   才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娘们跟咱们有仇,你是好心,将她孩子留下,他爹娘都算是被我杀的,这不共戴天之仇保不准他长大以后就知晓了。   虽然不能把咱俩怎么样,却是给咱们的儿孙留了祸根,我是容不得咱们身后有这个隐患,必是不肯留那孽种的。   再说,这乱世,没人护着,就是侥幸能养大,你让他活着也是受罪不是?我算是为她们娘俩做好事了。让她们早点投胎个好人家,两人还有个伴儿,不比现在强?”   谭雅被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说得愣住了,这流氓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脸皮如此之厚真是令她叹为观止。   问都不用问,三条人命就被他帮着投胎做好人了。   谭雅暗自叹息,怎么嫁了这么个拿人命不当回事的魔头,好在自己还得他的意儿,要是有天。。。   只可惜本来已经想好了,以后做的要像那种京城里头人人称颂的贤惠人,到头来总有些不对劲。   贤惠倒也真是贤惠,夏裁衣裳冬做袄,平时饭食也关怀,便是吴魁也夸过她上得厅房下得厨房,不愧是典型的大家娘子。   按说经过了那次吵闹,自己决定不再像刚成亲那会儿一颗心都扑在了他身上,只打算做个合格的正房娘子就行,   也不管他的心意到底如何,可是为什么如此在意那个胡七郎若有若无的挑衅?   后来他成了将军,而自己身份越发尴尬,以为他会因此在自己面前抖起威风来。   为了谭庭芝和阿爹,自己也想好了,就算不得不对他虚情假意,也一定要哄着他护住她们姐弟。   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如自己所想。不知道在他人面前如何,反正他与自己私下相处,   还是那个从前的无赖小混混,这让一心想做面上贤妻良母的谭雅有些不知所措。   结果对着那个无赖又宠着自己的阮小七,每次与他在一起之时,谭雅总是不自觉地张牙舞爪的非要撒娇,他有事离了家几天就惦记得不得了。   至于她下定决心尽快圆房好有个孩子做依靠,那更遥遥无期了。   阮小七也为此着急出火,比谭雅还急,他原想着她过了年也将将算是十五,自己总算是解脱了。   结果找个专看妇科的大夫给看完了说,虽然痛经会在圆房后好转,但她还没张开,骨盆窄小,生育必定艰难。总不能为了疼痛少些就圆房,还是年纪大些才稳妥。   这么一说,阮小七就无论如何不舍得了。谁知道自己哪次忍不住弄出了人命来,倒时候打掉舍不得,生下又有风险。如今只到处找人求那止痛的秘方,非要等她长得壮实些才肯。   谭雅嘴上没说,心里却甜的能舀出蜜来,以至于见到英气妩媚的胡七娘也因为底气十足,颇有些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她这种表面与阮小七全心全意过日子,心里却每常又有自己的小算计,既想靠近又因忌讳远离的复杂心情,阮小七却无从知晓。   他这一天忙得要命,河州义军打过来了,此时朝廷援兵也在来河曲府的路上,通河王吴魁夹在两家伸出的橄榄枝中间,挣扎着如何抉择。   前有灭门不世之仇,他自然也不想被朝廷招安;不过要真是对他们通河军有利,他倒也能放弃家仇,与朝廷为谋。   可关键是这朝廷现在说的好听叫招安,还不是让自家变成他手里的家伙,等着帮朝廷肃清了叛军,定是再容不下他们通河军,转头就咬上自己;   不过那河州义军也不靠谱,说是跟废太子没关系,吴魁暗自撇撇嘴,这也就糊弄糊弄啥都不懂的老百姓。   想是圣上心里头也门清,不过是因为废太子毁了容不能继位,破罐子破摔,河州这才反了。   说到底,还是废太子和九皇子之间的嗣位之争。可惜,听线报讲,这圣上也没几天了,待殡天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天冷的早,收成又不好,北胡今年多次犯关;朝廷既要忙着外敌又要对付内患,还要负责赈灾,国库空虚无粮,才让河州义兵做大,等倒出手来,这河州义兵恐也走不长远。   又想到阮小七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光棍儿一句话,废太子和他岳家有死仇,无论如何不能归了河州义军。   吴魁紧皱眉头,阮小七脑子灵活身手够用,加之心思周密,与那些整天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大老粗很是不同,实在是自己的好帮手,就是这点让他头疼。   甭说只是跟你岳家有仇,就是杀了你亲老子,在这种时候,该联合还是要联合,此乃是大局。   可惜阮小七别的猴精儿,上来这个劲儿就是那种浑人,他看不顺眼,不高兴,这事就不行,吴魁是说破了嘴,就是说不通。   不过他又并非不会说话的人,话里话外只是讲:“我跟着吴大哥起事,看的就是吴大哥能成大事。为别人卖命,我阮小七是不愿意的。   再说何必跟着别人,吴大哥自立为王,大不了咱们也学以前的幽州王,听调不听宣,管他是谁做皇帝,怎样都能自在这里做个土皇帝。”   这话说得吴魁心中一动,要说他没惦记过上头那位子,那是睁眼睛瞎说,可他也清楚自己的根基太浅,冒然行事,只怕不得人心,反而适得其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唯有现在跟着别人,名号听起来也敞亮,悄悄地壮大自己的势力,才最是稳妥。   至于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只待以后有了机会再说。反正只要手中有银子有兵,是不是那个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不提吴魁心中算计,只说这些日子忙完,阮小七好容易才在家歇口气,还没跟自家娘子亲近够,周老三贼眉鼠眼的带了一个婆子找来。   阮小七打量那婆子一眼,戏谑道:“怎么,被二嫂打的,二哥如今口味越发重了。”   周老三打发那婆子等在屋外,低声在他耳边道:“这婆子乃是那知府家里的,据说是他姐姐特意给他找的,是以前宫中荣养了的欢喜婆婆,姓于。   那知府荤素不忌,偷得多了,就爱出些怪招取乐,这于嬷嬷专门服侍房里头那些事体的,很有些个偏门的手段。   哎,哥哥将她从人牙子手里弄出来就是为了你啊。三弟啊,二哥自从知道你还是枚童子鸡,真是日夜难安,哎,我可算为你操碎了心。   你怕弟妹年小受不住,没事,这于嬷嬷专门有些法子是不伤身子又不会有孕的,你还得趣。   这回送了她过去,你要是再不成事,可真的要找大夫好好看看了。   你说咱们脑袋栓到腰上图什么?到时候就是攒下金山银海,没个后儿接着,什么都没意思。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   阮小七只听说能得趣还没风险,至于以后那些个行不行的话,压根没进耳朵里去。   忙不迭地谢了再三才送走了周老三,将那婆子叫来细细问,结果说要先用汤水补身子。   这不知根知底,便是周老三说查清楚无事,阮小七还是不敢冒然就用她。   是个人都有命门,又遣人悄悄去查,知道她无儿无女,只有个侄儿,看得如眼珠儿一般。   等查明了才命于嬷嬷将药方子拿出来,又找大夫瞧了说无事才肯用。   没几天正好赶上谭雅月信,虽然阮小七一直到处求医问药,这痛经的毛病还是没治好,依旧疼得厉害,每次都要折腾得一夜睡不好。   那于嬷嬷是有些本事,取出了头香那般粗的唤作“艾炙”的,放在谭雅肚脐不远处烘烤,没想到还真有效,当晚就疼得轻些。   于嬷嬷还说这是用的晚了,要是没行经之前就用上,效果更好些。一出手就解决了阮小七的心头大事,这才放心将她放在谭雅身边。   那于嬷嬷在知府家里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如今只是换了主子,实在没什么大区别,何况,谭雅可比那知府好伺候多了。   阮小七怕谭雅害羞不肯就没与她讲实情,只跟她说是养身子的。   她也没多想,以为又是治痛经的偏方,反正到时候就喝点汤水,那水甜滋滋的,谭雅也觉得不错。   阮小七好容易休息的这几天都忙乎谭雅的私事了,叫他吃酒也都推掉不去。   他老不见人,胡七娘等不住了,派人去阮府找,说是过几天又要有的忙,趁着今天有闲,兄弟们要在赌坊一起聚聚。   ☆、第76章   谭雅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那阮小七一听胡七郎请到赌坊聚聚,马上屁股长了钉子一般,一刻也等不得,说了一声“不必等我”就不见了人影。   前一刻还热热乎乎地在你身边腻歪得恨不得吞了你一样,下一刻犹豫都没有就甩开手走了。   她仿佛能看见胡七郎站在那里半眯着妩媚的细长眼睛,嘟着红艳艳的嘴巴,那副带笑不笑的傲慢模样。   好吧,除了胡七郎,还有个骰子在时刻惦记着自己的郎君,而且那骰子与阮小七的情谊还不是一般的深厚。   进了赌坊的阮小七仿佛浑身注进了血液,还是上次与谭雅口角连着赌了几日,这回好几个月没来,激动地容光焕发。   虽是四月了,天气依然有些凉,但赌坊里头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个个都热的满头大汗,脱了外裳,打着赤膊,围在桌前押宝。   打眼就能看到坐庄的胡七郎,唯有她一身男装,衣衫整齐,正在那桌前大呼小叫地喊人下注。   旁边一堆兄弟有随着喊大又有压小的,见阮小七挤了进去,也顾不得打趣他,都定眼看胡七郎那手中的骰宝盒。   “啪”的打开一看,是大。有哀声叹气的,有兴高采烈的,胡七郎也不理他人,只冲着阮小七挑着眉毛,问道:“怎么,小七哥不压?难不成是七嫂子不给银子?”众人皆哈哈大笑。   一个兄弟小声在旁边道:“他娘的,那胡七郎眼睛朝我一斜,老子脑袋就发晕,脑浆子都混了,刚才我明明想压大的。”   胡七郎虽然是方脸颊有些刚硬,但眼睛细长,眼角微调,尤其斜眼看人时,老是给人一种妩媚勾人的味道;   偏她个子高挑,从不用胭脂水粉,自小又当男儿养大,动作洒脱利落,颇有男子英气。   妩媚和英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征在她身上冲突交织,却偏偏融合的恰到好处。   加之她没有一般女娘那么拘谨,无论是喝酒还是赌博都能拿得上手,说起拳脚功夫也能侃侃而谈,所以自打来了寨子,可谓是万绿从中一点红,颇受推崇。   只是她自小也被人捧惯了,根本视而不见那些,反倒是阮小七带搭不惜理的样子激怒了她。   胡七郎一般人都瞧不上,认识了阮小七以后,因敬他有些本事,又打算在寨子里站稳,是真心想跟他结交,哪想到阮小七用眼角看人,根本瞧不起她。   胡七郎傲气的性子被激起来了,从来只有她嫌弃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瞧不上她了?   于是,想法设法地也要勾搭阮小七,就是想把他勾到手了,取笑一番再狠狠踹开。   只是没想到,她勾搭人家,阮小七没上套,她自己倒是陷进去了。   这胡七郎周围都是男子,为何到了桃李年华还不成亲,无非是眼界太高,一般人瞧不上眼。   对她痴心一片的,本事功夫不如她;比她强又能干的,外头乱七八糟的女人多。   阮小七本事高强,人缘也好,加上疼娘子的事情寨子里几乎当成了笑话,人人都知道。   胡七郎初初也是跟着大家取笑,日子久了,听得多就想这般好郎君为何不是自己的,要是嫁了他,那这番疼爱就是自己的了。   本来赌气的勾搭,慢慢真有些心意在里头了。   只是她与男子笑闹惯了,便是着意与阮小七说笑,别人也没当回事。再说,这能与不是楼里头女娘的良家女打闹,人人都是愿意的。   “大三七”张大丙也跟着喊:“小七哥,明日就要启程了,你还舍得出门来?”   阮小七进屋一边答是一边脱了外裳也打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膀子,浑身精肉,一身花绣伸到了窄腰下,惹得胡七郎眼睛竟像是黏到了他身上。   “水猴子”侯庆对胡七郎很有些意思,时刻盯着呢,一见她那痴缠的眼神,不由心里泛酸,   捋了捋三撇胡,冲着阮小七喊道:“小七哥,嫂子那般好的人都让你占去了,剩下的就给兄弟们吧,也让我们舔舔肉渣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阮小七不知就里,心思眼睛都被骰子占住了,哪里管得了胡七郎是痴缠还是怨恨,   敷衍答道:“行行行,甭说肉渣,连着肉都给你。赶紧地,这次我坐庄!”   胡七郎依旧不放过,接着问:“嫂子给你银子吗?”   张大丙咧开大嘴笑道:“没银子哪里敢来这里,放心吧,这赌坊老板是唐大哥,专门给小七哥存了银子让他耍的。”   阮小七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搓了搓,拿起骰宝盒摇了起来,四周吆喝道:“放心,少不了你的,端看你的本事了。下注!来来啦,兄弟们,赶紧压!”   一时间满屋子又是喊大喊小的声音。这一夜未眠,直接赌到了天亮。被吴魁找人叫走时,各个满脸油光,还都精神着呢。   胡七郎故意等到最后,待阮小七跟下人交代完了,问道:“小七哥,你晚上不回,嫂子就不闹你?”   阮小七笑道:“闹是不闹,心里必是与我别扭。不过她那人小孩子性情,来得快也没得快,发了脾气,哄哄就好。”   胡七郎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不放心嫂子,得将她带来呢。”   阮小七摇摇头,又笑道:“她跟你不同。在家玩玩罢了,到赌坊耍可不行。”   胡七郎窃喜,追问道:“怎么,她不惯出门见人吗?也是,我以前认识的小娘子,人倒是不错,就是说话无趣,只知道针织女红,一提到赌坊,像是洪水猛兽一般。”   阮小七低头笑笑没答话就走了。   在他眼里,一个女人家,就应该在家带孩子伺候好男人才是正事;出门喝酒赌博,那是楼里头的女娘做的,自家娘子是万万不能那么干的。   不过,对于胡七郎,阮小七也没有看低的意思。   刚开始见她,一看是个女子还常与男子混在一起,行为随便,确实有几分不待见;   等熟悉了,发现她拳脚不错,关键是骰子玩得极好,倒是也觉得人不错,惺惺相惜起来。   后来又知道了她作为大当家的,自小就那么养的,带着百十个兄弟混饭吃,和男子一般也是情不得已。   他虽也敬她有本事,但让自家娘子这样,却是万万不许。   也不知道是先喜欢谭雅,才认为自己喜欢的是精致讲究的人;还是先喜欢那种大家闺秀才喜欢谭雅的。   总之,在阮小七眼里,自家虽是粗人,但娘子就该是谭雅那种讲究规矩、举止娴雅的精致人。   说白了,将胡七郎当做兄弟男子看才能结交,要是当做普通女子看,阮小七是十分瞧不惯那副样子的,更别提结交了。这话不好说,所以他没答话就走了。   胡七郎哪里知道阮小七那副大男子主义的念头,还道谭雅虽然长得不错,但也是只会绕着灶头转悠的平常妇人,怎能与阮小七谈得拢?   她向来有些一往无前的执着,认定了的事不惜血本也要做成,何况这种关系到自己终身的大事。   这么些年好容易看上一个顺眼的,认定是他,自然不肯就这么放过。   说起来这点倒是和阮小七有些相同,也难怪一向瞧不起女子的他能对胡七郎另眼相看。   再说她看上的,还真没有不到手的。她长得好,又玩得开,以前寨子里也不是没有因她抛妻弃子的。   那人的娘子哭天抹泪,带着孩子上吊跳河的没少做,只是男子变了心,是再怎么求也求不回的。   但这种男人即使到手了也没多大意思,等人家散了,她又觉得无趣拍拍手也算了。   她从小就是山大王的女儿,无法无天惯了,什么礼义廉耻均不放在眼里,所以勾搭个已婚之夫也不算什么。   在她心中,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实在没不好意思这一说,那种讲究规矩、一本正经的女娘才着实让人可笑。   只是她这番念头阮小七不知晓,倒是被侯庆看出了点苗头。   这侯庆看上胡七郎好些日子了,整日巴结缠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吊着他。   本来侯庆就有些个担心,尤其寨子里光棍甚多,要是能当了胡七郎的郎君,还不是娶了一座金山?   如今看出她对阮小七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泛酸之余倒是松了口气,总比看上别人好多了,别人他不知道,但阮小七是定不会撇了自己娘子的。   侯庆不愧绰号是“水猴子”,他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事要是跟阮小七挑明,倒是有些风险在里头。   虽然都知道阮小七将娘子看得重,但想来哪个男人晓得女子看上自己都只会笑纳,尤其还是这么个*辣的美人。   阮小七就是不会休妻娶胡七郎,但男人么,哪个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被他占了便宜的话,以后娶了胡七郎,岂不是自己吃亏?   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事告诉阮小七娘子最好。也不多等,当日就派人将这话一送,谭雅本就烦心了一夜,听到这个传话,更是坐卧不安。   ☆、第77章   侯庆派的人刚走,阮小七的亲随又回来禀告说,他有事直接去寨子,晚上再回。   这更让谭雅憋了一口气,一天都没正经吃饭,只等他回家要与他分讲清楚。   等晚上阮小七回家,累了一天,本以为能得到亲亲娘子的软语温存,哪里想到等自己的是冷锅冷灶,再加上冷冰冰的娘子。   阮小七也知道谭雅这是心里跟自己闹别扭了,悄悄洗漱完毕,转身笑嘻嘻地拿出外头带回来的玩意儿,逗着她开心。   可惜,气了一天的谭雅半点儿笑影都不露,还将那东西一把摔了,碎了一地。   阮小七看着地上自己忙中还惦记给她带回来的东西,又因她在下人面前扫了自己面子,也拉下了脸。   彼此都有些动气,好在两人都不愿意让下人看见热闹,再也怕传到外人耳中,都克制发作脾气,只是背过身去冷着脸不说话。   他们不高兴,琉璃和青枝、绿叶三人吓得更是惊若寒噤,走路都是贴着墙边蹭,收拾完地上的东西赶紧都下去了。   待下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小夫妻俩。谭雅气了一天,加之心里猜忌泛酸,早忘了自己要做标准贤妻良母的愿望,此时恨不得阮小七先开口说句埋怨话,好借口跟他大吵一架。   但到底还是怕像上次那样两人翻脸,那样争吵实在伤感情,只能忍着将被子一蒙打算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阮小七见其他人都走了,想了想,也是自己不对在先,还是凑到她身边,真如她所愿发了埋怨,只是声音柔和,用开玩笑的口吻道:   “好娘子,我在外头奔波一天,回家你饭食没备也就罢了,怎么还冷着个脸?”   谭雅闻言哪里再忍得住,忽地揭开被子,坐起来反问道:“敢问阮七爷玩地可痛快?还晓得家门在哪里?   你奔波,奔到哪里,和谁奔波?还能饿到你,怕早是有情饮水饱了吧。如今回家没情了,自然饿了。   要我看,饿死算了,我是没那个情让你饮饱!”   阮小七又饥又饿,昨夜赌了一晚上根本没吃,连带着今天又忙了一白天,连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   不禁有些委屈:自己就这么忙还不忘记给她带回点好玩意来哄她开心,结果回家她摔个稀巴烂不说,还这般冷言冷语的。   实在身心俱疲,失去了哄她的兴致,皱着眉头道:“你一天在家没事瞎想什么?我忙又是为了谁?”   谭雅气得呼呼直喘,眼睛一瞪,也忘记防着被人听到笑话,高声喊道:“我瞎想?我与那李五郎什么事都没有,你还说三道四;   青天白日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整日干什么还要我说吗?为了谁忙我哪里知道?”   其实这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贤良大度的正房娘子不应该拈酸吃醋,实在该体贴郎君直接说纳进府里才是。   两人就这样你说你的,我埋怨我的,都为自家委屈,鸡同鸭讲一般说了半天。   说到最后,早已忘记吵架的初衷,倒是翻起旧账来,又提到了那腊梅图。   其实开了春,填满了最后一朵花瓣,那腊梅图就不知被谭雅塞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但阮小七计较的是,当初搬家的时候谭雅还不忘将那图带到了寨子去,没有书房,就又明晃晃地挂到了卧室墙上,自己每天醒来就看那图憋气。   因为当初与谭雅说好了再不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是再生气也得忍下去。这两天那腊梅图不见了,阮小七心中高兴得不行,自然不会再提那图。   只是谭雅却并不知道,非要让他讲清楚,自己和李五郎什么牵连都没有,就是李五郎画腊梅,自己也并不知晓,他还闹了一场。   那现在阮小七和胡七郎一晚上在一起,岂不是比自己要过分得多。   已经发誓再不提腊梅图的阮小七实在忍不住,终于将谭雅画图又挂了半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谭雅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你,闹了半天说的是我画的消寒图啊。我还以为是因为李五郎的画。”   阮小七破了誓言心中十分不自在,再说承认自己吃醋也有些丢人,嘀咕道:“你画了半年,日日挂在那里,不让我说也就罢了,还不准我吃醋不成?”   谭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他道:“哈哈,那是,那是消寒图,京城里家家都弄的。”   又细细将那消寒图的缘故给阮小七讲了一番。到底两人做夫妻已有些时日,又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变故,颇有些老夫老妻的随意,当下也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教训道:“你有那拿骰子的时间还不如看看书,学学道理;就这样以后怎么在朝堂为官,也不晓得你们那群人能不能看得懂奏折。”   至此,让两人新婚不快的症结才消除,阮小七心中欢喜,也顾不得纠结谭雅鄙夷的口气,一把将她搂着怀里用力亲了一口道:“好娘子,我错了。   嘿嘿嘿,我就说,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可比那李五郎强多了,你怎么能看上他看不上我。”   只是谭雅却因为阮小七不信任,还把自己看成朝三暮四的人生了气,真个不依不饶闹起来了。   阮小七理亏,再加上心中疙瘩消除,恨不得俯身变成谭雅脚边的一条狗,真是不知道怎么哄她好了。   抓耳挠腮了半天,低头道:“好娘子,你理理我吧,明天一大清早大哥又派我出去,得有些日子见不到你,我今天可硬是撑着回来的。”   这话提起来,又惹得谭雅想起胡七郎的事,她学着唐氏模样,提着阮小七的耳朵道:“好,我的事情都说清楚了,是你冤枉的我。   那现在我问你,胡七郎怎么回事?每日找你什么?我听说她看上你了。”   阮小七一边喊着“哎呦”将耳朵从谭雅手中救回,一边嚷嚷道:“这招是不是又跟二嫂学的?   叫你与那母老虎一起玩耍是让你开心,可不是为了让你学她那些个泼辣形状。胡七郎的话是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谭雅“哼”了一声,甩甩手,靠在枕上支着腮道:“是谁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有内应,说是那胡七郎就一味缠着你说话,眼睛像是黏到了你身上。   再说,寨子一个嫂子与我讲,那胡七郎从前勾的人家郎君抛妻弃子,那女娘带着几个孩子差点活不成,结果她到手了又甩手不要那男人了。”   阮小七嘿嘿笑道:“你倒是耳聪目明了,又有内应又有传闻的。不过,你说的那事我知道,是真的。   但这有什么,你看二哥,不比她荒唐许多,做兄弟么,性情相投,又够义气就行,管他是有几个女人还是有几个男人?”   谭雅撇撇嘴道:“你当我是无知妇人哄吧。那书生也都惯爱去楼里面找性情相投的红粉知己,都是这般说。   其实还不是男人好色,说得好听。那我也找个性情相投的兄弟你愿不愿意?”   阮小七脸一板,硬邦邦地道:“不行!男人和女人怎么一样?你就在家里给我呆着。”   谭雅气道:“凭什么我不行?那胡七郎怎么行?”   阮小七才知道谭雅是因为吃醋跟自己闹,而不是嫌弃自己去赌坊,心里美滋滋地,好在他头脑还清楚,不敢因此与谭雅留下疙瘩,   就柔声解释道:“你们不同。你有我,有个男人靠,不用自己出头露面。她没了阿爹,又没嫁人,只能自己折腾。   在外头混江湖,就是有些本事,她阿爹没了以后,要不是给那些个男人点甜头,谁肯再跟着她混,给她卖命?”   谭雅睁着大大的水杏眼,抿着樱桃小嘴,一脸八卦地贴了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问:“难道她。。。呃。。。跟其他人也不清不楚吗?”   阮小七亲了一口那肉嘟嘟的小嘴,笑笑点她的鼻子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让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娶了她,这胡家的基业就算自己的了。”   谭雅推开了他嗔道:“原来你心里清楚,那既然知道,你怎么还和她走得那样近?难道你也想当那胡家女婿不成?”   阮小七哈哈大笑硬搂着在怀里,低头亲了一口道:“她勾搭她的,我不上套就行了。哎,你到底听谁说的,让我猜猜,是。。。水猴子吧。”   谭雅瞪大眼睛,坐直身子,奇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阮小七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笑道:“他惦记胡七郎不是一天两天了,吴大哥也有撮合他俩的意思,胡七郎吊着他没答应。那小子鬼头,能找你告状,必是他了。”   谭雅下巴靠在阮小七肩窝,看着他问道:“胡七郎那样,你不是最看不惯女子不守规矩吗,怎么还能让侯庆娶她做娘子?”   阮小七拉着谭雅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揉搓着,心不在焉地答道:“又不是我娘子,我管她规不规矩。再说侯庆也不怎么样,外头相好的好几个,还不算楼里的。   这次上了岸,才封他了官外头就又养了个,听说都有了,他看上胡七郎也一大半是为她背后的胡家基业。”   谭雅抽回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嘟着嘴道:“反正我就是讨厌胡七郎!一个女人家,叫什么郎?   借着由头整日混在男人堆里,混就混呗,寨子里那么多男人,干嘛盯着你。”   这话阮小七爱听,转头亲了一口道:“你才知道你家郎君也有人看上吧。”   谭雅气道:“啊,看你得意那样,难道你还有什么打算不成?”   这误会可不能结下,阮小七忙道:“哪有,胡七郎那种人做兄弟行,我压根不当她是女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谭雅还是不饶,只说:“那以后不许你与她来往。你要是不愿意,就是舍不得,肯定有心思。哼,难道要学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活该被踹了。”   阮小七十分头疼,又不愿意骗她,只好细细跟她讲道:“这胡七郎虽是女子,有些个不守规矩,但确实有些本事,为人也爽快,合伙做事真是不错。   再说她带着百十号人投来的,有银子有人,目前寨子里正是招兵买马扩充人手之际,总是算用得上。   你不用瞪我,除了你,你看我什么时候与女子有牵扯?寨子里的嫂子专爱讲人家里闲话的,这些就没跟你提过?”   谭雅想了想,确实是,寨子里的无论嫂子还是弟妹,都说阮小七疼娘子,从没有烂七八糟的事,说送到他床上都给踢出去了,还常拿这点逗自己,他倒是说得不差。   突然心中一动,又问:“那胡七郎难道真与我相似,长了颗痣在耳边?”   阮小七点点头,答道:“是。不过我没细看。”   谭雅撅起嘴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当初你不是因为这颗痣才看上我,非我不娶的吗?那胡七郎也有这颗痣,你怎么办?”   阮小七心道这女子吃起醋来确实有滋味,但多了也还真是让人吃不消,此时自然不敢埋怨,还得细细说清楚,   答道:“那怎么一样,我都说了,你和她不同。咱们是老天爷定下的缘分。我当初梦了你好几年,直到在茶馆看到你,这才找着的。   你以为大哥他们没帮我找过吗?没见到你之前,长痣的不知道看了多少,就是不对劲儿,我就知道不是,直到看见你。”   这些个话阮小七从来没与谭雅说过,听得她心里微疼,慢慢靠在他的肩窝,看他的目光越发柔软,仿佛能滴出水来。   阮小七拉着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也低头对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寨子现在看着红火,实在也艰难,不能自家乱起来,还要结成一股才行。   所以,不但不能得罪还得拉拢她。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注意好不好,但与她共事真是免不了。”   这么说,与胡七郎来往也是为了她手里的人手了,想到这,放下心来的谭雅嘻嘻笑了起来,用指头划着脸颊,   羞他道:“从来都是听说女色误人,现在我才知道,也有靠男色吃饭的,还吃的不错的。”   说这话阮小七岂能饶了她,再加上她那番娇俏模样惹人喜爱,阮小七搂在怀里非要亲到她求饶才肯罢休。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谭雅才想起来阮小七自从进屋还没吃饭,又张罗着伺候他用了饭,兴致上来,她也坐在桌旁陪着喝了一点儿果子酒。   两人灯下对酌说这一天经历,又讲日后打算,边说边闹,磨磨唧唧闹腾到了半夜,加上这两天都没睡好,均哈气连天,谭雅来了句:“今日累了,先饶过你,我们天亮算账。”倒头睡了。   可惜等到天亮之时,阮小七早被人找走了,谭雅醒来只看见桌上留言,回来认打认罚。   ☆、第78章   胡七郎这几天气恼的要命。虽然如愿和阮小七一起共事,但那“水猴子”侯庆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走在哪里都能遇到他。   她屈身与侯庆结交,不过是因为他与吴魁关系深厚,又是寨子的元老。要不是为此,她胡七郎怎么能看上那猴子一般的人?   将将才与自己并肩高矮,也就比土行孙高一点儿罢了,瘦不伶仃的留着三缕胡须,还真当自己是美髯公不成?   可是到现在,连带着阮小七也透露出想撮合他们俩的意思,这让胡七郎尤其恼怒。   他们这样的人最重兄弟情义,一旦知道了侯庆对自己的心思,只怕那阮小七是死活不能与自己成事了。   偏她就是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贸然一下子冷了侯庆,就怕一旦他恼羞成怒,在吴魁面前给自己使些绊子,那对他们胡家军可是十分不利。   于是,胡七郎期待的甜蜜之旅变成了三人行的折磨历程,而且这个第三人却成了阮小七。   阮小七自家了解那吃醋人的苦楚,万不肯让自家娘子也受这般折磨。   既然谭雅不乐意自己与胡七郎走得近,虽然不得已共事,但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就扯了侯庆过去。   侯庆暗自庆幸自己有手段,这怕娘子的人就该找他娘子治,但心里也暗自感谢阮小七的成人之美。   总之,这一行三人,只有阮小七埋头干活,那两人一个色眯眯想方设法占便宜,一个虚与委蛇又暗自委屈。   待回到河曲府,除了侯庆沾沾自喜有些不舍外,那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提胡七郎回家气得咒骂撒泼,只说阮小七经过此番得出结论:不管是不是天定,自己就是喜欢自家娘子那般的大家闺秀;   这种江湖女子热情太过,奔放吓人,实在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待回家小夫妻俩讲起闲话来,阮小七将他这一番见解对谭雅一说,谭雅笑话他道:“哎呦,小七爷还知道受不住啊,当初你是怎么非要娶我的?哼,我也受不住呢。”   哪知道阮小七对此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在他看来,男人和女人怎能一样?   男人就该像自己那般,喜欢就要抓住,那才叫爷们,磨磨唧唧写诗作画的那叫娘炮(他没说出口的是:例如李五郎);   至于女子,像自己那么做就有失体统了,举止难看,是十分要不得的。   他这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让谭雅十分郁闷。   虽然自从两人解开了腊梅图疙瘩以来,阮小七对她几乎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   但一说到这个他认准的女子标准,那是谁也说不通的。   好在成婚后的谭雅也渐渐知道有些事情较真不得,往往睁一眼闭一眼就混过去了。   刘氏自打过了头三个月坐稳了胎,孕吐也轻了,却不见长肉,没有一丝孕妇该有的满足,反而每日越发神不守舍,还瘦了不少。   吴先生和吴家老娘两个人都暗自着急,这一大一小两条人命,这么瘦下去可不行。   说她了吧,刘氏只管点头答应,转过身来还是一个人呆坐,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家老娘是守寡过来的,有些明白刘氏的心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她,再说自家的身份恐怕也不适合说,思来想去,找了谭雅去帮忙劝劝。   自打来了寨子,不是去这个嫂子家做针线,就是被那个弟妹叫去帮着挑衣料;即便是在家,也往往要去查看谭庭芝的功课,给阮小七忙乎衣服吃食,倒真是疏忽了刘氏。   等吴家老娘求到她这里,谭雅不禁心生愧疚,怪不得都说女生外向,自己为了阮小七,竟连姑姑不妥都不曾注意到。   慌不迭地去了吴家小院子,果然,大中午的,刘氏一个人坐在檐下发呆,眼神迷茫地望着前方。   谭雅慢慢靠过去,扶住她的手,问道:“姑姑,今天弟弟乖吗?”   刘氏缓过神来,低下头,轻轻摸着微凸的小腹,温柔地笑了,抬起头看着谭雅道:“乖得很。”说完这句,笑容却僵在脸上,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起身示意谭雅进屋说话。   这心事存在刘氏心中许久,令她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她也急于想找人倾诉。   两人并肩坐在窗下的春凳上,刘氏看着笸箩里的孩儿衣裳,拿起来摸着针脚叹息道:“小芽儿,这话姑姑也不敢跟别人说,尤其怕让你姑父听到了多心。   可是要是不说出来,我心里的油都快熬干了。你说,我现在为这未出世的孩儿做衣裳,前头的那个是不是在地下伤心怨我这个当阿娘的啊。   说好了给他们爷俩儿守够十五年,结果才十三年就又找人家了。   那也算了,反正你前头的姑父地下也找了别人;只是我那孩儿,哎,我要是对这个好,真怕那个恨着我呢。”   刘氏这个那个的一番,不知道的人定是听的糊涂,但谭雅从小被她带大,年年还要与刘氏一起去庙里给他们念经的,自然知道提到的他是刘氏前头死了的孩儿。   谭雅轻轻拉住刘氏的手,靠在她的肩上,柔声道:“我那兄长知道自己有了兄弟,一定不会伤心,他在地下只会高兴的。”   刘氏摇摇头,拿起帕子捂住嘴,低声啜泣道:“小芽儿,你这不过是安慰姑姑罢了。   我一想到他死的那么惨,一丁点儿大就没了,这世上什么福都没享过。   地下阴冷冷的,他那么个小小人就一个人躺在那儿。哎,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当阿娘的对不住他啊。   他在地下有了后娘,日子不知道怎么苦呢。以后我又生了这个孩子,连心底惦记他的时候也少了,那孩子,实在可怜。”   谭雅虽然不信人死魂不灭这一说,但现在她确实也是希望人是有魂魄的。那样的话,阿娘,阿翁,娘娘还有二叔一家就能团聚在一起,能一直陪着自己,而不是在一场大火后烟飞灰灭。   刘氏平时风风火火的,唯有提到这早逝的前夫和儿子才会忧郁沉默。   她又对魂魄一事深信不疑,再嫁也就罢了,总不能她死后没地方埋吧,再说前头婆婆又给前夫配了阴婚。   只是这儿子,便是死了这么多年,想起来当阿娘的心还是疼得厉害。   谭雅心知这事如果不说通,怕是刘氏会一直惦记在心里,这块心病藏着,她又是高龄产子,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想了想,谭雅道:“姑姑,您怎么总想着兄长会难过呢。   您怎么不想,您早晚要老了,没力气去给他念经烧纸了;以后有了这个兄弟,还能再继续给兄长烧纸寄钱过去。   等小兄弟长大成亲,有了儿子,不是等于兄长也有人奉香火了?   不说这个,就说兄长在地下,比我还年长些,也很该结门亲事了。   要不,我和郎君商量一下,找个合适的人家配个阴婚,他成了家,有人伺候,您在这里也放心不是?”   几句话说得刘氏茅塞顿开郁闷全消,激动地拉着谭雅的手道:“哎呀,我的小芽儿,真是长大了,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想事都比以前周全。   还是读书的人明白事理,你说我在这里愁了这么多日子,怎么就没想到他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对对对,赶紧跟小七说,家世什么的都不在乎,就一个要求,选个性情好的,他这些年在地下不知道受什么冷暖呢。   找个温柔体贴的,他也能过得顺意些。”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就要去准备聘礼了。   谭雅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无奈地笑起来,虽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荒唐,但能让刘氏放下心结、忙乎起来就是好事。   便也打起精神,陪着刘氏准备东西。姑侄两个细细商量起来,真就是当那活人成亲一般,样样都准备齐全,要不是怕吴家老娘心中不满,刘氏还打算请两桌人吃酒的。   待阮小七回来,谭雅本有些不好意思,子不语怪力乱神,怕他笑话自己白读一次诗书。   结果事情与他一讲,他却连连点头称好,还真当正经事去给办了。   谭雅感激之余,也奇道:“你这般喊打喊杀的人,也信鬼神之说?那你杀了那些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阮小七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嘣,又忙帮她揉,低声笑道:“傻丫头,还有这么说自己郎君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再说,你看咱俩的缘分不就是老天注定的,可见这种事有时也说不清楚。   我还想,岳母的忌日当时是情势不允许没办法了,等过几天到了娘娘忌日,可不能再马虎过去。   我想好了,那日悄悄带你去元洲祭拜,然后也在庙里做个大大道场,请一大帮和尚念经超度好不好?”   这话说到了谭雅心里,快到四月底了,去年那日正是她有记忆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阮小七如此体贴,能为自己想到这些,谭雅是真心感激。   他真是自己能遇到的待自己最好最体贴的郎君了,这么一想,谭雅柔情满得都快从心中溢出来。   她看着他那带笑的浓眉细眼,轻轻靠进他怀中,低下头脸颊软软蹭着他的胸口,搂住他宽厚的背,感觉自己就像靠的是一座大山。   这座山顶天立地,遮天蔽日,被他护着,就是天崩地裂在自己面前,她也不怕。   ☆、第79章   扶余国的皇上死的突然,虽然缠绵病榻许久,大家也预料出他活不久远。   但既然能熬过了春天,眼瞅着病病歪歪地好像也能过夏,一下子没了,这还是超出众人预料,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陵寝后事早是准备多时,倒也不算仓促。但别的也就罢了,这圣上连谁继位都没交代就咽了气,留下这个烂摊子,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崔皇后自打被申斥过后小心谨慎,轻易不再露面,没想这次圣上没了,她成了这宫中地位最高之人。   手下运作起来,直接宣布她亲儿子九皇子继位。   又是宫禁又是调兵的,本以为许得经过一场血雨腥风才能顺利登基,哪里想到废太子在闻得圣上驾崩一事已先离开京城,被人护着往河州去了。   如果圣上还活着,这两个兄弟就是心中恨得要撕碎了对方,见面说话也要装作和气友爱的好兄弟模样。   如今圣上没了,两兄弟也不再做那弟友兄恭的表面文章,都有了借口:一个说废太子乃是河州反叛的背后主谋,要讨伐叛军,一个说自己手中握有先皇密旨,指责九皇子继位不正;崔太后牝鸡司晨,暗害皇嗣。   总之,两人代表的都是正义之师,都是天命所归。   得了圣上驾崩的传书,通河王吴魁也知道,自己再不抉择的话,只怕是两头都不讨好。   他细细思量,又着人打听,几个兄弟聚在一起研究,现在的情势是河州义军势如破竹,南部那头已经背地里经营十余载,除了河曲府十之*已经落入废太子手里;   但现在又是初夏之际,万物复苏,今年雨水丰沛,好多起义的农民见状又都回家种地了,想来不会如去年那般凄凉年景;   虽外有北胡犯关,各地依旧有些游寇流民,但扶余国毕竟有着十几代的基业,朝廷也算能倒出手来收拾河州义军了。   以前一个是因为内忧外患导致无粮无人,更重要的是,圣上虽知道那河州义军其实就是废太子的手下,不知为何却总是留有一线不肯杀绝。   这不但让废太子破了相后争皇位的野心依然不死,也让九皇子对父皇的无边纵容,使废太子的河州叛军做大而耿耿于怀。   现在九皇子继了位,自然不肯再放过河州义军,难道等他攻到京城再收拾不成?立刻将别地零散叛军能招安的招安,不能招安的先放到一边,专门调兵遣将往河曲府这里来。   最终吴魁与阮小七几人议定:这皇家之人薄情寡义,弹尽弓藏兔死狐烹之事可没少做,如今之计,受朝廷招安更为妥当,但不能真听其命令将河州义军杀绝。   杀个一半,留下一半闹事,到时候自己坐拥河曲府这一重镇,替扶余国守着南方门户,自当个悠哉的南部幽州王。   至于阮小七念念不忘的岳家灭门之仇,吴魁表示不解的同时也愿意成全,反正就是跟河州义军打仗呗,总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要把自家通河军立起来才是正经。   阮小七明白,在吴魁那般做大事的人心中,自己为岳家报仇的心思是极其不明智的,让他做到这份上已是极限,遂也感谢他不解之余依然肯鼎力相助。   不提吴魁那些男人的心思,只说自打圣上驾崩九皇子继位,谭雅心心念念地就是谭玉能从流放之地回来。   好在阮小七体贴她为父担忧的心情,早求了吴魁找人去问,果真,九皇子才登基不久,就以谭侍郎之案当时证据不足给他翻了案,况且废太子又是反贼,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自当召回来为朝廷效命,早就官复原职了。   谭玉能翻案,最高兴的除了谭雅姐弟,恐怕就要数三娘子了。   自打九皇子登了基,为谭玉平反,她们三姐妹再不是罪臣之女见不得光的人了,立刻被人从庄子上接回了京城的谭府。   三娘子在庄子上的这些日子,因姐妹们没少受李瑾的照顾,原本因为李瑾成亲而冷下去的心又悄悄热乎起来。   你想,她在那乡下,也没见过几个像样的人,再加上本就心情愁苦,有个这般优秀温和的人照顾,便是以前没心思也能动心了,更何况这么一个正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她也知道李瑾不可能休妻另娶,但即使为他做妾她都愿意。等得知谭玉官复原职,正往京城回来的途中,几乎一刻都等不及,就要找人去与李家说和。   可惜三娘子从来有些个草包,更可能是心里明知道不可嫩但装作视而不见,其实,这给李瑾做妾是怎么都不能成的。   如果她是罪臣之女,李家自然不肯要她这种身份的妾;现在谭玉官复原职,以后恐怕还要再高一级,那就更不可能了,李家又是什么身份能让一个三品大员的嫡女做妾。   可惜这话任谁劝三娘子,她也不肯听。便是崔氏从尚书府回来,苦口婆心地将道理拆开揉碎说了一万遍,那三娘子竟像是没听到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气得崔氏抬手要打她,偏她眼睛一瞪,一脸倔强,大声喊道:“现在给我装起阿娘的样子来,当初骗我回来接我,结果一走就不见了影子。   你在尚书府里享福,就没想到女儿还在庄子上受苦?要不是李瑾歌常去,女儿活不活的出来还不一定呢。   现在阿爹就要回来了,你又在我面充阿娘样子了。哼,我才不会再傻的去听你一句话。”   这番连呛带刺的诛心之语气得崔氏两眼发黑,难道她不想救回自己的儿女?   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一对宝贝,为他俩将心挖出来都行,可是,那时候,甭说救回他们,就是自己过得连下人婆子都不如。   自打知道了自己无用,尚书夫人再没露脸,这府上惯爱踩低捧高,姨娘又是个尴尬人,真是举步维艰。   要不是惦记着谭玉和这双儿女,她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还是姨娘整日劝着,才硬挺了过来。   如今真挨到了谭玉起复,一家团聚之际,结果女儿却与自己生分了。崔氏擦擦泪,见三娘子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更别提听自己的劝了,叹口气转身离去。   此时她还不知道谭家大哥已在去流放路上没了的消息,只道反正女儿留不住,早晚要嫁人,怨自己就让她怨吧,为今之计还是等着谭家大哥回来。   崔家也没料到谭玉还有起复的一天,但就是他再高升他们也不怕,如今崔家是太后母族,正是烈火烹油,一团锦簇之时。   崔和崔老尚书抱着自己新得的美娇娘,捋着稀稀拉拉的白胡子,十分自得,这历经三朝不倒的尚书府,在哪个年代都少见吧。   现下崔家的打算不过是将崔八娘推到后位,如此一来,就是再换两朝,崔家也能屹立不倒,百年世家可不都是这么来的?   只是。。。崔和捋着白胡子的手顿在那里,紧皱眉头,另一只抓在美娇娘胸上、老藤一般的枯手突然用力,疼的那美人娇哼一声,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抱怨,默默咬唇忍住。   想了想,崔和又叫人找了儿子崔尚书说话。   以前只觉得那九皇子有些惫懒调皮,书本一般,一向在吃喝上面用心,但倒也算听话;   如今被自家帮着才登了基当了皇帝,正是国库空虚、人心不稳的时候,竟有些不大顺从的意思了。   崔家提了几次让崔八娘入宫为后的话头,都被他带过去了,死活不肯接这个话茬。   如果被崔太后(崔皇后升格了)逼得实在躲不过,圣上就以崔八娘年纪太小与自己不相当为由,反正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此事。   难不成,他又有了别的人选?还是打算再扶持别家上位与崔家抗衡?   哼,毛还没长全就打算不听话了,崔和打量儿子应该快到了,将怀里的美人一把推开,那美人也不敢言语,赶紧整理好衣衫,低头恭敬地退下。   父子俩细细商议如何能逼得皇上就范,如果实在不愿意,那只能换个女娘,但皇后必须是崔家所出。   皇上初登基之时没将他把住,那待以后他坐稳了皇位,恐怕崔家打算再有个两朝的滔天富贵就难说了。   但父子俩说来说去,都以为皇上是嫌弃的是崔八娘面貌普通,以为年轻男子都是慕色,要不就是防着外戚干政,根本没想到皇上是因为崔家淡漠薄情而嫌弃起来。   这皇上自己寡情薄意觉得挺好,就该如此,但别人要是这样,他就认为此人不够可靠,人品不行了。   崔和父子俩哪想到这一层,想来想去,都认为只要崔太后活着,自家就无事;如今重要的是将皇后这位子把在自家手里。   这两人就商量着打算在崔家女娘里面选出一个貌美如花的,挑来选去,将嫡女一个个巴拉一遍,也没选出个好看拿得出手的,更不要提什么貌美如花了。   这崔家的水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养出来的嫡出女娘都是那般普通长相,有些个粗糙不说,身条也不够柔软细挑,崔八娘在其中这还算好的了。   如果非得要找出个美貌的,还得好看到能让见惯美色的皇上眼前一亮,那只能用庶女充作嫡女。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到万不得已,任谁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冒险,一旦被人挑出来,这欺君之罪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便是崔皇后也护不住他们。   ☆、第80章   阮小七果真实践自己的诺言,真个给谭雅挣回个凤冠霞帔来。   吴魁领着众人接旨受了朝廷的招安,领头的吴魁被封为通河将军,阮小七身为其左膀右臂被封了个急先锋,其他众人也高低有个官衔,令他们接旨两日内立即启程,讨伐河州叛军。   阮小七回家心里不痛快,脸上也没了往常的笑模样。   谭雅以为他是觉得官衔太小,心里不自在,便开解道:“当初吴大哥自立为王,你们是自家兄弟,当然是随手就能封你作将军;   但这在朝廷里做官,一切须要有例可循的才行,位置都是可丁可卯的,哪能随意就封将军的,就是封了你,只怕底下众人也不服气;   再说,你这已经是很好了,多少人熬白了头发也不能够的。”   阮小七却不见开颜,依旧唉声叹气,喏喏不语。   自从受到招安接了旨,谭雅心里就一直为阮小七悬心,闻得两日内就要启程,实在也没心思再坐下来慢慢劝慰他,只忙着打点行囊,唯恐他路上因缺医少药耽搁了大事。   阮小七没说的是,他接旨之后被人介绍才知道,宣旨的天使竟就是李五郎李瑾,此次讨伐圣上封了他为安抚使。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心中估量对方本事几何。   虽然已经知道谭雅对那李瑾没什么意思,只是那小子自己自作多情,但这个恋慕自家娘子的情敌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算是自己的上峰,最重要的是李瑾与阮小七想象中的小白脸截然不同。   他虽也打听过李瑾为人,知道他人才出众,相貌堂堂,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却一直把他当成面貌姣好,性格温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结果李瑾站在他面前,就是同为男子也要赞声好一个玉面儿郎,真是英俊洒脱,皎皎如玉,性格确实温和,但却丝毫没有柔弱书生之相,行动举止颇有仙人之姿,令人自惭形秽。   就连阮小七这么惫懒光棍的人都不自觉地平整衣服,注意起仪容仪表来,就连行为举止也收敛了许多,唯恐在他面前漏了怯,让他看低了去。   谭雅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阮小七就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就是这么着急,谭雅行动起来依然从容优雅,虽然手快脚快的忙乎,但一点儿不显得粗鄙慌乱。   移动之间裙角摆起来,像是飞舞的落花围在她脚边,真是好看。   便是吩咐琉璃她们拿取东西,也是言语柔和,斯文有理,从没有唐氏那种颐使气指的傲慢也不像阮夫人那样唯唯诺诺的懦弱。   收拾整理的差不多了,又端坐在桌前提笔写下要买的东西。   她左手轻轻扶住右侧衣袖,露出半个雪白的腕子,细瓷般的小手拿起毛笔,头稍微侧过,眉头微蹙,抿嘴的同时小巧的下巴也翘起来,头上的坠饰在额间颤颤滑过。   那姿态,那神情,阮小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自家娘子好看极了,真是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阮小七起身过去看她写的字,虽然他读书不行,但总算跟着阮家大哥也正经读了几年书,字的好坏还是会看的。   谭雅的字飘逸秀美而且颇有风骨,实在不像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娘写出来的。   他就站在谭雅后头,热气喷到了她的头顶,谭雅笑着躲开,“别闹,等我写完了的。”   阮小七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脖颈,“小芽儿,你字写得这么好,小时候没少吃苦头才练出来吧。”   谭雅此时着急写字,怕乱了思绪漏写了东西,就让他等会儿再说话。阮小七也知道她忙,依旧回到床上靠着,眼睛一刻不离地打量她。   什么路上防蚊的,治痢疾的,消暑解热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写好了又仔细对过,才交给下人让去买。   就是忙了这么一下午,头发丝都没乱,还是一副精致优雅的小贵妇人模样。   谭雅忙了一下午,阮小七就眼定定看了她一下午。待谭雅忙完,才不好意思地靠在他身边,俏皮地轻声打趣道:“怎么,不舍得我了?”   阮小七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谭雅,伸手轻轻抚摸她乌压压的头发,心中感叹这么美好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嗯,舍不得。真想把你变成拳头这么大,揣到我怀里,走哪里都带着你。”   谭雅抬头看着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要什么凤冠霞帔,你别去了好不好?你就开那个车行,我给你做老板娘好不好?”   阮小七心中酸楚,闻言忍不住竟也有些哽咽,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好轻易落泪,只将谭雅紧紧搂在怀里。   谭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根本就是奢望,现在圣旨也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就是抗旨,要掉脑袋的。   她不想作那哭哭啼啼的没用女人,办法没有只会拖累自家男人,便用帕子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硬扯出个笑脸来,   装出骄傲的模样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字写得这么好吗?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天资聪颖。”   阮小七对她那娇俏调皮模样一向爱的紧,也知道她这是不欲让自己担心,此时心却愈加酸疼,答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就算抗旨也不去了。   总算还有一丝理智,他摸着谭雅的小手,细看那指尖细细白白,并没有写字之人常有的茧子。   谭雅看他翻来覆去端详自己的手指,心知他是疑惑自己为何常写字却手中无茧,就将小时候王氏如何惩罚自己和二娘子的事情讲给他听,   最后道:“罚了写字,最后会用配的方子洗手,所以不留茧子还养的细白。   要不是二婶,恐怕我的字也不能写得这样好。后来写得多了,渐渐也品出这写字的乐趣。那时不用二婶逼着,自己每日也写。”   阮小七听得津津有味,感叹了一句:   “你们这样的人家真是不一样,从小就细心教养,怪不得动作说话都不同。”   便是阮员外家,以前算是河曲府一等一的大户,银子是有的是,但论起教养来,这商户人家真是没法跟他们那种读书的人家比。   谭雅听到阮小七说你们,还以为说的是自己和二娘子,哪里想得到他说的是李瑾。   阮小七不得不承认,谭雅与李瑾在一起要比和自己般配的多。   那两人都是精雕细琢般的雅致人,又都爱好琴棋书画那些唧唧歪歪的没用东西,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一样的动作他们做出来就是秀气好看。   我们的男主阮小七少有的自卑自馁起来,跟他们一比,实在是差的太多。   比方说,人家是精粉细面,那他就是刚脱壳的糙米,放到嘴里都涩得慌;   人家是官窑里烧出来的细白瓷,他就是砖窑子里烧出来那用来盖房子的粗瓦砾,摸起来都扎手。   好在他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负面情绪中,很快就开解了自己,心中还有些洋洋自得。   李瑾便是白面细瓷又怎样?娶的娘子实在不怎么样,唔,要他说,那崔四娘就是官窑里精心烧制也没成功的。。。粗瓦砾,器形又不美,白上了一层釉,还是得用来盖房子。   我这个粗瓷瓦砾虽然没上什么釉色,但至少器形好看,还娶得如此细瓷美娇娘。   况且自己和娘子感情日笃,想起李瑾看自己的眼神,那是可惜中带着艳羡和嫉妒。   可惜的是谭雅所嫁之人竟是如此粗鄙的江湖汉子?阮小七可不管他可惜什么,只知道他艳羡嫉妒自己就够了。   对于离别前的夜晚,阮小七早有打算。于婆子已经给谭雅调养了这么些日子,算了算,应该很有效果了。于婆子两月前就跟自己说可行了,只是当时有些舍不得才算了。   还真是多亏了二哥早知道自己的苦楚,说是前门不入还可走后门。这才教给自己一个好法子,找了懂行的于婆子来,后来又特特送了善后用的小匣子过来。   早几个月前,于婆子就给谭雅熬了一种汤水让她服用,吃了甜甜的,也没什么不适,只每天要多去茅房一次,把身体的肠道清空。   如此一般,肤色更好,还隐隐有些香气,身子也轻便了不少。谭雅不知道后面的故事,一用就是极爱,这连着用了好几个月,那于婆子早说可行了。   本来是打算六月二十八日自己二十二岁生辰时才享用的,如今战争在即,谁知道以后是死是活,总不能女人是个啥味也没尝过就走了;   再说,阮小七捏捏谭雅的小手,暗下狠心:小芽儿,别怪我心狠手辣,那个李瑾你就别指望了。   我实在舍不得放开你,真要是此行死在战场上了,你就陪着我去吧,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还你这一世恩情。   不得不说,阮小七之所以这么着急要了谭雅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遇到李瑾被他刺激到了,不过这个说法是他无论是嘴里还是心里都死活不肯承认的。   ☆、第81章   刘氏自从知道大军开拔在即,担心阮小七不等谭雅十五就着急要圆房,这也正常,总要留个后吧。   但她实在不放心谭雅那细骨头小身板,早早用过了晚膳,借口来帮阮小七收拾行囊一直呆在谭雅院子不走。   她一个孕妇就是真能干,谭雅他们也不肯让她干的。不干刘氏也不肯走,东拉西扯的,这话却半天说不出口,总不能跟阮小七说你自去战场,别与谭雅圆房吧。   她在那里犹豫不决,谭雅哪里能猜到她的来意,真以为她是来帮忙的,还在旁边问来问去,只是让刘氏帮着参考还缺少什么,该添些什么带去路上用。   阮小七却是明白她的心事,支开了谭雅,只劝她不必担心。   其实这成亲许久阮小七一直克制自己,刘氏在心中对此是十分满意的。她活到这个年纪,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如此心疼自家娘子的。   刘氏暗自嘀咕: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情形我怎能不担心?哪怕是为了占个位子,一般男人家的也要圆了这个房吧。   尤其是这离别时刻,*的,男人哪里能信得过。   再看谭雅,她这身条看着婀娜好看,实在是个花架子,不实用啊,生个孩子可不是要命的事?   再说现在还不到十五,也太小了。刘氏皱皱眉,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哪能这么小就生孩子的?   可惜她就是打算陪夜的话,谭雅也不能同意,哪有让个孕妇给自己守夜?再说,他们小夫妻离别在即,也想说说私房话。   结果还没掌灯,吴先生就找来了,说是怕天黑她路上摔了。   阮小七怎能让刘氏搅了自己大好机会,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谭雅早早有孕;吴先生那里又等着,刘氏只好将信将疑地走了。   等人都走了,小夫妻俩亲亲热热地一起用晚膳,阮小七还别有用心地故意逗着谭雅喝了一点儿白酒。   往日他在家,两人就是偶尔对酌,他也不肯让谭雅喝白酒的,只让她喝些蜜水似的果子酒。   这回他既主动让自己喝,一来,谭雅也有些好奇男人爱的杯中物是何味道;   二来,她自然看出阮小七的企图,只是她也打算如果能趁着这两天亲热有了身子最好,也算给阮小七留条根。   清醒的时候老是会怕,为了避免上次的窘境,最好喝得醉醺醺的,酒壮色人胆,两下便宜。   一个心怀叵测,一个来者不拒,谭雅当下倒也豪爽,一口就闷了,立刻就红了脸,晕乎乎的。   阮小七一见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好容易用完了晚膳,待下人收拾好,又挨到了晚上,忙出外去打发掉下人,吩咐不用守夜,又出去取了东西才回来。   他进屋就扔了一个小匣子在床上,谭雅有些微醺,散了头发,宽了衣裳,此时正迷迷糊糊地靠在床上,看到这小匣子奇道:“是什么东西,给我的吗?”   阮小七已经猴急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上答话,上了床就将她往怀里一搂,谭雅襟着鼻子直往外推他,嗔道:“你还没洗漱呢,臭死人了。”   阮小七边亲边脱衣服道:“知道你嫌弃,我刚洗漱过才进来的。”   这成亲以来,除了有一次忍不住脱光了谭雅,还被她的利齿伤了自家小兄弟,阮小七再没那般与她亲热过。   因他从来只亲吻自己,连衣裳也不脱的,谭雅慢慢地也不怕了,随他亲去。   这不怕了以后,亲吻也渐渐得了趣味,有时,谭雅被吻得情动,也会回应阮小七,试着学他那样把舌头伸进他口中。   往往这时候,阮小七就像变的要吃人似的,恶狠狠地像要把她囫囵个吞了。   只这次谭雅觉得阮小七似乎有些不同,谭雅迷迷糊糊的,心里软的化成了水,也很想被他这么搂着用力亲着,要是阮小七稍微停了下,她还不满意地哽哽唧唧;   阮小七心中欢喜,将谭雅搂在怀里用力揉着,边吻嘴里还边哄着,在她耳边低声说些动情的情话,引得谭雅越发软的没了骨头,只能柔柔地勾着他的脖子偎在他怀里。   阮小七吻着吻着,慢慢地扒掉了她的小衣,淡淡的烛光透过了凤尾罗帐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使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渡上了一层光的玉像,圣洁美丽,让阮小七竟心生敬畏,几乎不敢再动。   好在谭雅迷糊不满的声音打破了阮小七心头的那点儿敬畏,“郎君,抱我呀。咦,你怎地把我的小衣都给脱了?”   这娇软软的声音传来,阮小七头一低,怜爱地含住了谭雅胸前那小小的如嫩笋般的一团绵软。   谭雅这一年来身量长了不少,胸那儿对宝贝也大了些,很有点儿大姑娘的样子了。   阮小七只不说话,闷头一直吻,亲亲这个,手里还握着那个把玩,还要亲亲谭雅的小肚脐,简直恨不得长了几只手几张口才好。   亲着亲着,阮小七架起谭雅的双腿又往下亲过去,这举动让已做好准备的谭雅突然有些怕起来,软软地又想推开他。阮小七哪肯再放过她,故技重施,将她双手绑了起来。   除了刚成亲那阵子,阮小七后来虽也激动,但再没有绑起她来亲热了,突然这么一下,谭雅有些清醒过来,却并没有挣扎,心中好像期待已久,竟也激动地心砰砰跳。   然后阮小七就那样居高临下地撑在她上面看着,谭雅觉得阮小七的目光似乎长了手,细细摸遍了自己的全身。   看了一会儿,阮小七猛地低下头,伏在她下面,亲了起来。谭雅吓得大惊失色,尖叫起来,手动不了,就不断地用脚踢他。偏阮小七将她双腿压住,这下她想动也动不了了。   又吓她道:“小芽儿,你听话。你别再乱动,我本已忍得不行,再动,我怕是再也忍不住了,只能真要了你。”   阮小七用嘴狠劲地裹住了她下面,舌头也伸进去乱撞。   谭雅脸红地几乎滴出血来,本就喝了点酒,晕乎乎的,此时只觉浑身酸酸软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而且她也不想使力,甚至希望他一直亲下去。   阮小七见她不再乱动,倒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臀瓣,真如细瓷一样白滑,不由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心道刘氏担心太过,谭雅是天生的小骨架,肉包着骨头,外头看着细弱,其实摸起来肉呼呼的,;抬头看谭雅,小嘴微张,眼神迷茫,一副任他胡来的可怜可爱模样;   再往她下面一看,眼睛几欲喷出火来,只见下面只有淡淡的绒毛,真如平日寨子里兄弟们讲的那些荤段子里头说的,如玉蚌一样的,只细细一条缝。   他□涨的生硬,就想就那么狠狠地□□去。到底还是心疼谭雅年纪尚小怕伤了她,再说更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真个泄了进去,她要是有了身孕,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调养了这些时日,此时谭雅也快及笄,便是放肆些个也无妨。想到此处,阮小七心头一热,将谭雅双手松了绑。   谭雅刚松一口气,也微微有些失望,以为今天就完事了。   谁想阮小七把她翻了过去,让她趴着,依旧把她双手绑在床柱上。   自己的屁股对着阮小七,虽然成亲以来日夜亲昵,谭雅还是觉得羞涩难当。这一羞,菊花处忍不住一缩。   阮小七看得头顶上青筋暴露,好在脑子中还有一丝清明,抓过手边的小匣子打开,取出软膏涂在自己的小小七上,又涂了些在谭雅菊花处,   俯身在谭雅耳边的红痣亲亲,边吻着她的小耳朵边柔声哄她道:“好妹妹,小芽儿,心肝儿,你且忍忍,哥哥就放肆这么一回,过了随你打骂。”   谭雅只觉得身后一凉,接着那涂药之处就开始发热如火燎了一般,糊里糊涂地还在想阮小七这话中的意思。   随着阮小七一句:“我进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谭雅疼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大声尖叫喊救命。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阮小七也顾不得安抚她,只觉得自己快活地马上要死了。他越来越用力,双手扶起她的腰,只那么用力往里送。   谭雅那头药劲上来,也不怎么疼了,只她又羞又热,盼着他快点结束,真真是度日如年。   偏越是求饶阮小七越是勇猛,掐着她的腰动的厉害,真恨不得把她插穿一样。   好在头次尝鲜,没让谭雅熬太久,终于尾骨一酥,阮小七泄在了她体内深处。   然后重重压在谭雅身上,喘着粗气,摸着她的后背不住地又亲又啃,嘴里直呼:“好妹妹,我快活死了。小芽儿,小芽儿。”   谭雅半天没动弹,这才想起她手还被绑着,赶紧松开,又心疼看着那手腕处的红印子,放在嘴边又亲又舔。   谭雅本又羞又气,不想理他。可看他那副模样,想到平时他的隐忍,再加上她心里其实也是愿意的,此时更多是因为害羞,只把脸一摆:“现在心疼我了,刚才。。。那么狠。。。”说着说着脸红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阮小七本就担心她一个官家小娘子面皮薄重礼教,自己这样对她说不上要怎么恼自己。   如今看她有一丝松动,他是什么人,马上顺杆爬上来:“小芽儿,好妹妹,哥哥忍了这么久,后日大军开拔,咱俩多少日见不着。我实在受不住了,想得厉害。”   然后又拿起匣子,在里面又摸出一个小红瓶来,谭雅大惊,直往被子里躲,口中求饶道:“我不成了,你放了我吧。”   阮小七一手扯住她,压着到自己腿上道:“这是治伤的,事后涂了就好得快。”心中却想,要不是看你是初次,就凭你这软绵绵的求饶声,我也放不过你。   也不等谭雅回答,直接将她翻过身来,看到那处还有丝丝血迹,混着自己那些浑浊,阮小七虽然看着心疼,下面又硬了。   谭雅正趴在他腿上,一看那东西又慢腾腾地立起来了,吓得也不要涂药了,阮小七紧紧夹住她,“别动,我不碰你了,你别乱动。”谭雅还是在挣扎,阮小七吓唬她,“再动我就上了。”   谭雅立马消停下来,将脸埋在他腿上道:“你可要讲话算数。”   阮小七拍拍她的嫩屁股,嘿嘿一笑:“我哪舍得啊,总得让你养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不放心的刘氏早早过来,窗子开着放了一晚上味道,屋里倒是清爽。   只是打开帐子一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床上乱七八糟的样子,谭雅可怜兮兮地靠在床里装睡。   刘氏心道,糟糕。这小贼到底不能信,怎么能要了大娘子,可怜我的大娘子。   谭雅不好走路,这一天也不大敢动,只窝在那里不动,刘氏越发看阮小七没个好脸色。   刘氏在心里嘀咕了好久,不得已,还是熬了补血气的药给谭雅端了过去,阮小七正给谭雅赔笑脸哄着她说话,看见问道:“这是什么?”   “补血养气药。”刘氏冷邦邦地答道。   小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谭雅扭过脸去,阮小七搓搓手,冲着刘氏道:“姑姑,这个。。。就不必了吧。”   刘氏这时才把存了半天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小七,你说你,昨日答应好好地,不碰大娘子的。   她如今身子骨还没长结实,这要是有了身子,可真是要命的。我就说应该分房睡,被你花言巧语骗了去。   如今,可怜我的大娘子只能多喝补药,一旦有了身子也能壮实点。哎,我看着她这小身板就悬乎。”   谭雅羞臊地把脸埋到了被子里装睡,留阮小七一个人对付刘氏。   阮小七想了半天该怎么说,最后觉得干脆全说了,省的刘氏乱想:“姑姑,我走的是后门,小芽儿不会有孕的。”   “后门?什么后门”刘氏虽然成过两次亲,还生过孩子,可惜两任郎君与自己都是老实人,也没人教过这个手段。   “就是后面那处。”阮小七直接拍拍谭雅的屁股。   刘氏无语了。   阮小七为免她担心,补充道:“周二哥教给我这个法子,还特意拿了药过来,我都用上了,必定没事的。”   谭雅闻言顾不得害羞,猛地从被子中抬起头来,大惊道:“难不成。。。啊呀,羞死人了,我,我再不理你了。”   阮小七没想到自己那么做了一番谭雅没生气,倒是因为此事让二哥知道了,谭雅临到他走前都不肯理他,一直在生气,倒是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第82章   初战大捷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收复了紧邻河曲府的一个小州府,活捉了太子手下的一员大将。   圣旨马上传来,各个有赏。寨子里张灯结彩,点炮放花一派喜庆气氛。   谭雅哪里还能欢喜的来,在她眼里,那些个诰命什么的都是虚的,这打仗可是真刀真枪,刀剑无眼,便是阮小七拳脚好,也难保有个闪失。   从打接旨以后,脸上就再没见过笑影,又怕惹得刘氏他们担心,只好逼着忙碌起来,省的坐在那里瞎想。   正巧唐氏早产后身子一直不妥,谭雅就过去陪伴照顾顺便帮着打理家事,她去的时候唐大虎的娘子杜氏也在。   此时唐氏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还是无力起身,倒也能躺着说话,问起此事,原来唐氏这次早产竟是被人下了绊子。   说起来自从有孕唐氏一直小心谨慎,也不大出去耍了。合该有此劫,这都快生了,那天却是憋闷的难受,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   周老三出去打仗家里也没人拦着,想到过些日子生完了要坐月子又不能出门。   唐氏也是拿大,想是也没人敢惹她胭脂虎,带了个侍女就出了门。不过不走远,打算去家门不远的街上松泛松泛。   周老三自从唐氏有了孕,外室那里就去的少了,后来河曲府犯事,周老三更是再没露过面。   及至后来通河水寨众人一起受了朝廷招安封了官,早将那外室扔到了爪哇国。   周老三不去那里,一个是怕惹唐氏生气,此时动了胎气可是要命;   第二么,对这个外室这些年也有些玩腻了,既然有了银子又作了官,自有那青春貌美的再养个就是了。   周老三那人,看着多情,喜欢时候甜言蜜语,恨不得天上星星都给摘下来;待到情淡了,立马就烦的连见都不见。所以说,这男人薄情起来,可真是狠心。   那外室被周老三半逼半哄着拿掉了孩子,心里被挖了个大洞一般,为此还坐下了下红之症。   周老三只当做那孩儿是不经意得的,反正他正经嫡子就有仨,再说他到底是官家出身,对于奸生子,实在很不当回事。   他听了阮小七的劝,为免得以后麻烦,让那外室喝了打胎药,哪里想到她为了这一胎求了多少日的菩萨,吃了多久的苦药。   你想她以前在楼里待着,那老鸨怎能放任她这样的人生孩子,白养着她,岂不是耽误活计?老鸨还指望着挣银子呢。   所以才开始接客就都被灌了虎狼之药,庆幸她早早被周老三看中赎了出去,这药还吃得少些。   本以为从此就过上好日子,哪想到周老三的娘子唐氏半分容不得人,周老三无法,惧怕岳家势力,只能将她置在外头。   她当时就想着,自己养好身子有了孩子就能进周家的大门了吧,谁知道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孩儿就被那么轻飘飘的弄掉了。   要是周老三还和往常来也就罢了,哪里想到自己才掉了孩子,那头唐氏老树就开了花,周老三甭说常来,就是来的次数,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还往往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走。   她忍,谁让自己出身在那腌臜地方,能正经在外头过日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总比那些沦落在暗门子里的姐妹们强。   谁知道周老三却日渐来的稀,最后河曲府闹事,从此再没了人影。等她从外头人口中得知周老三当了官发了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以前在楼子里,不是没有姐妹有过相好什么的,不也都是这样,慢慢来的少了,最后不见了人。   说白了,还不是玩腻了,甩手就不要了。当初的山盟海誓就是那早上的露水,太阳一大就没了。可不是,他们不正就是那所谓的露水姻缘?   说来也怪,这女子恨男人变心,往往不怨那男人,偏要怪上其他女子勾引自家的男人变心。   唐氏如此,这外室也是如此。只不过她恨的不是变心,是狠心。   她自认为周老三心中还是想要那个孩儿的,不过是迫于唐氏娘家的势力只能逼着自己拿掉。   如今自己孩儿也没了,还添了下红不止的症候,想来也不是有寿的,便是侥幸医得好了,再想得个孩儿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一想,心里一灰,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周老三那个冤家再也不见个人影,反正是进不了周家的门了,我就离了这河曲府到别处讨口饭吃,何必还怕那唐氏?   我没了孩儿,你也没想能生下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打算着为自己孩儿报仇,也为自己多年所受的委屈鸣冤。   可惜唐氏这胎养的甚是仔细,等闲不见出门。合当有事,这外室都放弃,打算搬到别地去了,花钱找人盯着周家大门的婆子报给她说唐氏在街上逛,只带着个侍女,她哪里还能放过。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这胎养的太过仔细,又不大出门,快快生产之时竟是大的出奇。   明明有几下子的唐氏笨拙地连转个身都难,就被这么轻轻一绊,跌倒了地上,那女子跑得倒快,转眼不见了人影。   唐氏跌倒在地上就见了红,她带着的侍女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见此情景慌得手足无措,只会大哭。   好在唐氏在街面上是个名人,哪个不识得她胭脂虎?自有人帮忙找了唐家的人,匆匆送了医。   唐氏这回可是受了大罪,足足生了两天两夜,人都只剩一口气了,要不是窗户外头三个儿子不停地叫阿娘,早就翻眼带着未出世的孩儿过去了。   谭雅头次见此骇人情景,竟陪着唐氏那三个儿子一起哭起来了,一听儿子喊娘,杜氏又在旁边不停地说那些后娘害人的故事,那谭雅可不就是没娘的可怜孩儿?唐氏一个激灵,硬咬破了舌头,生下了这小四哥。   怪不得如此大的肚子,这小四哥竟长得和人家快满月的孩子一般大小,杜氏抱着一边埋怨一边喜爱,   “你说你,都生了三个儿了,还不知道这胎不能养的太大?哎吆吆,看这胖的,真是招人疼。”   虽顺利生下了小四哥,唐氏还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起的身,身子真是亏得厉害了。   这天谭雅来了,赶上她精神好些,说起这番缘故,唐氏恨得咬牙切齿,“那个小贱人,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哼,我这次不把她折磨死,我就不叫胭脂虎!”   杜氏见她发怒,赶紧劝慰,“罢了罢了,我都派人找去了,这次就是跑到了地底下,也给你翻出来,让你解气。可是不能生气,你看,这褥子又浸红了。”   赶紧唤下人收拾被褥,抱着小四哥的谭雅也道,“二嫂,你好好将养才是正事。她个蝼蚁一般的,捏捏就死,你何必当她是个事?”   说着,又用鼻子顶顶小四哥的小脸蛋,见那孩子竟似笑了一般,高兴极了,“嫂子你们看,冲我笑呢。”   唐氏和杜氏对视一眼,皆笑了,均道:“他那般小的,连人都看不见,根本就不晓得笑不笑的。”   谭雅不管,依旧高兴,笑嘻嘻地,“我就是觉得他冲我笑呢。是不是啊,小四哥?”   唐氏也跟着乐,打趣道:“这么喜欢我家小四,行,给你做女婿吧。”   这话把谭雅闹了个大红脸,嘴上说不依,心里却暗自埋怨阮小七,好好地,走什么后门,害得我白吃了一番苦头。   要不然,现在有了身子的话,可不是正好能与二嫂家结个亲家?便是不能结亲,有个如此软绵绵的小东西陪着,我也省的整日胡思乱想,为你担心个不停。   这小四哥实在重,抱了一会儿谭雅就受不住,只能交给奶娘去带。   三个人依旧聚着说话。谭雅没想到,一直被唐氏说成“会喘气菩萨”的大嫂,说起那治理妾室的手段,也不是自己以为的纵容宽厚,不过是她认为对自家构不成威胁,实在不愿因此损了儿孙的福分。   最后唐氏给了谭雅一个忠告:“三弟虽然好,但保不住那不要脸的硬往上贴。   这种人不像是那些楼子里出来的,反正成不了气候,养着不过是多费些银子的事。   像这种的,看得可不是银子,是你的位子呢,更不要提以后三弟位高权重,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你可不要被人哄骗了还不知道,该早早打算才成。”   唐氏虽然说的隐晦,但谭雅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胡七郎。   其实阮小七走了之后,谭雅悬心的一个是他的安危,再一个就是胡七郎了。虽然阮小七说的肯定,但她心里还是酸不溜丢的不得劲。   此次受封,胡七郎竟也得了个校尉一职,光明正大地跟着去了战场,这让谭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犯堵。   在胡七郎能伴着阮小七冲锋陷阵之时,自己却只能做个后宅妇人,一旦有事,不但不能为他分忧,还要惹他分心照顾自己。   这么一想,谭雅想起了自己的袖箭,天热以来就收了去,好久不曾练习,恐怕又生疏了。   她暗自打算,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自己惫懒下去,定要天天练着。   朝廷局势不稳,谁知道会有何事发生,总要早作打算,自家能有一技之长,不求能帮到他,唯不拖累于他足矣。   ☆、第83章   阮小七避着胡七郎的同时,内心对这位铁娘子也有些佩服。   一个女儿家混到她这个地步,也算十分本事了。尤其打仗之时,回回必冲在前头,受了伤也不吭一声,真是硬气。   她这般拼命不为别的,只不想阿爹好容易扯起了的这一支胡家军传到自己这里断了,堕了她阿爹的威名。   她这番骄傲姿态倒也赢得了底下那帮粗汉子的尊敬,便是周老三也摇头叹息,   说是此女如此刚强,别有一番风情,在床上肯定与平常女娘滋味大不同。可惜不能做妾不说,连调戏玩弄也是不能,只能看不能动,真真是暴殄天物。   阮小七对周老三这个贪花好色、荤素不忌的毛病十分无奈,本不欲说,想到谭雅给自己写的那心中讲的,   苦笑道:“二哥,嫂子才九死一生地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还在这惦记别的女娘,可真是。。。”   周老三极其不在意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又没打算休妻另娶。生孩子,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更不要提你嫂子又生了个儿子,我周老三缺儿子么,我要的是女儿。”   阮小七皱皱眉,劝道:“二哥,你这番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嫂子知道了岂不是寒心。”   周老三搭着他的肩膀,吊儿郎当地答道:“我也就敢在你面前说说,大哥这次对我都有些怨言,说我不会挑女人,找了这么个恶毒货。行了,我不讲就是了。   咱不说这个,我这里是没办法,你嫂子那彪悍娘们,跟她讲理根本讲不通。   三弟你就不同了,以前那什么阮老狐狸给你的,那个樊家的不是没了么,弟妹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理的,就没说给你再纳个妾什么的身边伺候?   再说,如今咱们兄弟不同往日了,像你我这般身份,身边没个把妾服侍,面上实在不好看。   你看那安抚使李瑾,听说家里一妻一妾,还有两个明着开脸的通房,真是比那齐人还有福。   他娘的,才十八就能过这舒坦日子;我他娘的快三十了,梳拢个清倌、养个外室还得偷偷摸摸,被你嫂子知道还得大闹一场。   家里头呢,除了那母老虎还能入眼,剩下那些个侍女都他娘的像是从土里才扒出来的,灰头土脸的看不得。   就这样,李瑾那厮心里还惦记着咱弟妹,我看着他那牛哄哄的德行就不顺眼,真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   阮小七不接他纳妾的话,只反问道:“听说二嫂这次生的凶险都是因你外头那个使的坏,你还有心思再养一个?”   周老三闻言果真气上来,恶狠狠地道:“嗯,操他娘的,那娘们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竟如此恶毒!   当初我寻思不要了就得了,想她这些年跟着我也不容易,三天两头地被你嫂子打骂,就给她留了些体己银子,想就是不能找户好人家嫁了,节俭些也能过活。   真不该发那点儿善心,很该卸了她的手脚再不要的。   我跟大哥说了,找到了人先别弄死,等我回去,一点一点扒皮再抽了她的骨头,敢害我儿子!”   前面还嫌弃唐氏生了这个儿子,转头又恨得要将以前的枕边人抽筋拔骨。   周老三这人,嘴上虽对唐氏不上心,满口抱怨话,心里头最看重的还就是唐氏。   你要说他和唐氏有情义呢,他又三天两头地要偷吃,埋怨的话十有*是说唐氏;   你要说无情呢,谁得罪了唐氏他又非得跟那人拼命,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以前的心头爱。   阮小七深知周老三就是那样人,与唐氏两人一辈子打打闹闹,喊喊杀杀,却是谁也离不开谁。   反正就连周老爹活着那会儿都管不了他们夫妻,自己也别多言了。   阮小七除了最开始与李瑾初见之时被他的风度姿容镇住,心里有心自惭形秽外,等和谭雅有了那半个夫妻之实,心中踏实下来,他本是个豁达之人,慢慢地就放开了。   一路上行军打仗,本以为李瑾这种白净的官家衙内必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说不上还要拖累他们通河军。   哪里想到看着无用的李瑾也懂得拉弓射箭,说起兵法也头头是道,竟是个文武兼修的全才。   再说他和九皇子经过被追杀,有了辗转逃难那番体验,于世情上也有些通透,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假道学。   加上李瑾性格老实厚道,对人态度和煦,完全无那些个官家衙内的傲慢毛病,跟这些江湖粗野汉子相处起来竟也融洽。   军中众人都道李瑾为人不错,便不再像初见面那样戒备他是天子近臣,处处远着他,开始与他结交起来。   便是作为情敌的阮小七虽然心中到底还存着疙瘩,也不得不对这样的人放下成见。   至于李瑾,见识到了阮小七功夫了得和手段圆滑,见其不过比自己大四五岁,手下那些自由散漫的江湖人竟都听命于他,便也敬佩这人有些本事。   但从内心来讲,这般粗野彪悍的江湖汉子,真是与那个明媚娇俏的谭家大娘子十分不相配。   李瑾心中嫉妒却不肯承认,只认为自己是为谭家大娘子惋惜,暗叹真是牛嚼牡丹。   想她日夜不得不跟这种人相伴,那粗人哪里懂得朝花夕拾的雅趣,诗词曲赋的美妙,阮小七这种人甭说跟她对赋,便是听都听不懂吧。   阮小七也不知有意显示还是无意流露,总之他那身上穿的用的,样样都是精细物,一看就不是街头市坊粗制滥造的东西。   越往南越热,这两天李瑾有些闹暑热,军中一干众人都过来探望。   不提别人拿的东西,单说这阮小七,拿出那消暑生津的丸子,个个都用蜡纸仔细包好,装在不大的小荷包里,正好随身带着,用时取出极是便宜。   那荷包做的精巧,褐色缎子做底,上面用银线绣的。   图案竟是一人月下舞剑,明月青松,皑皑白雪,意境很是不同不说,与阮小七的身份也十分匹配,一看就是照着他精心设计打的稿子才做出来的。   李瑾拿在手里,细细看了许久,又犹豫半天,才那荷包递回去,拒绝道:“药丸我留下吧,这荷包乃是私物,实在不好留在我这里。”   阮小七推回去,笑笑道:“没事,这个是我娘子专门给我备着送人的,荷包是她让下人做的。”   众人纷纷都道阮小七家的娘子极其贤惠,就连吴魁也夸好,说阮小七有福气。   胡七郎站在那里,突然来了句:“听说小七嫂子是京城谭侍郎家的嫡长女,不知与李安抚使可曾认识?”   这话一出口,不知道的人皆跟着纷纷附和,他们对那种如同远在天上的人家实在是好奇。   李瑾和阮小七两人对视一眼,李瑾先撇开眼,低头道:“唔,自然认识谭侍郎。谭侍郎乃是甲午丙年的探花,京城有名的才俊,但小七。。。嫂子。。。我不曾认识。   男女授受不亲,家里的女眷等闲是不能让外人见到的,更不要提认识了。”   其实李瑾真没有讽刺胡七郎的意思,他就是个老实人,这说不认识谭雅,让他撒谎已是十分为难了。   他不过是担心阮小七知道自己和谭家大娘子曾经认识,回去猜疑嫌弃于她,只好借着规矩说事。   哪里想到他无意之间一句话,说的胡七郎面色雪白,及至走了都再没开口。   她说那话不过是想给阮小七上眼药罢了,并不知背后缘故,哪想到竟听得李瑾如此说。   这胡七郎虽然对玉面郎君李瑾无意,但她这人有个毛病,也是被周围的男人惯的,就是她能嫌弃男人,却不能忍受有男人嫌弃她。   尤其李瑾玉面风姿,被这样人一说,简直是如雷劈一般,胡七郎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不守规矩懊恼起来。   再加上阮小七对她一直冷淡抗拒,难免让在男人堆里一直所向无敌的胡七郎有些灰心,难道自己就是那般不如她谭氏?   再听得李瑾这样一说,又有些疑心阮小七是嫌弃自己跟别的男人不干净,所以才无论如何示好,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还生生要将自己与那水猴子推做一对。   只可惜李瑾当时只顾低头想自己心事,不知那阮小七听没听说过去年京城关于自己和谭雅的传闻,竟丝毫没看到胡七郎脸上的异色。   其余众人也都是男子,便是注意了也没深究,纷纷都赞叹道:“原来小七嫂子的阿爹是探花啊,这才真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啊,怪不得看起来就和一般女娘不一样。   不过小七嫂子虽是出身大家,却平易近人,和寨子里的嫂子也相处得好,谭家的教养真是好。”又有夸赞阮小七夫妻和睦的,都是十分羡慕。   胡七郎只觉得周围这些人说话刺耳刺心,令她极其不舒服;而李瑾也在难过,那消暑丸子就含在他嘴里,酸酸甜甜的甚是好吃,心里却是涩得发苦。   就是嫁到这种地方,和这样的粗人成了亲,谭家大娘子还是能将日子过得这般好,人人都夸赞,她真的真的是太美好了。   李瑾不由有些出神,要是当初自己执意不娶那崔四娘,而是坚持要娶谭家大娘子的话,想来最后曾阿翁也会如了自己的意,那么,是不是被众人羡慕的就是自己了。   而不是像现在,自己有家也不愿回,每日一进门阿娘就跟自己埋怨要孙子,曾阿翁不时地劝诫自己忍耐不能意气用事,   那个乌烟瘴气的院子,妻妾通房们的勾心斗角,貌似贤良实则狠辣的娘子,哭哭啼啼的妾室,自己那未出世就没了的孩儿。。。这一切的一切,真是烦透了。   大家见李瑾面色晦暗,以为他病体难支,纷纷起身告辞。   等出去了,周老三低声与阮小七笑道:“三弟,你这丸子一送,只怕李安抚使的症候不但不减,还得再添些新症候。”   阮小七笑笑没答话,心里却十分畅快。   他看到李瑾那副黯然神情只觉解气。心道:你自搂着家里的美娇娘罢了,还敢肖想我的小芽儿,要不是看你为人尚可,早就半夜里结果你的狗命了。   ☆、第84章 〔改错字〕   一路辗转,又取了谭家大哥的遗骨,耽搁了些时候,五月底,谭玉终于回到了京城。   尽管早已看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但远远看到城门前等着自己的那帮人,还是让谭玉摇头苦笑。   想他去年流放,身边只有吴先生相陪,要不是女婿阮小七求人帮着打点,自己这把骨头说不上就扔在那苦寒之地了。   崔尚书虽没亲来,到底派了个得力的下属过来,还有谭玉从前的同僚,便是那个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陆宣正也来了。   谭玉向大家稽首作揖,人人都感叹经过这般折腾,玉面郎君生生老了十几岁,这回倒是与他实际年龄相符了。   好在谭玉人虽消瘦,精神还不错,寒暄了好一阵才放了他回家。   崔氏早带着三个小娘子守在二门外,待见谭玉进来,几个人都落了泪。一家人经此生死离别,便是谭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崔氏哭了一会儿,拿帕子拭干泪,探身往谭玉身后看了半天,也不见谭家大哥,不由急道:“郎君,大哥儿呢?”   谭玉叹了口气,沉声道:“大哥儿,他,去时路上没了,我把他带回来了。现在寄棺在城郊的铁月寺,过些日子选个吉日再送回元洲老家吧。”   崔氏只听到路上没了,耳朵里面轰隆隆地响,再听不到别的。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谭玉的嘴巴,像是没听懂似的,重复着谭玉的话:“路上没了。路上没了。”   谭玉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既可怜又愧疚,轻轻将她扶住,又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哥儿没了。”   崔氏“嗷”的一声,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抬到主院,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等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一家人滴米未进,竟无人喊饿,此时都聚在大厅里,饭菜摆上来,也没人伸筷。   三个小娘子听到这噩耗也被惊得六神无主,谭家大哥作为嫡长子,乃是家里的未来,如今就这样没了,人人都在那里低声哭泣。   三娘子与谭家大哥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感情自然要比其他人深厚,想起小时一起玩闹,如今自己又回到了谭府,他却在路上就这么没了,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谭家大哥向来与庶出姊妹们只是平平,四娘子过了刚开始的惊恐,如今哭的更多是为想起的花姨娘。   想她姨娘以为谭玉有起有伏,为了能让她高嫁,这才死活不同意回元洲去,虽然后来真如她所想一样,谭玉起复了,花姨娘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想这谭府被抄,三个女娘乃是谭玉的血脉,现在的圣上自然要救了。至于花姨娘,不过是个妾室,他哪里能放在眼里,花姨娘被关了一阵子就随着奴仆之类的发卖了。   四娘子想到自己苦尽甘来,以后如果不出意外,就如花姨娘所预料,定是能嫁个高门大户,而自己的这些荣耀和体面,花姨娘却是再看不到也享受不到了。   六娘子此时才将将六岁,对于谭家大哥无论是记忆里还是情感上都没啥印象。   不过年小有点好处,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这样,别人一哭就会跟着哭,看着倒比别人更伤心一些。   谭玉见此情景,想到铁月寺的谭家大哥,又想到远嫁的谭雅,也黯然神伤。   崔氏醒来嚎哭了很一阵子,还是大夫又给开了个宁神的方子,吃了才睡着。   谭玉又问女儿们这些日子的情况。阮小七早派人说了三个小娘子被安置在京郊的事,但没亲耳听她们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等三娘子说了四五遍李瑾过来照顾,怎样用心,怎样温和,怎样人好,谭玉是何等人,当即听出了意思。   他虽不像崔氏那样想三娘子做什么贵人,但实在也不赞同她与李瑾之事。   无他,好端端的,哪个阿爹肯舍得自己孩儿去做妾,再说,那崔四娘是个好相与的吗?   所以谭玉便是听出来了,也只当做不知,又转头问了另两个小娘子。   四娘子话里话外只想找回花姨娘,谭玉点头表示知道了,高兴的四娘子差点儿笑出来,好在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这才硬忍下。   忙抬头看谭玉有没有生气,见他转头看向六娘子没注意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三娘子眼睛里像是淬了毒,恶狠狠地瞪了她半天,四娘子马上装出一副为谭家大哥伤心的模样,三娘子这才算了。   听到谭玉柔声问自己可有何要求时,六娘子抓着帕子,不知该不该提自己的奶娘,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她虽小也知道一个下人不值当让人找一回,只说谭玉一路风尘,让他早些休息。   回家这长时间,总算还有个人惦记自己劳累,谭玉笑笑,拍拍六娘子的头,让她们回去好好歇息,有事想好了明日再说。   三娘子本想留下再与谭玉细说,见他揉着头,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极其疲惫,只好起身行礼,带头先走了。   四娘子跟在后面提着裙角出门,心中不停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阿爹一路辛苦,很该先说的,结果却被六娘子讨了好。   六娘子低着头,心里很高兴阿爹回家来,但看大家脸色都不好,也不敢露出一丝笑模样,只能默默不语。   谭府一片惨淡凄容,崔府那里也不好过。   每年六月二十八乃是崔和的寿辰,其子崔尚书正居要职,如今又是太后母族,五月底要备的差不多才能来得及,等到了六月都会陆陆续续有人从各地来拜寿了。   可是就在前些天,家里都准备七七八八了,崔太后下了懿旨,说是去年天灾*,今年圣上厉以耕桑,薄其租赋,提倡节俭,实行养民政策。而崔家作为太后母族,很该为他人表率,所以今年的寿辰,不准大办。   这不是大办还是小办的问题,从圣上拒崔八娘入宫,到现在不准大办寿辰,崔家人感受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那就是圣上似乎对崔家很是不喜。   到底是何事、又是何时惹得圣上对崔家心生不满了呢?   再联想到谭玉本来要丁忧,当时还是九皇子的圣上密谈后才肯留下,又将崔家大哥的把柄给了谭玉作为交换。   再加上后来谭府被抄,圣上插手救了那三个女娘,及至现在又派人接谭玉回京城,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之间可能早有协议。   崔家父子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圣上可能真是担心外戚干政,如今要提拔谭玉上位了。   两人讨论完也没太在意,虽因谭家大娘子一事,崔家和谭家有了隔阂,但谭家如今再没了别人,谭玉不论何时都是崔家女婿,只要不是圣上属意别家就好。   既然放下心来,和谭玉有些疏远的关系就要想办法尽快弥补,不但要恢复到从前,还要更好才行。   想当初崔家以为谭玉这颗棋子就完了,再加上那时先皇正在气头,崔家尚需韬光养晦掩人耳目,又要摘清自家,实在很没必要再往谭玉身上费心思,这才不管。   父子俩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悔,此次看走了眼,好在总算当时带了崔氏回来,也不算完全撕破脸。   急急唤了崔夫人过来,结果一说,这两个男人就有些埋怨这女子误事。   那崔氏一个女子,回家来就算费心些也用不了几个银子,何必理也不理,这回要说上话岂不是难了?   公爹面前崔夫人不敢多语,等回了自家院子,崔夫人当即发了火,   对着崔尚书道:“说起我来倒是条条有理,怎么不问你自己都没想到那谭玉还能起来?我能将崔氏接回家里,已是做得好了。”   崔夫人在家里地位举足轻重,崔和崔老尚书是公爹尚且要避其锋芒不敢深说,何况崔尚书是她郎君。   他只好软□段,道:“夫人言之有理。可是当初因四娘的事已是大大得罪了谭玉。   那谭玉面上好说话,其实最是个护短的人,尤其对这个原配所出的大娘子,向来看得重。   结果出了事以后那谭大娘子只能匆匆嫁到了外地,听说人家很是不行,当时你非要护着四娘。。。”   这话又说到崔夫人的不是了,崔夫人不好再吵闹,放低声音道:“唔,崔氏好对付,哄哄就罢了。至于谭家大娘子,哼,也必是有些猫腻,要不四娘为什么不害别人偏偏找她?   崔尚书拦住她抱怨的话,道:“不过事到如今,到底是谭家大娘子吃了亏,说出来就是咱们不对。还得细细琢磨如何能够与谭玉说和。”   崔夫人点点头,道:“也是我虑事不周,当时出了事,很该我牵线,为谭家大娘子找户人家嫁掉了的。   不过那个时候,甭说我牵线,便是提一提,恐怕那谭玉都会多想,以为我要害了他家大娘子。”   崔尚书靠在椅圈上,叹了口气道:“正是,就从那时起,谭玉才与咱们生分了。   不过现在圣上登了基,大哥的把柄也无用处了,要不然,这可是一把悬在咱们头上的利剑。”   崔夫人此时想起来还恨,那段日子也真是担惊受怕,冷语道:“我看是早就生分,要不怎么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崔氏。   出了事我就将她接回来,结果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深知她就是个没脑子的,我还以为她和谭玉一伙了呢。好在咱们大哥没事。”   崔尚书心里烦闷,打断她的话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这次谭玉回来是圣上亲自派人接的,这是何等体面?   虽然官职没变,却委以重任;咱们崔家倒是靠后了,听着名头好听,什么实惠都没有。   我本已打算让咱们大哥入朝,结果圣上偏要说什么科举,哼,咱们这样人家靠科举出头,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崔夫人也为此事忧愁,她跟崔太后说了几次,都被婉拒了,最后一次崔太后竟有些不耐烦,说什么她不管朝堂之事,牝鸡司晨实非社稷吉兆,还将自己申斥一番,让她也消停些。   现如今四娘求到面前,想让自己与太后说说,不让李瑾去那河曲府,结果自己见到崔太后硬是不敢开口,真真气闷。只是郎君说的对,与谭家的关系还要尽快亲密起来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青青子衿扔了一颗地雷   ☆、第85章   胡七郎突然打算做良家妇女了,这让通河军里的众汉子们极不习惯。   不说她那眼角含春的媚色,不染自红的双唇,根本就不像个良家女么,   就说这大营里面睁眼闭眼都是公的,好容易有个娘们能让兄弟们没啥事时瞅瞅解个馋、开个玩笑过一下口瘾啥的,结果这头嘡啷来了一句说现在不行了!   人家胡七郎既然要当良家妇女,那就要讲究规矩,自然不能再和以往一样,与这般粗汉子荤的素的都来;   相反,甭说勾肩拉背了,就是言语上也得敬着来,那些个粗鲁荤话都不能对她讲了。关键是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是不像,也让大家不适应。   这些粗汉子只是可惜没福享受了,哪个也不曾想胡七郎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怎样一个不眠之夜。   从那次探望李瑾回来以后,胡七郎就一直魂不守舍,想不清楚是自己喜欢阮小七才让他不理自己的,还是因为阮小七不理自己才喜欢他的,总之,她真的喜欢她。   便是见到了李瑾那般丰姿的俊郎君,她还是喜欢阮小七。   你问她喜欢阮小七什么呢?是那满身的花绣,还是那摇骰子哄人下注的狡猾;   是那说起话来带笑不笑的坏样子,还是那制定决策时的果敢干脆;   是他满心欢喜地读他娘子的来信,还是他每到一处就费尽心思地为他娘子找好玩意儿的体贴?   总之,胡七郎觉得阮小七好,就是好,什么都好,越看越好。   如今那痴缠的眼神藏也藏不住,连下面的兄弟们也都看出来了。   六月二十八,崔和崔老尚书的寿日,也是阮小七户籍上的生辰。   先不说在京城里崔府正在进行怎样的一番勾心斗角,只说在通河军大营里,过几天又要开战,此次要攻打的是谭雅的老家元洲。   吴魁治军极有一套,军队纪律严谨,管理严格,这帮江湖汉子被束缚得难受,如今正好借着阮小七的生辰,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痛快痛快。   胡七郎心中苦闷,借酒浇愁愁更愁,很快就喝得醉了。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也不要人扶,晃晃悠悠地端着酒杯走到阮小七面前。   这醉美人更是美人,加上眼神迷离,神情慵懒,一摇三晃的风情,真是说不出的勾魂,惹得这帮粗汉子冲着她“嗷嗷”直叫,什么乱七八糟的荤话都冒出来了。   可惜阮小七当时正在与吴魁说话,回头见她醉醺醺地,他向来看不惯女子喝得烂醉,也担心她在大家面前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直接也不理她,只让她的下属将她拉回去,说等睡醒了再来给自己敬酒。   胡七郎喝得并不多,喂了醒酒汤,不过一会儿,又清醒过来,躺了一会儿,心里下定决心,依旧起身往帐子里去。   这次进去又端了一杯酒,站在阮小七面前,眯眼嘟嘴笑道:“小七哥,我酒醒了。这次我敬的,你该喝了吧。”   旁边就有人低声道:“操,他娘的真会勾人,那眼睛一眯,跟带钩子似的,看着我就想上了她。”   另一人捅了一下他胳膊,往他后头指指笑道:“还没喝多少就说上醉话了?侯兄弟瞪着你呢。”   那人转头一看,果真,侯庆跟在胡七郎后头正看着自己呢,想必是听了自己的胡话,只好朝侯庆笑笑,端杯示意自己开玩笑而已。   胡七郎说完,却拿着杯子不动,只含情脉脉地望着阮小七,众人此时喝得高兴,也跟着起哄,说反正耳边有痣,让阮小七一块要到家里伺候岂不是极妙。   这话要放在以前的胡七郎,那是必然也跟着嘻嘻哈哈玩笑的,恐怕叫的比别人还欢。   可如今胡七郎没有,她只是默默不语端着酒杯站在那,眼睛紧盯着阮小七,心里甚至还隐隐希望阮小七能顺着这话说下来,就是不能成真,听他那么说也觉得舒坦。   可惜,阮小七连这点舒坦也不肯给她。大家才起哄,当即就露出他那典型的坏笑,嘴角轻挑,   吊儿郎当地将胳膊肘拄在跟着胡七郎过来的侯庆肩上(可见侯庆多矮),道:“我和侯兄弟都说好了,一人一个。是不,水猴子?”   侯庆也嘻嘻笑道:“那是。我回去就找嫂子说,看她有没有姐妹,反正我就相中这耳边有红痣的了。”   阮小七立直身子,正色道:“水猴子,你这样做极其不妥啊。你看我相中了你嫂子,就再瞧不上别人的。   你怎么能这样,一山还看一山高,又想求我小姨子,不行,你得跟我学!”   侯庆也马上立正站好,学着阮小七严肃道:“小七哥教训地极是!以后你怎么待嫂子,我就怎么待七郎,再不看别人一眼!”   阮小七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赞道:“那话怎么说的。。。那个。。。哎?李五郎,有个什么话来着,叫做。。。”   李瑾此时心里正在回味阮小七那句“再瞧不上别人”,暗叹自己难道不是,可惜没他的福气罢了。   突然闻得阮小七问自己,他刚才走神没听到,只好问吴魁是何事,然后苦笑着答道:“是孺子可教吧。”   阮小七用力拍了一下侯庆,差点没把他拍趴下,道:“对,就是孺子可教!”   阮小七到底没喝胡七郎敬的那杯酒,胡七郎当时一言未发,酒席散后回房想了一夜,那话再清楚不过,阮小七是明着拒绝了。   可是,让胡七郎不满意的是,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将我与那水猴子推做一对,难道我就愿意?   但胡七郎与阮小七不同,阮小七虽也不愿意得罪她,但并不怕得罪她;而胡七郎则不同,她不能也不敢得罪侯庆。   可如今话都挑明了,自己再如以前含糊恐怕过不去了,只能。。。   所以从那天起,胡七郎就成了良家妇女,再不能随便言语玩笑了。众人暗叹可惜的同时,也明了她这个心思,想是死活看不上侯庆了。   胡七郎本以为自己如此婉转地拒绝了侯庆,应该不会得罪他了。   她打小和男人们混在一起,自以为对男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最常干的就是吊了人家半天又撒手不管说自己没那意思的。   但她从前是大当家的女儿,后来自己又成了大当家,便是当面拒绝,那下面的男人也不会怎样。   可惜她不了解的是,这男人的心思不只是她以前见过的那样,况且侯庆也并不是她的下属,相反,比她等级还高。   要是最开始,胡七郎直接拒绝了侯庆也就罢了,他还不至于小气到因此与个女娘计较。   偏这胡七郎当时为了多谋些好处,很是与侯庆周旋了一阵子,众兄弟背后没少拿他们俩取乐子。   这胡七郎突然甩手说不干,她觉得自己是婉转拒绝了,在侯庆眼里,却等于是在一干兄弟们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实在是令他颜面无光。   其实那天当晚,吴魁酒散了就叫了侯庆去自己帐子里密谈,从此还真没人再拿他和胡七郎开玩笑。   那侯庆最是个精明人,从不肯吃一点亏的,这番让个女人耍弄了,还丢了这么大的脸,哪里肯这样就算了。   只是面上答应吴魁当前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暂且放在一边,心里却是记了仇,出了吴魁的帐子,侯庆“呸”了一声,   暗道:不知道被多少人上了,我还没嫌弃你是个破鞋呢,你倒是挑三挑四起来,你胡七郎也就比那楼里头的女娘强一点儿吧。   倒是心高,还敢惦记小七哥。不提他们夫妻情深,就说那小七嫂子的阿爹如今又官复原职,乃是朝廷三品大员,哪里是这样的江湖野女子比得上的?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我发发善心想收了你,给脸不要脸,我不要你,我看谁敢要你!   由此可见胡七郎这一番作态是白白浪费了,这男人家有些个时候比女子还要小气,求爱不成就成了仇这种事比比皆是。   只可惜胡七郎却不知,还以为又和以前一样。   原来那个为了她抛妻弃子、家都散了呢,后来她不想干了,还不是一拍两散也就罢了?不过就是那男子离了他们胡家军,另投他处去了。   阮小七此时正在帐子里做着自己的春梦,不,是美梦,还没到春梦地步就醒了。   才被众人灌了酒,醉的七倒八歪,阮小七一躺在床上就响起了鼾声。   又是以前的梦,还是那耳边的红痣,这回一看背影就知道是谭雅了,娇娇柔柔地站在那里,   梦中阮小七笑道:“好娘子,怎么不转过来,跟我说说话,难道还是因为我上次走后门的事儿?   这都多些日子了,前几天还不是给我写信了吗,又给我送的衣衫来,我当你消了气呢。怎么见到我又不肯理我啊,来,宝贝儿,让我看看,可想死我了。”   说着靠过去,从后面搂住将谭雅转过身来,咦,脸上怎么红成这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我们日日都如此,不走后门了,我要走正门!等着你给我生一窝小狐狸。   怎么身上这么烫,生病了?小芽儿,说话啊。不是,难道是天气太热了?呃,是热啊,我也热,怎么这么热!”   “小七爷,小七爷。。。”   是谁他娘的这么没眼色,没看到我正和娘子说私房话呢。   阮小七被推醒了,还没顾得上惋惜美梦被打断,刚要骂人,睁眼就发现帐子着火了,火苗蹿得老高。   这酒立即被吓醒了,推他那人叫声“得罪了”,拿着一个浸湿的被子往他头上一蒙,引着他伏到地上往外爬去。   通河大军的营地被偷袭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随风吹过 扔了一颗地雷   ☆、第86章   众人此时都聚在吴魁的主帅大帐中说笑,当阮小七灰头土脸地进来,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几人面前时,几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   吴魁笑得几乎站立不住,好容易才停下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七,你这戏也做得太真了些,难道还真醉了不成?”   扭头又问那提着阮小七出来的王小乙道:“你去时他还真睡着了?”   王小乙也笑,答道:“可不是,我去他营帐之时小七哥还正在吧嗒嘴,干叫他不醒,推他才醒来,还不甚高兴,不知做的是何美梦。”   张大丙拍掌哈哈大笑道:“既是美梦,那必是梦到嫂子了,这才火烧帐子了也不肯醒来。”其余众人也跟着笑。   胡七郎低头不语,只看着别人说笑,也不再如以往一样,再不肯随人打闹。   李瑾摇摇头,心里知道阮小七这是信不过自己,所以才大意了。不过倒是难得看他有如此狼狈之时,也便跟着众人一起笑起来。   其实最开始是真打算借着阮小七生辰,让营里众兄弟聚在一起乐呵一回的,结果李瑾却道这马上与人开战,很应该防着敌方前来偷袭。   又说什么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连着讲了好几个战前突袭的例子,最后说动了吴魁,设下了这个圈套,引那河州叛军前来。   要说那酒席倒也是真,不过就是席间上的酒都掺了水,又命众官兵都作酒醉状,还遣散了营帐的守兵,故意做出庆贺之景,就等那鳖入瓮中来。   哪想到从来猴精的阮小七因这几日常被李瑾艳羡,自觉心里十分痛快,再者他认为自己的酒量,别说掺了水的酒,便是不掺水,一样无事。   哪想到就是掺了水的酒,喝的多了,也还是会醉人的。   当然还有一点不可与人说的就是,阮小七那犟种倔驴脾气上来,虽说面上信服李瑾,心里还是有些较劲儿,李瑾说东他偏要往西,你说危险,我偏觉无事。   最后一点就是,通河大军这一路畅通,每战必赢,阮小七不免有些拿大了,以至于对于李瑾所说的那些个小心,心里多少有些轻视。   他认为不大可能,这元洲才多大的地方,又能有多少敌军,前几个有名的将军都被他们拿下了,顺利攻城,李瑾他是太过谨慎,疑神疑鬼了。   可见艺高人胆大也有风险,阮小七可不就是觉得自家酒量可以,手段高强差点吃了大亏。   要不是王小乙心细发现没见阮小七出来,还真是说不好会不会出事。   来偷袭的不过是两百人左右,打的计算就是能打就打,不能就杀个把人再放把火就走。   哪想到通河大军早有准备,才一进去,挑开营帐各个是空,知道中计赶紧放火要走,结果被人围在里头,刀起头落,统统被摘了脑袋,这回有去无回,营地上的土都被血水浸湿了。   吴魁命人将那剩下的身子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个精光,脑袋用大车装了,跟大军带到了元洲城门前叫阵。   这元洲城池不大,守军人数也不多,虽不比河曲府繁华,但位置优越,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儿。   城墙四周乃是护城河围着,吊桥拉上去根本无法通过,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通河军叫阵许久,无人应战,将他们急得够呛。   找来那嗓门大又会骂人的,每人手里挑着几个脑袋,几十个人并列站成一排,从元洲守城那些人的八辈祖宗开始骂起,一直骂到了他们玄孙子,通通问候了一遍。   整整骂了三日还是没人应战,那些元洲守城的将士们就在墙头看着,随你们怎么骂,也不动气,也不应声,就是不出战。   吴魁有些着急,现在是七月初,江南的天气正是酷热难耐之际,大太阳下从早到晚这么站着,将士们又身着盔甲,脚下都是水了。   这一鼓作气才能成事,再而衰三而竭,等将士们的士气都消了还打什么仗。   可这骂也不顶用,打又打不着,吊桥不放,根本无法入城。   李瑾这回也没辙,天公也不作美,碰到这地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侯庆仗着自己水性好,说要趁夜带着十几个人悄悄从偏僻角落的一面水里摸过去,再沿着城墙根爬上去,入城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   此时天色已晚,都没点火把,黑乎乎也看不清楚,研究了一遍,大家都觉得此计可行。   只阮小七摇头说不妥。他这人向来胆大心细,刚吃过那一次大亏,立刻痛定思痛,总结经验。   知道一是自己对李瑾心存偏见,有意相向;二就是自己有些托大,才险些酿成大祸。   如今见侯庆竟打算夜入护城河,他第一个先不同意,想了一会儿,劝道:“咱们才到此地,前面探子讲过,此地守将虽无威名,但心细谨慎。   前几日突袭虽未成事,但要不是李五郎提议,恐怕我们也要吃亏。   而那守将派兵不过二百人,做的打算就是放火,可见虽没大魄力,却是个谨慎小心之人。   咱们现在叫阵不开,怕是里面早有准备,还是应该小心为妙,以防有诈。”   还没待吴魁发话,张大丙先急了,这等了三天没打仗,心里都烦透了,就冲着阮小七反驳道:“小七哥,你真是被那场火吓破了胆子不成?   这都三天了,再不想办法开了城门,整日在这大太阳下站着,我手下的将士们可都要挺不住了,到时候就是他们应战也不成了。   再说,怎么骂他们这群孙子也不敢露面,这么热的天,就是骂咱们也骂不动了。”   周老三也道:“挑着的那些个脑袋都烂的发臭了,我怕有瘟疫,才叫他们都扔下深埋了。”   吴魁闻言踌躇不语,其余众人也在心里思度,士气低落也真是不行,可是又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事关兄弟生死,大家伙都有些举棋不定。   侯庆环顾四周,见大家都没话语,只阮小七还是紧皱眉头不同意,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小七哥还信不过我水猴子的本事,势头不妙,我一头钻进水底,谁还能奈何我?   你放心,我绝不逞强,如能成事那是最好,便是不行,我掉头就走。”   话已至此,阮小七也无话可说,他也怕如果士气消散的话,就是有人应战也得吃败仗,   只好叹了口气道:“唔,也好。不过我得跟着你去,就潜在岸边,给你作后应,一旦有事,你立即转头。”   大家皆道如此甚好,说做就做,立刻动手准备。从下面又挑了十余个水性好的,褂子一脱,侯庆带头先悄声无息潜入水中。   半晌无动静,只有水面轻轻波动,众人刚松口气以为成了。   剩下那几人才要入水,没想到对面突然亮起火把来,将护城河水面照的透亮,   那一直不露头的元洲守将从墙头站出来,哈哈大笑一阵,就听“嗖嗖”的几声响,几道银光闪出,随后扎入水中,其中一只一下子将侯庆倒着吊出水来。   阮小七自打侯庆入水就一直没放下心来,也潜在护城河边不错眼盯着。   对面火把一亮,正看见墙头的银光乃是几枚巨型弩箭发出,等那带着绳索的弩箭射中侯庆,射弩之人便立刻开始往回拉。   阮小七一个箭步窜上去,手里的刀也跟着飞了出去,正中目标,割断绳索,侯庆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阮小七赶紧随之入水去找人。   那墙头上的箭便像雨一样落下来,又有那巨型弩箭射出的大箭头银光不断闪耀,通河军中不少兄弟中箭。   吴魁指挥手下人开始回击,又令那穿护甲的将士拿着盾牌往护城河里走,只待阮小七他们上岸好将其护送回来。   不大工夫,有人冒出头来,伏在水边的那些人忙顶着盾牌上前去接,游过去一看,却是侯庆带着阮小七游了回来。   那侯庆被巨型弩箭射穿了小腿,又被提脚倒着吊了上去,亏的阮小七一刀割断了绳索。   等阮小七找到他时,深谙水性的候庆差点儿溺水,阮小七又护着他往河面上露头换口气,自己却被后来的箭雨射穿了胸口,身上更是被扎成了刺猬一般。   侯庆确实水性了得,便是射穿小腿的弩箭还插在腿上,只剩下一只腿能用,也硬是带着阮小七划了回来。   待将阮小七提上岸来,早等在岸边的周老三一见,“嗷”的一嗓子跪到地上,抱住阮小七喊道:“三弟!”   吴魁推开周围众人,豹眼圆睁,扶住阮小七头,大喝一声:“小七!”   李瑾凑过去一看,忙扭头喊军医,此时侯庆也筋疲力尽,失血过多晕倒在地。此战就此为止,赶紧先救治受伤众人。   那元洲守将站在墙头,哈哈大笑一阵,大喝:“算尔等命大,还得了尸首回去,也罢,就给尔等做个警示!   先皇传位于太子,而九皇子杀父弑兄在前,篡改圣旨在后,实乃谋权篡位、无德无道之人,这等小人怎堪为扶余国主?   尔等助纣为虐,乃是逆天之举,今日不过小小惩戒,最好好自为之。   要是还不知收敛,等我河州大军到此,就是尔等死期,元洲就是尔等葬身之处。”说完,转身下了城墙。   ☆、第87章   吴魁带领着通河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很是收复了几个州府。打仗虽赢了,但既是战争那就必有伤亡。   最先被送回来的乃是当初在谭雅刚搬来水寨时,阮小七拜托其娘子照顾谭雅的那位大哥。   他娘子性格绵软,如今男人没了,更是天都塌了一般,六神无主,每日只是惶恐啼哭。   谭雅这些日子忙得脚不着地,先是唐氏早产,两天两夜才生下周家的小四,好在后来恢复的不错,但还是不能起身理事,大嫂子杜氏没空的时候,谭雅就要去周家帮着处理家事;   这两天又忙着帮忙操办好些个人的丧事,有时间还要安慰那嫂子。   闲暇之余再要忙着给阮小七缝制衣衫鞋袜,偶尔间歇,则需去刘氏那里看看她身体如何,查看谭庭芝课业有无进步;   河曲府连带着附近州府的那些个官眷知道谭雅是朝廷三品大员之女后,闻得谭玉起复又接二连三地前来拜访,谭雅忙得真真是一丝闲空也无。   上回阮小七派人送东西回来,说是给谭雅准备的及笄礼物,打开一看都是些各地街面上的小玩意儿,虽不大值钱,倒是有趣。   阮小七是仗打到哪里,就搜罗那里的好玩意儿,他如此看重自己,谭雅自然满心甜蜜。   翻到最后,里面还夹杂一封信回来,打开一看,谭雅先是笑他那狗爬一般的书法;   然后再细细读来,只见那上面烂七八糟地写着要求,说是他自家生辰不要那些虚东西,是打算要些香艳的私物以慰藉他在营里思念之情。   谭雅暗“啐”了一口这个臭流氓,又咬唇抿嘴偷笑半天,拿着那信有了个主意。   既然要些香艳私物,谭雅打算给阮小七做几件三江凌布的小衣,上面均在显眼处绣着香艳二字。   一想到阮小七拿着这香艳私物,憋气在胸口的无奈模样,谭雅就乐不可支,一刻都等不得,赶紧点灯熬夜地弄起来。   好容易赶在那送信之人走前送了出去,谭雅才松了口气,还没缓过来,老管家传话来,说是那向来性子绵软还没个主意的嫂子,竟半夜趁人不备上了吊。   好在被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谭雅过去时,只见那嫂子浑身无力地软卧在床上,默默在流泪,脖子上好大一圈紫印子。   周围人劝慰了一阵,见谭雅来了,知道她两人交好,嘱咐谭雅好好劝慰她,也就都起身一一告辞了。   谭雅过去拉住那嫂子的手,看她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也跟着哭道:“嫂子,都这么些天了,你这又是何苦。。。”   那嫂子一直未曾开口,等听谭雅如此问,咳了半天,又被谭雅扶着喝口水,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弟妹,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如此说。   你大哥待我,虽赶不上小七兄弟待你的情谊,但在寨子里,也算是顶好的了。   如今他没了,又没个孩儿牵挂,他也无爹娘要我侍奉,我,我活着真是没多大意思。   还不如跟着他去了,在地下依旧与他做夫妻,也省的他在那里没人伺候,一个人连个饭食也不会张罗。”   此话说得谭雅一顿,踌躇半天,柔声劝道:“可是,大哥这般舍生忘死的又是为谁,还不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这么一去,岂不是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那嫂子闻言眼泪掉得更是厉害,她又不出声,只是眼睛一闭,默默哭泣。   谭雅此时却不知道再如何劝说,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只好让下人在旁边支个春凳,她打算就在上面歇一晚。   那嫂子哭累了自睡去,谭雅躺在那里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在这个打娘子极其普遍的粗汉子中,像那死去的大哥对待嫂子从来软语温和、爱护体贴的是极少见的。   在自己没来水寨之前,那对夫妻也是常常被寨子其他人打趣羡慕的,便是那嫂子身体不好,多年不孕,大哥也没一句话,依旧待她甚好。   其实那嫂子寻短见一事,大家似乎早有预感,要不也不会半夜有人查看才及时发现。   谭雅想到办丧事时,背后那些嫂子们说的闲话,无非就是这男人没了,他娘子要是个有志气的,很该随了他去,才是贞洁烈妇的行为。   谭雅听了这话,当时就反驳道:“人生一回,不只作为人家娘子,也是爹娘女儿,他人姐妹,怎能如此就寻了短见。   这为自己得了那烈妇的虚名,却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爹娘伤心难过,则为不孝;让姐妹兄弟为自家伤心,又要替自己尽孝,乃是不义;   如果情深,守节即可,何必走那寻死一步?那等不想他人,岂不是不孝不义之人,那等人便是贞洁烈妇又如何?”   只是这话说完,那些嫂子们却看着她摇头叹息,皆道谭雅还是年幼,经历甚少,为人单纯,所以才不知这世情险恶。   她们说是,这一个寡妇,再没个孩儿的,哪里能让她守住?   便是她自己想,娘家的爹娘兄嫂也不肯,她在家住着,岂不是浪费人家嚼用?   便是自身有银子傍身,那将她再嫁一次,岂不是又有一笔银子可拿?那是必要将她再嫁出去的。   谭雅当时就问:“要是不回娘家,自己单过不就行了?所谓初嫁由人,再嫁由己。嫂子她不想嫁人,自己立个女户,自己过活难道就不成?”   结果那些嫂子竟笑出来,说她真真是官家小娘子,实在天真。   自家住着,那才真是笑话。寡妇门前是非多,便是没那不要脸的二流子半夜敲门,周围的流言也能生生淹死她。   谭雅想到刘氏,可不就是这样,婆家不要,娘家不容,还是在自己家才能守住这十几年。   那从来没有流言碎语也是因为谭家在元洲乡下有些威望,谭玉又是朝廷官员,那等流氓二流子之人怎敢惹这样的人家?   刘氏的爹娘又惧怕谭家娘娘厉害,这才不敢硬拉人的,但姑姑娘家可是也一点不照管她就是了。   谭雅竟被驳的无话可说,如此说来,那嫂子还不如与大哥感情不好,那才省事。   便如寨子里其他没了男人又没个孩子牵扯的嫂子弟妹们一样,对着亡夫的坟头哭上个几天,包袱一收拾,回娘家去了,再等过个一年半载,另嫁他人罢了。   谭雅躺在春凳上,瞪着头顶上黑乎乎的帐子,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阮小七待自己要比那大哥对嫂子可好多了,寨子里哪个女娘不羡慕,说自己运气好,生得好,家世好,现在嫁得又好,真是好处都让自己占了。   要是阮小七。。。   只这么三个字,就疼得谭雅心头一紧。她手不禁放在胸口,感觉那三个字像是在那里生了根,碰一下就生生疼。   是啊,虽然自己劝说那嫂子时讲了那么多些个大道理,但轮到自己身上呢?   就像那嫂子说的,别人不懂,只觉得男人死了,而她想要守节的话只得跟了去。   哪里想到,就是一想阮小七也如同那大哥一样突然就没了,自己立刻心疼得就不想活了。   只是这种寻死念头是一丁点也要不得的。就像自己娘娘说姑姑的话,寻死觅活的,那是无知蠢钝之人才干的傻事。   自己受娘娘教导这么些年,要是真干了这事,到了地下可要被娘娘骂死。   再说,自己的情形又与那嫂子不一样,自己有娘家依靠,有亲人牵扯,可不是能凭着心疼就能为了个男人不活的。   谭雅扭头透过帐子去看睡在床上的嫂子,她是心里头没了活着的劲头,偏在这世上也再没个立足之地,心里不想活,外头也没人怜惜,真是只有走寻死这条路了。   那大哥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连个需要赡养的人也没有,谭雅寻思自己该怎么劝她才好呢?   谭雅想到刘氏那个没了的孩儿,对,给这战亡的大哥也找个孤儿作嗣子,嫂子养着那孩子,算给他祭祀香火,也算个活着的盼头。   如此一想就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容易等到了天亮,谭雅立刻起来去找唐大虎的娘子杜氏商量办法。   等将事情都安顿下来,谭玉来信说是暂时不打算回元洲了。   本来说好了谭玉回来先处理元洲老宅一事,谭雅也盼望将事情弄明白,为什么族长七阿翁要如此害自家,可如今元洲被河州叛军占据,谭玉便只说先接谭庭芝回京。   结果刘氏七月中旬又要生产,她高龄生产,吴先生又是头次当爹,哪里敢这样就上京。   好在谭玉知道事情后,写信来恭贺一番又让谭庭芝还是在河曲府随吴先生读书,待日后再议回京事宜。   这让一心期盼能见到阿爹的谭雅不禁有些失望,好在寨子里人多事忙,倒也冲淡了思亲愁绪。   日子流水一样,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三,谭雅十五岁的生辰到了,正式及笄。   虽打了胜仗,但寨子里好多兄弟也没了,满目都是白幡孝服,入耳即是哭泣哀嚎,实在不适合张灯结彩地大肆庆祝。   谭雅也没张扬,更不欲叫河曲府那些官家夫人知道又来这里吹捧奉承,只在杜氏的主持下,简单办了个及笄礼就完了。   如今唯等刘氏生产算是大事了。   ☆、第88章   吴魁下令后退三里扎营,营里面所有的军医都忙起来。   侯庆虽只有腿上一处伤,但那弩箭正穿透小腿,上面带着的钩子将那腿肉几乎刮烂,倒钩插进骨头里,要不怎么能将他倒着提出水面了呢?   几个军医均摇头叹息,说腿伤虽然于性命无忧,如今却是只能将那半截小腿锯掉,侯庆必是残废了。   这没了小腿,以后可如何是好?谁也不敢轻易给侯庆做主,他却又没家人,相好的女娘不少,可惜都不是正头娘子。   最后吴魁见天热有烂的风险,如果发烧可要命,既然这伤等不得,干脆他拍板,就将侯庆那小腿锯掉,留条性命才是正经。   吴魁道残废就残废吧,反正以后侯庆就包在自家身上,宁可自己不娶也要为侯庆选个好娘子。   侯庆的事好商量,关键是阮小七。一查那身上的箭头竟有十只,可不就成了刺猬一般?   不过那伤看着吓人,却是除了射在胸口的那只是真正凶险,其他的倒是也都扎的不深,均被军医拔了下来,立即涂上了上好的金创药,只要不化脓发高烧就无事。   可胸前这根箭是哪个人也不敢动了,便是吴魁也不敢拍板,这可是要命的。   那箭头插在这里,还能有口气,只怕是一旦拔掉,阮小七立时就得毙命。   张大丙心烦意乱,要不是自己着急,催着侯庆下了水,他两人也不至于遭此大难。   此时正后悔的恨不得以死谢罪,就听周老三在那里听完军医说话竟嚎啕大哭起来。   张大丙心里烦闷,就冲着周老三吼道:“操,你他娘的怎么像个娘们似得,还没完没了了?”   周老三看着插在胸口的那根箭头,只觉阮小七胸口的气息越来越弱。   如今正伤心的不得了,听闻张大丙骂自己,心道要不是你这粗汉在旁边催促,我三弟何必至此,如今他生死未卜,你还嘴不干净。   周老三这样一想气恼上来,就要与张大丙拼命。   吴魁拉住两人,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逞强斗气,赶紧想法子救人要紧。”   周老三虎目含泪,哽咽道:“还有什么救法,这箭都插进胸口了,眼看就没气了。可怜我兄弟连个香火都没留下。”   这样一想,周老三立即想起以前两人说过殉死那段话,眼泪一擦,也不与他人讲明,出去找个亲兵,低声嘱咐让他带几个稳妥人立时回水寨将谭雅接过来。   谭雅那时正在与刘氏说话,一见来人,心里就一凉,暗道糟了,一时软的竟动弹不得,来人不说,她也不敢开口问,唯恐说出来的是噩耗。   好在那来人别话没有,只让谭雅不用收拾立时随着就走。   刘氏见谭雅竟吓得软了身子,劝道:“如果真要出事,只怕就是将他人送回来了。如今能将你接去,至多受了伤而已,别怕。”   这话说得有理,谭雅方觉得手脚好用些,拉着刘氏的手颤声道:“姑姑,您生小兄弟我不能陪在身边了,有事找唐大嫂说。”   刘氏推她快走,只说自己知道,不用她挂心。   谭雅也来不及准备,只随手带了件换洗衣裳,当即就跟着亲随走了。   两天的路程竟不到一天就赶到了,连口气都没歇,直接往阮小七的营帐里奔去。   那几个军医还在讨论这箭头是拔了的好还是不拔的好,那个说:“不能拔,这口气就靠着那箭头堵着,一拔气就散了。”   这个道:“不拔,天气炎热,伤口溃烂,发高热以后只能是等死;拔了的话,虽然凶险,但总还有一线生机。”   几个人各说各的理,吴魁让这几人吵得头疼,转头问李瑾:“安抚使,你那里可有好法子?”   李瑾摇头道:“京城虽有名医,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跟着的这几个军医已是个中好手,这箭插在胸口,哪个来了也是如此说,难的就是小七哥如何挺过来。”   周老三熬得眼睛都凹了进去,不耐烦地道:“真是狗屁废话!”   吴魁朝李瑾做了个揖,赔礼道:“实在是心焦才如此失礼。”   李瑾示意不必多礼,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有人禀告说是阮小七的娘子来了。   周老三马上站起身道:“赶紧将弟妹带进来。”李瑾当时一愣,吴魁看了看周老三,皱眉不语。   当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谭雅疾步进了营帐,直奔床榻。   只见那个生龙活虎老是跟自己耍流氓的阮小七此时无声无息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脸色灰白,□的胸口上一根箭羽明晃晃的竖在那里,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地动。   谭雅顿时脚一软,再也挺不住,一下子跪倒在了床前,呜咽道:“郎君”,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魁招呼众人出去,只留谭雅一人在那里。   到了门外,张大丙拉着吴魁急道:“大哥,怎么不问小七嫂子是咋想的,是拔箭还是不拔?”   吴魁紧皱眉头没理他,转头看向周老三道:“一个女娘家家,能有什么主意。再说弟妹年纪又小,除了害怕还能干啥,你冒然将她找来岂不是添乱。   你别告诉我你打的是那个主意!那可不行,不要说弟妹才多大,即便你能忍心,小七那么爱重她也不忍心;再说就是你让她这么陪着小七去,她阿爹谭侍郎岂能善罢甘休?”   周老三紧盯着地面,一副爱怎地就怎地的光棍儿模样,满不在乎地答道:“不罢休又如何,反正人也陪着了。才成亲一年,我兄弟就没了,他一辈子就弟妹一个念想,我自当成全我兄弟。   便是谭侍郎有何不满,让他自来找我算账就是,我周老三奉陪到底,大不了脑袋不要了,多大的事儿。”   吴魁指着周老三道:“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李瑾在旁边听到这两人一番对话立时大惊失色,拉住周老三问道:“周兄,你,难道是打算让谭家大娘子给小七哥陪葬不成?”   周老三扯下李瑾拉着自己的手,不耐烦地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瑾却又紧拉住他,眼睛都急红了,“我知道你担心小七哥,可是谭家大娘子才刚刚十五,这,这也太惨无人道了。”   周老三冷哼了一声,紧盯着李瑾眼睛道:“既然李安抚使叫我三弟一声小七哥,那就别叫什么谭家大娘子了,还是称呼弟妹一声小七嫂子的好。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兄弟没了,她能陪着去是她的福气,难道我兄弟待她的情谊还够不上她那一条命不成!   你也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当我不知道不成,我话就放在这里,甭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三辈子,你都给我歇了那个腌臜心思!”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劝阻,自去准备白绫药酒。   你别说,怪不得周老三与阮小七能结为兄弟,要是阮小七尚有一丝明白,都会大赞还是二哥知我!   这哥俩儿的心思就是这样,在旁人看来简直莫名其妙,难道因为你看重我,所以要了我的命?   这周老三却暗道,若是他俩人早些圆了房,三弟有个后,哪怕就是个小娘子,他也不至于非要让谭雅陪着去。   但如今既没个孩儿,他周老三可信不过女人能守住寡,谁知道哪天被人勾着就给我兄弟戴上了绿帽子?这事儿他可见的多了。   更不要说谭雅现在还是个囫囵身子,只怕不过一年,谭侍郎就得张罗着给她再找户好人家嫁了。到时候再生几个孩子,他兄弟是谁都记不住了。   他兄弟对她那般掏心掏肺的,可不就成了哄着别人娘子高兴?这么一想,还是到地下陪了他兄弟是正经。   谭雅哭了一阵,缓过气来,出了营帐,找到吴魁问:“吴大哥,不知现在可有章程。”   吴魁看她满面风尘,眼睛红肿,看起来十分可怜,再想到周老三将她找来的意思,不禁暗自叹息,叹了口气低声将那军医们讨论的结果与她一一讲来。   谭雅低头思考半天,抬眼问道:“吴大哥,我阅历浅,遇事少,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端看大哥的意见。”   吴魁沉思半天道:“这已经一天多了,天气又热,转眼伤口就要化脓,就是再等也熬不了多久,挨日子罢了。   我的意思是还不如直接拔了,好不好地总要比这干等死的强。”   谭雅一听这“死”字,只觉得浑身冰凉,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紧咬舌尖才能勉强站稳,抖着声音道:“我全听大哥的,您做主就是。”   既然做了决定,军医们马上安排起来。谭雅等在营帐外,自有亲兵送来椅子让她歇歇。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病倒,拖累别人不说,要是让军医分心可就麻烦。   当下也就乖乖听话,让她坐就坐,让她喝水就喝水,然后端坐在那椅子上,紧盯着营帐门帘子一动不动。   其实要不是病情凶险,军医们无心玩笑,要不真是都要笑出来。   那阮小七身着的小衣正前方端端正正绣的竟是“香艳”两字,只是如今被血都染红了,不打眼,不仔细看不出来而已。   想来是等在外面那阮小七的娘子所绣,小夫妻俩情深和睦,如今却一个卧在这里人事不知,生死未卜;   另一个等在营帐外,面容憔悴,再想到周老三的打算,这夫妻玩闹的小衣只让众人平添了惋惜而已。   周老三不放心军医的身手,跟着进了帐子,吴魁沉吟一会儿,随后安排张大丙几个立时去看护侯庆,接着又遣散了其余众人,见周围人走了,才看了一眼没走的李瑾,顿了顿,扭头也进了营帐。   李瑾见周围无人,几步走到谭雅面前,也不顾再讲究礼节,只小声道:“谭大。。。小七嫂子,恕李某小人一回。只是这次周兄将你找来,是打着让你陪葬的念头。   小七哥这次能醒了便罢,若是箭头一拔,这口气没上来,唔,周兄已经为你备好了白绫药酒。   现在趁着众人都不在,我派人护着你还是赶紧往京城寻谭侍郎去吧。”   ☆、第89章   那个嫂子面临的问题如今降临到谭雅身上,她却浑然不知,无论李瑾怎么说,她只眼神涣散地坐在那里不动。   上个月还在帮着别人操办丧事、劝慰安抚亡夫姐妹,今天的伤心人却成了谭雅自己。   但奇怪的是,此时的她并不感到一丝伤心,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感受不到心痛。   谭雅坐在那里,手放在胸口,自己似乎也在疑惑,为什么不像以前想象那般心痛得要死呢?   她又用力按了按,只觉得那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恐惧,没有心痛,也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这闷热的天气似乎也离她而去了,甚至还冷得让她有些发抖。   隐约间,忙碌的军医,穿梭的士兵,高大的营帐。。。眼前一切的景象就像是假的一般不真实。   从见到了受伤的阮小七到出去和吴魁商量如何治伤,再到坐在这里等,谭雅虽然满面尘土,依然端庄地保持着淑女风度。   看到的人都暗赞谭雅不愧是大家出身(当然也有胡七郎觉得她娇柔做作),哪知道那个谭雅却像是套在她身上的壳子。   事实上,自从吴魁说了拔箭以后,她的魂魄就离开了身体,飘飘荡荡地悬在空中,似乎又回到了刚知道娘娘没了的那会儿。   能说能动,人却混混噩噩的,只剩下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   李瑾说了一遍,谭雅虽然眼睛看着,但那话左耳进右耳出,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就是凑在一起的意思却怎么听也听不明白。   李瑾不由有些可怜她,才这么大的年纪,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怕是听到让她殉葬的事情给吓坏了。   于是又细细给她重新讲了一番,见她还是木头一般,眼珠子都不会动。   李瑾着急起来,一旦周老三回过神来可要不妙,才要伸手拉她,远处有人走过来。   胡七郎其实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虽听不清楚他两人说话,但看李瑾伸手拉扯,不由走过来,   冲着谭雅冷哼一声:“小七哥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你倒是都为自己找好了下一家。”   可惜这等冷嘲热讽的话也没入谭雅的耳朵,她直愣愣地,目无焦点看了一遍,其实根本没认出是谁讲话,也没听懂讲的是什么,就又转头盯着帐门不动。   帐子里面此时正在紧要关头,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突然听得外头胡七郎说话,那军医长本已握住箭杆的手又缩了回去。   周老三“操”了一声,眉头紧皱,僵着脸大步跨出去。   出门一见谭雅还老老实实地等在那里,周老三微微点头,冲着李瑾道:“怎么,李安抚使可还有事?若是无事,那就是当我周老三的话是放屁了!”   机会已失,只能再想他法。李瑾摇摇头叹口气,想到吴魁在里面,必能拦住周老三想要胡来。   又看了一眼谭雅,见她只看着帐门动也不动,此时强拉她走只会惹怒周老三,再说觉得那样做有些对不住阮小七,也于礼不合。   正在踌躇间,李瑾的亲兵找他说有家书到,他无奈只好先转头走了。   周老三目送李瑾走远,转头又对胡七郎道:“你给我消停点儿,要是耽误了我三弟治伤,我他娘的管你是七郎还是七娘。”说完,掀开帘子又进去了。   只剩下谭雅和胡七郎等在外头。谭雅倒也罢了,根本就不知冷热;那胡七郎明明热的要死,却不肯被谭雅比下去,硬生生在大太阳下站着不动,就是亲兵送椅子过来也不肯坐下。   周老三进了帐子,顿了顿,然后冲着军医长点头沉声道:“行了,别等了,拔箭!”   那军医长吐了一口气,将手中汗水擦干,两手合在一起使劲搓了半天,俯身上前,左手压住阮小七胸口,右手紧握住那箭杆,一提气,大喝一声“起!”一把将那箭杆拔了出来。   阮小七被拔得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抽搐一下,那血窜出老高来,围在周围做副手的军医马上用裹了药的纱布一层层往伤口上压堵。   周老三和吴魁两人不错眼地盯着那处伤口,见裹药的纱布换了几次以后渐渐不再透血,又往阮小七脸上瞧,伸手摸摸脖颈,虽然微弱总算还有脉搏,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拔箭杆的军医擦擦额间汗水,低声庆幸道:“小七爷真是命大!这箭头巧在没插进心肺,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如今只看能不能挺过高热这段了。”   周老三握着阮小七冰凉的手,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也不禁热泪盈眶。   心中暗道:三弟,你可别关键时刻窝囊,那李瑾还盯着弟妹呢,你给我做出个爷们样,赶紧好起来!   吴魁见再无他事便率先出了帐子,对着谭雅道:“弟妹放心吧,小七兄弟箭拔出来了。”   谭雅看了半天,又往他身后跟出来的军医们那里盯了一阵,见军医们也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谭雅这才魂魄归位,软□子,靠在椅背上缓了半天,起身郑重谢过,又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吴魁也跟着看向那军医长,那人沉吟半晌道:“唔,自然可以。小七爷拔完箭定是会发烧,那里还得要人日夜看护。”   谭雅急道:“我就行!哦,不,不,你还是另派了军医随诊,其余的打杂事情就交与我做。”   那军医长一来是觉得女子心细,阮小七的娘子能伺候,自然要比他人好;   二来么,箭虽然是拔了,保不准高热阮小七他就挺不过去。   这军医长隐约也怕一旦阮小七出事,那周老三可饶不了他们这些看护的人。   所以当他听闻谭雅相求,沉吟一回立刻满口答应。谭雅哪知道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对着军医长谢了又谢,闹得那个老兵油子也有些羞赧起来。   谭雅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如今那让人心悸的箭杆已经不在,可是阮小七还是面如金纸地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说,有口气就好。谭雅坐在床边看了半晌,她不想被人看见,低头将脸埋在阮小七手中,那许久含在眼泡里的泪才滚了下来。   周老三随后过来又看了一回,见谭雅脸埋在那里,还以为她睡着了,暗骂这娘们真是没心没肺。   正要翻脸,才发现谭雅肩头一耸一耸的,想是在哭又不肯出声让人知道而已。   周老三心里这才舒服些,点头叹了口气,叫出里面看护的军医,留谭雅一个人在那陪着。   天黑下来,两天未睡的谭雅依然了无睡意,只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阮小七,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会过去的,会的,一切都会的。   帐外鸣号之声传来,负责看护的军医进来劝她休息,谭雅摇摇头,哑声道:“睡不着,你去歇吧,有事我喊你就是。”   那军医看她憔悴的不成样子还不肯去歇,心知便是让她睡又哪里能睡得着,再说这头一晚凶险异常,也就不再劝她。   谭雅仔细打量阮小七的脸庞,嗯,臭流氓的这张油嘴终于肯闭上了。   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无赖,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要不是胸口隐隐有些起伏,便如同死了一样。   入夜时分,阮小七果然烧了起来,呼呼直喘,手脚都是冷汗,额头却烫得吓人,倒是有些要抽的先兆。   谭雅急急喊负责看护的军医来看,那人见此也有些心慌。   好在军医长来了,到底是经验老道,当即让人端上几坛子烈酒,一刻钟就擦一遍身子,又灌了一回药,硬是将这头一晚熬了过去。   整整三天,夜夜都是如此凶险。好在第四天的时候,总算不再高热。   虽然还是有些发烧,但手脚有了些热乎气,军医长发话说这关算是挺过去了,只留下谭雅看护就行。   松了口气的谭雅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从河曲府水寨来营里,到现在四五天,这闷热天气里自己竟然能够几天不梳洗,身上的衣衫都馊了。   只是这营地里都是男人,想要洗漱十分不便,本打算用水擦擦便罢,还是胡七郎送了一个浴桶过来。   谭雅才要起身谢她,却被胡七郎避过去,口中说什么并不是为她谭雅,而是怕小七哥好容易救活了再被她熏死,那可真是倒霉。   阮小七能退烧,谭雅是看谁都顺眼,闻言也不恼,再说胡七郎毕竟是好意送了来,只当她是刀子口豆腐心。   谭雅笑了笑,依旧正经谢了一次,口中道:“我不管你是为谁,总是我得了方便,那就要谢谢你。”   见胡七郎嘴角一挑,又露出那副勾人的得意模样,谭雅此时也有了斗嘴的心情,抿唇接着道:“再说,我和你小七哥夫妻一体,你为他就是为我,总之我们夫妻俩领情就是了。”   胡七郎才得意起来的神情立刻变了味,憋气半天,最后撇撇嘴甩出一句:“伶牙俐齿!”转身气哼哼出了营帐。   傍晚时分,天阴了下来,前来探视阮小七的众人都说今夜必有雨。   阮小七刚退下烧来,外头下雨又能凉爽,这伤口也就不易再红肿,谭雅暗道真是谢天谢地。   五更天了,念了一夜经的谭雅揉揉酸痛的腿,走到营帐门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闻着泥土的芳香中混杂着的马粪气味,竟奇怪地不觉得难闻。   一夜清雨淋漓,打碎落花成冢。   终于熬过去了。两人相识在初夏,然后成亲,动心,伤心,吵闹,和好。   泪水从谭雅的腮下流落,她转身又回到床前,正要继续默念金刚经,就见那个无赖阮小七睁开了眼睛,带着熟悉的坏样子,冲着自己笑。   ☆、第90章   阮小七醒过来了,便是见多识广的军医长也赞少见,说他体壮意坚。   那头卧在床上养伤的侯庆非要过来探望,还是吴魁劝住他,说是阮小七娘子在旁边伺候着,咱们外人还是不要打搅的好,侯庆这才罢了。   表面是拿着谭雅说事,其实根本原因是吴魁觉得这帮兄弟实在给自己丢了人。   盖因阮小七那时才醒过来,谭雅是人家娘子,女娘又惯爱哭,郎君醒来喜极而泣大家也都能理解。   可那又黑又粗的张大丙跑到阮小七床边,伏在床边也跟着呜呜哭起来,口里还喊着什么要是小七哥没了,自己也不活了之类的傻话。   想来阮小七昏迷,张大丙心里后悔的什么似的,恨不得自己替阮小七挨那几箭,这些天他也是水米未沾,熬得够呛。   张大丙喊得声音之大,嗓门之粗,便是离着老远都听得清楚,更何况屋里的这些人,惊得谭雅都忘记了哭。   阮小七本不打算理他,看他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是真伤心,只好一边歇气一边慢声道:“行了,大三七,我没死你都给哭死了。再说,你可别跟我去,我就喜欢女的,棺材里没地方放你。”   谭雅一听这话就觉得刺心,急得拦住,对阮小七道:“你赶紧住口吧,这伤口一动就要出血的。”   转头又让吴魁将这些激动的兄弟都请出去,军医长说了,这伤需要静养。   这一大堆人个个嗓门大,呱噪得很,帐子就这么大点儿,这帮膀大腰圆的粗汉子都闷在这里,人连气都喘不匀,还能养个什么伤。   又拉又劝的,好容易其他人都出去了,帐子里终于只剩下了小夫妻俩。   阮小七说完了张大丙确实有些气短,他这回元气大伤,便也不再张口说话,只将谭雅的手拉住,示意她陪自己躺着。   谭雅哪里肯,这帐子里人来人往的,被人见到可不是要羞煞人。   偏碍着阮小七的伤口又不敢与他拉扯,谭雅正欲好言相劝,让他自己躺着好好歇歇,抬眼看到阮小七眼里的哀求。   她顿时心一软,管他谁说呢,反正到了这个地步,生死之外,其余都是小事,如此一想也就顺了他的意。   阮小七还好,睡了这些天根本不困。只是看到谭雅面色憔悴,想必这些天根本没休息,就装作被这群人闹了一番,体虚难支,闭上眼睛养神。   谭雅靠在他身侧,那种有他在就心安的感觉又回来了,心里一松,这些日子也确实熬坏了,很快就睡得沉了。   阮小七听得她呼吸绵长,知道是睡熟了,这才睁眼侧头看她。   其实刚睁眼看是谭雅时,阮小七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心道这必是二哥将她送过来的。   以前他就想过,一旦自己有了不测,那是必要将谭雅也弄过来陪着自己的。   只是真到了这一天,阮小七发现心中并没有想象的开心,反而酸涩得发疼:呃,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是哪日,小芽儿过了生辰吗?   等谭雅转头回来,阮小七看见她哭红的眼睛,憔悴的面容,心头一紧:她这是恨我吧。   我自己为救兄弟丢了性命,却要把她弄来陪葬,以后喝了孟婆汤是不是就再记不得我了。   于是阮小七后悔了:早知道还走什么后门,就该成亲之时就圆房的。岁数小就小吧,我看小芽儿天生的骨架小,肉还是有的。要是早那样的话,现在也能有个孩儿,二哥就不会给她送过来的。   倒时候我就在这里等着她,等她给孩子养大,老了也入了土,我们一起投胎,下辈子依旧做夫妻。   还没待阮小七后悔完,谭雅发现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她“啊”的大叫一声伏到床边,仔细盯着看了半天,发现真不是自己眼花,阮小七真的睁开眼睛了。   只是见到此景的她却没心思高兴,还以为阮小七这是回光返照了,心头一凉,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找军医来看。   等呼呼啦啦进了一大群人,军医、吴魁、周老三。。。阮小七知道了,自己不是在地府,还活着。   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谭雅,阮小七不由心下庆幸,亏得自己命大,要不这么好的谭雅,放手自己舍不得,让她跟去又心疼,真是左右为难。   李瑾闻听阮小七醒来,有些心酸又松了口气。他既不愿看到谭家大娘子被陪葬,又不愿对不起阮小七。   只是他心想,要是自己娶了谭大娘子,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做出让她陪葬这种事的。这么一想,不免又为谭大娘子嫁给这样的狠人难过了。   这般精雕细琢的谭大娘子应该是每天活在风花雪月的诗情画意中,而不是出现在这满口粗话、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军营里。   她这双手不该用来做下人才干的伺候人的事情,而是该在花园秀亭中写诗作画;   她不该是跟那些粗鲁硬汉讨论如何包扎伤口,而是该在诰命贵妇中斯文地交往走动;   她不是该在这粗陋的营帐里裁衣做工,而是该在正堂大院中管理家事的。。。   但李瑾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面貌姣好、柔声细语的谭雅和这营地里的粗犷格格不入,可是因为阮小七,她融进了这里,看着并不突兀。   谭雅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傍晚。   看着握着自己手的阮小七,谭雅心里一惊,忙伸手往他鼻下一试,有气,这才放下心来。阮小七睁开眼,歪头看着她笑了。   阮小七脸色还是不好,瘦的都没肉了,这一笑,让谭雅说不出的心疼,她像小猫儿似得,将脸贴到阮小七的脸侧,轻轻蹭着,无比庆幸他还活着。   夫妻俩说都没说话,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不出的温馨,结果煞风景的某人进来了。   帐外守着的亲兵见周老三过来,才要通报,被周老三一把拦住,示意自己看看阮小七就走。   结果掀开门帘子一眼看到人家小夫妻深情对视,周老三是此间个中好手,自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   只是进来了总不好立即就走,“咳咳”了两声,又打量一番阮小七,见他虽然脸色不好,精神还是不错,   点点头道:“唔,好,是个爷们样,既然还能有心情亲亲我我,那必是恢复的不错。   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不过三弟,你掂量掂量,不急在一时,破了伤口又要发烧可是麻烦。”也不顾阮小七的怒视,飘飘然走了。   谭雅害羞的同时,也十分痛恨周老三将自己找来的意思。   早先阮小七伤重,她心神意乱,根本想不到。等阮小七醒来,谭雅回头再想,不由恨上了,   暗骂:你周老三想做什么兄弟情深,怎么不学那张大丙一般,自家陪葬不是更好,偏要拿我的性命做人情!   我愿不愿意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哪有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的!   阮小七一看谭雅的脸色不对,心思一转就明白她这是知道周老三将她找来的打算了。   他沉吟一回,低声道:“你别怪二哥,要埋怨就埋怨我心狠吧。是我要的,二哥不过是按我的意思办。”   谭雅闻言大惊,抽回自己的手,指着阮小七问道:“什么,难道你之前与他说了什么?”   阮小七闷哼一声,谭雅不觉有些心软,不由自主地将手又放回到他手中握着,但一想到阮小七这般对自己,就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阮小七叹了口气,将没成亲前自己与周老三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你看,二哥其实就是按我的意思来的。”   这话是把周老三拉出去了,只是把阮小七给扯了进去,非但没让谭雅释怀,却让她伤心起来。   谭雅本不想再理他,偏阮小七一副求求你的可怜样子,不由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若是以前的阮小七,那必要摆出惯常的无赖相,还得说什么让你陪葬是看的上你的气人话;   可是如今的阮小七回想起自己这番话语也有些惭愧,怎么就舍得将俏生生的谭雅陪着去呢?   再看谭雅这些天熬得消瘦模样,阮小七前所未有地郑重道歉:“小芽儿,是我对不住你。”   谭雅却依旧不肯就此放过,追着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阮小七摸着自己手里的小手,心道:原来都摸不到骨头的,现在却一把都能查出来几根,可见小芽儿瘦了多少。   听谭雅追问,缓了口气,抿抿嘴道:“要说再不会,那我是骗你。实话说,我现在也不知道。   但我一想到你另嫁他人,心里就受不得。所以,小芽儿,等我好了,咱们赶紧圆房吧。生上个十个八个,有孩子替我看着你。”   这生子之事也谭雅心中盘庚许久,此时阮小七张口就是十个八个,她一下子害羞起来,嗔道:“你当我是兔子么,还生十个八个!”   阮小七正为谭雅的追问为难,见她被自己的话拉着走了,不顾胸口疼痛,赶紧做出好奇的模样,问道:“你怎么知道兔子能生这么多!”   谭雅得意起来,讲起自己在元洲乡下怎样养兔子,又说和二娘子两人去给兔子割草,结果下大雨还走丢了的故事,倒是忘了开头讨论的问题。   等过后她想起来时阮小七又睡着了,看着睡得喷香的阮小七,谭雅气了个倒仰,此谈话算是无果而终。   ☆、第91章   接连几天的大雨倾盆,营帐都有被冲塌的了,谭雅却心中欢喜,七月天气还能这么凉快,真是天公作美,也难怪阮小七好得快。   她欢喜,吴魁他们也欢喜,直呼天助我也。一直下大暴雨导致护城河里的水面陡然升高,就在一个雨夜,通河大军终于成功过了河。   夜晚大雨之中视线不清,通河大军击破了一个看守最薄弱的地方,虽然也是代价惨重,但总算打开城门入了城。   等谭雅陪着这些病号进城时,街面早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除了隐隐有些血腥气,就像是没发生过那般惨烈的战事一样。   通河大军占据了州府衙门,将受伤士兵安置在那里,至于战亡的,棺材不够用,只能先统一停在城外庙里。   这回吴魁手下的通河大军伤亡人数不少,他自然恨得要命,着人将那元洲守将提了上来,要当场凌迟。   谭雅也恨那守将害阮小七差点丧命,闻听说是要在大堂审他,慌不迭地也要去看。   阮小七却死活拉住不肯让她去,待得完事了,叫来去看热闹的张大丙,让他细细讲给谭雅听。   只说那守将原来看着相当硬气,结果被人往堂上一拉,那行刑之人拿着刀还没动手,那守将就吓得尿了裤子,瘫软成一团。   待到凌迟开始,那人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的,什么求饶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了。   吴魁几个当时就奇怪,既然如此怂包一个,怎地开始那般强硬?   一个归降的小校道出了缘由,原来要不是这场大雨,元洲城也不能这么痛快就被通河大军他们攻进来,而且河州叛军过几日也该到了,那元洲守将自然不怕。   不管怎么求饶,这元洲守将还是被一刀一刀剐了,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其余观刑之中有气不过的,还抽刀亲自动手,没一刻工夫,那人就被剐得奄奄一息,最后吴魁过去一刀给他开膛破肚,找来恶狗吃个干净。   那张大丙讲得眉飞色舞,谭雅只听就被吓得面色惨白,亏得阮小七拉住自己没去,要不可真是能吓死人。   等张大丙走了,谭雅在阮小七耳边小声嘀咕:“杀了他也就罢了,为何又是凌迟又是找狗来吃的那般骇人?”   阮小七反问道:“他害我这样,你恨不恨?”   谭雅撅嘴,将头靠在他手上:“自是恨死他了,可是那般行刑。。。实在。。。”   阮小七笑了,用手指刮着她的脸蛋,道:“血债血偿,有什么不对?江湖粗汉子都是这般,有仇报仇,恩怨分明,难道不好吗?   一刀子结果了他,众人心中皆不解恨,哪有这样痛快!像你们那些没用书生,口中喊得厉害,又砍又杀的,要是等报仇,难道是要等人老死不成?   再说,吴大哥也是为给那些河州叛军中的受降之人以警示,让他们别以为大军来了能怎样!”   谭雅抬起头来,笑道:“哦?我们书生,你是说我阿爹吗?正巧元洲破了,想来我阿爹不久也要来此。”   阮小七马上又露出那可怜模样,哀求道:“好娘子,好小芽儿,我说错了,岳父哪里是没用书生,那是当朝大臣。”   谭雅抿嘴笑,依旧不饶:“反正要与阿爹说说。”   此计不成,阮小七马上“哎呦”起来。   谭雅看他那无赖相,无奈摇头道:“哎,算了,服了你,倒真是能屈能伸的臭坏人!   不过,吴大哥那般做我真是想着都怕人。算了,你是不是要解手?我去拿给你。”   阮小七眉头紧皱,喊了门外的亲兵进来,对谭雅道:“你出去。”   谭雅有些不满,避着亲兵,在阮小七耳边小声反驳:“你身上我哪个没看到,这时候遮遮掩掩的。”   阮小七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没意识时也就罢了,如今被谭雅这么看着,哪里还能尿得出来,也就小声答道:“我这儿是用来干你的,不是让你看我怎么撒尿的。”   你!这臭坏人刚好一点又耍流氓,谭雅气得脸通红,“再不理你!”一甩帕子出去了。   留下那亲兵忍不住看着阮小七吃吃笑。   阮小七笑骂了句:“臭小子,笑什么笑,赶紧的拿过来,他娘的,憋死我了。”   李瑾刚才也被请去了观刑,只看了一半就退了出去。   不过他虽不忍观看,却也知道两军对战,尤其这种久战不胜的,一旦攻城,有时战胜一方残忍些的还会屠城。   通河大军这次死了这么多兄弟才破了城,伤亡如此惨重,吴魁是必要报仇的。   如今他能够下令安抚百姓,不杀底下叛军,而是只将守将凌迟开膛算是仁义的好头领了。   终于攻下了元洲城,李瑾却没有开怀,依旧眉宇间只见愁容。实在是前些天他收到了李太傅的家书,信中让他上书,求圣上透个话,到底是不是要自家的女娘入宫。   原来圣上拒绝了崔八娘入宫以后,这后位空虚,自有别家惦记上。   虽然圣上倡导厉以耕桑,薄其租赋,大行节俭之风,可其他的少点也没什么,这后位怎能空着?   他身边又是只有两个身份不高的人伺候,现在也不过是个嫔而已,很需要立刻充实后宫,赶紧开枝散叶,便是崔太后不管前面朝堂之事,对这个也催的急。   崔太后等得圣上点头,立马放出话来,挑了几家有适龄女娘的,入宫看了一遍,只是这圣上还是没开口到底哪家的适合上头那个凤位。   李太傅一想到曾孙李瑾与圣上未登基前就交好,如果能借此推上自家女孩儿,岂不是天大的好处,那才真是几代不用愁了!   李瑾拿着这封家信十分无奈,他就是与圣上以前交好,所以才了解圣上是那种看着玩世不恭没出息,其实是很有主意而且心思颇深沉的一个人。   自己不提,李家女娘还有些希望,如果说了,那必是不成,连累自己也要被圣上猜忌。   李瑾不由感叹曾阿翁也老了,他老人家难道不明白伴君如伴虎,携以前交情相求,怎能成事?   再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九皇子成了圣上,便是崔太后娘家的女娘都被拒了,李家岂可再拿他和圣上的情谊说事?   京城的崔家也十分烦恼。虽然崔太后特意下了懿旨不让大操大办,但崔家本想借着崔和寿辰之际,联络门生,再修补与谭府关系的裂痕,于是还给几个重要的发了帖子。   可惜,到了那日,别人应邀拿帖子来了,崔家的女婿谭玉却没给这个面子,就连崔氏都没露面。   好在也没算彻底撕破脸皮,谭玉派了个小厮过来说是家里戴孝,崔氏病重,就不过来打扰了,倒也让崔家挑不出理来。   只是崔和父子俩一商议,这谭玉必是记仇了。此时都知道谭玉的嫡长子死在流放途中,崔和也很后悔,当时不过举手之劳,说不上那孩子就不能死了,谭玉和崔氏也不至于敢如此不给自己脸面。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圣上推拒了崔八娘,崔太后也不见有眷顾娘家的意思,崔家下面的儿郎小辈没一个出息到入了圣上眼的,眼瞅着别家要越在自家上头了,崔家怎能不着急。   要是再失了这后位,他们崔家这番冒死折腾不是白费心机,成了替他家作嫁衣裳?心里暗骂崔太后也是个过河拆桥的,连娘家都不肯管。   崔太后倒是也想眷顾娘家来着,可圣上拒绝了几次她就看明白了,这崔家必是哪里惹得圣上不满了。   她一直是个极明白的人,娘家剩下的不过是别房的,儿子却是自己亲生的,怎肯为了外人伤了自家母子情分?   但现在帝基未稳,也不能将这世家说得罪就得罪的,崔太后便想,拉拢别家的女娘进宫也是一样,还得了圣上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才有崔太后不大理睬崔家三番四次的求见,偏又将那别家女娘找到宫中说话的一番事情。   崔四娘心里倒是想帮着自己娘家,非常支持让崔八娘入宫,如果自己妹妹当了皇后,那在李府岂不是再不用受这窝囊气?   可是如果李家女娘入了宫,自家的日子就要难过了,不要说别人,婆婆定是第一个拿自己作伐的,说不上就捧着二房她娘家的侄女气死自己才甘心。   所以崔四娘才接二连三地给娘家传信,将李府的动作都说给崔家听。   崔和一看,李太傅这老匹夫,明明知道我家八娘要入宫,还敢起心思撬我家的墙角,真是做梦!   崔家推不上崔八娘是拿圣上没法子,但要拉下李家女娘却是轻松。   里应外合之下,李家的女娘便被崔太后嫌弃了。   李太傅情急之下,想到李瑾应该能说得上话,这才日夜送信过来。   其实李太傅在信上没说,他心里是隐隐后悔娶崔四娘进门的。到现在成亲一年有余,李瑾身边四个女人,竟是一儿半女也没留下,还去了战场,这刀剑无眼,一旦有个万一,连个后都没留。   李太傅暗叹,早知道如了李瑾的意,说不上都能抱玄孙了,实在不曾想谭玉现在竟然是如此得圣眷,真是炙手可热的得意人。   ☆、第92章   休整了十日,待天气转好,河州叛军也到了元洲郊外,吴魁立马命通河大军整军待命,准备迎敌。   此次是己方守城,有了前次自己攻城的经验,通河大军将这元洲城护了个严严实实,再不肯留下一点儿死角给敌方利用。   阮小七几个重伤员就留在了元洲府衙里头,留下几个亲兵伺候。   只要不下雨,天气马上又闷热起来,谭雅怕阮小七老躺着不动,身上起痱子犯褥疮,一天几次地帮他翻身擦洗。   所以阮小七虽然久卧在床,却一丝怪味道也没有,清清爽爽的,便是吴魁几个来了看也说谭雅伺候的好。   这么比起来,就显得另一处的侯庆分外可怜。他伤的还没有阮小七重,只有小腿一处,此时已可做些例如起身如厕之类的小事,只是虽有亲兵服侍,到底男人粗心,侯庆看起来就显得比阮小七邋遢落魄得多了。   所以侯庆看过阮小七,心里倒是放下了对胡七郎的执念。有了这番生死经历,他才知道赶紧娶房娘子成个家才是正经。   另外,这娘子得要找阮小七娘子这种贤妻良母的,那胡七郎,怕是郎君还卧在床上就给戴了一沓绿帽子吧,更甭说伺候了。   所以在谭雅没注意的背后,早已被人贴上谭家女娘等于贤妻良母的标签,还真是人人都说她好。   要是谭家娘娘泉下有知,一定感叹没想到这皮猴子一样的小芽儿还真是给自家长了脸;   而那时谭家阿翁也没投胎的话,那两人定要争这功劳,必是都认为自己教育得法。   李瑾前来探望时,正赶上谭雅在给阮小七擦身。   此时谭雅回想起当初李瑾要安排自己回京城找谭玉的意思,虽然不见得自己就要回去,但比起周老三狠心要让自己陪葬,吴魁几人默然不管,李瑾的好意就显得分外可贵了。   所以一见李瑾进来,谭雅忙起身施礼,又亲自端茶捧了过去道:“这是元洲特产的茶,虽不比那香煞人有名,但也有番滋味。”   李瑾抿了一口,点头赞好:“清冽甘甜,水美;悠远绵长,茶香。”   谭雅闻言,喜上眉梢,笑道:“安抚使果真懂茶!元洲这茶就妙在绵长二字,初入口时不觉,待喝了进去,入喉之时才又在唇齿之间回味此茶香味。”   阮小七根本不懂茶,谭雅与他说不来。在他眼里,都是树叶子,哪有什么明前明后的?还有那水,泉水是水,井水也是水。   还拿什么梅花雪,真是闲的,就说他们这样人家瞎讲究,还是没受苦挨过饿。   如今谭雅和李瑾就这手中的茶说来说去,连带着还说了些关于各地茶的佳话。   阮小七在旁边干听着插不上嘴,心里泛酸,又不能明说,只好装作身上发痒,开始“哎呦”起来。   谭雅不好意思地朝李瑾赔礼,道:“安抚使慢用,我先去给外子擦身。”   这才又开始忙乎起来,她手脚温柔,擦得认真,阮小七毕竟体重,行动间还要替他翻身,真是累得满头大汗。   李瑾看不下去,想叫了亲兵进来,却被谭雅拦住,笑道自己能行。这茶再入口就苦涩起来,李瑾没坐一会儿就道有事,起身告辞了。   阮小七见李瑾终于走了,口中虽称谢他关心,心里却道:“哼,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不过,对于自己伤重之时李瑾想救走谭雅的事,阮小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是该感激他还是该埋怨他,总之唯一肯定的是,因为谭雅对他的态度,心里吃醋那是必然的了。   哑婆子进来说是饭食准备好了,递来吴先生写的回信,顺手又将擦洗过后的水盆端下去。   谭雅早写信回去叫来了哑婆子过来做帮手,留下青枝、绿叶两个帮着照看谭庭芝。   至于琉璃,谭雅依旧让她在屋里做绣活,不过因她一直还算老实,倒是拜托了杜氏找个稳当人给嫁出去。   吴先生信中写着河州府一切都好,他老年得子,高兴地几乎忘乎所以,这信也写得乱七八糟,谭雅失笑的同时,见刘氏母子好也就放了心。   阮小七眼巴巴地看着谭雅读信,又忙碌准备东西,深恨自己现在连动都不能动。   静养静养,都快长蛆了,他本是个闲不住的人,如今整日躺着,兄弟们又去打仗,真是无聊至极。   谭雅回头看他那副可怜模样,笑道:“哎呦,我们小七爷什么时候成了落魄人了?让我看着,哎,还真真可怜啊。”   阮小七瞪着眼睛假装发怒:“小芽儿,你给我老实点。等老子能起身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雅朝他一翻白眼,故意气他道:“那得等些时候,趁着你不能起身,我还是赶紧多气气你才好。   还有,老子?那我给阿爹写信时候可要提提这件事。”   阮小七立马气势弱下来,“好娘子,我哪敢,说的不过是小子。”   谭雅得意地点点他的额头笑道:“算你转得快,今日便饶了你。”   阮小七“哎”了一声,叹气道:“小芽儿,你说你,刚嫁来之时,说话柔声细语,动作也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现在啊。。。”   谭雅凑过去轻轻拎着他的耳朵追问道:“现在怎么了?说!”   阮小七故意“哎呦”地喊疼,口中求饶道:“现在一看更好了,真是越来越斯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话不假啊!”   谭雅“扑哧”笑了,嗔道:“随你还能斯文才怪了。。。咦,好啊,你又欺负我!”   阮小七将她手握着,放在嘴边亲了亲,小声道:“这哪里算是欺负,说起欺负,我统共才得手半次。等我好了才让你好好见识一番什么叫欺负。”   谭雅听他说说话就往下走,啐了一口,到底没将手拽出来,就这么拉着手,两人一边窃窃私语说些私房话,一边将饭食用了。   谭雅伺候完阮小七用饭,才要拿起绣活开始做,就被阮小七硬拉着,也跟他并排躺下,说起闲话消磨时间。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胡七郎。   那胡七郎自打号称良家妇女以后,真个不再与人笑闹,可也不好来阮小七屋子里探望了,她就时不时地打着看望谭雅的名头过来。   可惜谭雅虽谢她借自己浴桶的好意,但这郎君也不能因此就拱手相让,两人依然不谐,还是阮小七拿男女授受不亲挡住了她的一再来访。   每次想到这事,谭雅就一肚子恼火,用力掐阮小七的胳膊恨道:“说起来还是你不守规矩,要不然她怎么就缠上你不缠别人?”   阮小七最怕谭雅提这个,只好软声道:“对,对,是我不好。要不,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你先把我睡了,让她没法惦记好不好?”气得谭雅掐得越发狠了。   虽然是笑语,但阮小七却真是着急了。本来就打算待到谭雅长大些再圆房,可得了那半个甜头以后真是更加难耐。   待这次自己重伤,再加上周老三之前过来的那番话,阮小七决定不等了。   再大点,大到什么时候是大,别等到老丈人后悔上来弄走了自家娘子那才够大。   不得不说,这周老三还真是猜中了谭玉的心思。   不提崔家如何计划挽回崔谭两家的关系,只说京城里还有一人也在寝食难安。   三娘子从谭玉回来就想找他给自己做主,她也想清楚了,阿爹都能将大娘子这个嫡长女嫁给那般不成器的,李瑾岂不是要强上百倍!   只可惜说了几次,都被谭玉打岔过去了,反而为自己寻起女婿来。这次便是崔氏也不肯管她了,自打知道谭家大哥没了,崔氏就一直缠绵病榻,甭说理事,三天两头地要寻死一番。   待到崔和崔老尚书的寿辰,破天荒地不再着急去,反而咒骂兄嫂无情,眼睁睁看着外甥死去也不肯伸以援手。   谭玉心道这崔氏糊涂了大半辈子,这时候才明白些,可惜什么都晚了。两个儿女,儿子没了,女儿。。。哎,得赶紧嫁出去,还得嫁得远远的。   所以这女婿人选就往那边关、小州府地方去寻。谭玉这样的身份,便是京里的达官贵人也都愿意与之结亲家,更何况那边关偏僻之地!   这些天挑来选去,人选太多,不禁有些花了眼,便是以前拒绝了自家大娘子的人家又说儿子生辰看过了,今年成亲极好。   谭玉嗤笑,当我谭家的女儿是篮子里的菜么,还轮到你们挑来挑去。不禁心里十分后悔,要是当初没有急着将大娘子嫁出去,现在可不是尽着她随便挑?   也不知道他们小夫妻过得如何,阮小七虽然不错,只是这夫妻缘分可不是靠着人仗义,一个人热乎贴上去就能过得好的。   要是大娘子过得不如意,还不如接回家来,等个一年半载的,再寻个书香门第的好人家。   至于阮小七,谭玉食指敲着扶手,虽然自己没少受这个女婿的照顾,但总不能将大娘子赔过去当人情。   无非以后多提拔些,再给他选个好的做娘子就是,不过,现在这事也有些难办。   如今阮小七有了官衔,这通河大军接二连三地打胜仗,以后的前途便是自己不提拔也差不太多,想来自有大把的人愿意与之结亲。   如果他不放手,还真是不好办,就算自己硬是弄成了,落下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头,大娘子以后也难找好人家。   谭玉正在踌躇不定之时,三娘子在外头喊:“阿爹,阿爹!”那守门的小厮不好再拦,只得进来禀告。   谭玉叹口气,叫了三娘子进来。   ☆、第93章   两军对峙很是焦灼了一阵子,谭雅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真是怕极了。   不由想起以前听阿翁讲的典故,说什么有个当官的就是城池被困之际,杀了自己的小妾煮汤给将士们充饥。。。   而阮小七为了兄弟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的,那。。。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谭雅就问阮小七,若是元洲也遇到那种情形,他会不会把自己杀了给他兄弟们吃。   这几天来阮小七早看出谭雅的紧张和不安,可惜他现在还不能起身,心疼地要命,也没法把人揽在怀里安慰,只是听到谭雅这样问自己还是忍不住笑了,反问道:“怎么会?”   谭雅点头暗道这人虽然无赖,但从来一言九鼎,他说不会那就是不会了。   结果她才松了一口气,阮小七表情严肃,接着道:“我自己还不够吃,怎可能分给别人吃?”   看着谭雅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阮小七按住胸口,忍着疼哈哈大笑一阵,伸手将谭雅拉着,   柔声道:“傻了不成?小芽儿,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待你的心思吗?我是认可割了自己肉也不肯动你一下的。”   然后又正色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再说那人吃的是小妾,不过是个玩意儿,你怎能跟那些个东西比?   万一有事,自有人护着咱们出去,除非我死,要不哪舍得你,放心吧。”   谭雅大惊,忙往四周看看,伏在阮小七耳边低声道:“小声点儿啊,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阮小七不屑地“呲”了一声,反问道:“赢不了自然要跑,难道像那傻瓜死守,然后用女人做人情就是好人?   他娘的我自己都要死了,还能管着谁当皇上?傻芽儿,我出来打仗是为咱家过好日子,管他姓赵还是姓别的。”   谭雅不欲阮小七说这些该被砍头的造反之语,嗔道:“胡说八道。”撇开此事不提。   不过也难怪谭雅要担心,元洲城里确实气氛紧张。饮水还好说,城里自有水井倒也不愁,只是粮食菜蔬却是不能够了,要日日按人头分取,每日限量的。   虽然无论如何也短不到阮小七这里,但谭雅还是不由自主地节俭起来,尽量将好的留给阮小七补身子。   可阮小七却并不领情,发现她吃的差些就要生气,说的话更气人:“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的好些,以后怎么给我生儿子!”硬是逼她跟着自己吃。   虽是盛夏最易掉膘的季节,谭雅却一直没瘦,还长了个子,身条也能看出来曲线,用阮小七的粗鲁话叫做“有个娘们该有的样子了”,更是趁着谭雅为他翻身擦洗之际不停揩油并大耍流氓。   日夜厮磨,阮小七又常逗着谭雅这么闹,渐渐地,两人不但又有了新婚那阵子的甜蜜,还很有些老夫老妻的默契,感情倒是也越发好了。   另一个病号侯庆每次过来做客,看到这夫妻二人郎情妾意的,就老是喊自家牙都要被酸掉。   他见此景难免心生羡慕,这回一番生死,便再看不上胡七郎那样的江湖女子,反而一心要找个贤惠规矩的,就打听起在谭雅身边服侍的那两个侍女青枝和绿叶来。   谭雅深知侯庆贪花好色的性子,在河曲府那可是翠香楼里的常客,听阮小七说外头还养了一个,大了肚子都该生了。   谭雅心道,哪个女娘愿意进门就当后娘?再说这侯庆现在虽是身份高点,但长相不佳。   如今腿脚又不好,若是以后瘸了,那自然只能卸甲归田,又成了平民百姓,再有那些坏毛病,过起日子来真不如那些有本事的小厮可靠。   青枝绿叶虽是侍女,但赤诚忠厚,是谭雅的左膀右臂,她是打算好好为那俩人寻个好夫婿的,无论侯庆怎么求就只拿她俩年纪小推脱,反正不肯松口。   侯庆乃是个精的,怎能不知道谭雅这是嫌弃自己的面上话,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心道:你这样的大家小娘子我自然不敢肖想,但身边的侍女我侯庆虽没多大本事,总是配得上吧。   阮小七插嘴道:“水猴子,你这厮别糊弄我娘子年纪小。   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不在楼里混了,再把外头养的那个粉头带着那大肚子给卖了,完了再来寻摸我娘子身边的侍女。   水猴子,我问你,我说过你多少遍,别随便留种,到时候你儿子长大被人叫做□养的好听吗?正经人家一听都不愿意嫁小娘子过来。”   被阮小七当面捅了出来,侯庆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嘟囔囔反驳道:“这孩子不过是怕战场凶险,提前留个后。   再说哪个男人不去楼里,有了银子不在外头养一个,我现在不过才养了一个,逢场作戏而已。”   阮小七不能动,只举起一只胳膊,伸手摆了一个“七”字道:“哪个?自是有的,我!”   侯庆没话了,叹口气道:“那是,谁能跟小七哥比。算了,嫂子,你也别为难,当我没说就是。”   侯庆这么一说,谭雅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期期艾艾道:“侯庆兄弟,要不你看这样可行,周二嫂认识的人多,我拜托她给你寻一个好的吧。”   侯庆一听,赶紧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得了,那母老虎找的能是什么好的,我可不比周老三抗折腾,还打算多活两年呢!”   待他坐在春凳上被亲兵抬着走了,谭雅送他出去,见他那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子,心里更是内疚不已。   但让她就如此把自己的侍女给了那样人,便是能做正头娘子,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阮小七一看她坐立不安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难过,安慰道:“那是你的人,想配给谁你说了算,不必理他。”   谭雅喏喏道:“我看侯庆兄弟怪可怜的,受了这么大的苦头,也没个人贴心伺候,刚才送他出去的时候,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阮小七笑了,“小芽儿,你就是心软,那小子是故意让你内疚呢。他能缺了女人?要不是现在城中紧张,就是腿不能动肯定也要找元洲的楼子、暗门子什么的去乐呵。”   谭雅一想侯庆走路都不能还能玩女人也十分无语,摇头道:“那总不是正经日子,银子能买到的,哪有什么真情意?”   阮小七笑道:“他要真情意做什么?谁跟个粉头讲情谊才是傻了,能玩得舒畅、睡得舒服就行。”   谭雅嫌他语言粗俗,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那还成什么家啊,干脆自己开个楼子算了。”   阮小七答道:“你当他没想过,不过是没银子也没人罢了。   你就别担心他了,我好容易给你找的那两个身手好的侍女,就算要嫁人也得在咱们家里挑,最多细细看一下,找个好样的小厮,以后便是出嫁也离你不远,我出门也能放心些。   至于水猴子,唔,大不了你把从京里带过来的那个,好像年岁也不小了,给他在身边伺候吧。”   谭雅惊道:“那怎么成?青枝绿叶还曾是良家出身,琉璃却是下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尚面前说秃头了,忙往阮小七脸上瞟去。   没想到阮小七根本不在乎,他本就是下人出身,难道别人不说就不是了?   他捏捏谭雅的手示意自己不介意,接着道:“青枝绿叶虽出身是良家,现在卖给咱们了,也是下人。   再说她俩只是身手好罢了,原来也就是个跑江湖的,要问绣活规矩还是从哑婆子那学的,定是比不上你家里带来的那个什么琉璃的。   江湖女子里头身手好的多了,水猴子现在看不上,他如今就想找个斯文人,哎,自己是个粗瓷茶碗偏爱那细瓷盘子。”   谭雅不由有些发笑,心道:难道你不是如此?真是用姑姑的话来讲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还嫌猪黑。悄悄暗笑了一回,不想开口打断,听阮小七接着讲:   “可又有哪家精心教养的小娘子能给我们这般泥腿子,你别看我,要不是机缘巧合,岳父也定是不肯的。   便是琉璃,要不是陪嫁跟着你到这里,你说她能嫁吗?所以将琉璃给水猴子再没比这更好的。”   谭雅依旧觉得不对,反驳道:“可现在侯庆兄弟是军官啦,便是腿脚不便,也有抚恤,再说吴大哥你们总是会照管他,自有那正经人家愿意结亲。”   阮小七笑道:“那你刚才不肯将青枝两个给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不是觉得水猴子他又丑又瘸的,以后再没了出息配不上她俩个,心想还不如体面的亲兵小厮什么的吧?”   谭雅被阮小七说中了心思,有些羞赧,毕竟那是他能舍命去救的兄弟,自己这般想很有些对不起人家,喃喃道:“我。。。”   阮小七朝她摆手,道:“你想的又没错。只是你都不愿意将身边得意的侍女给他,更何况他人?所以没什么配不上之说,再说只要他喜欢,管谁怎么说。”   谭雅还是有些踌躇,又道:“你们是兄弟,怎能让他娶我的侍女,以后来往面上也不好看。”   阮小七一想也对,谭雅的出身教养,让她和自己以前的侍女论亲戚实在是为难她,就小心地问道:“给侯兄弟做妾可行?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觉得不好就算了。”   谭雅却认真想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青枝绿叶她舍不得,但其实像她们这样的侍女,往往要么陪嫁过去做了通房,要么就是当个管家娘子,能给侯庆这样的兄弟做妾正合适。   只是谭雅还有一点儿不放心,又将两人的过往讲给阮小七听,问道:“她这样人品,虽现在是老实了,我怎肯放心将她放到你兄弟身边?倒时候搅和的你们兄弟失和可就不妙了。”   阮小七嗤笑道:“你当谁都跟我似的?这枕头风也不是人人都能吹的。再说一个妾,哪怕有个什么小心思,往家里一圈,能睡觉生孩子就行。   琉璃这个秉性,唔,我还不放心给她嫁出去了,要想留条命必须把她弄在水猴子身边,省得日后给你惹麻烦。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又觉得琉璃配不上水猴子了?”   谭雅皱着眉头点头,提起这琉璃的品行,她自是看不上的。   阮小七摇头道:“你身边的侍女,比好些个员外家的小娘子都强,寨子里不知道多少个光棍都相中了,想娶来做正头娘子的,只怕你不肯罢了。   说实在的,给水猴子做妾真是便宜他了,你要是舍得,与他说,他必是要大大谢你一番。你别犹豫了,就按照我说的这么办!”   谭雅果真撒手不再管,放下来心来,也有了兴致玩笑,就刮着脸羞阮小七,笑道:“你说就说呗,还将自己夸耀一番。”   阮小七反问:“难道我不好?”   谭雅靠在他身边,低声道:“好,是最好的。”   此时谭雅想起吴先生来信,她当时给阮小七念的都是前面的,后面没提。那信中讲到阿爹问自己过得可好,隐约的意思是如果觉得不好就回京城吧。   回京城,谭雅明白阿爹的意思,不就是要自己离开这个坏流氓么?不提她如果真回家的话,会给未婚娶的兄弟姐妹们带来什么影响;   就是她自己一想到日日被闷在那巴掌大的院子里,跟婆婆斗心眼,跟妾室使手段,还要拢住郎君的心就觉得无趣至极,实在不想回去。   她也想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朝不保夕地围困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城池中,和一个不通诗画,不懂茶道的无赖在一起,甚至还为了他还差点儿被殉葬,两人每日无非就是斗嘴扯淡,为什么自己却觉得日子过得这么快活呢?   ☆、第94章   八月十五的时候吴魁还组织众人聚在一起快活了一番,大家都道只等援军到来就好,谭雅和阮小七也特特准备的好酒菜对月小酌;   结果等到了九月十五,元洲城已被困了整整两月,连朝廷援军的人影都没瞧见。   这时大家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个个心浮气躁起来,见朝廷迟迟不肯派援兵过来,吴魁几个底下带着的兄弟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聚在一起骂骂咧咧喊着朝廷是打算要借此机会消灭了他们通河大军,自家上当了,朝廷招安乃是圈套,打的就是让通河大军和废太子相斗,然后他们好渔翁得利的算计。   李瑾这个安抚使此刻成了大家要出气的目标,好在他平时为人不错,再说他也真是无辜,自有人替他说话,道李瑾也是无法,自家还不是被困于此地不能走。   阮小七如今身体大好,已能起身走动,虽不敢用拳脚使力气,行动之间却也没什么为难,便日日去城墙上与吴魁他们商量计策。   现在粮食越发紧张,天气突然转凉以来又急需准备冬衣,而如今河州叛军将这元洲城围的水泄不通,衣食药品根本运不进来,朝廷援军的到来又遥遥无期,城中人心惶惶,常有平民想偷逃出去。   待到九月底,粮食已经明显不够了,城里已经有人因此饿死,军队里的粮食也所剩无几,士兵们老是吵闹吃不饱。   吴魁叫了几个心腹聚在一起,商议一番打算弃掉元洲城。   本来如果废太子有意招揽的话,说不上他们就能开城投降,往那边靠。   可惜废太子不打算收编他们这支野性难驯的队伍,只道他们这样的江湖之人见利忘义,纪律松散难以驯服,唯有剿灭。   阮小七几个也不愿意追随废太子,既然两下没意,吴魁思虑一番放弃了那个投降的念头。   通河军这帮人本无所谓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能受招安不过也是为了富贵权势。   如今困在此地都要饿死了,还讲什么忠孝节义的,几个人都道还是保命要紧,大不了再回去做水匪,还是一样逍遥快活。   既打算弃城了,吴魁主张还是带上李瑾上路比较妥当,便是以后一旦朝廷援军来了,此次弃城也可说成是突围之计,有李瑾在此就好交代,如果一直援军没来,再杀李瑾不迟。   定下突围的日子,这时候怎么安置谭雅就难办了。   吴魁虽觉谭雅贤惠淑德,是个不错的,但这生死交关之际,带着一个不会功夫、连马都不会骑的女娘,只能拖累大家逃命。   但在座的都知道阮小七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好在阮小七也通透,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说话,没等别人开口,就先道自己不打算带着谭雅突围了。   周老三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三弟此举才是真汉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时候自然不能为了女娘误了大事。”   吴魁按下周老三的滔滔不绝,朝他摇头,示意别再说了,侯庆几个也都默默无语,直唉声叹气。   元洲城被困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到了京城。   谭玉本也没在意,等吴先生写信过来说女婿阮小七受了重伤,谭雅也陪着去了那里,现在音信全无。   元洲城甭说进去,附近之地都无法靠近,城里必是缺衣少食。谭侍郎一看完信顿时坐不住了。   如今圣上正实行养民政策,国库空虚,又减了赋税,早朝之时便有大臣反对现在再加派援兵过去。   说费银子不提,还不知是否真是如此险恶,朝廷还是应该观望一阵才好定夺是否派兵。   谭玉现在想起来心里直骂,暗道你这老狐狸倒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什么省银子,还不是因为和李家不对付?我女儿女婿可在那里,便是不能破城,谁知道两人会吃怎样的苦头。   不过自有比他还着急的人,李太傅急的嘴巴里外都是血泡。   那带头反对派兵的大臣,无非也是家里有女娘要争后位的,如今两家正对上,谁都知道李家就这李瑾是个出息的,那人更是借此之际坑李家一回。   李瑾现在一儿半女都没留下,说什么他了解南方情形这才被圣上派去做了安抚使,结果现在被困住元洲等死。   不行,连个后都没留下就没了,岂不是断了我李家的根基?这样一想,李太傅就坐不住了,将崔四娘找来,问她可关心自家郎君的生死。   崔四娘满心苦涩,从元洲被困的消息传来,她就夜夜睡不安稳。前些天自己为了郎君之事求到爹娘面前,却被推三阻四,总之不肯轻易开口为自己求圣上恩典救回郎君。   为着崔八娘入宫之事,崔四娘得罪了婆家,便是从前最看好她的李太傅如今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   可娘家那里却怎么也说不通,听到李太傅这样问,崔四娘只好跪下垂泪道:“郎君是奴家的依靠,怎能不关心?   可这朝堂之事也不是奴家一介妇人能左右的,崔太后又一直劝诫不要做那牝鸡司晨之举。”   李太傅闻言冷哼一声,心道此女果真如五郎所说,心狠手辣,郎君在前线不知生死,她还能想着先将自己摘干净。   如此也就不耐烦与崔四娘再说,不待崔四娘再开口,就摆手让她下去。李太傅手下的先生附在耳边低声说那谭侍郎的女婿听说就在那通河大军里头当个小头目。   李太傅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自家是关心则乱,倒是忘记了谭玉将谭大娘子嫁到了河曲府,那女婿后来听说受了招安还做了急先锋。   谭玉当天回家闷在书房一夜未眠,然后遣词酌句写好了奏折,大意就是自己出身这元洲,知道此地乃是南方关要,一旦被河州叛军夺回去,可就等于被废太子打了根基,于圣上统一大业有碍,万请三思而后行。   这手上奏折还没发,李太傅亲自找来,谭玉心道可把你等来了,拿腔作势一番,两人终于达成默契,明日一起上奏折。   十月初,元洲开始下起雨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回便是军队的粮食也不够了。   这外面秋雨缠缠绵绵,谭雅本不愿意出门,可阮小七硬将她带到一个偏僻民宅,说让她以后就在那里住着。   阮小七早在自己刚能走动之时就在元洲城里四处寻摸,终于选好了这个废弃的偏僻宅院。   又找来四五个亲兵,夜里悄悄动工,将那宅子底下挖出个暗室出来,将食物用水都储存在里面,才放心回来。如今此时,阮小七的准备果然起了作用。   一见如此破败的小院子,谭雅不由奇道:“怎么我们搬到这里住吗,这房子都塌了,四面漏雨,如何能住人?咦,哑婆子不跟来吗?”   阮小七盯着地上半天才抬头正色道:“不是我们,是你!哑婆子她功夫好,能跟着杀出城去,我叫她和我们大家一起走。”   谭雅心中一凉,看看待的这个破败小院子,哑婆子跟着走,那自己呢?   阮小七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小脸煞白,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有泪却不敢流下来,抖着嘴唇、盯着自己不做声,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般。   阮小七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狠下心道:“走吧,小芽儿,时候不多了。   现在我带你看看密室,告诉你怎样使用,那密室从里面锁上,外面就算知道也打不开。”   拉着木头一样的谭雅将这宅子走了一遍,又把那密室反复细说了一遍,谭雅经过了开始的惊吓惶恐,也慢慢镇定下来。   如果真是一人被遗弃在此,那这密室便是自己以后保命的根本了,如此一想,谭雅顾不上伤心,认真听阮小七讲解吃食放哪,水药在哪。   这密室虽然挖的粗糙,面积不小,东西备的倒也全面,连解手的地方都弄好了,藏个两三个月没问题。   等阮小七都一一交代完了,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身上,冷得让人骨头发寒。谭雅抬头看了阮小七半天,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阮小七知她惶恐,一个十几岁的女娘独自躲在这黑漆漆的暗室,未来怎样还不知道,又怎能不怕。   可现在不是亲亲我我的时候,阮小七硬下心肠道:“嗯,要走了。我走以后,你就从里面封死这密室入口,轻易不要出来。   这里如此破落,我打听过了,周围没邻人,离得最近的人家也是后逃难来的,如果你不出声无人知道你藏在此。”   谭雅哽咽,觉得嗓子疼痛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嗯”了一声,低头不肯再看他。   阮小七此刻也是心痛难忍,那处伤口好像重新被撕裂一般,疼得他只能缓口气才接着道:“等过上一个月,城里消停些你再出来,你又会讲元洲土话,再没人疑你。   如有人盘问,你就说自己从乡下寻亲结果困在此地,看到打仗吓得要命,只能躲在这宅子里。”   停顿一会儿,阮小七将手压在谭雅肩上,在她头顶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小芽儿。”然后不顾谭雅的拼命挣扎,硬是将她搂在怀里胡乱亲了一气,松手转头就走,再没回头。   是夜吴魁率众人冲开了包围,往河曲府那里逃去。   ☆、第95章   谭雅一个人躲在这黑漆漆的密室,害怕的浑身发抖。待阮小七离开,她不顾头上淅沥不停的小雨,站在院子里许久,只是终究还是没等到他回头。   谭雅很是大哭了一阵,冰冷的雨滴掉在脸上,混杂了泪水很快就从腮边滑落。   这雨冷得让她骨头发寒,可她还是站在那里,就那么淋着,似乎只有这种身体的自虐才让心里的疼痛轻一些。   但谭雅很快平静下来,哭泣只在当有人怜惜的时候才有意义,自己这么一个人哭给谁看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擦干眼泪,转头进了密室,封死了入口。   黑暗中的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谭雅哆哆嗦嗦地点了蜡烛,终于驱散了些恐慌,换下湿透了的衣服,谭雅靠在床上抱着大被发呆。   虽然室内亮堂了许多,但为了避人耳目这密室的出气孔做得十分窄小,待不多时就觉得气闷,谭雅只好又熄灭了蜡烛。   恐惧复又扑面而来,尽管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可是那脑子像是不能受控似的,越是怕什么越是去想。   谭雅不禁想起以前阮小七逗自己时讲的那些鬼故事,还有刘氏在她小时候跟谭家娘娘说的乡下野闻,虽明明知道是骗人的,却真被吓得汗毛都立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置身于一座坟墓中,四周不时有鬼魂在身边走动,还朝自己吹气,连室内的闷气似乎也有些*味道。。。   这种恐惧终于击破了谭雅最后一点心气,她抱着大被,将自己蒙在里面嚎啕大哭起来。   谭雅不是没盼望过阮小七回头,然后和以往一样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对她说是逗她玩的,可是谭雅终于失望了,或许她潜意识中也认为不可能,所以才干脆地封死了入口。   阮小七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困死在这里呢,更不要说他回来比出去还艰险,那才真是几乎就成了自己的陪葬,用他的话说,为个娘们死那是娘炮才干的。   他怎么会当娘炮呢?像他这种人,天地君恩从来嗤之以鼻,倒是可以说放就放;但兄弟情谊却是比天还大,比自家的性命还重,如果为了女人要死要活,那必是要被兄弟们笑话死的。   谭雅痛哭一场,异常疲惫,还真是忘记了害怕,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周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外头的时候,是睡了一天还是只一会儿呢?谭雅心想不能这么糊涂下去,要不没等困死就自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她开始努力做些黑暗中可以做的事情,这密室因为时间仓促挖的十分粗糙,既然自己终日无所事事,就将这里收拾得精致些,毕竟要在这里住上许久。   有了奋斗目标,不但消散了些对黑暗和未来的恐惧,还给了谭雅求生的勇气,虽然开始不习惯老是跌跌撞撞的,但弄着弄着,总算慢慢适应了。   谭玉下朝回来十分满意,终于能松了口气,总算是完事了。才喝了口茶,打算给吴先生写信,小厮又进来来禀告,说是四娘子来了。   谭玉紧皱眉头,放下茶碗,还是叫进来四娘子。   自打三娘子上次被谭玉申斥,然后一直关禁闭,四娘子很是惊怕了一阵。   她实在没想到谭玉还有如此严厉的一面。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有些惧怕谭玉,但也知道谭玉对她们这些女儿还是相当宽容的,便是不能说有求必应,却比崔氏要好说话得多。   哪想到不知三娘子当时是怎么说的,反正惹得谭玉恼起来,当下就给送回屋子,还派人管束起来,就是崔氏想见也不行,听说已经给定下了亲事,要一直关她到出嫁。   四娘子进了书房刚要施礼,谭玉摆手拦住,示意她坐下轻声问:“可有何事?”   四娘子不敢抬头,两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绣边,小声答道:“也没甚大事。阿爹,我,我侍女说这两天三姐姐的侍女老是在后门送东西。”   谭玉看她一眼,问道:“看到了几次?”   四娘子依旧不敢抬头,声音低不可闻,答道:“她看到有四次。都是给那守门婆子。那婆子是夫人找来的,听说是从尚书府带回来的。”   谭玉点点头,夸道:“嗯,你这么做很好。姐妹就该如此扶持,她有了错念头,你看到就该及时说与爹娘听,以免误了她终身。”   四娘子被谭玉一夸,高兴起来,到底年纪小,一时喜形于色,行动之间便有些跃跃欲试。   谭玉见此就知道她是有事,接着问:“你可有什么求阿爹的?只管说吧。”   四娘子抬眼急切地望着谭玉,结结巴巴地问道:“阿爹,我,我姨娘可找到了吗?”   谭玉面色一暗,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不知该如何跟四娘子讲,最终还是摇头答道:“没找到。”   四娘子失望地走了,谭玉靠在椅圈上,疲惫地拿手揉头,怎么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说呢?   她的姨娘进了暗门子,如今虽被自己赎了出来,但谭家是进不得了,只好将她嫁给殷实点的庄户人家,也算尽了四娘子的那片孝心。   那夜吴魁带着众人并没有立时回到河曲府,而是在离元洲半天路程的地方安营扎寨,还要讨论这接下来该如何走向。   李瑾坐在那里,心里明白自己是被当做人质了,能否活命只看朝廷怎么办。   不知在京城的曾阿翁该如何着急担心,他突地心中一动,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谭大娘子,再去找阮小七的人影,也没见人。   周老三此刻也发现阮小七不见了,“嗷”的一嗓子站起身来,朝四周大声喊道:“三弟!”   他喊了几声没见人回应,就以为阮小七是受伤不敌被落下了,当即翻身上马要回元洲寻人。   张大丙几个见状也慌了,拉匹马也都要跟着找。   吴魁看他们几个一眼,喝道:“都下马,别找了,他回去了。”   张大丙憨问:“小七哥先回河曲府了?”   吴魁无奈摇头,还是答道:“回元洲城了。咱们出了城他就转头回去了。”   周老三呀呲欲裂,骂道:“我就知道那娘们误事!早该之前就一刀抹了的,也省的三弟放不下心。操,被个娘们牵着鼻子走!吴大哥,你怎么也不拦他!”   吴魁反问道:“小七是我能拦住的吗?他自来有主意,想干什么哪是别人能说动的。”   侯庆坐在地上没动,叹气道:“那天小七哥答应的爽快我就觉得不对,果然后头又找吴大哥说事。   他就是怕你这样做才答应跟着咱们走,想是也不放心才跟着出了城又折回去的,差点连命都没了。”   周老三气道:“怎地还是我不对?三弟就该跟着咱们走!我早知道他那个傻念头就该先下手,哎,我以为都给她准备好藏身地方也就足够了。   这三弟,为个娘们丧命,还叫什么爷们!”   侯庆反问道:“小七嫂子对他那般情谊,你让小七哥撒手不管,难道就是爷们干的事?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连自己娘们都护不住。   再说,小七哥陪着咱们出城,也算尽了兄弟情谊。”   这话不假,侯庆在旁边看的清楚,要不是有阮小七及时一刀拦断,周老三出城门时差点被一箭穿心。   周老三依旧骂骂咧咧,十分后悔当初被阮小七骗了,没先下手断了他的念想。   吴魁被几人吵的闹心,大喝一声:“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小七回去也有好处,不到最后地步,我也不愿意再回去当水匪。此刻他在城里,咱们也算是有了内应,将来再做算计。”   然后朝李瑾躬身施礼道:“得罪了,李安抚使。不知可有什么好计策?”   李瑾苦笑一下,起身还礼道:“不敢,还多亏吴将军带我出来。依我看,圣上不可能放弃掉元洲,必是会派援兵过来。”   张大丙“噌”地站起身来,骂道:“援兵,援兵,他娘的,等朝廷援兵到了,过来给我们兄弟收尸吗?”   李瑾摇头解释道:“朝廷议事也需时日,还有各派彼此之间争执要费时间。但是圣上为人果毅,心中做了决定必是要成的。   吴将军,依我之见,我们先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整一阵再看如何。”   底下兄弟有赞成的,有咒骂的,闹哄哄乱成一团。吴魁大手一挥,吼一声:“全部给我闭嘴,就按李安抚使说的这么办!”   阮小七的回转之路真是不易,护着吴魁几个出了城,他下马伏在地上不动。   此时夜黑雨大,河州军急着追过去,要不是躲闪及时,差点就被马蹄踩死。   元洲城里乱成一团,此时无人守城,阮小七正好借机入了城。   待到河州军回转占城,那头领一边派人占城墙,一边开始一家一户地盘查。   阮小七的画像是敌军都知晓的,再说他个子高大十分显眼,一身花绣更是容易露馅,所以千万不敢让人盘查。   好在这一番折腾,城里百姓也跟着乱了起来,有拿包袱举家要逃跑的,有吓得哀声哭嚎的。   阮小七不敢走正路,只贴着城墙根,挑那无人小路,走走停停,又躲又闪,终于在天亮之时到了那偏僻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这个不是虐文,大家放心看,死的肯定都是配角啊   ☆、第96章   崔氏在尚书夫人屈身哄了几次,觉得面子挣回来了,便点头答应去尚书府做客。   结果从娘家一回来,就往书房赶去,见到谭玉气道:“郎君瞒得我好苦。”   谭玉知道崔氏今日回了娘家,心思一转就知道她是为何生气,放下纸笔,叹口气道:“说吧。”   崔氏拿帕子捂住眼睛,哭道:“大哥儿没了,我就指望着三娘子出息了,明明圣上有叫她入宫的意思,郎君为何要拒了,生生断了她的前程?   难道就因为大娘子嫁得低了,就不能让三娘子嫁得好些吗?她们姐妹虽然有些小龌龊,但如果三娘子得了宠,也能照看大娘子不是?”   谭玉闭上眼睛反问她道:“小龌龊么?当初崔四娘从谁口中问出大娘子那些闲话的?诋毁自家姐妹的名声,还是小龌龊吗?”   崔氏被问得张口结舌,她真是不知这背后之事,结结巴巴道:“这,这,三娘子年纪小,怕是被崔四娘给哄了。”   谭玉“呲”的一声冷笑道:“年纪小?那么小年纪就知道惦记别人郎君了?还要自荐做妾,可亏是我自己女儿,要不我恨不得掐死了她!”   崔氏一直明了三娘子对李瑾的心思,还替她瞒着谭玉,此时才发现原来谭玉已经知道了,不由理亏,只能喏喏道:“那李五郎实在心思狡诈,惯会哄女娘的,当初在元洲,不光三娘子,大娘子跟他也。。。”   谭玉挥手打断她的话道:“大娘子已经嫁人,虽不是你亲生,也别往她身上泼污了。”   这话说得崔氏满脸通红,不敢再开口。   谭玉接着道:“便是没有李五郎那回事,以三娘子那个心窍,如真是被崔四娘哄了,那也说明她心思浅薄,不适合入宫。   更何况她现在一心惦记李五郎,让她入宫难道是要给谭家惹祸吗?你别被娘家说了几句好话又糊涂了,他们自有家里的崔八娘要推进宫,怎会愿意中间插了咱家三娘子?不过是想哄着谭家与别家对上,替他们出头好渔翁得利罢了。三娘子被关禁闭,你作为阿娘难道不知道女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要我做阿爹的插手?”   崔氏也自认失职,更是不敢应声。   谭玉道:“从今开始,你就专心陪着三娘子做绣活,直至她出嫁!”   崔氏本不敢应声,可事关女儿终身,只好小声问道:“听说那户人家在北关边陲,十分苦寒,我怕三娘子受不住苦楚。”   谭玉看了她一眼道:“这又是尚书夫人讲的吧,不过这次她说的不错,乃是实情。”   崔氏期盼地望着谭玉哀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郎君,将她嫁的离家近些吧。”   谭玉摇头叹息:“要是她没生出这见不得人的心思,我自是不舍得将她远嫁。可是,如今,她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兄弟也小,她一人失了名誉可是毁了其他人的姻缘前程。再说,我谭玉之女,岂能做妾!”   崔氏一听知道此事谭玉下了决心定是难以回转,不由哀哀哭道:“那大娘子嫁的虽是乡野匹夫,可河曲府毕竟富庶,我的三娘子,怎地命苦啊。”   谭雅不得已被自己嫁给了阮小七乃是谭玉心中之痛,平时谁要是提了都要惹他好一阵烦恼。   此时闻听,气得“啪”的一声摔掉了砚台,吓得崔氏立时住声,谭玉喝道:“如不是三娘子胡说,崔四娘怎地就盯住了大娘子,本已说好的人家也断了!我没罚三娘子已是看她年幼无知。出去!”   阮小七四处躲藏之际,谭雅那时却在归拢衣物。   她也不点蜡烛,就靠着摸来摸去,费了半天劲才叠好了一件,苦中作乐道,亏得自己只是暂时看不见,如果眼盲那可真不便,以后定要好好爱护眼睛才是。   叠了几件发现有些衣服却是阮小七的,谭雅心中气道:必是他收拾的时候弄混了。这么一想就难过起来,不耐烦再叠,胡乱塞进衣箱。   实在无聊只好躺在床上发呆,谭雅寻思现在应该过了好几天吧,也无法算计时辰,便有些埋怨阮小七怎没想到给自己拿个钟漏进来,也不知已经在这黑洞里待了多久。   这么一埋怨,便又联想到了阮小七,谭雅摸着胸口,觉得那里还在隐隐发痛,说好再不提的,可是无论是发呆还是找事做,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人。   他出城了吧,一定是和他的那帮兄弟策马狂奔,呃,他们骑得快,最多一天就能到了河曲府,他们是要大肆庆祝呢,还是会忙着与朝廷打仗?他还会惦记我在这里吗?   不对,如果他回去的话,姑姑肯定会问,不见到我那必是要让吴先生给阿爹写信。他会怎样呢?如果跟朝廷闹翻的话,会不会连累姑姑他们?   谭雅暗自摇头,便是如今被他遗弃在此,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阮小七会对刘氏他们下手。   阮小七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也不忌讳杀妇孺老人,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最多就是软禁刘氏他们不让传信,但如果真跟朝廷打起来,还是会放他们回京城。   谭雅一狠心,打了自己一耳光,不能再想这些没用的,几天不吃饭可是要死人的,赶紧做饭才是正经。   早前阮小七给她讲解的时候看到隔壁倒是有个小小灶,谭雅点了蜡烛过去,上面早给通了烟囱。   可是她担心烟气从气孔冒出被人瞧见,考虑半天,还是决定只先做些热水用来洗漱和烫熟菜蔬,然后顺便压住炭火,用灶膛余热捂熟花生和鸡蛋,嗯,就这么办。   外面湿冷,地下面倒是比上面还暖和些,但是湿气严重,谭雅就窝在灶边一边等着饭好一边取暖。   突然从上面传来轻轻地敲木板声,谭雅初时以为是锅灶受热发出的炸裂声,但这声音持续传来,她意识到是有人在敲密室入口的木板,顿时吓得毛骨悚然。   她顾不得别的,一把抓起身边的土就往灶里面塞去,灭了明火,   又摸摸腕上的袖箭给自己打气,不怕,阮小七说里面不开外面人进不来,大不了真进来我就一箭射死他。   谭雅轻手轻脚地往门边靠去,只听伴随着咚咚声还有人在低声呼唤自己:“小芽儿,小芽儿。”   谭雅愣住了,半天不能动弹,还是那轻喊声才让她回过神,又贴在墙壁仔细听了一回,唯恐自己听错,好在没错,是他,只有阮小七才能将自己的小名叫的那般恼人。   小芽儿就小芽儿呗,偏阮小七喊出来的小芽儿,那个后面的儿化音特别严重,乍一听好像小燕儿一样,谭雅一听就听出来了。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依旧一声不吭,等心中确定是他了,才小声答了一声。   阮小七叫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心里急得不行,难道她不会用灶火被气闷住了?还是太害怕晕过去了?好在谭雅终于出声了,然后密室门咯吱打开了。   阮小七一步跳进去,转身又封死入口。回头看着谭雅举着蜡烛呆望住自己一动不动,伸手掐掐她的脸蛋,轻笑道:“吓傻了?”   谭雅扔掉蜡烛一下子扑到阮小七怀里,将一晚上聚集的恐慌和委屈大声哭出来,吓得阮小七赶紧又是捂她嘴又是低头摸蜡烛,嘴里悄声哄道:“轻些,外头还在盘查,虽然这里偏僻,保不准一会儿就过来了。”   感到手中的脑袋直晃动,阮小七试探地松开手,谭雅果然忍住了哭声,到底还是伤心,就抽抽搭搭地小声哽咽。   阮小七心中酸楚,此次差点天人相隔,能再相见他内心也十分激动,听谭雅在身边哽咽,便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揉了几下,又将人抱在怀里亲了半天,贴着耳边小声道:“走,我们进去。”   两人也没再点蜡烛,摸索着往里面走。此处阮小七不知来过多少次,猫着腰领着谭雅进去。   待两人坐到了床上,谭雅才发觉阮小七浑身湿冷,嗔道:“怎地不早说,这么湿!”   阮小七让她点起蜡烛,道:“去你那衣箱里翻翻,下面的是我的。”   谭雅闻言一动没动,盯着他问道:“你,早有打算,你没打算不要我,是吗?”   阮小七此时已经脱得精光,看谭雅不给自己找衣服还楞乎乎地计较这打算那打算、你要不要我的问题,实在觉得女娘的脑子真不是自己能弄明白的,反问道:“你说我是要你还是不要你?”   谭雅还真立时考虑起来,阮小七瞅着她那副歪着头认真模样十分无奈,只好道:“你只说你要不要我穿衣服吧。”   谭雅“啊”的一声,又压低声音气道:“大冷天的,你干嘛光着?”一边拿大被往他身上盖,一边忙着翻箱子找衣服。   阮小七在大被里囔囔低声道:“我也不想光着,你倒是赶紧我给找衣服来。”   整理完毕,谭雅跑到灶间将饭菜弄好,又熬了些姜汤,硬是给他灌了下去,两人这时才盖着大被将这一晚上的事情细细说来。   最后谭雅叹道:“我以为自己在此处已经待了还几天,没想到才一晚上而已。”然后又埋怨阮小七没给自己弄个钟漏过来。   两人说说话,谭雅心疼阮小七一夜没歇,催他赶紧睡觉,她却再也睡不着,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他的人,但谭雅还是盯着他,觉得这原本黑漆漆的四周仿佛亮堂起来。   ☆、第97章   昨夜的奔波凶险让阮小七累的不行,终于饱睡了一觉才睁开眼睛,四周虽然漆黑,但练过功夫的人往往耳聪目明,听谭雅呼吸就知道她没睡,往外一摸果然,谭雅就坐在自己身旁。   黑暗中,就听她问自己:“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殉葬是娘炮才干的事吗?”   阮小七刚睡饱,声音就有些慵懒,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答道:“哪个要殉葬?咱俩一定能活着出去。”   谭雅哽咽了,摸着拉住阮小七的手:“反正你是娘炮了。”眼泪顺着她的面颊落下来。   阮小七一听谭雅又哭起来,不禁有些头大,这怎么又来了,连绵不绝的,都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只好将她往怀里一带,贴在她耳边柔声哄道:“行了,小芽儿,别哭了,这暗室里面本来就潮。”   这人张嘴就是气人话,谭雅气得用力捶他一下,倒是因他这句话再没了情绪继续哭,便擦干眼泪问道:“你可是饿了?”   阮小七起身摸过去点上蜡烛,冲她摇摇头,道:“不饿。这两天咱们俩先凑合几顿,等外面盘查地弱了些再好好吃饭,想来城里查了一次也就该消停了。”   谭雅一边帮他拢头发一边问道:“这附近果真没人住吗?”   阮小七正好仰头拨弄通气孔,嘴上满不在乎地答道:“有人,怎么没有,死人!”   谭雅气得在后面捶了他一下,恨道:“你这张嘴就不能好好说话!”   阮小七还真不是胡说,是有个死人埋在这院子附近。   他听谭雅问的时候,其实想到的是早上他往这院子走来时,路上碰到一个男子鬼头鬼脑跟了自己半天。   那个在谭雅眼里虽心狠手辣但从不滥杀无辜的阮小七,只为了一个怕暗室万一露馅,就将那男子拧断了脖子,然后胡乱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此时谭雅问起,阮小七深悔自己当时着急见她,以至于尸体处置地有些草率,一旦有猫狗之类的野兽将尸体刨了出来,被人发现可是件麻烦事。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这城里头连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野兽。   再说虽是天冷,不过老是下雨,地下土湿,不多时尸体就会腐烂得看不出模样,大不了过几天风声不紧了,瞒着谭雅夜里出去将其砍得碎些,如此也就放下不提。   头发拢好了,阮小七低头踩死一只爬虫,递给谭雅看:“你瞧,尸体!”   谭雅本就有些害怕,虽然点了蜡烛,又有他在身边,可这阴森森的地下就是瘆人,被阮小七猛的一句话吓得直往他怀里钻。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自然不能放过,搂在怀里揩了一番油,阮小七一把将谭雅扛在肩头,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笑道:“走,小芽儿,去厨房做点干粮储备,明天咱们就不开火做饭了。”   阮小七个子高大,谭雅被他扛着差点贴到了室顶,弄了一头土,叫嚷着要洗头洗澡。   她本是撒娇之语,想来这暗室潮湿,实在不适合经常用水。   哪想到阮小七还真烧起水来,只是没有浴盆,用个小水盆凑活顶数,不过这已经让谭雅心满意足了。   洗完了头发,谭雅看了看守在旁边烤干粮的阮小七,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既然好不容易做了热水,我就顺便洗洗身子吧,你可不许回头也不许偷看!”   无赖阮小七真成了正人君子一般,不但不看,还转身走了。   只是嘴里冒出的话气得谭雅心肝连着肺一起疼起来:“行,小芽儿,我知道你浑身都是泥垢,怕我看到羞臊,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搓搓吧。”   总不好叫他看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泥垢吧,谭雅正气的慌,阮小七又从隔壁冒出来一句话:“你放心,周围的人都是死人,没人偷看!”   吓得谭雅“啊”的一声从盆子里蹦出来,喊着阮小七快来。   阮小七也怕真吓坏了她,赶紧蹿过来,还没忘捂住眼睛,道:“好吧,我不放手,现在放心我在这里看着了吧。”   谭雅捂住胸口就护不住下面,只好蹲下,气道:“你就这样不许动,等我洗完了才能放手。”   阮小七答应的爽快,哪知道谭雅在那里洗,他透过指缝在这里看得欢快。   要说谭雅就一点都不知道阮小七在偷看么,未必,不过是彼此都装糊涂吧。   面红耳赤地洗完,谭雅也不说话,胡乱穿好衣服就往被子里一钻。阮小七哗啦哗啦用这剩水也洗了一番,回手将火一掩,急忙也往被子里钻去。   谭雅哪里知道,自己说了洗身子这话,已勾的阮小七神不守舍,强压着下面才没露了丑,好容易两人都洗完,还能放过她去?   待到阮小七光溜溜进了被窝,将她往怀里一搂,触手一摸,谭雅羞道:“你怎地不穿衣服就出来?”   阮小七猴急的要命,不耐烦地扯着谭雅的衣服嘟囔道:“反正要脱掉,你说你穿上还得脱,咦?你还真把带子都系上了,真是麻烦。”   谭雅搂住他的脖子,点着他胸口的伤处,娇声问:“你,这伤能行吗?”   阮小七终于扒光了谭雅,笑嘻嘻抱在怀里对着嘴巴用力一亲道:“干你的家伙又没伤,怎么不行?一会你试试,就知道你郎君行还是不行了!”   这糙话羞得谭雅直掐他,将头扭在一边假装生气不肯理他。   这时候的生气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男人往往都要哄上一哄,更何况阮小七从来都是哄着谭雅来,此刻甜言蜜语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冒。   向来女子都是爱听好的,这情话听到耳朵里,便是阮小七那东西往自己身体里硬塞时的苦楚,谭雅也觉得能忍受下来,心里似乎还有些痒痒的。   再看到阮小七那快活的模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袭来,虽然身子痛,但心里却也跟着快活起来。   这边阮小七急得满头大汗,蜡烛光亮微弱,便是他眼神好用也看不清楚缝隙到底在哪,一狠心,管他呢,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进去了。   只是里面还是干涩,像有东西堵着,阮小七就慢慢磨,一点一点往里蹭,疼得谭雅直挠他。   好容易整个进去了,又柔又暖,这一瞬间的舒适难以形容,加上耳边若有若无的□□,脑子一热,掐住谭雅的小腰用力动起来,次次都要整根都穿进去。   初时进不去,阮小七不管不顾地到处乱撞,谭雅心骂这个狠人,但见他猴急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生出一丝怜意。   明明自己才是被欺负的人,此时却觉得阮小七像个孩子似的,要糖得不到,只能看着糖急的团团乱转,十分可怜可爱。   惹得谭雅一时母性大发,偏阮小七还伏在她胸前亲了个不住,真是将她化成了一汪水。待到苦头来了,谭雅将眼睛一闭,随他弄去,只望他欢喜就好。   可即便她咬牙忍住,那□□之声也断断续续从嘴边溢出,更激得阮小七动的凶狠,真个儿把谭雅折腾个死去活来。   偏这时阮小七停下贴在她耳边压着嗓子低声道:“小芽儿,好宝贝儿,今儿个你给我怀个儿子吧。”   谭雅一听这话只觉心中一荡,脑子一片空白,下面不由收紧,夹得阮小七大叫一声痛快,连着狠撞了她十几下才软下来伏在她身上,闭上眼睛呼呼喘着粗气,体会这疲惫的快感。   谭雅也是半天才缓过神来,刚才虽痛,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上次走后门虽然用了药助兴,过程中也并不觉疼痛,可断没有此次自己像化成水一般的感觉。   这时候的谭雅觉得她就想让阮小七这么恶狠狠地占有自己,忘记了害怕相反还有些期待,这种被占有的疼痛让她羞涩也让她沉溺其中。   事后,阮小七依旧伏在谭雅胸口,还时不时拿舌头去舔她的□□,惹得谭雅又酸又痒,只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无,轻笑一声嗔道:“讨厌,重死了。”   阮小七过了快活过后的乏力,支起身子瞅着她嘻嘻笑了一会儿,亲了又亲才道:“不起来,堵一会,省得流出来可惜了。”   复又将手放在谭雅小腹上,柔声道:“说不上今天我儿子就在里面种上了,还是堵久点,多送几个进去。”   谭雅想了半天才明白这话意思,立时羞得下面又一紧,阮小七眼神跟着就变了,哑声道:“小芽儿,我是干你一夜都行,就怕你是初次受不得。”   吓得谭雅更是用力往下推他,口里嚷道:“我还疼着呢,可不能再弄了。”   可她此时光洁溜溜地,又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下面还时不时也跟着紧嘬,口里喊着说是不要,语气却带着娇嗔,到底勾得才开了真荤的阮小七兽性大发。   阮小七起身跪在她腿间,嘴里哄道:“好小芽儿,再来一次,这回我快点儿。”说完那没出来的东西又在她里面大肆动了起来。   男人口中的快完了真是骗人,说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还是自己尽了兴才肯放过她。   两人闹得满身汗,亲吻了一阵,又搂在一起悄悄说着私房话,说到谭雅腹中可能会有的孩儿,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亲密弥漫在心间,这才是真正的血肉相连了。   ☆、第98章   阮小七待谭雅睡着,轻轻起身往外走去。此时已是半夜,雨下的小些了,只有丝丝细雨淋在身上,他贴木板仔细听了半天,才小心出了密室。这周围又无人家,夜里更是冷清。   四处观望一番,雨夜无月,也不打算点灯惹人注意,踮着脚尖疾步去了昨日埋尸的那块空地。   到底又将尸体挖出来,眉头都不动一下,抽出刀子将那人脸给划了个面目全非。   阮小七本打算再弄得碎些,刀子都要落上了,到底放下来,心道:算了,当给我儿子留点福分,只将衣服扯了再又重新深埋,这才算彻底放了心。   解决完尸体费了不少时间,此时雨停了,天空已经隐隐发亮,既然出来一回,他就打算去城里四处看看,自持身手好,便是打不赢也能轻易逃脱,走走停停就往城墙边上去了。   河州叛军现在也有点郁闷,此次顺利占城之后还没待庆祝就发现,这元州城现在就等于是座空城,除了有人,粮食一颗没有不说,连带着衣物药品都没有。   况且这元洲城中的百姓被圈了这许久,此时乘乱都聚到了城墙边哭喊着要出城。   河州军将领本打算来个杀鸡儆猴震慑这帮百姓,没想到连着杀了几个要出城的,还是有人接二连三地往城门口这边过来。   口里叫着反正不出城也是要被饿死冻死,还不如奋手一搏,说不上还能奔出个活路来。被这么一号召,后面就有人跟着也要闹起来。   法不罚众,如此之多的百姓都要闹事,如果杀了可是会引起民乱,无奈之下河州军将领只好决定开仓济民安抚百姓。   只是他们手上的粮食也很有限,这么弄下来,没几天他们就会如通河大军一样,只能弃掉元洲;如果还不开放城池的话,元洲城简直就成了鸡肋一般,无用不说,还成了累赘。   现在吴魁带着那班人已经逃到了百里之外安营扎寨,可依旧没回河曲府,说明他们并没打算放弃元洲城,开放城池的风险又实在太大。   这等大事那将领不敢自专,只好层层请示,最后废太子一锤定音。   如今他正是要收揽民心之际,自然不肯在这关键时刻失了民心从而引发众怒。   再说元洲乃是南部喉舌,万不可丢失,此间在手,方能护住后面已得的州府。   既然百姓无粮,济困又不是长久之计,他决定开放元洲城,但命守城将领严查过往百姓。   这告示一贴,闹着要出城的百姓果然消停下来,口里纷纷喊着还是太子领的河州军英明,比先前通河军要好的多,然后这些人倒也听话,按照守城的指示排队准备出城。   那守城的护卫十分不满,几人低声嘀咕:“上头的一张嘴说什么严查,这么些人,怎么查,一旦出事,还要罚咱们个办事不力。”   虽嘴上不满,可毕竟还得按照命令来,阮小七远远瞧见,出城的程序的确繁琐,要那守城的先问话,看口音是不是本地口音,如有不同,更要拉到一边细加盘问。   过了口音这关,还要让这些要出城之人上衣脱光,细细看有无刀剑之伤,手上可有拿兵器的茧子,便是有些细微伤口也会详问缘由,交代不清立刻着人抓走关起来。   唯有对要出城的女娘们还算宽容些,口音对上后只大略看看包袱就放了过去。   谭雅醒来之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阮小七的人,她也并没有惊慌,也许心中笃定他没离开,只是有事走出去一会儿。   果真,没等多久就听到暗室门被轻轻打开,阮小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刚进来就先问她道:“小芽儿,怎地这么快就醒了?”   谭雅点起蜡烛,往他怀里依偎过去,才靠上就闻到他身上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心中一紧,不由急道:“你又受伤了?”   阮小七“呃”了一声,也抬起衣袖闻去,答道:“没有啊。”转念一想,定是自己弄那尸体时,虽然拿东西护住也难免被沾上些。   未免谭雅生疑,复又冲着她嬉皮笑脸道:“想是早先为你弄下面的时候沾到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这话可哄不来谭雅,晚上两人可是没穿衣服的,这血腥味却是衣服上传来。   等换了外裳回来,见谭雅依旧没放过,阮小七实在不欲她知道这般血腥之事,就故意问道:“你下面还疼不疼?不疼的话我们再来一遍吧。”   谭雅还要问,偏这阮小七流氓话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只顾蒙进被子羞涩去了,再没问血腥气来源。   阮小七松了口气,也躺在床上,一边搂着谭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一边在心里算计自己该如何出城给吴大哥他们递消息出去。   自说自话一会儿,谭雅就意识到他心思没在这,难不成刚才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开口问道:“你刚才到底办了何事,才弄得一身血腥味回来。”   阮小七心想倒霉,她怎么又想起这回事了,还没开口,又听她接着道:“别拿那些瞎话骗我,当我是三岁孩儿吗?”   本不想说,见谭雅一副认真模样,再骗她只怕平添她的担心,何况经过自己受伤又遇围城一劫,想来她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听到有人受伤都要跟着喊哎呦、看到死人要捂眼睛的娇滴滴官家小娘子了,想了想,阮小七就将自己刚才如何处理尸体一事讲了出来。   谭雅听他讲完,便是经历这么多,依旧有些毛骨悚然之感,但表面也算镇定。   她现在更多地是在矛盾,既认为他不该为了心里这一丁点疑惑就将无辜路人杀了灭口,谭家娘娘多年的教养和从小读的诗书告诉她为人处事应该怜老惜弱、宽容大度;   但听了他讲述又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暗室才够安全。   阮小七看谭雅那副纠结模样,叹口气道:“还不如不跟你说,是我杀的又不是你,你难受什么。”   谭雅皱着眉头摇头道:“你跟我讲了才对,要不我才爱瞎想。总之你当时也是无奈,那人若是好端端地自走路也不会被你误会杀了。”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看她费尽心思又道貌岸然地为自己找着借口,阮小七搂住谭雅,心中欢喜,将脸埋在她肩上闷闷笑起来。   两人在这里熬了几日,谭雅问清了外面的情形,坚称自己能做那送信之人,可阮小七怎舍得她去涉险,无论她怎么保证就是三个字“不同意”。   谭雅急了,坐起身来冲着阮小七道:“我在你眼里就那般无用?我本就是这里人,元洲土话更是比官话讲得还好。   如今正适合做这个送信之人,再等些日子,这些出城之人来往的惯了,我这生人脸庞才更是显眼容易出事。”   不得不承认,谭雅说的十分中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阮小七虽然拳脚好但目标实在太明显了,况且胸口伤处也着实影响身手。   可明知她说的有理阮小七还是不肯,只说认可不送信也不让她出去,气得谭雅骂他脑子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   十月底,元洲城上空不时有乌鸦飞过,间或有死乌鸦掉下来,嘴里叼着鬼符一般的纸条,半夜还时不时的有惨叫传出。   元洲城里的百姓们恐慌起来,以为是老天不满,纷纷点香上供,只盼消了老天爷的怒气。   那守城将领知道这必是有人使鬼,可人人都道自己是亲眼所见,就是那些官兵都有暗自嘀咕之人,真是到处弄得人心惶惶。   无奈,河州军又开始一家一户的盘查起来,尤其那无人的偏僻地方查得更严,颇有些挖地三尺的架势。   早在刚有乌鸦飞来之时,阮小七就知道这是吴魁给自己的暗号,朝廷援军到了。   可现在查的如此严密,自己送信更是不能,谭雅看他整日愁眉不展,不耐烦起来,气道:“你怎地婆妈起来?就按我说的办!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等河州叛军查出咱们藏身之所吗?还是赶紧送信出去,与吴大哥定下日期才是正经!”   检查的地方离这里越来越近,早晚会查到这,便是没发现暗室,以后再想出去放个什么鬼符之类的也不是易事。   阮小七在密室里来回转了几圈,大手一拍桌子,下了狠心道:“好,小芽儿,明天一早你就出城!”   两人坐下细细研究该怎么打扮,碰到盘问如何说法,最后出城以后怎么能找到接头之人。   所能预见的情形都想了一遍,又将需要的东西安排好,两人才并排躺在床上。   阮小七拉住谭雅的手,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迟疑地道:“小芽儿,如果见势头不对,不要硬闯赶紧求饶。   你随身带壶水去,看到有人要抓你,就赶紧将水抹在脸上,让他看清你容貌。。。”   好像很难说出口一样,他停顿了半天才接着道:“你长得好看,他。。。他要是。。。你就。。。就先从了他吧,能保住性命要紧。你放心,便是大事未成,舍了我这条命,也必是会替你报仇的!”   谭雅哭了,跟着却又笑了起来,她转头看着阮小七的侧脸,哽咽道:“你是阮小七吗?不是该让我立即自裁保了贞洁才对吗?”   阮小七依旧盯着谭雅的手,像是上面画了花似的,摩挲了半天才答道:“我也以为会这样,但真到了这一天,我,舍不得。”   ☆、第99章   阴雨了这么久,今日天终于放晴了。望着早上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谭雅给自己打气,这真是好兆头。   挥手别了满脸严肃的阮小七,谭雅提着篮子装成乡下妇人的模样,悄悄往出城那些人的队尾一站。   门口有两队守卫在盘查,一队入城的,查的极严格;另一队是出城的,相对松些,只要没有大问题,就都顺利放行。   谭雅看出城那队里头等的好些个人都是天不亮就来排着了,前头蜿蜿蜒蜒大概有个百十来号人。   谭雅算计了一下,到自己出城大概还需要一个多时辰左右,正好那时守卫查得有些烦躁,盘问的内容也就相对少些,不由暗自称赞阮小七想得真是周到。   站了不大工夫,谭雅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如今她草木皆兵,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紧张起来,赶紧低下头,然后用眼角余光悄悄寻找是谁在看自己。   原来是前面跟自己隔着两个人的一个女娘,看打扮似乎是嫁了人的,穿得倒也不差,再慢慢往上看去,正对上那女娘的眼睛。   那女娘见谭雅看到了自己,冲她粲然一笑,张口问道:“可是大娘子?”   谭雅不由心中一惊,吓得手脚冰凉,简直想掉头就跑,好在还算有些理智,硬是挺住没动。这时候跑掉,更是惹人注意才是麻烦。   此时她也顾不得低头了,既然已经被看到了,就大大方方抬眼细细打量那人。   那女娘笑了起来,妖妖娆娆地走到她面前娇声道:“怎么,不认识奴家了,奴家是娇杏啊。就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后来给郎君做了屋里人的。”   其实看清她的脸以后谭雅就想起来了,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乡遇故知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故意做出一片迷茫的表情,用元洲土话哑着嗓子问道:“你是哪个?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元洲土话那娇杏只会听不会讲,看谭雅一副不打算与自己相认的样子,不由嗔道:“哎呦,大娘子,可别装了。是不是怕被人知道谭家大娘子如今落魄不如人了?放心,奴家不是那种会乱讲话的人。”   见谭雅还是一副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她又叽叽咯咯笑起来道:“哎呦,奴家乍一看这眉眼就觉得像你,本来也不敢想是大娘子呢,你怎地脸色这么差,蜡黄蜡黄的?   后来仔细又一看你这耳边的红痣,刚才说话还有嘴角笑涡,哈,再没有别人,除了谭家大娘子还能有谁啊。”   谭雅看周围人都往自己脸上瞧看,气得差点将手上的篮子摔到她脸上,强忍下气,刚要打断她,   那娇杏又说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啧啧,穿得这么。。。哎。。。是不是围城之时也苦着了,瞧你这脸色,饿坏了吧。我家邻居。。。”也不需谭雅回答,一个人巴拉巴拉讲了起来。   她这般吵闹,排队的人都盯着她们两人瞧。谭雅心中暗恨这女人多嘴,却又无法可施,只得敷衍道:“哦,那出城再叙旧,现在人多。”   偏那娇杏还不算完,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谭雅往前看看,这半天也没通过几人,轮上自己还早着呢。   等到了自己,这功夫都够娇杏将自己的身世在这人群里讲了一遍了。她不禁有些期盼阮小七在这就好了,一定能够替自己解决。   她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瞬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希望阮小七在此,无非是盼他能将这娇杏灭口。那么,自己内心深处竟是想杀了她的。   娇杏已经问到谭雅当初是不是嫁到河曲府方面的问题了,谭雅没时间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血。   她很快冷静下来,盯着娇杏那张滔滔不绝的嘴,突然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哎呀,你看你,走吧,我们去那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娇杏看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再想谭雅这般官家小娘子都是好脸面的,她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就是见到从前高高在上的嫡长女,如今穿得看起来比自己还落魄些,心里高兴想讽刺几句。   谭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扯,一边寻思自己早上一路走来,有哪些地方适合下手。   那娇杏还不知道谭玉起复的事情,想来她这样的人也听不到什么朝堂大事,只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什么谭府被抄以后,   她这个通房被个商人看上买走,做了小妾,开始倒是也受宠,但大妇容不下她,找了个由头又将她给卖了,辗转这么买卖下来,最后被元洲一个小贩买下了当作正头娘子,如今成亲不过几个月而已。   娇杏又道:“前些日子朝廷军队在这里,硬拦着不让出城,做生意的不能贩货哪里能有银子挣?好容易换了这个好的太子军守城了,结果那人一天早上出去就再没回来。”   谭雅正四处打量可有人注意,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哦,那他去哪里了?”   娇杏“呲”了一声道:“谁知道?这家里都没米下锅了,总要到处看看别家可有。”   谭雅点点头,心道:哦,那就是去别家偷了。便又问:“难不成被人发现抓了送官,你就没出去找人问问不成?”   娇杏紧皱眉头叹了口气道:“问了,怎么没问,这太子军里当兵的倒是好说话,但都说是没有,哎,算了,谁知道他死哪去了!如今只能靠我城里城外地来回跑了。”   谭雅一听,心想难道那天早上被阮小七杀的人是她男人?不由感叹可真是冤孽了,自己现在又打算要了她的命,他们夫妻算是栽到了我们夫妻手里。   但旋即她冷酷地想到:“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我也只能送她上路了。   留下这个女人总是麻烦,便是这次没耽搁我出城,要是以后走漏了风声,惹这些河州叛军将我家小七寻到岂不是更糟?算啦,如果他们夫妻有恨,自来找我算账吧。”   这时她似乎明白了阮小七杀人的想法,虽然只是怀疑,但关系到心上之人的安危,这一丁点的万一也够督促自己去下手了。   走到了一个无人宅院的门口,娇杏正讲到她记得谭雅所嫁的人家好像是姓阮,听说是开车行的,又问她郎君叫什么的时候,谭雅见四周无人,冲着娇杏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哦,是吗?”   不待娇杏再开口说话,按住袖箭开关,正射中她哽嗓咽喉,只见那娇杏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扑通”一声仰面倒了下去,抽搐两下蹬了腿,气绝而亡。   直至死时,那双水杏大眼依旧直直地瞪着谭雅,好像在问她为何要杀了自己。   谭雅嘴里喊着:“你怎么晕倒了,可是累到了?我们去那边院子歇歇脚吧。”   不放心往四周看了一会儿,才冷着脸探身过去仔细摸了她的脉搏,又看她瞳孔确实散了,确定人已经死的透了,一言不发给娇杏合了双眼。   随后谭雅挽起自己的裙角,拉住娇杏的双腿,倒拖着将她往那破院子里拽去。   这宅子因连日下雨早已泥泞不堪,十分湿滑难走。   谭雅人本就瘦弱,而这娇杏生的有些圆润,死人更加沉重,又要小心不能摔倒怕弄脏了衣服,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人弄进了后面院子。   往前拽的时候,娇杏的头不断因为碰到东西而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多亏伤口被箭头堵着,血倒是没喷出来,谭雅好容易才将她扔到了院角,累得呼呼直喘。   站在那里等气喘得匀了,又往前探身,她不想留下把柄,必须得将自己的箭枝取回去。   为避免拔箭之时娇杏那脖颈喷出血到自己身上,谭雅小心地俯□去,拉起娇杏衣裳的一角盖住,再紧紧握住箭杆,用力一拔,取回袖箭,又顺手用她的衣服细细擦拭干净,收入箭囊里。   想了想,翻出她身上的银子,弄出一副被人劫财的模样,最后才推倒靠着那片早已摇摇欲坠的花墙盖在她尸身上。   一切都做完,又将鞋上的泥土弄干净,规整好衣衫头发,抓了块破板子后面拉着将脚印抹平,镇定地转身出门,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城门口,出城的队伍排得越发长了。谭雅默不作声,好容易等到了她自己,故意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模样,缩头含胸地跟那守门答话,那人一听她说话,就知道是本地人,随便看看就放她出了城。   三娘子被禁闭,连着贴身侍女也被卖了,再没人敢给她传信,不由气得将满屋子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   哪知道谭玉听了,只是不在意地淡淡回一句:“既然三娘子用不到,以后就不用再给她准备了。”   从此这屋子弄得仿若雪洞一般,连细瓷茶碗也都没有的用,只拿下人用的粗瓷,这回三娘子再也不敢摔了。   崔氏哭哭啼啼地来到三娘子的闺房,也不管她听还是不听,只说三娘子若是再不听话,这回谁也救不得她。   谭玉可不是崔氏,第一回尚且能轻轻放过,待要再来一回,保不准真能把她送到庙里当姑子去。   这姑子哪是个好人能当的,庙里清苦不说,再出不得门见不了人,还要做苦工养活自己,吓得三娘子当即就消停下来。   只是到底少女心思难耐,嫁不得心上人,眼看着日日憔悴下来。   崔氏看到三娘子这样又心疼起来,转身去求谭玉。谭玉反问道:“你来求我,可是希望我怎样?难不成让她去给李五郎做妾去?”   见崔氏期期艾艾地想答是,谭玉大手一挥,让她憋了回去,沉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也不愿做那狠毒之人。   但三娘子若是执意要给人做妾,我只能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我谭家世代书香,决不能因她堕了名声,也让其他儿女没脸见人。”   崔氏闻言嚎啕大哭,却也没话可说,毕竟任是谁家也不能容下这般不名誉之事,谭玉现在只是这么把三娘子关起来,作为阿爹已算是好的了。   崔氏转身往三娘子屋里去,这一路也顾不得有人,抽抽搭搭见了三娘子,屏退四周下人,哭道:“你不愿理我,我也还是要说。三娘子啊,阿娘求求你,你就忘了那李瑾吧。   你年纪小时我不好给你讲,这女子的名声可就是性命啊,闹得不好,一个病死谁又知道。”   三娘子起初不肯抬头,闻崔氏所言才惊道:“阿爹不能!我是嫡女,大舅舅乃是尚书!”   见她终于肯与自己说话,崔氏马上擦干眼泪,柔声道:“不要说你,便是崔八娘,要是敢做败坏崔府名声之事,你看家里会怎么罚她!   那过去有人家里的小娘子突然病死了,你真以为都是得了急病去的吗?   孩子,你就听话吧。我都打听了,你阿爹给你找的人家虽在边陲,但那家小郎实在不错,是你阿爹选了好久的。又会读书,家风还好,他是嫡次子,你嫁过去只有舒服的,一点儿也不比李五郎差啊。”   三娘子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便是再好又怎样,他不是李五郎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很早之前就写在大纲了,终于到了,女主逐渐长大,呃,被男主黑化了   ☆、第100章   圣上终于定下后位之人,乃是李太傅的曾孙女,李瑾的妹妹,排行也是行四的李四娘。   李太傅高兴地满脸褶子都开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未开的乃是因为担心曾孙李瑾在前方的安危。   崔和父子听到消息以后极其失望,又不敢埋怨崔太后不尽力,但父子俩讨论一番也觉得此事也不算坏,毕竟选的李家与自家是姻亲,圣上还不算完全厌弃了他们崔家。   要说对李四娘当皇后最失望的,除崔四娘莫属了。   她当初为了崔八娘很是得罪了婆家,结果小姑子成了皇后,那自己不是白白折腾一场,还得罪了人?   可是崔四娘并不后悔,要再来这么一回,她还是会如此选择,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她的确尽了力。   李四娘的消息传来,如她预料的一样,二房果真有些骄纵起来。不过崔四娘根本不在意,只要没有孩子,二房什么的不在她眼里。   有时候看二房那副装腔作势的姿态,她冷眼瞧着,就觉得怪不得都说庶女上不了台面,实在有道理。   二房虽说是婆婆侄女,可一个庶出的,也就是因为婆婆要借她手拿捏自己才捧着她些,结果这位没脑子的还真就张扬起来。   崔四娘在心中冷笑道:“只要郎君不在,她就没个孩儿傍身。现在这个情形,一个妾要是敢不规矩,不用自己出手,自有人去处理她。”   果然,二房张扬了没几天,请安的时候婆婆就说什么她不管教妾室导致家宅不宁。   崔四娘面上喏喏,心里却知道,不是李太傅那就是公公,反正有人不满意了。   婆婆也不是个糊涂的,自己女儿要当皇后了,现在怎肯去给个妾室撑腰,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甭说这二房只是娘家庶女,便是嫡女,婆婆现在也必是不肯的。   崔四娘可从来不是个宽厚人,要不然也不会当初为了点口角就使坏弄断了张数的腿。   如今再没婆婆撑腰,那妾室就算对她再是恭敬,崔四娘依旧要折腾她解恨。   也不说打骂,那些个落了下乘也易被他人诟病,崔四娘就让她日夜伺候,妾室服侍正室,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白天崔四娘处理家事就让那妾站在身边伺候,等到了晚上,反正李瑾不在,地上打个铺,半夜端茶送水,早起倒夜香,那妾室虽是庶女,也是娇养着长大的,没几天就熬得眼睛扣进去,病了起来。   李家也没人肯替她说话,任由这崔四娘出气。没几个月,这二房就病了。   话说也是活该,她这小产以后,开始有李瑾阿娘撑腰,就为给崔四娘添堵,很是哭闹了一阵。   那小月子没做好,后来又被崔四娘这么狠折腾一番,待这一病倒,大夫一查,给出个结论,产后失调,这身子再难有孕了。崔四娘终于等到这句话,此事才算完了。   阮小七往回走的时候,脑里不停回味刚才看见的一幕,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冷酷女人是我的小芽儿吗?   话说就算谭雅再三保证,他又怎能放心她一人出城?   所以等谭雅挥手走了,他就一直远远地跟着,看她站在队尾,自己就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只露出眼睛盯着,心想一旦前头有事,他这里也能立刻瞧见。   结果没多大工夫就看谭雅与一个微胖的女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低着头跟人往来时路上走了。   阮小七藏在那里不由暗自摇头,心道:哎,小芽儿还是涉世不深,为人太单纯了些,她一人出门在外,哪里能随便跟人就走的?   他就打算让谭雅吃个教训,以后在外头走动好知道个深浅,所以也就没出面阻拦,依旧远远地跟着。   随着路越走越偏,阮小七不放心起来,自己离得太远恐怕一旦出事要伸手救也来不及,才要过去阻拦,就看谭雅站定在一座破宅院前,紧张地往四周打量起来。   阮小七心中一动,隐到墙角,继续盯着看,结果正好瞧见谭雅杀人到最后掩盖这一幕。   待目送谭雅顺利出了城,阮小七自回暗室,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如果是唐氏或者胡七郎那样的江湖女子,阮小七自是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那个面带微笑的点了袖箭开关,杀人以后冷漠地处理尸体的谭雅,实在不是他所熟悉的,也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   在他眼里,他的小娘子是天真的,举止斯文的,是书香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有些读书人的小傲气,又有些瞎心软的小傻气,但这个杀气腾腾、冷酷镇定的谭雅,是他没见过、极其陌生的。   当时他一直没出面,就想看她能做到哪个地步,结果看了个全套。   那么完美地处理尸体,事后还知道消灭证据,伪造现场,便是他干惯这种事的个中好手,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事体她做地真是干净利落,事后处置也极为周全。   阮小七靠在床上,越想越乐,后来竟哈哈笑了起来,抖得床都跟着动起来。   他觉得谭雅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都美极了,仿佛有点儿理解了周老三,当时提到唐氏这只胭脂虎,周老三就说杀人那手段狠得让人心痒痒。   初听周老三这样说,他还觉得二哥被二嫂折磨地有了毛病,现在他能理解了,谭雅脸上露出的冷酷有着一种并不多见的魅力,散发着一种勾人的诱惑,不由感叹真不愧是老天爷给我阮小七造出来的女人,太他娘的合心意了!   出了城的谭雅按照阮小七告诉的路线,向北一直走,她一边防备有人跟踪,一边寻找四处可有联络的标记,走了大半天才来到当初攻城时的那个小树林。   南方天气虽也寒冷,但究竟与北方不大相同,那树木整年都是枝叶茂密,只是林子里积水潮湿,地面尤其难走,谭雅想了想,在脚后缀了两条树枝,随走随抹掉脚印,往后看看,见不大露痕迹,这才放心往里头走去。   转悠了一阵,谭雅心想自己一个女人,孤身待在这里,一来有人瞧见十分可疑,二来一旦出现个坏人自己也对付不了。   转来转去她挑中一棵树冠茂密的,吐口吐沫在手心,两手合在一起搓搓,抱住树干几下子就爬上了树,将人躲在厚厚的树冠中,外面再看不出来。   虽然日久不爬生疏了些,但小时的底子尚在,谭雅颇有些小得意,阮小七还担心自己上不去,怎么会?当初自己和二娘子,几乎掏遍了谭家老宅里的鸟窝,这爬树是每日必来的项目。   上去以后拿起阮小七给她的小哨子,低低地吹起来,才吹了几下,就听到脚步纷沓的声音,谭雅不敢再吹,有人来了,口里喊着:“哎,兄弟,这附近好像有鸟!”   另一人粗声道:“娘的,现在还有活物?赶紧找找看,抓下来也好解个馋!”   谭雅心一惊,这不是定下的接头之语,便将自己隐在树冠中不动,那两人在下面嘀咕了半天才骂骂咧咧走了。   刚松了口气,又有人来此,口中叫道:“我家的鸟飞到这了啊!”   另一人闷声答道:“不急,等它自己再叫三声短点儿的才知道是不是。”   谭雅一喜,但没立刻就动,果然那两人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对话,她这才敢肯定是自己人,忙拿起哨子吹起来,三短两长。   来人竟是王小乙!谭雅认识他,激动地差点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哪知道王小乙见她在树上,竟呆在那里,四处打量半天才张口问道:“小七哥呢?”   谭雅几步爬了下来,拍拍身上灰土,笑着答道:“现在查的严,他不好出来。”   另一个也大吃一惊,问道:“小七嫂子竟是自己上去的不成?”   谭雅点点头,王小乙回过神来,也拿起个哨子吹了两声道:“嫂子你稍等会。吴大哥恐小七哥出城必要带你,知你不会骑马,特意叫哑婆子也跟了来,正好骑马带你回去。”   待哑婆子来了,见到谭雅这个落魄模样,竟哭了起来。王小乙两人拦住,说此地不宜久留,当下也不多说,四人上马往营地奔去。   不单王小乙他们,见到了吴魁几个听了讲述,人人都大呼不可思议。   实在想不到这谭雅,看着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官家小娘子,竟敢独自出城送信,还知道爬树躲藏,用王小乙的话,动作那叫个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中好手。   谭雅心道你们还没看我杀人灭口呢,但被这么些人如此夸赞,到底羞涩起来,糟糕,好像给娘娘丢脸了。   好在大家还有要事商议,此时也没她什么事,就随着哑婆子自去休息。   将身上包袱卸掉的谭雅,好好地洗漱了一番,摸着自己结成绺打了死结的头发,她心想这些日子也难为阮小七能亲的下去。   营帐自然比不上家里,但总比暗室要强的多,她大叹了口气,终于能躺在舒服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谭雅靠在床上,想着既然朝廷援军已经到此,想必元洲城的盘查只会越来越严,不知会不会查到暗室,虽然阮小七拳脚好,但难保不被发现。   又想到娇杏的尸体过几天也是必会找到的,不过她细细回想了一阵,觉得自己做得没有疏漏之处,便是河州军查起来也应该往普通劫财方面查。   谭雅想的没错,那尸体没多久就被到处盘查的河州军发现了,就有人透露说是先前看到有个女娘和这女人一起走的,长得不错,面色蜡黄,耳边有痣,嘴角有笑涡。   所以谭雅不知道的是,这随后几天元洲城大门口就张贴着自己的通缉令,画得很像她,就是姓氏搞错了,将她唤作何氏。   谭雅本以为自己杀了人会彻夜难眠,但事实上她睡得极好,连梦都没做,醒来她就想原来杀人也不如自己想象那般心神难安啊。   剩下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她只知道自己一天早上醒来,睁眼就看见阮小七正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一阵子,慢慢都笑了起来。   ☆、第101章   大军再一次开进元洲城里休整,谭雅十分高兴,这样就能与阮小七再相处些时日了。   这两天在营里走动,她就觉得阮小七的那些兄弟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从前待自己也不错,但总感觉好像隔着些什么似的,尊敬有加但亲近不够,想来那点尊敬也是看着阮小七的面子;   自打这次重回了元洲城,她明显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才是真正接纳她一样,有种将她看做是自己人的感觉。   开始她还挺有些小得意,以为是自己此次机智送信让他们信服。   后来连带着最看不上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扯阮小七后腿的周老三也朝自己竖起大拇指,说他娘子唐氏如能称呼胭脂虎,那谭雅她也不差,至少能得个诨号,叫做美人蛇什么的。   谭雅紧皱眉头心道不对劲,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最后张大丙大手一挥,说是小七嫂子长得如同那庙里的观音像,就叫辣手观音好了,于是她这诨号就在营里头传开了。   到了这时谭雅才知道,当初大军攻城,阮小七的这帮兄弟就发现元洲城门连着城里都张贴了她的通缉令。   因那画像实在传神,便是姓氏弄错,人人也都知道画的是她,但那时还没人肯信,都以为是弄错了人。   哪知道庆功宴上,阮小七与周老三说话时,拿这事当成炫耀的本领,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没出几日,连带着李瑾都知道谭雅在出城之时,一个人干净利落地杀了人,还掩盖伪装了尸体才走。   谭雅十分郁闷,这传出去,还以为谭家女娘怎么狠毒呢,自己嫁人才不过一年有余,竟在江湖上都混出来名头了,关键还是个狠辣名声。   怪阮小七吧,那人惯会装可怜,不是头疼就是伤口疼,要不就用力将自己放床上一搂,等亲热完,她早就忘了这回事。   阮小七他走了,谭雅回想起来,不禁暗骂:“这人竟敢色/诱/于我!”   她想找人解释,说自己当初是迫不得已才杀了那娇杏,哪知道才起了话头,人人都笑眯眯朝她点头,那意思就是你别说了,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兄弟也是不得已才杀人越货,大家彼此彼此。   谭雅真是有苦难言,好在总算有个李瑾对她表达了同情,还宽慰她道:“你别放在心上,想必你也是不愿意取她性命,只是时也运也罢了。”   感激地谭雅直点头,心道怪不得在京城人人都夸赞他,李安抚使可真是善解人意。   谁知道阮小七回家听谭雅连声夸赞李瑾以后,再问缘由,嗤笑了一声道:“小芽儿,我问你,再重来一次,你下手不?”   谭雅此时正在做针线,头也没抬,想都不想就答道:“自然要下手的。”   阮小七便道:“既然还是要下手,那你纠结此事又是为何?”   谭雅放下手中的针线,唉声叹气一阵,靠在他肩上道:“我是不得已杀的,不是我想杀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之间有很大不同。”   阮小七皱着眉头道:“我饿了,杀只鸡来填饱肚子,也是迫不得已杀的它。杀都杀了,还讲什么想不想的。”   谭雅一把将他推开,嗔道:“人和鸡哪里一样?讨厌。”   阮小七复又坐回去道:“怎么不一样,都是条命。杀就杀了呗。那我问你,你后悔吗?”   谭雅想想道:“呃,虽然有些对不住,但还是不后悔杀她。她那人口风不紧,万一因此出事,事后我岂不是要悔死?当时那个情况,我是认可错杀,也不愿因这个后悔。”   然后又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人家说起来,提到谭家女娘就会说狠毒,这名声难听死了。”   阮小七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你是既要杀人,又不愿意别人说你杀人,只能说你是没办法杀的。是也不是?”   谭雅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激动地直点头,连连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阮小七“啊”了一声,嘟囔道:“不就是既想当□□又要立牌坊么,直接说呗。”   谭雅恼羞成怒,柳眉倒竖,站起身来,一手掐腰一手拎住阮小七的耳朵,喝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阮小七连连求饶,只道自己是口误。   待谭雅放下他耳朵,阮小七一边揉一边叹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明明就是想要杀,嘴上还要说得好听,什么这经那据的,难道这样那人死了就会谢你们杀他不成?”   谭雅白了他一眼道:“我要她谢我做什么,我要的是别人不说我就好!”   阮小七点头道:“嗯嗯嗯,怪不得李安抚使能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啊。。。”   谭雅“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阮小七问道:“读书人怎么啦?”   阮小七偷瞄了她一眼,小声道:“虚伪!”说完,撒腿就跑了。   气得谭雅跟在后头直喊:“有本事你躲一辈子!”   等她追到门口,阮小七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出门遇见认识的,谭雅马上收起那副厉害模样,比划一下,咳了两声柔声道:“哎,要给他试尺寸,老是不肯。”   那旁边见到的人都道阮小七真是好福气,赞谭雅贤惠。   胡七郎在门口听了多时,此刻闪出来,冲着谭雅冷哼一声道:“难怪能将小七哥迷得神魂颠倒,为了你命都不要,你可真能装啊!”   谭雅见又是她,这些天胡七郎就老在自己家门前转悠。   这营里人家虽都安置在府衙后面,但胡七郎的房舍明明离这里很远,谭雅心道不知这次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可是如今谭雅和阮小七共同经历这许多,甭说一个胡七郎,便是再来两个,纵使有些担心但也不会因此寝食难安了。   于是,谭雅笑嘻嘻地问道:“哦?敢问胡校尉可有何指教,还是让我指教你呢?”   胡七郎少见地没有反击,反而面露难色,只低头拿脚蹉着地面。   谭雅为人只要不是涉及原则问题,从来处事都给人留三分余地,见她这样,就换了口吻,客气地请她进来喝杯茶。   胡七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抬脚跟了进去。   分主客坐定,胡七郎先头不肯开口,只拿着茶碗发呆,谭雅摒去下人,问道:“这回可以说了吧,你可是有事?”   胡七郎沉吟半天,抬眼问她道:“你说男人都是怎么想的?”然后就对谭雅讲了起来。   谭雅见她开口滔滔不绝,中间也不曾询问自己意见,想来并不是求人解惑,而只是想找人倾述而已,于是,也就不发一言,只侧耳倾听她讲话。   胡七郎这些日子很是难受,但这苦又和男人们讲不来,营里的女人除了哑婆子就是谭雅了,哑婆子总归年老又不合适讲这心事,所以胡七郎尽管不愿意,也只能找谭雅述说了。   原来,元洲攻城之时两军混战,那河州叛军中有个小将领竟是以前胡七郎那个相好,为了她还抛妻弃子的。   两人对上,胡七郎见是他,就愣住没下手,哪知她不动,那男人却大喝一声:“贱人看刀!”   照着她就死命砍过来,那劲头似乎不杀了她不解恨一样,要不是胡七郎手下兄弟及时当腰拦住,她差点被砍个尸首分离。   胡七郎其实挺纳闷,当初自己甩手不干,也与他说的好好的,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他也答应了,怎么现在那男人恨自己恨成这样?   待后来通河大军占了城,将那男人押解过来,胡七郎拧劲上来非要问个明白。   这一问才知道,他们俩人分手以后,那男人离开了胡家军,想来想去打算还是先回乡待一阵。   结果一回到家才知道,那年灾荒,他娘子带着孩子在回乡的路程中,娘几个在山上遇到了灾民。   为护着身上几个馍馍,被石头砸扁了脑袋,他娘子从上面跌下去连个尸首都没找到,几个孩子从此没了阿娘。   上吊抹脖子都没死,等男人要回家了,她却死在回乡的路上,可谓是造化弄人。   理所当然,这男人一回乡就被岳家恨上了。乡下地方,依族而居,一旦惹了一家,就是惹了一族。   甭说岳家,就连他爹娘也骂他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个野女子弄得娘子被硬生生害死。   而且,他这还没发达就抛弃糟糠之妻,连带儿子也不要,实在是为人所不齿,名声在家乡算是彻底臭了,连带着他爹娘都被人嫌弃。   爹娘儿子不肯认他,在家里又待不得,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出来讨生活。   他这人本身也算有些个能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挑三拣四的胡七郎看上了。后来就入了河州军,凭着身手好脑子灵还当上了个小将领。   但这人么,能原谅自己过错,对别人就没这么宽容了,最常干的就是为了宽解自己而将过错往别人身上推。   这男人当然不能因娘子死了就以死谢罪,于是,就将这胡七郎怨恨上了。   他认为要不是她狐媚自己,自己怎能误入迷途,最终闹得家散人亡不容于家族。   胡七郎讲完了,瞅着谭雅问道:“你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谭雅摇头,答道:“他家里变故暂且不提,但你总是有错。”   胡七郎十分不满,皱着眉头反驳道:“我有什么错?他娘子之死又不是我害的!况且我当初也是因为喜爱他,对他又一心相待,这难道有错?”   谭雅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冷笑一声道:“哦?他有妻有子,你那颗心相待谁不好,非要去相待他!”   胡七郎讪讪道:“我倒是忘记了,你自然要帮着他娘子说话的。”   谭雅正色道:“非也,便是我现在没有嫁人,也要如此说!他娘子在家侍奉老人,养育儿女,才让他有闲心与你相待,难道不是吗?   你一心相待,难道他娘子不是一心相待吗?妻者,齐也,他既能辜负结发妻子,为什么就不能辜负你?   更何况你最后抛弃了他,他这种连自己儿子都能不要的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会恨你,再加上他被家族所不容,迁怒于你是必然的。”   胡七郎见谭雅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反驳,叹了口气道:“为何我就没遇到个知疼知热的、还未婚娶的男人呢?”   谭雅听得直皱眉,但刚义正言辞地说了胡七郎一番,实在不好意思再教育她说话不要如此粗鲁,只好安慰她道:“自然会有。”   胡七郎戏谑笑道:“便如你和小七哥这样的姻缘要怎么找?”   谭雅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愣了半天才道:“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自己胡闹的?都吃了一次亏,我劝你还是收收心思吧。”   胡七郎反问道:“那要是不合意怎么办?”   谭雅没吭声,胡七郎以为把她问住,得意洋洋地走了,她却不知,谭雅心里直冒冷气,多亏当初自己名声坏了,要是嫁不到阮小七多可惜!   ☆、第102章   “过来,四小子,爬啊,你爬过来,婶婶就喂你糖吃哦。”谭雅拿着一块雪花糖在唐家四小子面前晃动,哄着他往自己这里爬。   唐氏在旁边笑道:“他那个拧脾气也不知随了谁,你是召唤不来的。”   果真那四小子只是抬眼看看,理也不理谭雅,兀自玩着手上的东西。   此时他已经半岁有余,不哭不闹,长得又憨头憨脑的,正是好玩的时候,谭雅极是喜爱。   如今他能坐得稳,偶尔也能爬得来,就是轻易不肯让人抱,只喜欢自己摆弄,若是旁人帮了还要发脾气。   谭雅正要弯腰递给他糖吃,唐氏忙拦住,嗔道:“怎地不知道小心,这个月份最易掉的。”   谭雅腼腆地笑了一下,小声道:“又不大能看出来,我就老是忘了这回事。”   唐氏笑道:“这会儿忘了,吐的时候就能记起来了。”   这话才说完,谭雅就捂着嘴,急急唤人拿痰盂过来,大口吐起来,好容易吃进去一点的东西又都离开了肚子。   唐氏在她身边帮着捶背,看着谭雅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无奈道:“我生了四个也没你这样的,这罪可是遭得狠了。”   谭雅歇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道:“定是随了他阿爹,就知道折腾我!”   唐氏递给她漱口水,笑道:“要真是随他阿爹,那才是舍不得的。我看你这怀的必是个小娘子,天生娇滴滴,你日前在元洲受了苦,她这是不乐意呢。”   谭雅好像看到了一个娇憨的小娘子在发脾气,不由也笑道:“姑姑看我这样吐也是如此说,还说要不是缺东西,孩子不能这么闹我。”   转头又冲着唐氏叹口气道:“二嫂,你说他话里话外的都是说儿子,要我这胎怀的真是个小娘子,他会不会。。。”   唐氏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少瞎想。三弟他家就他老哥儿一个了,是男是女都只有高兴的!我还盼着三弟不高兴呢,正好我爱女儿,赶紧送给我养着。”   见谭雅戏谑地往四小子那里瞄去,唐氏笑道:“哎呀,这小郎么,粗粗养着才对,一个小子禁得起摔打才好。你放心,女儿我是万万舍不得的。”   周老三家的儿子都是这般养大的,小时随便往地上铺张毯子,自家玩去,磕了碰了也没人哄逗,哭够了算;   等大些了,学堂里要是呆不住,那就自己混去,反正只要不是捅破了天就没人管束,当然出了篓子也要自己想办法补,找大人哭诉说不上还要挨揍。   唐氏见谭雅还是一脸可怜那四小子的模样,不由道:“若你喜欢,给你做女婿如何?”   谭雅最是爱这四小子,觉得很像谭庭芝小时,老话讲三岁看老,他一个半岁多的小孩子如此能坐得住,颇有大将之风,以后必是个有大出息的。   现在听唐氏这样说,她立刻连连点头,道极好。   唐氏笑道:“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家小七不愿意也没办法,我是不肯让他反悔的!”   谭雅笑眯眯地看着唐家四小子,反问道:“怎么会?”   提到阮小七,谭雅的心思不由往河州飘去,也不知道这军队打到哪里了,越打越远,已经好久不知道他的音讯了。   自己怀了孩子也没告诉他,一来通信不易,二来也怕他知道分心,那人素来胆大,真要得到了信,说不上就能不管不顾,要回河曲府看看才行。   通河大军开拔后谭雅就回了河曲府,虽然元洲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嫁了人,好像心底里就将那里当做娘家一般,总觉得还是在河曲府自在些。   刚到家的时候,刘氏一见谭雅这模样就哭得昏天黑地,连带着儿子也跟着哭,急的吴先生哄了这个又哄那个,忙得满头大汗。   还是谭雅过去劝住,无论怎样,她自己总算全手全脚地回来了。   谭雅没敢告诉刘氏刚去元洲时的凶险,只将怎样围城怎样出城随便讲一遍,刘氏也知她这是不欲让自己担心,如今都回来了,便也不再提。   旁边站着的谭庭芝眼眶通红,低低叫声大姐姐,到底男儿家,心中悲喜交加也不好如刘氏那般哭泣。   谭雅看他难过那样子,就过去摸了一下他的头,姐俩相见激动之下他也就忍了,待谭雅再想摸时却被他羞恼闪过,口中嘟囔道:“我已是大人了,怎好摸我的头呢?”几个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头几个月,谭雅的孕吐好了,还胖了些,看着越发好看,刘氏几个都说这胎定是小娘子了,女孩儿养阿娘么。   如今谭雅就盼着阿爹能来河曲府,听吴先生说是已经定下了回元洲处理家事,打算待到四月底,过了娘娘的忌日才回京城,这次回京要带走吴先生和谭庭芝。   所以谭雅一边盼着谭玉早来,又因心中十分不舍刘氏和谭庭芝,一边盼着他能有事耽搁晚点来。   这么纠结中,过了年,出了正月,到了三月底,谭玉带着崔氏和几个小娘子去元洲路过河曲府。   谭雅见谭玉两鬓斑白,眼角都有了皱纹,不由大哭道:“阿爹,您怎么老了这许多啊。”   谭玉扶起她笑道:“小芽儿都要做阿娘了,阿爹还能不老吗?”   说完就要如以前一样去摸她的头,被谭雅闪过去,嗔道:“阿爹,我都是大人了,不好再摸我的头。”   吴先生几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谭雅也想到以前谭庭芝也和自己这般说,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父女二人两年未见,现在谭雅已经显怀,谭玉虽早在吴先生的信中已经得知她有孕,但一见曾经两只手掌就能托起来的小婴孩如今也快做阿娘了,不禁感叹岁月如梭,又道:“还得让你阿娘也知道啊。”   这话听在崔氏耳里,让她打翻了老醋瓮,泛酸皱眉,心道要不是为了大哥儿,她真不想跟着回来。   崔氏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就带了出来,连谭雅过去向她行礼都只随手摆一下,一副爱搭不惜理的模样。   谭雅知她的秉性也不管她,过去跟几个妹妹问好。   三娘子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谁说话也不回,谭玉瞪了她好几眼,又十分无奈,朝着谭雅摇头示意不必理她。   四娘子抬眼看谭雅这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十分疑惑,怎么嫁个那样人还能乐呵起来?   六娘子腼腆一笑,叫了声“大姐姐”,倒是一副想亲近又不大敢的样子,谭雅笑笑,柔声问了她几句路上风景。   六娘子激动得小脸通红,有些结巴地讲了一遍自己都看到什么有趣的,惹得三娘子白了她好几眼,谭雅放下心来,这三娘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么。   到了晚上安歇的时候,崔氏看着这屋里的摆设,她到底出身尚书府,从小见惯富贵,拿起来一看,竟都是好东西。   连着几个都是好的,崔氏就往谭玉那里看去,谭玉也跟着看了一遍道:“不是我给的,当初陪送了什么你不都是打开看了一遍吗?”   崔氏闻言讪讪地放下,嘀咕道:“看不出这姓阮的还有些家底。”   谭玉皱眉喝道:“那是大娘子郎君,你的女婿,什么叫姓阮的!”   崔氏小声反驳道:“你从前不是也想让大娘子回来,当我不知道?连屋子下人都备好了。”   谭玉不想崔氏以后乱说被阮家人听到,再传进阮小七耳里给谭雅添堵,只好叹口气,坐在崔氏身边给她细细解释道:“从前是从前,如今大娘子过得舒心,又有了孩子,自然要当一家人才是。”   崔氏见他软语轻言,这样的谭玉从来就是她不能抵挡的,不由也软下来,低声道:“当初看着不好,现在看来竟还不错。等打败河州叛军,女婿也能给大娘子挣个凤冠霞帔了吧。   再说,这家里的东西,看着不打眼,细看都不错。你说,他一个下人出身,怎么有这么厚的家底啊。”   越说越不像,谭玉直摇头,不再理她,任崔氏一人在那里嘟囔。   其实谭玉看这房里的东西也挺纳闷,这么多精巧的好东西,有些就连崔尚书府里都不大见的,在这里却被随便摆着,按说阮小七便是现在发达了,这些东西也得不到啊。   唔,谭玉哪知道,他这个好女婿原也是没有的,但架不住国丈船里有啊。   那截了的贺礼中,里面的东西自然个个都是好的,其他人都爱要银子,只阮小七那时为了讨未来娘子欢心,将这些精巧玩意留下来,也确实得了谭雅喜欢,不过如今倒是让谭玉一家人都纳闷起来。   不过短短停留一日,谭玉就要往元洲去,还让谭庭芝也跟着,说让他见见祖宗,崔氏不太高兴,但也没说话。   谭家娘娘对吴家有恩,此时也要过去祭拜,这样的话,河曲府家里就剩下谭雅自己了。   谭雅急道:“阿爹,也带我去啊。”刘氏曾对她说这有孕之人不能去那阴气重的地方,不肯带她回元洲老宅。   哪知谭玉也信这个,劝道:“你在心里想着就行,人就不必跟我过去了,你娘娘心里都知道的。不管你信不信,还是要忌讳些。”   不单不让谭雅跟去元洲,连去江边送行都不让,无论怎么说谭玉就是一句话:“你如今好好在家养着就行了。”   谭雅执意要送,口中道:“我好着呢,再说坐车子去又累不到。”   三娘子看谭玉率先出了门,就在旁边冷哼一声,小声道:“虽说你是娘娘的心尖子,但我们谭家的事,你这阮家的人跟着过去算是怎么回事,到处都显得你能耐,你又出的什么头?”   这冷嘲热讽的一番话说得谭雅一堵,还是刘氏在她耳边低声道:“小芽儿,听你阿爹的话吧,这次路上带着大哥儿的棺材,打算葬回祖坟呢,你别过去冲着了。”谭雅这才算了。   在门口送别了娘家人,谭雅此刻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嫁出去了,成了别人口中的谭氏,摸着微凸的小腹,却并没有难过,以后自己还会有更多的家人呢。   ☆、第103章   送走了谭玉一行人,谭雅回正厅坐好,越想越气,吩咐青枝将琉璃唤来。   早在她刚回河曲府之际就已跟琉璃提过,将其许给侯庆做妾。当时琉璃未见不满,满口答应,这些天来一直在房里闷声绣嫁妆,谭雅见她听话,还打算陪嫁点东西给她撑面子。   结果前天崔氏才到这,她就钻空子想找崔氏哭诉,要不是绿叶警醒,几乎被她得了逞去,如真是那样,岂不是将阮家的脸面丢光?   当初阮小七说侯庆必是乐意,果真这么一提,真就高兴得不得了,连着谢了谭雅几次。   其实若非侯庆喜欢,谭雅也不愿意将琉璃嫁过去。在谭雅眼里,一个侍女不忠心那就是没用了,现在能讨了阮小七兄弟的喜欢,谭雅倒觉得还算有点儿用处。   但现如今竟然生出了小心思,想借着崔氏的手脱离自己掌控,不要说崔氏不会为个侍女得罪出嫁的小娘子,便是崔氏真开口要了,谭雅也不能同意。   阮小七说的有理,这般不忠心的侍女放出去才是后患,谁知道哪天在背后刺自己一下,所以谭雅打定主意,只将她嫁在身边。   琉璃一见青枝来找,就知道大事不好,自打从别人口中知道谭雅在元洲杀了人,还得了个辣手观音的诨号,这个原本自己不大能瞧得上的大娘子瞬时可怕起来。   所以青枝还没开口,琉璃就先软了脚,以前谭雅还在崔氏手中掌控,就因她背主厌烦了她;现在谭雅自己当家作主,那夫妻俩都是狠人,还不知道会怎样处置她。   琉璃害怕,心中却也十分不忿:自己低声下气忍了这许久,就盼着大娘子能忘掉以前种种不好,别将自己胡乱配人。   哪知道去了一趟元洲就给自己配给侯庆做妾,那是什么人?便是正室她都不愿!现在人模狗样的叫什么爷,谁不知道就是个匪头子出身。   本打算趁着崔氏来这里奋手一搏,谁知道还被绿叶坏了好事,如今怕是没自己的好了。   待到了谭雅面前,琉璃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哭道:“大娘子,饶了奴家吧。”   她倒是惯会作态,谭雅被气笑了,抿口水问道:“哦?那我问你,为什么饶你?怎么饶你?”   琉璃拿着帕子擦拭眼角,顺便偷瞄上面一眼,见谭雅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摆件,小声地试探道:“奴家从小在京城长大,一直能盼着回那去。。。看看。”   谭雅冷笑起来,放下手中的摆件,“呲”了一声低头看她道:“哦?我竟不知道你还能给自己做主了?”   琉璃一听这话头不对,赶紧低头请罪道:“奴家不敢,奴家只是听到老夫人来,想过去问好。”   谭雅不耐烦跟个下人分辩,冲着绿叶吩咐道:“你看好她,我看她这心野了。我既然答应给了侯兄弟,在咱们家弄出丢脸的事就不好了。”   绿叶瞪了琉璃一眼,朗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将她看紧!”   谭雅点头,那绿叶向来心细,交给她管束十分稳妥,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琉璃,来了一句:“既然将你嫁过去做妾你不乐意,那只好送你做妾去了。”   琉璃拼命挣扎,大声哭道:“大娘子,便是奴家从前有何不好,您也不能如此狠心,生生将人往火坑里推啊!”   谭雅止住绿叶,示意她先将琉璃放下,问道:“火坑?我是卖你去了暗门子还是怎么了?”   已然说到这个地步,琉璃也就放开了,擦干眼泪道:“那是什么好人家,比火坑又强到哪里?我是老夫人送的陪嫁,您怎么能随便将我许给这种人?”   谭雅冷笑起来,厉声道:“现在还敢做梦,拿夫人名义压我吗?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我费心思一回。说句心里话,若非侯兄弟中意,我还觉得你配不上他!”   说完,一边端详自己染的指甲一边道:“你觉得我狠心吗?跟你明说了吧,要么老实嫁过去,要么自己想法死了去。再给我来这一出,我让你看看我狠心的手段。”   不顾琉璃的哭号,摆手让绿叶将她带下。青枝听她哭得凄惨,不由有些心软,面上就露出几分犹豫来。   谭雅见青枝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个烂好心的侍女又可怜起别人了,不由笑了,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将你胡乱嫁人的,必是要问清你们姐妹心思的。”   这话说得青枝满脸通红,嘟哝道:“夫人我还小呢。”   谭雅点头道:“嗯,所以我现在把话放到这了。不过,可不能做出没规矩的事。”   青枝十分感激,便是爹娘为了兄弟,说卖了她们姐妹也就卖了,更别提这婚嫁一事,自然跟小娘子无关的。   谭雅待她们随意,青枝也就敢说话,问道:“夫人一向好心,强扭的瓜不甜啊,既然琉璃不愿意,何必非让她嫁给侯爷?”   谭雅一听,“水猴子”侯庆在她们嘴里成了侯爷,不由笑起来,道:“你觉得这桩婚事怎样?”   青枝想了想道:“侯爷是条好汉,琉璃能嫁给他做妾也不错。只不过。。。”   谭雅追问道:“只不过什么?”她以为青枝看不上侯庆那般长相的。   青枝看着她,小声道:“寨子里其他夫人都说他不讲究呢。”   绿叶进屋来时听了个正着喝道:“别瞎说!”   青枝嘟囔道:“我才没瞎说,人家说侯爷在外头养的那个女的,儿子都快一岁了。”   谭雅点头,拦住绿叶要骂青枝的话,道:“那要是让你嫁,你不愿意吗?”   青枝“嗯”了一声,道:“那倒没有。我们是夫人买的,你说让我们嫁谁就嫁谁。”又补了一句:“我姐说的,不能自己瞎起心思。”   虽然谭雅打算让她们自己选个可心的,但阮小七早就定下主意在家里身边选人,所以这姐俩能这么想,倒是省了谭雅不少力气,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叫绿叶留下说话。   绿叶回谭雅道:“就是哭,别的倒也没什么。”   只要不出事,谭雅懒得理睬,沉吟一会儿道:“我刚给青枝说了让你们姐妹自己挑个可心的,她心思浅,还不甚明白,你现在可有人选?”   绿叶虽然稳重,但提到这婚嫁一事还是局促起来,谭雅笑道:“终身大事,你有什么想法现在说好,别我给你们定了又后悔,那时候可晚了。”   绿叶强忍羞涩,小声道:“真没有,我们姐妹都没有。”   谭雅点头道:“既然真没有,那你们打算过什么日子?”   绿叶奇道:“这日子还能自己打算吗?”   谭雅道:“怎么不能?你选了怎样的人家,自然就是选了什么样的日子。比如你想过富贵日子,就要找个商户,家里有银钱的;打算过舒坦小日子,就找那家里和睦又无妾室的。。。”   绿叶想也不想就道:“我要过舒坦日子。”又低头道:“当初七爷买我们时讲好了一辈子伺候夫人,我们就嫁在夫人身边。”   谭雅有些感动,在娘家就伺候自己的琉璃还总想着走人,倒是这半路的侍女忠心许多。   再想到阮小七的意思,她便决定早定下来,以免以后真生了别的心思,自己不忍掐断也添烦乱。   细数了一遍阮小七身边的几个亲兵,还有家里几个不错的小厮,然后道:“这几个人你们俩好好想,早些定主意。别到时候你们心里没人,他们心里有了人,嫁过去日子可不好过。”   绿叶点头称是,自回屋与青枝相商。谭雅才打算歇个午觉,老管家遣人通传,说是小阮夫人来访。   谭雅头疼起来,这小阮夫人,乃是阮家大哥的娘子,那阮夫人千挑万选的官家小娘子。   不过只是个致了仕的小官,家里败落,就将小娘子嫁给商户人家换几个钱用,一个求名,一个求财,倒也各得所需。   只是这位小阮夫人家里虽然败落,但架势摆的实在是足。   她自认为身份高,这河曲府的新贵都是泥腿子出身,没根基不说,家里夫人也都谈吐粗俗、举止不雅,实在不好来往。   河曲府谁不知道谭雅阿爹乃是京城三品大员的谭侍郎,所以才从元洲回来时,立刻就被这小阮夫人缠上了。   谭雅心道:“口口声声讲别人没规矩、谈不拢,你自家来我这里拜访,都不知道先送了拜帖过来?倒是不知你这是哪家的规矩。”   心里再不满,阮家大哥毕竟跟阮小七交好,还得要热情相待。   分主客坐定,小阮夫人开口了:“妹妹真是的,家里人来了也没告诉姐姐一声。”   谭雅又头疼起来,这位小阮夫人,次次都要从她这里论亲戚,虽然不耐,还是纠正她道:“弟妹,我说过我们之间要在郎君这里排序的。”   那小阮夫人心中不满,面上依旧笑着道:“哎,知道了,明明比我小,还非要充大。行了,小七嫂。”   两人闲话,小阮夫人话里话外都问谭家什么时候再来河曲府,说要来拜访,谭雅道:“家父乃是回乡祭拜,事毕就回京城了。哪有去出嫁小娘子家的?”   此话也有道理,小阮夫人难免失望之色,又道:“我家里有个妹妹,长得比我还好些。因她爱诗书,这些年就希望能嫁个读书人,最仰慕的就是甲午马年的探花。都说。。。”   没等她说完,谭雅变了脸色,喝道:“弟妹慎言!我们交往还是看在郎君面上,这等不知所谓的话还是少些说吧。   都说弟妹是最讲规矩的,难道不知道不言父母之过的道理吗?更何况这种事,弟妹真是让我开了眼,实在是闻所未闻!”   从认识以来,谭雅都是斯文有礼,待人客气体贴,便是对待那些乡下出身的夫人也不见一丝怠慢,这小阮夫人就以为她是个柔和性子。便是后来听说谭雅在元洲的经历也只道是以讹传讹,并不当真。   如今头次见谭雅发火,那眉眼架势吓得小阮夫人立刻噤声,唯唯诺诺赔礼道自己鲁莽了。但谭雅再也不肯开口,素来傲气的她便也失去了闲聊的兴致,草草告辞去了。   谭雅立刻吩咐老管家,以后阮家婆媳,无论哪个再来拜访都说自己去了周家。   ☆、第104章   捷报传来,废太子兵败自刎于河州,其手下叛军作鸟兽散,通河大军班师回京。   此时阮小七还不知道谭雅有孕的事情,遣人送信让她早早开始准备,要回京城必然得过河曲府,他打算陪着谭雅回娘家看看。   谭雅细想了一番也觉得可行。自己现在身体不错,坐船回京又平顺,如能等到跟谭玉一起,那是再好不过。   况且阮小七这次回京还不知以后会被派往何处,自己留在河曲府可要白等许久。   这样一想,立刻着人收拾起来,哑婆子年老恋故土,不愿离开江南,说是不知哪天就去了,总要落叶归根才行,谭雅闻言也不勉强,就留她看家。   除了青枝绿叶,谭雅还把琉璃带上了,到了京城,正好送到侯庆身边伺候,那时她要死要活都随她的便,省的在自家淘气。   因吴魁带着阮小七众人要押囚车走,谭玉得了信就觉得大军行程奔波,走旱路路途也颠簸,怕谭雅不适,告诉了一声阮小七,说自己处理完元洲之事,从河曲府路过的时候带谭雅走水路,这样一来,虽比阮小七走得早,倒是慢了他们半月有余。   这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京城正好是七月初,赶上了谭雅十六岁生辰。   阮小七早早等在京城外十里亭,结果一见挺着老大肚子的谭雅,向来不怎么动声色的他被惊得眼睛瞪老大,半天合不拢嘴。   到底路上不好细问,谭玉几人也面露疲惫,阮小七忙前忙后,一家人往谭府走去。   崔氏看阮小七这副半个儿的殷勤女婿样,虽不屑但心里对此还是十分妥帖的,心道:“便是你如今出息了又如何,再大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罢了,还不是得靠巴结岳家才成?”   倒是谭雅见崔氏和三娘子母女俩一脸鄙夷又一副享受得理所应当的模样,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暗道:哼,要不是阿爹在这,我是必然叫回来我家小七,你们这帮人也配让他跑前跑后地忙乎。   一边又气三娘子连声姐夫都不肯叫,要不是四娘子和六娘子懂事对阮小七还恭敬些,谭雅几乎要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京城虽不比江南,七月天也热得够呛,谭雅见阮小七在大太阳下跑得满头大汗,心里实在舍不得,进了屋子双手就将肚子一捂,只说难受。   谭玉早看到了阮小七的辛苦,不过为人岳父大概都有这样的心思,你娶走了我千娇万疼的女儿,我怎么也要折腾你一番出气。   此时谭雅装作难受,谭玉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心叹真是女生外向,不过才嫁出去两年,就向着人家说话了。   他虽舍得折腾女婿,却不舍得叫女儿难过。小夫妻俩半年未见,都有一肚子话要说,谭玉打量这两人眼里再没别人,将手一挥,   道:“别杵在这啦,我还没老的要你来搀着走。去吧,小芽儿身子重,你带着她自去歇吧。”就让阮小七将事务交给管家,自去陪着谭雅说话。   阮小七当下也不多话,谢过老岳父,小心地扶着谭雅往她房里去。   进了屋屏退下人,阮小七搂住谭雅就亲,又是亲嘴又是亲肚子,上下忙乎,倒是不知道喜欢哪里好了,惹得谭雅边笑边嗔道:“一身汗味,熏死人。”   阮小七将她扶到床边,打量着她的大肚子小心问道:“路上难受了?”   谭雅摇头,探手用帕子帮阮小七擦汗,柔声道:“没有。除了身子重有些不便,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的。”   这当阿娘的,早忘记了当初吐得胆汁都出来的苦楚,也想不起来腿脚都肿的难受,提起来只有对未出世孩儿的期待。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青枝在门外道洗澡水备好了。阮小七就非要自己亲自侍候,谭雅羞道:“在我家呢,被人看到笑话呢。等回家再说。”   阮小七嘟囔道:“我伺候自家娘子儿子,谁笑话?”无奈谭雅死活不愿,阮小七只好失望地自去冲凉。   众人都离开后,谭玉叫住也要走的三娘子,喝道:“你这么多年白长了吗?还不如两个妹妹懂规矩!见到人不知道叫一声姐夫吗?”   三娘子一脸倔强,听谭玉教训自己就要顶嘴。   崔氏恐谭玉更气要罚她,忙插嘴道:“想是她怕生,所以才不吭声的。”   谭玉瞪了一眼三娘子转头又骂崔氏道:“你也够可以的,女婿难道看不出你的脸色吗?   无论他以前如何,现在既然是大娘子的夫婿,你不给他脸面,就是丢我的脸!”又对三娘子道:“下次见面要先招呼。”   三娘子一听实在忍不住气,大声反驳道:“他是什么出身,难道让我与下人论亲戚不成?瞧他那副巴结样,我才不会叫他姐夫。”将谭玉气了个倒仰。   谭玉不耐烦再与她讲道理,想来自己说什么她也不会听,直接吩咐罚她禁闭,命她在屋里抄女戒,说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能出门,也不用勉强她再去叫姐夫认亲戚了。   崔氏将三娘子送回屋里劝道:“我的儿,你何必跟你阿爹对着干?”   三娘子用帕子擦眼泪,恨道:“反正回元洲以前也是整日关着我绣嫁妆,现在不过就是抄女戒呗,不出门也没什么。   说起来都怪她!出嫁前就讨人嫌,现在又弄个低贱的郎君来!”   崔氏急的忙去捂她的嘴,喝道:“你少些说吧!你当你阿爹为何如此生气,这女婿是他给大娘子选的!为这事,听到大娘子有孕,他后悔的几个晚上睡不着。”   三娘子奇道:“难道阿爹也不满意吗?”   崔氏撇撇嘴道:“嗯,当时是没办法,你阿爹怕耽搁大娘子,这才急急给她选了这个郎君嫁出去,没想到这么快你阿爹就起复了,早就后悔将她嫁早了。”   这话让三娘子又想起了那时自己在庄子里受的苦,连带着记起来崔氏不顾自己独自回了尚书府,便将脸一摆,   冷邦邦道:“总比我强!大娘子没有阿娘,在阿爹那里却什么都是头一份;哪像我,有阿娘也和她一样,却又不得阿爹疼爱!”   这等诛心之语说的崔氏哭起来,母女俩再谈不下去,看着三娘子冷着脸扭到一边不肯再与自己对视,崔氏唉声叹气一番,无奈走了。   待到了谭雅生辰,前两年的生辰,一次远嫁,一次打仗,根本没有心思张罗,都是草草完事,这次有孕又不好大办。   谭雅倒无所谓,只是这翁婿俩人都觉得甚是可惜,最后还是谭雅提出带着她去京城转转算了。   虽在京城过了好几年,但她真没去过什么地方,各处景致还不如外地人阮小七熟悉些。   谭雅最爱与阮小七一起玩耍,那人会玩又会讲,便是看到他不知道的,也能指个东西编出来典故,实在有趣。   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谭雅嫌里面气闷,就打开帘子,只留一层薄纱,贴在上面看外头。   河曲府虽也繁华,哪里比得上一国之都的京城,街面上人来人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夫妻两人正看得有趣,就远远见侯庆一瘸一拐地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谭雅正要招呼,阮小七将她脸扳过来,笑道:“行了,你别理他!”   谭雅本不知道侯庆做了什么,倒是阮小七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气道:“前日给他琉璃的时候乐成那样,说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怎么才几日就又去那种地方!”   阮小七摇头叹口气道:“事情也不全怪他,本来那日大家高兴吃酒,结果那琉璃闹得实在厉害,等于在众人面前打了侯兄弟的脸。   后来跟你说,你不是说什么,既给了他再不管吗?我就让水猴子自己想办法,不用顾忌是你给的,反正这侍女咱们是不要了。   后来水猴子狠揍了一顿才消停,虽然现在听话了,但水猴子要冷冷她,给她教点儿规矩,好长记性。”   谭雅虽然厌烦琉璃为人,但总是可怜她也是女子,皱眉道:“虽说琉璃不识时务,侯兄弟也不该才新婚去那种地方!   哼,早知道才不给他,张兄弟还问我要个娘子呢,我看他那人不错,憨厚老实,像是个能过日子的。”   阮小七“唔”了一声,又将谭雅头往窗户一贴,低声道:“你等等看,你心里那位憨厚老实的张大丙肯定跟在后面。”   果然,一会儿工夫,张大丙笑呵呵地也从巷子里走出来,满面红光,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和等在前面的侯庆两人边走边聊往远处去了。   看得谭雅目瞪口呆,对阮小七道:“怪不得你总是自夸,这么看来确实只有你不错。”   阮小七得意道:“怎么,你现在知道还是你郎君好吧。”   谭雅白了他一眼,“啊”了一声道:“不对,还有吴大哥,我从没听到他有什么不好的。”   这个阮小七也得承认,“吴大哥跟我们不同,他,这人是有大志向的。”此话不好再深说,两人将话头撇到一边。   谭雅又兴致勃勃地指着前面酒楼,非说饿得不行,立刻要吃。阮小七也知道这怀孩子的女人说饿那真是一刻都等不得,赶紧让马夫往前去,说是自己早定好了位子。   两人才在雅间坐定,外头有人说话,阮小七的亲兵进来禀告说,有位李夫人,说是故交,想请夫人过去叙旧。   ☆、第105章   阮小七皱眉道:“没头没脑的,姓李的多了,没说哪家姓李的?”   那亲兵低着头,等抬头回话谭雅才发现其满脸通红,喏喏半天不出声,阮小七笑道:“是个侍女过来说的?”   那亲兵小心往阮小七脸上看,见他没有动怒的意思,小声道:“太,太香了,我,我就晕了。。。”   谭雅“扑哧”笑了起来,往青枝那里看,见她也跟着傻笑得欢畅,不禁连连摇头,阮小七笑骂道:“去,给我问清楚再回话。”   原来是李瑾的夫人崔四娘,阮小七往谭雅那里看去,问道:“你去不去?”   谭雅皱眉想了一会儿,实不知这崔四娘是如何想的,按说当时那般害谭雅,要是碰到古板些的人家都能断送了别人性命。   这崔四娘很应该避着她走才对,不过也不能用常理推知,谭雅低声道:“论李安抚使,阿爹和你都与他相识,不去不好;从崔家那里论,我还是她的小姑姑,自然是要见面的。只是,她那个人。。。”   阮小七担心谭雅大着肚子吃亏,便道:“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委屈自己和那种人应酬。”   谭雅也觉得有理,自己又无所求,明知道那女娘狠毒再送上前去不是蠢货吗?何况现在还怀着孩子,要更加仔细才是。   于是只让绿叶过去回话,就说自己有孕在身,十分不便,待日后再相聚。   阮小七拿起筷子夹菜,笑道:“你瞧你们这种人家,说个话都拐上七八个弯,累也不累?”   谭雅张嘴等着阮小七喂自己,一口吃的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道:“她爱拐,我随着呗。这个好吃,还要。”   连着吃了十几口才觉得肚里有了底,歇口气,捏捏阮小七的胳膊,都是精肉,又看向自己的肉胳膊,不满道:“为何你明明吃的比我多,却没有长得我这样胖?”   自打孕吐结束,谭雅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这些日子更是胖的脸都圆了,日日对着穿衣镜犯愁,哪件衣服都盖不住这大肚子了。   阮小七柔声哄道:“胖什么,你以前太瘦,现在才好看。再说你和我怎么能一样,你这肚子还有张嘴要吃呢,生了就好了。”   其实真不是阮小七哄她的瞎话,谭雅正是好年华,今年彻底长开了。   她本身肤白,如今气色又好,更是如水蜜桃似的,一把掐来都能出水一般;杏眼含情,樱唇润红,乌压压的头发,一看就是日子过得极舒坦的那种幸福人;虽挺着肚子,但看着并不臃肿,让人只觉圆润甜美。   她以前真是瘦弱了些,如果说那样的谭雅像是芙蓉花,娇柔可怜,有些水乡佳人袅娜秀美的话;   现在的谭雅就像才开的牡丹,压得枝头都垂下的那种雍容怒放,极是妍美。   都说女胎养娘,倒也难怪刘氏几个人都嘀咕这胎怀的必是个小娘子。   谭雅口里喊着不能再吃,可惜哪里忍得住,再加上阮小七不能在旁边劝说,吃得口滑,到底又吃多了。   放下筷子,谭雅发起脾气来,埋怨阮小七勾的自己吃多,这蛮不讲理的指责便是青枝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   但人人都知道从前知书达理的谭家大娘子现在不讲理乃是常事,这还算好的,有时候莫名其妙就会哭起来。   不过刘氏说了,有了身子的人脾气都会古怪些,待生了孩子就好了。   何况阮小七心里十分愧疚自己没有在谭雅有孕时陪在身边,刘氏又夸大了她孕吐的厉害,他现在正心疼得要命,甭说谭雅只是嘴上发脾气,就是真打在他身上,也只有疼惜她手疼的。   两人一个闹,一个哄,谭雅这脾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阮小七才松了口气,这时绿叶回来,紧着鼻子说是那位李夫人非要跟过来。   谭雅夫妻对视一眼,看来这位崔四娘不见到她是不肯罢休了,早晚得见,摆手示意让绿叶将人请进来。   崔四娘才进门,谭雅冲着她笑道:“还望侄女原谅则个,实在是身子笨重。”   既然崔四娘只报上李瑾名号,那是不想从崔氏那里论亲,而李瑾算是阮小七的上官,谭雅怎么肯吃这个亏,势必要提一下自己的辈分高才是。   崔四娘脚步顿了一下,装作略过谭雅这句话,也笑道:“阮夫人好福气。”   既然崔四娘撇清关系,谭雅也不好一直说,好像自家要攀关系似的,再说谭雅实在也不愿意跟崔家扯上关系,拿话压了她一次也就不再提这话头。   不过既然崔四娘要装糊涂到底,想必是来者不善了。   阮小七起身施礼,叫了一声李夫人就再不开口,往谭雅身边一坐,也没避讳离开,只漫不经心地搭着窗户看风景。   崔四娘紧皱眉头,心道:“都说谭大娘子所嫁之人出身不怎样,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女眷说话竟也不知回避。”   抬眼往谭雅那里看去,说起来她二人也就见过一次,还是随便招呼一大群人,那时谭雅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身份也低,哪能被崔四娘看在眼里?   这次相见,算是两人头一次正式见面,崔四娘仔细看来,便是心中对她百般挑剔,也得承认这位谭家大娘子长得确实是好。   打量一阵,崔四娘开口笑道:“若非看到这谭家马车的标记,便是对面相见也认不出你来了,那时候还是个不大的小娘子呢。”   谭雅心道:你当然认不出来,我们又不熟。嘴上却客气道:“是啊,若非李夫人过来,我也是万万认不得的。”   崔四娘头轻轻一动,眼角划过,身边站着的女娘就忙过来添茶,又探身要帮谭雅添水,被站在谭雅身后的青枝伸手护住,低声道:“多谢。我家夫人有孕在身,不敢用凉的。”   那女娘往谭雅那里看去,眼圈立刻红了,就有些要抽搭的意思,谭雅奇怪地往那人脸上看去,见头发是妇人装扮,心知这位八成是李瑾的妾室。   崔四娘冷哼一声,那女娘委委屈屈地在她身后站好,到底不敢真正落泪。只是她这番举动还是让崔四娘失了脸面,崔四娘也就没耐心再与谭雅装模作样。   她眼角向另一侧瞥去,那边女娘马上向前,口角倒是伶俐,娇声道:“我家夫人从您回京就一直说要来拜访,想到当初的事就不断自责,说都怪自己马虎。   若非因夫人心切想成全,阮夫人何必嫁的如此匆忙。。。”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赶紧捂住嘴往阮小七那里看去。   崔四娘咳了一声,放下茶碗,轻声喝道:“哪有你说话的份!”转头看向谭雅道:“我这侍女素来心直口快,阮夫人千万别在意。”   谭雅心底冷笑,却又打算戏弄她一番解气,面上便装出害怕模样,也往阮小七那里看,再瞧崔四娘眼里果真露出喜色。   谭雅暗道:“想来她自家日子过得不舒坦,就要折腾别人才能顺气。   寨子里的嫂子说过,若是女娘常年不得男人滋润,性格就会乖张古怪,这话虽糙却果真有些道理。   崔四娘以前手辣,但面上是谁都挑不出理的,更不会做这当面拆台的事情,想来她在李家的日子实在不太舒畅。   也不对啊,李安抚使不是早就回京了吗,怎么还会没人滋润?难道。。。哎呀。”想到这,才是真正有些鬼头鬼脑地往阮小七那里偷瞄。   谭雅的瞎想还真是歪打正着,按说这男人开了荤,哪里能再忍得住?偏这李瑾自打回来,倒像是出了家的僧人一般,清心寡欲的,让李太傅都跟着担心,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伤。   崔四娘与崔氏不同,崔氏是一辈子都幻想着谭玉的心,而崔四娘却是个相当实际的人,打破了最初少女的幻想,努力过后知道自己无法得到李瑾的心后,她便也不再奢望,惟愿能掌握后宅,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得赶紧生个孩儿傍身。   可是这男人不亲近,哪里来的孩儿?李家上上下下不说李瑾不对,反而埋怨她不够贤惠,惹得自家男人冷了心肠。   崔四娘有苦说不出,又不敢拿妾室去堵李家人的嘴,唯恐他们顺势就答应生个庶子在前头,到底圣上那里也是庶子都几个了,李家只要不是捧着妾室就站理。   这人日子过得不好,不是安慰就可以解脱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别人过得比自己差,那才是最舒心的。   自从知道谭雅嫁的人既无根基也无家世,还是个喊打喊杀的江湖粗汉,崔四娘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待后来李瑾回京,知道那位粗汉也成了功臣,这好心情就有些发乌了,但崔四娘总觉得像她们这样人,谭雅嫁给那种人说不上过得如何凄凉,所以听到她回京,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看她的落魄样了。   崔四娘对这次见面已经筹划好久,可惜现在两家关系微妙,便是写了帖子,怕是没到谭雅的面前就被拒了。   只能派人守在谭府,好容易等到谭雅出门,这才赶紧也来这里。   谭雅本想看崔四娘的热闹,自然是捧得越高才越有趣,故意做出一副可怜模样。   哪知道她这番表情做出来,却让一直有心病的崔四娘起了疑心,怀疑李瑾在元洲又被谭雅勾住了魂,这才回来那般冷淡。她虽不在乎李瑾的心在哪,但这明晃晃打自己脸还是受不了的。   崔四娘的脸色难看起来,谭雅奇怪,怎么还没等我们夫妻气她,就一副受不得的样子?   只见那崔四娘硬扯出个笑脸,拿帕子捂嘴吃吃假笑道:“我日夜悬心,就怕你日子过得不顺,如今一看你们夫妻和美,倒亏得我。。。”   谭雅那怀孕以来得的怪脾气突然又冒出来,心烦得顿时失去与她绕圈的耐心,打断崔四娘的话,冷冷道:“你那侍女说的很对,你确实该惶恐才是。   其实这番你非要见我,第一次拒了实在是为崔李两家的面子考虑,你怎好站在我面前当做一切未发生过?倒真是让人佩服崔家女娘的脸皮之厚!”   说完,手往门口一指,身后的青枝马上前去掀开帘子将手一摆:“请吧,李夫人。”惊得这三人目瞪口呆。   ☆、第106章   崔四娘自然都在心里算计过谭雅该有的反应,可能因担心郎君知道而哀求自己瞒下此事,又可能与自己暗打机锋、唇枪舌剑一番,还可能哭泣惊恐、装作天热不适好避过自己,更可能装傻充楞、就为能将此事含糊过去。。。   但崔四娘正的反的都想一遍,就是没想到谭雅在其郎君面前就能直接跟自己翻了脸,而且还将这种事情底细都揭了出来,按说不管谁有理,名声之事都是女子吃亏,难道谭雅就不怕?   再说,像她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小娘子,便是再有仇恨,表面上都要笑着客气说话。   尤其崔四娘从小长到大,在家里是身份高贵的嫡长女,在外头是尚书府的小娘子,走在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说话,哪个想巴结她还得看她心情,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当面就敢不给她脸面的,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好了。   这就好像是崔四娘这面又是找经典又是翻考据的,想了半天出了副绝对,还将对手可能出的几副联子都想好了对策,   结果拿到谭雅面前,人家看也不看,“哗啦”一声,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出的对联给撕了个稀巴烂,撂下一句“谁跟你玩!”就完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偏那一直在看风景的阮小七此时却转过头来,浓眉一挑,细长眼睛带着戏谑,带笑不笑地看着她们主仆,立时臊的这三人满脸通红,   那两个侍女又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被谭雅的突然翻脸弄乱了套数的崔四娘强作镇定,咳了一声道:“我本意是。。。”   谭雅此时哪里还顾忌什么打断别人说话是雅还是不雅,干脆靠在椅子上将眼睛一闭,一副烦透了的模样。   绿叶上前一把扯了三人往外推去:“快些吧,难道让我家亲兵动手才能请你们出去?”那李瑾的妾室当时就吓得惊叫起来。   这与男子推搡可是要难看,崔四娘后半句话噎在嗓子里,跺跺脚,到底不敢再做停留,急急带着人走了。   阮小七看着谭雅笑道:“我以为你还得跟她歪缠一阵,你怎么不等她说完再发火?”   谭雅睁眼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你虽见多识广,却并不知道女子吵架,不是赢了才痛快,是让对家憋死那种才快活。”   阮小七笑笑点头,的确有理,那崔四娘噎得小眼睛睁老大。   谭雅喝了口水,接着道:“再说,刚才突然心烦起来,怎么看她都闹心,不耐烦和她逗下去。想她也不敢怎样,所以我又何必委屈自己。”   阮小七沉吟一回,知道谭雅之所以敢这样,无非是因为现在她有恃无恐。   明明是姻亲的崔李两家,因为各自利益,表面一团和气,到底还是分了两支。所以对于正得圣心又当盛年的谭玉,无论是出了皇后的李家,还是太后母族的崔家,如今都拉着谭玉往自己那边去。   这崔四娘来见谭雅一事,必定不敢让婆家娘家知道,所以便是在谭雅这里受了气也只能暗暗忍下。   谭雅这招看似鲁莽任性,其实不过是因为心里有底气罢了,阮小七笑道:“你这是靠爹硬气啊。以后怎么办?李安抚使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谭雅气走了崔四娘,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心烦劲就过去了,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冲着阮小七嘻嘻笑道:“现在靠阿爹,以后自然靠你,再以后,我还有肚子里的呢。总之,我是委屈不了的。”   阮小七看着她的如花笑颜,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玩笑样,郑重点头沉声道:“好!”心里打定主意,要追随吴魁去漠北闯一片天地,至少让谭雅日后也能这般恣意生活。   虽被崔四娘插了一脚,两人兴致还好,从酒楼出来又往别处玩去。   那崔四娘却没谭雅这般的好心情了。憋气回到自己雅间,也没了吃喝的兴致,让侍女拢了头发,修饰面容,对镜看不出一丝不妥之后,起身要回李府。   哪知道才出了雅间竟碰到了老对头——纨绔子弟张数,他约着几个狐朋狗友也来这酒楼吃喝。   这敢当面给崔四娘没脸的,女的当中头一个要算谭雅的话,那这位张数就是男的当中头一个。   而且还是从小就跟她不对付,一直看她不顺眼,有事没事也要当面呛呛她解气,尤其被打折了腿,更是连着崔张两家都有些疙瘩了。   张数在刚才崔四娘从谭雅那雅间里出来就瞧见她的,所以尽管现在她带着帷帽,一见她就已猜到是崔四娘。   早已多时见面不说话的两人本来也该视而不见地错过,没想到张数突然变了主意,   回头叫住崔四娘怪声道:“哎呀,原来竟是表妹!要不是这人高马大的背影,表哥还真没认出来,真是失礼失礼呀。”   这最后一个“呀”字学那戏子唱出来的腔调,怪里怪气地惹得那几个小郎也跟着嘻哈取笑起来。   那张数跟几个狐朋狗友挤眉弄眼一番,然后说了一句若被谭雅听见是要大叹知音的话,只听他语气沉重地叹息道:“哎,要说这女娘没个男人疼爱真是显老啊,这哪里像我表妹,明明是叫表姨才对!哈哈哈哈。”   他那几个朋友也都是家世显赫的游手好闲之辈,京里有名的纨绔,与张数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连对待女娘的态度都是与张数如出一辙。   一句话总结,就是对美人尚可宽宥,对待面容普通的就极尽刻薄之事,又不怕崔家位高,加上悉知张数和崔四娘两人之间的过往,皆顺着张数的话起哄。   他们这番吵闹,早有两边雅间的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崔四娘想走又被张数拦住,只能强忍怒火,掀开帷帽,故意面上做出一副看待小孩子胡闹的无奈表情,柔声道:“表兄又来吃酒?外阿翁说了你多少次。。。”   张数看她那副故作贤良的假声假气模样就欲作呕,这丑娘们就是会装,可惜她表错了情,他们这帮纨绔最厌烦女娘的说教嘴脸。   果然,没等张数开口,那班纨绔一听崔四娘说话都纷纷不耐烦起来,说又丑又无趣,叫张数赶紧走,大家自去与美人乐呵。   张数笑嘻嘻看着崔四娘道:“你看,便是你做出这副好人样,但长得这个样。。。啧啧啧,也没人爱看。哎。。。”   崔四娘恨得牙根痒,两边有人看着,又不能当面与他争执,只狠狠瞪了张数几眼,低声喝道:“要是不想再断了腿,你就给我识相点,赶快闪开!”   张数抱住肩膀,四处张望,掐着嗓子娇滴滴喊道:“哎呀,吓死人了,崔家四娘子要打折我的腿啦。”   复又放下胳膊冷哼一声,讽刺笑道:“哼,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李五郎也真是可怜,碰到你这般狠毒丑女娘!   你别以为阿翁还会给你撑腰,为了你,连累我家小娘子名声都差了,更不要提崔家了!   又老又丑又狠毒,无一是处,我要是你,干脆躲在家里,何必出来吓人?”说完,带着一群人得意洋洋地走了,留下崔四娘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也就是张数这种纨绔向来浑惯了的人敢如此说,想那崔家乃是太后母族,谁人敢说崔家女娘不贤?   但别人不说,不等于别人听了不笑,这旁边的雅间里头不知有多少只耳朵听着取笑,可崔四娘现在却拿这位表兄一点招数都没有。   那次断了腿,算是让张数阿娘恨上了她,就算真是张数挑衅在先,甭说惩罚张数,便是听到两人无意碰面,都要跟人哭诉,提起以前儿子被害断腿之事。   还口口声声儿子是因为性情憨厚所以才吃了暗亏,更是埋怨小姑子将女儿教得连亲戚也敢下狠手,到底张数是真折了腿,所以这话到哪里都说得通。   便是崔尚书夫人也对崔四娘那番手段有些个不满,说了她好几次嚣张却不够谨慎,留下把柄让人说嘴。   崔四娘先被谭雅憋了一肚子气,又遇张数吃了一肚子气,怒冲冲回到李府,进来听说李瑾自打回来就一直在李太傅书房议事。   她凝眉想了一会儿,除掉废太子这个后患,圣上现在必是要把精力放到北胡。   这派往漠北之人还没定下,不过那吴魁出自北关名将的吴家,这回立下大功,从前吴家之事虽没翻案,但将他再度派往漠北倒是极有可能。   如果他去了漠北,那谭大娘子的郎君阮小七势必也要去。李瑾。。。还打算做那个安抚使吗?难道就跟谭家大娘子纠缠不清了吗?   崔四娘面色凝重,顾不得再与那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计较,只在屋里算计,要是李瑾再走,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不过,她就不信李太傅不着急。   崔四娘猜得不错,李太傅正在苦口婆心劝说李瑾不要去漠北,在这位官场老狐狸眼里,上次剿灭河州叛军已是给李瑾积累了经历,如今正该在京城巩固与圣上的关系。   李瑾反问道:“四妹妹入宫已成定局,哪里还怕圣上忘了咱家?”   李太傅长叹口气,仰靠在椅子上,低声道:“便是不提圣上这事,你这连个孩儿都没有,现在还要往那偏远地方去。我也不求什么嫡子了,庶子留下一个也是好的。”   李瑾也跟着低头叹息,复又看向李太傅道:“曾阿翁,庶子生在前面,乱了嫡庶尊卑,总是家宅不宁之兆。再说,前面也不是没有过,何必再害了一条性命?”   这话问得李太傅语哽:“那,不过是那孩子命薄,你放心,若真有了,这次一定护住。”   李瑾摇头道:“便是能生下来,以后也是为难。咱家若是将庶子摆在前头,以后四妹妹在宫里也是难做。”   李太傅气道:“京城里别家主母厉害的多了,难道就没有庶子了吗?   你啊,小时候读书专心,看上什么一心就喜欢什么,有什么问题不弄明白不罢休,我还道是好事,结果你倒好,什么事都是一根筋!   你厌烦崔氏,说她狠毒,就怎么也不肯理她!我看便是她好,你也看不到,瞧不在眼里,还以为她是装的吧。   你说她狠毒,我听人说那谭家大娘子现在也得了个什么辣手观音的名头,想来也不是个善茬的。”   李瑾喏喏道:“她是不得已。。。”   李太傅摇头,冲他摆手道:“谁不是不得已?你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再说,便是她真好,但都已经嫁人,你这心思不是白费?也不知你怎会这么糊涂!   哎,我也管不了你心底有谁,但这孩子,你不想要庶子生在前头,那就别再避着崔氏不见。   你怕她将孩子养歪,生了孩子就放到我这里如何?我还能活个几年,总会给你带大。”   李瑾看李太傅如今满鬓霜白,已是耄耋老人,今年回来一见腰都弯了,早该享福的年纪,结果教导自己长大不算,还要为自己内宅之事操心,心下十分愧疚,深悔自己不孝,将眼一闭,低低答了声“是。”   ☆、第107章   谭雅夫妻玩乐一天才回家,只是又得分开各自洗澡,阮小七不由心中郁闷。想到在外头也有自己的住处,都已在谭家歇了几晚,打算今晚就带着谭雅回自家去。   别人尚未说话,谭玉生气了,“难不成我这谭府还容不下你了?”   这话阮小七怎敢应,只好陪着谭雅继续留在谭府,一直幻想为娘子洗澡的美事只能存在脑中想想了。   随后更让他郁闷的事来了,七月中旬圣旨到。吴魁不出所料,果真被圣上派到漠北去,封为镇北将军,驻扎北关。   只是手下这帮兄弟却被指到了天南海北,通河军被拆个七零八落。想来坐到那上面位置的人都是疑心颇重,圣上虽将他们招安,心里却总是放心不下这帮江湖草莽,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顺意又要造反?   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做那兔死狐烹惹人诟病的蠢事,只好将他们拆开,隔得远远的,想来再要联合起事就非易事了。   阮小七本也另有指派,但他在与谭玉详谈之后,加上吴魁也奏请带着阮小七,就这样,阮小七被封了个怀化朗将,乃是个正五品的官,跟吴魁去漠北。   谭玉见女婿阮小七接下圣旨尚且淡定,不由点头:“不要与那些军中的世家子弟攀比,一无根基二无家世,混成这般已是不错。”   既然立即要走,谭雅也跟着收拾起来,说是要陪着阮小七去漠北。结果翁婿两人都不愿意,极力劝阻。   此时谭雅有孕已过七个月,谭玉怎肯放心让她去那里,一来觉得漠北苦寒,她头次生产又艰险,哪里比得上在京城家里便宜;二来此去路途也太遥远,还只能走旱路,便是慢些走,那走上两个月,生在路上怎么办?找人接生都来不及。   所以二话不说,不待谭雅反驳就说了让她留在京城。而阮小七感动之余也怕照顾不周有个闪失,极力主张她留在娘家生产。   崔氏皱眉不语,哪有出嫁的小娘子留在娘家生孩子的,那可是对谭家的运道有碍,只是谭玉已经一锤定音,自己便是心有不满也不敢当面反对。   好在三娘子不愧是崔氏的亲骨肉,晚上谭玉特意解了她的禁闭,打算吃顿团圆饭。这三娘子一听谭雅要留下,嗤笑了一声,对谭雅道:“爹爹本来就后悔将你嫁得早了,这回留下,再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才好呢。”   虽分为男女两桌,但阮小七耳聪目明,他又分心听着谭雅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三娘子连讽带刺的这番言语。   席上没说话,等晚上回了屋,阮小七不自在了,他虽不敢冒险带谭雅跟自己去漠北,却也不大放心留她在谭家了。   谭雅看他皱着眉头在屋里瞎转悠,靠在床上道:“你好好坐一会儿,绕的我头晕恶心,有何为难之事?”   看着她因怀孕越发丰满的胸口,水润的杏眼,嘟嘟的红唇,怎么看怎么好,真是舍不得分开。   叹口气坐在她身边轻轻搂住,低声道:“哎,怎么办好呢?”谭雅奇道:“出了什么事?”见阮小七不说,有些着急,直起身子就要下床。   阮小七赶紧将她搂在怀里,说自己听到了三娘子说的话,这才举棋不定,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谭雅放心下来,原来如此,嗔道:“胡思乱想什么,我都有了孩子还能怎样?那时阿爹还不知道咱们过得和美,自然放心不下。再说,哼,你又不是没欺负过我,你忘了当初。。。”   阮小七心道:“怎么让她想到了这茬!可是要糟糕!”连忙一边拿手放在谭雅胸口轻揉,一边凑过去堵住谭雅的嘴,又亲又揉,有孕之人敏感,谭雅被揉的舒服,软下来嘀咕了声“又被你混过去了”也就算了。   谭雅算了,阮小七却被勾出火来。怀孕的女人别有一番风情,尤其谭雅现在真是比原来更诱人好看。   阮小七本来就素了好久,路上还想回来该如何痛快一场,哪想到谭雅却顶了好大一个肚子,加上到底是在岳家不敢放肆,这吃过肉的人,让他一直茹素可是难熬。   现在分离在即,阮小七再管不了那许多,便是不能真做什么,到底还要解解馋。加之谭雅心里也极是想念,半推半就,两人脱了个光洁溜溜。   怀里香香软软的娘子肤色雪白,隐隐透着粉润,樱唇旁的笑涡点点,杏眼迷茫,眉头轻蹙,含含糊糊地“嗯嗯”□□着。   阮小七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那颗红痣舔了又舔,连着喊了好几声“小芽儿”。谭雅半闭着眼睛,也娇娇地回应了一遍又一遍:“嗯,嗯,我在这儿呢。”   怀里滑腻腻的香软,鼻息里充盈着类似蜜香的甜,再想到这圆滚滚的肚子里是自己种的孩儿,阮小七更加心猿意马了。   屋里除了喘息再没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阮小七突然抓住谭雅的手往自己身下狠压过去,一碰到那一片火热,谭雅娇声反抗道:“人家手酸呢。”   阮小七低头在她脖颈嗅了半天,用手揉在她唇上,盯着她的眼睛哑声道:“是想手酸还是想嘴酸?”   “你。。。你再这样。。。”谭雅被羞得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去不肯再理他。   阮小七不由大悔,哎,过于激进了,一步一步来,总能哄得小芽儿心软好如了自己意。可此时后悔也晚了,只好贴在谭雅身后哑声哄着她道:“好小芽儿,逗你玩的。我根本没想做!”   逗我玩的,根本没想做?那抵在她身后热得烫人的硬东西是什么?但想到回来这些天,阮小七顾忌着自己身子都没怎么亲近过,他不好受吧。   到底舍不得,谭雅心软转过身来,红着脸小声道:“我给你摸摸吧!”真可谓是天籁之音,阮小七紧搂着谭雅揉了好一通,低头细细地从她的脖子往下亲去:“小芽儿,嗯,你真好。”大手揉着那两个粉团,呼吸越来越重。   终于泄了出来,谭雅到底担心肚子,轻轻护住小腹,阮小七见此也闭上眼睛,慢慢平缓呼吸,隐忍下来。   等终于平静了,才睁眼低头对着谭雅高突的小腹叹道:“多亏要去漠北了,要不真是他娘的要人命啊。”谭雅缩在他怀里闷闷发笑。   两人在床上很是腻歪了一阵,然后光溜溜地抱在一起,低低说着私房话。“小芽儿,你。。。”阮小七盯着谭雅的眼睛,说了一半突然不说了。谭雅鲜少见他吞吞吐吐,追问道:“我怎么了?”   阮小七笑笑,将谭雅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下巴在她头发上轻轻蹭着,谭雅使起坏来,也用牙咬了一下他胸口,小声道:“咬我那么多次,我要还回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问:“你说,我真生个小娘子怎么办?”   阮小七拉她窝在自己怀里,反问道:“难道不是小娘子吗?我听姑姑说了,好几个人都说你这胎就是个小娘子啊。”   谭雅抬眼问他道:“那你还欢喜吗?”阮小七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你说呢?”   是啊,自打见了这大肚子,脸上的欢喜还可以说是装的,但眼睛里的欢喜可是能看得清楚。   谭雅抿嘴笑道:“二嫂说你若不喜欢,送给她养去。”   提到这事,阮小七不高兴了,沉声道:“唔,二哥跟我说了,怎么回事,我听说你答应将咱家孩儿嫁给他家四小子了?”   谭雅见他是真不高兴,奇道:“你不喜欢那唐四小子?”   阮小七皱眉道:“不是不喜欢,就是咱家小娘子不能嫁到二哥家去!”   谭雅“咦”了一声,问道:“我往常要说二哥不好,你还替他说话,你不是说二哥为人不错嘛?”   阮小七叹口气,细细解释道:“二哥那人,做兄弟是不错。他女色上面随便、荤素不忌的,但他对兄弟义气,我跟他做兄弟,管他睡几个女人养几个外室?   女子找那样的郎君,日子可是不好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四小子保不准就随他爹!我孩儿嫁给他不是要吃大苦头?   再说,二嫂那个火爆脾气,谁做她家新妇不倒霉?我可受不了自己孩儿受那个磋磨。”   谭雅闻言笑了起来道:“那我已经答应二嫂怎么办?”阮小七道:“此事你别管,反正我不同意!”   谭雅低头看着自己肚子,笑道:“好孩子,你还未出世,你阿爹现在就挑三拣四的,他还好意思怪你外阿翁给我留了后路!”   阮小七讪讪轻抚那凸起的小腹,柔声道:“乖孩儿,阿爹不在家,你听话别闹,替我看着你阿娘。”   阮小七终究还是因为谭玉的话上了心,不过对于他的种种疑虑,谭雅先是取笑了一番,然后正色道:“待明年这个时候,你在北关城外迎我和孩儿!”   阮小七也觉得自己这番举止十分可笑,但就是忍不住担心,现在谭雅已经做了保证,自己再唧唧歪歪就不爷们了,便也点头道好。   谭雅细细看着自己的男人,这个老是吊儿郎当带着坏笑地逗自己,如今却也患得患失起来,不由探手去摸他的眉眼,轻声道:“你若倾心相待,我便生死相随!”   ☆、第108章   想做的阮小七不能做,不想做的李瑾却不得不做。   好在崔四娘倒也配合,一个为免家人担心,一个为自己府中地位,两人心知此事重大,李瑾留京这两个月倒是他们俩成婚以来最缠绵的一段日子,真可谓是日夜相伴了。   崔四娘借机展示自己的本领,其实除了理家本事,无论是女子闲来打发时光的琴棋书画,还是男人科考求功名用的四书五经,从小就被崔尚书夫人精心培养的崔四娘都能说上一二,终于惹得李瑾对她刮目相看。   看着李瑾望向自己那赞许的目光,崔四娘蜡黄的脸皮不由透出一丝粉红来,连那不大的小眼睛都像是含了星星一般明亮,她不由暗自得意,虽然晚了点,但郎君总有一天能被自己握在手中。   唔,不得不说此言尚早了些。李瑾或许对她有所改观,但也只是认为她才学尚可。像李瑾这种人,骨子里其实非常固执,尤其他还特别一根筋,认定的是很难改变。   他见崔四娘如此聪慧,内心里其实是非常可惜她人品不好的,觉得枉费她读了如此多圣人之言,怎地只知表面不深研究。但一想到孩子也能如此聪慧,再让曾阿翁细细教导,却也不错。   如此一来,阴错阳差,两人倒真是和谐了许多。待两月之期到来之时,崔四娘已是春风满面,重拾了少女梦想。   本来李太傅是一心让李瑾留在京城的,这说法也很能说得过去,总得让他留个一男半女吧。   只是圣上却觉得目前崔李两家面松内紧的关系实在是好,要论内心来讲,他实在不希望崔四娘生下嫡长子来巩固两家的关系。   但这李瑾毕竟是他在未登基前有交情,其为人为官都很不错,不让李瑾留京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所以圣上一直压着李瑾没指派。好在李瑾自己上奏说要去,依旧是做安抚使。   吴魁无家无眷,圣上将他派去镇北很不放心,一直在掂量放一个自己信任之人在其身边,用其他人易惹吴魁不满。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李瑾自荐要去,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结合李太傅上奏之言,圣上体恤臣意,宣旨给了李瑾两个月时间在京城修养。   好容易才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李瑾刚有些软化的迹象,崔四娘的小日子没来,李瑾在京的期限就到了,启程去了漠北。   李瑾前脚才走,小日子没来的崔四娘就要去京郊的慈恩寺去进香。崔四娘能逼着不喜爱的男人娶自己,也能逼着男人和自己亲热,但这孩子不是她想逼就能生出来的。   除了吟诗作对之时的闲适,这两个月难熬的日子也不少,不但对李瑾,对崔四娘来说也是如此。一个月的时候,她小日子来了,婆婆的失望几乎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话里话外认为她浪费了儿子一个月的光阴。   好在李瑾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孩子是缘分,缘分没到,着急也没用。婆婆这才再没话,崔四娘为了李瑾这句公道话感动得无可无不可,虽然他待自己依然有偏见,却不失为正人君子,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好容易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李瑾在京的期限也到了,崔四娘还不敢请脉,非要先去庙里上香求菩萨,她不但要去求自己有孕,还得求的是孕个小郎才行。   这座慈恩寺坐落在京郊十里外,因据说寺中送子观音极其灵验,香火也是出了名的旺盛。崔四娘为表诚心,三日前早已开始沐浴熏香、茹素忌荤,到了这天,更是半夜就出了门,就为早晨能点那支头香。   如愿点上了头香,若不是因为担心累到,崔四娘几乎要跪在那里拜遍所有的观音罗汉。就是不能亲自拜求,到底也往各处都捐了功德钱。   既然到了这,没有不让院主看看的道理。像崔四娘这样的出身,未出嫁前慈恩寺的院主就已见过两次,平时还有供奉,也不算生人。   问及这胎如何之时,那院主盘腿而坐,闭上双眼,一派得道高僧之态,伸出食指向上,摆出“一”的手势,这是何意?   崔四娘往院主身边的小僧弥那里看去,那小僧弥也紧皱眉头低头思索。已经指明了道路,再要细问却是不能了,只能靠身边伺候的小僧弥解惑。   等出门去时崔四娘眼角一带,自有侍女送上白银若干,那小僧弥这才眉头舒展,微微颔首,拿腔作势道:“我家院主之意,是需施主细心领会。   既然施主急迫想知,出家之人慈悲为怀,贫僧便据实相告吧。我家院主伸出食指,一的意思就是院主让施主一心求佛,不要三心二意;   指头向上,乃是院主说儿女是天定缘分,天机不可泄露。剩下的,就得需施主自己领悟了,贫僧也就能帮到这里了。”说完,揣着银子施礼而去,留下崔四娘带着侍女二人苦苦思索。   崔四娘所求到底成不成尚且不知,只是她没求还真个不成。这回京之路上出了事,可能就是由于她在庙里虽花了大钱,却只求子没求路上平安的缘故吧。   李家马车出了寺庙没多久,因为耽搁寻问,此时天色微黑,车到了一片林子之时,突然窜出来一伙人,各个蒙着面拿着刀,李家侍卫根本无招架之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劫走了马车。   一看崔四娘的马车没了,那侍卫头当时就软了脚,一边着人去追马车,一边遣人回李府禀告。   崔家埋怨李家没看好崔四娘,李家嘀咕崔家女娘性子坚硬,怎么说不听,两家都认为自己没错,不过倒是唯有一点达成共识:不能报官!   不提崔李两家如何着急、怎样商量对策,结果还没实施,第二天正午,崔四娘的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城门外,里面的崔四娘毫发无损,就是衣衫破烂,一副被人糟蹋了的可怜模样。   守城侍卫发现了马车,但没见到是哪个人送来,站在车前盘问,里面人不说话,打开帘子,这帮守城男人看到了衣冠不整的崔四娘,被堵住嘴绑在了角落。   再后来,崔李两家不想报官也来不及了,李瑾夫人崔四娘上香途中被劫色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要说这桃色消息因人人都爱听,乃是传播最快的,尤其还是这种平时连出门都不肯让人看见脸蛋的官家夫人,一下几乎市井之间都传遍了。   这连模样都鲜少能让普通人看见的尚书家小娘子、官家夫人,这回却被一大群男人看了个全身,这传言更是惹人遐想,连带着崔四娘的小衣颜色都被人津津乐道起来,人人都道,原来大家夫人竟离我们普通百姓这般近!   不单如此,还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有说崔四娘成婚许久因无子被李家不喜,这回郎君走了自家肚子还没有消息,她便打算弄个绿帽子给郎君戴戴,顺便得了孩儿;   又说那男子本来就是她闺中相好,两人被棒打鸳鸯,此时男人一直在林子外等着,见马车来了两人将车赶到一边,怎样亲热,然后装作被劫回来;   又有说崔四娘不是那样人,她是看风景不错,打算再看两眼的时候马儿失控,带着马车跑了,就一直跑了一晚,总算马儿清醒过来,到底是太傅家的马,驯养得好,还能认识京城的城门,自己又跑回来了。。。   各种传言出来的时候,谭雅却全然不知,谭玉怕她多思,这外面的事一律不准在她耳边提起,最爱传闲话的三娘子在阮小七走后一直被关禁闭,连带崔氏几个也不敢乱说。   此时谭雅正日日顶着大肚子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就为生产能顺利些。好在已是秋头,天气凉爽下来,倒是舒服。   青枝绿叶在身边陪着,谭雅走了几圈,实在累,便靠在椅子上歇口气。喝了一口水,由着绿叶给自己揉腿,笑道:“太痒了!你就听他胡说,腿抽筋是能揉好的?我看就是挠痒痒一样。”   绿叶一本正经道:“便是揉不好,也揉不坏。七爷说了,日日揉,总能松泛些,再说也没几天就生了,您忍忍吧。”   青枝有些脸红,喏喏半天才问:“七爷他们。。。都安置好了?”谭雅看她那副想问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想问二勇可好是也不是?”   青枝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是,可惜脸红得不像样子,连绿叶也看不下去了,嗔道:“瞧你那副出息样!”   谭雅让绿叶别说她,问道:“你怎么就觉得二勇好呢?”   青枝歪头想想道:“他一见女子就脸红,眼睛发直腿发软,说话也不清楚。”   绿叶道:“难道不是好色之徒?我看他那样子就为你着急。”   青枝因姐姐说自己未来郎君不好,有些着急,解释道:“这样人才是好的。哪有一般男子见女子面不改色的?除非他是常跟女子亲近,要么就是非常会装。我心眼不多,就得找个差不多的才相当。”   谭雅闻言不由连连点头称是,心道别看青枝平时糊里糊涂,大事上还真通透,所谓大智若愚啊。   三人说说笑笑,正说到高兴处,谭雅突然直起身子、眉头紧皱,捂住肚子痛苦地□□两声“啊,肚子疼。。。”吓得两个侍女赶紧喊人。   ☆、第109章   大家都以为谭雅长得娇弱,生产之时应该很是艰难。阮小七更是在走之前就求人寻好了稳婆,谭玉提前一月就让人住在家中,还跟太医院中的妇科圣手打好招呼。   所以这边谭雅开始阵痛,那边已经从容不迫地准备起来。连谭玉也被崔氏喊回来——实在是崔氏不敢担这大风险,谭雅那细骨头,若是真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可不是要被谭玉恨死?   刘氏在产房里扶着谭雅,指着面前一大碗面条,简单一个字“吃!”不吃怎会有力气,生产还有段时候熬呢。   谭雅倒也听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二话不说,张嘴就吃,吃了两口,又疼起来,咽下面条就开始“哎呦”,捂住肚子“哎呦”哀嚎两声,好像不怎么疼了,继续起身大口吃。   那稳婆看到谭雅这样便笑了,道:“要是都像夫人这么听话,苦头就能吃得少些。   好些个女娘要生了,却只顾喊疼,结果什么都不肯吃,到时候哪里有力气,吃亏的还是自己。夫人别着急,你这骨架虽小,但大人小,孩子也就小,一样生的。”   要说谭雅后来真是长胖了,刘氏却是过来人,说胖了不好,让人一直控制她吃喝,还把这个说法告诉谭玉,给他说孩子长得太大可不好生。   谭玉本觉得谭雅太瘦,吃胖了才好,一听刘氏说这个认真起来,严令家里谁也不许给谭雅拿吃食当零嘴。   加上阮小七走了,谭雅一来觉得日子无聊,二来也十分惦记他在漠北如何,心思重也就慢慢吃得少些。所以她这个肚子,如今不大不小刚刚好。   又一阵猛烈的疼痛来袭,谭雅疼得眼泪都出来,“啊”的□□一阵子,紧紧抓着刘氏的手,断断续续道:“姑姑,我要是。。。”   刘氏不待她说完就厉声打断她的话,喝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用力生,那生孩子的多了,是个女娘就能生,你怎会就比别人差?你给我生!”   谭雅“啊啊”的惨叫了一阵子,喘了口气,接着道:“姑姑,我是说我要是想解手怎么办!”   刘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嗔道:“你这个小芽儿,怎么办,你就在这解手!你小时候,我又不是没把过你的尿!”   那稳婆也跟着笑起来:“夫人,那是快生了,不是尿,你不用管,接着使劲吧。”   谭雅看着娇气,等生的时候连稳婆也夸她硬气。稳婆哪里知道谭雅的心思,后来她也真是脱了力,那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用力还是没劲。   但一想到阮小七临走之时那期盼的目光,谭雅狠狠咬牙,大喊了一声,瞬时有了力气一般,她就想着,我答应他了,就一定要带着孩儿去漠北找他!   本想着谭雅这是头胎,怎么不得生上个一天,结果上午开始疼,到了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孩子已经呱呱落地了。   不出所料,这胎果然是个娇软软的小娘子,黑漆漆的头发,只是刚生下来也看不清楚眉眼到底像谁,刘氏搂在怀里笑道:“爹娘都好看,她也差不离。”   谭雅精疲力竭,费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小东西。真是一见就忘了苦楚,只剩满心的喜爱,伸手点了点孩儿的小鼻子,虚弱地笑道:“怎么身上红呼呼的?像是个没毛的小老鼠。”   刘氏笑眯眯地抱着孩子,嗔道:“又胡说!这才是白净孩子,生下来越红以后皮肤越白!”   稳婆也笑道:“刚生下来的小娃子能长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你瞧这脸多光呦,长得真干净!好多小娃子生下来都有胎垢,皱巴巴的,得好久才掉的。”   谭雅听的高兴,仔细又看,指着孩子眼睛惊叫起来:“姑姑,糟了,她怎么一只眼睛不会睁啊!”   刘氏也跟着看去,看了一眼就笑了:“没事,都这样,长长就好了,咦,小芽儿,你要干什么?”   谭雅讪讪收回手,小声道:“我给她拨开!”   刘氏气得拍了一下她的手,恨道:“胡闹!你拨开孩子眼皮,那孩子以后要长成巴拉眼的!你现在不许碰她!”   外面谭庭芝等得不耐烦,喊道:“怎这么久,还没包好吗?”   等在外面的谭玉他们着急要看,刘氏赶紧包好孩子抱了出去。自然先要拿给谭玉去看,谭庭芝三个小孩子也兴冲冲凑过去瞧。崔氏坐在一边喝茶,等着谭玉看完再抱给自己看。   谭玉喜滋滋地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脸,又问谭雅如何,听到母女平安、一切都好,连连点头,高兴喊道:“赏,通通有赏!”又怕孩子太小受不得风,用力看了两眼便让刘氏抱回去。   谭庭芝到底是小孩子,早没了以往老成的模样,抻着脖子得意地到处叫喊自己当舅舅了,谭玉也不说他失礼,反而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道:“嗯,是大人了,都当舅舅了。”   除了三娘子不在,四娘子和六娘子也高兴得不行。本是家里的小辈如今竟做了姨母,真是新鲜有趣,两个小娘子就低声商量,该给外甥女儿一个什么见面礼才体面好看。   崔氏等在一边半天却没看到孩子一眼,心里十分不满:不管怎样,她也是孩子的外阿母,尽心尽力地照顾谭雅母女这么久,怎么都没把孩子抱在自己面前看一眼就送回去?   谭玉此时满心都在算计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好名字,根本没注意。   谭庭芝跟过去问谭玉:“阿爹,要不要给姐夫送信啊?”   谭玉点头,此刻他哪有心情管女婿知不知道,只想着哪个名字好呢,就吩咐谭庭芝道:“你写吧。”   虽然这个姐夫欺负过大姐姐,让谭庭芝对此十分不满,但总体而言,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好玩又厉害的大姐夫。   谭府里人人都喜气洋洋,没人注意到主母崔氏的失落,晚上她去三娘子屋里说话,难免就露出来不满,嘀咕了两句。   三娘子嘴上虽说不在意,也不准下人提这事,心里其实也好奇到底谭雅生了什么。   一听是个小娘子,不由嗤笑道:“宝贝了这么久,不过生了个小娘子,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   崔氏忙拦住她,环顾四周,厉声对伺候的下人道:“都给我把嘴管严实了,一丝风声传到郎君那里,我就唯你们是问!”   转身对三娘子道:“你阿爹正兴头呢,说那大娘子的女婿文墨不通,起不来好听名字,自己在书房写名字呢,还打算写好送到庙里找人看八字再定呢。   你阿爹可是喜欢那孩子,你这话让他听了,准又生气要罚你。哎,连带你都是十几岁才得了名字,这孩子倒是命好,才生下来就有了一大堆名字可以挑。”   三娘子心中不忿,却也怕被罚,撇撇嘴,闭口不再说。   其实如果崔氏现在去书房的话,肯定会更泛酸,那谭玉正嘀嘀咕咕给去了的张氏道:“咱们的小芽儿都做了阿娘,你想不到吧。   长得可好看了,唔,比小芽儿也不差,还好长得不像女婿。起个什么小名好呢,得顺口又别致,小芽儿的小芽儿,该叫什么?   难不成叫小芽芽儿,这容易弄混,罢了,这个小名就留给女婿起吧,我给她定个大名。”   阮小七在漠北算计着谭雅要生也该这几日,日日在那里抓耳挠腮,全没心思做事。   王小乙昨日才到北关,歇了一日起来看他这个模样,奇道:“小七哥,你不是挺高兴吗,怎么这会儿又着急起来,我办事,你放心,保证干净没后患!”   阮小七摇头道:“不是那事,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担心的是你嫂子,算来该生了,我这几日老是做梦,心里不踏实。”   王小乙笑道:“小七哥竟也有这天?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漠北此时已经笼起了炭火,阮小七围着炉子搓搓手,叹口气道:“哎,这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你嫂子又柔弱,我哪里能不担心!”   王小乙心道:我原也以为小七嫂子柔弱,现在你问问哪里会有人这样想?那可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阮小七又问道:“昨日人多我也没细问,你见我岳父时可还有别的话带给我?”   王小乙摇摇头道:“我来之时去见谭侍郎,因时间紧迫又要避人耳目就没多说。不过我看谭侍郎那样舒心,嫂子应该很好。你也别急,那头一生,肯定立刻就往漠北送信来,最多一个月也就到了。”   吴魁着人叫了阮小七过去,屏退下人,盯着他的眼睛,试探问道:“京城出了事,小七,你可知道?”   阮小七装作无辜模样,反问道:“什么事?哎,京城现在除了我娘子生孩子,其他都不是事儿!”   吴魁见阮小七这样,就知必是跟他有关,笑道:“算了,不管怎样,还是要与李安抚使相处,他这几日烦闷,我们拉他去喝酒吧!”   阮小七对酒一般,建议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咱们还是去赌坊的痛快,啥都能忘了!”   吴魁笑道:“连娘子要生孩子也能忘?那好,正好让你也解解烦恼,省得你日日在这里唉声叹气,让人都不痛快!”   一提这话头,阮小七又烦躁起来,觉得连骰子看起来都不大顺眼了。吴魁哈哈大笑,硬是拉着他去找李瑾往赌坊去了。   ☆、第110章   崔四娘千求万拜得来的孩子并没有让她松口气,反而因此在李府中的地位尴尬起来。   虽然她在去之前就已经没了小日子,家里人也都知道可能是有了,但随后出来那一晚的被劫,人人嘴上不说,心里开始嘀咕起这孩子的来历不明。   崔四娘欲哭无泪,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她当时被吓得动不了身,只知道背后有人拿帕子捂住她的嘴,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待再醒来就是在城门前,那守城侍卫问了几句,她那时还迷糊着就没应声,然后帘子“哗啦”被扯开,这才被人瞧个正着。   事后崔李两家明明都已将事情压下了,但那流言就像是长了脚一般,总能在某个地方又传起来。   李府里的下人被下了禁令,谁也不准提这事,可嘴上不说、那眼神却不对,婆婆话里话外都说信得过这孩子是李瑾的,可那副对孩子不在意的模样深深刺激了崔四娘。   当初连个妾室有孕都像是怀了个金疙瘩一样宝贝,如今自己怀了这个嫡长子竟被如此忽视,说是不会将谣言当真谁信?苦闷的崔四娘无法可对,只能回娘家找尚书夫人商量对策。   尚书夫人也没办法,她能想法灭了一个人的口,但不能灭了这京城所有人的口吧,只能劝导她道:“这流言么,越抹越黑,往往越是解释就越要被人猜疑。   既然已经传开了,你就冷冷,这些日子不要再出来,正好仔细在府里养胎,时间长了就淡了。再说,等这孩子生下来,时间又对得上,长相要是再像李五郎,还有谁去说三道四?”   崔四娘先是不吭声只咬牙摇头,蜡黄脸渗着惨白,小眼睛里淬了冰碴子一般,然后慢慢开口,那话却像是从嘴里蹦出来似的,一个字都不带感情,   只听她硬邦邦地道:“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苦,连带着我那晚上的事儿越发说不清楚,还是趁小,让它早点儿投个好人家吧!”   尚书夫人见她这样坚定,冷漠得仿佛说的是别家的孩子,不由心里一凉,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只是还没开口拒绝,崔四娘就跪倒在地,   抱住她的双腿求道:“娘娘,您帮帮孙女儿吧,您不是最疼我的吗?这女子的名声就是性命,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这个孩子就是我一辈子的把柄,以后谁见到他就要提起那晚的事。   再说李家虽嘴上说信得过我,可这孩子长大是要接掌李家的,怎能有这个污点?   如果是个小娘子那就更不好,以后找人家都难,便是嫁了人也得被人说嘴。   这孩子是我好容易得的,哪里能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要不是为他考虑我也不能下这个狠心。真个有缘的话,让他等我有孕,再投胎我肚里跟我做母子吧!”   尚书夫人凝眉不语,崔四娘说的有理,这孩子生下来的确尴尬,只是打掉这孩子。。。李家能同意吗?   崔四娘一直盯着尚书夫人的脸色,见她有一丝松动,忙道:“我婆婆还说当初找大夫看看日子好了。正好我没请大夫,到时就拿这话说。”   尚书夫人知道崔四娘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要这孩子了,自己不帮,她也得想法子下手,不由叹气道:“你便是打掉这孩子,那晚的事也消不了啊。”   崔四娘抿嘴想了一会儿道:“这谣言传来传去,不过就是拿这孩子说事,弄没了,那晚上的事我可以安排别人替我抗下,大不了再弄个别的谣言出来盖住。没了这孩子,一切就都好办。   为了这么个不知男女的孩儿,还要连累我在李家难做人,实在得不偿失,不如不要了的干净!”   尚书夫人犹豫半晌,唉声叹气一回,道:“你这头胎,打了的话,以后怕是难坐住胎了,到时候才为难啊。”   崔四娘沉声道:“只能过了这关再说吧,等我查出来是谁害的我,我要让他给我孩儿偿命!”   当晚,崔四娘借口住在娘家陪伴尚书夫人,悄声无息地打掉了肚子里这包血水。   此时外头还不知崔府发生的事,张数的阿爹正举着棍子满屋子追着他要打,张数像是受了侮辱一般,一边躲一边梗着脖子喊道:“阿爹,便是你说我强了个男人,我也认了,可这事跟我真是万万没有关系。她长得那个丑模样,我还不如上个男人得趣呢!”   气得他阿爹本来是吓唬他的棍子真个拍了下来,给他打个鬼哭狼嚎,嘴里喝道:“你还敢胡说!要不是你见面就挑事,你姑姑能怀疑上你?连尚书夫人都拿话来点我,你阿翁都要被你这个孽障给气死了!”   好在张数阿娘及时出现,先是哭天抹泪说那崔四娘狠毒,人没事的时候就敢弄坏自己儿子的腿,然后说自己孩儿受了无妄之灾,崔四娘稍微出了点事,还要顺手害儿子一次。   张数趁机逃脱,出了门给了跟上自己的小厮一块银子,赞道:“赏!狗东西,这回还算机灵!”   那小厮嬉皮笑脸地捧着银子笑道:“还多亏衙内教导的好,我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就往夫人那里跑,还好来得及将衙内救下!”   张数边走边气道:“那崔四娘就是个扫把星,隔老远被她沾上都倒霉!我也奇了怪了,她还能被劫色?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上来呢。   便是真被劫色,那人肯定也是天晚没看清,要不就是喝得多了,以为是个官家小娘子就美貌,等一看清楚那张脸,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那小厮竖起大拇指,点头哈腰地附和:“衙内高见!”主仆两人施施然往府外去了。   崔四娘卸掉了包袱,顾不得小产需要静养,起身回了李府,如往常一般开始理事。等到了晌午,就有下人伺候拿着小衣去洗,原来竟是小日子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家人面面相觑,崔四娘脸上涂得好厚的粉,强撑着力气装作无事,只说小日子不准,自己没有怀孕。   这到底有无孕事谁也不敢说,毕竟当初她死活不愿找大夫,非要先去庙里上了头香再请脉,结果后来出了事。   既然无孕,那传的什么崔四娘为了占个嫡长子的位子跟人苟合就是笑话了,毕竟当时亲眼看见崔四娘衣冠不整的没几个,这些人事后又都一直说看的是个男人绑在里头;   后来就有传言说,原是有匪人见马车好就想要劫财,其他人却被这个李府侍卫护着逃跑了,那些人就将这侍卫绑在马车里羞辱用来泄恨,虽然理由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再后来圣上见闹得差不多够了,也发话道:敢说皇后的嫂子德行有失怎么可以?又遣人去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做那般勾当!这下人人自危,便是市井人家也不敢再传,这谣言才慢慢地淡了。   等日子都消停了,李家收到了李瑾的家书,上面写着自己信得过崔四娘,这孩子要好好养他,自己十分期待,万不可忽视。   还特意给崔四娘写了封信,安慰她不要听人闲语,好好养胎。崔四娘拿着这得来不易的家书,躲在屋里嚎啕大哭,李瑾从来没给她写过只言片语,现在却为了这个孩子特意写了信来,可自己早将孩子打掉了。   打掉孩子这回事是千万不能认下的,崔四娘痛哭一场冷静下来,着人磨墨写信,只说自己小日子晚了,让大家白高兴一场。又说不着急,自己在家等他回来,附加了一番嘱咐之语,虽没甜言蜜语,倒也和普通夫妻的家书没两样。   李瑾接到家书,又看了里头崔四娘的亲笔信,当即就站立不稳,真个病了起来。他是读书人,讲究六艺皆通,医理也稍微懂点,他走前趁着崔四娘睡去已经摸过脉,虽月份浅摸不清,但也有走珠之感。   再结合前阵子京城的流言,李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起来,以前就知道崔四娘狠心,原以为她对别人下辣手,没想到对自己孩子也能下得去手,竟不知道自己的娘子乃是豪杰啊。   他虽然不喜崔四娘,但对这个孩子一直怀有期盼,结果得了这么个下场,当时就病倒起不来身了。   阮小七前些日子刚刚收到了家书,一看谭雅生了个小娘子,母女平安,高兴地一蹦老高,这些日子到处寻摸好东西给家里送回去。   早起见日头好,阮小七拿起箭筒就要出去打猎,说要给家里大小两个娘子猎几张好狐狸皮做袄子过年穿。   吴魁进来一把拉住兴冲冲往外奔的阮小七道:“狐狸跑不了,皮就长在它身上,明天再抓也一样,你现在陪我去看看李安抚使。”   阮小七放下箭筒,又比比划划说了一番自己女儿如何可爱乖巧,自己娘子多么厉害能干,然后看到吴魁无奈的表情,才想起来他找自己是要看李瑾去,不由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不待细说,吴魁扯着他踏雪往前走,那雪有小腿那般厚,一踩咯吱咯吱响,北风呼呼吹,伴着阮小七不停的追问,吴魁只好答道:“说是收到家书就病倒了,你这些天整日惦记弟妹生孩子的事,魂也不在这里,到处找你都不见人,也就没人跟你提。”   阮小七“哦”了一声,以为是天寒地冻,李瑾到底是个读书人,身体弱才病倒了。   去了一看,李瑾瘦的两腮深陷,倒是没有遮掩,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吴魁看了阮小七一眼叹口气。   心狠手辣的阮小七在看到李瑾这副憔悴模样,竟也生出了不忍之心。   阮小七觉得要是不惦记自家娘子的话,李瑾真是个不错的人,这么个自己都看得上的好人竟找个那般女娘做娘子,实在可怜。   等阮小七回去以后,在感叹崔四娘这个娘们不一般的同时,也不由开始同情起李瑾来,实没想到崔四娘能对孩子下得去手。   他才做了阿爹,那种孩儿如同种在心头的血脉之感特别强烈,但要是重新回过,他认为自己还是会那么干,自家娘子受了委屈,怎能就那么算了?   鲜少长吁短叹了一番,看看外面的日头,依旧拿上箭筒打狐狸去了。   ☆、第111章   十一月初一,谭雅终于出了月子,这一个月真是难熬,比去年在元洲那不见光的暗室里还要不好受。   那时阮小七半夜还总能趁着没人带她出去放放风,这会儿却只在屋子里硬挺,笼着炭火还关紧窗,便是透气也不能直吹,还要隔了好几层,谭雅觉得自己快要馊了。   这面满月酒才开了席,那边崔府下人披麻戴孝送信来,说是崔和崔老尚书昨晚没了。   崔氏当时就懵了,楞了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她小时这个阿爹对她也是极好的,便是后来出嫁以后淡了些,但有这么个人,自己好像就还是尚书府出来的千金,如今他没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兄嫂总是远一层,这女子没个娘家人护着可怎么好?   本来有些怜悯她的谭玉听到崔氏这番哭天抹泪的嘀咕,不由无奈摇头,她这人还真是能糊涂一辈子到底,也算是本事。   崔氏如此跟谭玉诉说,不过想得个保证,就是怕谭玉以后因为崔和没了而对自己冷淡,偏谭玉看了她两眼,就换衣服打算去崔府吊唁去了。   酒席也没法继续吃,除了谭雅,其他几个谭家儿女都要给这礼法上的外阿翁哭丧去。   谭玉怕谭雅觉得委屈,走前还专门去了她那里,给她说这满月酒草草罢了,待到百天时候好好给小妞妞补上。   谭雅摇头道:“她这么个小人儿,这样已经很好了。多了也折福气。”   要说小妞妞的名字,想了一个月到现在谭玉还没定下来,被别人问得烦了,就埋怨阮小七的姓氏不好,干什么姓阮?起个名字都不硬气!所以现在就小妞妞这么先叫着。   谭玉摸摸熟睡中孩子的小脸,端详了半晌,低低哄了声:“小妞妞不气啊。”那边崔氏等不及,让三娘子进来催了好几次,谭玉到底还是嘱咐了谭雅几句看好孩子才走了。   崔和死的非常突然,但他年逾八旬,也算是很长寿了,如今突然没了,大家也不觉得意外,办的还是喜丧。   其实崔家上面几个人心知肚明这就是意外。本来早起还好好的,崔和正与新得的一个婢妾听曲呢,结果崔四娘的嫡亲大哥哭哭啼啼地跪在他脚下,求他救命。   原来一夜未回的崔家大哥儿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为了个粉头打死人,关键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崔尚书的老对头户部尚书,他家的孙子,还是唯一的嫡孙。   两个尚书之间不大对付,这孙儿辈的,虽然都是游手好闲不成器,但也自觉要护卫家族名誉,读书功名比不了,那就比吃喝玩乐,连带着出去鬼混也要争个你高我低才肯罢休。   昨天两人都聚在那粉头家里,评书画得美人,这次崔家大哥儿没争过人家,气恼上来,抄起手上的东西就打。   他顺手拿的那镇纸乃是石雕的玉牛,虽只有巴掌大却是沉得很,结果箭靶从来射不中的崔家大哥儿这次打的倒是准,一下子正中人家太阳穴,当时人就没了气。   那人带的小厮一看小主人口鼻流血没了气,吓得手脚发麻不会动弹,这才被崔家大哥儿钻了空子跑回家来。他倒也知道此事赖不过,想到曾阿翁崔和一向疼自己,赶紧找他救命。   没想到等崔家大哥儿说完,崔和还没来得及想法子去救曾孙的命,一口痰堵在了嗓子,这倒也是常见,毕竟年事已高,被痰堵住咳出来也就无事。   偏当时为避人耳目遣走了周围伺候的下人,那崔家大哥儿脂粉队里倒是能混个名头,一到正经时候往往是个银样蜡枪头,看曾阿翁被自己气到,害怕爹娘责备,当时就软作一堆,哭了起来。   结果崔和两眼瞪得好大,脖子一抻一抻,呼噜呼噜喘了半天,只能出气没有进气,活活被憋死了。   崔和年事已高,身后东西是早备好的,倒也不算匆忙。   只是户部尚书家里去报了官,两家都是尚书,衙门左右为难,都比自己品级高,谁也不能偏,既然如此那就秉公行事,所以崔家大哥儿不等给曾阿翁崔和磕个头就被人锁走了。   谭玉一家人过去的时候,户部尚书家的人还堵在门口哭闹,说要让崔家大哥儿给自家孩子偿命,还说崔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更说崔和是装死,就为了逃避责罚。   崔尚书夫人便是再八面玲珑,此时也被闹得筋疲力尽。所以见到崔氏一行人,尚书夫人显出少有的热情,亲自请到里面陪着说话。崔氏伤心之余也难免有些得意,待见到崔四娘在这里帮着理事,   还苦口婆心地对尚书夫人指点了几句:“大嫂,那晚之事虽然最后与四娘子无关,但所谓无风不起浪,这名节还是损了,连带崔家女娘都不好出来见人,让她在阿爹丧事上出现,被人瞧见咱们面上实在不好看!”   气得崔尚书夫人几乎背过气去,崔家又不是没人,她此番将崔四娘叫回来,无非是想帮她立威,更让他人不敢再拿那晚事情说嘴,结果别人还没说什么,崔氏这个自家人倒是嫌弃上了,真是猪脑子!   谭府里,等人都走了,谭雅催着刘氏也回去看孩子,她没心思再准备什么满月,拆掉头发换衣裳,赶紧睡觉去!   要说这小妞妞不大个人,可真是能折腾。饿了要哭,困了要哭,尿了要哭,拉了要哭,看不见谭雅也要哭。。。折腾得谭雅好容易养起来的那点儿肥膘都消了下去。   到现在小妞妞满月,谭雅已和未有孕之前的身条差不多了,加上到底年岁小,看起来像是没出阁的小娘子似的。   本打算谭雅喂上个前几天,后面就让奶娘喂养。结果找好的奶娘根本没用上,那小妞妞极其挑剔,像是知道口味不对,换了个人就不肯再吃,还有犟脾气,要是硬逼就使劲哭,哭哑了嗓子还是不肯吃。   谭雅原想饿上她一顿,结果小妞妞还没怎样,谭玉知道先受不住了,隔着窗户斥责谭雅道:“那乡下妇人都是自己喂养孩子,我看极好。要不是你阿娘没了,你也是一直吃她奶水的,你怎地就不让小妞妞吃!孩子都要气病了!”   谭雅探头看那睡得呼呼香的小妞妞,实在看不出她哪里有生气的意思。但不管怎样,到底依了小妞妞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谭雅就辛苦了,便是别的不用插手,但夜夜喂奶不能睡个囫囵觉也是难熬。   所以一有机会,谭雅赶紧倒头就睡,才眯着,小妞妞就醒了,又尿了,哇哇大哭,奶娘忙来给换尿布,谭雅“啊”的大喊了一声,气道:“跟你阿爹一个样,就知道折腾我!”话虽这么说,到底舍不得,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给她吃上奶才消停。   远在漠北的阮小七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得意地想定是家里两个小娘子想我了。   吴魁几人见阮小七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就知道又是想到了家里的娘子孩儿,别人还能拿这事取笑几句,李瑾听在耳里却全无心思。   这番病好,他即刻往家里去了封信,也没别的话,就是说自己不打算要嫡子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非常讲究嫡庶之分,既然他没嫡子,也就只能将兄弟的嫡子过继在膝下。   可侄儿再亲也不是自己血脉,怕李太傅不同意,本不打算揭崔四娘老底的李瑾将事情写得一清二楚,随后将信随同阮小七的东西一起往京城发去。   忙了一天的崔氏从崔府回来,不停地念叨崔家不该让崔四娘出面帮着理事,便是再能干,那她也是出嫁的女娘,再说名声又不妥,真是给阿爹丢脸。   谭玉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养神,听了崔氏那番嘀咕,不由摇头,真是糊涂不知所谓,却也晓得崔氏就是那样人,不耐烦给她解释,随她自己瞎想去。   新年快到了,崔四娘忙得不可开交,今年李太傅特别叫去了李瑾阿娘,嘱咐她将管家权通通交给崔四娘。   婆婆甩手不管,崔四娘倒也真是能干,早前在娘家是跟着尚书夫人学过的,样样□□准备妥当以后,见礼单上还有谭家的名字,想了一回,竟还有心思以当家夫人的名义想来谭府拜访,   说是谭玉与李瑾有半师之谊,崔氏又是自己的姑姑,往年算了,今年自己当家自然要亲自过来。   崔氏收了拜帖,拿在手上仿若烫手一般,她一面觉得崔四娘名声不好,怕她来了连累自家小娘们,心里不大愿意去接待她;   另一面又觉得自己能被娘家侄女如此重视,在谭玉面前也能给自己添几分体面,就这样矛盾之下,傍晚谭玉从吏部回来了。   待崔氏期期艾艾、又有些小得意地将这话给他一说,谭玉当即就沉了脸,紧皱眉头冷声问道:“你应下了不成?”   崔氏正满心算计那日该如何招待,既不显得故意还要显出自家的气派,也就没太注意谭玉的脸色,随便“嗯”了一声。   哪想到谭玉一下子翻脸,“啪”的一拍桌子,吓得四周下人噤若寒蝉,恨不得缩成一团。   到底还是给崔氏在下人面前脸面,喝退了下人,谭玉才道:“你就该当面把拜帖撕了的,现在你立刻把帖子给我扔回去!你忘了当初崔四娘害咱家大娘子的事吗?你虽是姓崔,到底是我谭家人,别分不清里外!”   ☆、第112章   如今的崔四娘可谓是春风得意,她出嫁以来心心念念的两样东西,一个是郎君的心,另一个就是这李府的掌家权。   看看上回李瑾写的亲笔信,这郎君的心早晚能抓在自己手里,再看手中府里的对牌,下面花厅里满满泱泱站着等着回话的管事,   崔四娘志满踌躇之下,连带着因小月子亏了的身子都有了力气利索起来,蜡黄脸瞧着也有了点神采,做起事来尽心尽力不说,点灯熬夜更是常事。   所以,当知道谭府拒了自己的拜帖,崔四娘也只是淡淡微笑,做出一副不愿与之计较的大度模样,对下人道:“哎,既然如此,我心意已尽,他们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放下此事不提。   虽与崔四娘有恶,但李家还是要往来,送回礼的小厮回来,跟谭玉说了崔四娘这番道貌岸然话,谭玉不由在心中冷笑道:“李太傅那只老狐狸虽然最要脸面,但也最讲实惠的。   上次事情被圣上压着不清不楚地过去,但那圣上是什么时候开的口?京城人家都耳熟能详了,这传言不知被传了多少遍他才开的圣口。那李太傅要是摸不出来圣上的意思就不是他了。   想这崔尚书夫人便是再能干,到底也是后宅妇人,哪里知道这朝堂风向?崔和父子倒是明白些,只可惜当局者迷,极可能心存幻想,总以为圣上要对扶持自己登基的太后母族另眼相看。这番崔和又没了,崔尚书可比他阿爹差了不止一层。   一个皇后母族,一个太后母族,后宫之中谁说了算还难说,崔李两家现在关系微妙,崔四娘又没个孩子傍身,在李府便如同浮萍一样,李太傅如此抬举崔四娘,看着是皇后向太后低头,心里怀的可不是什么好意。   小七又说李瑾已经知道孩子一事,那老狐狸能就这样算了?”谭玉自审,这事要是在谭家,他是绝对容不下的。   谭玉料想的没错,那李太傅自从收到李瑾那封家书,本来老态的他顿时没了精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崔四娘连自己的孩儿都能下得去手,更不要说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庶子女了。   自己费尽心思为了李家打算,就是让李家枝繁叶茂,儿孙的富贵能绵延长远,哪想到自家人先害了子嗣,这岂不是要断我李家根基?   但至于李瑾说要过继兄弟嫡子的事,李太傅在心里摇头,侄儿再好,这供奉香火还是要自家儿子才好。李太傅很快振作精神,思及圣上之意,不由暗下决心,既然我揽过来的事情,就由我给解决掉。   等谭雅母女相似的白净小脸都裹在通红的狐狸毛里面赏雪景时,崔四娘正冒雪往娘家送年礼。   尚书夫人一见她的人,不由大吃一惊,遣下众人,拉住她的手问道:“四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咦,怎地手也如此冰冷?”   崔四娘抽回手摸摸自己的脸,装作无事道:“没什么,娘娘你看这个雪蛤,我看极好,是五郎从漠北那里着人送回来的,您日日吃上一盅,听说是极养人的。”   尚书夫人甩开她拿过的东西,厉声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说话这声音一听都是气血不足、没有底气。我问你,你的脸色怎会这么差,难道小月以后就一直没保养好?”   崔四娘本来的蜡黄脸上面虽涂了好厚的一层粉,但也难掩她的疲色,隐隐发灰暗不说,眼眶也有些凹,这装扮骗骗别人也还行,但对熟悉她的尚书夫人却是瞒不过去的。   对于一把手拉扯大自己的娘娘,崔四娘倒也不用再装作刚强,叹了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摇头道:“一直仔细保养着,就是下面还是止不住。   找人看了,药丸子也没少吃,就是不成,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让李家人知道,只能避着人悄悄养。不过,等过了年,家里的事情少了,我再静下心来养着,娘娘,你放心,我年纪轻总能养好的。”   尚书夫人拧着眉头道:“待会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找田太医来看,这是大症候,不能马虎。”   当下就找人请了太医过来,把脉过后,也是那般说法,就是小月子亏得狠了,过后还没休息好累到了才这样,现在日子还浅,但隐约有些崩漏的脉息。   得了这病可怎么是好,尚书夫人急的赶紧要让太医写方子,那太医却说了,这病药到病除是不可能,只能小心将养,她年纪轻,病的日子还浅,配着药是能养好的。   崔氏听得直摇头,年根府里正忙,她哪有工夫细养。尚书夫人一细问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太傅竟是不准崔四娘婆婆再当家,无论是外头交际还是后宅小事都由崔四娘说了算。   虽然才出嫁几年就能掌家实在是好事,但崔四娘小产以来一直没养好,便是从前身体底子好,现在也有些元气不足,那太医还道如果再这么下去,有损寿元。   尚书夫人叹气道:“你啊,就是太要强。这管家权早晚是你的,何必在这时候接过来,小月子没坐好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现在还没个孩儿傍身,便是把李家握在手里也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罢了。”   崔四娘听到太医说有损寿元,心里顿时灰了一半,只是让她放手实在舍不得,低头想了半天道:“这次李家把这过年之事都交给我,也是考验的意思,我总不能丢了崔家脸面。再说,这也是李家看重我才会如此。”   这话有理,尚书夫人点头道:“你曾阿翁虽没了,但体面还在。你看大哥儿不是也回来了么,可见圣上还是看顾咱们的,李家能如此抬举你,未尝不是看咱家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缘故。”   要说崔和死的虽不大体面,葬礼却是隆重,圣上亲自赐祭葬,谥襄勉,崔家大哥儿那里也由贴身小厮顶了罪,在葬礼过后被放了回来。虽然那没了嫡孙儿的礼部尚书老是过来吵闹,但崔家总算是靠着太后做后台硬挺过来了。   只是崔四娘这么劳累终是不好,但让她放弃到手的权力,尝过那番滋味的她怎么能肯?现在连婆婆有事也要她这里发了对牌才行,这样一想崔四娘心里就痛快不已,便是再累也要硬撑。   不过尚书夫人也说了,别的还能等等,这崩漏之症可是难治,便是现在于性命无碍也不易将来生育,更何况那太医还说病重就会影响寿命,趁着日子短,赶紧想法子治。崔四娘也知道身体要紧,答应说忙完了年节就好好将养。   等崔四娘从娘家回来,正好遇到李瑾的通房匆忙往院子赶,一见崔四娘,立刻站在那里不敢动,隐隐还浑身发抖,崔四娘心里起疑,冷冷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去了哪里?”   那通房就是李瑾未娶之前身边的侍女,向来乖觉,一见崔四娘脸色不好,赶紧跪下结结巴巴地答道:“老。。。太爷叫人过来问。。。问家里的事,您不在,叫了奴家过去回话。   老太爷问各家的年礼,还要。。。您。。。您将庄子里的管事叫过来都问清楚,问。。。明年该怎么打算,说我说的不明白,还命我找您过去答话。”   这通房一向伶牙俐齿,这些事怎会见到自己吓成这样,崔四娘怀疑地看了她两眼,到底还是怕李太傅久等,不顾疲惫,又往那里赶去答话。   那通房见崔四娘一行人走了,身子一软,几乎要跪不住,见四周无人,赶紧往自己屋里去。一进屋,关紧门窗,将头埋在被子里想着刚才李太傅的问话,身子还是忍不住发抖。   屋子里还站着李家两代掌家的男主人,李太傅只问她崔四娘这些日子换洗的勤不勤,等听她说不让外人伺候,但隔几日也能看见崔四娘的陪房悄悄拿东西去换洗,   李太傅点点头,还让这通房在她身边催着崔四娘不能耽搁家务事,如果家里无事崔四娘要歇,就让这通房过来禀告,还让她在后面紧催着些。   那通房直觉不好,但李太傅这话便是外人听到耳里也挑不出什么,她不怕别的,就怕事后自己被灭口,李太傅也瞧出来她的心思,道:“当初五郎两个贴身侍女,最后剩下你一个,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以后也别犯糊涂,帮衬五郎才是。”   这算是个定心丸,但那通房心里还是怕,连崔府嫡女都能这下场,自己如同草芥一般,岂不是说没就没了,连个面子情都不用作。她想来想去,崔四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再说自己一个下人有什么办法,只能主家说什么就做什么。   李太傅一见崔四娘就点头赞好,说是今年准备的比往年都好,比她婆婆要强,还说不单家里面,外头的庄子上面的事情也要打理明白,明年开春马上要用。   本来打算过了年好能休养的崔四娘根本没工夫歇口气,又忙不迭地准备起来,那蜡黄脸上的粉涂得越发厚了。   过几天就是谭雅阿娘的忌日,谭雅今年准备带着孩儿去给阿娘上香。   谭玉反对道:“你阿娘知道你的心思就好,语儿这么大点儿,大冬天的病了可怎么好?在家里一样祭拜。”   要说小妞妞的名字,大名被谭玉定下了叫做“阮语”,其时吴先生当即反对,说是与谭玉撞了,但谭玉却道:“怎地不行,她自姓阮,这个名字最合适。”随后就“语儿” “语儿”这么叫着。   等后来接到了阮小七亲手猎好的狐狸皮随着一大车年货,夹杂着给谭雅的一封家书。   谭雅本也不指望阮小七能给孩子想个什么好名字,但总觉得小名至少得差不多的,结果狗爬字的家书写着,大意就是暗室时光美好,就叫小窑吧。   谭雅虽然极其不满意,但毕竟是小妞妞阿爹起的,从此以后,摒弃了小妞妞,开始叫小窑了。别人都叫小妞妞是小窑,偏谭玉觉得这名字既土气又没内涵,实在配不上自家的外孙女,只他管孩子叫做“语儿”。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小窑还是语儿,小小人都是听见就笑得欢,倒是也没什么别扭就接受了。   等过了谭家娘娘忌日,小窑已经能坐得稳、还能爬很远了,那头李府里的崔四娘却再也挺不住,卧倒在床了。   ☆、第113章   崔尚书掌管吏部,素有“天下书生半姓崔”之说,这让坐在上头椅子上的那一位十分不虞。   圣上还是九皇子的时候就见过科考之年崔家的盛景,那举子连成串地去崔府拜访,要见还得先排号,挑出息的才能得见一面。   彼时大厅里站成长长一排,都称其为恩师,有了功名日后从政,也要年年去崔家送那谢师礼,崔家是恩师,那孤家这个圣上难道是摆设不成?   今年是圣上继位以来头一回科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谓是求贤若渴,若选来的人都是经过崔家扒拉过、与崔家亲近的,那这天下究竟姓哪个,是谁说了算?   圣上在上面不满意,下面的崔家哪里能知晓这圣上现如今竟计较到这地步。   这举子会试之时要来拜师已是往年定例,不提别人,便是那谭玉都是在崔家谢师的时候被崔氏看中挑做了女婿,所以便是崔老尚书没了,自有崔尚书接了衣钵,还是照旧做那天下书生的老师。   不过今年情况与往年又有点不同,会考由礼部尚书主持,因为崔家大哥儿打死人的事,两家早已撕破脸皮成了死敌。   这头会试完毕,那头礼部尚书立刻就上奏折,说有几个举子拜过崔家的似乎都早已知道题目,有徇私舞弊之嫌。   崔尚书在朝堂上闻听礼部尚书所奏,心里嗤笑,这无凭无据就能扳倒我不成?再说便是我指导几句也是常事,题目统共就那几个,我对学生随便提两嘴又怎地?圣上从前也跟着读过书,难道还不知道这事体?   只不过这回他可想错了,圣上还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事体才对他不满意,本为着崔太后无处下手的圣上正好拿此事当借口开始大张旗鼓地削减崔家势力。   崔尚书还稳坐家中呢,结果圣上等会试成绩下来,立刻宣旨彻查,还没等那些中了进士的举子往他家里谢师,圣上就授意让崔尚书致仕,倒是给他封了个安心侯,算是安抚崔太后。   这安心侯不过是个名好听的空头侯爷罢了,丁点实惠都没有,一个不能世袭的侯爵,算是什么,哪里有吏部尚书手中的权力大?   崔尚书夫人是夜就上请觐见崔太后,第二天一得懿旨立刻急急入宫,其时崔太后也是刚刚得知圣上的旨意,但她向来明白,只把后宫握在手里,从不插手前面朝堂之事,思踌良久,   还是劝导道:“如此也好,安心在家教导儿孙,也省的孩子不成器闹出事来。我听说礼部尚书家里还不罢休呢,这孙辈没个出息的,便是家里再有权势不过是太阳底下的露水——长久不了。再说,现在的吏部尚书也不是别人,还不是崔家的女婿么。”   这。。。崔尚书夫人有苦说不出,这谭玉虽说是崔家女婿,但自从谭大娘子一事之后明显就淡了,再加上后来流放回来又死了大儿,如今往来更是疏远。   只是这等事情却不方便让崔太后知晓,不能解难只平添挨骂而已,如今对崔太后有养育之恩的崔和又没了,崔太后与他们乃是平辈人,说多了不耐烦还要斥责他们一顿,崔尚书夫人无奈只能空手而归。   才到家又有崔四娘的陪房着急见她,进来禀告说,崔四娘下面淋漓得越发厉害,那李家见她病倒非要请太医来给看,崔四娘哪里敢,硬拦着说是月事才算了。   但如此一来,便不能卧床休养,还请尚书夫人想法子接她回家歇两日缓缓。   崔尚书夫人虽说硬朗也是年近六旬,进宫一天,又是等候又是磕头弄得十分疲惫,闻言叹口气道:“这四娘子现在怎地如此不听话,哎,都不省心。   罢了,今日也晚了,明日再去接吧,就说。。。哎,就说她阿翁封侯,戴孝不好庆贺,但还是得给祖宗上香,所以家里人聚聚。”   但没等崔家来人接,这掌家夫人身体不适可是大事,李家为表重视,已连夜求皇后找了太医给看,还将这症候大喇喇说了出来,小产失调导致崩漏!   很快这消息就在李家传开了,小产,怎么会小产,什么时候的事,李家怎么不知道,再联想去年上香被劫,难道传言竟是真的。。。怎么还瞒着李家,关键是为什么要瞒着李家!   来接崔四娘的下人没接到人不说,还将李家的口信带给崔尚书夫人,说是李家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思及去年出事过后崔四娘被崔尚书夫人留在娘家那晚,这崔家女娘的妇德教养就被人质疑起来。   当初传言正盛之时,李家可没人说三道四,便是在漠北的李瑾都写信来要家里好好看顾,那时崔四娘怎么说的,没有孩儿,不过是月事不调。   后来,李家看重崔四娘,才过门几年就信她,把家里的管事权都给了她,连带着外头的庄头都要给她报账!   现在便是圣上发话说不准再提,李家也不禁要问,若这孩儿是李瑾的,为什么会不要,崔家为什么帮着崔四娘落胎?若不是李瑾的,倒是能说得通了,那就得问问,当初相会的那个男人又是哪个,崔家帮着相瞒所欲为何!   崔四娘躺在床上,本来就病得重,耳边又充斥着婆婆嘀咕的小话,话里话外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伺候自己的通房都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   她向来刚强有心气,自持端庄稳重有教养,这番冷言冷语激得她又气又怒,当时将药带着好容易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出来,起身就要反驳,结果身子不争气,软得像是没了骨头。   崔四娘缓了半天,喘着粗气对婆婆道:“婆婆要说别的,也就罢了,可那天之事连圣上都发话不准再提,莫不是婆婆质疑圣上之言?就是婆婆敢,奴家也万万不敢。”   李瑾阿娘一听,都到这个地步,这崔四娘还能说出这番大义凛然之语,真也算是个人物。不过崔四娘说得对,她虽敢在崔四娘耳边嘀咕,却也不敢真正在外面说这话,最多只能问问为何崔四娘要瞒下小产之事。   崔尚书已经致仕只得个空头侯位,后面儿孙也没个争气的,这崔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剩下那层皮好看了。这崔四娘还敢这般拿腔作势,真是作死。   冷笑一番,李瑾阿娘道:“崔家女娘有这个心劲,难怪不把名声当回事,可惜我们李家世代书香都被熏臭了。”   说完转身出去,留下崔四娘卧在那里,气得直翻白眼,身下一热,下面的褥子都被浸透了,崔家过来的几个侍女陪房吓得赶紧派人往崔家送信去。   李家要崔家给个说法,皇后也关心兄长子嗣问起来此事,崔尚书夫人焦头烂额,应对安抚不下,只能进宫又去求太后做主。   崔太后却不满起来:“昨日皇后才来这里问过,怎么这般混事你还能答应,崔四娘糊涂,你也糊涂不成?这子嗣放在谁家都是大事,如今事发你才来找,让人说崔家帮着自己出嫁的女娘落胎?哼,管不了!”   不但她不肯管,还勒令崔尚书夫人不要去管,哪有娘家插手出嫁女婆家的事情?这到哪里都说不通。   不过崔太后嘴上说不管,到底是自己母族,被人说嘴岂不是自己也跟着没脸,再说前些日子崔家已被圣上从要位上拉了下来,这时候谁也不肯再违拗崔太后。   于是崔太后才插手,皇后立刻点头答应,她明晓事理、认为点到为止最好,放下此事依旧含糊过去不提。只是这番折腾,崔太后却被引发了旧症,也卧倒在床了。   养尊处优过日子,总有一两个富贵病,这崔太后得的乃是痰症,要说也不致命,就是喘不过气来憋得慌,时间长了就会晕眩无力。往年都是春天发作,今年一春没犯还道是除了根,哪想到都快入夏了,突然发作地厉害起来。   皇后十分孝顺,捧痰熬药,事事亲力亲为,圣上也赞其贤淑,崔太后到底年岁大了,这病症缠绵不好,起身进饭食都难,更无暇顾及理事,便由圣上做主,后宫全权交给皇后管理,不必事事请示崔太后再定夺。   谭玉终于熬到了尚书一职,不过三十多就当上了尚书夫人的崔氏容光焕发。   加上娘家兄长竟被封了侯,天大的体面,崔太后对娘家还真是看顾,现在崔氏的日子简直就是万事顺意。如今又出了孝期,这回便是谭玉不许,她也要大办。   因崔李两家的事情不能放到台面上说,所以崔氏除了知道崔四娘病了,其他根本一无所知。等写了帖子回娘家没人回复,崔氏还不太满意,好在自有别家官眷过来巴结,倒也忙得顾不上烦恼。   崔氏心里高兴,和谭玉说吧,只得了一个背影,其他人,崔氏认为都说不来,如此便来到三娘子屋里,打算像过去一样母女俩说些私房话。   三娘子此时还在绣嫁妆,崔氏打量那绣花点头赞道:“嗯,这个绣的好。”再抬眼去看三娘子,伸手要抚她的脸,却被三娘子白了一眼躲过去,崔氏不由心酸:自打从庄上回来,便是母女俩没有争执也不如以前亲近了。   看着三娘子日益长开的脸蛋,崔氏真是越看越爱,长得多好,哎,崔氏止不住的后悔,万事顺意,唔,除了三娘子的亲事。   ☆、第114章   崔太后病了,崔家更是心焦。崔和已经没了,后来又被圣上夺了尚书权,崔家日日也要请安问好,恨不得替崔太后得那病。   等消停下来,崔尚书夫人——现在叫做安心侯夫人了,抽出空过李府来看时,崔四娘竟已病得奄奄一息,瘦得脸上的肉都没了,话也说不出来,拉住她的手,眼泪不住地往外涌。   安心侯夫人哭道:“你病重成这样怎地不往家里说!”转头又骂四周伺候的下人,结果那下人回道:“李家说是上次是回崔家才出的事,不准我们出门。”   这时那看惯世情的侯夫人哪里不明白,这必是李家看出来圣上想压制崔家,崔太后老迈不管事,皇后如今势起又得圣心,李家怕是狠了心要与崔家断亲啊。   安心侯夫人气了一阵,看崔四娘这副可怜模样,劝道:“你怎能这么傻,你要是真死可就是如了李家的意了!”   李瑾阿娘此时正巧进来,听到这话拿着帕子掩面哭道:“哎,被娘家骗着落胎,得了这要命的症候,我们李家要帮你治,你还不肯;我就要问问,安心侯夫人,你到底藏的什么心思,怎么就不容我们李家子嗣呢?”   从前李瑾阿娘哪里敢这样跟自己说话,见了面总要先恭敬请安,口口声声都要赞崔四娘好的,安心侯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既是我晚辈,我就拿大说几句。   我前几日进宫去伺候,太后还问起来此事,当时皇后也在,都说必是无人再提,只让崔四娘好好养病。怎么我孙女不但没好,病还重了,却又不让我们知道?   现在我才晓得,这哪个病人能受得了婆婆日日在身边如此说教,明日我就递折子请教皇后去,外头不论,怎么李家倒是敢先违了她的懿旨?”   李瑾阿娘不过是平常妇人,说小话磋磨新妇尚且拿手,哪能经得住这番大义凛然明里暗里的敲打,当即憋得脸通红,到底不敢在长辈面前放肆,只说让娘家人陪崔四娘说话,慌不迭地出去了。   现在外头人家隐隐都知道崔四娘的病症不轻,按说这崩漏之症可是出妇的恶疾之一,崔四娘过门几年又无子,七出犯了两出,李家却不肯因此休掉,还特意禀了皇后求人费尽心思医治。   崔家如今势弱,李家对这新妇不但不嫌弃,还为她周全不妥的名声,现在京城里谁人不说李家宅心仁厚,渐渐地,都有人带着自家待嫁的女儿往李瑾阿娘那里去打听询问崔四娘病情了。   虽然谭府里头将崔四娘重病的消息瞒住,但三娘子还是在家里见客的时候听到了风声,于是本已经认命嫁人的她不甘心起来。   那日崔氏忙完应酬,来到三娘子屋里说话,三娘子正为今日听到的闲话神思不属,而崔氏一想到三娘子即将远嫁,心里十分不舍,娘俩坐在屋里,各想各的心事,竟半天无语。   崔氏看着三娘子支着下巴在那里走神,夕阳的余光打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耳边晃动着龙眼大的羊脂玉耳坠子,柔光一闪一闪,说不出的好看。   崔氏隐隐后悔,很应该晚点儿再给她定的,尚书府的嫡女,长得这般标致,女婿还不是随便挑!   现在谭玉给择的那小郎虽不错,人家还是差了些,可这话是万万不敢在三娘子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   三娘子此时却突然转过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仿佛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她盯着崔氏半晌,坚定地道:“阿娘,我只要嫁给李五郎,李瑾!”   崔氏大吃一惊,忙往四周看去,低声道:“你胡说什么,你是定亲的人啊,这话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三娘子眼里涌出了泪花,她扑到崔氏怀里哀求道:“阿娘,你最疼我了,帮帮我吧。”   难得三娘子如此亲近自己,崔氏心酸之余有些手足无措,她拍着三娘子的后背连连叹气:“都定了亲,怎能不嫁?不行啊。再说,便是崔四娘没了,你也不行。李瑾是你侄女婿啊,那可是乱了辈分,这种傻话再别说!”   三娘子气得从她怀里挣开,哭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就不信阿爹没法子,大不了,我不要这谭家女的身份了!”   崔氏一听,指着她“你”了半天,那三娘子却道:“阿娘既然不肯帮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又支着下巴看斜阳,再不往崔氏那里看一眼。   等到了晚上,谭玉遣人给三娘子说,过两个月就和谭雅一起去漠北。这才和崔氏透了点意思,还没怎么动作,谭玉就已决定不再留她到十七,今年就将她嫁出去。   三娘子仿若听到了晴天霹雳般,怨恨崔氏出卖自己,再不肯理她。   如今连阿娘都靠不住,更别提他人,心灰意冷之下,三娘子竟觉得生无可恋,旁边侍女见她这副模样,生怕她要死要活连累自己,又赶紧告于谭玉。   谭玉虽恨三娘子糊涂不争气,嘴上说随便她死活,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心里哪能不疼的,想来想去,还是让崔氏过去劝解说话。   哪知三娘子一见崔氏如同仇人一般,根本不听,崔氏哭泣半天,又求到谭雅那里。   谭雅摇头不肯去,道:“我过去,她岂不是更气?”   崔氏连连道:“不会,不会,你嫁的人家不如她,她还能听你说。”   呃,这算什么话,谭雅被崔氏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自家姐妹,就是以往确有不谐,但为免阿爹难为,谭雅还是决定前去试试。   没想到三娘子还真愿意和她说话,原因无他,就是崔氏说的那样,谭雅嫁的郎君实在糟糕,看到一向比自己得喜爱的谭雅嫁地如此差,三娘子心里是隐隐有些痛快的。   姐妹俩一直都不亲近,现在更是疏远,谭雅坐了半天,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三娘子无聊看外面,谭雅却不能闲呆着,她惦记小猫找阿娘,心想还是快刀斩乱麻,阿爹不就是担心三娘子想不开么,遂开口道:“李安抚使你就别惦记了,虽然你觉得好,阿爹看他却是万般不顺眼的。”   三娘子转过头来,瞪着谭雅气道:“你怎地就知道阿爹看他不顺眼,他学识好,人品好,家里也好,除了娶过妻以外,没一点儿不好的!”   谭雅看她那副回护的模样,心想这三娘子的简单心思还真是随她阿娘啊,摇摇头细细解释道:“当初因他,我被坏了名声,阿爹不得已才将我急急嫁出去,虽然我后来过得很好,但阿爹还是心痛;   再后来,你又为了他这样,阿爹嘴上说你不对,心里还是烦起来李安抚使的。。。”   三娘子一听说谭玉因为自己觉得李瑾不好,赶紧插嘴道:“他一丝都不知道的,阿爹为什么要烦他?”   连这都不懂?谭雅皱眉道:“做爹娘的都是如此,自家孩子总是好的,要是有错自然都是怪别人。”   三娘子啜泣道:“为了这点儿计较,阿爹就断了我的念想吗?”   谭雅见她哭的伤心有些不忍,柔声劝道:“不但如此,阿爹既答应了人家许你过门,文人最是讲究信诺,怎肯无故毁约?”   三娘子放下帕子,梗着脖子反驳道:“怎是无故毁约,可以先说我病了不能成亲,反正我年纪还能再等两年,崔四娘也病着,等。。。事情过了,一切自然不就顺利成章了?   难道就为了那守信诺的虚名,赔上我的终身吗?”说完,又捂住眼睛开始哭起来。   谭雅看她还真是被迷得糊涂了,不由叹了口气道:“我刚说的乃是从小局来看,再从大局来讲,阿爹上回因为站错对。。。害了娘娘她们。。。阿爹这回是绝不能再如此了。”   三娘子止住眼泪,抬眼看谭雅问道:“什么站错队?这和李家五郎有和关系?”   谭雅看她那副懵懂样子,十分无奈,不知该不该给三娘子说,想到她即将出嫁,这种事情要是还不明白也是祸根,沉吟半晌,   到底还是给她解释道:“李安抚使的妹妹如今乃是皇后,以后也要生下皇子,圣上却在未登基前已有侧妃生的几个皇子,立长立嫡还很难说,以后。。。必定要重复当年的皇位之争!   阿爹为何被流放,元洲老宅为何出事,种种都是为此,咱们阿爹吃了一次亏,怎会再次陷进去?   更何况阿爹已是一品大员,哪需做那火中取栗之事,这往后,阿爹必是要做纯臣的。   所以,不提你们辈分不对,就是李家现如今要你做原配嫡妻,阿爹断也不肯的。”   如果谭雅只是跟她说为了守信辈分之类的话来劝解,三娘子可能还是不死心,现在知道涉及到朝堂大事,她再不晓事也明白自己的心事终是虚幻了。   梦想破灭,三娘子伤心地嚎啕大哭,几乎背过气去,却再没怨天怨地。谭雅自觉已经尽心,吩咐下人看紧她,起身回房哄孩子去了。   从那天痛哭以后,三娘子果真消停下来,虽不肯十分用心绣嫁妆,但总算不吵不闹。谭玉也不管她,反正绣活自有下人给做,只要她安静听话就行。   因那人家也在北面,在小猫八个月的时候,谭雅和三娘子一起踏上了去漠北的马车。   ☆、第115章   此时正是初夏,天气和暖,路上安稳,别了依依不舍的家人,谭家的大队人马由官兵护着上路。   三娘子夫家黄家接到了谭玉的信,不知谭玉是怎么说的,反正两家商议过后,黄家特意派了一队人马过来接人。再加上谭家送亲的,护送谭雅母女的,这一支队伍蜿蜿蜒蜒,倒是壮观。   因为孩子小,黄家那边也通知留出了时间,所以倒是不着急赶路,谭雅一边看风景一边带着孩子玩,等进了漠北地域的时候,都入秋了。   阮小七在北关等得焦头烂额,日日去望,总不见人,好在还能传信过来,要不真是担心死,他一边埋怨谭雅贪玩不急着见自己,一边又觉得这样正好,省的孩子受不住。   上路以来三娘子就不爱开口说话,除了打尖住店露面,平日就躲在马车里谁都不理也懒于梳洗,就是对黄家来人也全无该有的谨慎。   谭雅开始忙着孩子没注意,后来顺手些才觉得事情不对。   她虽厌烦三娘子不懂事、懒怠去管她,但自己作为长姐有看管她的职责,又想到临走前崔氏哭哭啼啼求自己劝导三娘子,不管对自己怎样,崔氏对三娘子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再想到阿爹那番谆谆嘱托,所以谭雅便是再不想管也得管。   谭雅哄睡了小猫,交代绿叶和奶娘看好,长叹一口气登上了三娘子的马车。   大上午的,三娘子还是靠在车厢壁上发呆,头发乱糟糟也不去梳理,心不在焉地看窗外,听侍女说谭雅上来,头也没回。   谭雅摆手示意让侍女下去,坐到三娘子对面,看了她半晌,开口问道:“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你这般样子做给谁看?以为到了漠北能见到李安抚使,呃,你不是还惦记着能去述衷情吧!   便不担心连累兄弟姐妹,难道不怕爹娘伤心?真是白生养你一回!倒是执着,我早前那番肺腑之言竟没听进去,还做梦呢。”   三娘子被点破心事,这才转过头来,恼羞成怒,瞪着谭雅道:“你少管闲事!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我。。。恨你一辈子!”   谭雅丝毫不在意,也闲适地靠在车厢壁上,笑道:“哦?那我倒要问问,你怎么恨我一辈子?靠什么恨呢?   若真是如了你的意被你溜出去,不论李五郎要不要你,这辈子你都得隐姓埋名,失去了谭家女的身份,你连草芥平民都不如,甭说当他继室,便是妾室都不行,你又拿什么恨我!靠嘴吗?”   三娘子气得眼睛瞪老大,指着谭雅“你”了半天,无法,又扭头不理她。   谭雅知道她虽转过脸去,耳朵却在听着,便接着道:“不过呢,要是不如你意,把你平安嫁到黄家去,你倒还真有恨我一辈子的资本。   黄家在京城不出名,在边陲却是家喻户晓的大户人家,你公公在那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妹夫年纪不大,也是有名的才俊。这么算算,还能恨上我一恨!”   三娘子听完这番说教,觉得十分无趣,转过头来“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都说出嫁的女子都是滥渣子,你可真是庸俗!便是再有势力又怎样?不过是边陲小地方,芝麻大的权力有什么可炫耀的。何况,我看中的是人!”   谭雅对她讥讽自己的话浑不在意,只低头打量自己的指甲,细看染色有无不妥,看了半晌,觉得样样都好,这才抬头看三娘子一眼道:“哦?那你意思就是,他不是李五郎也行了?”   三娘子见谭雅指甲都染的仔细,妆容更是精致,不由有些没脸,探手拢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又摸摸脸,后悔不该因为赌气就不去梳洗,这般随便邋遢如今可让谭雅比下去了。   听到谭雅反问自己,咳了一声,立直身子坚定道:“自然是,我看中的就是他的人!”   谭雅本也搭在车窗往外看,闻言放下手臂,嗤笑一声,戏谑道:“我知道,你不就是觉得他学识好,落难之际在庄子上他费心帮过你们么。   可惜如果不是李家五郎,他根本不可能从小精心教育,受学问大家的指导,便是再有天赋,也只能做个贩夫走卒,日日为锱铢计较;   不是李家五郎,他哪里能去陪九皇子读书,继而得圣上属意,被委以重任,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说到底,不是李家做依靠,他拿什么帮扶你们?   而且,他这么费心思去周全你们,你就没想他为什么肯帮你们?哼,不为别的,那是因为你们是谭家女,是阿爹的女儿!卖儿卖女的多了,怎不见他好心去照管别家孩子?”   三娘子听到谭雅这般冷酷点说,不由替李瑾鸣不平,气道:“枉费他对你。。。你。。。真真狠心!”   谭雅突然翻脸,眯着眼睛冷冷道:“这次就算了,你再提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自有郎君不用别人体恤!管好你的嘴,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你可记好了!”   头次见到谭雅这样说话,三娘子被吓得缩在车厢角不敢抬头,结果谭雅却突然软下语气,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好好地,我干嘛收拾你,别怕。咱们走前你也听到了,崔四娘就这几天的工夫,现在京城人人都说李家仁义。   哼,要是真仁义,怎会将这病重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引得京城夫人急着给李五郎寻继室,崔家又怎会与李家恼起来,我看李家最是假仁假义才对!   哎,说多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只要记得,不单你,便是四娘子她们,阿爹也不肯轻易嫁到那火坑。”   三娘子被谭雅吓得不敢硬对,只好含泪啜泣道:“难道我要像你一样,盲婚哑嫁地过去,然后稀里糊涂生孩子过一辈子吗?”   谭雅点头道:“对,就要如同我一样。而且不但要听话嫁过去,还要同黄家小郎好好过日子。夫妻乃是一体,一荣俱一损俱损,你不尊重自己的郎君,就别指望别人能尊重你。   盲婚哑嫁,谁家女子不是这样?有几个能嫁给相识的人家,崔四娘倒是如了心愿嫁得成了,你看她的结局!   崔四娘难道不精明,她未出嫁前咱们也见过,谁人不说好?她是尚书嫡女,家里看重,但这夫妻缘分,不是强求就行的。至于结局,哎,说到底都是她后面的崔家不行了。”   三娘子见谭雅这话有漏洞,忙插嘴道:“哦,你看,你自己也说了,崔四娘那样精明人都吃了亏,那我要是嫁到黄家去,也被黄家小郎不喜,怎么办?要是谭家失势,不是也和崔四娘一样被嫌弃?”   谭雅心道:正经事怎么说也不明白,这时候倒是机灵。摇头道:“我不是说不要争取,而是要因势利导。根本不可能的事,那白日梦你做它干什么?除了毁你名声,一丁点好处都得不到。   不提谭家怎样,便是黄家小郎真不喜你,你只要做好你的正房娘子就行。再说书香人家,不可能出现宠妾灭妻的混事,真要那样的,阿爹先不饶他!   黄家又不是李家,便是黄家小郎再不喜欢你,只要你不做犯大错,他也得敬重妻子的。哎,总之你这样的,听阿爹的话最好!   况且,阿爹怎舍得咱们嫁的不好,就连我那个时候,你姐夫也是阿爹比较之下选最好的。”   虽然三娘子因婚事对谭玉多有怨言,但也承认,相对于其他一般闺阁姐妹,谭玉对她们真是尽了心。   谭玉自己当初不得已娶了崔氏,后来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趣,所以到了儿女结亲之时,他选人只为儿女过得舒适,并不为权势结亲,不打算用儿女亲事联姻得好处。   三娘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口不说,谭雅见此,问道:“你觉得你姐夫出身低,教养不够,我嫁给这种人十分不体面,是也不是?”   三娘子小心看了她一眼,喏喏点头,谭雅笑道:“你不用否认,你心里想的那些我都知道,我也认为他读书太少很多事情说不来。   但是,我爱重他,他无甚家世作依托,赤手空拳打下自己一番基业,我敬他有本事;他对我细心疼爱,万事将我放在前面,我惜他无亲无故,这世上除我和小猫再没血脉亲人。   夫妻之间,要是总一个人付出,再深厚的感情也会磨没。所以,你成亲以后,好好与妹夫相待,不要以为阿爹位高权重就不知高低,冷了心要是再热乎就难了。   男子尚且还可以纳妾,女子却是没有退路的。所以我说,为了以后的好日子,你不但要努力,而且是必须抓住郎君的心才行!”   离北关还有半日路程,突然迎面过来一大队人马,掀起漫天黄土,谭雅探出头来,远远看见一个人骑在通体赤红的高头大马上,黑色披风翻扬,在车队前头立住,缰绳一拉,赤红马嘶鸣一声,前蹄向天,那人翻身下马,急急挨个马车看过来。   谭雅只觉心里砰砰直跳,紧紧抓住车框,脸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咬唇伸手招呼。   阮小七定住身子,也笑了,大步赶过来一把将谭雅从马车上拉下来,二话不说,抗在肩上就走。   他带的那群人在远处起哄,又有人过来帮着引路,阮小七将谭雅放在马上,随后也跟着上马,搂住谭雅拉起缰绳,呦吼一声,那马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谭雅这才想起来孩子还在后面,回头要说话,被阮小七揽在怀里,低头一嘴堵上。   ☆、第116章   又到了中秋,头一次一家三口过团圆节,结果除了小猫有精神傻笑高兴,阮小七夫妻俩均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别误会,夫妻俩除了头天还有时间亲近,随后几天实在忙得狠。因要送三娘子出嫁,而那黄家还在北关的西面,走上大约七八天的路程,折腾下来,阮小七昨日才回北关。   谭雅裹在大毛衣裳里,只露出小脸,吹了一口哈气,暗道:这么快就冷了。抬头看看月亮,转过来对阮小七道:“我怎么觉得北关这里的月亮好像格外明亮呢?”   阮小七正拿着菓子逗小猫,闻言笑道:“月亮自然都是一样的,不过京城和江南都繁华,中秋节里处处是灯火,看着就没有这里亮。   你瞧,这北关呢,中秋都快像入冬的样子,这里人家歇的也早,黑漆漆一片,看着月亮就又大又亮了呗。后悔不?先跟我在元洲时差点丧命,这阵子安稳消停了,却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谭雅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说呢?当阿爹的人了,也不注意点儿。在小猫面前少说那些不雅的词。”   阮小七忙往小猫那里看去,见她真就在那里口齿不清地学着自己说话,讪讪俯身哄道:“好闺女,别学你阿爹。”   孩子哪里懂大人的心思,她正是要学说话的时候,越是不让学,她越是学得欢,父女俩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阮小七将小猫放在自己头顶坐着,惹得孩子兴奋地拍手尖叫。   谭雅忙站起身来拦着:“哎呀,小猫是小娘子呢,快放下来!”   可惜人家父女俩玩得正高兴,谭雅说了半天,谁也不肯理她,硬拉不敢,小猫还生气,喝喝地叫着让谭雅不要碰自己,阮小七一边举高高,一边躲开谭雅道:“好容易哄得小猫跟我好,你别打岔!”   谭雅抿嘴笑弯了腰,道:“现在才想来弥补,当初怎地忘了她呢?”   原来刚到北关那日,阮小七拉着谭雅上了马,撒开蹄子一溜烟到了北关,谭雅下马才倒出口来说女儿还在后面马车里头。   除了思念家里的大小两个女娘,阮小七在漠北日子过得真是快活。每日练兵完毕就是骑马放鹰打猎,偌大的草场一望无际,放马跑起来,半日不见尽头。   谭雅没来时,阮小七就惦记怀里搂着娘子在天苍地茫的荒野上放马狂奔,那该是多么爽快,结果爽快真是爽快了,倒把闺女忘在了脑后。   阮小七的马快,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那马车哪能比得上,还有女眷孩子,逛逛悠悠,走了半日才到。   谭雅等的心焦,好容易车队到了北关,看到小猫乖乖窝在奶娘怀里没有哭闹,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阮小七一眼。   阮小七眼睛一直盯着那锦缎裹着的小红包,伸手就要去抱过来,哪知道那小小人不识得他,头一扭,双手朝谭雅张开,含含糊糊叫着,意思是让阿娘抱。   阮小七讪讪收回了手,脸凑过去瞧,越看越喜爱,实在忍不住,就笑嘻嘻往小猫脸上贴,硬亲一口,他脸被风吹得冰凉,一碰就惹得孩子大哭起来,这才知道孩子没见过自己,跟他不亲呢。   阮小七当下就难过了,连谭雅身边的侍女都能哄得小猫高兴,自己这个当阿爹的,连碰一下都要被嫌弃。   从那日开始,阮小七日日有工夫就要去讨好女儿,他又会玩,见小猫胆子大,喜欢攀高,只要谭雅错眼不见,就顺着小猫父女俩玩扔高高。   这般玩法在谭家是谁都不准她玩的,便是谭玉再疼爱小猫,也只是搂在怀里教导画画之类的雅致玩乐,淘气的小猫自然很快就被阮小七笼络过去,这才真正与他亲近起来,到了后来,连谭雅这个最爱的阿娘都要靠后了。   谭雅看这俩人玩得开心,也不愿意搅了他们的兴致,只在旁边护着,唯恐阮小七失手摔坏孩子。   终于玩得累了,小猫有些要闹觉,谭雅也不用奶娘,自己将孩子搂在怀里,任她吃着奶慢慢睡去。   阮小七看了一阵闺女努力吃奶的可爱模样,眼睛闭着,胖嘟嘟的小脸一鼓一鼓,真是爱得不行;等闺女睡着了,再看闺女小嘴处的那干粮袋,下面的雪白鼓鼓囊囊,红缨上面还有滴奶,亮莹莹的,也爱得不行,这回眼看不解馋,伸手就抓过去。   哪知道小猫虽然睡着了,自家的东西却护得紧,闭着眼也知道有人觊觎,一下子拍开阮小七的手,还不满意地嘟囔几句。   谭雅见这父女俩,女儿闭着眼睛咂嘴巴,一手还护着不让别人碰;阿爹呢,急得干瞪眼,想碰又怕弄醒孩子,乐得谭雅忍不住吃吃笑。   阮小七贴在谭雅耳边,哀声求道:“小芽儿,好娘子,小猫睡着了,你把她放下吧。我们去暖阁。。。”   谭雅本想逗他一会儿,见阮小七急的眼睛发红,再逗弄下去最后可是自己吃苦头,便撅着嘴,拿着乔,故意做姿态慢吞吞地小心放下孩子,又哄了一阵,才被阮小七半拉半抱地弄了暖阁。   还没等谭雅做好准备,阮小七自家先脱得精光,倒出手来扯谭雅的衣裳,谭雅一边由着他动作,一边含羞带涩嗔道:“怎么猴急成这样,那日不是。。。才。。。”   阮小七委屈道:“半个月前的事了,还是赶时间,根本没解馋。你算算,我素了都多少日子了,总得补回来。”   这般人高马大的老成人竟撒起娇来,谭雅拿着指头羞他的脸,娇声道:“瞧瞧,我们的小七爷,你这哪有当阿爹的样子。”   下面的小小七斗志昂扬地向谭雅致敬,阮小七拍一□下的宝贝,“吧唧”亲了一口早就惦记很久的闺女干粮袋,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这样子,你怎么能生出那般可人的孩儿,快点,少罗嗦,我们再造出几个,家里才热闹。”   谭雅撒娇道:“我没力气,困了。”   阮小七嘿嘿笑道:“哪里需要娘子使劲,你郎君力气多得很,你歇着就行。”羞得谭雅直捶他胸口。   两人刚要入港,隔壁传来小猫的哭声,名字起的是猫,那哭起来却不是猫叫,声音之大震得家里人都醒了。奶娘过去给她把了尿,只是阿娘不在身边,小猫还是哭闹。   还没得趣却只能草草收场,谭雅面红耳赤地赶紧过去哄孩子,欲求不满的阮小七垂头丧气地陪在一边,看那小人只要卧在谭雅怀里吃上奶就安静下来,不由郁闷道:“不是睡着了吗,她怎么知道你不在身边?”   谭雅哄得孩子不哭,才道:“她如果要解手就得醒,再说从生下来就是我一直陪着,所以看不见我就要找。”   阮小七探手摸孩子小脚,小声道:“奶娘的不是一样?这么挑三拣四的,肯定随了她阿娘。”谭雅心道,你不一样,这话却不好说,闭口不谈。   两人再没了兴致,倒也不困,就靠在一起说话。谭雅抬眼问道:“你说,三娘子能过得好吧。”   阮小七轻拍着小猫,答道:“那黄家小郎不错,岳父对你们真是可以了。只要三娘子不犯傻,日子差不了。”   离北关那日,三娘子派侍女找阮小七说话,只有一个条件,说是见李瑾一面,见了就死心,听话嫁人。   阮小七向来瞧不上女子,对待谭雅尚且有耐心哄着来,对待旁人,不打骂就是看岳父面子了,眼睛一眯,脸一沉道:“给脸不要脸!你当我是你大姐姐好性子么,跟我讲条件?听话嫁了,我还能给你个好脸色;   要是不听话,给我死在北关吧,外头的狼多,我就给黄家说你被狼叼走了。反正你不是还有两个妹妹么,要是结亲,哪个都一样!”   这副恶狠模样吓得三娘子哭起来,哪知这番哭泣却惹得阮小七性子上来,上前一把拎着她的头发就拽起来,喝道:“给我憋回去!这妆要是哭花了,有一丝儿马脚让黄家看出来,我就把你喂狼!现在你给我乐呵起来,没笑也得笑!”   三娘子连连点头,不敢再哭,老实绞脸补妆,听话地盖上盖头上了花轿。只是后来每次回想,三娘子都会感叹,那眯眼冲自己发狠的表情,这夫妻俩真是一模一样。所以就算姐妹俩离得近,谭雅不去看她,三娘子是轻易不敢再往北关这里来的。   一想到三娘子那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谭雅皱着眉叹气道:“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关键是她的脑子实在不清楚,真要顺了她的意,那才是害她。”   阮小七嗤笑一声,小声道:“我问你,今日吃的那瓜甜不甜?”   谭雅“咦”了一声,问道:“关那瓜什么事?”   阮小七道:“你就说甜不甜吧。”   谭雅点头,一想到那瓜的香甜,还抿抿嘴道:“自然是甜,比我以前吃的瓜都甜!”   阮小七笑道:“这不就行了!我跟你说,瓜熟蒂落自然甜,但也不是强扭的瓜就不甜。你把瓜摘下了,往被窝里一捂,生瓜也能捂甜了。这女娘也是如此,被窝里睡够时日,自然也好了。”   说着说着就下道,谭雅气得直掐他胳膊,阮小七小声“哎呦”,笑道:“行行行,别把小猫吵醒了。你别怪我话粗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谭雅一想这生瓜的比喻,实在忍俊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第117章   小猫一周岁大的时候已经能走的很稳,每日想方设法往外面跑,这漠北天寒地冻,风大且硬,谭雅既怕她冻着,又怕她伤了皮肤以后粗糙难看,就派人拦着不准她出去。   只有阮小七回家,才能将小猫驮在肩膀出去耍,于是乎,在那小小人眼里,阿爹的在她心中的份量已经远远重于阿娘了,尤其是阿娘给她断了口粮以后。   可这断奶真是非谭雅所愿,说到底,还是那个纵容她的阿爹阮小七才是根子。夫妻没团聚多久,日夜厮磨,阮小七没够地要,于是谭雅很快又有了。   一旦怀上,这奶水自然立刻停了。可怜的小猫哭得嗓子都哑了,这回却是怎么哭都没有一滴奶水给她了。   谭雅心里也难过,别人的奶小猫根本不吃,舍不得小猫挨饿,只好就让她空允。小小人拼命用力也吸不到奶水,哭闹得更加厉害,还弄得谭雅□□红肿开裂,疼得撕心裂肺。   所以这次有孕可没有怀上小猫那回的欢喜,虽然没有孕吐,但这折磨也是够人受的。   阮小七十分内疚,看着往日里白胖的一对宝贝上面的红珠子裂了好大口子,都渗出血来,恨不得是疼在自己身上,替不来,只能凑上前去帮着抹香油,再没了挑逗的兴致。   总算阮小七这段日子不忙,倒出手来能日日带着小猫在外面玩,哭闹了四五天,终于成功忌了奶。不好的是,小猫现在更不愿意在屋里呆了,彻底成了野丫头。   想到自己小时也是这样,谭雅终于理解那会娘娘每次看自己一身泥的无奈,叹气之余,遂也不再管小猫淘气。   只是出门前用猪油抹遍小猫全身露出的地方,回家再如此一遍用布裹住,唯恐她被这漠北的寒风吹得失去了好模样。   而见面以来阮小七对于小猫的仔细耐心,让谭雅贴心之余也让她非常惊讶,连青枝都小声嘀咕过,看不出来粗汉子的小七爷能这样伺候孩子。   谭雅有点儿小洁癖,十分受不了孩子拉尿在裤子里。所以那么大的小猫早就被训练要去恭桶解手,可惜毕竟还是太小,小猫常常忘记,结果就会弄脏裤子。   往往这个时候,谭雅一发现都会控制不住脾气要责骂孩子,不过只要阮小七在家,那是必定会护着小猫的,还亲手为她收拾衣裤,再细心擦拭干净。   有次谭雅又为小猫拉在裤子里发脾气,这大冬天的,一拉就得换洗三四层的裤子,真是气死人,谭雅看着那黄乎乎一坨,指着小猫气道:“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想解手就不能叫一声人?非得弄脏了裤子才算!”   阮小七此时正好在家休息,听见赶紧过来拦住谭雅伸出的手,不让她打小猫,一边替小猫辩解道:“孩子这不要去了么,只是外面太冷了,小猫才没忍住。”   被那般凶巴巴的阿娘责骂,小猫吓得缩在他怀里呜呜直哭,阮小七心疼的不得了,又不能帮她报仇,只好搂在一边哄。   谭雅看阮小七轻柔地给小猫擦眼泪,又哄着帮她换衣裤,还用手将那黄粑粑一点点抠掉,不由有些讪讪然:“怎地你就不嫌弃脏臭吗?”   阮小七给小猫弄得干爽,又让下人取温水洗干净,然后抱在怀里拿着小玩意哄小猫高兴,终于逗得笑了,   这才抬头看谭雅,答道:“我原来在阮家给阮家大哥当小厮,什么没干过?那阮家大哥远不如咱们小猫,都四五岁了,有时候玩忘了,还往裤子里拉呢。   那么大的孩子,可不像小猫拉的这样的,你是不是想想都恶心?可那周围只剩下我在身边,自然就是我伺候,得给他擦干净,还得把裤子弄好。”   说完,将小猫高高举起,引得孩子哈哈笑,阮小七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接着道:“那才叫臭呢,我家小猫一点不臭,是不是?”   阮小七说的轻描淡写,谭雅听在耳里却忍不住心酸,他这人表面一副嬉皮笑脸的坏样子,像是从来没有难为事一般,但小小年纪卖身去给人家当小厮,又没个爹娘在府里帮衬,日子不知道怎么难熬呢。   阮小七知道谭雅心疼自己,笑道:“也没几年,后来阮员外见我能打,就让我跟着师傅去练功夫,这种伺候人的活也就不用我干了。再以后阮家大哥大了,懂事说得上话了,我也跟着水涨船高有人伺候,所以虽说是阮家下人,日子不差的。”   谭雅叹口气,靠在阮小七肩上,轻声问道:“唔,你回过老家吗?公婆的灵位在吗?”   小猫刚刚被谭雅骂了,正与她处于不友好状态,见阿娘竟还过来跟自己抢阿爹,对此十分不满,咿咿呀呀地搂住阮小七的脖子不放,意思他们父女俩好,要把谭雅排除在外。   阮小七轻吻吻小猫脸蛋,柔声安慰道:“阿爹和小猫最好!”   转头看着窗花,摇头道:“回去一次,村子的土地都荒了,没啥意思。什么都没看到,说是官府怕瘟疫传人,下令封了。   后来,我就在那山里头找了个向阳的山坡,给他们立了一个衣冠冢,意思一下得了。哎,人都没了,坟不坟的,都是表面玩意儿做给人看的。”   谭雅点头也道是,抬头问:“那你原姓什么?”   阮小七顶顶小猫的额头,笑道:“刘,那地方叫刘家庄!”   谭雅点头,伸手摸阮小七的脸颊,轻声道:“等我们老了,也葬到那里去。”   阮小七转过头盯着谭雅,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沉声道:“好!”心里却想,早就给你在那里留了位置,只是这话还得瞒着,让她知道定是要跟自己闹的。   谭雅低头摸摸小腹道:“这一胎要是小郎,就让他姓刘吧!”   阮小七也伸手要去摸,却被小猫两手抱住胳膊,意思是不许他跟别人好。   夫妻俩看她瞪着眼睛的愤怒小模样,都哈哈大笑。谭雅点点小猫鼻子尖,嗔道:“你这个小霸王!”   阮小七却有些与荣有焉,得意道:“小娘子有脾气才好,那只知道背后哭的,让人看着就来气,窝囊废物一样是不是,闺女!”   转头对谭雅正色道:“你别总骂她,吓得胆子小了可就大不回来了。”   谭雅见小猫那与阮小七一模一样的无赖模样,虽然对于她胆子能被自己骂小十分怀疑,但自此以后,再看小猫拉尿在身上,谭雅往往马上要发脾气了,也尽量忍下。   京城谭府送来了一大车东西,随车来的还有谭玉一封家书,奇怪的是,信件却是指名道姓给阮小七。谭雅有些不满,明明我才是谭家女儿,怎地不给我写信?   可惜阮小七却把那信护的紧,看完竟直接烧掉。谭雅嘴上埋怨,心里明白这里面的事情定是不适合自己参与的。   有了孩子,再一天天盼她长大,这日子就过得如流水一般快,一转眼,又是一年。这次娘娘忌日,阮小七在这里摆了台案,上过香后,对谭雅道:“这回总算了结元洲冤仇了。”见谭雅不明所以,轻声道:“谭家七老爷那一支老宅着火,都没了。”   不用阮小七细解释,谭雅就知道当初元洲老宅被灭门一事中少不了七阿翁的手脚。   谭雅盯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摇头道:“我小时候,常在七阿翁家里玩的,他家是几代单传,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小郎,所以我们去,七娘娘可高兴了。   虽然他家的堂哥学问上不争气,却最好玩,对我们也好,带着我们去钓鱼抓鸟。。。”   转头对阮小七道:“连我那上树的本事,也是他手把手教的,七娘娘有了好东西,他也会单独留给我一份,说我这个妹妹长得最好看,所以能多得一份。。。”说完谭雅哽咽了。   阮小七过去揽住谭雅,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道:“别想了,恩恩怨怨,人死灯灭。”   见谭雅看向自己犹豫不开口,阮小七想了想,道:“岳父知道你们感情深厚所以才不给你说。   说到底,还是他阿翁太溺爱,才惹出祸端。他是岳父侄儿,元洲谁人不知?有人使计让他染上了赌瘾,他阿翁被那知府一哄,本来以为让二叔家的二娘子嫁过去就行,哪想到本都说通了,最后却没成。   可能那知府做贼心虚,以为岳父知道底细才拦住,毕竟造反可是大事,加上又有吴先生那前隙,那知府也是张狂了,这才。。。   哎,不过要只是这样,岳父也不会不依不饶的。只是七老爷身为族长却帮着外人将族人焚尸灭迹,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只是他这么折腾,你那个堂哥还是折在赌博上面了,被人卸掉了大腿,岳父起复的时候人就没了。他倒是有福气,没怎么吃苦头。只是他阿翁和娘娘。。。反正便是岳父不出手,他们也没什么活头了。”   谭雅将脸埋在阮小七身上,轻轻啜泣起来,为娘娘他们,也是为了七阿翁他们。   阮小七担心流泪对她身子不好,正不知该如何哄得娘子再展笑颜,突然谭雅从他怀里立起身子,坚定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拿骰子,不许再去赌坊。   我要把你那些宝贝全烧了,这是乱家的根子,一定要防患于未然!”留下阮小七一人在那里心疼的直搓牙花子,谭雅却扶着肚子施施然走了。   ☆、第118章   上次怀小猫的时候阮小七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身边,当时也没觉得怎样,但这次有了他陪,谭雅却变得娇气了不少,不是头晕就是腰酸,反正各种状况频出。   你想,夜里脚抽筋有人揉,渴了有人喂水,心情不好有人逗开心,阮小七应酬全推掉,只要有空就窝在家里,不是陪她散步就是哄小猫玩耍,除了身子沉重行动不便,谭雅甚至觉得这大肚子能带一辈子才好呢。   这次产婆给算过日子,说是大概七月初就能生。谭雅高兴起来,孩子如果与自己生辰在一天可不是有趣,便是早点,能与阮小七一天也是好。   到了六月中旬,谭玉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都是给孩子准备的,吃的用的玩的。   看着这些精心准备的小玩意,谭雅撅嘴嗔道:“我小时阿爹可没这般用心过,最多也就年节生日才有东西得。再说北关又不是没有,何苦巴巴地那么远送来。”不过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极为妥帖的。   还是老规矩,一封私心专门给的阮小七。阮小七哄着谭雅说是怀孩子不能费脑伤神,心里却得意非常。   岳父现在有事能告知自己,就是知道当初自己帮着处理了那知府一家,而且对这一举动十分赞赏,真正开始把自己当做半个儿看待了。   谭玉在信上说,崔家大哥儿近来又惹了祸事。   这次却是因为要强一个俊俏小郎,关键那小郎不是贫民下人之流,乃是个六品小官家的嫡子,在学堂里读书,回家途中被崔家大哥儿看上了。   不忍受辱却反抗不得,被侮之后羞愤交加,趁人不备吊死在崔家祠堂。   这事闹得极大,拿银子摆不平,那户人家有礼部尚书在后头支持,就是要告的崔家大哥儿赔上条命才算。崔家无法,于是只能又求到崔太后那里帮着做主。   赶上春夏交接时节,痰症正是厉害的时候,崔太后见娘家如此不争气,一怒之下引发旧症,昏迷了几夜之后薨逝,举国哀丧。   圣上这回算是彻底恼了崔家,撸了崔家的安心侯位不算,又取回其在京中的府宅,还将崔家大哥儿依法治罪,至此,崔家彻底败落。   阮小七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回,心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这还是圣上的娘舅家,说完也完,这是岳父告诫自己要退步抽身早,只何时退步却不好掌握。   正兀自感叹,谭雅在那边叫道:“快过来,快,你看,他又动呢。”   果然,谭雅的肚皮上有个地方慢慢突起,夫妻俩不错眼盯着,一会儿在左侧,一会儿在右侧,阮小七就把手放在上面,柔声道:“来,儿子,踢,让阿爹看看你有没有劲!”   这时小猫刚从外面野回来,玩得浑身都是泥,见爹娘都在,也跑过来摸肚子,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谭雅犯愁,吩咐下人带小猫去洗漱,叹口气对阮小七道:“你说小猫什么都懂,也百精百灵的,怎么就说不清楚话呢?要不要找人看看,难道是她舌头短不成?”   阮小七扶着谭雅站起身,笑道:“怎么会?大了自然就会说了。还是太小。”   谭雅摇头道:“小,一岁半了,人家二嫂家的四小子,八个月就会说好多词了,姑姑生的吴家兄弟也不过这么大就说的极清楚了。   咱们家小猫还是个小娘子,按理说应该开口更早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阮小七小心护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听她说女儿不好,极其不满道:“要你那么说,那走得晚的就是腿短了?再说,你看那两小子哪个在小猫这么大,有咱家孩子走得稳当?”   谭雅深吐了一口气,哭丧着脸看阮小七道:“那更完了,随你,四肢倒是灵活,就是头脑不够,原来不是舌头短,是不开窍!”   阮小七气得眼睛瞪老大,又不能拿谭雅怎样,只好凑过去用力亲了一口,顺便捏捏她胸前的饱满,恨道:“哎,我才弄明白,你这是转着弯想骂我啊。”   小猫洗完澡,一见阿爹正与阿娘亲亲,十分嫉妒,跑过去隔在中间,不让两人再挨着,夫妻俩直摇头,都埋怨说小猫这个霸道护食的脾气随对方。   谭玉信上写的乃是宅外之事,而这后宅琐事任谁就算手脚通天也打听不到了。   京城里的李太傅怎肯在崔太后刚死就落人口实,让李家得个趋炎附势的名头?所以对待崔四娘更是用心,宫内外的名医都请了不少来给她医治。   要说也确实有效果,可这崩漏之症最是难愈,崔四娘现在也就是看着好些,底子虚了,动不动还要晕上一晕。   而李太傅虽能给请大夫,后宅小事却照看不到,当然更多的是他不想。   李瑾阿娘看周围和李瑾相当年纪的人都当了阿爹,便是那极不着调的张数都有了儿子,再见崔四娘病病歪歪的,这嘴里的话就越发难听起来。   便是能治得了身上的病,可这心病又怎能治的好?李瑾再没只言片语给崔四娘,加上婆婆又隐晦透露早给他看好了下家,   娘家不要说给自己做主,如今不拉后腿就算不错,看出了李家的打算,崔四娘心灰意冷之下,再没了医治的心思。   六月初,崔家决定举家回祖籍。崔家自顾不暇,娘家已好久没人来,崔四娘久卧在床,得到了崔八娘的信,说要过来看她。   一见崔四娘瘦的这样子,崔八娘哭道:“四姐姐,你是最明白的人,如今怎糊涂起来?为了个男人,至于这样吗?四姐夫靠不住,你把后宅管好也是一样过日子,再有人也越不过你去呀。”   崔四娘遣开下人,挣扎着起身,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吃了这么多苦,怎会还不知道?只是,哎,女子嫁人,遇上郎君不喜,再没了娘家支撑,哪个婆家肯让你当家?   再说,我这身子也实在不争气,病难除根,早知道。。。哎,八娘子,你可记着姐姐的教训。算了,不说了,家里东西都收拾好了?”   崔八娘点头道:“嗯,圣上虽然恼了咱家,收回了宅子,东西却给咱们都留着。以后家里的日子就是艰难,银钱上也不差的。”   崔四娘摸摸崔八娘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可惜自己现在手中无权,李家也就表面亲和,根本帮不了娘家,只能点头道好。   崔八娘看崔四娘骨瘦如柴的双手,本不想告诉让她难过,犹豫半天,还是俯在她耳边道:“娘娘已经给我订了亲事,我,哎。。。定的是人家的继室。”   崔家一倒,崔四娘就担心连累崔八娘的婚事,果然如此,崔四娘用力握住崔八娘的手,气喘吁吁道:“圣上再不喜,家里底子还在,哪里就至于将你嫁给那种人家?”   崔八娘轻拍她的后背给崔四娘顺气,低声道:“不是娘娘的缘故,我自己愿意。   找个年轻郎君又怎样,就算郎君能拿捏住,还要受婆婆气,哪有这个自在?没有公婆伺候,我过去就当家。四姐姐,你别管了。”   崔家离京没几日,油尽灯枯的崔四娘静悄悄地没了。死前李家无一人在其身边,死后倒是都出现了,婆婆甚至口口声声都道可惜,葬礼也是极尽哀荣,六月中旬,崔四娘风光下葬。   谭雅这回生的果真是个儿子,只是漠北这里女子生产却不像中原,竟是被架子将两手吊起来站着生,说是好生。   谭雅后悔当初没听刘氏的话,在京里带个稳婆跟过来。   一见这玩意,谭雅吓得都不敢生了,阮小七在旁边劝道:“入乡随俗,这漠北的女人生孩子真像是母鸡下蛋一样,一会儿工夫就生完了。你别怕,我就在旁边守着,实在不行我给你接生。”   自己着急害怕的,他还有心思说笑,谭雅脸气得通红,瞪着他道:“胡说八道!”   阮小七忙拍胸脯保证:“真的,我给母马接过生,好几次,都顺顺当当的,有次那母马要不行了,我上去都给接下来了。你就放心生吧!”   旁边的青枝绿叶捂着嘴止不住地笑。不管再怎么害怕,六月三十上午,谭雅的阵痛开始了。   东西是早就备下的,阮小七赶紧把小猫让下人带出去哄着玩,自己站在窗外等着。   按说谭雅这次是二胎,比头胎好生,应该快的。可能是有阮小七在旁边,就算不是特别疼,谭雅也觉得受不了,上次生小猫还能硬气的让人夸,这次却哎呦哎呦,叫的那个惨。   阮小七在窗外将脚下的地都磨出两个坑来,虽明知看不到,也抻着脖子往里瞧。   听见谭雅的惨叫,他在外头使不上力气,也急得满头大汗,就哄道:“娘子,还早着呢,你省省力气,这么喊还生什么孩子?”   谭雅被吊在那里,本就疼的心情烦躁,再被他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受这苦头还不是为他的缘故,气得大喝:“你给我闭嘴!”   阮小七虽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听得却是清楚,不敢硬辩,只能小声嘀咕:“我看那母马都不出声,站着走两圈一会儿也生出来了。”   被阮小七一气,谭雅不自觉使力,到底生过一次,骨盆已开,折腾一番下来,稳婆低头查看,说是那里已经开了十指,可以生了。   果然,没过多久,阮小七的长子哇哇大哭来到了世间。   ☆、第119章   京城里的崔氏正在为娘家失势担心,她有空就在谭玉耳边絮叨,想着他面圣之时能为崔家说几句话。   崔家也就剩下崔氏的生母跟她亲近,谭玉被她念的耳朵疼,在崔家离京之前就将其生母接到了庄子上养着,这回崔氏不念叨姨娘了,又开始念叨崔家兄长了。   虽然嫡兄嫂根本没把她瞧在眼里,就是有好事也轮不到她,可是娘家败落的话,崔氏心里就像是少了主心骨,虚的慌。   后来又知道崔四娘病故,崔氏碍于谭玉虽没露面,却在家里直叹气,说崔家女娘身子看着壮实,芯子实在不好。   而且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也是如此。近来常出汗气喘不说,还浑身无力,这么一想,崔氏着急起来,赶紧到处寻医看病,烂七八糟的佛道都去上香捐香油钱。   这天从道观回来,正赶上谭玉沐休,饭桌上崔氏在谭玉耳边念叨,说是师傅说了,她这是被崔老尚书埋怨,怪她没照看娘家。   谭玉本打算晾着她,听她越说越离谱,抬头看外头明晃晃的大太阳,再看崔氏越发肥胖的身材,难得的理她一回,肯定地道:“六月天正是热,人要是不出汗才是病。   你日日吃肉还去上香,神佛都看你不惯,自然会怪你。至于你娘家,是缺钱还是怎么了?你能照管什么,抗旨吗?   而且你这么吃下去,走动都费劲,身体能好才怪!都说难得老来瘦,你饿上几顿少吃些自然康健了。”   崔氏被谭玉说了一通还是不肯信,到底请的太医讲她就是体胖才气喘,这才放心下来,不过她又有工夫惦记崔家在祖籍不得舒心。   谭玉嫌她呱噪的自己头疼,隔天从同僚家里带回个女娘来,说谭家孝期已过,让崔氏先□□规矩,等三个月后崔太后的国孝完了,放在身边伺候。   那女娘是谭玉同僚家里的侍女,规矩哪里用得着崔氏再去□□,年纪十□□,正是枝头开放的年纪,长得也是水灵,心思剔透不说,嘴甜会哄人。   崔氏一见,陈年老醋就洒的满胸口,频频皱眉咧嘴,再无心管崔家过得是好还是孬。   在崔氏心中,便是谭玉要纳妾,那也得是自己挑的贴心人才合适,这外头来的狐狸精可不好拿捏,本想着找出个毛病卖了去,可惜挑剔了半天,没找到。再加上谭玉身为一品大员,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实在不像话,让人知道还要说她善妒。   自从谭玉起复,及至后来升为尚书,周围想往谭家送人的多了,你想,谭玉正是盛年,家里却只剩下一个庶子,不要说侍女,好多人家都等着国孝过后将家中女娘往谭家送来作妾呢,崔氏只能借着规矩让那侍女跟在身边。   不管怎样,谭玉这招果然好用,崔氏日日惦记使唤那女娘就够费心的了,哪有工夫再惦记那不大亲近的兄长一家到底怎样。   快过年的时候,谭雅有信来,说是三娘子有了身孕。崔氏赶紧去庙里还愿,这可真是菩萨保佑,一面也心酸,这三娘子都没说给自己传个信,还是谭雅说了,自家才知道快当外阿娘了。   只是崔氏给三娘子准备的东西太多,让谭玉不满起来,拦住道:“大娘子有孕,你头疼腰疼的,还得让吴先生娘子过来帮忙。现在这些东西送过去,定是要路过北关,你让大娘子夫妻俩看到该怎么想?”   崔氏小声嘀咕道:“我头一次做外阿娘,自然得像样些。以后就不再这样。”   谭玉却更是生气,喝道:“头一次?那语儿算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脑子不清楚,顾前不顾后!”   这番言语却惹得崔氏哭起自己的身世来,认为谭玉是因为崔家败落才这样瞧不上自己,谭玉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甩手就走。   崔氏如愿给三娘子送去了满满三大车的好东西,不过,等过完年,谭玉正经纳了一个良家女做妾侍,崔氏嫉妒之余忙着给两个侍女开了脸,让与其打擂台。   从此以后,谭家又开始了一妻一妾两通房的日子,不管怎样,谭玉的耳根总算清净了。   阮小七的长子最终没姓成刘,谭玉知道夫妻俩的打算,直斥两人胡闹,说长子乃是继承家业的,到时候老子姓阮,儿子姓刘,让人怎么说?又琢磨良久,为其选了个“朗”字。   阮朗周岁生日,连着前两天是阮小七生辰,吴魁便带着一帮兄弟过来,说是凑在一起热闹庆祝,李瑾还帮着摆了一桌东西让孩子抓。   这帮人围成一圈逗,阮小七直把那刀剑往他面前摆,可惜阮朗看也没看,直奔过去拿了支毛笔,抓住就不撒手,咧嘴眯眼笑。   阮小七看得直瞪眼,吴魁见此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看不出来啊,小七文墨不通,倒是生个能读书的儿子!”众人皆道是随了母家,以后也是探花郎。   等众人都散了,阮小七抱着睡着的阮朗回到屋中,细端详了半晌,发觉儿子长相竟也很随岳父,颇有些垂头丧气。   回到了主屋,阮小七还在嘀咕,谭雅奇道:“难道他爱读书不好吗?你不是也常念叨想有个出息的儿子吗?”   阮小七长叹一口气,小声道:“哎,小芽儿,你不懂这当阿爹的心情。你说等他懂事,我这个当阿爹的,什么都教不了他,岂不是一点为父的尊严也无啊。”   谭雅笑道:“原来如此,怕自己不如儿子丢人啊。”   见阮小七是真的着急上火,劝解道:“你看我阿翁,虽是秀才,读书也不如阿爹呢,不是一样得尊重?   学问只是一处,为人处世、品格秉性都是孩子眼里的榜样,哪一样好,都能得孩子敬重的。照你那么想,状元的阿爹还不要活了。”阮小七的脸色这才好些。   小猫从外头跑进来,手里攥着一个不大的东西,叫嚷着要给阿娘作生辰礼物。   阮小七拿起一看,竟是一枚雕功精巧的小玉蝉,东西不大,却是精品,不由奇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小猫笑眯眯地,口齿还是不清楚,吭吭哧哧说了半天,谭雅猜道:“姓李,好看的,对你好的,叔伯?”转头问阮小七:“姓李的多了,不过能有这个好东西的,难道是李安抚使?”   阮小七拿在手上掂量两下,酸溜溜地跟小猫商量道:“小猫,这东西你阿爹有的是,喜欢让你阿娘给你找。”小猫一听有好东西,马上抱住谭雅的大腿撒起娇来。   谭雅嗔道:“她那么小,懂得什么是好东西,看着好看罢了,拿在手里一会儿就玩丢了。”   阮小七梗着脖子道:“东西不就是给人玩的?小猫喜欢,就是值个了。快,给她拿个最大的!”   又把手里这个往自己怀里一放,哄着小猫道:“这个小,没意思,阿爹替你拿着。一会儿给你找个比这大许多的,一手一个,好不好?”   谭雅白了他一眼,埋怨道:“这玩意儿就是取个巧字,好玩罢了,谁拿个砖头大的玉蝉把玩?”   小猫伸手往阮小七手里抓,指指谭雅,嘴里冒出的话虽是一长串,就是谁也听不懂,后来急了,只说礼物,谭雅明白过来,笑笑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小猫送给阿娘的?真好,阿娘最喜欢,可是阿爹也喜欢,想拿去玩两天。”   小猫想了一会儿,觉得阿爹生辰自己没给送东西,实在可怜,又急急往外头找东西去了。   阮小七“哼”了一声,叫来小猫奶娘细问,原来是在园子翻东西给谭雅备贺礼,碰到了李瑾。小猫性格开朗,爱与人说话,见李瑾长得好看、脾气温和就拉着他说了半天,临走之时,李瑾从身上取下这个玩意给她拿着玩。   还好不是李瑾借小猫名义送谭雅的,阮小七这才放下心来,嘀咕道:“过两天他新娶的娘子就来了,到时候补一份赔过去。”不过这玉蝉却是不打算再拿回来了。   谭雅看阮小七那副不自在的表情,拿手指羞脸道:“跟个孩子争东西,亏你能干出来。”   阮小七见她那副娇俏的表情,心痒上来,凑身贴上去,四周下人一见赶紧都退下。   谭雅轻推,小声道:“青天白日的,一会儿小猫回来看见。”   阮小七忙乎拽带子脱衣服,这亲亲那摸摸,间或答道:“下人看着,不会让她进来的。”用力捏了一下饱满,低头含住口里,喃喃道:“大了,大了。。。”   谭雅挂在他身上,半闭着眼睛享受,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次竟都弄进了自己身子,睁开水汪汪的眼睛,软软拍了一下他胸口,嗔道:“你不是说先缓两年再要孩子吗?”   小小七还在里面,阮小七舒服的直叹气道:“真想死在里头。”低头吻吻谭雅嘴角,用手包住她的小腹,揉了揉哑声道:“再生个,好拿枪拿剑的,到时候接我的功夫。”说着,又用力动起来。。。   三娘子就像阮小七说的,被窝里捂熟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是看岳父面子还是爱重妻子,总之,那黄家小郎对待三娘子极好。   他长得不错,学识也好,三娘子虽心里隐隐有些不足,但被这样一个俊秀郎君哄着,日子长了,也算过得和美。   黄家送信过来,说六月下旬三娘子生了个儿子。   ☆、第120章   七月以来,常年少雨的漠北开始下起雨来,甚至有天还下了鸡蛋大的冰雹。   天气不好,野丫头小猫也不得不被关在家里。她日日扒着窗户看,就求着太阳能露露脸,自己好能出去玩。阮朗见姐姐如此,双手合十,也学着她的模样叹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青枝前段日子嫁了二勇,夫妻和睦,她白日里依旧进来在谭雅身边当差。   青枝性格软和,有时候也跟小孩子似的,就陪着两个小主人往窗外看,逗他们高兴,讲了半天,见两个孩子还是不快活,   哄道:“你看,下大雨,把草都淹死了,胡人的牛羊没吃的就会被饿死,咱们不用打仗就能打败他们了,是不是?”   漠北地区,不大点儿的孩子也知道自家这方的扶余与相邻的北胡乃是死敌。   所以小小年纪,游戏玩耍都是仿照战场厮杀,平时更是将打败胡人当做奋斗目标。   一听能将敌人饿死,小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求太阳出来了,要让大雨帮着灭掉北胡,还用了个词“不战而胜”。   乐得周围下人都说她厉害,阮郎也咿咿呀呀地附和。   谭雅听到孩子的童言稚语,欢喜之余,又紧皱眉头长叹了口气,正赶上阮小七进屋来,以为孩子淘气惹烦了她,忙护住小猫那边问怎地。   谭雅放下手中的针线,又长叹了一口气,避着孩子小声答道:“才过两年好光景,草场还没缓过来,这么下去又得洪涝,百姓的日子真是难熬。   便是百姓现在能过下去,到了冬天,北胡牛羊饿死,没有饭吃,岂不是又要侵犯咱们这里抢东西?哎,有的仗打呢。”   阮小七见不是儿女惹祸,放下心来,笑道:“刚才吴大哥跟我说要加强训练,说是冬天要防着北胡来犯,结果回来你也这么说,哎呀,我的娘子可真是了不得。”   小猫一见阮小七回家没打理自己,赶紧蹭过来,不停喊着“阿爹,阿爹,我在这儿呢,抱我啊。”   谭雅弯腰拍拍她的后背,嗔道:“你啊,这句话说的最清楚了。”后面的阮朗也摇摇摆摆跟过来,却不要人抱,只看着阿爹和姐姐笑。   阮小七笑呵呵一手抱一个,托着两个儿女,转头对谭雅道:“打不打仗的,饭也要吃,走,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席上阮小七屏退下人,自己抱着阮郎喂饭,低声道:“水猴子给我说,李安抚使的娘子有了身孕,说是北关苦得受不了,怕对孩子不好,决定回京了。   啧啧啧,李家选新妇的眼光真是不行,前一个心狠手辣,这个么,看着和顺,我看也够呛,能共富贵不能同吃苦的。”   谭雅一边教导小猫吃饭不许出声、要细嚼慢咽,一边抬眼笑道:“说女人舌长,我看你们男的也不短!人家夫妻,爱怎地就怎地,李安抚使愿意,他还没开口,你们倒是先打上抱不平了。”   阮小七给阮郎擦嘴,又自己吃了一口,低头含含糊糊道:“你肯定是偏着女人说话。我听说她今天来找过你了?”   谭雅点点头,低头瞪了小猫一眼,嗔道:“哼,这个小耳报神!说不清吃我着急,这回才能说清楚,就知道给你传话了!”   小猫讨好地叫了声“阿娘”,又往阮小七那里看去,见阿爹朝自己赞赏地点头,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将下巴一挑,嘴一撅,学着谭雅“哼”了一声,埋头吃饭。   谭雅无奈摇头,道:“你就给她做后盾吧,惯得不成样子,连我说话都敢顶嘴。   今日李夫人来,问我可要回京,说要走一起。我与她说不走。我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真挺不住了,唔,倒像是。。。不过是撒娇,想让李安抚使都陪陪她罢了。”   李瑾新娶来的继室与谭雅也算旧识,未嫁之前有过来往,是陆家的二娘子。   陆家当初打算为次子求娶谭雅来着,后来事没成,等谭玉出事,陆夫人还庆幸被拒,没想到峰回路转,谭玉又起来了不说,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这回却是想巴结也难见一面了。   不过陆大人自来会钻营,如今混的倒也不差,升了给事中,也是四品的京官,只是京城遍地官,四品更是随便扔了石子都能砸到,所以,这陆大人依旧忙碌在钻营的道路上。   按说他的女儿,虽不能嫁的怎样高,但做个原配嫡妻还是容易,结果陆大人倒是敢下赌,   跟陆夫人道:“上回谭家,就因为太过谨慎,错过了一门好亲。这次李家万万不能错过,李瑾那是圣上伴读,还有谁比他更得圣心?以后就是谭玉也比不上,要不是崔四娘占了原配的位子,这种好亲事哪里轮到咱们家?”   犹犹豫豫的陆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做继室,但李瑾前头无儿女,年纪又轻,前程大好,除了名头不好听,其他真是没有不好的地方。   下不了决心再去问女儿,哪还有不好的?这李瑾在京城未嫁的女娘心中,是人人向往过的如意郎君,要不是早早被崔四娘定下,哪个不做那李夫人的美梦?一看女儿害羞带怯的脸庞,陆夫人当下用胖拳头捶了下桌子,决定值得一试。   从崔太后病逝,陆夫人就带着陆二娘频频造访李家。这二娘子随她,也是珠圆玉润的富态模样,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与崔四娘那副干练果决的姿态大不相同,很得急于抱孙子的李瑾阿娘喜爱,当然,最终亲事能成也是各方角力的结果。   嫁过来时自然是欣喜的,见到李瑾也是高兴的,可是,漠北的日子却也真是不好过的。   也是陆二娘倒霉,从她来北关,一直阴沉下雨,鲜少晴天,日日困在这屋子里,李瑾又常常要出去各处巡视,漠北地方大,一走就要十几天。   人生地不熟的陆二娘,从繁华鼎盛的京城来到人烟稀薄的漠北,支持着她的就是能与李瑾琴瑟和鸣。   在她脑里,漠北虽是荒凉,自己来到这里,却应该白日里头能由李瑾陪着策马扬鞭,夜晚夫妻读书作赋红袖添香;   而实在不应该是现在自己这样,日日都被圈在屋子里,郎君不能日日见面不说,连上街买个针线都只能在几家小铺子选,更不要说打首饰做衣服了,实在跟京城没法比。   况且这北关之人的官眷,能识文断字的少之又少,再要选个谈得来的,也只有谭家大娘子一人了。   虽然因为当年的作画传闻,陆二娘心里有些小疙瘩,但总体而言,她还是愿意和谭雅来往,有了事情也往往来求助于谭雅。   其实她今天过来一说,谭雅是不赞成她回京的,可才一开口,陆二娘就放声大哭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是郎君能日日回家,再苦我也受了。可是你看呀,我来这几月,他不是赈灾就是练兵,哪有几天在家的?便是在家,也被人叫去喝酒玩乐,反正是见不到人,我还不如回京养胎去!”   谭雅听出她哪里是真想回京,不过是赌气话而已,可她到底是个外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说了半晌,陆二娘就是咬定要回京。   本以为李瑾那么聪明人,随口哄哄也就无事了,却没想李瑾当即往家里写信,说让陆二娘回去。陆二娘假戏真做,只能回京。   谭雅听阮小七描述李瑾所为,奇道:“李安抚使读书上面的聪明劲都到哪里去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了结的事情,何苦夫妻分离啊。”   阮小七没答话,心里暗道:多亏这上面他的聪明劲没了,要不哪有我小七爷的事?再哪里能有两个这般可爱儿女?就让他笨着吧。   只是天公不作美,陆二娘到底没走成,她不会骑马,只能坐车不说,还怀着身孕,不能颠簸,而如今雨汇成河,根本不通路,所以回京之事只能作罢。   灾情如此严重,李瑾上奏请求朝廷赈灾,阮小七开始张罗让妻儿离开北关,先回京城,谭雅哪里肯,说大不了就和那年元洲围城一样,这次早点悄悄储备粮食就行。   阮小七气道:“还有两孩子呢,你不听话,倒时候大人能受,孩子怎么办?再说,你当北胡人和咱们一样吗?烧杀淫掠,你是没见过。   我不与你说是怕吓到你,吴大哥讲,那年扶余战败,北胡人进了北关,将女人全部□一遍,连十岁女童都不放过!那有着身孕的,也是被划开了肚子将胎儿取出生生吃掉。。。”见谭雅捂嘴要吐,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揽在怀里道:“你道吴大哥为何能忍下再为赵家做臣子?他又不娶妻生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与北胡大战一场,将他们打得再不敢犯北关!”   谭雅闭眼缓气,道:“那,我和孩子什么时候走?”   阮小七道:“收拾好就走!我让二勇几个带着你们。”   谭雅张张口,又闭上嘴。阮小七与她夫妻这么久,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低头问道:“可要问李夫人?”   见谭雅点头,接着道:“如今这路过不了马车,只能骑马,她是走不成的。看命吧!不过李安抚使这回闲在家里,她也算得偿所愿。”   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谭雅带着一双儿女踏上回京之路。   ☆、第121章   带着两个孩子,哪里能走得快?快到河套地面的时候,大雪漫天,无法前行,二勇过来请示,说要不要先避两日,等雪停了再走。   谭雅想到周老三就驻守河套,一边着人往县城去信,一边带着孩子在后面慢慢走。没半天工夫,唐氏带人赶着马车迎面过来。   妯娌俩几年未见,谭雅禁不住热泪盈眶,拉着唐氏的手低低喊了声:“二嫂。”   唐氏还是那般爽朗,过去将小猫抱在怀里,催促道:“有话回家说,快走。”率先上了马车。   唐氏看着两孩子,冲着谭雅点头道:“弟妹就是有福气,儿女双全。哎呦,我看看,这就是大哥儿吧,真是俊!”   谭雅抱着阮郎,指着对面的唐氏道:“叫二娘呀。”阮郎害羞,躲在阿娘怀里不肯说话。   小猫却自在地坐在唐氏身边,吃得满嘴菓子,冲着阮郎喊道:“弟弟,二娘给东西,菓子好吃,你。。。吃啊。”这一路风餐露宿,大人尚且难受,何况这么大的孩子。   唐氏看得心疼,摸摸小猫的脸蛋,轻声哄道:“留点肚子,回家还有好吃的呢。”又问谭雅:“怎地突然带孩子回京?跟三弟闹别扭了?”   谭雅将孩子递给青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能为了闹别扭就带孩子跑的。”   复又长叹口气道:“是他,说北关今年涝灾,冬天北胡来侵,可能得打仗,留下孩子在那里,实在不放心。”   唐氏也点头,沉声道:“河套今年也涝的厉害。”   谭雅奇道:“这里不是稻谷粮仓吗?怎么也涝了?”   唐氏拿着菓子逗了一会儿小猫,摇摇头:“前几年是好,今年不行,要不是入了冬,地面冻住了,还不知会怎样。   粮食都给泡了,那杆子正结穗子的时候,刮了十几天大风夹杂大雨,全部吹倒在地上,哎。还好往年的存粮不少,拿来赈灾,要不人都饿死了。”   谭雅一手给阮郎喂水,一边小声道:“二嫂,要不,你跟着我回京城吧。这一发灾,河套虽然离得北面远,但流民多,就容易出事。”   唐氏靠在车厢壁上,笑道:“我哪里能走啊。不过,回家再说吧。我原本想把四小子送回河曲府娘家的,你二哥死活不愿意,说是太远,怕路上不安稳。   要是你能先给他带到京城也好,明年开春你回北关的时候,再带他回来也不错。”   周家的府宅安在河套县城的中心,院子极大,唐氏接了人进去,笑道:“刚从河曲府来这里,觉得什么都大,这院子,赶上以前的三个大了。人少也有好处。”   换下人招呼谭雅梳洗完毕,饭菜摆上,妯娌俩边说边聊。   唐氏拉着小猫坐在自己身边,哄着她吃肉,抬头跟谭雅说话,道:“哎,还是我大哥看得明白,赢了河州军,得了功名依旧回到河曲府。如今在那里又有地位又有银子,侄儿们也都借着东风出息了,那才是舒服。”   谭雅一边看着下人伺候孩子吃饭,一边与唐氏道:“大哥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大嫂怎么样了?”   唐氏看小猫吃得高兴,笑道:“老样子,菩萨人。大哥年纪大了,儿孙都成人,也没心思再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像我家你二哥,别提了。   你还说让我带着孩子走,怎么能够?我还在这里呢,就整日逗猫逗狗的,我要是不看着,说不上惹出什么笑话来。”   谭雅皱着眉头道:“二哥还没吃够苦头,那个叫什么嫣红的,差点儿害了你们母子性命,怎地还惹这些麻烦啊。”   两个孩子吃饱,都有些犯困,唐氏叫下人带着休息,妯娌俩边喝茶边闲聊。   唐氏对周老三能改头换面的可能性嗤之以鼻,冷笑道:“除了给他阉成太监,我看,他就是老得走不动,也管不住他家老二出去闲逛的!”   谭雅闻言有些脸红,小声道:“二嫂,有下人在呢。”   唐氏看她这副害羞模样,也笑了:“没事,我和你二哥吵架是常事,他们见惯不怪。你怎地还这样,孩子都生了两个,还有什么羞不羞的。”   谭雅抿嘴一笑,贴在唐氏耳边小声道:“快三个了。”   唐氏惊讶地往谭雅身上看去,见她点头,轻拍了她一下,责怪道:“胡闹,你怀着孩子还敢坐马,岂不是要命!三弟肯定不知道!”   谭雅点头,叹口气道:“我难道不知,不过北关实在紧张,我和孩子在那里,怕他分心。再说,平日里也没少练马,走得不快,没事。”   唐氏紧皱眉头道:“这么紧张?北胡人来过吗?”   谭雅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探子去过那里,说是北胡的牛马可是死了不少,想都不用想,不抢他们吃什么,定是要打仗的。”   唐氏点头道:“这些日子,我看有不少人家从北面来的,想来也是知道险恶,先跑了。   对啦,上个月你以前的侍女,叫什么琉璃的那个,就是给侯庆做妾的,被他送过来待产,我还说他一天疑神疑鬼,没想到北关这么紧张了。对啦,你要不要见见她?”   谭雅点头道:“不急,等明天吧。侯兄弟也是可怜,他前头那个儿子夭折了,琉璃这胎他就看得极重。她如今怎样?”   唐氏答道:“前几天才看过,快生了,胎位也正,没什么大事。我给她安排在后面院子里,拨了两个婆子看顾。比以前强多了,倒是听话,平日也不大出来。”   谭雅喝了口茶,笑道:“吃了那么多苦头再不明白可就是傻子了。她如今才明白,自己只能靠着侯兄弟过活,再惹他烦了自己,哪有好日子过。   开始的时候没少闹,还盼着我给她撑腰,哎,后来被侯兄弟冷落了一年,那头要不是儿子没了,到底怎样还不知道。这回有了身子,我看侯兄弟对她才有点儿好脸色。”   唐氏想到侯庆就是一肚子气,骂道:“侯庆那小子也不是个玩意!自家那个德行,偏要找个长相标致有家世的。   当初我真打算帮他相个娘子的,我娘家一个堂妹年纪大了没出阁,也不计较他前头有儿子,我就想这不正好一对么,结果跟他一说,他还挑三挑四的,说什么脾气秉性不行!   就他那个模样,要不是出息了,我唐家女娘能看上他!真是,这回倒是好意思,把个大肚子的妾室放在我这里,让我替他看顾。”   这事谭雅也知道,当初将琉璃给了侯庆,后来他被封官,又想娶个正头娘子,唐氏就打算做这个媒人,把娘家堂妹嫁过来,吓得侯庆赶紧说先立业再成家,身边就先让妾室伺候。   正在这时,唐氏的侍女进来禀告,说是周老三的妾室恶心,像是有了身子,问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唐氏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摆手让那侍女下去,对谭雅道:“你瞧着没?知道有客人来,赶紧给我上点儿眼药,瞒了这么久,怎么今天就想看大夫?   还是你有福气,三弟对你好,周围也没这些不省心的东西!”   谭雅见唐氏不开心,劝解道:“你四个儿子,还怕她什么,肚子里是男是女、能不能生出来还是两说,就让她张狂两天,何苦为了这么个人,弄得夫妻不和,倒是如了她们的意!”   唐氏气道:“我就奇怪了,也不知道那人家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非要送进来当妾?你当妾就老老实实的呗,竟有些小心眼,挑唆我们夫妻吵架!”   谭雅大惊道:“这怎么行!二嫂,这样乱家的东西你就该打死,还敢跟主母对着干,你平日的威风都去哪里了!”   唐氏冷哼一声道:“你还不知道你二哥,这些年周围虽然也没断了人,但都是外头的,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所以他也不当回事。   这个么,是他下属的妹妹,说什么一见钟情,仰慕你二哥,这才进来当妾。你二哥常说什么当官没个妾服侍不体面,我那时人在河曲府,等我赶过来,都进门了。真是气煞我也。   反正没我这个主母点头,她就不算数,那会儿倒是乖巧,我看她才十几岁,想到我也是差不多年纪看上的你二哥那副好面皮,又想着儿子都老大,就随你二哥的意吧。   没想到才喝茶认了人,就在后面使心计,平日里有事没事哭几顿,你二哥嘴上不说,心里埋怨我不贤惠。”   谭雅叹气道:“当初你千辛万苦生了四小子,我还当以后就好了。哪想到。。。”   唐氏见谭雅为自己不值,心里适意,嘴上却道:“我早知道他是这样人,只是我这般年纪,跟个十几岁女娘生气实在不体面,这才懊恼。   这家里的还不如外头养的省心,那个至少能死打一顿解气,这个不听话,却让别人笑我治家无方。”   谭雅听的生气,拉着唐氏道:“二哥这样无心无肺,你还跟着他受苦,不如跟我回京城!”   唐氏拍拍她的手,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用,让她猖狂几天,这回我给个教训,让你二哥记一辈子。”   谭雅心知唐氏从不是三从四德的木头人,这般忍受肯定有原因,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放下此事不提。   ☆、第122章   周老三才忙完公事就急忙赶了回来,此时小猫和阮朗刚睡醒,正由四小子带着一起玩他的木马,他极有耐心,将弟弟妹妹抱上去,怕他们摔倒,还在旁边护着,几个孩子叽叽咯咯玩得高兴。   因不是外人也就没避讳,周老三直接进了内宅,一眼先看见小猫,一手抱起来,贴近仔细端详,哈哈大笑,连声道好模样,又拿出给两个孩子见面礼。   小猫自来爱与人说话,是个自来熟,尤其周老三还有一副好长相,看着像个脾气柔和的,所以乖乖由他抱着,一见给的东西好,还凑过去奶声奶气喊道:“谢谢二伯。”阮郎跟着姐姐也含含糊糊叫人。   周老三因为没有女儿,就格外喜欢娇软的女娃娃,如今见侄女头次见面就与自己亲近,心里十分高兴,逗着说了会儿话,又俯□掐掐阮郎的胖脸蛋,转身对唐四小子喝道:“好好陪着弟弟妹妹玩,要是惹了哪个哭,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谭雅忙将四小子揽在怀里,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道:“四小子对他们极好,很有兄长风范。”满腹委屈的四小子这才脸色好点。   小猫窝在周老三怀里,也跟着点头,说哥哥好。   谭雅冲小猫道:“快下来,让二伯歇歇。”   周老三忙拦道:“不用,我抱着,她才多大,不累。”小猫也附和道:“不累不累”。周老三见她敢说话,举止大大方方的,心里更加喜欢。   周老三逗着小猫说话,他那样人,竟有耐心陪着,听小猫嘟嘟囔囔说什么路上看到树枝啊,大雪啊。。。   谭雅暗自称奇,心道这般瞧不起女子的人,倒是有耐心陪着小女娃子说话,他和阮小七怪不得能结为兄弟,行为处事可真是相像。   四小子被忽视阿爹惯了,浑不在意,就在旁边陪着阮朗玩木马。唐氏看小猫跟周老三说话那副可爱模样也喜欢,对谭雅嗔道:“三弟真是,还说什么我家四小子长好了才行,不肯把小猫许过来呢。”   谭雅看了一眼小大人般的四小子,叹气道:“哎,我是极喜欢四小子的,可惜说了不算。他那人,在家里和小猫,人家父女俩是最好的,我看,谁娶小猫他都看不上。”   到了晚上,突然院子里吵闹起来,却是周老三的妾室与人私会被下人撞破,正跪在院子里头等着发落。   小猫一听有热闹,赶紧起床穿衣,跃跃欲试要带着阮朗去看热闹,谭雅死死拦住,此乃是周家的家丑,硬是许下若干好处才哄得小猫留在屋子里。   才哄得孩子睡着,唐氏派人找她。谭雅随便收拾两下,赶紧过去,一进主院,就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娘背缚着双手跪在大雪地里,嘴被堵着,见有人过来,眼泪汪汪地无声哀求。   谭雅站住脚仔细看去,大雪天的,那女娘皮毛褙子里头只穿着一件薄纱对襟紫襦白裙,不由暗道:“这个怕是范姨娘那种的。”   唐氏见她过来,才派人取下那妾室嘴里的破布,让她答话。   只听那妾室不断哀嚎喊冤,谭雅点头,就是哀嚎声音也小小细细,一副可怜模样。可惜不如范姨娘从小被人□□,这番动作只显得娇柔做作。   心道:怪不得二嫂说他狗改不了□□,这周老三倒是没变,原来那个外室嫣红也一副柔弱模样,他吃了这么大亏,竟还敢选这样的。   唐氏不理会那妾室不断喊冤,对谭雅道:“你二哥不管,让我做主,我想了半天,如今我们也是官家,你是大家出身,还是找你来帮我看看,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原来这晚,周老三歇在唐氏屋子里,结果赶上她小日子来了,就打发他去那妾室院里。   周老三暗自高兴,这半老徐娘虽有味道总不如十几岁的小娘子水灵,结果一去屋里没人,被子虚掩着,侍女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人在哪里。   周老三顿时疑心起来,这雪虽大,歇下的时候却不长,脚印还能看得清楚,顺着寻去,来了个捉奸在床。   也没讯问,那奸夫被他一气之下劈了两半,这妾室却是下属的妹妹,家里就是河套的,有些势力,周老三虽恼怒她将自己帽子染了绿,但总算还有理智,只将她丢给唐氏处置。   谭雅心道唐氏这个圈套做了这么久,怕是早有打算,果真,唐氏说还要留着这妾室在家,轻描淡写骂了几句,就让人好好照顾,别动了胎气。   谭雅已非当初不知世事的少女,自然知道唐氏的意图。   留着这么个名声有碍的妾室,既能挡住再有人进门,又显得她贤惠慈悲,这妾室家里也不敢置疑。   再说,周老三那人,便是知道这妾室干净,他定是再看不在眼里了,至于那肚里的孩子,哎,要是有福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来。。。   唐氏小声问道:“怎么,觉得二嫂狠心?”   谭雅摆手道:“如此才好!只是二嫂。。。我要是你,根本受不了这等气,大不了回河曲府,有大哥在,你手里又有银钱,何必受这个罪?”   唐氏紧拉谭雅的手笑道:“我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难过的?”   又往外面看去,盯着远处的院墙,轻声回忆道:“我自小周围见的都是粗头黑脸的汉子,头一次看到你二哥,哎,那般俊秀的官家小哥儿,说话又风趣。   当初我一见他,就喜欢,我大哥说以后日子苦不同意,我不管,没嫁他,日子再好也没滋味。   这么多年了,吵吵闹闹的,恨的时候也想杀了他,但好了又全忘了,还是觉得这么过才有滋味。你说我贱不贱?哎,要是别人这样,我早骂她下贱了。   不过,你当这回你二哥不知道是我做的手脚?他心里明白,虽然平时为了乱七八糟的女人没少惹我生气,不过到底还将我放在头一个,我真恼了,随我摆布,外头还得替我擦干净。”   回头见谭雅不赞成地直撇嘴,笑道:“你啊,生在福堆儿里了,就当人人都能和你一样?你看当初从河曲府一起来的那些人,得了官,哪个不是两个三个的纳人?你二哥就要了一个,还是少的呢!”   谭雅点头,唐氏所言非虚。   那些泥腿子匪盗出身的,如今好容易出息了,都开始张扬起来,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甭说纳妾,还有休妻的!进了城,有了一身官皮,再也瞧不顺眼家里粗手大脚的糟糠妻,虽不能求娶那大家小娘子,但败落的官家、商家大户还是能够结亲的,十几、二十的小娘子,总比家里那黄脸婆强得多吧。   这么一想,谭雅越发思念阮小七了。也不知此时阮小七在干什么呢?   妯娌俩折腾半夜也都累了,谭雅别了唐氏才回房,躺在床上想着心事,还没来及得入睡,唐氏又亲自过来找她,说是侯庆的妾室琉璃要生了。   虽不是嫡子,但侯庆前头的儿子才没了,这个相当看重。妯娌俩过去时,隔老远就能听见琉璃的惨叫。   唐氏问那守在门口的婆子道:“怎么叫得这么惨?叫了多久了?”   那婆子小心答道:“才一会儿工夫。”   唐氏和谭雅两人对视一眼,这生孩子谁也帮不了,无法只能坐下等。   里面的琉璃不时惨叫,后来实在忍不过,竟喊爹喊娘的哭泣起来。   这番作态让请来的稳婆十分鄙夷,认为京城女子矫情,一个妾室,不能生孩子要你做甚?还说这里女人难产的少,多是生产再疼也不吭一声,一直用力的缘故。   里面一共两个稳婆。其中一个稳婆边动作边聊天算是领头的,东家长西家短,间断往琉璃身下看看,见她身材娇小,又说什么瘦不伶仃的京城女子是不行,不如河套这里的健壮好看。   这两个不着调的稳婆却是从河套都指挥使家请过来的,在周老三没来此地之前,这都指挥也是本地的土皇帝,家里的下人自然都惯于踩低捧高。   这天被派到周老三家里帮着一个外人的妾室接生,两个稳婆哪里能乐意,认为被人看低了。   穿得最齐整的那个随便往椅子一坐,就说不要自己儿子娶外头女人,太娇气。   唐氏在外头听得清楚,骂道:“看你们老道才让你们来,真当有你们说她的份?给我好好伺候,再这个德行,老娘让你儿子后悔生出来,还娶什么娘子!”   谭雅也紧皱眉头,这稳婆着实没有规矩,当下甩了帘子闯进产房,叫那两个稳婆答话,查清楚是哪个说话,谭雅冷冰冰指指剩下那一人,道:“你过去给她接。”又派人将说话这个关起来,说等琉璃生完再发落。   倒是没有白喊,第二天中午,琉璃生了一个八斤多重的儿子,唐氏抱在怀里瞧了瞧,笑道:“还行,白白胖胖的,没有他阿爹那副猴子样。”   谭雅过去看琉璃,琉璃一见赶紧起来要给她磕头,谭雅拦住道:“你好好养吧,仔细照顾孩子,以后会好的。”   琉璃点点头,小声问:“大娘子是要回京城吗?”   谭雅看她期盼地看向自己,轻声道:“嗯。你好好歇着吧。”转身出去。   琉璃抱着儿子,目送谭雅出去,没再出声。   第二天一早,谭雅拜别周老三夫妻,带着儿女继续赶路。   ☆、3第123章   到了驿站休息的时候,小猫由着青枝给自己洗脸,问谭雅道:“阿娘,为什么四哥哥不跟咱们一起去外阿翁家啊?”   谭雅给阮朗洗完放到床上,过去摸着小猫的头,笑眯眯低头问她:“你喜欢四哥哥?”   小猫连连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嗯”字,摇着谭雅的手臂求道:“我们把四哥哥带到咱们家养吧。”   谭雅摇头,俯身用鼻子蹭蹭小猫,柔声道:“这可不行呀,四哥哥的爹娘要想他怎么办?”   小猫亲了一口谭雅,闻言撇撇嘴道:“才不会,二伯不喜欢他!”   谭雅吃惊地看着小猫,蹲□子对视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是你四哥哥跟你说的吗?”   小猫摇摇头,脱下鞋子往床上爬,回头答道:“在二伯家我看出来的。”   谭雅若有所思地看了小猫半晌,“嗯”了一声,心道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整日笑眯眯的爱玩闹,心思倒是敏锐。   从此以后,谭雅跟小猫说话越发小心,也让阮小七别大意,唯恐夫妻俩不经意间让她难过伤心。   只不过自家能注意,可周家就是那样养儿子的,谭雅遂将小猫当大人对待一样,给她细细解释了一番,又道:“家家都是不同,不能因为与咱家不一样,就认为别家不好,对不对,小猫?”   小猫难得被阿娘郑重对待,心里十分骄傲,便是根本没懂这话里的意思,也若有其事地点头答应了,还保证不会对二伯一家抱有偏见。   快到京城的时候,早接到阮小七来信的谭玉派下人在城外等候已久,一听城门守卫说是阮家人马,赶紧接到了谭家马车里。   谭雅终于带着孩子平安回到了娘家,这才深深舒了口气,一路悬着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只是一进门,崔氏的热情还是让谭雅大吃了一惊,虽然为了三娘子的亲事,崔氏与她关系缓和了很多,但看到谭家所有的下人连带着四娘子和六娘子都等在院子里,这阵仗还是让谭雅十分不适应。   等谭雅一行人都进来了,崔氏等了半晌见再没人跟进,还探头往外看了一回,迟疑地问谭雅道:“三娘子呢,她和孩子没跟着你们回来吗?”   谭雅的不适应这才消除掉,原来如此。推着小猫和阮朗过去给崔氏见礼,然后答道:“没有。只我们一家。”   崔氏的失望清晰可见,再没心思准备,胡乱问了小猫几句话,就摆手说谭雅路上辛苦,让她带着孩子们先去休息,等谭玉回来再摆饭,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四娘子和六娘子面面相觑,再看小猫面带疑惑地问谭雅怎会回事,不由也跟着尴尬起来。   两人走过来,逗着小猫和阮朗说话,又拿出精心准备的小玩意儿,这才把刚才崔氏的失礼遮掩过去。   果然还是等摆晚膳的时候,谭玉才回来。进来先是抱起小猫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好,说是模样没长坏,依旧像谭雅;   又拉过阮朗瞧了又瞧,连连点头,不粗也不黑,这个才是咱们谭家人该有的模样,放下心来,转身对谭雅瞪眼睛,   气道:“真是胡闹!带着两个孩子也敢在大雪天上路,一旦路上病了怎么办?”   不过气归气,女儿能带着外孙回来还是高兴的,待到开席,又有两个几个月大的孩儿在奶娘怀里抱着出现在饭桌前。   崔氏将其中一个抱在怀里,一直板着的脸上总算见了笑影,凑过去让谭玉瞧,又抬头对谭雅道:“大娘子还没得信吧,这是你三弟,奶娘抱的那个是你二弟。两个孩子月份差了一个月,脚前脚后生的。”   原来那头谭玉正经纳的妾室刚诊出了身子,这面崔氏张罗的通房也开始泛酸呕吐。   等后来生了,那通房也是个明白人,儿子放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出息?崔氏现在无亲儿,以后养在她身边,自然身份不同。于是,狠狠心就说自己见识浅薄年纪小,不能带三哥儿。   崔氏儿子没了,女儿远嫁,谭庭芝又跟她不亲,心里正是孤独,乐不得的接到自己那里养了起来。   谭家没有嫡子,这么一比,这通房生的三哥儿倒是隐隐成了谭家小哥儿里头身份最高的那个。   谭雅一个出嫁女,哪里能管得了娘家兄弟谁高谁低,不过她和谭庭芝相处几年,倒是有点担心崔氏如此偏袒,下人见风使舵慢待了他。   好在一会儿谭庭芝从外头进来,谭雅一看,个头长了不少,说话斯文有礼,举止得体大方,再一问,原来早搬到了外院,跟在谭玉身边教养,那就差不了,谭雅这才松了一口气。   谭庭芝早听说谭雅要回,只是他心里再激动,面上也不肯露出颜色,总怕人以为他年小不稳重。   再说小猫出生时他就在外头等着,后来谭雅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他也没少哄着小猫玩耍,头次当舅舅自然十分不同,谭庭芝过来一直拉着小猫问话。   这两人,一个自持老成装作大人模样,一个因为阿娘的重视也故作深沉,一问一答之间还评论了一番各地风土人情,听得谭雅不住地乐。   人都到齐了,还是老规矩,谭玉先伸筷子说用吧,大家才纷纷举箸用饭。   在阮家,阮小七老是带头说话,不是问谭雅,就是逗孩子,饭桌上热热闹闹,常常要谭雅教训着才能消停一会儿。   谭家的规矩却是用膳不准言语的,谭雅倒是还习惯,阮朗内向不爱与生人说话不难忍受,只小猫手里拿着筷子扒饭,眼睛骨碌碌四处乱转,到底被阿娘教导多次,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懂礼,总算憋住没说。   等用完了晚膳,小猫才快活起来,跑到两个奶娘旁边指着小娃娃叫“弟弟”,又凑过去细看哪个好看,崔氏不太高兴,教训道:“这是你二舅舅和三舅舅,怎地还分不清辈分!”   谭玉咳了一声,放下茶碗,喝道:“她才多大,懂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又唤躲在谭庭芝身后的小猫到自己身边来,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位置可是家里所有孩子都没享受过的。   崔氏才被谭玉当着晚辈面前斥责有些犯堵,一见这一幕,心里更是不得劲,转头问谭雅道:“刚才看你们才回来也没细问,怎么你回京不带着三娘子一起啊。”   谭雅还没说话,谭玉冷冷道:“三娘子自有夫家,你让大娘子怎么带她回来?”   崔氏拿茶碗挡住脸,小声嘟囔道:“大娘子嫌弃北关危险,知道带着孩子躲到娘家来;三娘子那里,离北关也不远,说不上就打到那里,怎么就不该回来?”   谭玉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本不想理会,再看下面孩子都看着,只好解释道:“黄家在那里有根基,自能为三娘子母子打算;不像大女婿,他一个人在前头打仗,谭雅和孩子谁来看顾?”   崔氏依旧不满,嘀咕道:“再有根基人脉的,那地方哪有京城安稳,再说我还没见过外孙呢。你要是写信让三娘子回来,黄家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谭玉懒怠与她歪缠,板下脸斥道:“好好地,你想让三娘子被夫家嫌弃吗?如今正是艰难时候,她作为人家娘子先跑了,你让三女婿以后怎么看她?不想过日子了吗?”   崔氏还想说什么,谭玉“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冷冷低喝一声:“住口吧!”   阮小七和谭雅夫妻俩便是有些小吵闹,也往往时间很短,还会避着孩子看见,小猫和阮朗见到父母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和气快活的,两孩子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谭玉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头哄小猫别哭,谭雅赶紧将阮朗抱在怀里安慰,四娘子和六娘子恨不得把头钻到了茶碗里,谭庭芝羞得满脸通红,四周下人埋头不敢抬,   只那两个不知世事的咿呀孩童依旧窝在奶娘怀里瞪眼睛瞧,谭家头次团聚最终不欢而散。   回房后,崔氏气得直骂谭雅是扫把星,才回来就给自己使绊子惹祸,连着说起那小猫也跟张氏都是一脉相承的狐狸精;   又埋怨谭玉现在越发不顾及自己脸面,当着孩子面就斥责自己。   那三哥儿生母在旁边也不敢答话,还要仔细听着外头可有人走动,唯恐崔氏这话被有心人传到谭玉那里。   崔氏越说越气,一连砸了十几下桌子,手疼了才罢休,那通房又走不开,无法只能凑过去给崔氏揉手,低声说些安慰话,   心里却道:郎君那么看重大娘子,从接到信就着人准备,唯恐大娘子在娘家住的不舒服,嘴上没说日日却唤人打听询问,结果人才回家你就摆脸子,郎君心里能高兴才怪。   谭玉唤谭雅去书房说话,谭雅忙交代小猫和阮朗好好呆着,急匆匆赶过去。   谭玉见谭雅进来,半晌没开口,看了半天,见她不怒不郁,十分欣慰,叹气道:“咱家夫人,这辈子就这个脾性了。不过这种人也好,没本事在后面使坏,你在家里好好住着,别理会。”   难得听谭玉说崔氏不好,谭雅不欲阿爹为难,笑道:“夫人就是直脾气,我知道的。”   谭玉点头道:“嗯,你自来懂事。”父女俩才说了一会儿,侍女找过来,说是小猫撇开下人自己跑到外院去了。   ☆、5第125章   到了小年夜,北关这里虽是大敌当前,但年也得过,不但要过,还要过得好才行。   吴魁带着阮小七几个商量一番,特意弄得城里头处处张灯结彩,做出一副马上要喜气过年的表象来,如果北胡军队被迷惑,想要偷袭北关,那他们正好来个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胜;   如果北胡那帮人识破了他们的计策,也无妨,正好借此安抚百姓、稳定军心。   虽然酒壶里头装的都是清水,也挡不住兄弟们爱热闹,人人都装腔作势地敬起酒来,还有呦呵拼酒的,吴魁举着杯子抿了几口,看得哈哈大笑。   侯庆接到周老三的传信,知道琉璃刚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儿子,据说模样很不错,他虽不觉自己长相不佳,但被周老三说儿子可比他自己长得强多了,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   此时四周看去,吴魁无妻无子,没甚比较;阮小七儿女双全,也比不了;再看李瑾,唔,长得算是比我强一点儿,但他还没儿子啊,他那个大家出身的娘子一天哭哭啼啼的,怀的定是个爱哭的赔钱货。   如此一想,侯庆心里痛快起来,举着酒杯凑过去,要向李瑾传授一番自己如何生儿子的经验。   吴魁看他过去对李瑾这么一说,笑道:“水猴子啊,这又不是真酒,你怎能喝醉了?瑾歌娘子已经有孕,现在难不成还能变了?”   侯庆梗着脖子,瞪眼道:“大哥,你可别不信,我家这个本也是个小娘子,正是我找人去看,做了一番法事,才转成了男胎。”   阮小七坐在李瑾身边,刚巧听到这句话,含在嘴里的水一口喷出去,又忍不住大笑,被呛着了,咳嗽个天翻地覆。   好容易歇下来,看吴魁几个都盯着自己看,站起身来,过去拍拍侯庆肩膀,依旧笑不可支,断断续续道:“你。。。你找那个。。。那个道婆给看的,哈哈,那是小。。。你嫂子教那人说的。   你初时以为是个小娘子,对那妾非打即骂,你嫂子实在看不过眼,就找人。。。哈哈哈哈。”   李瑾也端酒杯抖着肩膀闷声笑,吴魁乐了半天,看着呆在那里的侯庆逗道:“原来是这么改了胎啊。水猴子啊,精过头了,有人治你!”   侯庆气道:“还什么猴子不猴子的,我在他们夫妻那里,就差条栓绳让他们耍弄给大伙看了。真他娘的,小七猴精,娶个娘子也是个鬼头,老子就没得过便宜!”   阮小七终于忍住笑,道:“这可怪不上你嫂子坑你,她也懒怠管,谁让你那个妾有事没事上我家哭,谁能受得了?不过你得了儿子,说不上真是你嫂子的功劳!”   侯庆被这番话气得哇哇直叫。众人跟着阮小七哈哈大笑,均道:“想不到水猴子也有今日!”   大家正说得热闹,有人报说是北胡突袭,吴魁几个收起脸上笑容,按照事先安排的分头行动。   。。。。。。   此时在京城里的谭玉叫了谭雅去书房问话,听到说连河套也是发了灾,摇头道:“圣上倒是询问过,可那都指挥使为了表功竟说丰收,哎。。。”   一听北关十分紧张了,谭玉见谭雅面露担心,安慰道:“无事,打仗便是不可避免,也不会城池陷落,李瑾歌在,那可是国舅,你怕什么?   圣上对北胡这一仗筹备许久,朝廷已派兵送粮,差不了的,小七这回还是关心则乱。”不过女婿能看重女儿,谭玉自然是高兴的,也没多说。   谭雅想了一会儿,抬头道:“阿爹,等年后我带着孩子去小庄子住吧,自从你把它给了我,统共才住了几回,这次我想带着孩子在那里住两天,顺便定明春的庄稼。”   谭玉刚要抬手反对,谭雅接着道:“阿爹,和夫人没关系。只是家里的两孩子,阮朗倒是罢了,爱静能坐得住,那小猫从小被小七宠得都在外面野惯了,这一下子不能出二门,我怕她圈出病来。”   谭玉见谭雅如此坚决,只能点头,但说不能常住,隔半月得回家住几天。   陆家一直想找机会再和谭玉说上话,可惜那回谭雅亲事,虽没撕破脸,但谭玉心里不自在,加上崔氏也有些怨恨谭家落难之时,那些人的冷眼旁观,遂也就不再与他家来往。   陆夫人正愁无法搭上话,正巧陆二娘写信说有孕回京结果没成行,这回谭雅回谭家,陆夫人收拾一番,不顾年节在即,借口询问女儿如何踏进谭家大门。   崔氏本不想见,但如今她身为一品大员之妻,也有些想在陆夫人面前炫耀一次,不顾年根府里事杂,唤了谭雅过来一起来待客。   圆圆胖胖的陆夫人为人处世也十分圆滑,推上了一大堆礼物,又奉承了崔氏看起来如何年轻,勾得本来打算冷冷她的崔氏很快忘记前嫌,跟她亲热起来。   谭雅心道:“真是可惜,怎地陆二娘白长了她阿娘的外表,芯子却没学到呢。”   三个人喝茶说话,侍女进来通禀谭玉的妾室王姨娘吃不下,头晕难受。   崔氏想到此事就犯堵,小年那天正高兴过节呢,这位当场晕倒诊出了有孕,故意给自己打擂台呢。   这几天倒是紧着巴结大娘子,又是给小猫做吃食,又是给谭雅送土产的,小猫和阮朗也喜欢逗小孩子,于是常跑过去看二舅舅。   崔氏知道后更加不满,怎么不理三舅舅?   她却不知,正因为三哥儿养在她那里,两孩子才不愿去,再说,就是真去的话,崔氏也不肯让那两个孩子逗着玩的,还怕小孩子没轻重害了三哥儿呢。   见谭雅对二哥儿不错,崔氏心道:难道这出嫁的女娘还能做得了娘家的主不成?   话虽这么说,崔氏也明白谭雅在谭玉心中的地位,唯恐王姨娘将她拢了去,危及到三哥儿的地位。   于是崔氏皱着眉头道:“刚才不是请了大夫了吗?这有身子犯恶心,谁也帮不了。”   她不能在谭玉面前怎样,就对谭雅搭理王姨娘不满,斜着眼睛看谭雅。   谭雅低头抿口茶,面带微笑心里着恼:再不和睦,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这样说,惹人笑话谭家内宅争斗,这崔氏真是越发糊涂。   谭雅十分不屑,收起笑容嘴角轻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崔氏冷笑一声道:“难不成是得让人陪着才能用的下饭食?”   见谭雅还是不答话,十分无趣,吩咐道:“头晕就躺着吧,我也不用她伺候。实在受不了,只能再请大夫看。”   陆夫人听了半晌,心里暗笑,见崔氏如此,故作惊讶往她那里看了一眼,轻声道:“怎么,谭家的妾室都不用伺候主母吗?这倒是比你过得自在。”   崔氏仿佛遇到了知己,拉住陆夫人的手,也装模作样叹口气道:“刚进门也立了两天规矩,然后郎君就说她年纪小,在家里也是娇养着,等长大些再教导。   我倒是也让她伺候了两天,不是头疼就是晕倒,哼,哪是她伺候我,都成了我伺候她了。   这不,今儿早上才站了一会儿,就说头晕请大夫。前几天刚诊出来有了身子,我哪里还敢用她?才说头晕我赶紧就让她回去养着,这还说又难受,哎。”   这女人只要一说到妾室捣乱,如何整治的话题,那必是有共同语言的。   崔氏自从娘家落败,已经很久没出门做客,如今好容易碰到一个可说心里话的,加上以前也算交好的人家,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苦闷都说一遍。   等陆夫人走时,崔氏已经与她恢复了以前的交情,言语举止都十分亲热。   谭雅回到屋里,还被崔氏那番言语气得直捶胸口,自己不顾规矩打断插话,结果这崔氏还说自己在漠北随便惯了,规矩都比以前差了,到底是一股脑地将谭家这点子事都说了。   一想到陆夫人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同情,眼里却闪着讥笑的目光,谭雅气得很想拍碎这桌子,真是蠢得可以还不自知;   又恨陆夫人,一边想巴结谭家,又一边看谭家的热闹,真是十足小人。   谭雅恨崔氏事多犯蠢讨人嫌,只她虽也是女人,骂崔氏蠢也有道理,但她年轻貌美又得郎君欢喜,所以并不理解崔氏那副惹人厌的表象下面的内心苦楚。   要说这崔氏,前几年虽然也经常犯蠢,但大体还不差,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崔氏从来一言一行都是学着嫡嫂掌家的姿态,很是那么回事;   但自打谭玉先罢后起,崔家从盛到衰,儿子没了女儿远嫁以后,崔氏心里彻底没了底气。   她一边惶恐,怕为了崔家娶自己的谭玉会嫌弃自己,休妻虽不大可能但冷淡是一定的;   一边又因自己年老肥胖着急,虽然以前就不大好看,但至少身条看着还匀称。   现在的崔氏又高又壮,再没个标致模样,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又没了,崔氏恐慌之余,就得了这个絮絮叨叨的毛病,好像这样说出来,谭玉就能不嫌自己一样。   谭雅好容易哄得小猫答应不偷跑出门,老老实实带着阮朗在屋里玩九连环,那面王姨娘知道她回来,心里一动,赶着给崔氏上眼药,扶着侍女站在谭雅院外非要进来说话。   ☆、第第126章   到了年后,吴魁带领手下军队配合朝廷派来的大军,冒雪从北关出发,兵分两路追击北胡残军。   不得不说,这次吴魁能胜得利于天时和人和。天公不作美,北胡自打夏季开始就因粮草短缺而困乏,现在人人饿的四肢无力,马匹也瘦弱不堪。   等扶余国大兵压境之时,真是只能勉强应战,全无以前骁勇善战的气势。   最后被扶余国大军一前一后夹击,历经十几次惨烈战役,最后直打进了北胡的老巢,杀得营地血流遍地,取了北胡王的首级,又掳走大批女人和马匹,吴魁领军胜利回关。   经此一战,吴魁报了吴家的血汗深仇不说,又因为赶在刚出正月的祭祀之时将捷报传回了京城,圣上听奏圣心大悦,还得了封赐。   圣上深觉自家乃千古明君,解决了赵家几代皇帝都犯难的事情。所以在祭祀之时,他还特意屏退众人,独自跪在太庙的大殿中低述自己继位以来种种功绩。   语气恭敬、内心得意的圣上抬头看上面密密麻麻摆着那些赵家祖宗的牌位,心道:父皇,虽说您本来不太想让我得这位子,可是您看,除了我还能有谁做得这么好呢?   靠您那个戴着面具的大儿子吗?他太弱了,要不怎能被我们母子一点儿计策就进了圈套,就他那个心计本事,一把好牌都能打烂,又怎能统得了如此之大疆域的扶余国,更不要说立下这不世之功了。   再说要不是儿子我干净利落继位,现在哪能除掉北胡这个心腹大患!父皇,您就在那里好好看吧,看我如何创造一个盛世出来!   等出了太庙,圣上雄心勃勃神采满面,登基以来,他嘴上对外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正统,但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便是打败了河州叛军,也不敢去市坊之间微服私访,唯恐听到有人说自己是杀父弑兄、篡取皇位之人;   可是现在,自己派兵打败了北胡,这回便是再刁钻的文人也要讴歌作诗赞他圣明的。   高兴之余,下旨宣原来吴家通敌之案乃是先皇被奸人欺瞒,刚才祭拜之时,先皇托梦自己,要给吴家平反,不单如此,又给吴魁封了个镇北王,让他驻守北关,为他赵氏王朝世代守疆。   接到圣旨的吴魁捧着这金黄一卷,苦笑起来,态度十分恭敬地送走天使,又遣人奉送金银若干,然后与阮小七和侯庆走进密室。   随手撇掉那卷圣旨,吴魁仰天长叹,对阮小七二人道:“咱们兄弟如此出生入死,却只能将身家性命维系于他人,真是可怜可叹。   而那人高高在上,如今随手一挥,本是罪臣吴家又成了世代忠臣良将,可怜他们却只能在地下享受殊荣了。”   阮小七也完全没有受封的喜悦,皱着眉头轻声道:“卸磨杀驴,大哥,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吴魁擦拭手上的宝剑,点头沉声道:“我虽杀得北胡蛮人不敢犯边,也想将那头领的儿子吃吃我吴家孩儿受的苦;   但时不待我,却不能凭心行事,那北胡王子就先留着。不过,我又没个家眷,突然出来个孩子惹眼,小七,你说让谁养他合适呢。。。”   侯庆满不在乎地坐在椅上,脚搭到桌上翘着,一手拍拍自己大腿,   又开始指天骂地起来:“我操,这他娘姓赵的就是跟我腿过不去,上次的伤好容易养好没落下根,这回又他娘的要瘸些日子。   姓赵的老小子要是敢卸磨杀驴,咱哥几个再他娘的反了他!当初咱们兄弟不是把废太子的行头啥的藏在杜大哥那儿么?   正好,北头用这个小子,南头那面就再弄个废太子出来,给姓赵的搅和个稀巴烂!”   阮小七不理会侯庆的瞎嚷嚷,犹豫半天,抬眼问吴魁道:“这回放我家怎么样?就说路上带回来的,再说我家孩子多,放在一起不显眼,你弟妹是个口紧的,不爱瞎问瞎打听。”   吴魁想了一会儿,“啧”了一声,叹道:“你啊,难道就不怕,没想到那个。。。那个避嫌。。。小时倒好,大了懂人事,那小子要是惹了小猫。。。”   侯庆也收起放在桌子上的腿,要站不敢用力,只立身子跟着附和道:“对对,他娘了的,那北胡的种子可都够野的,小小年就都知道胡搞,倒时候坏我大侄女的名声可糟了!”   阮小七一听,眯眼露出狠色,拳头一握,厉声道:“他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有用,大不了,再弄个假的,一样好用!”   实在事关重大,吴魁三人不欲让其他人知晓,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先放在阮小七家里稳妥,等过个两年,小猫大了,就将那孩子弄走。   商量完正事,三人才有心思说笑起来,吴魁卷起圣旨当棍子,一下一下踩着点敲桌子,笑道:“哎,水猴子,你说北胡人野,咋还把那个北胡女人留在家里。不怕你那猴子头被绿云照亮啊。”   侯庆一听说到女人,立刻两眼发亮,贼兮兮地道:“大哥,别的我不如你,说起女人,你见识少可不如我了。你啊,白在漠北长一回,改天咱们再挑好的,你就知道其中的妙处了。   这回大仇已报,趁着没正经娶娘子,先尝尝。哎呀,不枉此生啊,你不知道这北胡娘们野是野,可真比咱们扶余女人有味。啧啧啧。”   转头问阮小七要不要,又一脸鄙夷道:“行了,小七哥,弟弟我看你也不敢要!”   阮小七吊儿郎当靠在那里剔牙,斜眼看侯庆道:“要,怎么不敢!你送我家里,等你嫂子回来,我就说你谢她相帮,现在拿个北胡娘们谢她的。”   侯庆握住拳头靠在嘴前咳嗽两声,讪讪道:“那算了,我可怕嫂子讲究起来,非要给我回礼!”吴魁哈哈大笑。   在京郊小庄子上的小猫这两天格外想念漠北,常常念叨让老天爷赶紧把雪化了,她好能回家。   回家,谭雅不禁摇头笑了,这个生在京城长在漠北的小娘子真成了漠北人,那个在京城人眼里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凉之地竟成了她日夜思念的家乡。   谭雅低头问道:“漠北这么好吗?”   小猫用一副别人不懂你怎么也能不懂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们走了,阿爹一个人在家多无趣啊。”   谭雅逗她道:“怎么会一个人在家,你阿爹肯定要去你叔伯家里玩呢,人又多又热闹,我想想,呀,说不上都忘了小猫是谁了。”   小孩子可听不出来玩笑话,当即就着急得哭了起来,拉着谭雅的胳膊就往屋外扯,哭道:“阿娘,咱们快回家吧,阿爹忘了我怎么办啊,他该跟别人好了。”   谭雅笑起来,不忍心再逗,俯□来哄道:“你阿爹忘了谁都忘不了你,阿娘逗你的。”   见小猫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唔,要是阿爹不在漠北,你还想回那里吗?京城多好啊,什么都有。”   转移了话题,小猫渐渐平静下来,依旧有些抽抽搭搭,眼里还带着泪花,瘪嘴答道:“京城没有漠北好。”再细细问才知道,小猫觉得此地不能由着性子撒野不说,自家辈分一下子低了好几等。   原来在漠北,同阮小七称兄道弟那班人,有的都三四十了,甭说儿子,孙子都有娶妻的了,小猫在那里,年纪虽小辈分却大,十分得意;而回了京城,连着遇到几个都是她的长辈,这一度让她极为失落。   再加上犯了错误没有阮小七的回护,小猫没少被谭雅收拾,尤其是离开谭府以后,于是她便更加想念那个纵容自己的好阿爹。   比起自由自在的漠北,小猫觉得京城除了人多东西多,实在是一无是处。东西再好,天气再暖,不能出门有什么用?   等到了庄子上,又被谭雅教导自家是小娘子,要讲究规矩,依旧不能恣意疯玩,而那些佃户家的孩子又敬她是主人,不大敢与她一起闹,小猫头一次感到了孤独。   阮小七在漠北也想念自己的妻儿三人。仗是打完了,但天气还冷,路上也没开化,便是再早,谭雅娘几个也要四月份才能回来。   其实谭雅带着孩子才走那几天,除了开始因战事繁杂加上担心路上安危,阮小七,尤其战后的日子真是痛快。   虽不能搂着香软娘子做想做的事,但无人在耳边唠叨他说话粗鲁,无人在他用饭发出声响时瞪眼睛,无人拦着他不许去赌坊玩骰子。。。   日子太快活了,终于没人管,阮小七想在赌坊里头耍几天就耍几天,不用唤个小厮在旁边提醒自己,玩得正高兴往家里跑;   喝得烂醉也不用贴着墙根溜到厨房,大冷天的浇凉水洗澡,就怕有人闻到酒味生气。。。   阮小七便想,原来未娶娘子之前的日子是这么爽快,我当时就惦记怎么能把小芽儿哄到家,都没好好享受够啊。   但渐渐的,阮小七拿着骰子也觉得没趣了,酒醉的头疼难受也无人心疼了,身上衣服也穿得不伦不类,整日里邋里邋遢不成个样子。。。   他便开始怀念家里有人等着的时候,谭雅将热菜好茶都备好,衣服被褥也料理的贴心,出门人人都艳羡自己齐整体面,两个孩子闹哄哄在身边转着,小猫娇娇地一口一个阿爹。。。   ☆、第第127章   谭雅虽对阮小七的感情有八成的把握,可她也深知,夫妻感情要相互传递才能继续,只靠一方付出是长久不了的;   而男人的心思更是难测,一旦不再喜爱对方了,那两人的结局,可是要比没有喜爱之前更加陌路。   谭雅虽有着谭玉为自己撑腰,还有备下的后路,不怕阮小七真的怎样,可如果自己能将日子过好,为什么不去好好经营呢?   所以在听到谭玉转述吴魁带领众人端了北胡老巢、如今阮小七应该无事可忙的时候,她立刻着手给阮小七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   一来告诉他自己有孕之事,二来传达自己和孩子们对他的想念之情,信件夹在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为他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中,由谭玉找人送到了北关。   不用说,本就等得心焦的阮小七接到了家信,立刻急的抓耳挠腮,一边暗自悔恨当初的大意,一边气谭雅自作主张。   几乎一刻都等不及,急哄哄去大厅找吴魁,众人都在,阮小七也不遮掩,直接说让他帮着想办法如何能够不惹人注意偷回京城去。   这等荒唐要求自然被吴魁一口拒绝,他无奈道:“现在不知多少人等着抓咱们的把柄,你知不知道,你背地进京不但对你不利,可还要连累你岳父的。   再说,弟妹在娘家还能亏着了?都能骑马回去,更不要说坐马车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给我老实等着吧。枉费你猴精个人,上来这浑劲也真是够受!”   她又要做阿娘了,坐在旁边的李瑾听到谭雅的名字,恍然若失,这个曾经心头上的朱砂痣,像是被后长的皮肉包裹在了心肉里头,表面再看不出形状,只是偶尔某个时刻出现,会突然在里头戳自己一下,钝钝的酸疼。   没等他回过神来,李家的下人匆匆进来禀告说夫人又突感不适。李瑾瞬时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匆忙给吴魁几人施礼,不待细说,便急匆匆往家赶回去。   侯庆一手托着茶碗,轻啄一口,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道:“这李夫人的尚方宝剑也没几月能用了,到时候肚子一瘪,看她拿什么勾李安抚使回去。”   阮小七因不能回京接娘子,正焦躁地在大厅里乱转,心烦意乱之时听侯庆如此说话,使起坏来,   凑到侯庆面前不待他反应过来,伸手用力戳了一下侯庆的坏腿,疼得他嗷嗷直叫,阮小七心里这才痛快点,眯眼挑嘴角笑道:“猴子腿还能抬起来,我看也快好了。”   侯庆嘶嘶哈哈揉着坏腿,咒骂一番,委屈道:“小七哥也太不地道,你心情不好,就来找我撒气,揭兄弟的伤疤。”   好在阮小七的烦恼没持续多久,谭玉很快又遣人送来密信,说是圣上正有意为吴魁赐婚,手上握着几个人选正在踌躇之中。   到底是男人家,圣上对谁家的内宅女娘哪里清楚,只能划出个范围,然后将此事交与皇后处置。   皇后约见了几家,其实内心最想让自己的一个堂妹嫁过去。按说皇后妹子岂不是正合适,但圣上却直接在她名字上划了个叉。   嘴上借口说吴魁年纪大,又是个武夫,与皇后之妹十分不配,心里却道:“赐婚本就是朕为了监督掌控吴魁,如今好容易消了太后母族,又将李瑾培养这许久,若再将皇后之妹嫁与他。。。   女人可是难说,到时候若是反水,不听朕的掌控,吴魁和李瑾成了亲戚,不但监控不到吴魁,反而让后族李家坐大了,又废了李瑾这枚□□去的钉子。这赔本买卖怎能可行?”   如此一来,便是皇后再主张,圣上也摇头不许,最后选的乃是礼部尚书之女田氏,赐婚圣旨一下,整个流程就开始走起来,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说好定于四月中旬下聘礼。   吴魁作为漠北王自然不能离开,他在这里准备娶妻一事,下聘之人就要另选他人。还没等别人开口自荐,阮小七已经开始收拾行囊,挑了东西带着一行人迫不及待出发往京城去了。   吴魁几个在后面送行,见阮小七随手一挥,道声“都回吧!”就将马肚一夹,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叹道:“着急成这样,倒像是他娶亲一般!”   谭雅实没想到阮小七能亲来,他也是够爽快的了,到了京城就把那些杂事甩手交代给管家,打算下聘之时露个脸就行,然后直接奔去了谭府。   正巧谭雅刚被谭玉从庄子上接回来,小夫妻俩半年未见,一时竟是相对无言。   旁边坐着的崔氏见此撇撇嘴,虽不愿意与这粗鲁大女婿说话,到底还是更想知道三娘子的消息,插话问道:“三娘子和孩子现在可好,女婿待她怎么样?”   阮小七心道:我又没去黄家,怎么能知道?再说我自家娘子还不知道情况呢,哪有心思打听她过得好不好的。   嘴上却一本正经道:“黄家妹夫极为体贴,三妹妹婚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和顺。”   这囫囵话其实等于啥也没说,好在崔氏不过是图个心安,自言自语道:“嗯,谅他黄家也不敢怠慢我的三娘子。”   还要再问,小猫和阮朗听说阿爹来了,劈了啪啦地跑了进来,小猫带头喊着:“阿爹,阿爹,你记得小猫吧,我在这儿呢,抱我啊,抱我啊。”   打破了僵局,谭雅扑哧笑了,伸手试试小猫额头可有汗出,嗔道:“没规矩。”   崔氏也恼这两孩子打断自己问话,她心里正着急问三娘子,于是也板起脸喝道:“没规矩!”   转头又问阮小七道:“黄家公婆待她如何啊?那婆婆要是不好,磋磨人可是看不见的,你去黄家不能看表面,要避着人问问你三妹妹,那才是真话。”   可惜刚才那句“没规矩”,谭雅说的,阮小七自然不会当真,这崔氏一样的话,却惹得夫妻俩都沉下脸,十分不虞。   再没装孝顺敷衍崔氏的心思,阮小七一把托起儿女,回头对谭雅道:“走吧!”竟理也不理崔氏,扭头走了。   谭雅无奈摇头,这人,但她也不满崔氏言语,平常对两孩子不搭不理,才相处一会儿就嫌弃,哪个做阿娘的能满意,遂屈膝朝崔氏随便行过礼,道声:“先告退。”跟在后头也走了。   崔氏一肚子话被噎在嗓门里,气得“你你你”了半天,伸手指着小夫妻俩的背影直哆嗦,转头对身边的侍女咬牙恨道:“你看到没有?   啊,这等人,都是什么人,啊,如此不孝不悌,真是。。。大娘子也真够呛,枉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两个孩子也教不好,真是给谭府牌匾蒙羞!   哼,就应该让郎君看看,在他面前装得对我多恭敬,这回郎君不在,你看啊,还说什么我偏着三娘子,没个当家主母的心胸!   哼,这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再对她好也是白搭,不过是养个白眼狼罢了,真是气煞我也!”   那侍女凭崔氏一人不断咒骂,低头不敢吭声,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里。   待小夫妻俩进了谭雅的闺房,阮小七放下两孩子,又仔细打量一会儿,点头道好,说长大了。   阮朗年小,虽忘了阿爹,但小猫日夜在耳边提着,对他倒也亲近;至于小猫,那就更不要提了,恨不得黏在阮小七身上不下来,要不是谭雅拦着,阮小七上净房也要跟去。   收拾妥当,两孩子也该午睡了,谭雅一个厉色,磨磨唧唧的小猫一缩脖,带着阮朗两人老老实实跟在青枝身后回房睡觉,临到门口还对阮小七喊道:“阿爹,等我啊,可不许走啊。”   心疼的阮小七几乎要放弃立场,可惜还没开口,谭雅冷声道:“军队最是讲究令行禁止,我定的规矩,朝令夕改的,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们俩?尤其你的好女儿,这还整日里跟我使小心思呢。”   阮小七讪讪点头,给那一步三回头的小猫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小猫心知阿爹也帮不了自己,长叹了口气,这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谭雅看阮小七眼巴巴看着,好像儿女受了自己虐待一样,气得狠狠掐他手道:“怎么,你难道觉得我管得不对?”   阮小七忙转过头,连声道不敢,又小声补了一句道:“规矩差不多就行了。。。”   见谭雅脸色不对又要发火,赶紧谄媚道:“当然都是听你的,管孩子是你说了算,我就是提点儿建议,你要是觉得不好就算了!”惹得谭雅瞪了他一眼。   阮小七笑嘻嘻过去扶着谭雅慢慢坐下,一边轻摸着她高耸的肚子,一边笑道:“小芽儿,你看我多能干,这才射了几次就怀上了。”   又一脸坏笑地附在谭雅耳边低声道:“我种子厉害吧,是不是能唤作一步穿杨!”   说着硬拉谭雅的手往自己下面按去,接着带点儿撒娇语气道:“好娘子,你看你不在,我家老二多规矩啊,小芽儿,他委屈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得安慰安慰他啊。。。”   好在谭玉从吏部里回来了,阮小七再没敢去想七想八,赶紧站起身来,平复气息,谭雅坐在那里拿着帕子捂嘴闷声笑。   阮小七对她呲牙,小声道:“等着瞧!”低头看不出身上异状了,这才匆匆赶去拜见岳父大人。   ☆、8第128章   还有几天就要去田府下聘了,突然田家给崔氏送来了请柬,说是田夫人家里养着的一盆昙花就要开了,想请她带着家里的小娘子们过去赏玩。   虽说跟户部尚书家有仇的乃是崔家,但谭玉是崔家女婿,连带着,谭田两家便是明面上不曾交恶,但平时也没有来往走动。   这回收到请柬,崔氏先是大吃一惊,嘟囔道:“这田夫人最是瞧不上人,平常碰到都装作看不见,怎会突然让我去她家赏花?”   还是谭玉点拨她道:“这田家女娘快要嫁去漠北,自然是想提前打听郎君的习性。想来都到这时候才找到咱家,也是田家没有别的办法,找不到别的门路了。”   别说,谭玉正是猜中田家的心思。要不是吴魁光棍一人,实在无法找到熟人打听,以户部尚书的倔脾气来说,他是根本不想与谭家有上一丝一毫的牵扯。   可如今圣上赐婚,为了孙女儿的幸福,再高昂的头也得低下。   好在谭玉不是那种拿腔作势之人,他身为阿爹,自然知道把孩子嫁给那种不熟之人的担忧,想来这位田尚书身为阿翁也是一样;   再说,同朝为官,两人之间并没有恩怨,所以当即也没二话,收了帖子回复说必去。   在家等信的田夫人听说谭家客气地收了自家的帖子,高悬的心才放下来,对那边支着耳朵装模作样看书的田尚书道:“你个倔老头!这谭尚书倒真是个爽快的,哎,这回我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田尚书干咳了两声,将书摔到桌上,捋着三五根山羊胡子喝道:“妇人之见!那谭玉与咱家再不和,我和他总是同朝为官,这等小事他自然不会推脱;   再说,你放下什么心?人家虽然答应了,也只是请了人来打听,至于吴魁的秉性到底如何还不知晓,你未免也放心地太早了些。妇人视短!”   田夫人当即又唉声叹气起来,不敢说圣上赐婚不对,只能埋怨这倔老头东挑西选的错过了自家孙女儿的好姻缘。   说好三日后去田府做客,谭雅离开京城许久,各家夫人和女娘们的脾性都陌生,拿着谭玉给的东西细细看了一番,又来到四娘子的房里打听。   四娘子的亲事已经定下,是京城长安侯家的一个庶子。这门亲事是谭玉精心挑的,为此,崔氏郁闷了很久。   若是三娘子再晚些定亲,以她贵为尚书嫡女的身份,当个侯夫人都可以啊。   好在四娘子的郎君虽出自侯府,却只是个庶子,也没个生母帮衬,在侯府里基本是个小透明。如此一来,崔氏虽有不甘,倒也没说什么。   至于谭玉,他原先的心思本不想与侯爵权贵人家结亲,可又被吴先生劝阻道:“便是让四娘子低嫁,主家如今是当朝一品大员,碰上阮小七这样的还好;   最怕遇见那些趋炎附势的,为着巴结主家娶了四娘子过门,世事难料,一旦谭家出事,那四娘子的境遇可想而知。”   听吴先生这样说,谭玉又有些举棋不定,最后不高不低的,为四娘子选了长安侯家。   这长安侯空有侯位没什么实权,所以也不碍着圣上的眼,再加上这位庶子的生母早早没了,四娘子嫁过去不用周转于嫡婆婆和郎君生母之间犯难。   更重要的是,那庶子虽长在侯府,却没有听说有烂七八糟的荒唐事,是个爱读书的。   谭玉打算好了,待到长安侯没了以后,侯府一分家,女婿读书科考得了功名,自己再提点些,四娘子的日子也差不了。   谭雅进屋时四娘子正在绣嫁妆,六娘子也在那里陪着,一见谭雅进来,两人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见礼,又问道:“小猫怎地没跟过来?”   谭雅探手取过四娘子的绣活,那大红盖头上的金线鸳鸯已经绣好了大半,十分精巧,栩栩如生。   谭雅暗道真是得了花姨娘的真传,不过却不好提那扫兴话,只嘴上赞道:“绣地可真好!”   放下又道:“让小猫来,咱们就别说话了,满屋子都是她的嚷嚷声。原先说话晚我还着急,如今一看,还不如不会说话那阵子乖巧可爱。”   六娘子笑道:“可见以前是憋坏了。”   四娘子看向谭雅问道:“大姐姐可是有事?”   谭雅点头道:“嗯,夫人让三日后去田府做客,我不熟悉田家,所以想找你们问问。”   自从谭家出孝,四娘子两个没少跟着崔氏出门做客,一听谭雅问起来,忙七嘴八舌地回答。   谭雅听了一番,总结出几点,一来,因谭田两家素日没来往,四娘子两个对田家小娘子的了解都是建立在去别家拜访时听他人议论;   二来,至于相貌,她两人只见过田家小娘子一次,离得远没什么印象,听说不是特别出挑但也不差。   三来,剩下其他的脾气秉性之类,听说因她识文断字有文采,加上是尚书嫡孙女,这田家女看人眼光颇有些高傲,平常人看不在眼里,不轻易开口。   在四娘子她们这样的小娘子眼里,自然关切田家小娘子怎样,所以最后才略略提到田夫人,听说是个脾气大的,曾经打得户部尚书满院子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以讹传讹。   谭雅问得清楚回来,在屋里写下备注,听得阮小七从外面回来,赶紧过去。   阮小七直接往孩子卧房走去,怀里的小猫已经睡着,谭雅跟过去要接下,被阮小七躲过去,小声嗔道:“怀着孩子呢,不知小心些。”   轻轻把小猫放在床上,又拍了一会儿,才扶着谭雅出去,轻声道:“儿子被岳父留在他那里了。我看他不吵闹,就没让回来。”   谭雅点头,谭玉喜爱儿孙,舍不得孩子们远离,趁着他们一家还在京城,往往只要沐休就要叫两孩子过去陪伴。   才进了屋,阮小七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来,小芽儿,你过来!”   谭雅以为有事,忙回身关闭房门凑过去,小声问道:“可是阿爹说了什么?”   阮小七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哑声道:“还不知道咋回事吗?”   屁股下面硬邦邦一条,谭雅羞得满脸通红,暗啐他流氓秉性不改。   转身直捶他胸口,被阮小七一手抓住,捧在嘴边亲个不住,谭雅心里甜蜜,却硬憋住笑,面上故意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白了他一眼道:“我看小猫就是随了你,脸皮厚的用针都扎不透!”   虽说是白眼,可脸腮通红,眼带春情,樱唇轻抿,哪里是埋怨,分明是撒娇。   阮小七见此心道:他娘的,我就爱小芽儿这副大家小娘子的假正经样,脸红嘴角挑,明明都愿意了,还做出这番欲拒还迎的姿态,勾得人越发心痒难耐。   贴过去哑声调笑道:“好娘子,慢些,别闪到腰。”一手摸着谭雅的大肚子,嘴里啧啧感叹。   谭雅憋不住笑,用指头戳了下他额头娇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小七故作惊讶道:“怎地,娘子不知道?我这是无奈啊。。。”   谭雅瞪眼睛奇道:“你有何无奈的?”   阮小七正色道:“我怎地就没有无奈,这种子太好,我犯愁啊。。。”   谭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气得要站起身,被阮小七紧紧搂住,   在她耳边小声哄道:“好好好,我说错了,唔,不是我种子好,是小芽儿的地。。。好。。。肥沃,是不是。。。嗯。。。”说着,手也跟着上去摩挲起来。   谭雅挣脱不开,只好用力掐他,惹得阮小七咿咿啊啊叫起来,偏那声音叫的却是十分□□。   谭雅一听,赶紧松手过去捂他嘴,气道:“外头有人呢,被人听到误会咱们白日宣淫,我还要不要活了?”   阮小七坏笑道:“小芽儿,你想什么呢,我这是被你掐得疼啊。。。这声音怎么不对了?你说,为什么别人会误会咱们是白日宣淫呢?”   谭雅被他的流氓样气得够呛,任凭阮小七在旁边叫唤也扭头不理,虽明知道她是故意拿乔,阮小七也只能低声下气哄了半天。   许下若干条件,谭雅终于肯回头看他,脸虽沉着,眼里却亮晶晶地闪着笑,阮小七也笑,故作委屈道:“可怜我唯恐你真气伤了身子,结果。。。你。。。哎”   一边说着一边将谭雅手放在自己下面,笑道:“行了,我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跟你这个小芽儿计较了,来来来,快给郎君舒服舒服,万事好说!”   隔靴搔痒,痒更痒,阮小七搓火,不见面的时候白日晚上地想,难受难熬;见了面吧,又不能真刀真枪地去痛快,更加难受难熬。   唉声叹气一番,盯着谭雅的大肚子嘟囔道:“这地太好也有坏处啊,以后还得按时令来。这老是收庄稼也不行,我都没地方下种了。。。”羞得谭雅越发用力掐他!   小夫妻正闹着,小猫醒了,跳下床就往谭雅屋子跑,被下人拦在门外,急得上蹿下跳,喊道:“阿爹,阿娘,是我小猫啊。。。”   谭雅推开阮小七站起身来,戏谑道:“你最早那茬庄稼来了!”   到底怕被女儿见到不雅,两人慌忙收拾齐整,阮小七过去开门,小猫一头冲进来,扑到了他怀里,被阮小七举到头顶,父女俩哈哈笑闹起来。   ☆、9第129章   谭雅从田府回来,心里甚为满意。传言说这位田家小娘子十分骄傲,谭雅短暂接触下来,虽不能看出秉性到底如何,但至少在她面前谦和有礼,那就说明她还是看重吴魁,有心好好经营这门亲事的。   一进院子,小猫正骑在阮小七的脖颈上,伸手要够枝头的梨花苞,阮朗在下面拍手叫好,地面到处都是散落的枝叶,好好一棵树成了残花败柳一般,气得谭雅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小猫见势头不妙,从阮小七身上滑下来,拉着阮朗就往谭玉书房里逃去。谭雅挺着肚子笨手笨脚没拉住人,只好狠瞪了阮小七一眼,低声道:“跟我进屋!”   将门一关,谭雅上手了,一把拉住阮小七的耳朵喝道:“好你个小七,我昨晚才跟你说,等这几日一树梨花开我要作画的,你干什么?当我不知道你那针别大的小心眼么?”   阮小七“哎呦哎呦”地讨饶,却故作糊涂道:“什么小心眼?我身上什么地方都大,哪里有小的啊。。。”   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趁谭雅出门不在家,故意逗着小猫两个去摘花苞就是不想让她作画作诗。   谭雅气道:“明明就是还不承认,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   阮小七救回被扯得通红的耳朵,笑嘻嘻道:“我可不光是嘴硬,哪儿最硬,小芽儿,你最清楚是不是?”   谭雅“哼”了一声坐在床上生闷气。阮小七自知理亏,小心靠过去,谭雅见他过来便将头一扭,阮小七又从另一边靠过去,两人你来我扭的,转了半天,最终谭雅还是拗不过这位小七爷的执着,   瞪着他冷冷道:“行了,你有这个心劲还不如去看两页书,也省得一看我写诗作画的就泛酸,还唆使两个小混蛋使坏。”   阮小七可不管这话是不是讥讽,只要谭雅肯与自己说话就行,赶紧顺杆爬上去,讨好道:“嗯嗯嗯,娘子说的极是。要不你现在就教我吧。”   见谭雅作势真个起身要去拿书来,忙按头,苦着脸道:“哎呦,怎么头突然有点疼,越来越疼啊,疼得不得了,眼睛都睁不开。小芽儿,你看,要不等晚上没事了,你再好好教我吧。”   谭雅长了口气,这人,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辈子他就这样了。   也不知吴魁是不是一样人,若也是阮小七这样听见诗书就喊头疼脚疼的,只怕那位田家小娘子是要伤心的。   今日过田府去,谭雅本以为这位富有文采的小娘子会厌烦喊打喊杀的武将,没想到才说几句,那小娘子倒是爽快,直接道出自己心声。   原来她素爱“左牵黄,右擎苍”这首词中的率性豪迈,一心向往要找个一样的英雄伟丈夫,所以得知圣上赐婚给个武将,反倒正中她心意。   可谭雅心知,那词写得再洒脱,到底写词其本人并非真正武夫,而吴魁。。。   在寨里只听他对女色不上心,整日舞枪弄棒,看书也是兵法阵图,还真没听说他在诗词曲赋上有何造诣。   哎,如今只盼着能比阮小七强些,便是不精通,至少能听得明白,当然,若是能再写上两句与田家小娘子和赋那就最好不过了。   阮小七果然只是在去田府下聘那日露个脸,纳征过后又要请期,因是圣上赐婚,彼此倒也没有拖拉,很快定下日子。   办完正经事,阮小七一家人又陪着谭玉去给娘娘几人上了香,这时也无心在京城逗留,决定起身先回北关。   正是春夏交接之时,一路天清气朗,风光旖旎,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阮小七趁机带着两个孩子学习骑马,欢声笑语,要不是谭雅硬拦着,小猫几乎就要自己骑马回家去。   刚到家第二天李瑾夫人就下帖子要来拜访,阮小七去办公事,两孩子跑出去玩,谭雅一人在家,此时正靠在床上,由着绿叶给自己揉脚。   拿着拜帖,心说哪有人家才回就来拜访的,难不成出了急事,疑惑道:“这些日子李家可有何事?”   绿叶笑道:“李家没事,是李安抚使。。。”   谭雅瞪大眼睛,“咦”了一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原来却是为胡七郎!那胡七郎在废太子自刎后,圣上封来封去,封到她身上时,犹豫了半天,他虽立志要做个千古明君,但女子封官却是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的,赵家王朝更是没这个传统。   当初形势所逼封个校尉给她倒也罢了,但要是官职再大他就觉得不太合适,手中也没有适合的位子。   思来想去,赏了胡七郎一大笔金银,大意是女子理应以夫为天,嫁人更是天经地义,男子保家卫国,女子确应相夫教子才是天道。   如果女子都像你这样,朕的扶余国岂不是人口凋零了?所以,不论以前何为,你——胡七郎作为女子,必须嫁人,不过念你有功,所以如果相中了谁,朕为你做主。   胡七郎当时差点儿将阮小七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在被阮小七冷冷盯了一眼,及时咽回了嗓子里。   后来,选不出人来的胡七郎孤身又回到了老家,你想一个女子,怀揣如此一大笔金银能不惹人垂涎?自然媒人接踵而至。   可惜,作为女人的她其实并不熟悉女子该掌握的技能,也看不上那些软了吧唧还不如自己的男人,更不愿意从此以后被闷在宅子里。   胡七郎仗着自己本事,孤身在外游荡了几年,也不知又发生何事,反正最后觉得还是吴魁有眼界,不拘一格,找到了这里。   绿叶又附在谭雅脸侧小声道:“关键是她还带了个孩子,叫她阿娘,跟她长得倒是像,应该是亲生的,就是不知道孩子阿爹是谁?”   这女子未婚先孕在哪朝哪代都是惹人议论的,虽说胡七郎本也是绯闻缠身之人,但如此一来,更是坐实了她不守规矩的传言。   果真,绿叶说完鄙夷地哼了一声道:“有一阵子还装得跟贞洁烈女似的,我还当是自己以前误会她了,结果。。。我呸,真给我们江湖女子丢脸!”   谭雅对胡七郎是规矩还是放荡不太关心,只问道:“那关李安抚使何事啊?难不成。。。”   绿叶叹了口气道:“可不是?那李夫人不是说生了嫡长子吗?听说整日拿着孩子逼李安抚使回家陪她,一旦营里有事几日不回,她就要带着孩子寻死觅活。   也不知怎地,反正有人看见胡七郎常跟着李安抚使在一起了。传得多了,北关就这么大,人就这几个人,李夫人能不知道?   说是闹了几回,越闹李安抚使越不回家,她又不能真死。夫人啊,我看她来找您,定是要哭诉求你帮忙。”   不提谭雅如何计算怎样应付李夫人,只说阮小七办完正事去找吴魁。   才靠近屋子就听里面有个熟悉声音,阮小七正寻思是何人,门帘子一挑,原来竟是胡七郎!   阮小七吃了一惊,打量她两眼奇道:“你怎地来了?”   胡七郎还是原来男装打扮,起身潇洒施礼道:“别来无恙啊,小七哥!我来了些日子了,过来投奔吴大哥。”   阮小七将手上东西递给吴魁,随口道:“无恙无恙。”又坐在侯庆身边低声与他说起马匹的事来。   僵在那里的胡七郎自嘲一笑,甩袖坐回去。   就听侯庆叫了一声“小七哥,你也太不仗义了,那可是我给儿子准备的!”   阮小七摆手道:“我操,你儿子才多大,等他能骑马了,那马快老死了。行了行了,我家小猫就看上它了,名字都起好了,刚都领家去了,要不是我仗义,哪里还要再通知你!”气得侯庆大骂他无耻。   阮小七办完小猫交代的大事,这才转头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瑾见胡七郎脸色不对,插嘴道:“七郎前些日子到的,走了一圈,说以后就在漠北了。”   阮小七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周全人,之所以疏忽,不过是不在意罢了,也因此,惹得胡七郎恼怒起来,听到阮小七一问,当即沉了脸。   善于察言观色的阮小七明明知道自己一个赔礼就能使胡七郎重展笑颜,偏他就不惯她那个毛病。   他之所以对胡七郎另眼相看,不过是觉她性格洒脱颇具男子气概,若真和平常女子一样易怒爱嗔,就让他瞧不上了。   果然,一见胡七郎板脸,阮小七嗤笑一声,看也不看坐在椅子上,与侯庆几个人小声商量起何时去赌坊。   胡七郎尴尬起来,坐了半晌,见无人理她,朝吴魁和李瑾拱拱手,起身走了。李瑾见她脸色不好,也跟着起身走了。   那两人才出门,侯庆朝门外吐了口吐沫,大声道:“还当咱们是在河曲府的小水寨呢,不过带个百十人来,咱们还得供着她?真是给脸不要脸。”   侯庆虽因被拒与胡七郎之间有些疙瘩,但也不至于翻脸吧,见阮小七看向自己,解释道:“小七哥,你才回来,不知道事情底细。   她现在要吴大哥给她封了职位,还像以前一样。他娘的,真当咱们还是以前的水匪头子了,来个人就要哄着。”   吴魁手握茶碗细细看花纹不语,阮小七便知这也是吴魁的意思了,笑了笑,冲侯庆道:“养马的小厮也一起给我吧。”不待侯庆反驳,掀开帘子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我是小玛丽扔了一个地雷   ☆、第第130章   谭雅不知李瑾作何想法,但对于胡七郎,她是从来没有好感的,这女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不过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是这种,虽说和李夫人有些闺阁情义,但又不是勾搭自家郎君,是好是坏的,谭雅觉得自己要插手却还是十分不妥,遂打算待明日李夫人来拜访只奉送耳朵来给她一用。   不提谭雅在家里打定主意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说当时门外的胡七郎和李瑾两人都听到了侯庆的讲话,胡七郎当即脸色发白,十分气恼,虽恨侯庆记仇报复,更担心此乃吴魁的示意,若不然,当着吴魁的面,侯庆怎敢如此放话出来?   李瑾为胡七郎尴尬,可他虽与侯庆几个说不太来,但也不曾交恶,让他背后说别人坏话更是难上加难。   只劝道:“唔,当初圣上都不许的事,如今吴将军刚升为镇北王,更要小心谨慎,若真是封你做官等于是让他抗旨,他也是有心无力。”   胡七郎低低笑了起来,抬眼看李瑾,轻声道:“李安抚使,你啊,真是个好人,看谁都好。怎么,你不觉得我名声不好吗?”   胡七郎虽长得硬朗,偏那双眼睛斜着看人时却像是带了钩子的,李瑾被她看得脸色微红,略略侧过脸去不敢直视,   道:“世人多爱以讹传讹,比如前些日子,不过一群人吃了一次酒,只因为最后剩下你我,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十分不堪。”   胡七郎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留下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我但愿这传闻是真的呢。”施施然走了,李瑾呆在那里。   自古向来,有绯闻的女人都被人指摘,但不可否认,绯闻却使她们更迷人,确切说是使她们在男人眼里看来更容易被接近。   一个女子若是被标上了“绯闻”这两个字,就仿佛胸前竖了个牌子,只差没伸出手说过来了;   而若是被标上了“规矩”这两个字,那则意味着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会对其交口称赞,女人的称赞发自肺腑,而男人称赞的背后,却是这女子被标注为无趣,仿佛罩了个无形的贞节牌坊。   虽然是男人定下女子要三从四德地守规矩才是正统,但那是对自家娘子而言,说到底无非是怕自己无形中被带了某种鲜艳颜色的帽子而不自知;   而绯闻,却意味着自己投在那个女人身上的精力很可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所以,自古以来名声不大好的女人,往往会得到更多男人作为助力,日子其实过得要比那些守规矩的舒坦得多,一段日子内讨好一个男人自然没有讨好多个男人得到的实惠多。   自小受过孔孟教育的李瑾性格端方,虽嘴上不说对胡七郎有意见,但心里还是有些看低的,只是这种看低之中,未尝没有好奇和探究。   而那次酒醉,他作为酒桌上唯一清醒的那个,送走了众人,总不能撇下胡七郎一个女子独自在那里,偏又听到她醉话里面诉说的愁苦,原来看似无所谓的胡七郎也在为自己的前程担忧,觉得天下无男人可嫁。   李瑾觉得以前自己对这个绯闻缠身的女人的看法过于片面了。只是他的这种心绪是怜悯,还是为她不平?似乎都不是。   如果用他对谭雅的感情来比喻,那就是一片腊梅林里最俏丽的一支,仿佛从没闻到过花香的人,头一次感受到那种似有似无的香气隐隐,缠绵悠长,后来日子久闻不到了,但依然存在那脑海里的记忆中,时不时跳出来回味;   而这胡七郎,却像是摆在蚊子面前的一盆稠血,知道靠近以后就是死,却被这扑鼻的腥气勾得围着盆子团团转。   李瑾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陆二娘欣喜万分,跑过去迎他,拉着他的胳膊娇嗔道:“怎地也不早说一声,我好等你用膳呀。”   可以说李瑾的两位娘子性格真是泾渭分明、天壤之别。前头没了的崔四娘,果敢坚硬、心狠手辣,纵年少之时为了李瑾有些少女梦想,本质仍是个十分实际冷酷之人;   现在这位陆二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阿娘手段过于圆滑而被保护的太好,总之成婚以来一派天真,仿佛没出阁的小娘子,日日求的就是书本小说里面才子佳人的戏码。   前一个让李瑾心寒,这一个让李瑾心累,而此时外面那个带着绯闻的胡七郎,其性格坚毅,偏又偶有媚色,软硬结合的恰到好处,摆在李瑾面前,似乎那血盆的腥气也越发浓重,勾得这只蚊子昏昏欲往。   。。。。。。。。。。。。。。   阮小七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忙不迭回家给小猫献宝,果然引得小猫大笑,抱着他呼喊:“阿爹真是能耐!”   于是乎,侯庆在他后面连绵不绝的无耻之骂声早就听不在耳里,阮小七心中满足,甚至放下话来:“只要你喜欢,阿爹都给你要来!”   谭雅见两孩子跑去看马,瞪了阮小七一眼道:“你啊,不能这样许诺,小孩子不分轻重,再说养成了要什么就给的脾气,以后可难管束。”   阮小七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我小时没有,自然得给我儿女补上。再说咱们家孩子有分寸,不是不知轻重的,你放心好了。”   谭雅心知他是心里有节,此事只能慢慢说通,不可一蹴而就。   阮小七陪谭雅扶着肚子在院子里绕圈,走了一会儿,谭雅累了要歇,阮小七舔舔嘴唇,眼珠乱转,握拳放嘴边咳了两声道:“唔,大哥叫我有事,我去营里看看。”   谭雅看了他一眼,一手揉着肚子,慢条斯理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可想好了,你过段日子又要当阿爹了。   这个呢,要是也和阮朗一样爱读书,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等儿子懂事了,问你诗书不明白也罢了,结果还是个赌徒,日日知道拿骰子,你好意思教导儿子如何为人处世?   又或者,你想把这套本事当做吃饭的衣钵传给他们,咱们家直接开个赌坊最好,省得你们爷几个把银子扔在外头!”   本因为被谭雅戳破谎话的阮小七脸色越来越不好,最后唉声叹气坐下,沉声道:“行,我再不去了。”   谭雅并不肯信他,上回把家里的东西都烧了,不还是一样想法设法去赌场?   有阵子手气不好老是输,手里没有银子怎么办?好办,借赌场的,借别人的。   到了年根,不但赌场来催账,还有那品级比他低的,脸红脖子粗的说是过年没银钱,问谭雅能不能把小七爷以前欠他的银子先还上一部分,其余的人家也不要了,说是孝敬小七爷的酒钱。   谭雅当时被臊得面红耳赤,自打那回倒是再不管阮小七去赌坊了,爱去就去,省的人人背后说这位小七嫂子好手段,辣手观音的名号真不是白得,管得小七爷身上大子一个也无。   这回阮小七说再不赌了,谭雅也不信,但能拉他在家总是好的,于是夫妻俩一起说起闲话。   谈起胡李二人的传闻,阮小七十分不屑,皱着眉头道:“李瑾娘子也太不拿事儿,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她这一闹腾,没有也便有了。她出阁前娘家就没教她怎么拢住自己男人?”   谭雅轻拍了他一下,嗔道:“说的难听!什么叫拢住男人?讨厌。我觉得李安抚使也是行为不妥,呃,怎地不知避嫌?”   阮小七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嘴里叼着,道:“便宜么,哪个男人不爱占,他再端正,也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爱占便宜。现在知道你郎君我是好的了吧。”   谭雅笑道:“好好好,你最好。咦,你说,你们男人不是也说,那个,胡七郎名声不太妥当吗?怎么都还。。。”   阮小七吐掉口中的叶子道:“操,名声好的谁敢占便宜啊,死了怎么办?又不是自家娘子,名声越坏越好。”   谭雅站住身子不动,咬着嘴唇问道:“你们这些个男人,一边坏着人家名声,一边心里惦记着占人家便宜,我看最可恨的是你们这帮男人,胡七郎真是可恨可悲可怜可叹。”   阮小七见谭雅感慨起来,忙劝道:“我又不那样你有什么难过?行了行了,别家的事你少想,到时候我儿子生出来跟个娘们似的,一天尿尿唧唧的、多愁善感那才真是要了人的命。”   谭雅嘟起嘴道:“不许说粗话!”   阮小七回想一会儿道:“没粗话啊?哪句,啊,你说尿尿唧唧啊。。。那早上你去净房。。。”   谭雅扑上去就去捂他的嘴,恨道:“不许说!”   阮小七张开双臂搂住,笑道:“小心些,这么大肚子也敢扑来。难道你早上。。。”   谭雅瞪起眼睛喝道:“我说了不许说那个!”   阮小七点点头,笑嘻嘻道:“不说不说。”   谭雅本以为阮小七又是哄自己而已,没想到这回倒是认真,那边侯庆几个等不及找了来,结果阮小七却指天发誓再也不赌。   及至白发老矣,阮小七也没再和别人赌过,还把这条不许赌博写在了统共没几条的阮家家训里头。   虽然阮家儿孙也有养的不成器的,无非是读书不成习武也不成,但真没有人嗜赌、沦为赌徒的。有次儿孙们看到阮小七拿起骰子如此熟络,均大吃一惊此乃是后话。   ☆、第第131章   小猫回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两个小屁孩,一个是阮朗,另一个,阮小七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竟是那个北胡王子。   谭雅虽不知这孩子真实身份,但阮小七将他给了自己,还说尽量不要让他出去被人看见,粗看五官精致如刀刻,再细瞧那孩子的眼睛颜色,谭雅心里有了底,嘴上没说,心里一直提着。   好在现在北胡被打跑,据说迁徙到离北关千里之外的地界去了。北关开通商路,也有外族人来此易物,这孩子虽长得与扶余人大不相同,但也不算十分打眼,谭雅便派了几个口风紧的婆子伺候着。   他跟阮朗差不多年纪,就先“胡小子”这么混叫着,对外说是路上救了的一个孤儿。   没等谭雅开口询问,小猫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原来前些天她躲猫猫路过那院子,胡小子正一个人爬树玩,小猫淘气,自然喜爱这种伙伴,马上与他相识。   今天才得了小马,正欢喜的不行,想到新结识的朋友,也叫来一起玩,到底不敢自专,过来问爹娘同意。   谭雅往旁边一看,见绿叶向自己点头示意,便也没再细问,只交代他们三人不要淘气,这马个头虽小,踢到了也不得了。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跑远,后面跟着一堆小厮婆子。阮小七看谭雅愁眉不展,安慰道:“无事。是时候给孩子们找几个玩伴了。   周围几家的孩子都太大,没人爱陪她们,这几天有空,咱们好好选一选。”   谭雅愁道:“淘成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办啊,把阮朗都带坏了。”   阮小七笑道:“我看极好!听姑姑说她极像你小时候啊。”   谭雅“啊”了一声,奇道:“你们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阮小七笑道:“多了。我还知道你水性挺好,一到夏天就晒得跟条泥鳅似的。。。”   谭雅羞得连忙否认,只说自己水性还好,但从不像泥鳅,阮小七瞅了瞅她身条,也点头称是,   道:“泥鳅哪有眼睛长得这么大、皮肤这么白嫩还鼓个肚子的?必是姑姑年老记错了,唔,我的小芽儿明明是只呱呱叫的大肚子青蛙。”   最后此事以他被谭雅掐得惨叫不断而告终。   。。。。。。。。。   难得李瑾白日能回家,便是才用完膳,陆二娘还是又让下人备了一桌好菜,特意陪着李瑾对酌。   此时,便是山珍海味吃在嘴里,李瑾也如同嚼蜡一般。   面带甜笑的陆二娘说了半天自家儿子如何可爱,都等不到李瑾的一言半字回应,抬眼一看,才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陆二娘含泪哽咽道:“郎君,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瑾回过神来,十分内疚,可他本就不善说谎,此时更是喏喏不知如何回答。   陆二娘等了半天没听到一句安慰道歉之话,气得猛地站起身来一翻桌子,捂着嘴哭跑了出去。   李瑾不顾被饭菜淋了一身,也随之追出去,陆二娘却关死卧室门不打开,任凭他在外面如何告饶只是大哭。   李瑾四周一看,见下人都在偷看,深感不自在,唤侍女仔细看好,别让夫人想不开,低头去了书房暖阁换洗。   李瑾焦虑不已,拿起书来更是烦心,长叹了一声将书盖在脸上,只恨自己怎么鬼上了身一般。   等了半日,他贴身小厮才过来回复道:“夫人的侍女刚才说,夫人哭了好一会儿,现在刚睡着了。”   李瑾拿下书,松了口气点点头,交代依旧让人紧看住,又唤过来后头跟着的奶娘,低声道:“先把大郎放我这里,半个时辰后你再进来接他。”   李大郎此刻睡得正香,小鼻子还因打着鼾微微张缩,十分可爱。抱着眉眼酷似自己的儿子,李瑾不禁微微失神,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从小苦读诗书,学经识典,怎么越大还越迷糊,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呢?   对谭大娘子的心思都是白费,更何况这胡七郎?而李瑾自问,便是外面条件都允许,他也不愿意将其纳进家里,至于休妻再娶,他想都没想过。   但不知为什么,早间胡七郎那带钩子的狭长眼睛总在他脑海里出现,让他不能集中精神,简直无法理事。   李瑾长叹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拍着儿子,一边想着心事。   曾几何时,胡七郎在李瑾心中,不过是个有些拳脚本事、有些男子气概的抢匪头,又绯闻缠身、名誉不佳;   但那晚酒醉之后,他意识到她不但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外表强悍内心无助的孤女子,这激起了他内心之中隐含存在的英雄情结;   而这个女子身上的绯闻在抹黑她名誉的同时,也在她身上盖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种女子是他从没见过的,身边的姐妹、认识的女眷、便是周围的下人婆子。。。和他所接触过的一切女子都不一样,   让他有种想要掀开那层面纱的冲动,却碍于规矩又不敢动手,只能趁着微风渐起、面纱一角露出之时,佯作不经意地偷觑一眼。   生死历经数次,便不是为了弥补以前的缺憾,李瑾现在也很想能够任性一次,一次像他一直羡慕的,如阮小七那样的随心所欲、痛快恣意。   而且似乎一想到京城家里人知道以后的惶恐和震怒,李瑾内心竟闪出一丝激动,这种激动的来由不是害怕,也非担心,是期盼的快活,是从小按照规矩长大的他对所有限制规矩的一种叛逆、反抗和冲破。   但如果胡七郎是个贫民家的小娘子,或是谁家的侍女,便是那失了夫家依靠的寡妇,   李瑾都可任这种情感延伸,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小刺激,既不伤己,也不伤人,又可以让自己痛快的犒赏,何乐不为呢?可她偏偏是胡七郎!   因她是胡七郎,不守规矩的胡七郎,从小照着规矩长大,端端方方的李瑾被迷惑了,但也正因为她是胡七郎——圣上都许她择婚之人,李瑾绝不能行错一步。   李大郎突然醒了在他怀里大哭起来,李瑾睁眼低头一看,脚下一片水渍,原来是尿了,他唤来奶娘接走大郎,衣裳也没换,屏退小厮,自己磨墨着手写了奏折,然后叫人快马送至京城。   谭雅在家里接待了眼睛红肿的陆二娘,可她只哭不说,好容易擦干眼泪开口说话了,却一口咬定说要自己回京城去,接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虽说笑话别人不太厚道,但谭雅还是在脑海里想起当时陆夫人笑话自家的场景,要是知道她女儿如此不争气,不知陆夫人那副菩萨脸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到底都是女人,谭雅对哭得泪人一样的陆二娘十分同情。拿着帕子帮她擦眼泪,又命人替她拢头发,低声劝道:“你在这里哭了许久,只我看到又有何用?”   陆二娘抽抽搭搭地答道:“我在家哭难道有人看吗?他人在那里,魂跑到哪里谁知道?我还不如回京城去,也省得在那里碍眼惹人烦!”   谭雅道:“你回京了,你家大郎怎么办?”   陆二娘瞪大眼睛横道:“自然跟我回去!”   谭雅柔声道:“可是以后呢,难道你就只生一个大郎吗?你婆婆能许吗?李家只一个嫡孙,说得过去吗?”   陆二娘赌气道:“让那外面的男人婆生去,她不是带着孩子过来吗?李家这么稀罕,接到家当嫡长子,我拦也不拦!”   谭雅摇头无奈,全是气话,到底如何心里也没个主张。正要开口说话,侍女通禀说是李安抚使接夫人回家。   刚才还要回京再不见李瑾的陆二娘忙起身找穿衣镜,唯恐脸上狼狈让他看见。   谭雅一见他夫妻俩如此,心说这二人可比自家强,当初他们夫妻吵架,阮小七将自己一推,可是转身走了许久不说,回来却全忘了。   胡七郎在家里等了几日,她在等两个人,一个是吴魁派来找她的,另一个是李瑾。   对于吴魁,胡七郎毫无把握。那个男人不为女色所动,似乎对权势的贪欲也有限,更不要说为金银钱帛动心。   像他这种毫无缺点之人,胡七郎内心是十分畏惧的。他没有缺点也就意味着翻脸无情,但相反的,他也会根据情势而不是情感用人。   本来吴魁的这种方式对胡七郎极为有益,但目前她的本事似乎已经无法打动这个位高权重、手下多俊才的镇北王了,而自己当初不顾吴魁牵线的面子,拒了他兄弟侯庆的求娶,多多少少惹他心生不满。   既然吴魁这头不可靠,那么,只能等李瑾这头来找自己了。   胡七郎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给那钩子眼的。李瑾这人,不但是皇后之胞兄,而且是圣上心腹,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就如此成就,以后前程无量。   当然,胡七郎也明白那样人家根本不可能容纳自己,但这并不妨碍她打算依靠李瑾在漠北谋得一席之地,至于以后,再徐徐图之。   胡七郎对自己相当自信,除了那年阮小七的冷遇和从前相好的恨意让她有过短暂失落之外,总体而言,一旦她真心勾引,男人似乎很难能够抗拒得了。   正因为她如此自信,在听到“李瑾上奏说因其曾阿翁年岁已高,唯恐已欲养而亲不待,要回京奉养”时大吃一惊,等在家中的她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当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2第132章   李瑾上奏折之后即去告知吴魁几人,对于他要突然离去,真是打了个吴魁措手不及。   大家心知肚明原因,但皆认为他还是过于端方了,不过点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要是你情我愿就玩玩,不愿意就冷冷,值得大张旗鼓地特意躲了开去吗?   只此事却不好明面上劝,吴魁留了又留,李瑾知他是担心与下一任安抚使不和,一旦被嫉恨在给圣上奏折里下眼药,几句莫须有的话就够吴魁吃一壶的了,   他鞠躬施礼道:“镇北王,我人虽不在北关,但若此处有难事,瑾歌义不容辞。”   得了国舅的亲口许诺,吴魁再不想放人也不能了,如今只盼着圣上舍不得好容易□□的棋子拔出去,驳了李瑾的奏折。   吴魁几人心里暗骂胡七郎这门灾星,到底有过同袍交情,不好明面拒绝,本以为经过侯庆的冷言冷语再不理她,明白人自然就走了,哪想到她竟打上了李瑾的主意。   李瑾已开始收拾行囊,对不能等吴魁娶妻再走,他深感愧疚,而与这帮粗汉相处数年,虽不是推心置腹的投契,但一直和睦融洽,也有交情,此时要走,更是有人接二连三地请客吃酒。   陆二娘自打知道李瑾背地里上奏请回京城,心里脸上都乐开了花,这岂不是如话本里讲的,为了娘子,连前程都肯抛弃的痴情郎君吗?   越看他越好,越看他越爱,好在李瑾常被人叫去吃酒不在家,要不这番热情能不能受得住也未可知。   而等在家中的胡七郎最终失望了,吴魁始终没派人来,而李瑾已经开始吃送行酒了,她再也等不下去,借着阮小七生辰请人吃酒也凑了过去,说来说去,不过是没死心罢了。   来者是客,对于胡七郎的到访,阮小七还是客气相让,受了一杯胡七郎的敬酒,阮小七告罪往别桌去。   胡七郎低头夹了几口菜,往四周看去。李瑾离她几张桌子,却一直与吴魁几人低声说话,看也没看她这里一眼。   胡七郎并不死心,端酒杯站起身来,过去敬酒,朗声道:“听闻李安抚使要回京,最近都喝上送行酒了,可有此事?”   可惜,像大部分男人一样,李瑾一旦下定了决心,也是再不肯回头的,见到了胡七郎只是像最初相识那阵,客气有礼、十分疏离,   站起身来点头答道:“胡头领不可如此说,圣上还没下旨,瑾不敢自专,只是同僚之间喝酒罢了。”   胡七郎端着酒杯冷笑一声,她心知大家都看自己的热闹,媚眼一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吧!”饮完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转身离去。   席间有刹那的安静,随之又喧闹起来,李瑾坐下低头看着酒杯,抬头问阮小七:“今天你是寿星佬,我先敬你一杯!”   阮小七二话不说,连喝三杯,朝李瑾露了杯底道:“三杯,怎样?”   众人起哄,李瑾也一改往日点到为止,又连干了三杯,翻着手指查了一会儿,问:“还记得你二十岁生辰时在做何事否?”   阮小七歪头想了一会儿,呲牙一笑道:“干什么。。。”转头问侯庆道:“那时咱们应该在河曲府吧,不是赌坊就是车行,我就两个地方。”   侯庆叼了口肉吃了满嘴,含糊道:“你得了个大宅子,杜大哥出手阔绰,你还跟我们嘚瑟了好久。”   阮小七恍然大悟,要说起宅子,他立刻想起来,那年刚到及冠之年的他打定主意,看中了耳边红痣的梦中美人,这样一想,阮小七笑起来。   因他笑的太过□□,惹得众人纷纷好奇,难不成除了辣手观音的小七嫂子,还有什么其他的带色韵事不成?   阮小七故作神秘,偏偏饮酒不说,倒是吃得满嘴肉的侯庆差点儿被噎到,顺口气才大笑了出来,把阮小七嫌烦,将两朵姐妹花卖到窑子的事讲出来。   众人皆道阮小七暴殄天物,又道果真只有小七嫂子能降住。   李瑾盯着阮小七一会儿,摇头笑起来,拿着空酒杯在手里转圈,   叹口气道:“我第一次见到绿。。。绿色腊梅,当时只知心惊忐忑,吓得好几日不曾安稳;   后来,机缘巧合又见到此物,虽不害怕却因患得患失也算是不得安稳,直到这腊梅完全。。。失去,我终于安稳了。可见,无欲则刚确有道理。”   若是李瑾提到其他,阮小七可能也不明所以,偏他说的是腊梅,阮小七心里一直为此花酸了好些年,夫妻俩当初还差点伤了情分,自然是一听便如警钟在耳边敲响一般,叮叮当当起来。   阮小七笑嘻嘻道:“若是我当初也遇到那稀罕物,势必直接移了去,如此喜欢那就放家里养着。   何必喜欢、忐忑、不安稳的,日日看在自己眼里,小心伺候,不比干想强得多?不是无欲则刚,而该是先下手为强!”   李瑾看着阮小七的眼睛,只见里面的桀骜不驯,真是这么多年都不变,不由点头,又沉吟一会儿,   迟疑问道:“你,就不怕这丛腊梅水土不服,或是这园子里本要种一丛红色的,突然换了颜色,其他人看不惯,就算强挪了进来,一旦香消玉殒,该是多么可惜吗?”   阮小七低头想了一回,心里也知道自己是低了李瑾一处,他可从未想过谭雅会不会习惯适应,   摇头道:“没想那么多。就是喜欢,一心要移到自己园子里养,至于其他,我护着,只要花肯争气,一定能养活。   你,过于忧。。。仁厚,为他人想太多,所以到了自己这里,便是想得,手伸出去不敢拿,最后往往身不由己也只能放弃。而像我这种人,光棍一个,无牵无挂,自家快活最实在!”   李瑾苦笑道:“你刚才本想说我是优柔寡断吧。你快活,你就不怕那丛花不快活吗?”   阮小七吐了口吐沫道:“早晚得被人移到园子里养,你就知道别的园子里面的土更好?或许,连那养花人都不咋地,要是干脆就喜欢什么牡丹芍药花呢。”   李瑾愣了一下,木木点头,道:“是啊,我只想这园子这土,忘了最重要的是养花人。”   阮小七道:“那你喜欢那丛原本的红腊梅吗?”   李瑾摇头道:“那红腊梅看着端方喜庆,茎上却长有毒刺,曾把人害得伤筋动骨。”   阮小七把玩着酒杯道:“害人的东西,最初就该一铲子断了根去。纵然是家里人喜爱,可这乃是你的园子,看花人也是你,养花人也是你,你又不喜,何必勉强自己?”   李瑾苦笑道:“园子虽是我的,可却是别人给的,园子的墙,园子的土。。。既然给了我这个园子,所以该种什么能种什么,都早被别人定下。”   阮小七点头道:“这么说优柔寡断这四个字不适合你,倒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更附和你的情况!”   李瑾长叹口气,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抿抿嘴沉声道:“我如今也只能如此,以后,只为我儿能择一丛心仪之花吧!”   阮小七也跟着干了一杯,附和道:“极是!咱们舍生忘死,还不是为了儿女们能过上舒坦日子!”   其他人听了两人一番花论,不明所以,花草一事,李瑾喜爱倒是应该,要说阮小七爱花那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了,均笑话他为了讨好小七嫂子,赌坊不敢去,骰子再不碰,如今更是不吃肉改吃草了。   众人还没笑话完,阮家下人找来了,侯庆也跟着起哄道:“看看看,定是小七嫂子怕你喝多,给你头箍来了。”   只见那下人慌慌张张四处张望,总算看到了阮小七,急声道:“小七爷,夫人要生了!”   阮小七酒杯一扔,抬脚就走,众人在后面嘀咕:“女人生孩子,你回去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跟我们在这吃酒的痛快!”   吴魁拦住众人道:“他在这里也是神魂不舍的,酒也吃的不香。”   等阮小七回到家中时,谭雅已在产房里了,这回倒是快,好在产婆老早就特特从京城带来的,也不算慌乱。   阮小七和两个孩子站住窗户下面,知道小兄弟要出生,小猫两个异常兴奋,只是听到谭雅的□□,都有些害怕,最后被阮小七叫人带走,哄着说小兄弟来了就叫两人过来。   阮小七如上回那般叫谭雅不要瞎喊,省些力气,又说别怕,自己也会接生。   谭雅骂道:“你给我闭嘴!”突然想到上次生阮朗两人也是这番对话,顾不得疼竟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下面好容易快冒出的孩子脑袋尖又缩了回去,产婆急道:“哎呀,夫人,可不敢笑啊,一笑就松劲,只能等下回了。”   好在没等多久,阮小七的二儿来到了世间,产婆倒提一拍小屁股,哇哇大哭,阮小七在外喜道:“哭得这么大声,是个有劲儿的!”   说完就往产房里冲,他不在乎血房晦气不晦气,人都杀过不知多少,还讲究什么晦气不是可笑?   可惜谭雅不愿意他见到自己邋遢模样,让侍女拦住,只说等等再进来,天气和暖,倒是能把儿子先给他抱出去看看,阮小七抱在怀里,小猫两个也被叫了来,三人喜气洋洋细细打量,一家人庆贺新生命的到来。   阮府外面,没等太久,不出李瑾所料,圣上治国,自当以孝治天下,推却不过,已经准了李瑾的奏折,下一任安抚使马上就到。   ☆、3第133章   阮家三小子的到来,在炎炎夏日里给大家带来了快乐,但更多的是琐碎和疲惫。   如今最大的小猫也正是淘气的时候,阮朗虽然相比起来腼腆些,被小猫带的,也整日逗猫抓狗的一刻不闲,加上个胡小子也不省心,   如今再多了一个拉尿哭齐全的奶娃娃三小子,就是下人婆子一大堆伺候着,阮小七夫妻俩也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照管外头,颇有些院内一天,院外一年之感。   这三小子胃口大,谭雅的奶水根本不够他吃,好在嘴不挑,选了个体壮的奶娘喂着,倒是省心。   等谭雅出了月子,三小子已不用她喂奶,才缓了口气,又有人找上来了。   吴魁娶亲在即,周边却没个稳妥人张罗,正好谭雅不用喂养三小子,自然而然就将差事接了过去。   一日,谭雅正在镇北王府跟管家对单子,陆二娘下了拜帖说是过来探望,原来因下一任安抚使已到,他们一家定于中秋节后启程回京。   谭雅和她虽不是至交好友,但在漠北,也算京中旧识,心里十分亲近,如今她一走,谭雅非常不舍。不过,陆二娘能与李瑾重归于好,谭雅自然为她高兴。   陆二娘容光焕发,拉着谭雅的手道:“哎,我可算离开这破地方了,连个像样的点心铺子都没有。   过几日我走了,这荒凉地方就剩下你了。我看这里人都不开化,你连个说话人也没有,况且你家那位又是个粗汉子。。。”   说着将嘴一捂,小心瞄了谭雅一眼,低声道:“我这人,嘴快心直,你莫怪啊。”   她说阮小七不好,谭雅心里哪能痛快?可又知她就那个脾气,秉性倒也不坏,自然不好责怪,   只点头笑道:“哪像你有福,我这一天,三个孩子就够忙的了。要不是为你来,我现在还在王府帮着筹办婚事,哪还有什么心情和人开口,甭提说话,累得都不想吃饭。”   陆二娘见她没恼,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又提到胡七郎,十分得意,   抿嘴笑道:“你前些日子在家里坐月子,现在忙得也不出门,定不知道外面的事吧。我告诉你,那一位男人婆,在北关待不住,走啦!”   谭雅确实不知此事,阮小七回家也没提过,心下好奇,问道:“她怎地走了?”   陆二娘脸上的笑容大了起来,示意谭雅低头,切切道:“本来她还硬撑呢,今个请这位吃酒,明个和那位猜拳的,我看她是打算等到下一任来,再想勾搭,哼!”   陆二娘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开始骂起胡七郎如何不守妇道,实在丢人现眼,又说自己郎君被其连累,本来无事,胡七郎却故意渲染地人人皆知,害自己发火和李瑾生气。。。   谭雅急着要闹清楚胡七郎为何离开,插嘴催促道:“那她怎么肯走?”   陆二娘头一歪,面带不屑,笑道:“这可由不得她啊。你知道她带个儿子来北关吧,那孩子如今也有三岁了。   哎呦,一点儿教养也无。出去跟那街上的孩子玩着玩着恼起来,不大点儿的小人儿也打不过人家,竟知道让下人去打。   人家爹娘不敢惹他,街上那些孩子手上打不过,就笑话胡七郎的儿子是没阿爹的野种。   哎呀,小孩子说话也没个把门的,那男人婆去跟人家爹娘理论,可能怎么说?你孩子确实没阿爹啊,难不成你平日行为像男人,就能既当阿爹又当阿娘不成?   反正那孩子后来日日跟她哭着要阿爹,我看她八成真带着孩子找阿爹去了。”   说完又皱眉道:“你说,什么样的男人跟她生的啊,那孩子根子不好,我看他阿爹也定不是个正经人!”   若是别的原因,谭雅还不肯信,但若说为了孩子,生了三个孩子的她如今颇能理解。   女子能忍受天大的苦,但却舍不得孩子受丁点儿的委屈。纵然是那不顾世人眼光、我行我素的胡七郎,说不得也得为了孩子的前程,最终屈服于世俗规矩。   陆二娘兀自在那边说着要带哪些东西,又扔了哪些,最后笑道:“要按我说,这东西全不要呢,正好回京再置办些好的来。   可惜我阿娘非说让我都带回去,说是婆家喜爱节俭过日的新妇。哎,只好大车小车地往回搬。”   谭雅笑道:“你啊,还当在闺中一样自在呢,到时候可别受一点儿委屈就往娘家跑啊。”   提到此事,陆二娘微微有些脸红,却朝谭雅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前面那位没了的,最是硬气能干,可怎么样?   没出阁前你见得少,我们姐妹却是知道的,京里谁不夸赞她行事周全稳妥?   我是再活个十年也比不上的,就连我大姐姐,在她面前都不敢轻易开口,唯恐露怯,啧啧啧,你是没见过啊。   可那又怎样?再好郎君也不领人情,还远着她,我看出来了,郎君那个人,死心眼软心肠,遇到硬的他更硬,遇到软的他就完了。   我干脆,没出嫁前怎么样,我现在就怎么样!不高兴就哭给他看,这不,到底如了我的意,我一哭他就愧疚,管他怎么想,结果是我想要的就成。”   谭雅呆了一会儿,摇头无奈道:“枉费我替你操心,原来最明白的人是你啊。”   两人说了一回,陆二娘看看钟漏,“哎呀”一声,急忙起身道:“说起话来就忘记了时候,我得走了,大郎该找我呀。”   谭雅亲自送她出门,拉着她手轻声道:“今日就当我送你吧,你走那日我就不去送行了。”   陆二娘嘟嘴刚要抱怨,突然李家的马车上面下来个人,竟是李瑾亲自来接她。   陆二娘再顾不上谭雅,满脸笑容,像只小雀似的提着裙角疾步赶过去。李瑾面带微笑扶着她上了马车,陆二娘回头朝谭雅摆摆手,放下帘子。   李瑾顿了一下,转过身站住,施礼抬头,认真看了一眼谭雅,回身上马,一行人渐渐远去。   新任安抚使姓贺,原在外地做官,不知怎地入了圣上的眼,连谭玉对此人都不熟。   吴魁带着阮小七几个很是陪了一阵子,因把不准其喜好,那就样样□□来一遍,最怕就是没喜好的,好在过了一遍,那贺安抚使最爱女色,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因其女眷还在京里没来,倒也算好应付。北关通商以来,外族人也多,各色美女云集,不管是娇柔的江南秀色,还是大气的北方佳人,亦或是风情的外族美女,应有尽有。   很快,贺安抚使因与侯庆兴趣一致,交流了几次经验过后,惺惺相惜,直接呼兄唤弟起来,可谓是相见恨晚。   阮小七夫妻俩前段日子都忙,见面不过寥寥几句,好容易吴魁婚事打理出来眉目,而贺安抚使那里有着侯庆作陪就可,夫妻俩终于闲下来。   此时已是九月底,漠北都冷起来,屋里需要拢炭火了。   天一冷,谭雅就拦着孩子们出门,结果虽是听话不出门了,却把家里闹个人仰马翻,真是害人。   实在没办法,谭雅就在后面院子中建了一个草庐。   虽说是草庐,谭雅让人用皮子将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看着如毡房似的,里面真是舒服,拢着四个大火盆,用木笼子罩着,热乎乎的。   谭雅就让小猫几个在那里玩,还真是有用,这草庐果真得了孩子喜欢,闷了出去在院子里跑跑,倒是省了许多事。   这日阮小七沐休,他如今金盆洗手,心里再痒也不肯去赌坊,总算能在家里安静陪家人。   午后几个孩子玩累了去睡午觉,谭雅叫了阮小七去院子草庐。   只见草庐外面正中放着一张方桌,摆着炭火架子,里面火烧的正旺,各种菜蔬、羊肉、肥鱼摆着。   阮小七笑道:“还是你会玩呀!”伸手将要吃的摆在架子上烤,推谭雅进了草庐。   谭雅命人卷起一面帘子,朝阮小七得意笑道:“从前在元洲乡下,我和二娘子几个常常摆弄,不过那时多是烤鱼。   这还是那日过市集看有外族人烤这玩意才想起来,一会儿你尝尝,这味道如何?”   阮小七将东西烤好端上来,陪着谭雅团坐在草庐的榻上。   那榻上也摆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各色的小碟子,动物样的,花草样的——那是谭雅特意让人烧制的。碟子不大,装了不同的点心。   桌脚放着酒壶,是青梅酒。这青梅酒却是谭雅在江南就时常陪着谭家娘娘做的。   阮小七将酒壶打开,一闻,陶醉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赞道:“好几年没喝到这东西了。。。”   又问谭雅:“你什么时候酿的,我怎地不知?”   谭雅替他斟了一杯酒,笑道:“瞒着你才有趣。来,尝尝我们元洲谭家的青梅酒,比你们河曲府的如何?”   这青梅酒是前年谭雅特意派人在江南采摘的新鲜青梅,晒干了送过来。   洗干净又调入蜂蜜,用上好的黄酒沁在坛子里,埋在院子里的树下,如今时候正好,喝起来甘冽清醇。   阮小七虽说喝多了各种好酒,也不大爱杯中物,但对这青梅酒却不同。   这醇香中带着酸涩,是水乡泥土的细腻,是江南梅雨的缠绵,是思乡之情的寄托,阮小七一尝过就爱不释口了。   又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递给谭雅,两人碰了碰杯,相视而笑,干了。   ☆、第第134章   阮小七见谭雅端起酒杯还要再喝,一把夺下,瞪眼睛低喝道:“行啦,一个娘们家家的,喝点意思意思就够了,还没完没了了?”   谭雅嘟嘴有些败兴,但心知他就是那样人,自家粗鲁,却最看不惯女子喝酒呦呵之类的举止,她不欲为点小事与之口角,也就顺了他的意思。   阮小七见谭雅听话,心里适意,见其面露失望,站起身来又去给她烤东西吃哄她高兴。谭雅披上大毛衣服站在旁边看,陪着他说话。   阮小七见她净白的小脸藏在狐狸毛毛里头,就是漠北的凌冽寒风也掩不住那水汽雾绕的江南娟秀,心头一热,情不自禁贴过去用下巴轻轻蹭下谭雅的鼻尖,此刻温馨美好。   突然,阮小七坏笑起来,低头猛地咬了一下谭雅的鼻尖,没等她叫疼,就瞪大眼睛深吸口冷气,紧张地啧啧两声道:“糟糕,小芽儿,鼻子被我咬掉了,上面只剩下两个洞!”   虽明知这是逗小孩子的把戏,谭雅还是不由自主去摸鼻子,自然是还在,不由白了他一眼,撅嘴嗔道:“你讨厌!”   阮小七哈哈大笑,又贴过去用力“吧唧”亲了一口她的鼻子,笑道:“哎呦,哪来的丑八怪,行啦,我就行行好,再给你安上吧。   咦,好像不对啊,我看看,是不是放在架子上烤的这个才是?完了,都熟了!”   谭雅伸手掐他,恨恨道:“不疼在身上就敢胡闹,是吧?让你看看我的厉害!”阮小七立刻鬼哭狼嚎喊救命,说辣手观音又在江湖出现了,要草菅人命啊。   又玩又闹的,好容易才烤好端上桌来,还没等吃,有下人禀告说黄家下人报丧来了。   三娘子的夫婿在春天时候染上了痨病,缠绵病榻好些日子,说是夏天时候见好了,结果天刚一冷,痨病又反复,名医好药的轮流送去,如今看来也没能留住性命。   除了往这里,自然还有去京城报信的,也不知道家里得信后会怎样。   夫妻俩对视一眼,收起笑容,面色沉重。谭雅长叹了口气,阮小七捏捏她的手,低声劝慰道:“莫担心,已经事出了,就往好的看吧。”两人起身往大厅去。   那下人浑身缟素,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完后又拿出封信来,却是三娘子写给谭雅的。   谭雅心里咯噔一下,派人送那下人去歇息,又忙打开信看起来,越看越气,看完“啪”地一声用力拍桌子,骂道:“这糊涂种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阮小七本在那里算计何时启程去吊唁,见谭雅这样,拿过那信看完,面露不屑,撇到一边,道:“这也未免太着急了些,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那自家郎君还尸骨未寒呢,她也真是想得出来!”   原来三娘子在那信上说已给阿爹写信要回娘家,可京城路遥,来回得两个月,所以只好先求谭雅将自己接到北关来,再派人送她回京。   黄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了,唯恐被硬安个贞节牌坊给她,那一辈子只能老死在那里了。   谭雅虽知三娘子此时举动实在太令人齿冷,但被阮小七这样说,还是替其遮掩道:“她也是年幼,遇到事情吓坏了,六神无主做出傻事也是有的。”   阮小七嗤笑一声,道:“真是糊涂!有岳父在,黄家怎敢让她守节?看在岳父的面子上,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三年后还得主动说让她再嫁。   如今可好,这封信不知被黄家多少人看了一遍,人家儿子才没,她就要走,杀了她的心都有,本没那个打算,现在也要拖死她才解恨罢休。   黄家让人将这信送过来什么意思,不就是让我们自家开口么?我看岳父就是想接她回去也不能够了。   除非是老死在娘家,便是岳父职位高,巴结的人多,得了这个名声,她想再嫁个好人家也是绝无可能了。”   说着又捡起那信抖抖,冷哼一声道:“自己儿子提也没提,待郎君薄情也就罢了,莫非自家肠子里爬出的儿子也能舍得,真可谓是最毒妇人心!”   谭雅虽也对三娘子行为不满,听阮小七这样说却觉刺耳,反驳道:“她阅历浅,办事不老成才会如此!”   阮小七知道她的心思,夫妻俩为个外人吵架实在不值,于是闭口不再提,只点头“嗯”了一声。   他不说了,谭雅自家开始絮叨起来。   一骂三娘子少心眼,给娘家写信也敢用黄家的下人送过来,便是封上了火漆又能如何,想看依旧能看到,出嫁这么久,办事还是着三不着两的;   二骂她行为不妥,再不好,夫妻一场,何况三妹夫活着的时候待她不错,便是真想走也得为他守上个三年,好聚好散,黄家再说不出一个“不”字,阿爹也好开口叫她回娘家;   三骂她真是薄情寡义、无心无肺,就没想到小小孩儿没了亲爹再走了阿娘该是多么可怜,怎么一点儿慈母心肠都没有。   骂完了,气得直捶胸口,唤下人笔墨伺候,提笔写信。阮小七探头去看,问道:“你打算如何?”   谭雅一边低头奋笔疾书,一边答道:“先给黄家道歉,说她不懂事,再让她听话。哎,只能先安抚住,看阿爹的意思再议。”   又看向阮小七,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阮小七沉吟一会儿,答道:“也只能先按你说的办。不过岳父虽然护短,三娘子这事却是难说。   要是真与黄家结了仇,接她回来再嫁也难,再说毕竟家里还有一堆儿女未婚嫁,真如了她的意,以后谁敢娶你家小娘子?便是出嫁也要被婆家人看低。”   谭雅也是气三娘子如此。可如今怎么办,事都出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想到年纪轻轻的三娘子在那人孤影单的人家里苦苦过日,谭雅不由一阵发抖。   信写完立马派人送出,谭雅靠在椅背上,茫然盯着桌角发呆。   阮小七不欲她烦心,哄道:“小芽儿,你别瞎担心了,再怎么样,黄家也不敢怠慢,何况还有儿子,日子还是不差的。”   见她依旧愁眉不展,又道:“要是我没了。。。”谭雅果然被引过来,瞪了他一眼,喝道:“少胡说!”   阮小七道:“你那三妹妹,我看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好在没脑子也好,要不明白过来先给夫人写信可是难办。”   谭雅一想也对,真要是三娘子给崔氏写了信,背着阿爹行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谭雅见阮小七一副看不起的样子,心里不好受,道:“我知你为何这样,不就是嫌她心急改嫁么?那我问你,若是事情倒过来,你说三妹夫能守多久?一年就要被赞重情义了。哼!”   阮小七嘟囔道:“男女怎能一样?”   谭雅气道:“你看你看,被我说中心思了吧!”扭头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三妹妹当时殉节你才顺眼啊!你不是还惦记让我殉葬之事吧,我可提前说明白,别指望我能那么傻!”   阮小七瞪眼睛不乐意,气道:“你当初不是说我若倾心相待,你便生死相随么?怎么,说出口的话不算数不成?”   谭雅啧啧了两声道:“看不出来呀,诗词教你百遍都记不住,我不过提过一嘴,你倒是记得清楚。”   阮小七不放过话头,拉着谭雅问道:“那你说,你随不随我去?不许敷衍我!”   谭雅看阮小七瞪着眼睛的认真模样,还真就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唔,生相随,死就不随了。。。”   见阮小七有些失望,接着道:“咱们都去了,留下三个孩子怎么办?你没爹娘看着自己长大,难道不知活得如何艰难吗?”   阮小七揉着她的手,低头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便是没有孩子,我也舍不得了。   可一想到你会跟别的男人这么说话,给别的男人缝衣衫,做鞋子。。。心里就受不住,那时就想,再舍不得也得带你跟我去。   但,又一想你这么漂漂亮亮的跟我躺在地下烂成了骨头,也舍不得,哎。我比你年长八岁,总比你先走,我可跟你说好了,不许再找男人!”   说着拉谭雅过来,硬按在怀里亲吻,边亲边喃喃道:“这鼻子是我的,这嘴巴是我的,这下巴是我的,这脖子也是我的。。。”   亲了谭雅满脸口水,又往脖子下面亲去,最后总结道:“全是我的!”   谭雅先是挣扎,后来软了下来,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那要是我先没了呢?”抬头盯着阮小七的眼睛,伸手摸着他的嘴唇,道:“这张嘴会跟别的女人说这样的话,去亲别的女人的鼻子、嘴巴。。。”   阮小七哑声道:“你说呢,当初还没见过你的真人,那爬到床上的女人我都没要。”   谭雅提起此事也是好奇,立直身子问道:“为何你就看上我?”   阮小七就将自己十几岁开始做梦说起,谭雅越听越气,道:“哼,你那梦中人根本不是我!”   阮小七奇道:“怎地不是你?”   谭雅道:“你我相差八岁,你十几岁时我才多大?”   阮小七道:“所以我说咱们是天定缘分,我梦中的人就是你现在的模样,一直是,十几年未变过。只有你,我一看到就知道是你!”   谭雅依旧不满,这回更说他爱慕一个年长女子,阮小七急道:“便真不是你,不提三个孩子,咱们几番经历生死,总是别人替不了的吧。”   两人想起河州府起事、元洲围城、北关苦寒、怀孕上路。。。是啊,便是那梦中人本不是她又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来胡、manaibi 扔地雷   没想到快结文了还有人送雷,谢谢!   ☆、第第135章   俗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娘子好过年。田家小娘子在年前终于到了北关,这一路走得艰辛,到了这里时生生瘦了一大圈。   谭雅本担心她能否撑得住,没想到田氏人虽瘦了,精神倒好,拉着谭雅的手,口口声声道:“原只能在书本上听别人描述的场景,如今竟伸手可及,真乃是人生之幸事。”   又引经据典感叹起漠北风光来,若非不便,几乎立刻要铺纸挥墨一番。   这番吴魁成亲,原先的弟兄只要能赶过来的都来了,周老三夫妻带着周家四小子也于几日前从河套赶到了北关,如今就住在阮小七家。   此时陪在一旁的唐氏听闻这田家小娘子说话,不由一愣,哑口失笑,待回阮家时才道:“这位竟是个书呆子小娘子,也不知田家怎么教养的。   哎,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读书人家的小娘子够奇怪的,如今看来,你还不是那最怪的,唔,且看日子长了咱们这位镇北王妃会如何吧。”   谭雅也为田氏捏了一把汗,她现在所有的美好感觉都是建立在书本上,提起来都是好的,一旦剥离了那层上了颜色的面纱,可不知会不会大失所望。   办完吴魁的亲事,周老三一家即要启程回河套,谭雅备了酒席为其送行。   小猫央着谭雅也给他们几个在大厅摆了一小桌用来招待四小子,她如同小主人一般,让几个小孩子围坐一起。   小猫装模作样拿起装水的杯子,故作垂泪状,哽咽道:“四哥哥,经此一别,不知何年能够相见。   来,我先敬一杯,祝哥哥一路顺风!小猫先干为敬。”还露了露杯底,四周示意自己喝得干净。   阮朗站起身来,吟咏诗歌送行,可惜统共只背过几首,就拿咏鹅那最熟悉的,抑扬顿挫地背下来,四小子还装作被感动地用袖口拭泪,旁边几个大人看得憋不住乐。   周老三道:“三弟,我看小猫就喜欢,把她嫁给我家四小子得了。”   阮小七嘎嘣嘎嘣咬着花生米,连连摇头,拒绝道:“不行,等大了看看再定。现在瞧着四小子不错,谁知道他大了能不能成器?”   周老三还要再说,被唐氏拦住道:“别说了,就你好色的那根子,见着个平头正脸的都走不动道,三弟唯恐咱们儿子随你,小猫嫁过来吃亏呢。”   周老三老脸发红,嫌唐氏揭自己老底,可谭雅又曾亲见自家的妾室不规矩,所以不能当面辩驳,就指着四小子骂起来。   正与小猫几个玩得高兴的四小子被骂得一愣,唐氏哪里肯让,夫妻俩对着吵骂起来。   一个说:“你如此不恭顺,我要给大哥说,非得教训你明白为止。”   一个道:“好你个周老三,才不用靠我娘家了,就敢宠妾灭妻。被我说中,就拿孩子出气,真不是东西。”   两人说着说着动起手来,几个孩子怕得大哭。   阮小七叹了口气,起身夹在中间拦住,硬拉周老三出去。   谭雅唤小猫过来,给她擦干眼泪,让她带着四小子几个去草庐玩耍,还许她可以在那里过夜,孩子们马上破涕为笑,高兴地跳起来,呼呼啦啦往园子跑去。   只剩下妯娌两人,谭雅见唐氏头发乱了,起身为其梳头,奇道:“二嫂,可是又有何事?”   唐氏叹了口气,跟谭雅讲,原来那个妾室失了宠,周老三也消停些日子。   后来河套的都指挥使因遮掩灾情被撸掉了职位,周老三如今可谓是只手遮天,更是有人巴结过来。   原先还忌讳些,现在那些个不要脸的人家,恨不得把家里的小娘子直接送进来,这周老三自然来者不拒,恨得唐氏牙根痒痒,这回弄的那个唐氏一直没松口,如今挂个妾名头,实乃算个通房,所以周老三心里一直不满。   最后唐氏道:“我们夫妻一辈子就这样了,三弟妹,你可要记住教训。三弟待你一片赤诚,自然是没说的。只是外面那些贱人,哎,随着三弟职位越来越高,保不准有人为了巴结,干出什么事来。   妾这个东西,虽看不在眼里,但就像碗边上停个苍蝇,看着就膈应,就是打死了,想到碗沿上曾沾了那玩意儿,你也再吃不下饭。   所以千万不能心软同意,那东西就是祸根,不论开始说的多可怜多好听,总之不可松口让她进门。   我知道你们官家小娘子最看重脸面,可脸面顶什么用,到时候夫妻离心,那才是最没脸的!”   谭雅连连点头,便是谭玉最重尊卑规矩的,绝不会为妾室打主母脸的,只要妾室守着大规矩,没犯忌讳,崔氏为了名声也不好随便就发卖的,不过平常磋磨出气而已。   待到阮小七应付完周老三的埋怨,夫妻俩回屋休息,阮小七道:“哎,好在咱们家没那乱七八糟的破事。瞧给小猫吓得。。。”   女人的江湖就是后院,谭雅正在心里思度此事,闻言问道:“听说,这个说是二哥喝醉误入了人家的闺房。那小娘子要死要活的,是没办法才抬进来。”   阮小七冷笑一声道:“真是个要脸的,当场就吊死,我也赞她一声志气。再说,一院子的下人,二哥怎么就能进了一个小娘子的闺房,说起来谁信?不过是拿个破布遮羞罢了。”   谭雅瞄了他一眼,低头问道:“若是你在别人家喝醉也如此,该如何处置?”   阮小七拿梳子要谭雅帮自己梳头,答道:“你别在那拿小话敲我的边鼓。你们女人啊,二哥家的事也能联想到我身上,真是。。。”   谭雅猛地一把拉住他头发,瞪眼咬牙横道:“别扯七扯八的,快说!”   阮小七疼得直叫唤,双手护住自己头发,回头看谭雅道:“你说,我能不能?便真是那样,敢给我下套,我也得逼着那小娘子吊死才解恨。   你别不信,二哥之所以纳进来,说不上两人勾搭多久了,这表面上做的不过是给二嫂和外人看罢了。”   这样说起来倒也通顺,谭雅为唐氏抱屈,阮小七见她没心思给自己梳头,胡乱绑了,   坐在她身边安慰道:“你为胭脂虎担心,那可是笑话了。真正该担心的是那妾,谁知道哪天就没了命。   二哥虽说平日里护着,真出了事,自然还得为二嫂遮掩。你别瞎操心了,他们俩就那样。”   谭雅想到上回那事,也确如阮小七所说,可见他对周家的路数倒是熟悉。   只是谭雅总还要那没用的脸面,做事难免瞻前仰后的,想到此处不由有些丧气,低头不语。   阮小七见她如此,夫妻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道:“哎,娘们的心也太窄,难怪不成大事。有点儿事就能想到咱家,你放一万个心,我现在就立个誓罢了,若是我要纳妾,就让我。。。”   不待他说,谭雅打断道:“不许胡说!再说,你少拿那个哄我,你什么时候信过那个?哼,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手段了!”   阮小七皱眉道:“我知道,你必是要带着孩子回家找岳父做主,唔,难不成再不让我见小猫他们?”   谭雅咬唇,用梳子用力划着桌面,咯吱咯吱断了几根齿子才罢,随手扔到地上,冷哼一声道:“那是蠢货干的,我的家,凭什么让给别人?还让我儿女跟着受连累?   行啦,我也不用你立誓,反正到了那天,我认可不要这好名声,也得学学二嫂,剥了那贱人的脸皮,再给你断了这惹祸的根子!”   阮小七捂住裤裆,大惊道:“我操,小芽儿,看着面慈心软的,你可比二嫂狠多了,二哥再胡闹,二嫂也没说让他当太监啊。”   谭雅拿过剪刀,咔嚓咔嚓空剪了几下,抬头道:“我言出必行,你记好今日我说的话!”   谭玉的信年后到了。不出阮小七所料,谭玉示意谭雅不要插手此事,若是三娘子找来,立即送回去,对黄家表明立场,谭家不会接她回去。   又交代阮小七常打听着,等过上了几年再说回娘家探望一事。   谭雅放心之余又为三娘子难过,便是闺中不大和睦,总是同父姐妹,见她如此年轻就要守寡,也是唏嘘不已。   好在过个几年,事情淡了,谭玉必要安排她的出路,只是这一片苦心,不知三娘子能否明白。   出了正月田氏下了帖子给谭雅,说是有事相商。   收到帖子,谭雅心道:能有何事,不过是成婚以后发觉吴魁这种伟丈夫跟想象大不同,这田氏找自己无非是闺怨而已,她在此处无熟人,寂寞之余到这里解闷也是难免。   见了面,田氏虽面露寂寥,但提起吴魁还是话语羞涩,想来他们夫妻相处融洽。   这漠北的空旷看得久了,自然无趣,加上吴魁也并非那整日吟诗作画的雅人,田氏终于从云端回到世间。   让谭雅佩服的是,这位看似不食人家烟火的雅人,明知幻想破灭,却并未怨天尤人,很快回到了俗世,并找到了新的寄托。   田氏来此,竟真是有事相商,开门见山道:“姐姐,除了郎君,漠北我只有你一个熟人,咱们还是闺中称呼吧。”   本来谭雅还在为是叫“大嫂”还是叫“王妃”犯愁,田氏这样一说,既显得亲近,两人说话又能方便些,不由也暗赞这田氏看着不通俗物,心里却是个明白的。   原来那田氏竟打算在那野甸子上种树。说她出嫁前特意找了书来看,知道漠北风沙大,庄稼收成也不好,所以苦寒。   但若是遍地绿色,不为别的,至少能挡住黄沙侵袭,日子久了,此处慢慢也会兴旺起来。   所以她的陪嫁之中还有专门会种树的下人,也带了若干易活的树苗过来,打算开春弄一小片地试试看。如果好,明年再往大的去弄。   谭雅到漠北几年,日日围着自己的小家转,能适应此处已觉不易;   哪想到这位田氏竟想改造此地,让其不再荒凉,一样是读书明理的人家出来的,田氏这番心胸眼界,不由让谭雅自惭形秽。   看着田氏尤显稚嫩的脸庞,谭雅暗叹吴魁真是娶了位好王妃,两人都是心中有韬略、能干大事的人,实在是相配至极,遂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6第136章   阮家小四来的真不是时候,谭雅跟着田氏折腾了几年,为了这林子,圣上召镇北王女眷回京她都拒绝,只将长子送回京城以安君心。   好容易去年那片小林子活了下来,今年正打算往大了去弄。   结果才过完正月,谭雅又开始恶心呕吐,生过三个孩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边埋怨阮小七太缠人,一边又唤人备车打算出去办事。   阮小七咧开的大嘴还没合拢,一听她还要出去,立刻沉了脸,喝道:“一个娘们,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孩子,别的不过是消遣,你别脑子犯糊涂,分不清主次。从今天起就给我在家老实养胎,哪儿都不许去!”   谭雅闻言气道:“瞧不起女子,那你倒说说,这片林子种成了,是不是你看着也好?连吴大哥都说了,我们女子真是不得了!”   阮小七嘴一撇道:“你还当真了?那是吴大哥因着长子被送回京城为质,安慰大嫂的话。”   谭雅道:“那你说,咱们是不是扎根在此吧,北关就是家,自然要往好了弄啊。”   现在皇后有了自己的嫡子,宫中暗流涌动,谭玉写信来叫他们小心谨慎。阮小七想到杜大哥家藏的先太子行头和家里的胡小子,目前是家,以后看圣上到底如何吧。   只是这话却不肯告知谭雅,光棍道:“反正娘们就该老实在家!”   谭雅不服,哼了一声道:“你们男子倒是能耐,却只知道砍砍杀杀,可惜现如今没仗可打,养着你们不过是白费米面!”   阮小七辩驳不过,仗着力气,一把抱住谭雅,喝散下人,又想了个借口道:“唔,你非要去也可以,那等生完这胎再去,如何?不过几个月而已,那树苗也死不了。”   谭雅挣扎不过,道:“前几年田家妹子有孕都没耽搁事务,我这都生几个了,前次还能怀着孩子骑马回京,这种树又不用我动手,不过是远远看着,怎地不能去?”   阮小七就是不许,还道:“你们瞎折腾我不管,累着我家孩子就不行。再说,那种树都是引鬼魂来的,阴气太重,你不许去!”   谭雅气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鬼魂?要说引鬼,你们这些手上不知多少人命的,可不比那树阴气更重?”   阮小七抱着她坐下道:“那吴家大嫂脑子里不知道有什么。自古大都是坟地才种那一排排的榆树杨树的。   这不是引鬼魂是什么,算啦,女人闲着就爱瞎想,吴大哥事多,让她忙些也好。   但小芽儿,你不行,平日我不管你,这回却得听我的。好好在家养着。”   见谭雅撅嘴不高兴,柔声哄道:“你看小猫都大了,过上几年就得出门子。咱们这回加把劲,再生个香软软的小娘子,多招人疼啊。”   谭雅一想到小猫嫁人,虽然还有几年,心里依然有些难过,叹了口气,拉着阮小七的手道:“咱们将她嫁得近些吧,平常无事也能见个一两面的。”   阮小七想到此事也烦心,若非要拦住谭雅,平日里极不愿意提到小猫嫁人,遂将手一摆道:“还有几年呢,到时候再说,如今你肚子里这个养好才是首要。”   又叹道:“难怪世人都爱生儿子,生个女儿,千娇万疼地养大了却要给别人家。”   谭雅也跟着难过,沮丧起来,低声道:“给人家也就罢了,若是过的日子不好,岂不是挖咱们的心一般。”   这样一说,也没了心情出去,唤下人与田氏告罪,只说有了身子,十分不适。   阮小七见谭雅无精打采的模样,知道她必是又想起了前事。   三娘子在谭玉交代不许她回娘家之后,果真没领会他的苦心,气恼之余,又恨上了谭雅,便是这边来人去打听也不肯见,只说当她死了。   后来不知怎地崔氏知道了,想来如此大事谭玉再瞒也瞒不太久。这崔氏心疼女儿年轻守寡,对于谭玉说的日后再议十分不满,谁知道几年后会如何?   我娘家如此根基,说倒还就倒了,有权不用,再用没有,到时可不要耽误三娘子一辈子?   仗着自己是尚书夫人,崔氏背着谭玉行事,硬是要接三娘子出来,黄家自然不肯放人,最后两家交恶。   这黄家也不是好惹的,风言风语很快传了开去。谭玉知道以后,快刀斩乱麻,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害了一家人,当下将崔氏与三娘子都送进了庵里,放出话来,就让两人在里面修行。   往常崔氏行事再不着调,谭玉总还留有余地,此次进庵之初,崔氏还气定神闲地劝三娘子不要怕,说谭玉是做出给外人看的,不过几日就能接她们回家。   随着日子越来越久,这庵里的粗活越干越多,最先崩溃的却是崔氏,谭玉发达时她担心过,崔家败落时她害怕过,可谭玉一直还像以前一般,所以这次她也以为会平安过去。   哪想到倒是老了老了,自己却落下这个下场。她年纪大了,说起来从小到大从未吃得一天苦,庵里日日劳作,早就忍受不住。   待一日有小尼姑问她:“你说你是尚书夫人,我随师父出去随缘,怎地听说谭尚书夫人是个年少美貌女子,本来皇后打算做媒的,结果谭尚书自家选个娘子,虽不是大家出身,却也很有才名。   如今才得了嫡长子,还是圣上赐的名,十分体面呢。”崔氏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彻底没了再活的念头。   三娘子求着院主说要见谭玉,可惜只得了让她们安心修行的话,至于崔氏,有病治病,谭玉再没露过面。   三娘子这才明白,果真如崔氏以前所说,谭玉便是对儿女再纵容,那也要在不危害谭家名誉的基础上,真要是惹恼了他,送进庙里不是玩笑。   想到小时谭雅没来之前,谭玉对自己的宠爱,三娘子哭得不能自已。若是谭雅一直不来京城,那该多好!   谭雅就是想消沉也没那工夫,果真,才一会儿,小猫带着两个弟弟进来了。   这次谭雅有孕,三个孩子都盼着能得个妹妹,又闹着要给周家四哥哥写信去炫耀。   原来,小猫前些日子刚收到周家四小子的信,说了一番读书心得、兵器武艺,又叹息盼望已久的妹妹并不如想象中可爱。   小时长得丑些也罢了,毕竟女子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倒也没什么。现在终于相貌长开些了,举止却随她姨娘,扭扭捏捏的,性格十分不讨喜,就连一向喜爱女娃娃的周老三都大失所望。   此事唐氏特意给谭雅写过信,那位费尽心思进了周家门,后来有孕,周老三本不想要,一来耐不住那位撒娇卖痴,二来他也有些玩得腻了,   只好道:“夫人说是要么留子去母,要么去子留母,你想好了,是要命还是要孩子?”   做姨娘总有个年老色衰的时候,倒时候没个孩子再没了宠爱,这辈子可怎么活?至于留子去母,那位仗着周老三喜爱,觉得不大可能,便是唐氏想,周老三也必是舍不得自己的,这话不过是吓人罢了。   那位自然要个儿子傍身,于是对周老三哭道:“郎君,这可是我们俩的孩儿,你如何舍得不要他啊。”   周老三见此,回头应了唐氏留子去母,还抬了她为姨娘,可惜最后生了个女儿,好在周老三向来喜爱女娃娃,那位倒也算押对宝了。   只是她没押对自己的命,本还以为唐氏说生完孩子要自己命是吓她的,结果却是周老三亲自下的手。   倒也让她做个明白鬼,对她挑明道:“与夫人无关,你到那边就恨我吧。爷们说话,吐个吐沫是个钉,我跟夫人说好了,自然说话要算话。”   至于两人缠绵之时的海誓山盟,唔,周老三道:“我跟女人发的誓言数都数不完,谁能记得这个?”   没怎么吃苦头就咽了气,对外就说得了产后风,很快又有人送了年轻美人进来,说是安慰他痛失爱妾。   唐氏在信中道:“其实生个小娘子,最多嫁人一副妆匮,不要那妾的命也可行。只是你二哥那人,喜新厌旧,早就不大喜欢了,拿这当借口,正好换个新的来。”   孩子们笑闹了一阵,被阮小七轰出去,说是谭雅需要歇息,还让他们看着不要让她偷跑出门,几个孩子忙下保证:“阿爹你放心,我们一定看好阿娘!”谭雅哭笑不得。   阮家小四赶在了八月十五来到世间,腿一掰,还是个小子。   阮小七虽盼着能再得个女儿,但儿子他也欢喜,只是小猫几个对此十分不满,立刻失去了兴致,一个个不是抱怨头疼就是感到疲劳,扭头都跑掉了,留下阮小七一人等在产房门口傻乐。   收拾好了,阮小七进了屋子,夫妻俩一起打量四小子,相视而笑。   谭雅四周看了一遍,问道:“小猫几个呢?不是闹着要看吗,怎地不见人?”   阮小七轻轻点着孩子小脸,露出雪白牙齿,笑道:“不是妹妹,他们都不太高兴,跑了。”   谭雅无奈道:“这小猫,一点儿当大姐的样子都没有。”   此时,阮朗小心贴在窗边,低声问道:“阿娘,我能看看小兄弟吗?”   阮小七低声骂道:“这小子,也不知听谁说的,不能进产房,假道学,整日瞎讲究。”   谭雅舍不得儿子挨骂,忙让婆子将四小子抱出去,阮朗过去探头看了两眼,轻咳两声,   正色道:“三弟,非是大哥不陪你,实是功课繁忙,勿怪!”说完,又体贴问了谭雅几句是否安好,这才匆匆跑了。   阮小七出去看阮朗跑远,回来对谭雅笑道:“他这个脾气,难不成随岳父?明明心中不喜又是个弟弟,还拿读书当借口,不过倒有当大哥的样子。”   谭雅也连连摇头,无奈道:“一样的爹娘,脾气秉性都不同。小猫跳脱,阮朗稳重,三小子是个皮猴子,也不知这个长大会如何?”   正说着,孩子哭起来,谭雅揭开衣襟要喂奶,被阮小七一把拦住,唤婆子将孩子抱走,道:“已找好了奶娘,不用你。好好睡一觉,养精神。”   谭雅嗔道:“那也得喂饱他啊。”阮小七替她掩好衣襟,顺手揩了两下油,低声道:“没事,看着就是口壮的,又不是小娘子,哪有那么娇贵?你还是养好身子,我们明年再养个。。。”   谭雅一手推开阮小七搭在胸口不肯离开的手,气道:“还养?生这个耽误一年,再生我还能干些什么?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做事!”   阮小七大呼冤枉,道:“谁让你这胎又生个儿子,你瞧,连孩子们都不高兴!”   谭雅被噎得哑口无言,阮小七接着哄道:“听话,小芽儿,明年生个女儿,咱们就再不生了,我说话算话!”   谭雅还惦记着要跟田氏种树一事,犹豫不肯答应,阮小七却道:“那树能等,你这块地可等不了,到时候想生生不了,怎么办?   再说,这回我不管你,只要胎稳,你就出去管你的树如何?”谭雅被他绕的迷糊,稀里糊涂答应了。   等若干年后,下面站着一大堆儿子,依旧没再生出个女儿时,谭雅才惊呼自己被阮小七这个流氓给哄了乃是后话。   田氏和谭雅几个夫人站在林子边,想起第一次种活时的兴奋,想到男人们的惊讶,不由相视而笑。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孩子们笑闹声。。。此时北关虽不如想象中绿树成荫,但却真的慢慢兴旺起来。   回到家后,阮小七正在挑选小猫的女婿,这个不好,那个不妥,见到谭雅回来,将那帖子一扔,气道:“没好的,过两年再说!”   谭雅笑道:“你别挑了,你那个女儿,主意最大,到时候自然会说!”   阮小七奇道:“怎么,难道你们背着我看中了哪个小郎不成?不行不行,必须我把关。”   谭雅抿嘴笑而不语。阮小七叹气道:“还想着能带你们回江南呢,按你这么说,小猫留在这,咱们也只得扎根在这黄沙漫天的漠北了。”   谭雅嗔道:“胡说,如今正是盛夏,黄沙漫天的日子可是不大见了。”   兴致上来,夫妻俩骑马出城,看着远处景色,虽是黄沙做底,入眼也有绿色条条。   谭雅有些得意地挑眉,她却不知,这番调皮表情十足学得阮小七,惹得其心动凑过去,依依不饶非要让她再给自己生个女儿。   谭雅叽叽咯咯地笑起来,拍马远走,留下句话:“那就看你能不能追上!”这便是允了,阮小七大喜,揽缰追去。   不管北关是不是最终的家,至少,他们参与进去,尽力改变了这里的荒凉,带来了繁华;而他们的小家,也在这里生根发芽,最后儿孙满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