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书由(明骚1朵)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贞娘传》 作者:潇湘碧影   第1章 惊醒   林贞梦见电梯不断的往下掉,仿佛要跌进万丈深渊,双手在空用力的挥舞,却什么也抓不住,不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妈妈,妈妈!”。   半梦半醒间,忽听一声尖叫:“啊啊啊!救命啊!大事不好了!”林贞顿时感到一阵剧痛撞进脑中,惊恐的睁开双眼,愣了一下,方记得呼吸,是以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声在耳边响起。手捂着胸口,想把那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按回去。恍惚中,只听一个女孩子骂道:“大中午的喊你娘的屄!看把姐姐惊的!若有个好歹,只怕打不死你罢!”   林贞缓了缓,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对身旁的丫头道:“罢了,三多,我无事。”说完,闭上眼,慢慢的调整着呼吸。眼泪还挂在脸上,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八年了,临死的恐惧还是挥之不去。   丫头三多一撇嘴:“好叫姐姐知道,方才听人道哥哥掉进荷花池了!”   林贞脑袋嗡的一声响:“哪个荷花池?”   丫头九如忙道:“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咱家还有几个荷花池呢?”   林贞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我去瞧瞧!”   早有林贞的奶妈子顺娘走进来道:“姐姐莫去,外头乱糟糟的。仔细惊了你。”   林贞哪里肯听劝?胡乱抓起一件衣服,趁众人不妨便跑了出去。三多和九如慌的一个拿着梳子、一个抱着大衣裳一顿追。顺娘再不耐烦也只得跟着一齐到花园里去。   一气跑至花园,只见一家上下皆聚于此,个个犹如没头苍蝇一般。林贞默默的站在一旁,听着爹爹林俊喝骂小厮。家里十几个小厮每人在腰上栓了根绳子,泡在混着冰块的冷水里胡乱摸索着,一个个冻的脸都发乌。这么冷的天……寿哥儿才三岁,便是救上来,在此时的医疗条件下……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救人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小弟是生母已在旁边哭的死去活来,连嫡母也在一旁呜呜哭着。林贞心中一酸,掉下泪来。一家上下统共就她们姐弟两个,如何能不心痛?何况弟弟的生母又是她妈的丫头,自来对她恭敬有加,姐弟又无甚冲突,便是有嫡庶之争也轮不到她这个女孩儿头上。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冬日天短,太阳渐渐西斜,林贞不可自抑的抖起来。刚才一定是人看错了!对!没理由这么久还找不到,一定是人看错了。那小子没准躲在哪个角落里吓人玩呢!   正要去别处寻,偏小厮兴隆大喊一声:“找到了,快拉我上去!”   一群丫头仆妇手忙脚乱的把兴隆往上拖,林贞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娃娃,不是寿哥儿是哪个?   林俊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看,只见儿子的脸早已变色,救不活了!喉咙一甜,咕咚一声昏死过去。   “爹爹!!”林贞大喊一声,疾步而至,扑在林俊身上用力的摇晃着,“爹爹!爹爹!”   顺娘忙把林贞拉来:“姐姐,别挡着太医2。”   忽听一人道:“不好了,二娘也死过去了!”   正室玉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七手八脚叫人把林俊抬到左近的卷棚3里去。偏方才小厮们都下水捞人,一个个冻的腿发软。没奈何只得让仆妇背着走。玉娘跟着进卷棚里,外头更乱了。   林贞见状,用力喝道:“都闭嘴!”   众人齐齐定住。   “灶上的全部去熬姜汤!”林贞又随手指了个妇人道:“你先把二妈妈4背进卷棚里,再去把县里的太医都请来!”又指着另一个仆妇道:“还不引着大伙儿去厨房烤火呢!”说着,又含泪道,“再来个人,把哥哥抱回屋里去!”   众人得了指示,方散开忙碌起来。   林贞正要去看视林俊,忽又顿住脚道:“所有跟着哥哥的人,通到上房外头去站着,等爹娘问话!”说完提起裙子就往卷棚里走去。   花园内的卷棚是林俊夏天专用来消暑之处,铺盖幔帐倒也齐全,只是冷得很。有丫头正在烧炭盆。早先弟弟寿哥儿才掉下池子里时,玉娘便请了一个太医来,此时太医正替林俊施针,林贞轻轻走到玉娘跟前问:“妈妈,太医如何说来?”   玉娘擦着眼泪道:“还不知。”又看着林贞道,“你怎底这一身儿就出来了?再冻着你,可叫我怎么活?”   三多和九如这时才敢近前来,拉着林贞到隔壁梳头换衣裳。见林贞的手脚冰凉,三多跳起脚就跑去拿手炉,九如十分默契的拉着林贞到火盆边坐下。   玉娘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丫头和一旁愣着的奶妈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成日间我说要撵了你们这些奶妈子,一个个都拦着我,说怕委屈了姐姐哥哥!如今倒睁眼瞧瞧,哥儿二三个奶妈子也看不住,叫掉下池子里!姐儿这里通只有两个丫头忙乱!要你们做什么?都撵出去!撵出去!”   顺娘哪敢说自己在看热闹,忙跪下支吾:“小的看着姐姐哩。”   玉娘气的浑身发抖:“滚!”   顺娘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外,溜了。   一时林俊醒来,躺在床上哇哇大哭:“我的儿子啊!我的哥儿啊!啊啊啊啊!可摘了我的心肝啦!我的儿啊!”眼见又要哭的断气,玉娘急中生智,把林贞抱至跟前一摆:“他爹,看着姐儿哩!你要不好了,叫我们娘俩怎么活!”   林俊看到宝贝女儿煞白的小脸,心里更痛三分。搂着女儿嚎啕大哭:“你苦命的哥哥不要我们爷俩,就这么去了哇!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林贞心里十分不好受,这个爹好色无度,却从来对她们姐弟两个千依百顺。不管平日多跋扈,在做父亲方面,绝无挑剔之处。不过几个时辰,往日的俊美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憔悴。才痛失了弟弟,此刻爹爹又是如此,林贞的眼泪也止不住,父女两抱着哭成一团。   偏此刻二娘也被救醒,想着没了的儿子,更是撕心裂肺。逼的玉娘等人也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一时间屋里哭声大作,天黑了都顾不上点灯。   林贞出生时难产,好容易才救活,又多年被噩梦所困、睡眠不佳,身子骨尤其的不好。平日里好端端的都要病几场,何况今天这样接二连三的情绪起伏?哭的激动处,就在她爹怀里撅了过去。只把林俊唬的魂飞魄散,声调儿都变了,边哭边抖的喊:“太医!太医!救救我女儿啊!快救命啊啊!”   那太医都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才救醒几个又倒下一个。还好玉娘绷的住,把家里的太医都聚拢过来会诊。得知林贞不过是惊怒受凉之下晕倒并无生命危险时,脚都软了。林俊原是掏心掏肺般的难过,被林贞一吓,居然冷静下来,想起追究责任:“跟着寿哥儿的人呢!”   玉娘的大丫头春花缩缩脖子回道:“姐姐叫在上房等着回话。”   林俊又怒瞪玉娘:“你管的好家!”   玉娘一肚子委屈,林俊前后两任正房、五六个小老婆、还有无数通房,就得了寿哥儿一个宝贝疙瘩。奶妈子买了三个,丫头也有四个,比嫡出的林贞排场还大一倍。谁知道这么多人守不住一个奶娃娃,叫掉下池子里去?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如何好时时刻刻盯着人家的儿子。然多年夫妻,深知林俊的性格,此刻也不敢分辨,只低头不语。   林俊在床上大发脾气,要把寿哥儿的人统统打死!众人都急的只看林贞,此时此刻,怕也只有她能劝、敢劝了。偏又没醒来,玉娘急的冒火。   那帮仆妇里头,又有二娘李翠娘的心腹,此刻忙道:“他爹莫急,总要审出个子丑寅卯来才好打杀了她们。若不审出个好歹,日后再害别人又如何是好?”   林俊想着死了的儿子,悲从中来,吩咐道:“我也不审了,统统绑了丢到县衙里,叫老爷审去!”   这是下了定论了,玉娘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叫县衙的人审奴婢会不会没脸,只丢开此事不管。悄悄叫人把林贞抱回自己房里看顾不提。   夜间林贞醒来,只见玉娘守在床边怔怔的。不由唤道:“妈妈,你怎底还没睡?”   玉娘摸摸林贞的额头,松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总算退烧了。可吓死你爹和我了。”   “对不起。”   “休提这话,只要你好好的,我与你爹操心再多也甘愿。”   “爹爹呢?”   “还在花园卷棚里歇着。”   林贞伸手摸摸玉娘的脸,轻声道:“妈妈又受委屈了。”   玉娘再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若你爹跟你似的懂我,这辈子死也甘愿了。他只信那帮娼妇的话,哪里顾我们的死活。寿哥儿的事尽是蹊跷,他也不管,醒来便寻我的不是!”   “什么蹊跷?”   玉娘自毁失言,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姐儿口渴了么?叫人倒了温温的茶与你吃。”   林贞暗叹一口气,没再追问。她才八岁,只要脑子没进水的大人,都不会拿正事她骚扰她,何况她还“体弱多病,不得劳心”呢。可那荷花池,等闲都不放他们姐俩靠近,寿哥儿到底怎么跑进去的呢?暴发户的林家,上下都没规矩可言,妻妾斗成一锅粥。要说寿哥儿的死一点猫腻都没有才奇怪。只是……苦笑,且看明日县里的人怎底说吧。   第2章 继母   寿哥儿年方三岁,连个大名都没有,自然也无甚风光丧仪。县衙的人审了三五个来回,什么刑罚都上了,皆不中用。众仆从都说是哥儿自己跑的,撑破天说一句看管不利,治不了大罪。林俊气的倒仰,奴婢也不要了,身价银子也不要了,白添了几笔钱给太爷,叫狠狠的卖到煤窑子里去,方才觉得顺了一点气。   白事不吉,玉娘都没让林贞露面,对外只说——姐弟情深,哭病了,怕有个好歹,在她自己屋里养着。顺便替她赚了各种孝悌友爱的评语一箩筐。   林家有的是钱,是以林贞虽然年幼,却有自己的房间,就在玉娘屋子后进一层,独占了一套小院。林俊号称广宁县的金算盘,只因广宁地处边疆,乃汉人跟女真人的交界处,皮草是当地一大特产。此地武将云集,高层武将有钱,又不像文官一样讲究清雅,是以林家的生意好极好。又有广宁靠着女真,女真穷的叮当响,只拿药材换饭吃,林俊顺势开了生药铺,品种不多,专做人参鹿茸等补品。赚了泼天的家私,宅院比公侯都不差,连小妾都一人一个院子,何况掌上明珠?若不是小女孩儿还需人教养,早替她修了带花园的院子了。   如今林贞却因身体不适,被玉娘留在上房亲自照看。说是亲自照看,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得力的大丫头随侍一旁。林贞看着留下来照顾她的秋叶和冬风,不由感叹年龄是个大问题。玉娘的几个丫头看起来比她的丫头省心多了。颇有点后悔当初执意要了两个小丫头陪自己玩,以后少不得央父母再买二三个得力的丫头来。   休息了几日,太医宣布痊愈,林贞才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有三多来报:“二娘来了。”   九如道:“这鼻子可真灵!”   林贞看着两个毛丫头头痛的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二娘李翠娘恍恍惚惚的走进来,看到林贞,噗通一声跪下:“大姐儿,你可要替我做主!”   林贞慌忙避开:“二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   李翠娘哭道:“哥儿就是被柳初夏那淫|妇治死的,大姐偏不信我,我只能来求你了。大姐儿,看在我服侍了先头娘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二妈妈你先起来。”林贞道,“此事我却不知,可有凭证?”   李翠娘从地上爬起来哭道:“大姐儿,我自来与你一条心的。何曾骗过你一言半语?哥儿去了,掏了我的心肝,只怕活长久了。大姐儿可要替哥儿报仇!”   林贞看着不过几日便形销骨立的李翠娘不忍,胡乱应道:“我若找着了凭据,定为哥哥报仇。”   李翠娘拉着林贞的手,哭的不能自己:“大姐儿,大姐儿,呜……你要好好的,防着那起淫|妇。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死了也没法向先头娘交代。”   提起亲娘,林贞眼神一暗。   李翠娘又道:“大姐儿,我知你跟她好。”说着悄悄指了指上房,接着道,“她素日里惯做贤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她哄了去。再好,不是亲娘!”   林贞敷衍道:“我知道,你放心。”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干嘛要害她啊?最多是她万一被害死了,为了自保,做继母的不会跟做亲妈一样跟人拼命罢了。这年头的女孩儿都没个继承权,换她也要把女儿拢的水泼不进才好呢。   李翠娘以为林贞听进去了,又哭哭啼啼嘱咐了许多,听的林贞头胀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说的跟寿哥儿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么?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后院的极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带颜色的话题,我是穿的没错,再限制级的都看过了经历过了,可这话真的不该对小姑娘说好么?   林贞头痛欲裂,她爹的后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哟!根本就是来颠覆她对古代的认知的。无比后悔前世在网上喷那些小说作者没文化,妻妾是主奴,怎可姐妹相称?呸!她家还就是姐姐妹妹一顿乱叫了;还有什么妾就是个打帘子的,比嫡女地位差多了,鬼扯!妾是庶母,地位比她高!她见了庶母要行礼!只有通房才是打帘子的;还有每个妾屋里都有通房,连大老婆屋里也有。血溅三尺,爹啊,你……到底多旺盛啊!可否专寻一人替我我生个兄弟可好?   灌了两耳朵小妾争宠大戏,林贞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又不好赤剌剌的撵人,到底是亲娘的遗物,平日里对她不坏。熬的快睡着了,李翠娘才念念不舍的离开,她觉得自己又要吃定心汤了。   偏三多还来问:“姐姐,都说是三娘把哥哥推下去的,你说是不是?”   顺娘接口道:“管谁推下去的呢,不过是丫头养的,也值得一家人鸡飞狗跳。我们姐姐正经的嫡出大娘子,很不必操心那事!”   林贞差点叫梗的一口血喷出来,热闹很好看是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以为是21世纪啊,独生女千娇百宠?在古代谁家独生女就代表谁家悲剧!你看那史湘云,好好的侯门千金,愣是变成了隔房姑娘,若有个兄弟在,谁敢使唤她到半夜试试!?还有那林黛玉,孤零零死在潇|湘馆,身边连个亲人都没!不知道清明中元有没有人记得给她烧刀纸。就算是成功嫁了的西门大娘,最后还被丈夫逼的上了吊!这年代做了独生女,那就是人间惨剧好么!不管嫡出庶出,老天,你倒是给我弄个弟弟来啊!外头行院里生的也行!好不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一点也不想寻根鞋带吊死自己!1   不行!得立刻去上房找继母要两个大丫头来,她要找个正常人好好说话,憋死她了!   吃了一碗茶,闭上眼顺口气,便提着裙子走到上房。玉娘正在算账,见她来了,忙问道:“姐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落了东西在我屋里?”   林贞福了一福,道:“有事求妈妈来。”   玉娘拉着林贞在身旁坐下问:“有何事?才回去又急忙忙的过来寻我?”   林贞叹道:“往年不听妈妈的话,捡了两个小丫头来。如今才知她们陪我玩还行,但不顶事儿。求妈妈再给个大点儿的。又有庶母们只得两个,我不好越过他们,又不知怎么安置两个小的,还请妈妈示下。”   玉娘嗤道:“她们算什么阿物儿?也敢跟你比肩?你是正经的大小姐,比她们多两个又何妨?就说我的话,再叫牙婆送两个大丫头来。说起我就来气,你们姐两个的奶妈子一个比一个懒!那顺娘若再被我逮到一回,你也别求情了!”   林贞干笑,这年头妇女求生不易,赶出去还不知怎么惨呢,看样子是她纵容过了。   玉娘摸着林贞的头发道:“我们大姐儿万事都好,就一点,心太良善了些。我的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时候你贤良过了,别人就要欺到你头上来呢。”   林贞笑笑:“谨遵妈妈教诲。”   玉娘绷不住笑了:“哎呦呦,你说我们一家子俗人,怎底养出你这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来?行动都比别人懂三分礼,莫不是像了舅舅家?”   “都快不记得舅舅了。”   玉娘拉下脸来:“不提那些个没良心的!便是姐夫不好,还有个外甥女在呢。都不来看一眼。”   林贞叹气:“为了我,妈妈总受委屈。”   “哎哎,你小孩子家家,别学着大人叹气。他们不见你爹,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带你见舅舅去。舅母……到底隔了一层。委屈你了才是真的,我有甚好委屈的?他们家有诰命,都是夫人呢。你爹爹再能耐,也就是个员外罢了。不提等闲不得进门,便是进门见着他们,若不论亲戚,都要正经四个头磕下去。有甚好委屈的?你也休想那么多,女人家都是靠男人,日后寻个好丈夫,带的好五花诰命,再堂堂正正的上门。如今这个年岁啊,只管玩。我这里还有一点帐,先叫丫头拉了绳子到次间跳百索玩,回头妈妈来陪你。”   一番话说的,比亲妈也不差。就因为这样,林贞才每次都忍不住帮着她绊住林俊。此刻不好拒绝她一片好心,只好装作小孩子样带着丫头跳百索去了。   这厢大丫头春花见林贞走远了才问道:“娘,这就去叫牙婆?”   玉娘放下笔来,道:“她难得问我要件东西儿,还不快去?眼看她就要做生日,偏哥儿没了,不好给她摆酒的,赔她两个丫头吧。只一条,寻个好的来。你们大姐儿只顾好玩,要的那个三多是什么模样儿?又黑又丑,还净是眼白!还偏叫三多,这模样能多子多福多寿?我王玉娘倒过来写!”   另一个丫头夏禾在一旁绷不住笑了:“姐姐是在娘跟前美人儿见多了,忽剌巴见个丑的,可稀罕了。”   玉娘笑道:“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   “都夸!”   春花翻个白眼:“好不害臊的妮子!”扭头对玉娘道,“人都说相由心生,娘心地好,自然就好看。怪道姐姐爱跟你在一块儿,把那往日的丫头李翠娘都丢开了。”   “闭嘴,李翠娘也是你叫的!?”   春花抿嘴,不说话了。   玉娘又说:“不过是以心换心罢了,有什么稀奇?这世间做孩儿,最可怜莫过自幼没娘。”   夏禾拍马屁道:“也就我们娘,比亲娘还亲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心道:一个姐儿,何不对她好点?有她在这院里,她爹再不爱来,也要过来走走。何况小孩子么,亲娘死的时候还没记事,养养就熟了。横竖自己也养不下一个来,也尝尝人家唤声妈妈的滋味。笨人才在自家没养孩子时去做那恶毒后娘呢!费力不讨好。   春花道:“要我说句公道话,一百个小孩儿里头,没一个比的上我们姐姐。从小儿就安安静静的,一点不给大人添麻烦。”   夏禾接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偏爹看不见,叫那小妇养哥哥。大妇养出来的气度,是小妇那浅薄见识能比的么?哥哥那只认吃的活猴儿,比咱姐姐差多了。”   玉娘叹口气道:“罢罢,人都没了,有甚好说的?我也不稀罕别人的儿子,能养自己养一个,不能养就守着大姐儿吧。”说完心里又想,当年大姐儿的娘,到底怎么拿捏住她爹那个色中恶鬼的?又想想林贞的模样,暗自点头,大姐儿比她爹的模样还好几分,想来是娘的功劳。好个模样儿……还有谁拿不住呢?看来大姐儿也是个有福的,日后要更精心才是!   第3章 舅舅   玉娘十分麻利,不过三天,两个齐齐整整的丫头就送到了跟前。   秋叶笑着对林贞说:“姐姐瞧瞧,可喜欢?不喜欢我们再换。”   林贞抬眼打量着两个丫头,一脸标准的“福”相,完全违背林俊的审美。很好,想来玉娘也不想让闺女的丫头给爹占了什么的,心里已满意了八分。又见她们两个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低眉顺目,挺规矩的模样。好奇之下便问秋叶:“哪得来的丫头?”   秋叶笑道:“好叫姐姐知道,这两个丫头乃千户府上的。我们娘好容易抢来的呢。”   这么一说,林贞便知道了。前千户因被人参跟女真人勾搭走私食盐,查证无误,被押解回京了。奴婢家私就地官卖。官员们嫌晦气,自家又不急缺人,想来是不要的。普通富豪么,介于林家是当地一霸,恐怕没人敢争,估计还捡的是比较好的岗位的人。林贞一阵肝疼,穿到恶霸之家什么的,太违背她前世的教育了!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两个丫头,心想:以后就是一家子,也不好单晾着她们,于是笑问:“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略大一点的丫头福身行礼毕,才道:“回小姐的话,小婢两个皆是伺候小姐们的。”   那还真是对口岗位!林贞点头道:“我们商户人家,不敢跟官爷们一路称呼。你们只管唤我姐姐便是。”   两个丫头也暗自松口气,忙点头称是。这家的管家简直就是个地痞,硬把她们从铁锅铺的老板手里抢了过来,好悬没打死人。不想小姐还挺和气,不然真真掉入火坑了。   林贞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双福。”   “奴婢四喜。”   林贞顿了一下,只得道:“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用很拘束。你们的名字挺好,我就不改了。”她不大喜欢改人名字,可是一个家族一旦大了,丫头名字若不成套,十分挑战主人家的记忆力。两个丫头既然叫的这么典型,那就保留下来吧。从此这两个规矩的丫头便在林贞屋里扎根落户了。   新人的到来,三多和九如心下委屈。两个新丫头简直是书上刻下来的规矩范儿,一举一动严丝合缝。衬的她们两个跟野丫头似的!偏还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倒是有挤兑,可人家两个人压根当做没听见!奶妈子顺娘更别扭了,她才是这个院里领头的!如今主子行动都带两个大丫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林贞终于觉得全身上下都舒爽了!   林家,是个典型的恶霸暴发户之家,若在后世,怕是要在微博上挂墙头的。家主林俊,长得倒挺俊,人品……直逼西门庆!林贞上辈子几十年受的什么教育啊?正经知识分子家庭!谁知这林家完全是妻妾不分尊卑无序,完全颠覆他那历史老师的爹所闲谈的古代模样,跟《红楼梦》也完全不一样!虽然跟她这个宝贝女儿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家宅乱相是灭亡的根源,她暂时做不到改变什么,但至少不要她身边的人满嘴脏话信手拈来,更不要文字版a|v随处播放!有了这两个规矩的门神,林贞终于不需要每天听到生|殖|器|官满天飞了,阿弥陀佛。   眼看就要过年,林家却因寿哥儿的亡故显的十分压抑,林贞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日不过看看书、或到上房找丫头玩——不是她死缠着玉娘,实在是她爹后院的妖魔鬼怪太多,玉娘这里最安全,至少不用看到那一群各种妖娆的小妾!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二,上房忙着各处走礼,林贞也不去打搅玉娘,只在正房旁边装相的小书房里折纸鹤玩。忽听玉娘唤道:“大姐儿可在书房?”   林贞忙站起来回道:“女儿在!”说完缓缓走到玉娘的起居室,问道,“妈妈唤我?”   玉娘招招手笑道:“正收拾你舅舅家的礼,你来写个帖子。”   林贞应了,接过笔墨和帖子,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写着。林家由林贞的爷爷发迹,到现在不过三代人。中间还夹了个不学无术的林俊,上下都是文盲。三房柳初夏行院出身,倒是写的一手好字,但要她这种人写的帖子进来舅舅家,舅舅还不得气出血来?还是林贞亲笔写比较安全,好不好,也是嫡亲外甥女的字,一片诚意呢!   玉娘很不喜欢这个摆谱的赵舅舅,但碍着林贞在,勉强走动着。见林贞落笔,她就开始打包年礼。不过是些笔墨纸砚绸缎布匹,待字帖儿晾干,一总封起来使管家送去。   林贞的舅舅姓赵,因三舅舅中了同进士,外放南边做了县令,也算广宁县的名门。赵家没有分家,便连同其他的两个舅舅也精贵起来,连县太爷都要礼让几分的。如今管家的乃长媳,论称呼,这边该喊赵大妗子。不过他们家里出了官,十分有体面。林家的管家魏嘉一见面,就磕头下去,口称:“小的拜见太太。”   赵大妗子也还算和气,笑着说:“起来吧。劳你家主人惦记,大姐儿还好?”   魏嘉道:“回太太的话,原该我们姐姐亲来拜见。只前几日哥哥儿没了,身上带了孝,怕冲撞了太太,故而没来。还请太太别见怪,也别嫌东西晦气,只看在姐姐一片孝心上吧。”   广宁县才多大?赵大妗子该知道的早知道了,只不好开头问罢了。听见这么一说,便点头道:“还叫大姐儿保重。我这里也有些玩意儿给大姐儿,既然你来了,劳你一并带回去吧,我就不特特送过去了。”赵大妗子也不想这样冷淡,实则她也左右为难——丈夫不许跟林家人走动,是以他们一家从不去拜访林家。可林家待她家十分有礼,三节两寿都掐着点儿来送点礼物,实在做不出拒绝的姿态来,何况她也觉得丈夫迂腐了些。   魏嘉忙接过礼物就打算告辞。每年走礼皆是如此,便是林贞亲自来,也不过磕个头就走。两家说是极近的姻亲,其实也就是个面子情。谁知魏嘉还未起身,赵大舅恰撞进来,赵大妗子脸色一变,正预备圆场,赵大舅已经火冒三丈了!对着魏嘉一顿吼:“谁让你进来的!滚!我们家不走恶霸亲!”   魏嘉脸涨成猪肝色,又惧怕赵三舅,忙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不想赵大舅又道:“把东西也带回去!我家不要这种腌脏物儿!”赵大妗子哪里拦得住?眼睁睁的看着林家送的礼物被丈夫指着人一股脑丢到大门外去了。魏嘉也跟着一起滚出来,气的直跳脚,站在门口啐道:“当了县令就抖起来了,连嫡亲妹夫家都不认!当年还不知是拿了谁的钱去考的举人了!呸!”说完,也不敢狠撒野,一口气跑回家,直到林家上房哭诉:“我的好娘,下回可别使我去了,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人往泥地里踩!既是看不起我们,何苦走这么亲!”   “你闭嘴!”玉娘断喝:“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跋扈惯了,自己冲撞了舅爷,倒来家里挑拨了!”忙又对林贞道,“休听这个老杀才胡说,必是他的错,且等我换一个人送去!”   话未落音,只听人来报:“娘,舅爷家来人了。”   玉娘忙道:“快请进来!”   来人是赵大妗子的乳母,进来磕了个头道:“我们太太叫奴来赔礼,老爷不知在哪里灌了一身酒,迷瞪瞪的认错了人,把贵府管家给撵出来了。实则不是本意,还望太太和小姐别见怪。”   玉娘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姥姥快请起。”又叫丫头看座。   不想那乳母道:“太太别忙,年下着实事多,奴还要回去帮衬哩。”说着奉上礼物又道,“这是我们太太给老爷太太并小姐的一些玩意儿,太太看着赏人吧。”   玉娘苦留不住,只得封了个赏儿,放她去了。   扭头见林贞一言不发,便出言安慰:“想不到舅爷喝了酒也与你爹一般!可见酒不是好物。”   林贞叹道:“妈妈也别替他们说话了,既如此,这个舅舅不认也罢。”   “又胡说!上哪找当官的舅舅去呢?有个好舅舅,日后好替你做主哩!”   林贞不想说话了,有什么好做主的?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可她几位舅舅都恨不得她从世界上消失,好断了这门亲,做哪门子主?平心而论,对于一个耕读传家的号称“书香门第”的赵家而说,林家这样的亲戚真是太压力山大了!什么没出孝的寡妇抬进门还是小事,家主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行院里头也勉强能说一句风流,但纠集了一帮流氓天天放高利贷那叫什么事啊!?这还不算,还跟官府串通欺男霸女,死罪都不为过了!恶霸和读书人,本来就是死仇,林贞走着他们也就是怕被玉娘唠叨而已。但见玉娘执迷不悟,偏又是为了她好,真是连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只得岔开话题道:“不提那个,秀兰姐姐过年来玩么?”   玉娘果然抛开赵家,笑道:“怎么不来?便是她不来,初二你只管跟我去姥姥家闹她去!”   林贞扬起笑容道:“那我叫灶上蒸些果子带去给姥姥吃。”   玉娘见林贞亲自己娘家,眼睛笑眯了缝,不住点头说好。此事算揭过一页。   不想到了夜里,林贞又做恶梦,次日便发起烧来。林俊从三房那里闻得来龙去脉,气的不行!在家打人骂狗,嚷着再不走这门亲!待到太医来看,说是思虑太重并惊着了,林俊更是暴怒。先到上房抄了单子并一个包裹,打马带着一众家丁飞奔至赵家大门,破口大骂:“什么diao样的赵家!读了几本书,就自封圣人来!我呸!那年求到我们林家借盘缠时,只差没叫老子爷爷了。巴巴儿把闺女卖与我家,收了二百金子去打点!现在抖起来了,不认人了!下贱胚子,狗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比你高贵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周围的的街坊一个个聚拢来看热闹,林俊见人来了,越发起劲。坐在马上跟街坊道:“街坊们评评理!我林俊又不吃他赵家不穿他赵家!昨日小女使人送了礼来,连管家带礼物全丢出大门!呸!算什么阿物儿!没有我林家,他赵家只好讨米吧!”   说着又对着赵家大门喊:“圣人还道以怨报德呢!既然你家非逆着圣人言,干那以德报怨的事儿,我也不要你这门亲了!外婆闺女没有刻薄舅舅疼便长不大不成?没了你们只怕还命长些!来人啊,把他家的门给我砸了!把往年他家打发来的破烂全扔进去,再把咱家的年礼单子摆出来,叫大伙儿瞧瞧,甚么叫做收了钱不认账!什么叫做当□□立牌坊!孩儿们!给我砸!”   第4章 打砸   林俊的小厮都是些什么人?恨不得天下的打砸抢烧都有他们一份。见主人一声令下,熟门熟路的抄起路边的石头,把那赵家的大门砸的震天响!卫所和县衙那边早听了消息,却俱不动弹。一面是平日跟林俊交好,被林俊喂的肥肥的;另一面是亲戚打架,谁也不好偏帮,就纯当没听见,大有任由他们两家随便掐的意思。街坊只顾看热闹,不多时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对面屋顶上都爬满了人。   真要追究起来,赵家的财富给林家提鞋都不配。林家作甚的?贩卖奢侈品的!赵家就一个县令并一些田土,高在政治地位上,钱财着实不多,修的大门也不够结实。不多时,林家小厮便把大门砸的稀烂。管家魏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把赵家送去的破玩意一件一件的摆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又把林家礼单一掌贴在门墙边,做了个请大家看的手势。   自有识字的好事者挤到前头,对着林家礼单念与众人听:“祥泰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送往赵大舅家四碟蜜饯、四碟鲜果、四尾冰鲥鱼、两坛金华酒、两匹大红官缎、两匹红绿潞绸、四匹绵绸、四双男鞋、六双女鞋。哟!还有呐!一部文集,四袋芽茶。只不知是谁的文集。”   林俊没好气的说:“我哪知道是谁的文集?横竖有两本青砖厚,谁耐烦看封皮儿。”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再看看魏嘉在赵家大门口摆的诸如九连环松江布等玩意儿,一齐哄堂大笑。赵家自诩书香传家,平日里难免高傲古板些,街坊乐的瞧他好大一个热闹,嬉笑声点评声一浪盖过一浪,只把那赵大舅在家气的倒仰!偏林俊还在外头嚷:“亲家!亲舅舅家!可要来瞧瞧我林俊有没有扯谎,有没有以次充好做假账啊?”   赵大妗子想起平日里丈夫的牛心古怪,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帕子骂道:“平日里我劝你一百句都不听!现在倒好了!叫人堵着门口骂!素日里攒的一百个脸面都丢尽了。那林俊就是个泼皮儿,你与他撕破了脸,又有甚么好处?再则,他是个不好的,总要瞧着外甥女来吧!生生把外甥女儿逼的亲了继母舅舅,你脸上有光呢!”   赵大舅怒道:“那也不要跟那等流子来往!看看他交的都是什么人?放债的、赌钱的、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你要我与他相交,莫不是也想要我歇到行院里去,顺手抬两个娼|妇进来!”   “呸!我甚么时候叫你与他相交了!?”赵大妗子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好!外甥女总是懂礼的!往年来了,你不见便不见。她送的年礼,我收着。我送的礼她拿走。不咸不淡,叫人挑不出错儿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赵家几十年的脸面尽让你丢了!”   不提年礼还好,一提赵大舅就要闹着休妻:“若早听我的,不放他林家人进门,今天怎会有这等丑事!?你给我闭嘴!贪财乃七出之条,再嚷嚷,我送你回娘家去!”   赵大妗子听到这话,捂着脸就倒在地上大哭:“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哟!我带了公公婆婆的孝,你还要休了我?我为何收她家的礼?为何啊?为何啊?还不是为了你那外甥女的脸面!舅家都不让上门,你叫她一个姐儿,如何在继母手底里讨生活?你个死没良心的!合着你家姐儿不是你带大的你不疼!可怜我一手领大的姐儿哟,早早就去了,留下一根苗儿在继母那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了怎么见你和你娘哟!我这里外不是人,还被人说贪财,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一番闹腾,早被家里上下听见。闻得大嫂寻死觅活,二妗子哪顾得避大伯的嫌?早冲进来搂着大嫂一叠声安慰。二舅虽也一样古板,但听闻大哥要休妻,也不赞同。且不论与更三年丧不可休,妈妈没的早,妹子确实是大嫂带到出阁,心疼外甥女也是有的,哪里就贪财了?见大嫂哭成个泪人儿,忙跟自家娘子使了个眼色后,把大哥给拖走了。   大妗子还在哭的撕心裂肺,外头听闻里头吵架,更是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又有林俊的狐朋狗友来助阵。大舅与二舅,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硬生生的听着外头将他们赵家一个好好的名门骂成了臭狗肉。街坊闲汉各种起哄,大舅也听的泪流满面,对二舅道:“赵家几十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还不抵他们一场热闹!那泼皮还编排大姐,我们赵家哪里又贪了他们多少钱?当日嫁妆抬出门去,人人都得见的!如今一个说公道话的人都没有,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一时间心灰意冷,把那扶老济贫的心思都淡下七分去了。   林俊一行人却闹了半日,心下大爽!丢下满地狼藉扬长而去!   与各路狐朋狗友道别后,林俊满面笑容的回到家中,走至上房问玉娘:“贞娘好些了?”   玉娘守了林贞一日,通不知外头的事,还皱着眉道:“我劝你也少去外头胡混些,姐儿不好,我心里没个底呢!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京城接个太医来?总这么一年二年的病着,传出去可怎么说亲?”   林俊心情爆好,也不计较玉娘唠叨他,只道:“你怎么不早说?去京里送年礼的人早动身了!”   “大过年的哪家太医肯来?依我说,开春了就使人去。万物复苏,怕是人也好的快些!”   林俊道:“我们大姐儿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像了她妈,万事都要在心里过三遍!竟一点也不像我!可惜可惜!”   玉娘哭笑不得:“女儿家若像你还嫁的出去么?”   “呸!稀罕的她去别人家受委屈!我招个女婿不行?”   玉娘翻个白眼,好人家的男人谁给你做女婿?没得生闲气。懒与这个混球说话,径直换个话题:“今年我们家不好热闹的,我想着带姐儿回娘家多住几天散散,你看可好?”   林俊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只别委屈了她,我可不依的。”   玉娘无语,说的她这继母娘家龙潭虎穴一样!林俊你会不会说话啊?   林俊想了想,又道:“那狗屁倒灶的赵家,有一个县令就抖起来了,敢给我们姐儿气受!你且看吧,明日我非让他见我磕头不可!”   玉娘忙道:“你可别乱来!”   林俊冷笑:“老子才不乱来,你慌什么?改日我必给你挣个凤冠霞帔带着玩!呸,什么阿物儿!我家贞娘也是你气得的!”说完骂骂咧咧的出门去了。   林贞一病病的七死八活,哪知道外头她爹已经给她拉了一火车的仇恨?赵家真是无比冤枉,林贞被气么,是有一点点,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气的起不来床。根本就是她体质太弱!哪年冬天不是与阎王作斗争?前几日寿哥儿没了,她心里很不好过。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没有,年纪差在那里呢。可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啊!莫名其妙的没了,到现在连个缘故都查不出来。怎由的她不怕?昨日敢害弟弟,明日怕就要朝她下手了。昨夜前半夜又做恶梦,后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寿哥儿之死的阴谋,那只早上便起来不得。哪知竟把赵家埋坑里了!有时候她都痛苦的想,若不是亲爹实在跟林如海的形象差的太遥远,她都怀疑这是红楼梦同人了,偏还姓林!一时又想起前世的父母丈夫还有孩子,心里阵阵抽痛,背着人哭了一场,病的更重了。   过了两日,玉娘从家下人嘴里听到了林俊大闹赵家的八卦,怕林贞心思重,严令不许乱传。林贞在后头半点都不知。赵家大妗子却打听到了林贞病着,前后掐指一算,才知道林俊为何如此羞辱她家!这下好了,街坊若前两天还只有一半讲闲话的,如今怕是全偏了林家去了!林俊本就是个浑人,大家早习惯了。偏偏赵家一贯以君子自律!好一个君子,活生生的把外甥女儿气的起不来床,人家爹能不打上门来么?赵大妗子快憋屈死了,她这个当家的容易么?赵家不算很富裕,她贪点小便宜是有的,怕落外甥女的脸面也是有的。好好的混着,等外甥女出嫁,好处也得了、名声也不坏、不喜欢的人也疏远了,岂不一举三得?嫁了个不省事的丈夫,怎苦逼二字了得!   气归气,可要是林贞一病死了,她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忍气亲自上门探视。实际上两家主母也无甚仇怨。一见面,赵大妗子倒先哭诉一回,玉娘心有戚戚焉,都是嫁了不靠谱的男人,怎么看都同命相连。何况林俊的流氓相玉娘比谁都清楚,不闹的赵家三个月不敢出门,那也不是霸王林俊了!故颇有些同情赵家妗子。虽说赵大舅讨厌了点,却不与女人们相干,再说也不好拦着人家亲舅母看外甥,便爽快的引进林贞的院子。倒把林贞吓了一跳,瞪着眼半晌反应不过来,百日见鬼了吧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赵大妗子见外甥女迷迷瞪瞪,连人都不叫,更尴尬了。林贞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自来礼数周全,万不会舅母亲自登门不行礼叫人的,怕是病的狠了。看着她那双酷似小姑的大眼睛,也有些心酸。坐在床头拉着林贞的手道:“大姐儿,你别怨舅舅,他就是个浑人。我们不值当为他气,啊!舅母替他给你陪个不是,改日再接你去玩,你姐姐惦记着你呢。”   不想林贞还在发烧,本来就不大清楚。再说,赵家大妗子上门坐在她床头什么的,十分挑战她穿越过来之后的认知。压根就直接当做梦!反正她一睡觉就梦个不停,偶尔换个温情片也不错,总比老是梦见掉电梯的好。   赵大妗子看林贞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估不准是赌气呢还是别的。玉娘见状,携着赵大妗子的手到上房来叹道:“她大妗子别见怪,姐儿烧起来是有些不认人。前一阵烧的哭着寻我,我到跟前又说不是。原以为是想她妈妈了,却又哭着喊爸爸。她从不这么叫她爹的,偏她爹应下,也说不是。还有什么宝宝人名儿之类的,把他爹唬的,特特寻了个符带着才好些。为了她这身子骨,我是愁死了!只管叫开春,让她爹去京里头请个太医罢。”   赵大妗子抹了抹眼泪道:“养孩子真真费心,半点错不得。”又想了想道,“他姑1别怪我直说,莫不是被什么东西跟着了吧?我家也有个姐儿常病,却不是这样儿。”   玉娘一想,着啊!哪有小孩子做恶梦总喊救命的?可不是被恶鬼缠着么!想到此处,忽觉冷汗都下来了,忙问赵大妗子:“可有好的和尚道士荐与我么?”   赵大妗子哪敢接这茬,赵家奉行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只顾摇头道:“这真不熟。”又看了看天色,起身道,“他姑,我先走了,不是我不想留,实在是……”不想夹中间里外不是人!   玉娘表示理解,送出门去。从此两家主母自有默契,这门亲算是断了。   第5章 探病   林贞的病情比大家预料的情况更严重,她自幼身体偏弱,但一般吃点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总归离生命危险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不想这一回不知怎底,一直到年三十都还起不来床。连续几日反复发烧,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意识也只偶尔清醒。林家谣言四起,都背地里说林俊儿女缘薄,这个怕也保不住了。   林俊只顾守着女儿,一直没去三房柳初夏房里,便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几房小老婆,就柳初夏最爱讲闲话,偏生的眼如秋水一派风流,也比众人更浪些,乃林俊后院的头一个心头好,风头比大娘子王玉娘都不差的。此刻有人咒林俊的宝贝,恨不得狠狠告上两状,把一些平日里看着碍眼的人给撵了。   偏林俊死守着上房一步都不出来,她还没胆子去上房八卦,万一不巧让林贞听了,气的一命呜呼,以林俊的性格,那她就不只用死的惨来形容了!只得三天两头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上房探视五六七八回,好勾着林俊去自己房里温存。找存在感谁不会?众人见她一天天的跑上房,只要得闲,也在上房扎根了。更有五房薛思妍,扎的一手好花,索性带着绷子针线,一日坐在上房绣佛经,美其名曰为林贞祈福。又有二房李翠娘,使出浑身手段做的各色粥品零食,流水一般的往上房送,只愿林俊想起她早死的哥儿垂怜,再生一个哥儿才好。王玉娘看着各显神通的小老婆们,更觉得比平日还累三分。又得强打起精神来请太医熬药,端的是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吃醋都暂时忘了。   话说林贞,也自知病的不同以往,都要疑心是不是药里下了什么东西了。可厨房是二房刘翠娘的天下,如今寿哥儿已死,李翠娘要想安生,非得巴结她不可,她死了可就坏大了。真是越病的重情绪越坏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么多年病下来,早有抑郁症跟随,可惜此处没有心理太医,更没有抗抑郁的药。长此以往,肯定会越来越被人讨厌的!这可怎么好?   再有往日间四处走动,噩梦的频率还在忍受范围内。如今天天躺在床上,噩梦一个接一个,不单电梯掉下去的那一瞬间,连同往日看的恐怖片也接踵而至,折磨的她苦不堪言。好容易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就见林俊在一旁抖着嗓子问:“贞娘?醒啦?”瞬间眼睛一酸:“爹爹,女儿不孝。”   林俊不耐烦的道:“别!别学你那舅舅说话!什么孝不孝的,咱家不讲究这个。你饿了么?爹爹寻了好血燕哩,叫他们端来与你吃。”   林贞咬着嘴唇,点点头。要坚强,别放弃!年前才没了弟弟,她要是再绷不住挂了,不是要她老爹的命么?   只见林俊高兴的唤道:“春花,去炉子上把那燕窝粥端来,我好喂你姐姐吃来。”   原来林贞的房里烧了旺旺的炭盆,上面摆着铁架,温着各色食物,只待她醒来捡爱吃的吃。林俊自认燕窝最好,从春花手里接过碗,舀了一小勺送到林贞嘴边,道:“翠娘熬的,入口就化了,我尝过,好吃的很,你多吃点。”   林贞乖乖张嘴吃下,林俊更高兴了:“我们贞娘不怕,初二爹爹就让泰和去京城,不拘多少银钱,必请个好太医来,再三五日咱们就好了。再请个高僧来,保管那噩梦再不缠你!”   林贞含着眼泪,伸手摸了摸林俊的胡子,说不出话来。这个傻爹爹,就算对其他人再凶神恶煞,对她却是掏心掏肺。再次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战胜噩梦,好好活着,长长远远的活着!   林俊忙问:“怎么了?嫌爹爹丑啦?等着,我就去收拾了来。”   林贞摇摇头,抓着林俊的袖子道:“爹爹抱!”   “好咧!”林俊把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就把林贞搂在怀里拍着:“哎呀,我们贞娘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那一年还扛着你去看花灯呢。我们快好起来,今年爹爹抱着你走百病去。走了就好了,啊!”   林贞早就恨透了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连累父母操心,偏又无可奈何。但凡能起床的时候,必要拉了丫头陪着跳百索锻炼,不想一丝效果都无。这次病好了,得想个更好的锻炼方式才行。要知道林俊此人最重颜面,平日里无事也要鲜衣怒马,人又长的极好,实乃广宁县一大风景。此刻却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只为守着她。林贞趴在林俊的怀里,感受着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不由喊道:“爹爹,爹爹……”   “不舒服。”   “贞娘最喜欢爹爹。”   林俊抚着林贞的脑袋道:“爹爹也最喜欢贞娘。”   林贞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谁说我们贞娘不会好?爹爹一马鞭抽死他!”   听到这混账话,林贞不由一囧:“爹爹不许拿马鞭打人。”   “好,好,不打人,不打人。我们贞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限温情的话,听的林俊一众妻妾齐齐翻个白眼,我呸!你不打人!前儿抽谁来着?李翠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初夏。   柳初夏登时拉下脸来,前日因一句话冲撞了,在院子里被抽了两鞭,几辈子老脸都丢尽了!内心不由愤愤:没准就是因没良心过了才站不住哥儿姐儿!老天要收走你这心肝才公道呢!   因林贞病着,大家年也没好生过。玉娘初二只叫人带了礼物去娘家,人却守在家里。接到礼物的王姥姥,次日带着王大妗子来探视。偏林贞喝了药睡了,王姥姥便坐在上房与玉娘说话。   王大妗子问道:“太医到底怎么说?总这样也不是法子。”   玉娘叹道:“县里的太医都看了个遍,都说是娘胎里带的,有什么法子?他爹听了,都顾不得破五,昨日就打发了两个小厮上京了。”   王姥姥道:“这也好,京里的太医不同寻常,只怕请不来。”   玉娘这倒不愁,对王姥姥道:“有钱有什么请不来的?如今只得她一根独苗,便是家私散尽了只怕她爹也舍得。实在不肯来,还有干爹在京里呢。”   王大妗子一脸艳羡:“姑夫就是有本事,那杨都督,正一品呢!也能认了,天大的体面!”   玉娘略有些得意,又压下去了,只忍不住说道:“干娘也和气,那年去磕头,还问我们怎底不带大姐儿哩。我也总想着带着她去京里走走,眼见九(虚)岁了,走惯了才好说亲。”要是能嫁个高门大户,不比在广宁县强?她也能跟着住住豪门大院,见识见识官宦人家的生活。   王姥姥皱着眉头道:“自打那年滑胎,这么多年,你就一个也没怀上?日常太医走来走去,怎底不叫他们瞧瞧。”   此乃玉娘一生最痛之事,王姥姥一提起,她便红了眼眶:“甚么灵丹妙药没吃过?我见春花好大|奶|子大屁股,早早叫他收用了,也不见个影儿。通只有姐儿哥儿两个,年前哥儿还没了。姐儿又……我都不知老了靠谁去!”   王姥姥也无法,林家豪富,又有药材铺子,虽不卖平常药品,但有这个路子,有甚好东西没得?硬是怀不上,只怕是命中无子。转念一想,那林贞娘是自家女儿一手养大,如今林家又只得一个,不如把小孙子配与她,那泼天的家私岂不是自家的?便是做上门女婿也划算,哪个不顾自己本家呢?又是亲上加亲,两个孩子常在一起玩,竟还是青梅竹马!真真天作之合!张口想跟女儿说,又忧心林贞短命,不好贸然出口,免得小孙子背个克妻之名。只好暗暗记下这事,以待日后图谋。   如今林俊一日日,除了照管一下铺子,皆守在家中。他心里也极不稳,疑心自己撞客着了,不然林家怎底接二连三出事?又深恨赵家把女儿气病了,心想若是女儿有个不好,非要赵家人抵命!这日在铺子里盘了一会账,抬脚进来看到王姥姥,先笑着打招呼:“天寒地冻,姥姥怎底过来了?该叫玉娘去看你才是。”   王家本就依附林家过活,不然也不把一个好好的闺女嫁与有打老婆前科的林俊了,日常就多有巴结,此刻见林俊问起,自是捡喜欢的说:“听说姐儿病了,她舅舅心焦的很,立逼着我与她大妗子来瞧。他自己却一早打马去普照寺求符去了。”   林俊听了果然喜欢,笑道:“劳你费心,且留下来耍几天再走。”内心得意,狗屁赵家,我家贞娘有的是舅舅疼,稀罕的你!啊呸!   王姥姥心中有想头,巴不得装个好人,高高兴兴的留下了,面上还做担忧状:“我听人说,凡是天仙下凡,总要历几个劫数。越磨人后头越好哩!只可怜大姐儿这样,看得我们心疼,便是知道她有大造化,做长辈的哪里不焦心呢?”   王大妗子忙接过:“可不是,那一年我家哥儿不好,我也同他姑娘一样狠瘦了一圈,非得等哥儿好了,我才缓过来。”   林俊一听此话,扭头见玉娘果真瘦得很,想起她素日的待女儿的那份精细,心想:世人都道夫妻一体,我平日还不大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那拨淫|妇,谁又忧心我的骨肉后事了?一个个打扮的十二分姿色在上房窜来窜去,打量我不知道她们含的什么心!便把嫌弃玉娘相貌的心思丢开了大半,日常更敬重她了。   第6章 抑郁   一般而言,常年生病的人多少有些抑郁倾向,何况林贞这样喜欢想事的人,应在她身上更加明显了。抑郁症的症状与其名有很大的差异,不大了解的人,多半以为就是闷着不说话或是暗自哭几声,不大影响他人,好似是个很凄美的病症。可实际上抑郁症跟狂躁症也差不离,总想无故发脾气,大哭大闹都是常事。偏林贞比较自律,她有理智,无理取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所以常常强迫自己冷静。何况林俊和玉娘二人对她,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她又不是真孩子,哪里能随意伤他们的心?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抵御来自对方的恶言。因此,为了不给父母添麻烦,也尽可能的克制。抑郁么,大哭一场没准还好些,像她这样拼命的压抑着,症状自然越来越重,等反应过来是抑郁症时,已经有些症候,光靠自己已经赶不走了。抑郁会加重身体的病情,而病情反过来作用于抑郁,林贞的身体就这样陷入恶性循环。日常太医说她思虑过盛就是打这上头来的。   这日,林贞情绪低落,不好发脾气又心情不好,只好一个人闷坐着。双福忍不住劝道:“姐姐,心里委屈便发出来,都是至亲骨肉,谁还计较不成?”   林贞扯了扯嘴角,道:“我有甚委屈?就是身上不大爽快。”   “姐姐听我一句劝,别万事憋在心里,你才多大?正是嬉笑怒骂的时候。此时憋着,日后到了别人家又待如何?”双福愁死了,家生奴婢被转手卖掉,本来惶惶不安。但见主子和气,心里自然偏着些,不然……日后难免再倒手一次,谁知道是什么下场?   林贞听了双福的话苦笑,她有时候是想发作,可又有什么理由呢?家里最嚣张的小妾柳初夏,见到她还要陪三分笑脸,想出万般花样来讨好。可以说在林家,哪怕得罪了林俊呢,没准磕个头求两句就罢了;要得罪了她,不是她亲自求情,便是林俊不在意,玉娘这个后娘也要狠罚一阵才罢。何况玉娘本就难做,对她又不坏,随意发气,林俊可不会当她心情不好,只会认定了谁冲撞她了。这又何苦来?谁不是天生父母养?没得被她连累了。   双福见林贞一点都不听劝,与四喜对望一眼,都暗叹一口气。小姐跋扈固然不好伺候,太贴心了也难为啊!   林贞见自己病着,一屋子人都不爽快,便唤道:“四喜,拿快松子糖与我吃。”还是前世的知识,抑郁的时候吃点甜食,有助于缓解情绪。心情实在太恶劣,也顾不得坏牙不坏牙,想来少吃点也不至于就蛀牙了。   四喜麻溜的抱来一个玻璃罐子,捡了一块最大的松子糖递给林贞,林贞接过含了。不一会儿,果然好受些。又对三多道:“拿那本《笑林广记》与我看。”   三多猛摇头:“爹和娘嘱咐了,不许姐姐看书,劳神。”说着拉着林贞的袖子笑道,“好姐姐,我们陪你翻花绳玩吧!”   “翻花绳就不劳神了?”林贞又道:“那拿个……”   三多忙截口道:“九连环也不许。”   林贞无语,半晌道:“我踢气球1玩,总可以了吧?”   九如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气球好玩。”说着也喊三多,“你去架门,我们就在屋里玩,暖和!”   双福对着听风就是雨的两个小丫头无语凝噎,和四喜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腾地方。这厢才把瓶瓶罐罐拢好,九如已经帮林贞换好衣服扶下床来。双福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两个死丫头!说起玩笑,墙都能上了!   林贞还没好呢,哪有什么力气踢球?不过带着走了两圈,不靠谱的两个小丫头已经抢过球对踢起来,砸的满屋子家具噼里啪啦乱响。双福气的倒噎!偏是新人,半点不好说得!林贞见状,拍拍双福的手安抚道:“别气,看她们热闹,我也高兴。”   双福无奈的道:“姐姐真不像个孩子,只是这等没规矩,日后待如何?”   林贞笑道:“我们寒门小户,不讲究这个。你也放松些,最多日后我不带她们两个出门子便是。”   双福待要说话,只听三多大喝一声:“看我猛龙过江!”那球随声而动,碰的砸到书桌的笔架上,登时笔墨乱飞,溅的九如变成斑点猫。林贞忍不住笑出声来:“谁打的谁收拾!不许赖账!”   双福和四喜见林贞笑起来,差点崩溃了!这都是些神马人啊啊啊!亲娘!你赎我回去吧!   正巧玉娘听到动静,走到后头一瞧,也笑起来:“哈哈,九如,你的衣裳污了,可叫三多替你洗了吧!”   三多不干了,道:“娘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愿赌服输,她与我踢球,脏了怨我什么呀?”   玉娘才不跟两个小丫头扯这个呢,只道:“你们两个调皮精怪,也不让姐姐踢一回!”   林贞也歇够了,走到桌上拿帕子把球擦干净,一下一下的跟玉娘对踢起来。玉娘本就是陪她玩,也不用力,母女两就这么无聊的踢了小半个时辰。双福和四喜才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么,虽说气球也勉强算闺阁游戏,可三多和九如那个踢法,比外头的男人还猛,哪有半点大家子的派头?商户什么的,真是太挑战人的底线了!还好玉娘跟林贞还算靠谱,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知是不是白天踢球运动了心情好转的缘故,到晚间林贞明显多吃了一点饭,难得后半夜才做梦,睡了小半晚,第二日便爽快多了。家里上下人等都松了口气,林贞病着,林俊镇日黑着脸,众人魂都要吓散了。如今多云转晴,家里比过年那几日还热闹。连玉娘都打扮起来。林贞看着柳初夏那大红刻丝袄子木了一下,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家的小老婆可以红换蓝绿青橙紫可以穿个遍?再看看玉娘的满头珠翠,算了,横竖是架空穿,或许这个地头就没有违制的*也未可知。   正月二十九日,春花进来报,京城里的太医来了!林贞有些尴尬,笑着玉娘说:“我已经好了。”   林俊却说:“这里的太医俱不顶用,让京里的瞧瞧,日后不得病才好。”说完亲自到大门接了太医进来。   太医看着慈眉善目的,还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进来先行礼道:“小人姓陈,京里回春堂的坐堂太医。见过林大娘,林小姐。”   那姑娘也行礼:“小女陈大姐儿,见过大娘、小姐。”   玉娘忙带着林贞避过,才道:“陈太医不必多礼,还请太医看顾小女一二。”   陈太医道:“路上听府上的小哥说了几句,不甚明了,还请小姐伸出手来,叫小人探探脉。”   林贞好容易康复,此刻心情还不错。笑嘻嘻的伸出手给他把脉。陈太医先回了个笑容,不想越探眉头越紧,林俊心里一绷,见陈太医把手收回,忙问:“太医有甚看法?”   陈太医问道:“恕我无礼,姐姐可否有些喜怒不定?”   林俊没好气的说:“你看半天就看出这个?我家女儿自来脾气最好,什么喜怒不定?”   陈太医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这可不好,心思重了。”   咦?这个诊断倒和平日里的太医说的一样。玉娘忍不住问道:“都这么说,这也奇了!我们家姐儿,这么大的年纪,又有何烦心事?”   林贞脸一红,她烦心事多了!从那年听到林俊跟五房薛思妍通|奸,气死人家老公,不满百天就抬进家门起,哪日不要被家里人堵一下?再加上夜夜噩梦,没烦心事才有鬼!可是这些都不能说出口,谁家八岁女孩儿知道这些呀?   陈太医又对林贞道:“姐姐让我瞧瞧右手。”   林贞只得把右手伸出去。又探了半日,问:“夜里睡的不香?”   林贞点点头。   “可是做梦了?”   “总梦见一直往下掉,呃,摔死了。”   林俊一听这话就头痛:“上回不是梦见找不着我们么?这回怎么又变成往下掉了?”   林贞也头痛的想,那是一个系列的!   陈太医又看了舌头和脖子上的颈动脉的位置,才叹口气说:“小姐这病,也不是甚大事。胎里带了不好,偏心思细腻,恐惹大人生气,万事都强忍了。夜不能寐,白日便茶饭不思。若有惊吓,症状更甚。夜间口渴,还有些掉头发,不时想要大哭一场。精气混乱,但凡节气略变,就要伤风着凉,小姐说我讲的是与不是?”   林贞忙点头,问:“太医可能让我夜里歇好?”   陈太医为难的说:“方法是有,就是……”   林俊忙道:“但讲无妨,只要你治好小女的病,多少银钱都不要紧。”   陈太医摇头道:“不是银钱的问题,只是我要用针。这也不妨,早听闻是给小姐看病,我带了小女过来帮忙扎针。只是……小姐怕痛不怕痛?”   林贞笑道:“那点子倒也不怕。”扎针么!上辈子颈椎病肩周炎,哪周没被银针伺候过?就算是古代金属冶炼技术不过关,针粗一点也不怕。   陈太医笑道:“想不到小姐是个胆大的,可是我这个,不止扎的时候痛。只怕我扎过之后,你半夜痛的受不住,你可敢一试?”   第7章 剧痛   林贞被噩梦折磨的想死的心都有,如果能把这个能治好,有什么不敢尝试的?利落的点头:“我不怕!”   林俊也只当陈太医哄小孩子,便道:“只要能治好,长痛不如短痛!”   陈太医再次强调:“真的很痛!”   “不怕!强过一年到头病的起不来。累父母忧心,太不孝了。”   林俊欣慰的道:“哪家爹娘不忧心呢?你别老惦记这个。”   林贞笑了笑,对陈太医道:“这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扎吧!”从没有一个太医能把她的症状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姑且信了!再有,她也感觉到抑郁倾向比以前更重了些,再不治疗,若到了自杀那个份上,才真对不起林俊呢。想到此处,不由暗叹:自己发现的太晚,已经抑制不住了。若早在发病之初就反应过来,抑郁症这病症,自己意识到了,很容易战胜的。惟愿这次能好吧。   陈太医听她如此说,便叫上女儿一齐准备。不多时在上房竖起屏风,自己站在屏风外指挥。由陈大姐在屏风内替林贞施针。玉娘也在内陪着,只见陈大姐一针下去,林贞雪白的背上瞬间渗出一粒的雪珠子,忙扭头闭眼不看,脸皱成一团,眼泪却止不住的掉。林贞见状,扯了扯玉娘的袖子道:“妈妈,我没事,你莫哭。”   玉娘哪里受得了这个?又怕她不陪着林贞更怕,哽咽着道:“姐儿,痛了就喊出来,别忍着。”   林贞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古代的冶金技术比她想象的还差!扎下去真的比以前的痛很多!本来想哭的,没想到玉娘比她还先哭出来,她倒不好意思哭了。要是娘俩一块儿哭,在外头等着林俊非得晕了去不可。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一下一下的调节着呼吸。安慰着自己,再痛也没有当初生孩子痛!想不到才八岁,就要用到拉马泽呼吸操来镇痛了!忽又想起前世的儿子,眼泪唰的落下!宝宝,宝宝,妈妈好想你!多年不见,你还好不好?爸爸好不好?又想起恩爱的丈夫,再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你们……都忘了我吧!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林俊在外头听着里头娘俩的哭声,急的要撞墙。转了一回,林贞还在哭,又改成死死盯着陈太医了。陈太医也很无奈,林贞病的比他想象中的重多了!不及时治疗不定甚时就要夭折。治疗手法是比较血腥,可是也很有效。不然吃药得吃到猴年马月去?没准还没治好呢,这边就上吊了。可这话对病人家属不能说,不厚道了些。只得在大声安抚:“小姐忍着点儿,这一回治好了,日后再不遭罪了!”   一声把林贞从回忆里惊醒,但见玉娘已是泪流满面,忙拉回神思,用手抹了抹眼泪道:“这会儿不痛了,就刚才扎下去的时候痛。”   林俊高声问道:“真个不痛了?”   其实还有一点儿,但林贞斩钉截铁的说:“一点不痛了!”   陈太医忧郁了,这娃儿太懂事了!加大治疗难度啊!自来没心没肺的人最好治,这样的……怪不得小小年纪,阴寒凝滞这么严重。果然慧极必伤!   好容易施完针,玉娘一身都汗透了。一眼瞟过林贞拔了针的后背,尽是窟窿眼儿,差点晕了过去。陈大姐儿忙笑道:“不会留疤!保证不留疤!”   玉娘不确定的问:“姐儿,真不痛?”   林贞再次很认真的说:“不痛!”   “可我看着都痛。”   林贞笑笑:“许是陈姐姐手法好,京里的太医唉,想想就不一样。”   陈大姐儿笑起来,对玉娘道:“大娘好福气,我跟爹爹习医也许多年了。再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小姐。”也不把此时必定疼痛的话说出来,只拿些闲话问林贞,替她分神。又懊悔自己学艺不精,还是扎出血来。要是她爹,肯定不会这么痛。   缓了一小会儿,林贞起身穿衣毕,大伙儿都松了口气。陈太医硬着头皮又出来做恶人:“好叫林大爹知道,夜里比此时还痛十倍,预备手巾,若姑娘咬坏牙齿就不好了。”   嘎嘣!林俊脑海里名为冷静的那根弦断了!鼓起两个大眼睛怒喝:“甚么!比刚才还痛十倍!她才八岁!我们不治了!不治了!春花,叫兴隆去账上领盘缠,再去京里请个太医来!拿我的帖子,去求干爹!快去!”   林贞忙拦道:“爹爹莫急,一个太医一个方儿,且先治着吧。若好了,日后再不受苦,又有什么不值当的?”林贞有些忧心,今晚要是很痛,非要把她爹赶出院子不可。不然她怎么好在床上打滚哦!   玉娘也道:“罪都受了一半了,重新来,要再从头痛一回怎么办?”   陈太医也说:“便是请一百个来,也是这么治。小姐胎里带了不好,比别的孩子更容易凝塞经脉。这次疏通了,日后便是略有不适,都好治了。譬如那黄河,年年水灾,又是为何?无非就是淤泥太多。若有谁将那淤泥清空,必定无涝无旱,就是这个道理了。”   林贞听的暗自点头,她略有些了解,抑郁症一定是身体先有病变,跟着心理才会跟着病变的。这个太医说的有理。更坚定了试一试的信念,于是对林俊说:“爹爹,扎过针心里好过些了,我们试试吧。”   林俊乃广宁县第一孝女,虽然还是不爽,但女儿要试,也只得应了。顺道儿给了陈太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陈太医天子脚下混的,什么人没见过?林俊这种家长见惯不惊了都。貌似恭谨,心里一点也不怕,你家小姐还握在我手里呢!不过这个林小姐可真够乖的!林家好八字呀!胡思乱想一阵,林贞显然缓过来了。陈太医趁机道:“小姐,先吃点东西。饱饱的,晚上才有力气。”   林贞被雷了,怎么看都像预备生孩子啊!深吸一口气,对玉娘说:“那就吃炖野鸡汤泡饭!把野鸡炖的烂点儿,我多吃点肉。”   陈太医暗道:这小姐太配合了吧!?莫不是个学医的奇才!?   作为有生育经验的伪儿童,林贞完全按照当初生孩子的那一套做了。先吃了一碗大大的鸡汤泡饭,啃了两个鸡腿。然后在屋里绕着圈子走动。到晚饭时,又吃了一顿,洗澡上床等阵痛!没想到一歪到床上就睡着了!把三多吓了一跳:“姐姐就睡着了?”   双福也跑来看了一回,真睡着了啊!往日都要翻半天的。陈神医!!!忙去报玉娘知道,玉娘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笑着跟林俊道:“京里的太医果然不同凡响。”   林俊还惦记着半夜要痛的事呢,压根懒的回话。   好事没持续多久,林贞还没睡足呢,一阵剧痛就把她从梦中惊醒了。因陈太医早有嘱咐,她屋里的丫头严阵以待,见林贞一醒来,一窝蜂的冲到床边,唧唧喳喳的问情况。   林贞大口喘着气,眼泪直飙,比生孩子还痛!赶上从电梯上摔死那回了!就算是摔死,28层楼掉下去,剧痛也就一瞬间她就挂了啊!现在是持续的痛,痛的恨不得去撞墙。哪里还顾得了别吵醒爹妈?就在床上打起滚来。可把一屋子丫头仆妇吓坏了,慌慌张张的跑去上房报信!不多一时,连陈太医都赶到了。   林俊瞪着陈太医一动不动。   陈太医也无法,只得道:“忍一下!忍一下,过会儿就好了!手巾呢?姑娘咬着牙呢。快把手巾塞进嘴里,别咬坏了牙,那可没得治!”   林俊看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道:这是报应吧?老天,报应到我身上啊,别报应我家娃儿!   陈太医看着林俊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酸,劝道:“林大爹,姑娘没事,熬过就好了。”   陈大姐也道:“大爹大娘,不是我夸口。这样胎里带的病,也就我爹能治了。当日你们家下人到京里,也是各处打听了才请我们来。这时痛一痛,好过、好过没了不是?”   林贞只剩一丝清明,乖乖的咬着手巾,听着大家的对话分神。拉马泽已经没用了,她控制不了呼吸,只好认真听着大家的话,不要那么集中精神的承受痛感。听着林俊的话,她十分感同身受。孩子病了,那真是挖心挖肺的难过。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她都怀疑会不会痛死!又过了一个时辰,林贞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哭喊声都弱了下去,也不怎么动弹。林俊见状,惊的魂飞魄散!抓着陈太医就一阵摇晃:“她她她怎怎么不动了!?”   陈太医仔细看过一回,忙袖出一磕药丸来,吩咐女儿道:“快去化开,林姑娘小人儿,抗不住,略用些药止一下。”   林俊崩溃的道:“你不早拿出来!?”   “这个不好!要小姐撑的住,最好别用!”   林贞知道是镇痛剂一类的,没准这年代用的还是鸦片,她才不要吃!艰难的对林俊道:“我、不、吃!熬、得、住。”   玉娘看着林贞惨白的脸色,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了:“我的儿,从小到大,你哪遭过这样的罪!别抗了,别抗了,咱吃药!”   林贞坚定的摇头:“抗的住!”   玉娘把林贞抱起来搂在怀里,哭个不住。她嫁过来时,林贞不到两岁,很沉默的一个孩子。当时为了装贤良,衣食住行都照顾的妥妥帖帖,用以讨好林俊。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的心态。抓住林贞就是抓住林俊。后院的莺莺燕燕,谁都想这么干。可是她们谁都不是正妻,谁都没资格抚养林家唯一的嫡女。她王玉娘长的很普通,家世也很普通,这么多年能在后院说一不二,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想到,此时看着林贞的模样会这么难过,她如今才知道,这个孩子真的养熟了,在自己心里养熟了。便是不当亲生女儿,也是个贴心的晚辈。想明白后,心里更痛了,这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千万、千万要抗过去啊!老天,你保佑她,保佑她好了,我愿初一十五吃斋,我愿舍米舍面架桥修路,只好她好了就好。老天,求你了!   第8章 痊愈   不知过了多久,林贞感到身上的痛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回填四肢百骸,很舒服,好久没这么舒服过了。眼睛慢慢闭上,沉沉睡去。玉娘见她不动了,先唬了一跳,再看时才发现林贞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林俊双脚一软,摊在椅子上,道:“儿女都是债!”   陈太医笑道:“小姐好坚韧的性子!以后是个有福的。这算完了一半了,五日后再扎一回就好了!”   林俊和玉娘齐声尖叫:“还有一回!?”   陈太医点头:“嗯,还有一回。第二次要痛的轻些。若是还有不通,就再过五日,扎第三回,不过那一回一般人都不怎么痛了。”   玉娘道:“可是你扎她也会痛!”   陈太医干笑:“治病么,就是这样。大娘莫慌、莫慌。”   玉娘没好气的说:“不是你闺女,你当然不慌!”   陈太医也真个好脾气,笑道:“是我闺女我也不敢下手了,受不住。”说着指着陈大姐道:“她病了都去别处看太医,我不敢下方。”   玉娘哭笑不得:“你还真实诚。”   “医不自治,也不是说自己就治不好。就是没敢下药。那年我娘病了,附子硬是不敢用,好悬没耽误了。只得送别的医馆去,一看方子,一样也是附子二钱。人啊,都这样,不奇怪。”   玉娘被说的没了脾气,又问:“我们姐儿还要吃药么?”   王太医道:“爱吃呢,就吃两剂。不爱吃就算了。紧要的是日后多活动。”本来还想嘱咐一句心思别太重,想了一想又算了。人的性格千奇百怪,哪里劝的住呢?横竖身体好了,心情自然跟着好,慢慢就好了。   玉娘知道林贞不爱吃药,就与林俊商议:“她爹,那咱别吃了吧?她爹?”   原来林俊方才紧紧绷着弦儿,一放松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玉娘失笑,扭头对陈太医道:“外子有些混,你别放在心上。”   “呵呵,是个直爽性子。”陈太医拍拍袍子道:“小姐睡着,别闹她,让她自己醒来。我且去了。”   玉娘忙唤道:“秋叶,送陈太医去客院好好安置。”   陈太医便带着女儿走了。   玉娘也累的不行,还得强打起精神来指挥丫头把林贞一身汗衣换掉,擦了个澡。也不管林俊,自己歪在林贞床上睡了。   次日林贞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神俱爽!八年了!八年!第一次一夜无梦黑甜一觉至天明,心情指数爆表。扬起个大大的笑脸,一掀帐子喊:“三多,我起来了。”   过来的却是双福,笑问:“姐姐好些了?”   林贞开心的点头:“从没睡的这么好过,爹爹和妈妈呢?”   “爹去铺子里,说替你寻玫瑰花去了。娘在前头管事。”   “玫瑰花?”林贞奇道:“药里莫不是还有玫瑰花不成?”   三多嗤笑:“三娘一大早跑来说,姐姐最爱她做的玫瑰饼,叫爹去寻上好的云南玫瑰呢。”   林贞失笑:“爱玫瑰饼的是寿哥儿吧,倒是她弄的玫瑰卤子味儿不错。”说着,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寿哥儿之死,心漏跳一拍!林家最擅长厨艺的是二房李翠娘没错,但点心做的最好的却是柳初夏!以前她总拿着点心,四处藏着逗寿哥儿去寻。因她得宠,玉娘说过两回不听,也只能放任着去了。莫非……柳初夏把点心丢在冰面上!?想到此处,林贞一身冷汗!难道以前她到处藏点心是故意的?巴普洛夫反应!没错!就是巴普洛夫反应,不然没理由解释柳初夏为什么经常把点心放在花园假山石头上,引着寿哥儿去拿!家里的乳母一贯闲散,丫头多是三多九如这样顽皮的,三岁的寿哥儿偷着跑开太容易了!她也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在桥上把点心往冰面上一丢,便是抓到了也可以说是不小心掉的!竟是天衣无缝!   柳初夏要害寿哥儿,无非是因为李翠娘原不得宠,因为寿哥儿的缘故,林俊给的体面在她之上罢了。如此一想,林贞不由一个寒战!幸亏玉娘把她拢的死紧。不然非着了道儿不可!   好!很好!林贞用力抓着床单,好一个花魁娘子,好心机!好手段!   双福见林贞忽然变色,呼吸急促,慌忙问:“姐姐?哪里不舒服?”   林贞回过神来,敷衍道:“无事,失神了。”又想点心掉到池子里,早被鱼吃了。便是当日捞出点心来,也不能算证据,何况如今?不行!得把林俊绊在玉娘房里,不然李翠娘那里也行,绝对不能让柳初夏生出儿子来!不然林家就要易主,她是女孩子没关系,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可玉娘一定会死的很惨!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姐姐,要不要吃点东西?”双福无奈了,林贞也太爱想事了。   林贞深呼吸一次,平复了下情绪,把全身的颤抖强行压了下去,方对双福道:“帮我梳洗一下,我去妈妈屋里吃饭。”放松,放松,来日方长!心思重的毛病要改了才好,不然她要短命,玉娘照样倒霉。到底是认认真真看顾了自己好几年的人呢。闭上眼,再静静深呼吸了半刻钟,情绪渐渐平复,双福也把她的头发梳好了。   打扮好的林贞带着一串四个丫头走至上房,玉娘又在算账。福身行礼毕,笑道:“妈妈这里总有算不完的帐。”   玉娘见到林贞自己走来,看着精神也还不错,高兴的道:“帐早算完了,是我昨夜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看你好了,打发他们预备猪头四爪去庙里还愿。”   “妈妈费心。”   “唉,我只得你一个,原该的。”玉娘又问,“好些了么?”   “很舒服,陈太医真神医!”   玉娘叹道:“说是五日后还要扎一回呢,你忍忍。”   林贞笑道:“不怕!从没这么爽快过,再来三回也使得。昨夜竟一个梦都没做。”睡饱了的餍足感实在太美妙!以至于即便方才想起不好的事,都叫抛到九霄云外。   玉娘摸摸林贞的脸蛋笑道:“这就对了,小女孩儿,就该这么笑。往日我只当你心思重,原来是身上不好闹的。以后就好了。饿不饿?要不你先吃饭,回头叫上丫头去院子里玩去。难得好日头,正好去荡秋千。”   “饿狠了,妈妈多备些。”   玉娘高兴坏了:“我的儿,要多少都有!”说完一叠声的吩咐丫头准备早饭去了。   中医讲究金木水火土,五日一轮回。所以事隔五日后,陈大姐又扎了一回针。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很顺利。半夜的痛感比上次略轻。事后陈太医再把脉,发现林贞经络依旧有点点堵,第三次施针后,半夜的痛便轻了许多。之后连接几日林贞的都睡的很好。林家有钱有生药铺,陈太医方子开的随心所欲。又配合饮食调养,眼看着林贞脸色就红润起来。林俊喜的找不着南北,送了陈太医大把诊金。   陈太医出京一趟,寒冬腊月的吃了不少苦。但狠赚了一笔,也高高兴兴的回京了。临行前还留了一个方子,说是再做梦直接熬来吃便是。至此,林贞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缠绕,即使偶尔一次两次再梦见掉电梯,因平日里养的好,又有陈太医留的方子,危害几乎可以忽略。林家上下的日子又轻快起来。   初夏时光,轻风吹拂,万物繁盛。林贞从治疗到现在,再没生过病。玉娘心情好,就招呼大家去郊外踏青。得到一家上下一致拥护。   三房柳初夏第一个跳出来说:“依我说,索性到庄子上住两日才好呢!去年庄子上送来的荠菜,拌了馅儿,做的馄饨好吃。这回我们自己摘去。”   四房薛思妍也道:“我还认得野菜,拿来凉拌了,最是开胃!”   剩下两个妾,都不大得宠,只在一旁笑着听罢了。   林贞灵光一闪,问道:“庄子上场院大不大?我还没去过呢。”   玉娘笑道:“好二亩地呢,你要大场院做什么?跟三多九如踢气球的地方保管有。”   “气球家里也有地方踢,我想学骑马。”   “怎么想起骑马来?”   “女真的姑娘们个个会骑,我也想学。”再次加强体育锻炼!   “好,好,叫你爹寻匹母马来便是。”   柳初夏道:“姐儿仔细些,骑马可磨腿。”   “我慢慢骑就是了。”林贞当然知道骑马磨腿,刘备还有个典故呢,因为有一阵子没骑马,再骑上去大腿根都磨破了,还感叹了一番来着。她就是好奇骑马的滋味,既然穿到了古代,体验体验骑马也是一大趣味。反正她现在是知道了,至少林家的女人是不讲规矩的。妻妾一起跳百索根本不值得一提,主仆气球大混战都不知多少场了。果然要骑马的要求,一点阻力都没有。幸亏不是穿到正式的朝代,不然天天跟贾府姑娘一样关在后院里,真的会再次闷出抑郁症来。   玉娘无可无不可,广宁乃兵防重镇,如今朝廷跟女真人开了互市,暂时休战。常有女真人跑来跑去,他们的姐儿们的确彪悍。所以林贞别说骑马了,就是说要拉弓射箭出去玩打猎,都没有人奇怪。倒是她以前的斯文相比较少见,大家都觉得她像舅舅家。哪里知道就算是21世纪,女孩子这么野的难见。骑马乃贵族运动。   众人兴奋的商议了要带的东西和留守的人员,安排利落后,玉娘有想了一想,问林贞:“叫上你秀兰姐姐好不好?”   脸是一定要帮玉娘做的,林贞忙点头道:“不如叫上姥姥大妗子小妗子一块儿去。大妗子翻的好花绳哩。”   玉娘圆满了,一面吩咐准备出行的工具,一面打发人问林俊寻母马。次日留下李翠娘看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第9章 休闲   玉娘送了帖子到娘家,自有小厮喊了轿子去接,不与林家一路。林贞以往常病,最多逛逛街,郊外却从来没去过。此时坐在轿子里很兴奋,不住的掀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此时正是初夏时光,出了城门,一片郁郁葱葱,看着就赏心悦目。再次感谢老天没让自己穿到规矩森严的清朝,可喜可贺。   一时到了庄上,林贞下轿,可巧王姥姥也到了。玉娘便在大门内等着,待王姥姥下轿,林家一行人纷纷行礼厮见过。那王秀兰早跑至林贞跟前道:“贞娘妹妹,好久不见啦。”   林贞福身一礼:“秀兰姐姐好。”   王大妗子笑道:“她们姐两个还是这么好。”又扭头对玉娘道,“我看着大姐儿胖了些,可是身上好了?”   玉娘一面引着众人进门,一面道:“她爹从京里请了个太医,好狠的手法,用那么长的针扎下去。哎哟哟,把我吓坏了,还道是个庸医。不想他瞧过之后,我们姐儿一日好过一日,今日坐了这么久的轿子,也没有一点不适。可见能在天子脚下过活的,都比咱这里的强。”   “那敢情好,”王二妗子接过话头道,“往年我们都悬着心,如今可放心了。”   柳初夏道:“好叫妗子知道,那一夜好不惊险,我们在上房内坐着都听见姐儿哭喊,唬的我脸都白了。”   王姥姥皱眉道:“女孩儿家他也下这狠的手?”   玉娘无奈的道:“有甚么法子?横竖现在好了罢。”   林贞笑道:“累大伙儿费心了,虽然手法厉害了些,我却好了。只害得爹爹和妈妈们好几夜没睡好。”说着一行人分宾主在厅内坐下,早有先打发来的丫头收拾好席面。玉娘和王姥姥坐在上席,两位妗子一桌,三个妾凑了一桌,最末便是林贞跟王秀兰一桌。打开攒盒一看,只见四样点心,分别是蒸酥糕饼、薄脆、玫瑰卷儿并白糖万寿糕。玉娘看了看,嘱咐道:“姐儿,你别吃那玫瑰卷儿,糯米做的不消化,下回叫灶上做了白面的吃。”   林贞应道:“嗳!我就吃糕饼。”   柳初夏捂嘴笑:“偏大姐姐爱操心,姐儿早就好啦,怕什么消化不消化的?只少吃些便是。”   林贞但笑不语。玉娘也早跟大妗子扯些家常里短去了。王秀兰听的无聊,自顾跟林贞聊起来:“好妹妹,可有好玩的?”   林贞道:“我叫爹爹寻了马来,明日我们骑马去。”   “呀!真的?往日里见了她们女真的姐儿,真真英姿飒爽!”   林贞笑道:“我们不能骑那么快,妈妈要恼呢。”   “嗳,有骑的就好。带了气球没?”   “何止气球?百索、毽子都有,连秋千都带了两副,够我们玩啦。”   王秀兰一兴头,抓了两个玫瑰卷儿塞进嘴里咽了,忙道:“走走,我们出去玩,听他们讲闲话闷死了!”   林贞起的早,已是吃过东西了。此时捡了个薄脆吃了,又吃了两口茶,跟玉娘招呼一声,带着丫头就跑了。   双福和四喜素来稳重,绝对不会跟林贞疯玩的。林贞也不勉强,把九如分给王秀兰做一组,她带着三多,四个人就在院子里跳起百索来。才跳不久,三多就抱怨:“姐姐你都不会玩!”   林贞笑笑,她以前是病秧子么!哪有那么快上手啊。不过也不能总不会,便道:“你慢些教我呗。”   可惜三多会跳不会教,终究还是跟九如换了组,由九如带着跳。跳百索跟后世跳绳基本没差,跳起来挺耗体力的。林贞比以前是强些了,但比起其它三个人来,差了九条街去。王秀兰组已经跳到第四级了,林贞跟九如二人才第一级,呃……林贞发狠,一定洗刷耻辱!做个文武双全的好青年!   这厢女孩儿们玩游戏,那厢几个小妾也寻了一处做针线闲话,不在厅内碍着人说私房话讨人嫌。正好,留下空间给玉娘与娘家人说话。   王姥姥探了半个头瞧了瞧外头跳百索的林贞,越看越爱,笑着跟女儿讲:“姑娘,姐儿的婚事,你可做的了主?”   玉娘问道:“妈妈知道什么好人家?”   “嗳,你是八丈高的烛台,照不见自家。你那世英侄儿好不好?不是我夸口,他模样也好,性子也好。难为是从小儿一起玩,与众人都不同。你看如何?”   玉娘笑着摇头:“真个做不得主,回去跟她爹说说吧。”   王二妗子道:“世上哪个男人不听枕边风?姑娘,我们也有私心,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们母女情深,到底……不如亲上加亲。”   玉娘道:“如今摸不准她爹是要嫁女还是招郎哩,且别急。再则姐儿还小,不欲说早了。”   王姥姥听到如此说,也没奈何,只得道:“说亲的时候可别忘了咱家,嫁女招郎都行。”   “忘不了!”玉娘嘴里敷衍,心里却不大看的上王家。不为别的,世英是幼子,娇惯了些。林贞是个好性儿,就要找个体贴的,不然又像她一样,只顾忍吧。要是换了大侄子,倒可以考虑考虑。   王家得到一个还算不错的答案,暂时放心了。自家定不下来,至少别人家没影不是?说完正事,王大妗子又道:“我听人说,姑爷又看上一个婊|子1,要抬回家来?姑娘可要劝着些,总跟娼、妇混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处?”   玉娘十分不想谈这个话题,偏又是娘家人一番好意,只得含糊道:“他没与我说,想是嫂嫂听岔了。”   王大妗子还要说,不巧秀兰跟林贞手拉手一齐进来,各自扑进母亲怀里,咭咭咯咯笑成一团。玉娘搂着林贞道:“出汗了?叫双福与你换衣裳吧。”   “我在后头垫了块手巾,方才取出来了。”   “好会躲懒的姐儿!又不是没带衣裳。”   林贞摇头道:“太医叫少换衣裳,免得见了风又着凉,叫用手巾隔着汗呢。”   玉娘方罢了。   王姥姥见状,便恨女儿不争气。好端端一个正头娘子,弹压不住小妾便罢了,带别人的女儿也跟老妈子一样,时时刻刻惦记着。又不是没有奶妈子,偏做那样,也贤惠过了些。只这话不好当着人说,没有开口。当面直赞:“我们姐儿越发乖巧了,日后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   秀兰嘟着嘴道:“奶奶好偏心眼儿,镇日里只说妹妹好,莫不是我是抱回来的不成?你别顾着疼外孙女,好歹也疼我一疼。”   王大妗子一掌拍在秀兰的脑袋上,训道:“越大越不懂事儿,你奶奶才见得妹妹几回,当然要疼些。”   玉娘笑道:“好秀兰别吃醋,姑姑疼你。”   秀兰就真个窜到玉娘怀里,与林贞一边一个搂着玉娘。众人都笑起来。   有了孩子们捣乱,几个人说话也不成,只好支起牌桌打牌。比起其他人,玉娘是个财主。赢了吧不好收钱,但是故意输又不甘心。便对林贞道:“我头晕,你陪姥姥玩会儿。”   “我不大会。”   “我替你看着便是,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就是要你不会!赢了是长辈给的彩头,输了更好。   林贞无奈,开始陪玩。按说新手的手气都极好,偏她是个没赌运的。上辈子打麻将就没赢过,现在不熟悉古代麻将规则,更手忙脚乱了。玉娘也不大管她,只随她输。林贞打着打着,也觉出味儿来,安心的乱打等输钱。才一小会儿就输了有好三五两去,她也不恼,笑嘻嘻的给钱。王大妗子不由高看一眼,真够沉的住气的!林贞却对着玉娘挤眉弄眼,玉娘一指林贞的额头:“就你乖!”   林贞笑笑不说话,耐心的陪几个人打了一下午。因可着林贞一个人输,算起账来,也有十几两。王姥姥不好意思了,道:“自家人玩玩,别算钱了吧。”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也过了些。   玉娘笑道:“不妨,妈妈收了吧,横竖输我的东道。我这是教她呢,免得日后跟别人打牌尽输了。”   王姥姥只好收下,转手捡了一块都给了秀兰道:“庄子上也有些玩意儿卖,你带着妹妹去买东西玩吧。”   秀兰傻乐傻乐的,起身拉着林贞往外头跑。   林贞其实不大喜欢跟小孩子玩,可她这个年岁,大人也不爱跟她玩。最重要的是,几百年的代沟很难跨越。她以前喜欢玩的都是些什么?看电影看书,要么就是上网玩玩小游戏。这里一个也没。无聊之下,只好扮小孩子,实则看着她们玩多些。有时候不得不说玉娘对她是真的挺上心的。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最枯燥的事就是陪小孩子玩,因为相对于大人而言,小孩子的玩具不是一般的无聊。玉娘却每每耐着性子陪她各种游戏,还不是亲生的!当年她亲生的儿子都陪玩的很暴躁,丢给老公的时候比较多,别人家的娃就更别想了。所以林贞常常想,亲妈也不过如此了吧,这后娘当的!不管是不是为了讨好林俊,都值得她感激。   林贞一面想,一面跟着秀兰到茶肆里买了一把麦芽糖便往回走——实在找不出别的东西买了。回来的路上,林贞看到有户人家种了一面墙的蔷薇,心下一动。拿着几个钱,买了好大一把捧在怀里,一径走回家。玉娘正在看人摆饭。林贞捧着花到玉娘跟前道:“妈妈,给你花戴。”   当着众人,玉娘觉得脸上有光,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笑道:“也给你姥姥妗子并诸位妈妈带些。”   林贞应了,先捡了几只替玉娘插在鬓边,然后从王姥姥开始,一个一个的簪过去,秀兰也有样学样,把麦芽糖一个一个的分了。小孩子么,做某些事总是可爱的。大家也乐的看他们姐妹两逗乐,很给面子的笑起来,又不要钱似的好一顿夸奖。林贞看着玉娘笑,别人的想法一点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的回报,你看懂了么?   第10章 闲话   此时裁缝效率挺高的,前天说要骑马,量了身段,昨天夜里骑装已经送到庄子上了,还是表姐妹两个的分量。送东西来的小厮还道:“爹说了,先做一套,姐姐穿着,明儿再把剩下的三套送来。”捧着华丽的骑装,林贞很忧郁,小女孩儿骑马玩的衣服,要不要用织金纱缎?还一做四套。开始她就想弄个短打而已。谁说由俭入奢易的?这么多年她都很不适应林家漫天撒钱的花法。幸亏她前世是中产阶级,要是贫下中农估计都疯掉了。   生在林家,少不得适应来。林贞利落的换上大红骑装,玉娘亲自帮她梳了个双丫坠马髻,还十分奢侈的在一个八岁女童头上戴了两个纯金发箍。林贞忙道:“妈妈,我是去骑马,仔细掉了。”   玉娘笑道:“不怕,这里一个卡扣插在发髻里。展眼你就九(虚)岁,合该置办些首饰了。”   林贞无言,她相当不喜欢现在流行的鬏髻,总觉得在头上顶个圆锥形很奇怪。可这个时候最体面的就是鬏髻1了。比如李翠娘以前是丫头的时候,没资格带鬏髻。林俊替她打了个银丝草虫髻,就代表她脱离了通房,变成这家的妾,是主子了。商户乱也是真的,妻妾地位差的并不多,所以掐成一团。可是男主人一死,被女主人拆了鬏髻当做丫头卖掉的小老婆也以群计算。她们家有几个仆妇都是以前别人家的妾。也难怪柳初夏对李翠娘羡慕嫉妒恨,只有生了孩子,才叫真正的在这家站住脚跟,是庶母,轻易动弹不得。不然别说男主人死后女主人发卖了,便是林俊,难道他卖的妾少了?看不顺眼卖掉!谁能来说他一句?可见国家果然是不承认这群妾存在的,不过是自家人给点体面,别人不管罢了。   可是!林贞还是对这个制度很不爽!非常不爽!因为俗话讲“打爹床前过一路便是个娘”。所以林家的妾,还真就是庶母级别的。她这个元配嫡出,在那几个小老婆过生日的时候,真要磕头啊!凭什么啊?泪流满面。还是她亲妈在世的时候狠,一个妾也没有。玉娘手段差着些,委屈死了!她以后要是看到自己的子女,给丈夫的小老婆磕头,非怄死不可。   发呆间,林贞已经被全副武装。手上脚上叮叮当当的带了无数个镯子,还都带铃铛。好在不怎么影响走动,就是声音大了点。最后玉娘在她脖子上挂了一个软项圈,也一样坠着带铃铛的平安锁,便把她放出门去。走到外间一看,秀兰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她头上的那两朵金花是纯金还是鎏金。唉,这帮女人真爱显摆。   庄子里自家场院都很大,姐妹两也没去外头跑马,只由仆从牵着马慢慢沿着田埂走着。刚开始一刻钟,两个人都觉得有趣。过了一阵就乏味了。秀兰道:“这样走着一点趣儿也没有,我们要自己骑!”   小厮美庆笑道:“那姐姐们可要答应小的,不许乱来。从马上掉下来,要摔死哩。”   林贞点头道:“我们知道。你且告诉我,怎么让马慢慢走。”   “好咧!姐姐且看这根绳子?”美庆指着缰绳道:“这便是缰绳,用来控制方向,或是告诉马儿停下的。”   林贞扯了扯缰绳,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又问:“怎么让它走?”   “双腿一夹马腹便是。”美庆随意的教着,极温顺的小母马,便是夹的力气大些,也不跑快的,何况几岁的女娃娃,能有什么力?   果然,林贞一夹马腹,那马只慢悠悠的往前走,比方才拉着还慢些。扭头一看秀兰,跟她差不多,但明显秀兰这个真儿童比她高兴多了,兴奋的直尖叫:“你看!你看!它动了耶!”   美庆笑傻了,女孩儿真好带!   林贞想快一点,又怕死,便问美庆:“这马能跑多快?”   “姐姐别想着快,以后慢慢学才行。现在还不会,危险的很。”   林贞笑道:“我就问问,怕我一用力,它飞奔去了。可吓人呢。”   美庆放心了,道:“这马不快,姐姐只别乱发脾气抽它便是。”   林贞听到这么一说,心下了然,用力一夹马腹,小母马便小跑起来。速度是快了许多,却比想象中的更颠,一小段跑下来,腰都颠断了!   “哎呀呀!”秀兰也道:“屁股麻掉了!”   林贞扑哧笑出来:“要不我们还是慢些走。”   “可是我瞧爹爹他们,骑的飞快,也不麻屁股呀!”   美庆一路跟来,恰好听到这句,便笑道:“姐姐们得跟着马儿一块儿颠,马儿快,你也快。马儿慢,你也慢。才不会辛苦。”   好玄幻!林贞一脸茫然。   美庆摇头道:“说不清的,姐姐再试试,慢慢来便是。再骑一刻钟,可就要下来了。”   秀兰不干了:“为什么呀?”   “才学骑马,骑久了明日浑身酸痛,爬不起来哩。”   林贞点头表示明白,便抓紧机会,小跑了一大圈。还是完全没有感觉!照样被颠的七荤八素。下马的时候要不是有美庆的媳妇在旁边抱着,一准跌个狗啃泥。无良的美庆还在一旁笑:“姐姐仔细些,脚软了不?可要我媳妇儿背你回去?”   林贞无语凝噎,这家什么下人,民主过了吧!不过她是真的走不动了,却不想再被人笑,坚持扶着美庆媳妇儿,一步一挪的往屋里走去。   屋里玉娘等人又在打牌,还开了两桌。一桌麻将一桌双陆。见两个小女孩回来,让歇了一会儿,直接扔浴桶里泡着了。泡完又是各种上药按摩,手法十分专业。折腾过一番,两个小女娃全睡着了。   王大妗子听说孩子们睡了,长吁一口气:“总算睡着了,我们正可好好打牌,省的她们来闹腾。”   王二妗子笑道:“就是秀兰闹,昨儿贞娘在这里,安安生生的陪着打牌,难得输成那样了也不恼。”   五房薛思妍笑问:“输了多少?”   玉娘道:“十四两多一点。”   薛思妍笑道:“恼不恼的,怕是姐儿还不大识得钱吧?”   玉娘道:“怎么不识得?往日里帮我算账的时候都有。不是我夸口,她性儿真真百里挑一,就是太好性子了,日后怕到别家惹人欺。”   “大姐姐好好教导便是。”薛思妍拍马屁道,“她以后是堂堂正正的大娘子,谁来欺她?比如大姐姐这般厚道,我们才有福呢。”   玉娘暗自翻个白眼,就是她拉不下脸来闹才让一群群的小妾进门!谁愿意自家丈夫半月见不着面还是怎地?要不是有个林贞戳在那儿,上房门口要长草了都。也就是他们林家了,孩子个顶个的稀罕。换成别人家,别说是个闺女,便是个嫡长子又如何?这薛思妍真是专程来气她的!   果然柳初夏扑哧一声笑道:“我们大姐姐一准希望日后姐夫一心一意!”   王大妗子道:“世上的男人,哪有一心一意的?略有点钱的人家,谁不是三五个小妾放着,外头还要梳拢六七个娼|妇。我是早死心了。”   玉娘道:“姐儿那头舅舅家,就一个小老婆没有!”   王大妗子才反应过来:“耶?是的呀!为什么呢?”   玉娘道:“我怎知道?两家如今越发不来往了。”   王姥姥笑道:“年前那一出戏可精彩。”   玉娘忙嘘了一声:“别叫姐儿听见,她才好些,她爹不许拿杂事烦她哩。”   全场无语,都默道:就是林俊看的太重了,才这般难养!   王姥姥也道:“孩子们还是少疼些,不然可不好带。”   玉娘笑而不语,她也知道小孩子要糙养,但是她可不是亲娘!林俊还是孝女,谁家爹这么溺爱的女儿的?不过以前寿哥儿还在的时候,林俊看那边看的更重,哪日不要去看看儿子?如今只剩林贞,倒单显出她来了。如今在上房歇的多,几房小妾都快醋死了。想到此处,玉娘暗自冷笑:这世道也奇了,偏房还吃起正房的醋来?又叹自己没有儿子,说话都不顶事儿。   众人只当玉娘没刚性,只唯丈夫是从,哪知她须臾间已想过无数问题?玉娘面上却只做老好人样,对王姥姥笑道:“孩子贴心,大人自然偏疼些。若是那活猴儿,那才恨不得一日照三顿打哩。”   “你这是说你侄儿呢?”王大妗子笑道:“那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王二妗子道:“哥儿怎跟姐儿比?一样的爹妈,秀兰比全英老实两倍!姐儿原就该娇养些,哥儿却皮实了才好,跟姐儿似的才愁。要我说我们大哥儿就好。”一句话说的嫂子跟姑子都开心,也算伶俐。   柳初夏原本是个话多的,可现在夹在大娘子的娘家人堆里,反倒不好插言。玉娘醋她,她能不知道?没得叫她带着娘家人逞脸面,索性安生打牌,一句也不多说。倒把四房云真儿看的奇怪,这厮今日怎么学起我们木头人儿来?莫非身上不大爽快?   王姥姥却不大高兴,自古人心便是偏的。自家能娶林贞的概率还蛮大的,就不想让女儿太娇宠林贞了。虽然现在看着性儿好,但长此以往,自家孙子必不好降服。娶妻自是要温顺贤德才好。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劝得动女儿呢?   第11章 计划   秀兰比林贞醒的早,无聊之下,到厅里听了半日闲话,兴冲冲的折回房间,死活把林贞摇醒来,道:“你还不起来,大伙儿又夸你呢!”   林贞揉着眼睛,郁闷的道:“夸我?”   “是啊,都夸你性子好。嗯,也夸我比大哥乖!”   林贞哭笑不得,这也当真啊?林家乃广宁首富,她又是林俊目前唯一的孩子,走过路过的都要夸两句给林家长辈听。她才八岁,又无甚特别伶俐的事迹,除了夸她长的可爱只能说性格了。要说她性格好,也是真的。林家完全没有人招惹她么,可不是没必要发脾气?至于对三多九如比较纵容,咳,就是喜欢两个小孩子闹一闹而已。谁指望两个童工做什么哟!不过秀兰是小孩子,夸一下应该比较开心,于是笑道:“嗯,秀兰姐姐是很乖。”   “是吧是吧!”秀兰果然很开心,又拉起林贞道:“你如今好了,别老是睡。我们出去玩去。”   “这里没什么好玩啊。”   “方才骑马的时候,瞧见别人家的樱桃熟了,我们摘樱桃去。”   林贞猛摇头:“不去,没得酸倒牙。”   “哎呀,用冰糖腌了,保管好吃,你信我一回。”   林贞无可奈何的被她拖出门去了。寻到那种樱桃的老农家,给了一把钱,把那老农乐的眼睛都没缝儿了,只管叫她们随便摘去。秀兰毫不客气的踩着梯子上树,只捡大个的摘。急的老农家方才四岁的儿子眼泪扑扑掉,又慑于自家爹的权威,不敢吱声,巴巴儿望着熟透的樱桃叫人摘了,好不可怜。林贞看得好笑,不由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松花饼来哄他。   小男孩接过饼一口咬下,惊喜的道:“好甜!”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   林贞也笑起来,真傻,跟她儿子一样,只认吃!便从荷包里又拿出一块给到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咯咯笑道:“姐姐好人!”又指着树上的秀兰道:“那个姐姐坏人。”   林贞笑喷,从荷包里拿出几颗松子糖放在手心里道:“那是我姐姐,我们是一伙儿的。我用这些点心,换你家樱桃好不好?”   小男孩看了看糖果,又看了看樱桃,果断点头:“好!”   农妇略觉得有些丢脸,对林贞道:“小姐别破费,樱桃不值几个钱,你们都给钱了,再给点心,我们可不好意思了。”   “别客气,逗小孩玩罢了,你家哥儿我看着喜欢。”林贞说着,摸摸男孩的头。本来想抱一抱的,无奈自己身体才一点点大,不好抱。只得把荷包里的零食都倒出来给他。男孩高兴的跳起,林贞也感染了那份单纯的快乐情绪,跟着笑起来。   秀兰家固然比不上林家,但也从没少过吃穿,在树上挑了小半篮子也下来了。小孩子么,对比她们更小的娃娃一点兴趣都没有。一眼都不看小男孩,只顾拖着林贞回去,说要腌糖樱桃吃。林贞觉得她是闲的发疯,这边的樱桃品种不好,小小的个子又酸又涩,腌了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林贞比她更无聊,也只好陪绑,两个人带着丫头们在厨房大闹一通。才夸过她们俩的王二妗子都觉得要收回前言了。   樱桃果然很不好吃,结局肯定是林贞等主人家不吃,叫小丫头们抢成一团。秀兰羡慕的看着林贞道:“我家都没有三多这样的小丫头陪我玩。”   林贞尴尬的笑笑,把两个二货弄成自己的丫头,绝对是穿越史上最蠢的事,没有之一,弄来了倒不好赶了,被主家不要的丫头,谁知道卖到天边去?九如还好,模样儿还算周正。三多原本就是她见长的像许三多才要下的,小姑娘长成这样,做粗使都没人要。又跟着她过了几年快活日子,被丢开了不定这么苦呢。只好在身边带着。但见两个小丫头抢的大呼小叫,又觉得无语,跟的是她这个千娇百宠的林贞啊!要甚么吃的没有?至于抢樱桃抢成这样么?刚才厨房的灾难一准八成是她们两个闹腾的。   果然双福看不过眼了,对林贞道:“姐姐慈悲,可也别尽惯着他们。日后怎么处呢?便是大户人家养孩子也说‘溺子如杀子’。她们两个一年大二年小,如今还叫人说一句天真可爱,再过二年就讨人嫌了。姐姐可别害她们。”   “呃,这才十来岁,不至于吧?”谁家少年不中二?十岁还没到中二年纪呢。   四喜也道:“丫头不比主子,再说十岁可不小啦。我和双福十岁时说话略高声点儿,上头姐姐就要打呢。”   林贞想想也是,在这没人权的社会,人是得学会点规矩。便提高声音道:“三多、九如,够了!有甚好争的?横竖就你们两个吃,数出数儿来,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三多和九如也就是顽皮,谁缺这点了?听到林贞的话,知道又是双福四喜唠叨。趁林贞不理会,冲双福翻了个白眼,把家伙收了不提。   玉娘带着众人在庄子上玩了四天,都觉得够了,便要起身回城。林贞坐在轿子上一摇一晃的,忽然就有些明了骑马的窍门,恨不得现在就爬出去骑一骑试试。可惜现在在马路上,玉娘绝对不会允许的。唔,回去花园里骑着玩?跑慢点儿应该没事吧?唉,可怜她骑马才上手呢,就没得骑了。   脚夫的脚程挺快的,太阳还挂在空中,他们已经进到内城了。与王姥姥他们在路上分别,各自回家。李翠娘早接到信,站在大门口迎接。这厢才下轿子,就听柳初夏道:“这几日我们都不在家,倒要二姐姐独占鳌头了。”   李翠娘面无表情的道:“她爹又不在家,占什么鳌头。比不得你在家,把爹的魂都栓住了。”   “我可不敢当,二姐姐又捉弄我。”   李翠娘压根不理她,径直迎了玉娘进屋。坐下喝茶毕,玉娘才问:“她爹这几日都在院里1?”   李翠娘回道:“去了一日,我打发人说,家里没人,唬的慌,好歹也留几个小厮在家。恰孙大户家送了个识字的小厮名唤丹阳的来家,她爹放在书房使唤,倒在书房歇了两日。”   玉娘奇道:“那晚上谁伺候?”   李翠娘道:“也无人,她爹说近日累的很,嫌弃丫头们闹的慌。”   林贞默默吐槽:哟,她爹还有累的时候?还以为是a|片男主角,恨不能一夜七次郎呢!奇了怪哉,难道是病了?   果然玉娘也问:“可是身上不好?”   李翠娘摇头:“她爹说是前日喝酒喝的狠了些。”又道,“啊,还有,杨爷爷府上的秦爹送了一些好葡萄酒并其余的礼物,她爹叫收在库房里了。”   “回礼了么?”   “回了。她爹还说,那酒尝过了,很是醇香,又温温的,叫大姐儿也吃几盅玩。”   柳初夏道:“这等好酒,大姐姐也拆了筛几杯我们吃吃。”   玉娘便道:“那就到这里吃晚饭吧。把那酒送来一坛与我们吃。你去厨房收拾一桌席面来。”   李翠娘原就管着厨房,听到这话没甚好讲,自去了。   玉娘又对林贞道:“你干爷爷家最是和气,往年还常叫我喊你去哩。今年夏天,你奶奶做寿,你同我去京里逛逛吧。”   “好。我要准备什么礼物么?”   “唔,你的字儿不坏,写几页佛经便是。”   林贞道:“说起这个,我有事求妈妈呢。”   “何事?”   “前日想说来着,还没对你说。那日上街,看了一个穿直裰的秀才,在替人写信。好一笔秀丽的字,我却不能。妈妈替我请个先生来吧,一并请个绣娘来,总是累了四娘五娘,我心不安呢。”   五房薛思妍笑道:“大姐儿也跟我客气起来!”面上笑着,心里郁闷了!祖宗,你又兴头看不上我的字了,只把你爹绊死在你娘屋里吧!   四房的云真儿一贯老实沉默,若不是长的肌肤似雪,娘家没人被婆婆许给了林俊,也不想二嫁。她极善绣艺,气质沉稳。因生的好,林俊倒也常去瞧瞧她。她又不掐简要强,往日里教林贞几针,若是林贞不爱跟她学也罢了,只替薛思妍可惜。   玉娘原就不想林贞跟那帮小妾走近了,实在是她不大通文墨,才放薛思妍偶尔指点一下。如今林贞自己提出来,哪有什么不肯的?又想家里得宠的,无不有些才艺,自家却吃亏在甚都不会,只好一味贤德,幸亏有个林贞在她屋里。便不欲林贞也吃这等闲气,便问林贞:“还有什么想学的?”   林贞想,这家人真是太溺爱孩子了!不过正合她意,高兴的道:“往年总病着,爹爹和妈妈也不让我劳神。如今好了,就让我好好学一下女孩儿的东西吧。我看那书上说姐儿都会琴棋书画哩,我也想学。还有厨艺,也想学。”   玉娘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慢慢来。你要学,就叫你爹请先生去。厨房就先别去了吧,大些再学。”   “还有骑马不想丢了。”体育课一定要保证!   “都好,都好,只别累着。”   林贞圆满了,安安生生的吃了饭,尝过京城送来的葡萄酒,回到房里就定了个学习计划表。对于受应试教育荼毒多年的人来讲,排个课程表太容易了。又分了下主次,写字是最重要的,在古代乃脸面问题;画画是其次,绣花是跑不掉的必修课;再来琴和棋,恰好当做副课;为了生命安全,跟写字一样重要的一定是骑马和气球等活动项目。课程表排下来,自己再三看了看,嗯,完美!要向健康的淑女进发!   第12章 商议   晚间林俊一进门,便□□花截住道:“爹,娘请你有事哩。”   林俊问:“何事急忙忙的,还叫你守着门。”   春花笑道:“姐姐嫌五娘的字不好,托娘请个秀才来家教习,娘又去哪里请去?便叫我等爹回来定夺。”   林俊一听是林贞的事,抬脚就往上房里走。玉娘见他进来便问:“吃了饭不曾?可有酒了?方才我们娘几个开了葡萄酒,甜丝丝的,劲也小。大姐儿一连吃了两盅,可见是喜欢了。”   林俊道:“筛来与我吃两杯,捡写素菜来。”   “耶?你今日转性儿了,好端端要起素菜来?莫不是闺女竟像你不成?”   “同周庆泽、冯旭宁喝酒,不知哪里寻来的烧鸭,好一寸厚的肥油,吃的好不腻歪。”林俊又问,“有汤没有?”   “今晚做了满池娇并头莲叶汤。”   “拿一碗来。”   玉娘忙使丫头收拾桌子,摆了两副牙箸,坐下陪林俊吃酒。林俊不过吃了小半碗饭,痛喝了一碗汤。玉娘又叫丫头摆上四碟果子。林俊一看,分别是山药枣泥糕、果馅凉糕、香煎荸荠糕、绿茶卷儿,配着茶汤,倒也清爽。也不吃果子,只端着葡萄酒一面慢品,一面问:“贞娘怎底嫌薛六姐的字不好?”   玉娘岔开话道:“书上戏上都说,大家小姐们,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们家又不差那几个钱,便是请他四样先生来,一月也不过百八十两银子。姐儿的模样性格都是广宁县拔尖的,才艺上也别输别人一头才是。况且,干娘那里说了好几回叫带姐儿瞧瞧,没甚本事,岂不叫京里的人看轻了她?”   林俊犹豫:“只怕累着。”   “先生请家里来,学哪样,学多早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玉娘道,“只一条,不要那孟浪轻浮子弟,唬着她我跟你没完。”   林俊听这话笑了:“还能让那年轻的书生儿进了后院?不把丫头的魂儿都勾走了?我明日就去打听打听,她针线上要请人么?一并请来了吧。”   玉娘点头:“针线上的人好找,买一个来家便是。暂没有合适的,且叫她四娘教着。她也好九岁上了,奶妈子前世吃了懒筋带到这世来,除了双福四喜,通没一个中用的。依我说,买个针线好的妇人,不拘寡妇单个还是两口子,养亲香了日后陪她出门子。也有个老妈子照看,也有人与她针线上使。奶妈子且打发了吧,我看着烦。”   家务杂事,林俊一概不管,只听玉娘分配。他原就有些酒意,听着玉娘温言一条条道来,竟困意上涌,一倒头歪在床上睡了。玉娘被哽的半日顺不过气来!巴巴儿截他进来,难道就是说家务的?既只在这里睡觉,白让她担了名声,明日那伙人还不知怎么醋呢!心里有气,也不好摇他醒来,只好胡乱睡了不提。   次日林俊睡到早饭时光才醒,洗完脸出来,见玉娘母女坐在一起挑佛经,霎时想起昨夜玉娘嘱咐的事。便坐下对林贞道:“你要什么样的先生?说来与我听听。”   林贞回道:“我也不懂,爹爹看着来吧。只教书写字的,不跟他们哥儿一样,我又不必学仕途经济,写一手能见人的字罢了。”   林俊点头表示了解,又问:“是学琴还是琵琶?女儿家学琴,怕闷着些。”   “拿起琵琶人家就让唱曲儿,爹爹看我学筝好不好?”   林俊笑道:“会唱曲儿有甚不好?你不会唱,日后郎君听别人唱去。”   玉娘嗔道:“她还小呢,说甚么郎君不郎君,她如何懂得?”   “你妇人见识!”林俊撇嘴道:“我知道有些人家,万事都不让女孩儿听到,也是扯谎。女孩儿在家通不懂事,莫非叫她在夫家跌跟头不成?”扭头对林贞道:“别信那些假正经的家训庭训的,听爹爹的没错。你若觉得不好意思,只别说出来就是,心里却得明白。哪个男人不爱才情?你没有,他寻别人去,空看着人家生儿子挤兑你不成?”   林贞无语,爹,你不能当着和尚骂秃驴……   玉娘当做没听见,只看着林贞,等她做决定。   林贞摇头道:“我不爱琵琶,非要唱曲儿,筝也能唱,比琵琶还别致些。何况我的郎君还不定在何方呢,谁知道他爱什么。”   林俊笑道:“这就对了,别学那扭捏样!爽爽利利才是大家子的小姐哩!既如此,我去寻个女先生与你教筝来。外头的秀才先生,通不会这些,得到院里寻去!倒是寻了人来,你只管挑,挑中了的买来家里陪着你就是。”   双福和四喜戳在一旁快崩溃了!哪有当爹的弄个妓|女回来教小姐的!还有谁家爹妈讲话,院里来院里去的?哦,当爹的告诉闺女,你不会跟妓|女一样唱曲儿,男人就不爱,就要去睡小老婆?啊啊啊,什么破家教啊!大姐儿将来是要去做正妻的好么?正妻跟妓|女,呃……泪流满面!   林俊说完,便要出门。玉娘问:“不吃了早饭再去?”   “去铺子里吃,前日从女真人那里收了百来张皮子,要看着他们削制去。”   玉娘推了推林贞,道:“跟你爹爹一齐去,叫他买包子与你吃。顺脚到金银铺捡些头面来,你不好戴整套,单买散的也使得。再有也要穿耳洞了,先去定了耳坠子再说。”   林俊笑道:“我有勾当1,你偏叫我带她。金银铺又不远,你娘母子坐上小轿,一盏茶功夫就到。我一个大男人,会选甚么金银家伙?”   “又不叫你选。”   林俊无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足有四两重的金锭子放到林贞手里,道:“乖姐儿,你不拘拉着哪位娘去,爹爹今日不得闲,过二日带你裁衣裳买帕子去。”   林贞接过,福了一福:“谢爹爹。”   “甚么谢不谢,我赚个金山来也是与你的。”林俊拍拍袍子,一扬手,“走了!”   林贞只好把金锭子放到玉娘手里,道:“爹爹不带我,妈妈带我去吧。”   “你那不省事的爹,镇日里跟着狐朋狗友乱窜,恨不得日日歇在院里就有空,叫带你去打首饰就没空。”玉娘一面抱怨,一面□□花,“去看轿子吧,我同你姐姐逛逛去。”   双福和四喜已经被这家人打击的不想说话了,当年她们在千户家过活时,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丫头们还知道些……院里的事,小姐们只怕都不知道院里是哪里罢!又看看林贞淡定的样子,无力……   话说玉娘要打首饰,也是有说头的。既然决定了六月里上京,自然需得拾掇拾掇。精致的首饰衣裳,那是一日两日能得的?再说又不是吃了酒便走,少不得留三五日,又要在京里歇两天。大礼服没有五六套,怎么见人?四两金子不少了,若是打去京里的头面却不大够使。也罢,到了地头选好了,再让店家来勾账便是,谁耐烦带那多钱在身上。   因玉娘要带着林贞出门,上房登时忙将起来。先服侍两位主人吃了早饭,又引着林贞到后头换出门的衣裳。林贞小小人,不喜欢穿太庄重的颜色。选了一件葱白拥骨朵云袄子、粉色洒金穿蝶澜裙,再挂一个大红流苏仔玉飞鱼片的金项圈便罢了。玉娘却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襟袄儿,下着翠色销金马面裙。看着这沉重的布料,林贞必须相信布料作为硬通货是有绝对理由的。   林贞还小,玉娘又要显的亲热,两个人只坐了一抬轿子,一齐到金银铺前下来。金银铺的老板是做老了生意的人,玉娘一进门,先奉承道:“林娘子好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哟,这是府上的小姐吧?好个模样儿,天上掉下来一般。老天爷真真长了眼睛,这样通身气派的小姐,只投生在府上吧,我们再养不出的。”   玉娘道:“老葛你少浑说岔话儿,只把上好的首饰与我瞧瞧,不好我就换人家了。”   葛大娘忙迎上来道:“娘子放心,广宁县再没哪家有我们家的手艺,比京里都不差的。”   “那敢情好,我正要打些首饰上京里戴,若是我到京里丢了丑,就叫她爹来拆了你家铺子。”   “京里也没什么厉害,不过有钱便好,没钱连我们这里都不如呢。”葛大娘笑道,“娘子若要体面,便做个带璎珞的金髻,嵌上宝石儿,比官家夫人都不差!”   玉娘道:“哪敢跟夫人们比肩,没得冲撞了她们。我不要鬏髻,只要成套的头面吧。打一个攒金丝凤、一套金钿琼花、一套镶宝石梅花金簪、再一套金镶玉荷叶田田吧。”   葛大娘一面听一面写,又问林贞:“林小姐想要什么?”   玉娘道:“她小孩子家家,只要散件,头发还少呢。带鬏髻又不好看了。”   小女孩的首饰跟妇女的自是不同,都做的细细巧巧的,也有各色花纹。因要去豪门拜寿,不能让人看轻,林贞多选了嵌宝石的。这样即使首饰小巧,也能看出家底来。林贞才穿过来的时候,总想着要藏拙,免得叫人当肥羊宰了。可现实却是你若不露出来,人家只当你好欺。财富可是实力的象征!平日里在家可以随便点,但到了正式场合,有多华丽就打扮的多华丽。再说,好端端的人家正一品认你做干儿子?不是冲着钱是冲着什么?不告诉靠山咱还有钱,就等着被人抛弃吧。不管是皮草铺子还是生药铺子统统开不得在一边,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索性大大方方的,带着乡下暴发户的款儿展现给人看吧。若要比着书香门第来,也不过是邯郸学步。暴发户就要有暴发户的气场!金子宝石通通砸就是了!   第13章 旅途   六月初三,宜嫁娶、祭祀、出行。林俊带着妻女千里迢迢上京拜寿去也。广宁地处国土东北,与京城相距一千多里。此时出行,多半用马车,均速一天为八十里左右。林俊带着大量的礼物,又有女眷,一天能走六十里就不错了。也就是说,林家这次旅行单程时间都要二十天。若是骑马当然快很多,可骑马的方式不适合拖家带口。但马车缓慢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林俊早派了得力的小厮骑马先行至京城收拾房屋采买必须品,等林俊的大部队赶到时,房屋必然已经很舒适。横竖早早预留了时间,慢点有慢点的好处。   只是在马车上的日子,一天两天还当新鲜,三四天之后尽剩下无聊了。虽说沿途各有各的风景和民俗,可行车的路上也不总有热闹看。天气又越来越热,没几日林贞就蔫了。玉娘也有些蔫,又不好镇日睡觉,以免夜间走了困更难受。又因是特意去给干娘拜寿,林俊一个小妾没带,玉娘心情甚好,然而平日里嫌她们碍眼,此时却又觉得人少闷了些,只好轮流着喊着仆妇上来闲话。   林俊跟玉娘不同车,更没人陪,便不耐烦闷在马车里,不大晒的时候寻一匹马骑着透气。这日恰是个阴天儿,林俊便对林贞说:“贞娘,天阴了,要骑马玩么?”   林贞无聊的都快长霉了,听到这话,喜笑颜开的道:“要!”   玉娘忙道:“路上骑甚么马?又没换骑装,又没人在一旁瞧着,掉下来可不是玩的。”   “妈妈,我都练了一个多月了,再不会掉下来的。”林贞道,“我穿的是短打,你就让我骑吧!”   林俊也道:“横竖我们走的慢,骑个母马无妨,我带着她呢。”   玉娘听到林俊开口方罢了。   林贞下车后,利落的翻上马背,跟林俊并肩而行,看起来还挺像回事儿。玉娘笑道:“若是明日还阴着,就给你换一套小哥儿的衣裳吧。”   林贞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短打。短打么,男款女款都一样,无非是料子颜色又侧重性。便笑道:“我这身衣裳都是素色的,跟小厮儿的一点区别都没有,走在路上,别人一定都当我是男娃娃哩。”   林俊听到这一说,不由遗憾林贞为何不是儿子,只面上没露出来。   林贞不知她爹所想,一面骑马一面跟她爹八卦:“爹爹,我们家怎么认识干爷爷的?”   林俊回过神来,笑道:“早了,祥泰三年女真扰边,朝廷封了你爷爷一个总兵,以镇边关。那一仗打了有好二年才把女真打趴下。当时你爷爷还是宣宁伯,因这一站有功方封了侯。那会儿你还没生,一晃有十来年了。”   “当时干爷爷就在我们广宁县么?”   “可不是?你妈妈那会还在,常弄些酒肉劳军。一来二去,熟惯起来,便认了亲。”林俊笑道,“京里有这么一门亲,爹爹的买卖才好做。你到京里万不可冲撞了府里的人,却也不必畏缩,爹爹还略有点体面,不用怕。”   林贞点点头表示明白,各取所需嘛,好歹算合作单位呢!又问:“干爷爷多大了?”   “今年四十九了。论起来,你奶奶比他还大些,七月初九日,乃五十大寿。不然山长水远的,我也不带着你们去磕头了。”   林贞扭头看了看后面整整两马车的东西,暗叹:三节两寿果然是行贿受礼的最佳时刻!   实在无聊,林贞又问:“干爷爷的孩子多么?”   “四子三女,皆成家立业了。这些你很不用管,到那日只跟着你妈妈去磕头便是。咱们不是当官人家,正日子之前都去不得。早也要初十去了。”   “我们的礼物也是初十送去?”   “大礼物且看哪天到吧,你妈妈身上还须得多多带几个镯儿簪儿的,好预备赏人。”   林贞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了。此时大户人家的女眷,袖子又大又长,最短都盖过手指的一半,镯子根本不具有装饰意义,还真就是赏人的!   “京城好玩么?”林贞闲疯了的问,“女孩儿家可让出门?我可以去逛逛么?”   林俊笑道:“规矩严的人家不大许出门,便是要出去,也是坐车的多。规矩小的人家,只带足了人就行。我们又不是那等书香门第世代大族,你爱逛就多多逛去。京里的花样别处都难见,多多买些,待回广宁好与你先生裁衣裳。”   林贞一嘟嘴:“影儿还没见着呢。”   林俊耐心奇好的解释:“总要请个好点的,不然教的不好,岂不更耽误工夫?我已托你大舅去打探了。再有,到京里痛快的玩一场,再回来上学,岂不更有滋味。”   林贞就是随口说说,她不急着升学考试,学多学少都无所谓,只是没得学上,在家里略无聊。听到林俊的解释,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林俊聊了一个时辰,玉娘一掀马车帘子道:“姐儿,下来妈妈这里。骑久了仔细腰疼。”   两个小时的轻运动量已经不少,林贞顺着马镫跳下来,又快速的爬进车内。玉娘道:“你越发野了,总也不肯叫人抱你下马,回回看得我胆战心惊。”   林贞笑道:“若要人抱,还骑甚么马?如今我掌握一些窍门了,再不那么腰酸背痛,待从京里回来,还要练习快跑哩。”   春花笑道:“索性连射箭一并学了,好跟女真姑娘们一齐打猎去。”   林贞拍手笑道:“这个好,比踢球好玩。”   玉娘轻轻拍了春花一下,没好气的说:“倒是晒得乌漆墨黑,没人要,就把你跟着姐姐嫁到女真去。”   “耶?娘又说笑,”春花咯咯笑道,“朝廷再四不许通婚。再说娘可舍得姐姐?女真男人打老婆哩。”   玉娘朝外一努嘴:“你爹还不照打?”   “横竖不打娘罢!”春花一面说,一面暗自冷笑:那帮淫|妇,打死也该!   离京越近,天气越热。林贞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很多,但长途跋涉的旅行,还是绷不住中暑了,而且还起了满身的痱子,吃了五六天药都不见好。玉娘一狠心把她剥的只剩下肚兜在身上,还道:“忍一忍吧,到京里就好了。”   春花和夏禾只看着笑:“可千万不能叫人看见。”   林贞难受的直喘气,才不想理她们,有气无力的问玉娘:“多早晚才能到?”   “还有后日就到了,你爹使人买竹席去了。原是我没想到,只当还在广宁,藤席都使不上两天。姐儿受苦了。”   林贞摇头道:“大伙儿都没事,偏我有事,可见还是身体不好。每日要多骑马踢球才行。”   玉娘摸着林贞的头发道:“别急,到了京城,再寻陈太医好好瞧瞧。日头也太猛了些。”   林贞还是觉得热,便问春花:“有稻草没有?”   “姐姐要稻草做什么?路上随便问哪家买点便是。”   林贞道:“赶紧叫人去买吧,随便扎一下,做成棉被样,浸了水顶到马车顶上去。”   春花疑惑的问:“为什么?”   “隔热!”林贞想起来了!上辈子出门前总把伞过一遍水,可以起到十分有效的降温作用。想来稻草效果更好。   玉娘听到这话,忙一叠声叫人买稻草去,还道:“横竖有马车,多多买些来,有备无患!”   林家仆从甚多,自有人打马去左近的农家买了,又按照林贞的说法扎好,到河里滚了几圈。盖到马车顶上,水滴如注,看着就凉快许多。林贞才觉得略缓过一点来。过了一会儿,连玉娘也觉得马车里温度确实降了,忙隔着帘子嘱咐小厮道:“若是水干了,便提一桶水浇上!”   因林贞只穿了一个肚兜,林俊不好进来,也隔着帘子问:“贞娘好些了?新换的纱窗帘子透气么?还闷的话,再叫人去寻。”哎呀,早知道马车处理的更好些了。往年他一个人走南闯北,只把窗子帘子都打开,车速又快,凉风吹来都并不觉得很热。却忘了自家女儿自幼体弱,受不住。   “好多了。”林贞拿着扇子扇着,后面还有丫头也一齐扇,心里慢慢平静了。太养尊处优了!广宁夏天非常凉快,一年里有那么两天热的还有的是冰。没想到正常温度下居然长痱子,上辈子是南方人的她觉得非常丢人!   玉娘见林贞平静下来,放松了闲聊道:“路上没冰,真真难熬!都不知京里的平民百姓家如何过活。”   林俊笑道:“京里都不算热,往南更难受。我听人说两广地区才热的人恨不得退掉一层皮去。我们广宁的百姓夏天舒爽,冬天可不好过。”   “也是。”玉娘想起小时候,她家只有棉袄,冻的人直哆嗦。还是嫁了林俊,有皮衣穿才觉得冬天好过,才有那赏雪松的闲情。低头看享受着丫头打扇的林贞,笑道:“我们姐儿是八字好的,不是那一遭治病,竟没受过什么罪。真真会投胎。”   “妈妈怎么不说我前世烧了多少纸与阎王,今世才遇到你和爹爹呢?”没这么好条件,她早就再投胎了。难产的孩子真悲剧。   一句话逗的玉娘笑起来,捏着她的脸颊道:“小甜嘴儿,越发拿我开心了。”   母女正闲话,忽听外头有个生人道:“耶?你们家马车顶可是坏了?顶了这多稻草?”   玉娘一惊,忙拿一件纱衣盖在林贞身上,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林俊道:“小女嫌热,叫放点打了水的稻草,果然凉快许多。女眷的车子,还望兄台……”   那人忙勒了勒马,错开一段距离,才拱手向林俊道:“小人乃承平公府的,我们小少爷瞧着好玩,叫小人来看看,若有冒犯还请兄台见谅。”   林俊听到是公府门第,不单不好发火,还得赔笑道:“小女顽皮,见笑,见笑。”   “果真凉快些?”   “是。”   那人行了一礼,骑着马得得跑了。玉娘皱着眉头问:“好大胆的家奴,也不招呼,直就过来了!”   林贞道:“横竖隔了三层纱,外头也看不见。”说着忙把最内一层布帘子拉上,一面拿出衣裳一面道,“我还是穿戴好吧,离京越近,路上的行人越多。万一咱家人掀前头帘子,有人眼错见了,可怎么好?”   玉娘听到如此说,只得打发丫头替她穿戴好,又把帘子全部掀开通风。   凭良心说,这天气不算很热,至少比起后世不算什么。只不过她中暑了特别难熬,连累玉娘陪绑。她是剥了衣服的,帘子全盖上也无所谓,玉娘可是穿的整整齐齐,想着就热。林贞很不好意思,忙喊丫头:“去拧快帕子与妈妈擦擦脸。”   这厢正忙乱,忽又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马车窗外,一个少年声音响起:“喂!稻草顶在头上效果如何?”   第14章 京城   玉娘伸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郎带着两个小厮立在不远处。林俊早已把马车叫停,打量着对方。方才来的那个人自报承平公府,眼前这位却并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仪仗,林俊便当做不知道,懒得下马来磕头。少年并不开口,旁边一小厮见状问道:“稻草顶子有用么?”   林俊道:“我家马车不大好,所以有用。若是上好的马车,原就做的好隔热,便是盖上稻草也无甚用途,看着也不像。”   那少年郎有些失望,小厮却不甘心,对主人道:“四爷,我们且试它一试!”   少年郎无可无不可,随意点头:“你去寻吧。”   小厮犯懒,便对林俊道:“大叔家还有剩么?”   林俊还惦记着闺女呢,只是承平公府不好得罪,便吩咐小厮:“把剩下的稻草送与这位小郎君吧。”   正说着,忽又有一队人马走来,少年郎同小厮立刻下马行礼。只听少年郎道:“见过大哥,大哥怎么来了?”   “我们老爷使我去庄子上瞧瞧,不想路上遇到你们。你在这里干什么勾当?”   少年郎道:“我们太太的车坏了,里头又热。才见有人车顶着稻草,听闻是降暑的,便来问问。”   那人道:“问什么?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说完拿眼看着林俊。   林俊还能说什么?只得叫妻女下来。玉娘带着林贞下的车来,恰好跟在后头走路的仆从也到了跟前。林俊见那大一点的少年郎的随从还带着简略的仪仗,联系方才的人自报家门,再看看仪仗的等级,得,承平公世子,没得说,跪下磕头。   林贞无语,穿越到古代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动不动就要磕头。自家长辈也就罢了,眼前这个伪娘还要恭恭敬敬的四个头,太挑战现代人的底线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唯有当官才可以突破阶层,不用见人下跪。   不料那世子十分无礼,见玉娘等人下车磕头,随意挥手叫起,便一脚就跨进马车里,踩在崭新的兰草席上。林贞不由皱眉。   不想世子回过头来,恰对着林贞的脸,仔细瞧了瞧,笑道:“好标致的丫头,恰是乌云如墨肌肤似雪。喂,你家这个丫头卖与我罢!”   玉娘忙把林贞拖到自己身后,无助的看着林俊。   林俊正要说话,那位四爷却道:“一个小娃娃,还没长好呢,要了做什么?大哥且去我们车上喝口茶,太阳底下晒的人头晕。”   世子偏不干,道:“养两年不就长大了?”扭头对林俊道:“三百两,卖不卖!”   林俊暗自腹诽,谁稀罕你这三百两!面上还带着笑容道:“回世子话,小人乃宣宁侯义子,此行正是为宣宁侯夫人拜寿而来。那位是小女,实乃良家子,不在贩卖序列之内。蒙世子见谅。”   世子听到这一说,倒不好明抢。虽然承平公比宣宁侯大一级,然宣宁侯兼做都督,掌得实权,很不好惹。更不知这个小丫头是去给宣宁侯做什么的,万一是拿去讨好宣宁侯世子的,岂不是结了仇?只得罢了。又颇有些恋恋不舍,临走之前还回望了两眼。   林贞恶心坏了!她才九岁!九岁!正经的黄毛丫头,就算是萝莉控也太早了点吧!气死!   林俊看宝贝女儿脸都气紫了,忙劝道:“别气别气,他们勋贵便是如此,不值当。横竖没丢什么。那席子擦干净,你且上车歇歇。”   林贞吸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刚才差点就悲剧了,能庆幸自家爹找的干爹够牛么?要是弱一点,打个寒战,真的不敢想!   春花等人听到林俊吩咐,手忙脚乱的倒水擦席子。待她们弄完,林贞也冷静下来。默默的爬上车,这回死也不出来了!以后再不进京了!   因路上有段插曲,大家心情都不算好。林俊郁闷更甚,要不是有个干爹在前头顶着,今日女儿必保不住。强抢民女的事儿他才是熟练工,随便一想能抓出十七八个手段来。女儿长的好,越大越危险,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一家人各怀心事,到驿站时也没甚说笑的心情,胡乱吃了饭睡了。又赶了两天路,总算到了京城。   此时算是盛世,京城的繁华比后世也不逞多让。林贞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连掀开帘子的欲|望都没有。京城再热闹,她看来也就那样了,又不是没去过国际大都市。要是又被哪个恋童癖看了去才不划算,干爷爷毕竟只是干的,能量有限,在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还是别作死的好。怪不得中东女人都要蒙面纱等闲不让出门。个顶个的美人啊,谁放心?裹着最安全!这么一想,把平日里对相貌的得意将至了最低。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入林家在京的宅子。京城地贵,暴发户林俊也没办法弄个大宅院来。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地段也不是特别好。左近大约住的都是商户,也有出租屋。林俊不缺那点散碎银子,便只打发了人看屋子而已,并不出租。   此时才七月初三,离宣宁侯夫人生日还早。林俊为表诚意,略修饰一下就带着礼物出门了。玉娘打发小厮再去请那陈太医。替林贞看得病来,这一日也过了。陈太医不说医术有多高,但对付林贞还是挺有手段的。他很不爱用药,特别是对小孩子。小孩子的胃本就小,消化功能还弱,几碗药灌下去不用吃饭了。不吃饭更好不得。所以逮着林贞又是一顿针扎下去,也亏林贞是个伪儿童,不怎么反抗,深得陈太医好感,越发治疗的用心了。到第二日早起时,林贞彻底痊愈。   玉娘见状,便道:“既是好了,咱们逛逛去。”   林贞摇头:“又碰到坏人怎么办?”   玉娘捂嘴笑:“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哪来那么多坏人?再说天气这么热,谁耐烦走去?自然是坐车直到铺子里头。京城女眷多、规矩大,好些绸缎铺子首饰铺子都不放男人进去,你又怕什么?”   “真的?”   “还是假的不成?遍地的官夫人,冲撞了谁店家都不用做生意了。当然是真的。”   林贞才高兴起来,如果在京城死宅半个月,那才郁闷。忙叫双福把自己打扮起来:“我要穿那件淡黄滚边白底印花袄儿,雪青长裙。”   玉娘道:“太素了,你又把那件带来。”   “那件不热,大红衣裳看着就热。”   “带个项圈压一压。”   林贞道:“沉甸甸的,带着没趣儿。寻个大红络子的玉佩吧。”   玉娘点头道:“也罢。横竖只去逛逛,又不见人。”又道,“两个攥儿,一边带几朵金花儿好看。衣裳素了,镶宝石的不配。”   双福便翻了一对攒花簪子替林贞带上,玉娘圆满了。每一个女人都有个玩洋娃娃的梦,古今皆然。玉娘没得洋娃娃玩,就只好玩林贞了,每每得闲了就拿林贞打扮着玩。拾掇好林贞,玉娘自己才换了套香云纱的衣裳,颜色略有些沉,不过对她的年龄倒也相宜。收拾停当,带着一串儿丫头,和林贞疯狂的扫了一天货,试了无数衣服首饰,林贞直接累趴下了。休息一天晚上,第二天居然继续!!林贞泪流满面,合着头先两个月骑马练的体力,全在这儿等着呢!买那么多料子做什么?穿到八十岁还有剩啊!!   好容易熬到初九当日,因初十要去磕头,玉娘总算消停下来。林贞安安生生的在家做了一天针线,得了荷包一枚,晚上被林俊征用。次日要去豪门大宅,林俊不停的嘱咐:“眼睛别乱飘,他们大人物喜欢目不转睛的端庄。若四处乱看,连下人都看不起,冷不丁就要受委屈。”说着林俊撇嘴,“其实吧,也就是看着体面,住的还没我们舒服。”   “啊?”林贞很惊讶,问道:“都是天子赐宅,怎会不好?”   “才赐下来的时候自然是好的,”林俊笑道:“他们当时才几口人,如今算算多少人?屋子是好,就是挤的慌。有些人家分家了还好,你干爷爷家几代人住在一起,一点都摆弄不开。也就是外面好看罢了,因是侯爵,用的单檐歇山顶,瞧着可气派了!可我上回有幸到里头去瞧了一回,世子的家的爷们屋子还没你的宽呢。”   玉娘也道:“那一年我去磕头,杨三奶奶邀我坐了一回,屋里确实挤。若不是有冰盆,夏天不定怎么热哩。花园子也不大,花特别漂亮而已。”   林贞想了想红楼梦里贾府入不敷出又死要面子的经济状况,决定以后就嫁在广宁了!   不想林俊又道:“不过歇山顶的屋子真真气派!我们只好用卷棚了。圣上如今不大拘着百姓,我们却也不好太违制度。不然非盖个那样的大屋不可!”   林贞暗自翻白眼,你家小老婆都穿大红刻丝,肯定违制了。不过衣服这玩意……不算硬证据,所以大家才穿的肆无忌惮!?   玉娘又问林俊:“她爹,明日我穿褙子可妨不妨事?”   “你穿袄裙,袄裙也有好看的。鬏髻也别带,只管带一套凤钗,比鬏髻不差。省的有人唧唧歪歪。”   果然有制度!她们家真天高皇帝远!   正胡思乱想,却见林俊神神秘秘的笑道:“先别同人说去,下回你来,没准就有珠冠带了!”   “耶!?”林贞很惊讶,莫非她老爹买官了!?   第15章 侯府   玉娘一脸惊喜,忙问:“有什么说头?”   林俊笑笑,道:“没定准的事,我也不好说来。横竖有个官吧,我同干爹说了,不拘银子、也不管文武,只寻个乌纱便好。”说着又拉长了脸道:“再不受赵家的鸟气!”   林贞对着林俊羞羞脸:“爹爹好大的气性!”   “小没良心的,爹爹好悬没被你吓死!病的眼睛都抠下去了,小脸青白色儿的,跟要断气似的。我三魂散了二魄!从小儿你最磨人!”   林贞拉着林俊的袖子好一顿摇晃:“我现在好了!待我回广宁,学了射箭,到郊外打兔子给爹爹下酒可好?”   林俊哈哈大笑:“你真要跟女真的姑娘似的康健,爹爹就给你买一匹好马,专给你打猎!”   玉娘道:“越说越没谱了,姐儿家的,会骑马就罢了。还会打猎,我们又不是女真人!女孩儿家,顶顶重要是针织女工,哪怕不识字呢。世人说亲,谁不是先看针线的?”   林俊不以为然:“信他们的屁话,我们家又不缺针线上的人!”   “……”玉娘无语,没法沟通!   林贞出来打圆场道:“骑马要学,针线也要学。我都要好便是,横竖在家里闲的闷死。”此时的人重视女孩子的针线活,一方面是实用性,穷人家不用出去买衣服,很省钱,夫妻间也有情趣;另一方面则是大户人家比较重视的稳重,针线是个耐心活儿,做得好,至少证明在这个方面经过专门的训练,比较容易沉的住气。要知道世间的事,太难的也少,一个女人比较沉稳了,犯错的几率就会小很多,管家上占优势。林贞虽然暂时不考虑婚嫁的事,可也不能让父母丢脸,何况针线活也有针线活的趣味,倒是不排斥这个,只是不赞同玉娘的说法。所以以后针线活会学,其他的东西也不会放弃就是了。   玉娘一想也对,林贞学了骑马后,针线读书都没放下,也就不管了。一家人又闲话了几句,早早吹灯休息不提。   七月初十清晨,一家三口早早起床洗漱吃饭。林贞还小,不用化妆,速度也快些。小女孩子的衣服简单,不过是袄裙。头发么,永远的双丫髻,各种各样的双丫髻。今天的首饰比较特别,玉娘替她定制的蝶恋花镶宝石的点翠步摇。对着镜子照了几回,唔,古代的首饰工艺真的好逆天。扭头一看,只见玉娘只盘了个一窝丝儿的发型,却带了一个跟她仿佛一个系列的点翠插梳。林贞惊讶的问:“耶?妈妈多早晚打了这个花样,我没见着。”   玉娘笑道:“前日葛家送了你的来,我瞧着好看,叫她又打了个插梳。又方便又好看,你瞧着怎么样?”   林贞道:“旁边再带两朵粉色的绢花更好。”   春花道:“哪里找绢花去?倒是有个碧玺花簪,娘要不要带?”   林贞的审美还是十分靠谱的,玉娘爽快的接受建议,还道:“索性我们娘两个带一样的,还有碧玺的首饰么?与姐儿带两个。”   找了找却是没有,只好罢了。   首饰很像,衣裳当然也要找一套的才有趣。好在玉娘一贯执行的方针是,有她的必有林贞的。略调整一下,竟配了差不离的两套,恰一大一小。林贞忙拖着玉娘跑出去给林俊看:“爹爹,你看我们!”   林俊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竟弄的一模一样,亏你们怎么想的!就这样好,今日人多,不怕走散了。”   林贞也笑起来:“这是亲子装!妈妈,我们回去专做这样的衣裳,别人家吃酒就穿的一模一样去,可好?”   玉娘见林俊只瞅着她们娘俩笑,当然说好。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坐车往宣宁侯家走去。   此时讲究的人家,便是来客也要分男女。林俊属于男客,进的就不是一道门。玉娘的车往侧门走去,绕了一个弯,直接到内仪门停下,几步就走到了二门内。出来迎接的是杨四奶奶,胖嘟嘟的显的很慈祥,看到玉娘忙赶上来拉手笑道:“小婶儿好久不见!越发有气度了!”   玉娘福身行礼:“玉娘见过四嫂。”   林贞也端端正正的福了一福:“贞娘拜见四伯母。”   杨四奶奶忙扶起来,笑道:“这是姐儿?好标致的模样,有多大了?”   “回四伯母的话,十(虚)岁了。”   杨四奶奶来回看了看玉娘母女,见她们穿的一样,笑将起来:“好一对姐妹花儿,可把我比下去了!”   “四嫂又取笑我。”   杨四奶奶一手拉着一个道:“快,快,老太太与太太都等着你们呢!”   林贞一面走,一面快速打量了一下传说中的单檐歇山顶,唔,挺像日本的天守阁的屋顶。咦!?不对,更像大的寺庙,也是这个样子。   一边的仆妇见林贞淡定的打量着,不由高看一眼。时下的人也是可以学一点规矩的,多半别处听到的都是到别人家目不斜视才好。可是世人修的那好华丽的房子,可不就是用来显摆的?固然没见过世面的,看的大呼小叫很让人瞧不起,然则跟玉娘一样绷的板板的只顾往前走,又有点村气。只有不经意的观察,才会真的让他们觉得此人见过世面,不可小觑。   比起同时代的人,林贞的世面见的太广了。如今的人等闲不走出自己居住的地方,到了别处,多少有些紧张,所以才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说法。然而在路上交通的时速都已达到三百公里的二十一世纪,出去旅游实非一般的方便!生活条件不差的林贞国内外都有旅游过,皇宫都不止逛过一两家,一个侯爵府也就那样了。   杨四奶奶当然也在观察,玉娘往年见过,大致了解。林贞却是头一回见,看到她气度不错,又生的好,心里也喜欢。人么,总喜欢长的顺眼的东西,又是晚辈,说起来还是“自家人”,当然越好看越高兴。碍着规矩,没有当下就退个镯子出来。只是笑容越发深了。   一行人走到正房,宣宁侯太夫人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座,宣宁侯夫人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次后杨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以及姑娘们各自按排序坐好。满屋子女人皆穿着诰命正装,带着特髻。因为品级比较高,特髻特别华丽。林贞被鬏髻折磨了多年的眼睛一亮,果然比鬏髻漂亮多了!!   先恭敬的给太夫人磕了四个头,再给寿星也一样磕了四下。余者理论上都是玉娘的平辈,福身行礼便罢。当然林贞继续磕过去……又有小姐们互相厮见过,才是真正说话的时候。   只听宣宁侯夫人笑道:“俊儿媳妇来的好早!你是头一个哩。”   玉娘道:“多年不见老太太、太太,心里想的慌。实在太远来不得,不孝的很,老太太、太太并各位奶奶千万别见怪。”   太夫人客套一句:“俊儿媳妇外道了。”略转头看着林贞,倒是笑了:“这是你们姐儿?怎么跟你太太穿的一样的衣裳儿?”   林贞笑道:“回老太太话,是我见妈妈穿着有趣儿,也跟着穿了。”   太夫人对林贞招招手:“过来我瞧瞧。”   林贞乖乖的走至跟前站定。   太夫人把林贞拉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仔细瞧了瞧:“像你老爷。”   林贞抿嘴笑着不说话。   宣宁侯夫人道:“女儿像爹有福。”   杨四奶奶笑道:“有老太太这个菩萨在此,咱们家的孩子,哪个没福呢?”   拍马屁的话,大家都爱听,连老太太也不例外。笑着对杨四奶奶说:“偏你嘴巧,看你喜欢的那样儿,带了家去吧!”   杨四奶奶道:“我倒是想,就怕婶子跟我恼呢!”   玉娘道:“那是她的福气。”   杨大奶奶拍手笑道:“这是看对眼了?快认个干女儿吧!”   “那敢情好!”宣宁侯夫人笑道:“日后能有两副妆奁,果真是有福的。”   杨四奶奶推了玉娘一把:“我可真认了?”   玉娘笑道:“姐儿,快与你干娘磕头,见面礼少了就别起来。”   林贞只得从太夫人座位上起来,走至杨四奶奶跟前再来四个头。杨四奶奶眼睛笑眯了缝儿,忙退了一对金镯子给林贞,又问:“姑娘闺名是什么?说来干娘听听?”   “回干娘话,女儿单名一个贞字。取言行抱一谓之贞’的意思。”   杨四奶奶又问:“可有字没有?”   林贞笑道:“我妈妈说,既然是言行抱一,又是长女,不如就叫‘如一’。爹爹显拗口,便改做‘如意’了。”   宣宁侯夫人道:“女孩儿叫如意好,事事顺心、万事如意,你爹疼你呢。”   林贞重重点头:“嗯,爹爹最疼我。”   众人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都笑了。   认了亲,又是第一次见面,一群女人纷纷给了见面礼。看起来很多,但跟林俊送来的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林贞爽快收下,横竖没有占便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群女人说了一回话,断断续续其他的干媳妇干孙媳妇旁支亲戚都来了。太夫人嫌人多闹的慌,略坐一会儿就走了。玉娘来的早,占了点便宜,还说了两句话。迟点的根本连人都没见着,好在正主宣宁侯夫人一直留到了最后。   拜寿么,就是一群女人闲磕牙,磕的差不多了入席吃酒,吃完散伙。因有宵禁,通常不会太晚。不过申时,大伙儿就陆陆续续散了。玉娘也正准备走,不想被杨四奶奶叫住:“婶儿别走,在家住几日。我也好跟女儿亲香亲香,你看如何?”   第16章 交易   面对杨四奶奶的邀请,玉娘不好拒绝,只得应了。林贞眼光一撇,正看到杨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神情。林家女人掐的很厉害,嘲讽的神色,林贞太熟悉了。杨四奶奶是有什么目的么?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宣宁侯夫人的生日宴已经接近尾声,明天最后的一场,由家下人组成。因为是自家人,大家在心态上轻松很多,不像有外人,生怕丢脸,得时时刻刻绷着。所以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各个主人脸上愉悦的表情。至于玉娘?勉强算自家人吧!其实干儿子是个比较尴尬的存在,比赤|裸|裸的各取所需略显的温情,比家仆地位高,大约相当于门客。所以礼遇有,但主家肆意一点也不怕得罪了。比起玉娘的略带紧张,宣宁侯府的人便自在许多。   杨四奶奶不当家,收拾善后没她的事,只管拉着玉娘引至自己的小院坐下。丫头们规行矩步的上茶上点心,一样的衣裳,动作十分轻柔稳健,果然公侯府第就是不同!此时的茶与后世的不同,尤其是女眷们喝的茶,里头加了很多东西,最常见的是坚果和蜜饯。配合着茶盅,还有一个小小的银勺,专用来吃茶食。林贞仔细看了看银勺,唔,没有自己家的华丽,不过设计的很大气。   两个女人聊些娃娃经,偏两个女人自己都没有生育,说半天都是别人的小孩,胃疼!玉娘还好些,跟林贞关系很不错,要放孩子多的普通人家,便是亲母女也未必有她们俩这么默契。于林贞而言,玉娘对她不坏,所以她经常有所回报。不管有没有血缘维系,感情么,都是处出来的。玉娘有私心,林贞也有私心,不过并不妨碍她们彼此示好。相比之下杨四奶奶就郁闷多了,一个孩子没得,一屋的庶出,偏都有亲妈,想养熟一个都难。一时说起女孩子,杨四奶奶叹道:“我们家的几个,通没有贞娘稳重,要我也养这么一个孩子,死也甘愿了。”   玉娘笑道:“四嫂就夸她吧,不知道她扭上了的时候多讨人嫌呢。”   “小孩子谁没点子脾气?依我说她就很好,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要有大户人家的范儿。你道世人说亲,为何总挑女孩儿嫡庶?男子还好,一样的读书识字。女孩儿只靠母亲教养,庶出的总差点儿劲。我家里两个小姐,都愁死我了。”   “四嫂过谦了,都是你养的,难道还不好不成?”   杨四奶奶摇头道:“我今日教的好了,明日姨娘们就背地里挑唆坏了。”说着叹了口气,“我们不比你们外头,纳妾进来,正正经经的良家子也是有的。我们家总是扶个丫头,能有什么见识?”   林贞一旁听着心里默默的想,真要来个良家妾,你才疯了呢!好假!   杨四奶奶又道:“看着我们姐儿的模样,若不是认了干亲,真真想讨来做媳妇儿。这个品格儿,别委屈了,嫁到京里才好。广宁虽好,着实远了些。”   玉娘道:“我们通只有一个,只怕她爹不舍得。”   说到孩子们的婚嫁问题,按照传说中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女孩子要避嫌。林贞抬头看了看双福,果然双福已经有点急。看来红楼梦里说的没错!于是站起来笑道:“干娘,妈妈,我瞧着外头的蝴蝶好看,带着丫头去扑一个拿来耍子可好?”   杨四奶奶有些意外,林家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了,上下不分尊卑无序,典型的商户人家。居然养出个有规矩的!?歹竹出好笋   玉娘倒是浑然不觉,只以为林贞嫌闷,点点头就放她出去了。   林贞没兴趣扑蝴蝶,拿着扇子走到树荫底下看花玩。双福四喜跟了出来,悄悄儿道:“姐姐这就对了,虽然在家不必忌讳,到了外头,凡说起婚嫁或是房里的事,女孩儿只管避开,总没错的。”   林贞嘲讽的笑:“可白瞎了我的名字了。”家里乱成一锅粥,她爹在这方面更是放浪形骸,兴致来了在花园里办事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就算按照最低概率算,她都能撞见几回,只是仗着年纪小纯当没看见。其实吧,双福的话真讽刺。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哪里知道不和谐的事要避讳?都是内里门儿清了,才装模作样呢。官宦人家真够虚伪!   太阳渐渐西沉,侯府的位置不错,温度开始下降,林贞就不急着回屋,沿着树荫慢慢散步。闲的无聊,又难得玉娘不看着她,便逮了双福来问:“贵人家还有些什么规矩呢?”   双福笑道:“姐姐问哪方面?”   “随便说说吧,我现在不好进去的。”   双福想了想道:“跟平日里姐姐做的也差不离,我和四喜还奇怪来着,姐姐在哪学的规矩呢?”   林贞歪着头想了想,她好像也没什么规矩啊?就是说话相对斯文一点,但内里还是“没规矩”的商户人家。甚至说,她更加认同林家的生活方式,够直白!能很好的训练女孩子在内宅的生存能力。不像《红楼梦》里装模作样的,结果贾迎春被虐死了。咦?不对呀!贾元春的宫斗技能怎么练出来的?莫非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庶之别!?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正好心里有疑问,逮了双福问道:“他们这种人家,妾怎么算?”   四喜抿嘴笑道:“规矩人家没有妾。”   林贞挑眉。   双福接过话头:“都是春花那样儿的,姐姐可明白?”   “有丫头服侍么?”   双福愣了一下,才道:“有,唉,也不全是春花那样。唔,就是有丫头的春花!”   “为什么呢?”   四喜道:“譬如侯府人家,侯爷、世子等,要么超品,要么一品。一品有四轴诰命,二品三轴。真要有妾,都能得诰命的。夫人太太的娘家还不打上门来?除非世子正妻没得生,又不好叫继承人是个丫头养的,才会考虑弄个二房来。”   林贞又问:“三品四品呢?”   四喜道:“也有妾的配额,朝廷规定了士人可得一妾。这个妾便是良家子,上得了族谱,受得了表彰,正经的二房主子。只是如今姨娘也有些许体面,跟咱家类似吧。”   林贞明白了:“果然娘家要打上门来。”这么看来,官家的规矩确实比她们家要严格很多,毕竟是政治联姻,妻子的绝对权威要保证。不像他们家,一群貌似正儿八经的妾,都是主子。统共一个男主人,妻妾叫起劲来,倒不像主仆,反而像妯娌了。当然,男主人一死,妻妾就如云泥。可见还是看男主人的态度。   有两个混过四品官家的丫头,情报还是蛮齐全的。林贞压低声音问:“照你们看,杨四奶奶这是要干什么?”   双福摇头:“贵人的心思,我们可猜不准。”   林贞只好放弃,杨四奶奶热情过头了,她才不信是一见如故呢。这个年代的阶级观念非常强,没有什么目的,跟商户娘子正经交朋友,绝对不可能!且看吧!   晃到天都快黑了,林贞慢吞吞的进到屋内,两个主妇还在胡扯。见林贞进来,杨四奶奶忙笑道:“姐儿到我这里来,回头你哥哥姐姐们要来请安,彼此见见。”   话未落音,果然有丫头来报:“哥儿姐儿们来了!”不多时,几个未成年的男孩女孩一齐进来。女孩子今天见过了,还算熟悉。男孩子林贞打了个照面也懒的记。倒是玉娘又派了一圈礼物,手腕上的镯子全没了。   杨四奶奶嗔道:“看你,又来!这么客气做什么?”   玉娘笑道:“我看着就爱,家里人多热闹,我心生羡慕。”   杨四奶奶不好意思的道:“如此,我再不送点东西就要遭人笑话了。”说着喊丫头:“把我屋里那梳妆台下的榆木妆奁拿来。我呀,没别的好送,直接给一匣子玩意儿,姐儿拿着玩吧。”   于是林贞收到的礼物又多了一个梳妆盒。   今日有宴席,众人都穿着大礼服。到了这个点,都挺累了。侯府的少爷小姐们请了安之后各自回房。杨四奶奶便招呼玉娘休息。侯府人口十分多,每个人的空间都很有限。林贞还以为有个客院什么的,没想到她们居然跟杨四奶奶一起睡!!也就是说,杨四奶奶跟玉娘睡一张床,林贞夹中间!除了生病时玉娘贴身照顾外,她都多少年没跟人挤了啊!很不习惯!又不好表现出来。玉娘倒是适应良好,有时候她娘家嫂嫂来玩,也是睡同一张床的,无它,好讲私房话而已。   果然两个女人上了床还在说话,林贞无奈,两眼一闭睡死过去。   次日一早,杨四奶奶屋里忙的跟战场一般。屋子平日里不显,添了两个人要梳妆,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手忙脚乱的弄好后,杨四奶奶笑道:“今日你们娘俩不穿一样的了。”   玉娘笑道:“昨儿是一时兴起,不过我们姐儿喜欢,说回广宁了必要裁几套,日后吃酒就穿一样的出门。”   杨四奶奶心生羡慕:“有个贴心的真好。”   林贞笑道:“明日干娘穿什么,先告诉我,我跟你穿一样的。”   玉娘道:“又胡说,你干娘有诰命哩,你怎么跟她穿一样?”   杨四奶奶笑道:“这有何难?还怕我们姐儿许不到有诰命的人家不成?”   这话玉娘不好接,笑笑过了。   再侯府玩到下午,玉娘说什么都要告辞。杨四奶奶苦留不住,只得放人。临行前,又给了林贞几个戒指才罢。回到家中,玉娘叫林贞拆开杨四奶奶给的首饰盒,道:“瞧瞧都有些什么?”   林贞打开一看,呃,金银首饰……对普通人家不错了,但是对她们,也太不值钱了些。一脸疑惑的看着玉娘。玉娘也想不明白,只等林俊回来问。   不想林俊的答案无比简单,看了一眼首饰盒笑道:“抛砖引玉罢了。四爷是庶出,哪来什么好东西?你当干娘是好认的么?日后三节两寿的礼,少不得特意捎上四房一份。罢,不值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啊?”林贞惊讶了:“她认我做干女儿,就是为了拿好处?”   “不然呢?”   “她娘家很穷?”   林俊道:“开国这么多年,子孙繁衍,哪个勋贵是很有钱的?宣宁侯府因有实权,算不错了。其余的,面上光罢!”说着又对玉娘道,“干娘尽管认去,横竖都是侯府的人。只是若是说亲,你别接话,只推回来问问我便是。”   玉娘道:“他们要说亲也好,世袭的勋贵,体面还是尽有的。便是穷着些,我们家也不差那点子,就是京城太远了。”   “远不远倒在其次,女婿要好才行!你说的是,钱不是问题。”林俊摸了摸下巴,心想:要不要弄个世子夫人当当呢?   第17章 后院   干娘事件到此告一段落,林俊十分上道,实实在在的补了一份礼,价值是杨四奶奶给林贞的礼物的两倍。杨四奶奶派过来道谢的人当然满口子说好。林家三口原本就是冲着拜寿送礼来的,拜完寿自然要回广宁。林贞想起那二十日的路程就头痛,好在这回是往北走,越来越凉快,不然都不知道怎么熬。临走前,到侯府磕头告别,杨四奶奶看她的眼神越发慈祥。林贞无语,谁让她的脸长的就是金元宝样呢?罢罢,庶民生存不易,花钱买平安吧。   回程一路无话,到广宁那日已是八月初七,林家小老婆全员到齐,花枝招展的在大门口迎接。玉娘恰逢经期,脸色不说黑如锅底,也差不太远。林贞都替她叹气,独占林俊一个多月,硬是没怀上,真是命!   休整了两天,玉娘心情才好转。因在京城扫了无数的货,此时拿出来大家分享。五个妾,一人两匹织金缎子、两匹素缎、两匹白绢。首饰上却不多,不过一人两套头面罢了。京城与广宁毕竟不同,打出来的花样更加华丽美观。玉娘在这上头留了私心,这也是大老婆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了。   不料次日,林俊晚间对玉娘道:“你不是带了许多头面回来么?放在何处?”   玉娘听到这话,脸色就冷了三分,问道:“她爹问头面作甚?”   林俊笑道:“她三妈妈瞧着你们娘俩的好看,问我要一个。我寻了金银铺子,通没有你买的好看。既然不少,分她几个吧。”   林贞默默绣花,幸亏玉娘不是她亲妈,不然她得血溅三尺了。   玉娘冷笑:“但凡有东西经了她的眼,便要拿去。我是那小气不容人的?该分的我都分了,她这是替我当家?”   林俊道:“又说这等话作甚?不过是有富余的给她几样,我下回再替你买便是。”   玉娘朝林贞努嘴:“姐儿多大了?妆奁要不要预备?莫非你嫁女儿,还要县里打首饰不成?布料我又何曾小气了?便是我买的首饰,都是跟姐儿一套的!”说着哼了一声,又道,“我倒没什么,横竖是个填了房的。你要姐儿跟小老婆带的一样的出门不成?正经的原配嫡出,偏跟小老婆戴一样的,不知道的人还当她庶出呢。便是知道的,还道我这个当后母的虐待了!你也体谅我一些。”   林贞被拖出来当盾牌,林俊完败,干笑着走了。玉娘深吸一口气,想要我的,偏不给!大不了谁都没得戴!赌完气,眼圈一红,对春花道:“成日见不知从你爹手里扒拉多少去,昨天歇在她屋里,还不定说我什么呢!”   春花也帮着骂道:“再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淫|妇!汉子在她屋里歇一次,就要一回东西!活似三辈子没见过钱似的!是缺她吃穿了还是没给月钱了?呸!”   “哼,也是你爹在女色上把持不住。若是要不来,那帮淫|妇谁还敢撒这个娇儿?不就是没回都要的顺顺当当么!还成定例了!汉子歇在谁屋里,第二日准得东西!也就四房云真儿,带了嫁妆来,吃相没那么难看罢了!家里真是乱了套、反了天了!”玉娘怒道,“我偏不让她得逞!”   “妈妈莫气,不值当。”林贞道,“就当替大伙儿攒钱吧,不过是个妾,横竖出不了屋子。随她呗。”   玉娘抹抹眼泪道:“我们姐儿,还是得嫁到京里去!侯府里穷着些,可只有通房没有妾,少受多少闲气?”   那倒是真的!不过,林贞摇头道:“太远了,被婆家欺负,连出头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玉娘反倒笑了:“说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自打你病好了,越发懂事了!”   林贞笑道:“懂事不好么?”她本来就是伪儿童。   “好,怎么不好?女人家心里明白,日子好过些。”玉娘叹道,“可惜你爹不明白。”   林贞对此无可奈何,她能心甘情愿的当玉娘的挡箭牌就不错了。虽然利益一致,可明显林俊是个好色无度的人。在这个时代,就不能对男人抱有任何指望。没感情,才能贤良淑德;没感情,才能从容不迫。玉娘还是传统了,毕竟是个小地方的妇女,没什么见识,连字都认不全,只好陷在后院的漩涡里,不停的争。不过,如果不争,一点宠爱都没有,在后院说话更不得劲了。没有感情还要讨好男人,跟特殊职业者没有任何区别,林贞不由暗叹:男权社会啊……   宅斗大戏,从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三房柳初夏还不知她的要求被玉娘撅回去了,同往日一样妖娆的到上房走动。其余的人纷纷消息滞后,都对着柳初夏冒酸水。只见五房薛思妍道:“大姐姐又分头面了?怎底只有三姐姐的份?三姐姐莫不是……”说着用眼睛扫了一下柳初夏的肚子,才道,“有甚么功绩不成?”   林俊才回来几天!?薛思妍这话分明意指柳初夏不守妇道。柳初夏如何肯认?偏薛思妍并没有明说,眼珠一转,笑道:“我哪有甚么功绩,也没听大姐姐有赏头面的事。你又从何听来?莫不是有耳报神不成?”   林贞想,哟,这是挑拨离间吧?   果然薛思妍一哽,不知如何回话。   玉娘看够了笑话,顺着大家的话往下说:“想是谁传的谣言?头面不是分过了么?我新近打的一些,都是跟姐儿成套的。对不住各位妹妹,实在是我疏忽,该打一式七份,到时候一齐带了倒整齐。”   柳初夏也噎住,这就不给她了!?随即看着玉娘暗自撇嘴,就你长那模样,便是首饰上独占鳌头也没戏!   玉娘心情大好,看薛思妍顺眼了百倍。你们俩继续争!争的你死我活才好呢!因故意想把一滩水搅浑,于是玉娘又道:“我们出门时间久,翠娘辛苦了。原想回来那日赏你,偏又忘了。恰好今日你五姐提了头,我便赏你二十两银子吧。”   凭空掉下一注钱砸在头上,李翠娘如何不喜?忙起身行礼道:“谢过大姐姐。”自打儿子没了,李翠娘在家里越发艰难!如今有了一笔钱,瞬间觉得松快许多。二十两,过日子可以用很久,也可以打个上好的银丝鬏髻,难得还有一份体面,下人不至于一点都看不起。柳初夏却很郁闷,她是行院出身,赎出身来,半分嫁妆都不能带,行动都要靠林俊手指缝里漏点子,哪里够使?譬如,冬天里人人有的是大毛衣裳,偏她就扣扣索索的一套,不出外吃酒,都不舍得拿出来穿。好容易昨夜磨的林俊讨个上好头面,偏被薛思妍那贱|妇闹破了,心里如何不恨?暗自发誓,看哪日治你一治,才晓得老娘的厉害!   一时到了饭点,玉娘因柳初夏和薛思妍一顿乱掐,省却了她跟柳初夏一番磨牙,心情甚好,笑眯眯的叫众人散了,带着林贞吃饭。林家没食不言的规矩,玉娘夹了一筷子凉拌贡菜到林贞碗里,道:“老远运过来的,你尝尝看。”   贡菜脆甜,在交通极不发达的时候,只有靠冰或脱水保鲜,非常难得。在广宁的地头,有钱也没地方买。因此林贞奇道:“妈妈哪里寻来的?”   “别人送的,通这么一点子。你爹爹不舍得吃,说你喜欢吃脆脆的东西,都叫拿来与你了。多吃点吧。”玉娘笑眯眯的,对女儿好比对狐狸精好强多了!   林贞夹着菜放进嘴里,脆爽入心。垂下眼思量——都不知日后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林俊的疼惜。   玉娘又道:“先生请到了,读书识字、下棋作画的,是同一个。只是要过了中秋才来,一月八两银子,一年两套四季衣裳四双鞋。姐儿记着,家里最好的先生才给这个价。先生与先生也有不同,都给一样的,好的那位就好恼了。”   这是管家经,林贞忙站起来回道:“谢妈妈教诲。”   玉娘把林贞摁到座位上,笑道:“哪来那么多规矩!绣娘也请了,两口子都跟你罢。三十岁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再出门只管喊她家汉子陪着便是。你的奶妈子我可打发了?”   林贞道:“到底奶了我一场,给个好下场吧。”   “把她放了良,再给她几两银子可好?”   林贞笑道:“妈妈越发行善积德了。”这个结局不错,日子都靠自己过,没什么话好说。   玉娘继续道:“学筝的,从院里买了个老的。横竖你只管学艺,也不用叫先生,没得掉了身份。只当多一个伺候你的人吧。”   林贞一一应了。饭毕,母女两个一齐对中秋节的单子。中秋属于一年三大节之一,侯府的礼早就同寿礼一起送了,不用再管。但当地的官员们,还是要好好应对的。又有亲近的亲朋好友家,也要一一送到。家里要过节摆酒裁新衣,恰是一团忙乱,单子都拉的好长。林贞拿着算盘对账,不时跟玉娘交流一两句,屋里显得尤为寂静。   忽听门外一声响,林贞抬头一看,只见林俊大步流星走来,哈哈大笑:“玉娘!快去库房称几十两银子,明日去打几顶大珠冠戴!你汉子我当官了!”   第18章 当官   玉娘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疾步迎上去,满脸含笑的道:“她爹,你说的是真的!?”   林俊又一阵大笑,道:“才看了邸报,从五品副千户!”说着大步走进屋内,一手把站在椅子旁的林贞搂在怀里坐下,笑道:“以后咱们再不受赵家的鸟气,可好?”   林贞从林俊怀里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福了福:“女儿给爹爹道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林俊道,“如今我们也是官宦人家,日后你也交几个当官人家的小姐做朋友!”   玉娘笑道:“广宁的官人家,通没有她这么大的孩子。要么都要嫁了,要么才走路呢,上哪交朋友去。”   林俊道:“文官都是外来的人,武官确是咱们自己人。以后你可以多走动走动,给我们贞娘挑个好女婿!”   玉娘一面高兴,一面又替侄子可惜,如今自家是官,自古低娶高嫁,怕是轮不到他们家了。大侄子还蛮稳重的,她还挺喜欢的来着。好在没有应下,不然林俊可要翻脸了。   只听林贞问道:“爹爹,是干爷爷帮你弄到的官职么?”   林俊点头道:“也是巧了,上次岳千户被革职下狱。自来犯案没有单个儿的,当时的副千户也被扯下了马来。千户乃正五品,广宁军户多了,谁不盯着这块肥肉?抢了好几个月,如今与了夏家。干爹便抢了个副千户与我。”说着又自嘲:“说来,我也没个儿子,我死了又是他们的。端的好算计!”   玉娘听到这话,把先前的欣喜都抛了一半,无子啊……没有儿子,一家人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只好忍着醋意道:“她爹,我们再买几个好生养的来罢!我们姐妹几个,除了她二妈妈,竟无一人有过身孕,我瞧着不大好。听闻宋时有典妾,专典好生养的妇人,如今我们不兴那个,但赌场里卖妻卖女的也多,特特买个好生养的来,你看如何?”   林俊是个颜控,让他喜欢生了几个孩子变成老母猪款式的,还不如杀了他。忙摇头道:“还不如找那等族里个个好生养的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随你,我只管找媒婆。”   林俊挥挥手道:“这个不急。慢慢寻吧。你明日只管打头面裁衣裳,过得几日正式行文下来,少不得要摆酒。日子约莫在夏千户后头一天,你没有头面如何是好?家下人通通都要裁新衣!还有我们贞娘,把那大红穿花凤的锦缎拿来与她裁了袄儿穿!”   玉娘暗自翻个白眼,应了声是。   林俊很开心,又道:“今日我们自家人乐乐!叫灶上整两桌席面来!”   玉娘道:“怕晚了,使人去酒楼里吧。家里人笨手笨脚的,时间长还好,这么点子时间,能做什么呢?”   “也罢,你去安排。”林俊说完又起身道,“我且去书房写封信与干爹报喜!”   林贞道:“还要备上礼才行。”   林俊笑道:“这个很不用你操心,不过把家里的上好缎子装好,都有定例的。唔,你干娘那里也给两匹大红金枝绿叶遍地锦,并我们广宁产的松子榛穣便是了。”   玉娘无奈的道:“这干娘认的!”   林俊无所谓的道:“这有甚么?当爹的岂有不疼儿子的?四爷没有进项,干爹何曾不知?又不好明着补贴,不然倒像重庶轻嫡了,到了现在,谁家又是宽裕的?我们给了,他自知道。”   “会不会得罪大爷?”   “不妨,几匹缎子几盒果子,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只别叫杨四奶奶的甜言蜜语哄了去,给金给银的。凭她怎么说,都只给些家常东西便是。实在有什么好处与我们,再谢不迟。横竖是她靠我们,恭敬就好,没必要掏心掏肺。”林俊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贞见他走远,沉吟了一下,方走到玉娘耳边道:“爹爹当官了,有一妾的资格,妈妈可要谋划一二。”后院女人五个,除了柳初夏,谁当那个妾林贞都没意见,偏偏柳初夏最受宠,她才不想有杀弟弟嫌疑的女人成为真正的庶母。   玉娘一惊,方才反应过来,忙道:“如何说来?你爹他……”   林贞的提示到此为止,她是家里受宠的孩子没错,可是这家的主母是玉娘。即某种程度上来讲,玉娘是她的上司,怎么对付上司,前世是职员的她很清楚。于是岔开话道:“干娘那里,女儿还是亲写一封帖子吧。”   玉娘笑道:“去吧,再装几个荷包,里头就放金锞子。她必喜欢的。”   林贞行礼退下。   原本是大喜事,却被林贞泼了盆冷水,玉娘心情急转直下。林俊没当官时,后院里一群莺莺燕燕,众人皆知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只要林俊不在了,都是任她宰割的命。可是一旦正式成为妾,便是妻妾序列中的一员,想动都要掂量三分。故晚间一家人吃酒的时候,玉娘的神色远远不如诸妾欣喜。   因是家宴,用的是长案。林俊抬头一看,林贞坐到最后头去了。便对林贞招手道:“贞娘,到爹爹这儿来坐。”   林贞乖乖的走到林俊旁边坐下。林俊是一家之主,他一个人单占了上位,场地挺宽。柳初夏见状撇了撇嘴,轻轻的哼了一声。   林俊没看到,但玉娘看到了。眼珠一转,对林俊笑道:“她爹如今是五品官儿,后院里头只有我一个妻,外头看着像什么呢?虽有几个妹妹,通没有朝廷正式承认的名分。”玉娘怕迟则生变,忙快速的说:“我们家有一个妾的资格,依我说她二妈妈生了哥儿,算是我们家的功臣,便让她做妾吧。”   提起儿子,林俊神色一暗,又想起如今妻妾六人,只有李翠娘生育过。说不得,日后生儿子还得靠在她身上,有个身份,儿子脸上也好看些。便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就翠娘吧。”   李翠娘刚还在缅怀儿子,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喜笑颜开,忙走到林俊跟前福了一福:“谢老爷!”   又到玉娘面前行礼:“谢太太。”   林俊笑道:“哪来那么多别扭叫法,我听不惯,别改了吧。”   玉娘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甚好,也跟着林俊道:“老爷太太的,虽听起来威严,到底不亲切,不改也好。”   柳初夏被一记闷雷劈的半晌缓不过神来,自打她听到消息说林俊当官了,便盯着如夫人之位。正想今晚勾着林俊到自己房里歇,兴致来了,求什么不应?谁料到玉娘冷不丁的就把事情给定了!只把她气的脑子发懵,好容易回过神,强笑着站起来道:“我也给她爹和大姐姐道喜!祝她爹年年高升,月月发财。”   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敬酒。家下人也有样学样,一*的跑来磕头。林俊身边好不热闹!玉娘微笑着,把林贞拖到自己身边,轻轻的替她挽着刚被庶母们碰散的头发。好一幅母女情深图。林俊余光扫到,心里更乐了,不由想:要是玉娘能生多好?   兵不血刃的干掉了潜在威胁,林贞的事情还没结束。为了避免柳初夏绝地翻身,她打着灯笼,大张旗鼓的去李翠娘屋里送礼。还正式磕头行礼,惊的整个林家忙不迭的把准备明日送来的礼加了一成后,集体在今晚送来。柳初夏正拖着林俊回屋,听到消息,不得已也要来二房贺喜。林贞见林俊也来了,微微一笑:“爹爹这早晚来作甚么?”   林俊笑道:“听说你来贺喜,我来瞧瞧。你妈妈呢?”   “在屋里打点干爷爷的礼物,叫我带了一份礼来贺二妈妈。”   李翠娘忙道:“大姐姐和姐儿真真折煞我了。”   对庶母尊敬的背后,是对父亲的孺慕,林俊笑着摸摸林贞的头:“我们贞娘真乖呀!别人家的姐儿通比不上。”   林贞拉着林俊的袖子撒娇道:“天晚了,黑漆漆的,看着怕人,爹爹送我回去。”   “好,好。”林俊扭头对李翠娘道:“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   李翠娘一喜,脸一红,抿嘴笑道:“明夜等她爹来吃酒。”   林俊听完,一个半蹲,就把林贞背在背上,轻轻巧巧的走了。林贞趴在父亲宽广的后背上,生出无尽的安全感,突然觉得自己利用爹爹的感情无比龌龊,眼泪不由滑下。   林俊听着后背上的轻轻啜泣声,停下脚步来问:“贞娘?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害怕?”   林贞摇摇头:“眼睛难受。”   “好端端的怎么眼睛难受了?可是被蜡烛给熏了?”林俊忙喊,“兴隆,去与你姐姐请个大夫!”   “爹爹别忙,现在好多了。”   “真的?”   “嗯,爹爹对贞娘真好。”   “傻话,哪有当爹的不对孩子好的。”   “爹爹,爹爹。贞娘最喜欢爹爹。”   这句话一百遍都不会腻,林俊爽朗的大笑,对林贞说:“爹爹也最喜欢贞娘!”   林贞用力的抓着林俊的衣裳,抓到指尖发白。默默的道:爹爹,别怪我算计你,我只是害怕,怕柳初夏终有一天会对我下毒手。爹爹,骗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连同弟弟的那一份,都回报给你。你是贞娘最好的爹爹……永远都是!   第19章 冠服   如同之前的九年时光一样,林贞起的极早,屋里便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三多和九如嘻嘻哈哈的打水服侍林贞洗脸。梳头的工作乃由细致的双福来做。   双福终于从商户人家的丫头,重新回到了千户门第,高兴的道:“喜讯不瞒人,我估摸着今日姥姥家必来人,姐姐梳个双丫流苏髻可好?”   “大善!”四喜道:“流苏髻不用太多首饰,簪两股上好的绢花,才好看哩。”   九如道:“今日有客,还是配流苏步摇吧,恰衬着流苏般的发丝更好看。”   林贞笑道:“就双丫髻吧,配那个玛瑙点翠马蹄莲的拉丝簪子,一边一个,又华丽又不累赘。”   双福点头道:“点翠的簪子,衣裳也要有蓝色才好。”   林贞道:“不用太重,拿我那件月白兰花袄儿出来,配上水红撒花裙子便是。”   “色儿不正了。”   “我又不是妈妈,女孩儿家谁计较这个?”林贞笑道,“如今世道再不按正色偏色穿衣裳了。”   四喜捂嘴笑道:“得亏不是太祖朝,不然……”   “太祖朝穷的叮当响,也就是内命妇能穿织金缎子吧。”双福一面说着,一面麻利的挽好头发,又问林贞,“姐姐今日要抹脸么?”   “昨日抹了,今日就罢了吧。姥姥起的早,过会儿必来的。我们迟了不好。”林贞有时候感叹自己的生活奢侈,抹脸指的是抹护肤霜,顺带按摩。怪不得前世的电视剧一提起大家小姐,直接印象便是貌美如花。自幼的精心护理,光皮肤和头发都能甩出平民八条街,把普通的相貌衬出十二分光华来。如何能不美?   待收拾停当,林贞问:“妈妈那里摆饭了没有?”   三多回道:“爹爹昨日吃了酒,还没起哩。”   林贞笑了笑,说起生活,商户比有规矩的人家真的舒服很多。懒觉随便睡,没有晨昏定省;吃饭随便吃,没有食不言寝不语。只可惜以后爹爹要去衙门办公,可没这么悠闲了。既然爹妈还未起,那就先把屋里的事捋清楚吧。   林贞便端坐在椅子上,郑重的对双福和四喜道:“你们两个,原在岳千户家当差。岳千户家乃大族,规矩礼仪你们尽知。从今日起,我屋里所有的事都交给你们两个了。”说着,顿了一顿,道:“包括三多和九如。”   三多愣了一下,随即大嚷:“姐姐怎么这样!他们两个好,我不争,可是我们陪姐姐长大,怎底倒退后一射之地了?谁让她们管呀?假模假样的!”   林贞并不生气,缓缓的道:“她们原比你们大些,教导你们又有何不可?”林俊从五品,官职不算大,可是他是从一个白衣商人直接升上去的。五官比文官好升没错,但这个速度也算坐火箭了。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杨都督权利不小,林俊要礼物砸的瓷实,再往上升也不是不可能。那么,她的结婚对象必须跟着往上走。往年不管三多和九如,是因为横竖嫁商户,她家是首富,嫁到广宁县任何一家,都是横着走,婆婆都不敢吱声儿,丫头顽皮就顽皮点。可如今看来,日后做小伏低的是她,再纵着丫头,连累自己还好说,她们两个恐怕活命都难。   教小丫头规矩,且轮不到她。这个“恶人”也很不必她亲自出手。在大户人家做惯了的双福和四喜,对于调|教小丫头应该轻车熟路。两人也比较稳重,她屋里并没有掌事的婆子,日后的针线老师也不知贤愚。索性叫双福和四喜一同管事,按照年龄算,正好嫁人了带到夫家去,现成的左膀右臂。也是考验她们的意思。   三多和九如委屈的眼泪直掉,纷纷跪在地上说:“姐姐不要我们了?”   林贞微笑道:“你们也大了,跟双福学学不好么?莫不是一辈子跟孩子一样?不学点子规矩,我怎么带你们去先生那里上课?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屋里如今连个奶妈子都没有,莫非要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管事不成?便是我肯,爹爹妈妈也肯,外人看来又像什么样子?”   一番话说的三多九如哑口无言。跟林贞久了,当然了解她——平日里好说话,但做了决定很难改。说实话,她们两个也不敢很闹,不然玉娘恼了直接撵了那才是前途未卜!心里却很不好受,陪着林贞长大,冷不丁就让外头来的顶替了,谁会开心?虽不再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林贞当然知道降职的滋味,一个个拉起丫头,笑道:“别恼,我又不是不要你们。不过叫学点东西。唔,学规矩辛苦的很,我先替你们一人裁两套衣裳可好?待你们长大了,她们二人也嫁人了。我屋里还是你们两个大丫头,不好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肯便是不识好歹了。三多和九如只好收泪应了。双福和四喜却相对一笑,总算混出头了!   解决掉屋里的权利分配问题,林贞才带着丫头们往上房走去。春花夏禾正在摆饭,见到林贞纷纷福身行礼,道:“正想去请姐姐,不想姐姐就来了。”   林贞问:“爹爹妈妈昨夜歇的可好?”   春花道:“甚好。”   不多时,林俊和玉娘出来吃饭。才吃了两口,就有人来报:“爹,姜百户送来一个小厮,说是当过门子,识文断字的。可帮爹处理文书。严都事还说,原想送两个来,只是一时没寻着好的,还请爹别见怪。”   林俊问道:“人在哪?”   “外头站着,等给爹磕头。”那小厮又道,“还有四盒礼物,两匹湖绸,两匹绫。”   林俊道:“姜百户没来?”   “来人说百户今日要上衙门,不好来的。晚间再来拜见。”   “也罢,礼物和人都收下。”   小厮应声而去。   玉娘道:“快吃吧,送礼的恐怕多着呢。”   林俊匆忙扒了两口,道:“很是。广宁县附郭广宁卫,地方不大,官员倒有十几个。既然姜百户都来送礼,别人怕也要打发人来。你且叫灶上预备席面,再备八坛好南酒。赵老裁使人去请了?”   玉娘道:“就来。过几日宴请的是堂客,诰命的服饰难做,我先做我和姐儿并翠娘的吧。其余的得空做了,不得空也没法子。横竖他们也不到前头来。”   没有一个当官人家的太太会希望主人家使个通房来待客,所以玉娘说的也是实情。林俊知道玉娘有些小醋,但既然不耽误正事,便没有反对。他对后院是个粗线条,后院的妻妾哄他开心便是,至于妻妾的斗争?从来不去想,别惹的他不爽快就当天下太平。也是男人的常情,心里瞧不起女人,总想着几个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争锋吃醋无非是要两块布匹几个首饰罢了,又不是给不起。索性一回屋里,万事不操心,只享受妻妾的争相奉承。端的是好一个齐人之福。   饭毕,林俊去外头迎接各种上司下属朋友的礼物。玉娘则兴致勃勃的裁衣服打首饰。从五品,可以穿熊纹的补子袄儿,带珠牌特髻。命妇的衣裳,一般有大袖对襟褙子、通袖袍子、补子袄裙以及最重要的带霞帔的大衫。大衫穿于非常正式的场合,比如朝贺,比如婚礼。只是玉娘的诰命旨意未下,霞帔是没有了,只好优先制作除霞帔以外最华丽的大袖对襟褙子。此时褙子乃礼服之一,按照礼法,贱籍都不允许穿着,即使是教坊司的人,最多许穿黑色。大袖褙子更甚,几乎是命妇最常见的礼服。   又有葛家的首饰铺当家人连夜赶工做玉娘的金丝鬏髻。五品诰命冠用珠翟三、珠牡丹开头二、珠半开者五、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十八片、珠口圈一副、上缀抹金银宝钿花八个、抹金银翟二个、口衔珠洁二个。这边是凤冠霞帔中的凤冠。打造出来华丽无比,但同大衫一样,是朝廷配额发放的。朝廷效率慢,如今只好等吧。只把金丝珠冠和宝石牡丹打一个出来,宴请的时候应急。同时,林俊的衣服和配饰也要做好。说比起玉娘,林俊的无疑更重要。给了多多的赏钱,首饰铺和裁缝铺疯狂的忙碌起来。   将将嘱咐完裁缝,王姥姥果然带着儿媳孙女来了。才坐下,又有县里的大户女眷,亲朋故旧纷纷走来贺喜。林家上房满的人都踏不进脚。柳初夏看着被人一同贺喜的李翠娘,气的牙痒痒,找了个借口溜了。余下如薛思妍等,一样满腹酸水,见柳初夏走了,她们也有样学样。倒是大大缓解了上房的人员压力。   整整忙了一天,客人才逐渐散去。玉娘和李翠娘因兴奋劲还没过,丝毫不觉得累。林贞累的很了,跟继母和庶母告辞回房休息。玉娘不敢累着她,爽快的放人,横竖今晚有人陪她聊通宵,没必要圈着林贞在此处。   玉娘对李翠娘的态度,如果说以前她有儿子还有一丝嫉妒的话,现在早已变成对付柳初夏的同盟。同盟之间自然是亲切的,两个女人兴头的喝茶聊亲戚,畅想未来属于她们的衣裳头面。李翠娘乃次妻之位,一样有翠珠庆云冠和褙子礼服,这是一个奴婢最高的荣耀!她如何不感激?都是后院的妾,曾经却因为她出身贱籍,尽管是二房,却被所有人看轻。没想到有今日的造化,从此奴籍才真正的从人心里烟消云散了……   第20章 好色   官员比林家亲戚们矜持,没有不请自来的,都是按照林俊给的帖子回复必如期而至。礼物倒没有卡死时间,所以这几日林家管事的人忙的脚打后脑勺。又要备夏千户家的礼、中秋的节礼、中秋和请客的宴席,桩桩件件仿佛千头万绪。玉娘不得已,把小妾们都叫来帮忙,才将将够人手。   待夏千户家请客后,林家也开始大宴宾客。官客和堂客分在两处,林家场院大,再多人都摆的开。所有的女眷皆打扮的花枝招展,命妇自然是按品大妆,谁也不想让人笑话了去。而林家这边,柳初夏以降,皆不好在此时用鬏髻,便一个个梳了好华丽的高髻,一样珠钗满头,倒把那几个穷官家眷看的眼热不已。只是柳初夏看着别人欢颜笑语,自己连个座位都没有,心里无限委屈。往年林俊没当官时,便是到王玉娘的娘家,谁也要喊她一声三姑娘,如今却连个座儿都捞不着。跟着当官的汉子,体面比以往还不如。天大的体面也不是自己的,心中如何不恼?只是大喜日子不敢摆在脸上。   好容易熬到宴散,两条腿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眼睛一酸,多早晚受过这等苦楚?又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要哭也要等林俊回来哭给他看!   至夜间,林俊果真寻到柳初夏屋内。柳初夏一见他,便哭的梨花带雨:“好达达1,今日累煞奴也!”   林俊笑道:“好人,我与你锤锤腿。”   “谁让你捶腿来?别人都有座儿,偏我们几个站着,莫不是我们不是你的老婆不成?”   “今日那多诰命,岂能人人有座?”林俊笑道,“莫哭莫哭,明日打个金丝鬏髻赔你。”   柳初夏冷笑:“只我是不得脸的,特特求了才有,别人坐在那里天上就掉了来哩。”   林俊一把将柳初夏扑倒在榻上:“为夫不是天?天要与你,别人通没有,还要怎底?把与你打个大的,不要那虫草的勾头发可好?”   柳初夏含泪道:“我不怪大姐姐偏心,到底养了哥儿,与别人不同。我只恨李翠娘藏奸,平日里装的老实人样儿。时时拿了厨下的东西去哄大姐儿。不过是公中的,谁不能拿去给大姐儿吃?偏她拿来做人情!哄的大姐儿和大姐姐都说她好。算甚么本事?”   林俊笑道:“他管厨房,还不能送东西不成?”   “谁说这个?我说她分明借花献佛,偏众人都不知道。大姐儿那夜还去与她磕头,呸!一个奴婢丫头,也不怕折了福寿。你要弄个妾,我不敢争,好歹正经选个清白良家的来。往日在大姐儿脚下磕头的,如今却叫大姐儿与她磕头。往日间便是我们生日,大姐儿要磕头,谁不躲开她?正经元配嫡出,跟我们小老婆养的那能一个样儿?欺负没娘的孩子,你好狠的心!若我是先大姐姐,活撕了你的心都有。”   林俊一听,方觉不妥!然木已成舟,如何反悔得?回想起那日李翠娘扎扎实实的受了林贞的礼,眉头皱的死紧。柳初夏见状,暗自勾了勾嘴角,大姐儿就是一把火枪,只有你王玉娘会使不成?   事已至此,林俊只得先丢置一旁,拉着柳初夏要行那云|雨之事。偏柳初夏娇嗔:“我累的很,你寻那有座儿的去。”   林俊调笑:“动起来便不累了。”   柳初夏还扭着。   林俊又哄:“乖儿,别乱动,明日给你裁两身衣裳穿。”   “哼,谁稀罕衣裳,柜子里有的是衣裳。”   “那你要甚?”   柳初夏含着一眶眼泪道:“中秋望过年,天冷的冻人手指头儿,人人都有大毛衣裳,偏我没有,你只当丢谁的体面?”   林俊哭笑不得:“这有何难?明日一并连衣服一起做了便是。快别扭了,再不干我可就真找有座儿的去了?”   柳初夏哪里肯放人?伸出玉藕一般的胳膊,圈住林俊的脖子倒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林俊独自喊了老葛替柳初夏打鬏髻。他生性大方,伺候的他好了,谁都能讨点东西。玉娘见惯不惊,听到消息后,眼皮都懒的抬,只与林贞闲话:“前日姜百户送来的小厮,名唤丹旭的,真真生的好容貌。里头的丫头们都被他比下去了。也不知他家姐妹们长的如何?”   “丹旭?”林贞歪着头想了想道,“姜百户送来的不是叫丹阳么?”   玉娘捂嘴笑道:“你记差了,丹阳是孙大户送来的。也长的好,只不如丹旭。都是你爹起的名字,是有点儿像。”   美人么,人人爱看。林贞笑道:“跟着爹爹出门了么?若在家,领来与我瞧瞧。”   春花听到这一声儿,连忙往外走,道:“我去叫了来。”   玉娘摇头笑道:“一提起清俊的哥儿,这几个丫头能飞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儿也想瞧瞧。”林贞道,“果真好看,日后单使他跑腿拿赏格儿。”   玉娘笑着点了点林贞的额头:“鬼精灵,就你抢你爹的人吧。”   “多好,抢来与妈妈看着玩儿。”   玉娘但笑不语。   不多时,丹阳丹旭都被领了来。林贞仔细瞧了瞧,二人皆年轻,唇红齿白、明眸皓齿,就是女气了些。林贞便不是特别喜欢,也不直说,只笑道:“来跑一趟,不好亏了你们。双福,赏他们一人两方帕子。”   此时有钱人家用的帕子,无不有销金镶嵌,最素的也值二钱银子。丹阳和丹旭不过白走一遭,一人得了两方帕子,一面暗赞主家大方,一面高高兴兴的磕头去了。   待他们走远,玉娘方问:“好看不?”   林贞摇头:“像女孩儿,哥儿要阳刚之气一点方好。丹阳还罢,丹旭换上件衣裳,只怕比我们家丫头还漂亮。”   玉娘扑哧一声笑道:“你呀,真真像武家的小姐儿,不是喜欢军官那样儿的吧?”   林贞点点头:“还真是!”   “快别!”玉娘笑道:“军户可不好,除非是指挥使家的。不然只有一个世袭,余者别的通不能干,不好。脾气又大,又爱喝酒逛行院,谁都比他们强。”   “爹爹还开铺子哩。”   “他是能赚的,有几个他?还是文官家里的好,体贴,不打老婆。”   林贞笑道:“都是大户人家,谁打老婆来?”笑完愣了,贾琏可不是打老婆!   玉娘还在那里摆手道:“不成不成,你这个娇养样儿,待妈妈寻个好体贴的与你做女婿!”   双福和四喜两个人立在旁边,已经完全适应林家不靠谱的对话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家人还是别指望她们当官了就懂礼了吧!   却说林俊白日坐堂,未时初刻下衙,想着夜里答应了柳初夏的话,一径朝赵老裁的铺子去了。赵老裁常与林家上下做衣裳,尺寸尽有的。便问道:“林老爷是要在小人铺子里买料子,还是小人去府上拿料子?”   林俊道:“料子在你铺子里拿,皮毛里子,你使人去我铺子里取。”   赵老裁笑道:“怎底不给小姐做一身儿?”   “小姐还有哩,有她妈妈上心,我不知她要哪样的。”   赵老裁已明了林俊是想讨好小老婆,也不点破,乖乖应下。   林俊吩咐完,正想去自家铺子瞧瞧,不想一个小女孩儿冲进来,与他撞个满怀!林俊稳住一瞧,眼前一亮!好一个标致的女孩儿,水灵灵的一汪秋水!比林贞还白净些,难得!难得!林俊先笑了:“小姐是谁府上的?”   那姑娘看到林俊,惊的退了好几步,而后一溜烟跑了。   林俊扭头问赵老裁:“谁家的?”   “于木匠家的大姐儿。小人们住的这条街里,她们姐妹两个最生的好。便是他家的哥儿也是一表人才!正说亲呢。”   林俊笑问:“劳你老婆替我说个亲如何?”   赵老裁笑道:“哪敢得林老爷一个‘劳’字,小人就叫浑家去!”   林俊心满意足的走了。   林俊在铺子里盘了一回账,回到家中,脑海里还印着于家姐儿小鹿般的神情,想着日后压在身下,不知何等*滋味。一时想起家中妻妾,都嫌弃老了!抬脚到书房,丹阳和丹旭正在赶围棋耍子。林俊看到丹旭雪白的一截脖子,心神荡漾。伸手抚上去,果然滑如凝脂!将其搂在怀里道:“你们在作甚么?”   丹阳跟了林俊好一段了,如此状况,岂能不知?伶俐的道:“我坐的闷了,且去外头走走。丹旭伺候爹吧。”   林俊给了丹阳一个赞赏的眼神,笑道:“回头叫你娘赏一双鞋你穿。”   丹阳行礼道:“谢爹,小的退下了。”说完退至门外,带上大门。说是去外头走,实则守在院子门口放风。彼时男人睡丫头,妻妾都不曾有甚怨言,睡小厮还是怕老婆恼的。待林俊出来,只要见他守在此处,必有重赏。   丹旭本就是被人训来奉承的,不然穷得卖了做奴才的人家,谁给你读书识字?还教了各色戏曲。便是家奴,林家上下小厮多了,不过那几个得重用的识字罢了。除了自幼跟在少爷身边的,又有哪个是十来岁便受到重用的?可见送他来的人就动机不纯。从宋时起,略有钱的人家,睡戏子小厮也是一种风尚了。朝廷虽三令五申不许,却就跟那胡乱穿衣裳一样,自家后院里,谁管得着?谁又知道主人家睡的是丫头还是小厮?关上大门,一床棉被掩的干干净净。   姜百户送个玩意儿给上司,肯定不能是破烂货。是以丹旭也只是略懂一二,实际情况又如何懂?现场看过也看不明白!林俊搂他在怀里,只吓的浑身轻颤,什么都不知道还未必怕成这样,偏半懂半不懂,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了。   林俊见状,轻笑道:“别怕,爹慢慢来,不疼的,嗯?”   丹旭用力的深呼吸,以缓解紧张的情绪,顺从的模样取悦了林俊。林俊不大喜欢雏儿,没味道。不过美人例外。难得温柔的将其翻过来,按在榻上。丹旭跪趴在榻上,恐惧更甚,却丝毫不敢发出声来,只由眼泪无声滴落,而后,消失不见。   第21章 家暴   广宁县地处东北,冬天尤其的漫长。中秋时节,已是寒风入骨。玉娘正筹备晚间的中秋家宴,哪知天上扯絮一搬的下起大雪。玉娘笑道:“今晚可不好赏月了。”   “赏雪也是一般。”春花笑道:“可怜家里的梅花还没开哩。”   “梅花都快死了。那不是我们广宁该养的花儿,戏上的踏雪寻梅都在江南,”夏禾笑道,“可见我们广宁,还是看雪压青松吧。”   “甚么雪压青松,还是看小松鼠儿最好。”秋叶笑道,“去年姐姐在雪地里撒了好些松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松鼠,围了一院子。好没良心的,姐姐喂了一个冬天,雪一化全跑了。”   玉娘笑道:“跑了好!你姐姐爱这些,要是不跑,准让她养到屋里去。脏兮兮的,像什么样?”   林贞跳进屋内,拍手笑道:“耶?我不在,你们说我坏话。”   春花笑道:“谁说你坏话来?又下雪了,赶紧撒松子去。”   林贞道:“还早哩,这会子它们都有存粮。待大雪压厚实了再撒,保管能勾过来。”   玉娘笑骂:“一年也不知浪费多少松子去。”   “松子原该给松鼠儿吃,咱们是人,不吃那个也饿不死。”   玉娘懒的说她,松子嘛,要多少有多少,随她开心了。只问:“大冷天儿,你预备去哪里上课?我这里人来人往,你屋里更不好。外头冷的很,日日走两遭儿,竟是找病呢。要不明年开春再学吧。”   “明年照样有半年冬天,不妨事儿,叫爹爹替我收拾一间有火炕的屋子,哪里就冷了?”   玉娘皱眉道:“大冷天关着窗户黑漆漆的,偏你要读书。女孩儿家学那个做什么?”   林贞在玉娘身上蹭道:“好红袖添香夜读书!圣人云,相夫教子。若不懂一二本经书,何来相夫?何来教子?”   “圣人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哩。”   “耶?莫不是识得字的,便是才女不成?天下识字的女孩儿千千万,易安居士也就一个罢了。”林贞笑道,“妈妈且放心,咱家哪来的才女?”   一番话说的玉娘笑了:“罢罢,越发伶牙俐齿了。日后晚点去书房,待屋子暖了再去不迟。”说着又问双福,“大衣裳准备好了?”   双福回道:“爹昨儿使人送了猞猁毛的一口钟来。也有帽子、暖耳和皮靴,雪地里最好用。”   “也罢了。”玉娘道,“我记着还有件狐狸毛的,略有些旧了,这天却正好。新皮子厚实,没得热出一身汗。才入冬,别穿太多,不然后头不好熬。”   双福应下了。   说话间,李翠娘等都到上房请安。先拜玉娘,次后林贞再一一行礼。礼毕,众人皆坐下喝茶。李翠娘道:“好香甜的蜜枣,大姐姐又收了好礼。”   玉娘笑道:“屋里有的是,你爱吃只管拿去。”   “比往日的香甜,”柳初夏也问,“哪里得来?”   玉娘指着林贞道:“她干娘给的,她偏不爱吃。”   “甜的牙疼。”林贞笑道,“也不知有甚好吃的。”   “偏你不爱吃甜的,也是怪哉。”   林贞笑而不语,甜食吃多了坏胃口,她才不嫌身体太好呢。   柳初夏又笑问玉娘:“她爹忙什么哩?不见人影儿。”   玉娘一哽,郁闷非常!林俊连续在她屋里歇了五六天,就是没有一天办事的!合着正妻专白担名份的!轻呼了一口气,道:“中秋各处走礼请客,他忙的跟什么似的。早间出门去,夜里才回来。倒头便睡,也不知忙些什么。”   柳初夏一挑眉,问道:“莫不是病了?”   玉娘冷笑:“我怎知?”   柳初夏笑道:“怕是外头的人勾出了吧。”   薛思妍也道:“是了,我听说她爹要讨木匠于家的姐儿。有跟大姐姐说么?”   “说了,”玉娘道,“婚书都写了,我才要告诉你们,又混忘了。”   一时薛思妍急了,忙问:“大姐姐看过她没有?我听说长的好标致的模样儿。”   “叫她大妗子去瞧了,说很好。进门可就是六姐了。大家要和睦相处才是。”   柳初夏冷笑:“只怕先进门的不是六姐,是六哥吧!”   林贞听到这里,忙带着双福和四喜撤。别人未必听得懂,她却听懂了。林俊那个色魔入心的,大冷天的居然在花园里*。那日叫她撞了个满眼,恰是漂亮的过分的丹旭。偏她先去假山玩,林俊和丹阳后到。等她要出来时,两个人已经贴上了。不得已,缩在一旁听了个全场,好悬没冻病了!无语凝噎。此时听到柳初夏的话,不走又要听文字版全场了,她才对bl一点兴趣都没有!   哪知林贞还没退出去,林俊进来了。一脸高兴的样子,问:“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柳初夏气不过,道:“说你给我们添六姐还是六哥哩!”   “六姐是有一个,六哥又哪里来?”   “装甚么?你跟丹旭鬼鬼祟祟几天了,打量谁不知道?”柳初夏道,“依我说索性也抬进门来,姐姐赏几身衣裳,与我们称姐道妹的,岂不美哉?”   当着众人被叫破,林俊笑骂:“胡说八道甚么?你吃那没过门的六姐的醋也罢了,胡乱吃小厮的醋做什么?你是那醋汁子拧出来的不成?不过几日走礼忙乱,不到你屋里歇罢了。你屄痒了还冤枉起汉子来!”   “我冤枉你?”柳初夏道:“跟你几年了,还不知道你不成?甚么走礼单子见不得人儿,还特特叫丹阳在院门口守着。打量我们没见过世面哩!”柳初夏为此确实生气了,大骂,“走了那脏道儿,又来睡我们!我才不受这鸟气!”原来柳初夏乃后院第一得宠之人,林俊一月里少说有半个月歇在她屋里。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林俊截了去,大半个月,连汉子的毛都没摸着一根,岂能不恼?   林俊原本略有点心虚,被她叫破,哪能不恼,怒道:“闭嘴,成日见东家长西家短,那多嘴的小妇!再胡说且吃我两鞭!”   柳初夏怒道:“我胡说?既是我胡说,便把那丹旭撵出去。你若不舍得,便是有情。”   “够了!”玉娘道,“胡搅蛮缠的像甚么样子?”   柳初夏脖子一梗:“大姐姐贤良,我却做不来,让我打死那个小厮儿,才看得出她爹的真心哩!”   林俊脸上五彩纷呈,抬脚就把柳初夏踢到在地:“麻痹的淫|妇,满院里就听你磨牙!偏你千伶百俐?我今日就要你伶俐到头!!”   柳初夏仗着宠爱,却也不怕,照样顶嘴道:“呸!背地里养小子,敢做还怕人说?你不把他撵了,且看我怎么收拾!”   丹旭正是林俊近日的心头好,才得了几日?便被娼|妇闹将出来,弄的他里外没脸,心下大怒!猛抄起桌上的一个茶碗砸在柳初夏头上,霎时鲜血横流。又弯腰拎起柳初夏的胳膊提起,就是两脚踢到她肚子上。柳初夏惨叫连连,一众妻妾都不敢吭声。   林贞原本已溜到隔壁,听见打起来,又折回看看情况。恰看的柳初夏被拳打脚踢,霎时被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爹打人这么凶狠,仿佛把柳初夏往死里打一般。柳初夏平日里掐简要强,可是跟了林俊这么多年呀。她是怀疑柳初夏坏人,可林俊从来不怀疑。居然……居然这么打自己的枕边人……   林俊气头上哪顾得那么多,踹完又是一巴掌,柳初夏嘴角立刻渗出血来。林贞两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凶狠的打人现场,很没出息的叫出声来。   玉娘听得林贞一声惊呼,扭头一瞧,只见林贞满脸惊恐的站在门口,忙喊道:“她爹,你还不住手!吓着姐儿了!”说完三步并作两步,把林贞搂在怀里,“莫怕莫怕!你爹吃了酒发疯哩,妈妈送你去后头。”   林俊听闻林贞被惊了,才呸了一声,松开了手。四房云真儿素来厚道,忙走到柳初夏跟前去扶,又道:“她爹,请个太医来吧。”   林俊横了她一眼:“滚!谁要你多管闲事!”   薛思妍也吓的不轻,但看柳初夏的惨样,又于心不忍,劝道:“唤个太医来与大姐儿瞧瞧,她惊着了,晚间做恶梦可怎么好?二姐姐,你去灶上熬了定心汤来!”   李翠娘心里不知多高兴,面上却装作吓到的样子,忙点点头跑了。   薛思妍又道:“她爹,去瞧瞧姐儿吧。小孩子家家的,魂不全,哪里经的起?”   林俊听到这话,忙往后头走去看林贞。   薛思妍和云真儿才敢招呼丫头们,七手八脚的把柳初夏抬到旁边房里去。柳初夏呜呜哭着:“跟了这么多年,为了个小厮打老婆,我不活了!”   薛思妍骂道:“少说两句吧!嫌打的不够重?若不是大姐儿呼唤一声,看你今日不丢了命去!?”   柳初夏哭的不能自己,道:“他睡一百个丫头我不恼,偏去睡那粪篓子。你们胆小不敢说,我说了你还说我。莫不是只我一个人被他睡不成!”   云真儿也叹道:“三姐姐,你歇着吧。她爹是什么脾气,你今日才知道?便是要说,背地里,在你屋里,撒个娇儿,甚么不如你的意?偏大庭广众下闹出来,他打着你不疼哩?算了吧,大姐姐还没说话,我们又是哪号人物?若是大姐儿节下受了惊,还有一场官司打!依我说,先使人拿个荷包,给丹旭那小厮,叫他劝着些吧。”   “呸!我才不要!”柳初夏道,“叫我去讨好他,还不如死了!”   薛思妍翻个白眼,懒的再说,横竖被打的又不是她!好心没好报!平日里仗着宠爱,嚣张太过了!在上房当着姐儿说这个,本就忌讳,搁规矩人家,柳初夏早该打死了,还能浪到今日?见春花叫了柳初夏的丫头来了,她悄悄拉了拉云真儿的袖子,也跑了。   林贞这厢也一阵忙乱,两口子围着林贞轻言细语的安抚。而林贞与其说是被林俊吓到,不如说是被“这个时代的男人真的会打老婆”吓到。想着以后要嫁人,不由一个深深打了个寒战。   第22章 未来   玉娘分明感到怀里的林贞抖了一下,便知是惊着了。没好气的对林俊道:“你且去别处逛逛。早让你改了那驴脾气,偏不听。你也听我一句劝吧!”   林俊见吓到宝贝女儿,被玉娘啰嗦也不恼,直管讪笑:“好贞娘,可想要什么吃的玩的?”   玉娘不耐烦的道:“快出去,快出去!我先打发了她吃碗定心汤,你别裹乱。正经去看看厨下熬好汤没!”   林俊无奈的走了。玉娘才对林贞道:“姐儿莫怕,爹爹不是打你哩。”   林贞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没吓着。要不要请个太医与三妈妈瞧瞧?”   “有甚好请?且死不了呢!耗她一天再说,好好的节下,偏弄口舌,一家人跟着着恼!”   “爹爹怎底忽就打起人来?往日也打人么?”   玉娘叹道:“我的好姐儿,你万万要记住。女人家休犯口舌,七出之条哩。挨打倒是小事。别跟贱胚子学!她若少说两句,也不白挨一顿了。无非就是浪上来了,见汉子不进她屋,着了恼,恨不能把丹旭弄走。”顿了顿,又道:“妈妈一生,也没养出一个孩子。眼前只得你一个命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人皆道闺中有规训,我岂能不知?从不避着你,你当为何?当年妈妈一心天真烂漫的嫁了来,你爹爹冷水阵阵的泼哩!难道还要你遭一回?见多了,看多了,就会了。我知你自幼伶俐,可你也不用怕、也不用慌,横竖还有你爹和我看着。日后你只管安坐在上头,当好大房娘子,凭她们去斗。不过是些小妇,越刁钻,显的你越贤良,纵的她们白眉赤眼,世人才当你贤良。男人再不为刁钻小老婆打贤良大老婆的!至于那些小男孩儿,更不用急了。横竖下不出蛋来,只要你生了儿子,塞他一屋小厮都够了!”说着眼圈一红,哽咽的道,“可怜没给你生兄弟,我们死了,你又靠得谁去?”   林贞沉默了一回,轻轻的道:“可以招女婿么?”广宁极寒,冻饿而死的人年年都有。找个无甚能耐只长的不错的男人进门,还怕捏不住么?   不想玉娘摇头:“不到那个份上,我宁愿你带了万贯绝户财嫁了。好人家的儿郎,岂能与你做女婿?无非是坑蒙拐骗吧。”   林贞伸手摸摸玉娘的脸,道:“妈妈莫急,没准明年我就有兄弟了。”   玉娘苦笑:“我死心了。”   “呃?”   玉娘默默林贞的头不说话,有些事可以让姐儿们知道,有些事却还是忌讳。所以,她不能说,无数肥田长不出苗儿来,岂是田之过?纵欲伤身,林俊更好胡乱嗑药,哪里还有指望?不是如此,她何苦如此用心养个继女。不就是求将来老了之后,还有个人看顾一眼么?所以,林贞嫁的越好,她才越安全。否则,一旦林俊亡故,她便是众人嘴边的肥羊,便是通天的本事也无路可逃。唯有善待林贞,才是活路。嫁人如投胎,老人家的话再不错的。   林贞正不知如何劝,李翠娘摇摇晃晃的端了定心汤来。林贞接过一口闷下——吃药已吃出经验来,速度越快遭的罪越小。喝完忙含了一颗陈皮丹方才把味道压下去了。才把陈皮丹的罐子递给三多,薛思妍和云真儿也联袂而来。   玉娘见状,违心问道:“她三妈妈现如何?”   薛思妍道:“大姐姐莫怪我自作主张,我瞧着怕人,使丫头请了孙婆子来灸了灸,如今已躺下了。”   玉娘点头笑道:“还是你细心,我通乱作一团,把她忘了,幸好你替我补遗,否则她爹还当我不贤良。”   李翠娘笑嘻嘻的道:“谁敢说大姐不贤良?谁家做妈妈的不先顾了孩儿?妇人相夫教子便是贤良了。”   薛思妍看李翠娘得意的脸孔,暗自笑其张狂。扭头问林贞:“姐儿好些了?”   林贞笑道:“谢五妈妈惦记。原也无甚大事,倒累了妈妈们特意来瞧。”   好话谁都爱听,薛思妍笑眯眯的说:“瞧我们姐儿,端的是礼数周全,可可招人疼,句句话暖人心窝子。一样是会说话,就比别个说的好听多了。”   李翠娘乐的听人背地里挤兑柳初夏,却因不善言辞,再接不上茬。只得换个话题问:“姐儿的先生何时来哩?早说请了,又无动静。”   玉娘听着此事便头痛,张嘴抱怨:“她爹也不知哪里请来的牛心古怪先生,还要看了日子。大冷的天儿,再迟两日,好叫过年了。天亮的迟黑的早,我都怕坏了眼睛,偏姐儿非要学!”   林贞讪笑:“冬日不得出门,闲的慌。”   云真儿道:“书房怕要新糊糊高粱纸,都昏了。”   玉娘叹道:“若有透光又不透风的窗户纸就好了。”   林贞道:“有。”   “真有?”   林贞点点头:“我们广宁没得,南边儿多哩。云南不知那处,挖的好打矿山,满满的云母片,巴掌大一块儿,跟咱们的冰片儿一样。用木头楞子卡上,比窗户纸强多了。”   “耶?”薛思妍笑问,“还有这等宝物?打书上瞧来的?”   林贞摇头道:“前儿不知在哪听来的。再者也不是没见过,爹爹书房里的水晶缸子不是透光的么?云母片没有水晶缸好,但是比窗户纸好,也便宜些,就是咱们这里不得见。”   玉娘点点林贞的额头道:“小鬼头儿,今年可来不及找南边的商人啦。明年开春,叫你爹找人去,捡它几万片来,与你盖嫁妆屋子可好?”   林贞扑哧一笑:“妈妈又打趣我,自来女子出嫁,哪有娘家准备屋子的?或是把夫家的窗子敲了不成?”   说的玉娘也笑了:“且让人打听着,我听着有趣儿。是了,老学究的先生不知哪日来,针线上的人后日就到了。女孩儿家,识得字便好,不用那么多学问。但手上功夫顶顶要紧,别人都只看活计,谁看字来?”   彼时女人讲究贞静娴雅,针线活是衡量一个女人是否心静的标准之一。何况只要不是绣娘世家,断无谁家只教针线不教其它。光一条儿,若一点不会书画,想绣的好花就不能。林贞前世的工作偏技术,类似的活倒不排斥,乖乖的应了。   薛思妍看着玉娘母女互动,嘴角犯苦。前头就因生不出,好悬没被休了。好在死鬼急伤风一病死了,她才没有颜面扫地。不想到林家,还是一丝消息也无。哪个女人家不爱个孩子?她想的心发慌,没有还是没有。又不像王玉娘,半道儿白捡一个,竟也这么大了!看得嫉妒蔓延,十分呆不住,拉着云真儿跟玉娘告退:“不搅了姐儿歇着,我们先回了。”说完疾步走了。李翠娘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冲玉娘福了一福,也走了。   玉娘吁了口气,道:“不知你六妈妈又是何等性子?”   “只盼是个老实人,不跟妈妈淘气。”   玉娘轻笑:“老实有老实的好,伶俐也有伶俐的好。”   林贞一脸茫然。   玉娘悄悄在她耳边道:“坐山观虎斗,记住了?”   林贞忽然生出无限的疲倦,她可真不爱抢烂黄瓜!又无奈的深呼吸几次,自我安慰道——白捡没有好东西,能重活一次不错了,我忍!   母女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得知林俊歇在外书房,玉娘便懒得回房,一叠声的叫丫头搬铺盖。中秋家宴被闹没了,两人随便对付了点粥,早早歪在床上歇着。林贞忍不住问玉娘:“爹爹和丹旭是真的?”   玉娘冷笑:“何止丹旭,连丹阳也是!不然怎替他们看门?就好比我屋里的春花,不被你爹收用过,我能让她夜里伺候?”   “那三妈妈怎底只挑丹旭?”   “丹旭长的好。丹阳还没你三妈妈长的好,她才不怕哩。”   林贞好奇的问:“外头的男人,都喜欢养小厮?”   玉娘苦笑:“可惜了,原想把你嫁舅舅家的。谁知……”   “舅舅?”林贞一嘟嘴,“我不要世英,他爱打人。”   玉娘绷不住笑了:“谁说你王家舅舅?我说的是赵家舅舅,他家古板些,品格儿倒是极好,又当官,又亲上加亲。便是穷些儿,咱们多陪送些便是。哪知你爹他……”   过了这么久,林贞早知道当初林俊大闹赵家的事了,也摇头道:“姑血不还家,不利生育。我才不要嫁他们家。”   一番话说得玉娘也愁了,林贞的未来,一方面是她的保障,另一方面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她心疼。冷眼看着广宁卫,略体面点的人家,也只得赵家有些圣人门徒的模样儿,余者谁不是妻妾成群?想起林俊那一群与她几乎平起平坐的小老婆,怄的头发都平白多掉几把。一时又想起干爹杨都督府上,虽有姨娘,却连个座儿都捞不着。心念一想,也对!何必只看广宁卫?女儿家嫁了就是别家的人,凭你嫁在隔壁,被打了又怎底?还能和离不成?不若寻一户好人家,哪怕远点儿呢!如今林俊已是正五品,低娶高嫁,又有大笔嫁妆,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玉娘灵光一闪,忽觉豁然开朗!杨家还有个干娘在,别的靠不上,说媒却可以。她还靠着林家,总不至于害人。看来明年也要寻由头进京了!   第23章 先生   林家的狗血事,一日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林贞被林俊打人吓了一跳,但也仅限于此。跟玉娘说了几句话,定心汤的药效上来,就睡着了。还不知道玉娘忽然间已打定主意,预备把她远远嫁到京城了。   次日醒来,先见了教古筝的女先生。玉娘厚道,叫人过了中秋节再上工。说是先生,却只称呼名字,毕竟是退役的娼家。玉娘为了名声计,特特叫林俊从外地买一个年老的——退役年限十分久远,便是此地有昔日的姘头也不记得了。横竖只教无关紧要的筝,就当放多一个老妈妈在屋里了。   教筝的老娼姓杨,名字唤作薇薇。也无人如此唤她,只唤杨妈妈便是。林贞打量着杨妈妈,十分秀气的瓜子脸,眼睛颇大,年轻时的容貌可见一斑。行动十分有礼,横竖玉娘看来比她们家的女眷在礼仪上都要强些。可见虽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也有不同的品格。再有玉娘的私心,她这一世被柳初夏挤兑的喘不过气来,十分不欲林贞也遭这样的罪,请个这样的先生也是谋士的意思。   杨妈妈更高兴,因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还有人家要,心中十分感激,对着林贞便有些讨好。说话十分温和,面对林贞对筝难易程度的提问,只管笑道:“姐姐不用急,咱们这样的人家,略只一二就极好。比起会弹,会听才要紧呢。”   林贞道:“既然要学,便学好它。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   杨妈妈笑道:“奴都学得会了,何况姐姐这等聪明人?奴先教姐姐识几个谱,明日就支起来。先把指法练熟了。奴还有几首小曲,姐姐弹着玩甚好。”   又过两日,针线上的师傅也来了。这回买的是老两口儿,男的叫张建富,浑家叫黄九娘。名字挺不错,可一生无儿无女,正愁终生无靠。巧了!玉娘买人,还是替姐儿买,把老两口喜的掩盖不住。一直到林贞跟前磕头都是笑语盈盈的模样儿。待他们走后,林贞悄悄对玉娘道:“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姐儿善待他们些就完了。只别太心软,纵的坏了是害她们。”   林贞点头道:“我知道。我想,既然他们无儿女,三多九如也无长辈,何不叫他们认个干亲?”   玉娘笑道:“甚好。心里有指望,更安心些。只是认了亲,你日后出嫁,三多九如我可就扣在家里了?”   “不至于吧?”   玉娘默道:很至于!三多太丑了,丢脸!   林贞见状,知道无可奈何。玉娘但凡不想应她时,都沉默不语。她不好混闹,想想自家生活不差,两个女孩儿受不了什么苦,便同意了。   三位先生只差一位,林贞懒的等,略略安排一下课表,先上起课来,日子总算没那么无聊。她原会些针线,上手并不难,只是刺绣的功夫差着些。那黄九娘,在家唤张婶子的,看了看以前做的活计,摇头笑道:“姐姐的心思灵巧,只绣花的底子薄了。基本功要好好练,日后才扎得出好花儿。我先画几个样子,姐姐顺着花样子练针法,不久就能有模有样了。”   横竖是打发时间,林贞也不急。到她家这个份上,会不会都不要紧。现有条件能做最好,不会做怎么办?凉拌!女人家终究是拼爹,谁看你才艺?只要不是痴肥呆傻,都大错不错的。花了半个月,扎废了三四朵花,才出了一个像样的成品。对比一下以前做的,果然层次感丰富许多。心里一高兴,缴下来再拼几块布,配上络子,顶好的一个荷包便出来了。   晚饭时,见到林俊,不免显白:“爹爹瞧我做的荷包。”   林俊接过一看,没口子的赞道:“好看!怎底如此好看哩!贞娘就是能干!”   玉娘捂嘴笑道:“既觉得好看,明日就带上吧。”   林贞忙挥手道:“不好,爹爹一身衣裳都讲究,配我绣的不搭。”   林俊把荷包往袖里一塞,道:“有甚不搭?我说好看就好看。”又喜滋滋的隔着袖子摸了摸荷包道:“我家贞娘竟会孝敬爹爹了!”   林贞拿此“孝女党”没辙,暗道一定要再做个好的,换这个下来。不然还不够丢人的!   林俊忽的一拍脑门道:“是了!好悬忘了。前儿你说的云母片儿,我问着了。是有,河北也有、蒙古也有。河北的最好,巴掌大的一块儿都有好些。蒙古的不好,也不方便。女真常与蒙古往来,我们问女真人换些便是了。”   玉娘问道:“多少钱一块儿?”   “挺便宜的,只要做成窗子怕不易。那玩意脆的很,好匠人倒更值钱。”林俊笑道,“你们娘俩莫急,凭他多好的匠人,不拘雇或买,都使得。”   林贞道:“太贵就不要了。”   “贵甚?好东西为何不要?”林俊道,“你不懂买卖上的事儿,若真做出你说的小方片儿来,有的是人家要。谁家耐烦黑乎乎的高粱纸!”   如果做生意,林贞可以接受。于是顺便再爆一个信息:“爹爹不如各处打听一些透亮的石头,也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我们开个石头铺子,专卖光亮的。或是做灯笼、或是做烛台、或是做窗户都好。”   林俊来了兴趣,忙问:“你还听说过什么?”   “透石膏。”林贞笑道,“我只知道云南和湖北有,比云母还便宜。就是比云母厚。”说着伸出手来比了比道,“最薄也有我的巴掌厚。我们广宁使着好,厚的不冷!”   林俊看到了商机,高兴的道:“开春雪化了,使人去京里打听去。若是能做,开个好作坊来,日后与你当嫁妆!”   林贞道:“我不要你这个嫁妆,爹爹,我的先生呢?莫不是忘了吧?”   林俊一顿,还真忘了!不由骂道:“拿起子酸秀才,家里眼看着断炊了。我那日去请,喜的眼神乱飞,偏端着架子。叫人三催四请!前儿去了两遭,怕是要我学刘皇叔三顾茅庐咧!也不怕他八字受不住!”   玉娘忙道:“又胡说,有学问的人傲些,你何不下个帖子?”   “我亲自去请还不体面?”   玉娘扑哧一笑:“你去请,谁见了?便是见了,他日跟人争执起来,人家也说忘了。不若写个字条儿,好做凭证!”   林贞奇道:“为甚?”   玉娘解释:“世人皆不爱教女孩儿,教出来又不能考秀才,没得废了时间还攒不出名声。若没有体面的由头,他们何曾肯来?名利自来相关,教你便是教成李易安,不逢乱世,又哪个得知?1无名何处谈利?”   林贞无语了,广宁卫考秀才的才几个?与其指望虚无缥缈的“未来”,还不如扎实叫她几年呢。至少林家的报酬很丰厚。   林俊一心想请个好先生,不料好先生牛心古怪,只得叹道:“明日下个帖子吧。”   林贞不好意思了,讪笑道:“爹爹费心。”   “有甚?只要你高兴,我再费也甘愿!”   牛心古怪的先生乃广宁卫大名鼎鼎的私塾老师李凤山。五十开外的年纪,原本开私塾开的好好的,三年前亲爹没了。他做足了君子样儿,硬守了三年孝。出得孝来,学生早跑没了——谁跟你耽误三年?积蓄早已用光,只靠卖浑家的首饰度日。林俊请了他两遭,心里早已千肯万肯,只要妆做不肯教女学生的样子。不料林俊三顾茅庐演完两出不演了!急的她浑家一把年纪要上吊。恰此时,林俊的帖子到了!李凤山把吓出窍的三魂七魄一个一个按回肚里,又是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学究!   林贞听过文化课先生的来历,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很想要人教一教古文、培养培养文化知识没错,可她一点也不想要个老古板啊!谁说守孝三年连私塾都关了的?古人再守礼,守制读书都不忌讳的啊!分明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种人有甚好期盼的?待看了李凤山的字,心里略略安稳了些。又不高兴的想:哪个混蛋说字如其人的?字很好,人一点也不好!   那李凤山还摆谱儿,帖子去了七八日,方才姗姗来迟。林贞一度怀疑广宁卫是不是全城尽文盲,不然怎底请个先生都费事?她又不用考状元!带着一肚子不满前去拜见。李凤山叫玉娘安排在花园的三间大卷棚内,还带一个小院儿。临近后门,出入极方便。李凤山何曾见过这样体面的好房子?心里的小人儿喜的手舞足蹈,面上却云淡风轻,也算是一份本事。   听闻林贞来拜见,端坐在椅子上,摸着山羊须儿,有心卖弄,中气十足的道:“学生承蒙林老爷厚爱,特来教汝些许诗书字画。望姑娘不负令尊殷殷期盼。荀子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却是足足念了一刻钟,把林贞的两脚站的发麻。但见李凤山还有滔滔不绝之势头,暗叫不好!曾经的教导主任,随便训三个小时都轻轻巧巧,谁知这位训到猴年马月去?古代的劝学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冷天的她才不想遭罪。微微斜了斜左右,确认今天带的是双福四喜没错,直接往后一倒!惊的双福眼泪哗哗的掉!李凤山唬的魂飞魄散!啊耶!今日小命休矣!   第24章 偷情   林贞并不想惊动很多人,倒在双福身上,轻轻掐了下她的胳膊。双福会意,对四喜使了个眼色,架着林贞急急走了。留下李凤山在原地跳脚,又不好跟过去问的。早就听说林家千金身子骨弱不禁风,不想竟一刻钟都站不住,悔的肠子都直打结,若是此刻被辞退,家里如何过得?又有,林俊乃赳赳武夫,浑不讲理,发气怒来如何招架?一时急在屋里转的与陀螺无二,好有一刻钟,索性抬脚出门探消息。   行出花园,又顿住——大户人家的内宅如何闯得?只好呆愣愣的站在二门口,不一会儿便冻的唇齿直颤。好在林俊的小厮丹阳走来,见状便问:“啊耶?大冷的天,先生莫不是在想诗句?”   李凤山回过神来,摸摸胡子道:“一时赏雪迷住了!多谢小哥提醒。”   丹阳又问:“今日姐姐不用上学?”   李凤山略有些尴尬,酝酿半天才道:“今日入蒙,明日才上课。”说完,忍不住问道;“姐儿可是有些气弱?”   丹阳点头道:“不是甚大事,自打那年从京里请来的太医瞧过,便少有生病。先生莫忧。”   正说话间,扯絮般的雪片儿飘起,丹阳忙道:“雪景虽好,先生也要顾及身体。小的送先生回去吧。”   李凤山只得应了,好不心焦!直到次日见林贞好端端的来上课方才放心,此是后话。   当下二人回到归鸿轩,丹阳见李凤山连个伺候的人都无,暗自记在心里,预备到林俊更前讨好。不动声色的将其安顿下来,甚为有礼的走了。李凤山暗道:林家竟也有些许规矩?可见市井传言不可尽信焉!那姐儿到底是好是坏啊!?倒是有个谁来提醒他一下啊!   却说林贞装晕,回到房间,忙叫三多倒了杯热茶来,一口饮尽才道:“好啰嗦的先生!”   双福扑哧一笑:“我的好姐姐,方才可吓着我了。从不想你竟淘气至此!”   林贞苦笑:“原是我磨着特特请来的,退了又辜负了爹爹一片心。可我实在不喜欢那等清高无状之人。少不得安心学了,不枉费请他一场。”想了想又问,“你们几个谁要学认字?一齐学了罢!”   三多和九如都摇头不肯。   四喜笑道:“我与双福原认得几个,伺候姐姐笔墨吧。”   林贞指着三多和九如叹气:“你们二人,镇日只知道憨玩,日后待如何?”   不料三多道:“我们小丫头认字作甚?春花姐姐当日还认字咧,前儿谁问她,她说使不上,早忘了。认字呀,得姐姐这样的精贵人才能的,我们不成!”   林贞知道是几百年的观念差异,既然不愿学,她懒得勉强。歇了一会儿,便把教筝的杨妈妈请来,不上文化课,好歹上个音乐课。下午扎了两朵花儿,一日轻轻巧巧的过了。晚间到上房吃饭,玉娘问她学习情况,她半真半假的说了几句。但见还要问,林贞使出杀手锏——把荀子的《劝学》完完整整的背了一遍,果然玉娘听的头发丝儿都犯晕,再不敢问。林贞露出个胜利的微笑。看来《劝学》乃内宅妇人最大的凶器!得好好记住,以待日后酌情使用。   广宁冬日尤其长,天也暗的尤其早。如今不过九月,与别处深冬无异。路上积雪颇深,虽有人打扫,到底不方便,几乎所有的宴请活动都停了。林家上下闲的无聊,镇日麻将声不绝于耳。林贞很不爱打,也没人叫她个太岁上场——赢也不好,输也不好。竟是陪着她们母女两开心,哪个耐烦?恰好她如今先生齐备,自上她的课程,玉娘且不须管她,倒得好好打几番。从嫁进林家,看着林贞,多少年都没玩的这么畅快过,几日下来心情甚好,见谁都带着笑影儿。   就有柳初夏弄巧儿,才将养过来,嘴也不闲着,只问玉娘:“大姐有甚好事?说出来妹妹们也乐一乐!”   薛思妍一撇嘴,道:“何曾来的好事,丑事倒有一桩,你且听不听?”   柳初夏忙问:“说来听听。”   薛思妍道:“我们六妹妹没了!”   玉娘叹道:“我好容易开怀两日,偏拿此事聒噪。罢罢,我说与你吧,别又撞枪头上去。于家大姐儿不愿与人做小,天寒地冻的,撺掇着于家二老带着弟妹跑了!知道的说她刚烈,不知道的还道咱家仗势欺人哩。我们又没迫她!好言好语的请了媒婆儿封了聘礼,你不愿拒了便是。咱家还买不到鲜艳模样的丫头不成?偏做那张狂样儿!害的她爹跟我一阵歪缠,怨我没尽早抬进门,生出故事来,好叫他丢了一回脸面。你们说我冤不冤?”   李翠娘道:“她爹好没道理,怎底怪起大姐来?”   “她爹是个浑人,莫不是你今日才知道”玉娘说着,“你们不见他那样儿,鼓得一双牛眼,恨不能生吃了我!亏得姐儿在跟前,好悬没叫他唬着!我也恼了,哪有这样当爹的?三日两头打人骂狗,好好的孩儿都叫吓的不爽快,何况我们姐儿!说了他几句,他才罢了!”   柳初夏拍拍胸脯道:“她爹进来越发爱动怒了!”   李翠娘冷笑:“大姐是无妄之灾,有些人倒是自找的!”   柳初夏弹弹指甲道:“二姐姐就不知道了,打是亲骂是爱。总也有搭话的资格,才得被脚踹哩。就比方六姐的事,她爹何曾与我等说来?你说是也不是?”   李翠娘说不出话来。薛思妍见状岔话道:“既如此,大姐果真要买个丫头?”   玉娘没好气的道:“与我有甚么相干?你若有妹子,抬进来便是!”   薛思妍讨了个没趣儿,不好再说话。一时有些冷场。半日,柳初夏才道:“快,快,支起牌桌来!好有一个月没摸,手痒的紧!你们预备输钱吧!”   玉娘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柳初夏!家里非得要有她才能热闹!林贞那话怎么说来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绝了!   林贞不爱掺和无数个娘之间的战争,趁机埋头学各种才艺知识。李凤山出人意料的好相处,大约因林贞是女学生,丝毫不摆出严师的款儿。何况学的又极简单,不过是些《论语》之类。按说彼时读书,是等于背书。林贞不爱死背,只捡她爱的句子背了,先生也懒怠说她——女孩儿家识字就不错了,背书?在广宁的地界上,肯把王维诗集背下来的姐儿,怕也就眼前一个。正经经典,岂是女孩儿该学的?他又只会这些,不好不教。既然林贞不上心,他正好腾出空来好好修理一下教案,预备以后收学生使用。师徒两个竟相得益彰,彼此都看对方顺眼了不少!   却说前阵,丹阳到林俊跟前卖好,要与李凤山请个书童。不想天寒地冻,卖儿卖女的不少,整齐的一个也无。更兼玉娘赌气,林俊也知是自己错了,虽不好拉下脸去道歉,但也不好为此小事去聒噪她。只得打发丹阳看这些,一来二去,丹阳和李凤山就混的半熟。这日,丹阳捧着一大包袱衣裳走到归鸿轩,李凤山正在临帖,见他来了,说话就带出笑影来:“小哥儿怎么来了?快坐。”   丹阳把包袱放下道:“我爹使我与先生送大毛衣裳来,再问先生冷不冷?可还要些炭?家里的米面买好了么?怕先生不耐烦此等俗事,叫小的跑腿哩。”   “生受小哥儿,大冷天儿与我送东西来。快坐下喝口热茶。”   丹阳十分不客气的挨着李凤山坐了,一低头,露出一线粉腻的脖子,把李凤山看的心神一荡,狠咽了一口口水。   丹阳故意微蹭一下,媚眼如丝,笑问李凤山:“先生看甚么哩?”   李凤山慌乱的道:“无、无甚。”   丹阳又笑:“先生,小的有几个字不识得,恐爹骂我,你教与我可好?”说着从案上捏起一支笔,硬塞在李凤山手里要他教。李凤山不好拒绝,只得在纸上写。偏心烦意乱,写的十分不成样子。丹阳乃老手,有甚看不出来?如今林俊只爱丹旭,他早空了许久,很不耐烦。既有机会,哪守的住不偷食儿?见李凤山是个识情趣的,正好勾引。不待李凤山放下笔,他早已伸出灵蛇般的玉手将其圈住,口吐香气,话未出口,李凤山已是软了!   屋内暖如初春,暗香浮动。李凤山不知不觉间,已将丹阳压在身下。手也忙乱、脚也忙乱,还得顾着亲嘴儿。不多时一身大汗,不知道的,还当是三伏天咧。   林贞站在门外悄没声息的叹了口气,原只当这位先生略有些虚伪。哪曾想竟把节操丢的如此干净。心下厌烦,强压着恶心,轻轻的拉了拉双福的袖子,退出百步远,才松了口气。双福在一旁,差点羞愤欲死,含着包眼泪怒骂:“好不要脸!”   林贞道:“此事烂在心里!。”   双福道:“这等龌龊事,说出来才是作死哩!”   林贞欲把双福当心腹,又多年没个说话的人,咬了咬嘴唇,苦笑道:“有甚?咱家乱事的多去了。只爹的小老婆他们不敢染指吧。”说着冷笑,“前年说三妈妈与人眉来眼去,也不知是真是假。丫头更乱,哪个没有个相好的?咱家,只比那行院干净一点罢!”   双福惊呼:“那她们如何嫁得出去?”   林贞叹道:“他们还谁管贞洁不成?你别看兴隆媳妇儿如今不说话了,五六年前儿方嫁过来时,好一把水葱儿。兴隆高兴的自己睡完给爹睡呢!谁不知道?”林贞一说起满宅院的污糟事,胸口如被人死死勒住一般,嘱咐双福道,“家里小厮没一个正经的,你与四喜别落单。虽顾忌我,保不齐就让人占了便宜。”   双福原来的主人乃京中几世勋贵的嫡系旁支,外头再乱,也从未到过小姐跟前。是以从未经过这等,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贞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抚,带着她径直回屋。她原是去问句诗,不想却看了一场戏。一番话,早已憋在心里多年,哪怕是玉娘也说不得。今日总算有个出口发泄两句,心情却更差了。无子绝户已经是衰败的象征,何况满院的鸡鸣狗盗?若有一日,爹爹仙逝,又如何按得下这各个角落的奸人?真真无解!   手指轻轻拨了下茶碗盖子,林贞眼泪滑下:“我若是个男孩儿,那该有多好……”   第25章 拌嘴   至此,林贞对李凤山再无一丝好感,然则毕竟是林俊请来,不好公然撕破脸。除了龌龊事儿,更无其他把柄。林贞尚在闺中,便是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一面不动声色的每日带齐丫头去上学,一面对玉娘道:“先生那处,无人服侍,我心底不安,妈妈请个人来吧。”   玉娘道:“不看在你的份上,我再不管事!”   林贞扑哧一笑:“妈妈又说胡话,家里头你不管哪个管?还在恼爹爹?”   玉娘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林贞站起来,深深一福:“女儿替爹爹陪个不是,妈妈莫恼,夜里叫爹爹亲与你赔罪。”   玉娘没奈何,只得道:“罢了,罢了,没得让你委屈。我不恼便是。”   林贞笑起来:“妈妈性儿真好。”   玉娘不言,腹中惆怅。将将要过年,大节下她若不管事,乱起来要被人笑话。管事又下不得台阶,怪道常言都道女儿贴心,老人的话再无一句错的。望向林贞的眼神更带了几分慈爱。心中无不遗憾:老天既让我们母女一场,怎底不投身在我怀里?   林俊一进屋,迎头见着好一副母女情深图,心下一暖。他惯走外头,甚么没见过?继母打死前头孩儿的都有,何况其它克扣小事?玉娘自来谨遵闺训,夫妻生活极无趣,日常便有些不耐烦。然则除了她这样老实无手段的,别人也不会对他的子嗣如此上心。多年夫妻,感情也是有的,想起前日无端发火,深感愧疚。疾步至前,半跪着道:“好姐姐,我已知错,饶了我吧!”   林贞忙起身躲到一旁,捂嘴笑道:“妈妈比你还年轻哩!”   林俊死皮赖脸的道:“也有年小的姐姐,我只当比亲姐姐还亲!”   玉娘瞪大眼:“她爹越发胡说了!”   林俊挨着玉娘坐下,一把搂入怀中:“早知你爱听笑话才消气,我也不挨到今日了。”   玉娘她娘一心想要女儿攀高枝儿,自幼对她要求极严,自幼养得她温柔端庄。嫁过林家许多年,见了那多妖孽之事,根子里却转不过来。见林俊当着孩子搂搂抱抱,羞的脖子根儿都红了,嗔道:“姐儿还在哩,又胡来!”   林俊少见她如此模样儿,不免心神一荡,搂的死紧,半点不由人挣脱。林贞一瞧,忙避回屋里。夫妻和好,上房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玉娘里子面子都得了,不再怄气。次日寻了个稳重的妈妈伺候。林贞见到那妈妈,险些笑出声来!原来那妈妈姓刘,生的如黑宝塔一般雄壮威武,怕是打仗也去得。一把子好力气,干活麻溜得很。上工第一日,把归鸿轩擦的亮闪如仙宫一般儿。又是一老妪,便是守夜也不妨。噎的丹阳省了好有三顿饭,林贞却是乐的添了二碗汤。罪魁玉娘浑然不知,还道这个仆妇找的极好,勤快!日后还找同一个媒婆买丫头!真是月儿弯弯照渠沟,几家欢喜几家愁。   广宁的冬日似无尽头,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别处早已姹紫嫣红。南来北往的道路再次通达,林贞心心念念的云母片,终于运到了地头。   林俊开箱验货,见箱内的云母片分为三等。头一等透薄清亮,金银两色,块块有巴掌大小,皆磨成四方块儿,好不整齐;第二等也一样透亮,却无金色,大小也不同,最大也只有半块巴掌见方;最次一等,色泽不好,形状也不规整,林俊便不大高兴。   彼时大户身旁,总有一二帮闲,勾搭买卖乃至本司三院行走,无所不至。这日恰是林俊身旁一等帮闲之人,名唤周庆泽。原有几亩田土,不料家里小子大病一场,尽数当了出去。家里没营生,仗着嘴巧,投了林俊来。见林俊捣腾云母片,只当他要做生意,张口便道:“兄弟真有福气,不跟着大哥,也看不着奇货。竟从未见过,大哥打哪里得来?可是要赚大钱哩!”   林俊笑笑:“赚甚大钱?是我家姐儿嫌高粱纸挡光线不好看书,磨了我弄来。”说着指着头一等的大片云母道:“那么一小片儿,开采出来,一层层的剥开。又细细磨了,不知废多少工夫。便是本钱,一两银子也刹不住。几户人家买?若是运到京里,又怕水深。只好胡乱卖点子,与脚夫们赏钱吧。”   周庆泽啧啧称奇:“好精贵的窗户纸儿!也就大哥配用的起罢!”   林俊随手抓了把散碎的道:“拿去玩吧。”   周庆泽恭敬的双手接过,十分高兴的道:“我也见过世面了!多谢大哥。”   林俊沉思了一回,问道:“我自家用不得这么许多,多少是件稀罕物儿。你替我问问几家大户,谁家还要?”   周庆泽道:“左右不过是官人家,我们倒是想要,只用不起。”   林俊冷笑:“就他几个穷官儿,大抵住在衙门内,用这作甚?还是寻一寻本地的财主,怕还好卖些。”   周庆泽不敢答此话,转个弯儿道:“大哥何不各处送些?也是好大一笔人情!”   林俊点点头:“如此,交予你了。替我与各处分配停当,又卖得的利钱,有你一份。”   周庆泽笑眯了眼:“谢哥赏口饭吃!”   林俊所料不错,云母片儿销路并不好。夏日时,若要采光,多半推开窗户。冬日云母片太薄,还是要拉上帘子以御寒风。后世的云母片儿,网上才卖一块钱一块。林贞心道,便是翻十倍,也只要十块钱。林家不缺这点小钱,叫人夹了两层。只要她快活,林俊也不说她。   两层的云母窗子,御寒能力比棉布帘子还强。妙在云母片的透明度毕竟不如水晶,两层夹上去,又有窗棱的阻隔,外头竟看不清屋内物事,屋里却能影影绰绰看见外头,端得是好物!玉娘知道价钱,不舍得用,推说不喜欢。林贞不知就里,兴头的把屋里尽数换上云母窗。阳光一照,金银两色,真真流光溢彩。恨的几房小妾牙槽都要磨松了!一个个磨着林俊,一人顺了几块才罢。却又把玉娘哽住!她为谁来?还不是为了家里少抛费些!省下的东西,自己没享用,竟便宜了娼|妇,恼的一夜没睡!   林俊花钱如流水,没把家业败尽,则是因他心里自有一杆称。一等的云母片除了林贞有,余者不过广宁第一人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并指挥同知与指挥佥事得了。余者连二等都没捞着,只好拿着三等把玩。嵌在窗户上,聊胜于无而已。   林俊把剩下的严实封好,叫玉娘仔细看管:“今年与干爹上寿用!贞娘干娘那处,也别薄了,叫人挑理不好。二等的与她单与她一匣子,只当是贞娘孝敬的。二三等的不甚值钱,却是个新鲜。贞娘往日说的透石膏,我遣人去问了,哪日回来你先接着,报与我知。”   “可有重利?”   林俊摇头:“不知,见了才知道。”   玉娘一介内宅妇人,通不知外头闲事,也无心管。她心里想的是与京里那头商议林贞的婚事,忙密密收好。亲戚朋友闻风来讨,便是娘家人,也只讨了些散碎的。用木头卡了形状,做出来颇似冰裂纹,竟也有一番风味。又有指挥使都用上云母窗,广宁富户家里皆以云母窗为荣。大片的价格高,林俊也不想卖,正无人问津。散碎的倒是清的干干净净,林俊莫名赚了一笔,好几日见着讨饭的花子都含着一丝笑影儿。看来意外之财,就是比正经做生意得来的令人欣喜!   玉娘见状,心下一动,对林俊说道:“她爹,那云母片若还有,再寻些来。”   林俊奇道:“贞娘还没玩够不成?”   玉娘嗔道:“你个糊涂虫,你家贞娘几岁了?不过几年就是于归之期,她在娘家用惯了明亮大窗子,再到婆家用高粱纸不成?”   林俊才猛然想起女儿大了,心里泛酸,看着玉娘的肚子出神。   玉娘咬了咬嘴唇,道:“她爹,我们再买个人回来吧。”   林俊有些绝望,闭上眼道:“你瞧着办吧。要紧的把贞娘的嫁妆备好,别到时慌脚鸡似的,惹人笑话。”   玉娘问:“你心里有影了?”   林俊摇头。   玉娘便道:“我倒有些想头。”   “你说。”   “托她干娘说门好亲吧。”玉娘见林俊要开口,忙道,“我们妇道人家在一起无非说些个家长里短。我冷眼看着,广宁卫竟无人合适。索性嫁到京里去,便是远些,只要她过的好,我们又有甚挂念的呢?”   林俊似笑非笑:“许王家如何?”   玉娘一腔热血,叫林俊一句疑心的话浇的凉透了心。冷道:“我好意与你说来,你却拿刀戳人心。我说王家你便应?说是疼姐儿,十日里九日不归屋,哪样不是我照看?长这么大,你可知她早起见不得半点儿油腻之物,只要清甜暖香的小米粥?又知她是爱流苏步摇还是爱点翠簪子?”想起多年兢兢业业的照顾,玉娘委屈的眼泪直流,“我甚时偏了娘家?你为着于家的事跟我恼,或是我平日里带了三分醋意。却说待姐儿,我可曾有一分不经心?你说这话,还有良心没有!”说罢,眼泪倾泻而下。   林俊慌了,忙道:“好娘子,莫恼。我与你玩笑,谁知你恼了。京里是好,我却怕你不舍。”   “呸!横竖不是我养的,我有甚不舍?”   林俊忙捂嘴道:“仔细贞娘听着,知道是你赌气,不知道岂不伤她的心?她一心待你,上回拌嘴,磨了我好几夜哩。孩子心最净,她知你对她好哩。”   玉娘看着眼前的男人一阵疲倦,伏在椅子上痛哭,内心却道:妈妈啊,你为了钱,真个坑死我也!你们好狠的心!   第26章 帮闲   林俊有些着慌,十来年未曾如此失态的妻子,此刻只差没有嚎啕大哭了。他是信玉娘疼林贞,然则世上妇人,再无不顾娘家的。偏王家实在不般配,玉娘又好带着林贞回娘家玩。便是此刻玉娘委屈的哭了,还当她是被叫破了心思。欲要服软,又舍不得林贞受委屈,竟左右为难。   屋里的丫头欲劝又不敢上前。春花眼珠一转,提着裙子往归鸿轩跑去。   林贞疾步赶回,进门时,林俊已是想开了——媳妇要哄,婚事不松口。于是柔声哄着,只把些“我急了些”“对不住”“莫哭了”之类的话颠来倒去的说,却无甚效果。玉娘见林贞,委屈更甚,哭的更难过了,后娘要怎么当才叫人信啊!她都要掏出心肝儿了。她却不知,为着儿女婚事,便是亲生的,夫妻也没少斗嘴,实与后母亲娘不相干。   林贞见状,只得故意插话:“爹爹又惹妈妈生气。于家姐儿便是进门来,也只是个妾,谁家为了个妾三番五次寻正妻的晦气?”   林俊尴尬的笑笑:“不为此事。你来的正好,劝劝你妈妈吧。”   林贞走至玉娘跟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道:“妈妈莫哭,有甚事说与我听,我来评评理儿。”   玉娘一声不言,只顾哭。   林贞疑惑的望着春花。春花急的跺脚,婚嫁大事,如何好跟姐儿说来?   玉娘又看林俊,不想林俊耍无赖,一溜烟跑了!   林贞:……   默默立在一旁,陪玉娘哭了一刻钟。林贞所料没错,人又不是铁打的,哭久了自然疲倦。听着玉娘哭声渐小,春花麻利的跑去打水。   哭过一场,玉娘冷静了些许。林贞方问:“爹爹做甚糊涂事了?”   玉娘摇头道:“不好与你说来。”   林贞笑道:“有何不好说?妈妈从不瞒我,今日怎底改了性儿?”   玉娘把林贞拉到怀里坐下,道:“你莫问了。都是春花一惊一乍,你好端端的上学,她偏唤你回来,没得耽误功课。还要上课么?我使人送你去。”   “不上了。偶尔误一天两天不妨事。”   玉娘本就不重视女孩儿的教育,听她如此说,点点头道:“也好,陪妈妈喝杯茶吧。”说着唤夏禾道,“去拿柜子上的蜜饯金桔泡了来与姐儿吃。”   “我想吃咸樱桃的。”   “那就泡咸樱桃。”   林贞笑着谢了,待丫头们拿了茶具和茶果来,忙起身亲泡了一盏放置玉娘跟前:“妈妈,今日我服侍你。”   玉娘叹道:“你爹有你一半贴心,我死了也甘愿。”   “好妈妈,别说忌讳的话,好歹看顾我。”   玉娘伸手点了点林贞的额头:“偏帮你爹!”   “夫妻一体,帮他岂不是帮你?”林贞笑道,“我们都是女儿家,我只管站你这一边儿。”   玉娘摸了摸林贞的头发道:“原不想告诉你,又怕你在别处听见,还是与你说吧。你爹疑着我,怕我把你许王姥姥家去。”   林贞抿嘴笑:“你就该泼他一身茶水,哭甚?”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还是姐姐对我的脾气!娘太好性儿了!”   玉娘没好气的道:“一个个野丫头似的,那才对你的脾气呢!”又对林贞道,“实与你说罢,今年不拘干爹或是干娘生日,我总要带你上京。咱们到京里寻个好的!”   “找干娘?”   “嗯。她虽不大得势,见识却比我们广。”   林贞愁道:“那么远……”   “广宁无人,又有什么法子?京城远又何妨?日后老了,我们也进京养老,只怕你嫌。”   林贞嘟着嘴道:“妈妈好不讲道理,被爹爹气了,又来气我!我何曾嫌过你们了?”   玉娘笑道:“哎呦呦,好大气性的姐儿。当娘的都说不得。罢罢,是妈妈错了。”   “就是妈妈错了!日后呀,我跟妈妈住隔壁,巷儿都不隔一个!”   孩子气的话,说的满屋都笑了。玉娘心下偎贴,孩子气才见真心。彼时男人三妻四妾的多,便是没钱也保不齐偷人。是以凡百妇人,都看中孩儿胜过夫君。玉娘也难逃风俗,比起夜里不知在何处的丈夫,自然儿女当紧。见林贞懂事,把恼怒丢的一干二净。不多时几房小妾来窜门,一屋子女眷七嘴八舌开茶话会,玉娘复又开怀起来。   却说林俊惹了老婆,不好意思在家,便骑马出去闲逛。如今他是个官儿,不好明目张胆的往行院里头走,白日里大家伙也无甚酒席,十分无聊。忽灵光一闪,往各处铺子走去,想着买几件玩器做赔礼,玉娘必不再恼。说来此事是她多疑,然则膝下只有一女,所谓关心则乱,一时急了做了那等糊涂事。玉娘多年辛苦,是自己对不住她了!   骑着马雄赳赳的走在路上,众人皆自觉让开道儿,谁个也不知他心思飞到天外。正走着,竟有一人拦在跟前道:“大哥哪里去?”   林俊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庆泽,笑将起来道:“青天白日的,拦老爷轿子,可有冤案?”   周庆泽一笑:“原来大哥竟是想着审案,怪道我叫你三五声儿都不答应,还当兄弟哪里冲撞了你。”   林俊跳下马来,道:“你干什么营生呢?”   “在家闷闲了,正要走走。”周庆泽压低声音道,“有事寻哥,还得找个僻静地方说去。”   林俊见他一脸严肃,点头道:“去召南轩。”   周庆泽麻溜的牵过缰绳,与林俊当起马夫来。召南轩本不远,三两步就到了。店家也是熟人,将其引至二楼包间,又笑问:“二位老爹可要请个唱曲儿的?”   林俊道:“先上一碟银鱼、一碟糟鸭、一碟驴肉并一碟卤猪尾案酒。再上你们的招牌就是。酒要金华酒,别用破烂货混我!”   店家陪笑道:“岂敢?林老爷稍等,小的立刻就回!”   等上菜时,二人只说些风月事。待酒肉都上毕,那周庆泽方道:“好叫哥知道,于家又回来了!”   林俊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怎底?回来送亲?”   周庆泽义愤填膺的道:“呸!贼不要脸的老狗骨头!方才叫我撞见,跑的比黄鼠狼还快!我去他家寻,还假模假样的关着大门装作不在。门前扫的光溜,不是他自家扫的,莫不是鬼扫的不成?因没回哥来,我不好闹大,装作看花眼走了。”   “果真?”   “我过后与他邻居一百钱,甚都告诉了我知道。”周庆泽道,“哥你猜怎底?原来是那大姐儿,心高气傲,一心只想做正头娘子。前日看上一秀才,结果秀才更心气高,看不上她。早去临县舅舅家读书了。她却痴傻傻的等。于家接了哥的聘礼,也叫她撺掇的跑了。一面是去临县寻营生,一面也是去寻那秀才。哪知灰溜溜的跑回来,正躲着哩。”   林俊一口酒喷出来,呛了半天,哭笑不得:“在我眼皮底下躲着?他们家是傻的吧?”   周庆泽见林俊不像生气的样子,也愁眉苦脸道:“若是娶妻,兄弟真劝哥不要了。若是纳妾,倒也使得。”   林俊心道,有赵家那样的二愣子就够呛了!谁家要个脑子有病的岳家!不过这口气不出了也不是他了!   周庆泽又问:“哥有何打算?告诉我知道,我虽无甚本事,跑腿却是能干的。”   林俊笑道:“看在美人的份上,告诉于家,要么给人,要么还钱。我林俊放贷一贯有规矩,三分利钱,童叟无欺!”   周庆泽明白了,这是死活要人!于家若还能撑下去,怎会往阎王怀里撞!   林俊从口袋里拣出一个约莫二钱重的坠子,递与周庆泽道:“方才你探消息的钱,总不能让你白填。拿去吧。”   周庆泽忙摆手道:“哥跟我生分了不是!一二百钱,也好意思计较。”   林俊懒的多说,硬塞他手上。周庆泽假意为难的接过,袖在袖子里,二人继续喝酒。此二人有甚好说?无非是本司三院赵钱孙李家的姐儿们,林俊却听的心不在焉。   周庆泽揣摩着问:“哥还有甚烦心事?”   林俊尴尬的笑笑:“与你嫂子拌嘴了,正寻玩器与她赔礼。”   周庆泽一拍大腿,笑道:“哥真寻对人了!我前日见了好一副金压裙,正想谁家配有哩!想来就该是嫂子的!”   林俊没好气的说:“金压裙有甚稀奇?”   周庆泽道:“哥不知,此乃宫里的新花样。用翠鸟的毛儿嵌在金银上,名曰‘点翠’。多用于簪子头面。头一次见做压裙的!也不是一个,乃是一组。配了袄裙,保管步步生莲!纯金的座子,还镶了宝石。也只要百来两!哥要不要去瞧瞧?”   周庆泽惯与人帮闲,也算是林俊身旁第一得脸之人。素知林俊喜好,林俊也信他。便道:“我不去了,你买好替我送来。到铺子里关银子就是!”周庆泽暗爽,献出十二分殷勤劝酒。把那林俊灌的六亲且认不出来,自己则留了几分清明。一面风卷残云的扫席上的菜蔬;一面避着林俊往袖里塞果子;一面计算金压裙要杀下多少银子做回扣才好。一时,摸着袖子里刚才赚的二两银坠子笑开了花,三儿!爹有钱给你裁新衣裳咯!   第27章 于家   帮闲就是靠着跑腿儿在富户口袋里刨点银钱养活妻小。彼时帮闲的人奇多,然则能自由出入林家的却极少。满打满算也就周庆泽一个,再有沈家季冬、陈玉两个,通报一声儿,只要不敢上林俊不爽快,多半能混上一桌席面。林俊知他们从中捞点子好处,也算是各取所需。说破了大家面上都过不得,便只装作甚也不知,面上装作诸位好兄弟。   好比于家的事,确是林俊占理。林俊此人,无理还要闹三分,何况有礼?只是今非昔比,他一个四品官儿,难道去那巷子里叫门不成?一个好汉三个帮,此时就是帮手出马之时。   且说周庆泽,今日因撞见林俊,做成好大一笔生意。吃完酒先心急火燎的到金银铺以九十两买下那点翠压裙,赚了十两十足的纹银,也一并袖在袖里。急惊风似的奔回家里,懒的一件件拿出来,只把袍子一脱,尽数倒在桌子上。周娘子哭笑不得:“你就是一件件拿,又废多少功夫?果子银子搅做一团,像个甚么样子?”   周庆泽忙忙的道:“你知甚?我且去忙,你自捡出来收了吧!”说完,抄了把扇子直扑于家。   一阵小跑儿,到离于家白步处站定,深吸几口气,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一步一脚慢悠悠的走起。不巧,他刚上台阶,于家姐儿正打开大门!见到周庆泽,一阵惊慌,忙的把门一关。周庆泽早有防备,伸出扇子一挡,正卡在门中间。趁对方不注意,猛推一下,于家姐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周庆泽勾了勾嘴角,正眼都不瞧她,径直大步走到屋内。   广宁卫行走的众人,哪个不知周庆泽是林俊的狗腿子?于老爹早间见了一回,已是惊慌不已。此时再见,还有甚不知?抖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庆泽一脸笑意,先打招呼:“老爹近日可好?闻的你风雅入骨,学大才子们冰天雪地,踏雪寻梅。好几月了,不知摘了多少梅子回来?”   周老爹沉默不语。   周庆泽拿扇子在手里拍了一下,开门见山的道:“闲话不多说,你们也不爱听。林千户说了,要么把人送过去;要么把聘礼还了!”   周娘子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哭求道:“周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周庆泽乐道:“谁与你死路了不成?自个儿作死,怨得谁来?媒婆都叫你们好生连累!二十两聘礼,你收的爽快,姐儿给的倒千万不舍了!我算是开了眼界,竟真有太岁头上动土的好汉!拼死争了这桩差事来,就是为了瞧瞧好汉!果真叫我瞧着了。”   那于家大姐儿却是泼辣,啐一口道:“梧桐叶落满身光棍的行货!妾乃贱籍,逼良为贱,也不怕朝廷治你!你若强来,我一根绳子挂你们房门口!看谁怕谁来!”   周庆泽仿佛看见一道雷劈在头顶:“果然好汉!比我还会赖账!好姐儿,你真真生错地方。那日到本司三院认个干娘,保管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于家大姐儿霎时羞的满脸通红,怒道:“有甚了不得!银子我还你便是!”   “三分利!”   “你别欺人太甚!”   周庆泽围着于家大姐儿悠悠的绕了两圈,方道:“姐儿,白纸黑字上有聘礼有媒婆名字、还有你爹爹的手印儿,谁欺人太甚?嗯?”   于家大姐儿语塞。   周庆泽大笑三声,拍拍袍子,走了!   于老爹见周庆泽走了,慌道:“如何是好?”   于大姐气的把桌子一踹:“谁个叫你乱收银钱?”   于老爹也怒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收不得聘礼是怎底?”   “就是!”于妈妈也道:“秀才又不要你!你守着作甚?”   “谁说他不要?他只要先有功名,方来娶我!”   “胡说!”于妈妈道:“他要娶你,我们去寻他,他怎不搭理?”又苦口婆心的道,“我的儿,我又不害你!林家如今一个种都没有,你去了,生个儿子,万贯家私还不是你的?”   “要嫁你去嫁!我不去!”   于家二老皆是好性之人,二子一女,除了大姐,也都温和。骗不知如何生出个孽障来!便是于家孟二老爷怒了!于老爹不善言辞,认定了女儿不对,拿起扁担生生打了一顿!丢下一句话:“便是你死了,尸首我也抬去林家!”   于大姐哭道:“我是捡来的罢!从小儿我的活儿最多,带了大哥又带二姐。生是做你家丫鬟来的!戏上的大户人家,还且过问一声姐儿要不要嫁哩!我却好,出去买块豆腐,就是林家的人了!林家有妻有妾,我嫁过去算甚?六娘!?说的好听,宰相家且没有六娘哩!他卖的娘们儿还算少啊?你们为了二十两,就把我往火坑里推。咱家又不是要饿死了,拿我陶腾三斤米面来救命!咱家哪个识字了,谁知道那上头写了甚?你也敢按手印!”说罢,嚎啕大哭。   于妈妈也哭将起来,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嚷道:“我怎地这么命苦!给我一根绳子吊死吧!好端端养个女儿,上赶着到跑一百多里去倒贴男人,还没叫人看上!几辈子老脸都没有了!还要祸害我们!”又指着于大姐骂道,“你当全天下就你聪明!那是林千户林老爷,他看上你了,你有得跑吗?你要去寻秀才,行!我们挣命一起去寻了,他不要你,你还要我当娘的怎样?拆了我的肉炖与你吃可好?”   于大姐气的倒仰,叉腰指着于妈妈骂道:“你说我拆你的肉?到底谁拆谁的肉来?我们在那处不赚钱?分明比广宁还好赚!谁死活要回来?他乡住不惯?你在广宁吃的龙肝凤髓不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回来了,此刻竟怨到我头上?”   于妈妈一百个也吵不过女儿,见女儿凶悍起来,也懒得再吵,只在地上打着滚儿哭。于二姐、于大哥姐弟两个,惊的缩在角落里,连声儿都发不出来。   一径闹到晚上,饭也没人做去。于老爹身心俱疲,无力的问道:“大姐,你真个不嫁?”   “死也不嫁!”   于老爹颓然:“行,你不嫁。我们也没那多钱还林家。做爹的,看不得儿女死。就叫我去死了吧!”说完一头撞在墙上!   霎时于家鸡飞狗跳,于二姐跟于大哥手足忙乱的拿帕子替于老爹止血。也亏赶路劳累,又闹了一天,于老爹早无力气,还有口气儿。只是脸色蜡黄,难看的紧。于二姐不敢吱声,只默默流泪。于妈妈也不出声,呆滞的坐在地上,儿女都是债!上一世欠债太多,又能如何?都是命!都是命啊!   于家突然安静,隔壁却炸了锅。在隔壁听壁角的街坊纷纷彼此问道:“死了?”   “谁个知道?于老爹真作孽,若是我家女儿如此,早掐死了吧!”   又有一街坊笑道:“小姐身子丫鬟命,总仗着自个儿长的好,行动间可有正眼瞧过我们?你们可知那秀才是谁?”   众人忙问:“谁家的?”   “嗳!你们这都不知道!说来与林家有些渊源。乃林小姐先母赵家旁支的秀才。赵家那等人家,她也真敢想。”说着一撇嘴道;“我那年在赵家做活儿,连丫头写的字儿都不比秀才差哩!”   “真的?连丫头都识字?”   有人十分不耐烦,道:“管人家丫头识字不识字,先说说于家!”   那人一脸厌恶的道:“有甚好说?作死的惹了林家,不得好下场。若是收了你我这等无权无势之人的银子,也只好我去她门口吊死吧!癞子货,谁稀罕!”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点头。   贫寒人家,本就只有一墙之隔。街坊们说话,于家也听的一清二楚。于家已是秋后的蚂蚱,谁个怕来?有些还故意说的大声哩。三姑六婆最喜这等事不关己的闲事儿,想来不出三日,整个广宁卫都知道于家一出好戏了!   于大哥苦笑,道:“大姐,你满意了?”   于大姐满腹委屈:“连你也怪我!”   于大哥道:“固然是爹爹见钱眼开,只是你又想怎样呢?”   于大姐捂脸哭道:“不回来不就行了!那么远,我不信林俊能找得着。”   于大哥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也十分疲倦。爹娘生性不爱与人争执,幼年时,多亏大姐泼辣,才不叫人欺了去。一家人竟习惯了听从她的话。只如今想来……于大哥定定的问:“爹爹当时不应,你又待如何?”   不待于大姐说话,于大哥又问:“你敢不应!?”   “那就该认命?”   “你不认命,赵家要你了么?”于大哥蹲下,悄悄的说,“他家肯要,心急火燎的把他送到舅舅家是为何?大姐,我谢你护我长大。可事已至此,嫁了吧!”   于大姐一日水米未进,早十分支撑不住。听到兄弟如此说,身体一软,跌倒在地。脑子里却不住想起那年元宵,灯火辉煌处扶住她的一双手。白净修长的手,就那样扶着将要跌倒的她。于大姐不曾读书识字,找不出对他的形容。然而却一直记着,记在心底。如今,她已跌倒在地,赵郎,有生之年,奴还可让你再扶一回么?   作者有话要说:→_→,于家其实也挺极品的,换个人家早把人坑死了   第28章 上吊   常言道人多势众。一户人家,若没钱便罢;但凡有点积蓄,没人护着就要叫人欺辱了去,家破人亡的背时鬼也不是没有。是以大户人家总爱豢养些健壮家丁,看家护院,以备强人冲袭,又晚间值夜以御盗贼。   林家的门房乃唤作泰和的旧仆。因其老实厚道,二十岁时,玉娘做主许了丫头丽云与他做妻子。夫妻看着林家大门,从不狗仗人势得罪客人,也不轻易放人出入,端的是兢兢业业。便是收些个好处,也叫上下无人不服。   林家规矩,每日早起卯时初刻便要开门。五月的广宁已退去寒意,早起不算难熬,偏泰和略有不适,丽云便替夫行事。这日合该有事!丽云睡眼惺忪的打开大门,忽然一个掉颈鬼挂在门前,吓后腿几步,继而连连大声惊呼:“啊啊啊,有鬼!有鬼!来人啊!来人啊!”!   泰和一听动静,翻身直扑大门,只见一女人,恰是于大姐!身着重孝,吊死在林家门口,其状可怖!倒抽一口凉气,撒腿跑入二门报信。林俊还未起来,听到泰和慌乱来报,忙胡乱穿了衣裳,同玉娘两个直奔大门而来。天还不曾透亮,玉娘走的急,不妨便走至跟前,抬头一望,那女鬼舌头掉了好有半尺长、脸色青白、双眼似要鼓出眼眶,惊的两眼一番便晕了过去。慌的林俊忙叫:“快!快关门!”   话未落音,已听到林贞的脚步声。丽云惊的跳起,顾不得害怕,疾步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把大门关的死紧。恰林贞跑到前院。众人齐齐冒了一脑门的冷汗!素来康健的玉娘且惊成这样,若胆小的林贞瞧见了,林府真真要带孝也!林俊更是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小厮扶住,险些跌倒在地,心中默念:菩萨保佑!   林贞犹未知,还在问:“何事惊慌?”   林俊手脚发软,强打起精神道:“家里进了夜猫儿,差点挠着你妈妈,吓着她了。你快扶她进去歇着,我好打发人请太医。”   林贞心下疑惑,却见玉娘晕倒在地上,顾不得其它。忙吩咐丫头道:“双福四喜,去抬春凳来!”   春花一个激灵,拉着夏禾跑入屋内,连同双福四喜一齐把玉娘抬回屋。林俊一挥手,叫把仪门和二门锁死:“若谁叫姐儿跑出来看见,活活打死!”   众人一凛。唯有赶来看热闹的柳初夏一撇嘴,暗道:老天忒瞎眼,怎底就没吓死那病秧子!不知替她妈妈抢了多少回男人,啊呸!转念又想,玉娘被惊着了,若是死了才更好哩!病秧子甚也没瞧见,待我瞅着机会吓她一吓。娘两个一起奔赴黄泉,岂不有伴?   说干就干,柳初夏趁人不注意,从花园的侧门溜了进去,绕了好几圈儿到上房。消没声息的站在林贞身后,忽的大喊:“啊啊!外头吊死个人,脸色青紫,赶紧烧纸,怕要变恶鬼来抓魂哩!”   林贞果被惊了一跳,手里的茶碗应声而落。她心里原就不安,偏柳初夏还在她身后怪叫一声,便是心里冷静下来,手都还抑制不住的抖。   春花气疯了,冲着柳初夏尖叫:“狗攘的淫|妇,你要作死自己寻个井台跳去!姐姐脸都吓白了!若有不好,我活剥了你个淫|妇的皮!”   双福早已将林贞搂着拍背心儿安抚,正要说话。柳初夏立起两个眼睛骂道:“捣你娘的肠子!大早的冲老娘大声小气,你骂谁来?贱胚奴婢,还抖起来了!我是狗攘的,你是谁攘的!”   林贞往年病魔缠身,家上下皆知她秉气虚弱。柳初夏分明就是故意的!不岔她帮着玉娘争宠,想一举害了她的性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早好了,且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小丫头。在现代时,虽不爱看鬼片,还不至于被一个鬼故事吓死。只是柳初夏其心可诛!既如此,那便如了她的意!想罢,头一歪,全身卸力。双福不妨,竟眼睁睁见林贞直直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三多见状,气的化作一头牛,对着柳初夏的肚子狠狠一撞,把她掀翻在地。九如等丫头也赶上前去,你揪我踹!打死你打死你!平日里没少受贱|妇的气,今日惊着姐儿,打死都是有功的!不打白不打!一时间连素日无仇的都上前过个手瘾。慌的柳初夏夺路而逃。   双福冷着脸道:“四喜!出去告诉爹一声儿,叫请庵里的赵姑子来,与姐儿收惊!”   林俊正在外头指挥:“泰和开门!兴隆你去报官!永昌去请太医!再一个,请个姑子来。我不信拿起虔婆,偏你们大娘信,叫来……”   话未说完,就见四喜跌跌撞撞的跑来,在耳边细诉一番。只把林俊气的头发都着火一般。咬牙切齿的喝道:“姓于的,不弄死你全家我不姓林!!”   玉娘乃一时惊心晕倒在地,并非因甚沉疴,是以太医未至之时业已醒转。林贞听见动静,也装模作样的爬起来——以免太医上门时丢丑。只是方才为了求真,不管不顾的往地上撞去,想来身上青紫不少。也罢,有伤便好!随即苦笑,为这个小老婆,常常要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也真能干!   林贞还在胡思乱想,常年被她坑的萧太医来了!萧太医乃太医院的医士,十年前派遣至广宁行医——此乃朝廷一大德政,凡有太医生,皆派与全国各地治病救人。若十个病人治好了十个,便是“十全”,准调回京城。若是十个治死十个!说不得,只往更远的地方去罢!虽是为京城甄选医士,然则毕竟福利了庶民,也当得贤明了。   萧太医十年前胸怀大志,誓要凯旋而归,不想命里碰着个煞星,年年往鬼门关游玩几遭,拖的他怎底也回不去。若说林贞天生痨病鬼,太医治病不治命,哪个又知从京里来个太医竟给治好了!萧太医方知自己造诣不深,把家人都接到身旁,死了回京的一条心,只沉心攻读医书并行医积德为要。   时间长了,也有些许脸面,常在大户人家走动。先时听见林恭人不好,也不甚慌,慢慢行来。哪知到半路,又听见林家小姐也不好,惊的把药箱扔给药童,疾步飞奔。他多年不得合格,全赖林贞年年要死不活,万一他不巧,赶上林贞咽气,林俊泼皮非活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不想到了林家,大口喘气间,见母女两个都好端端的坐在厅上,才把方才提的那口气放下。张口笑道:“我的小姐儿,你又捉弄我?叫爷爷瞧瞧,若是得了不肯上学的懒病,我可不包庇!”   林贞见萧太医一身大汗,又想起多年连累,十分过意不去。讪笑道:“方才吃了一吓,如今好了。叫您老白走一趟。”   萧太医道:“吓着了?恭人也是?”   玉娘羞惭惭的道:“都是她爹大惊小怪!”   萧太医肃容道:“我且把把脉,吓着可不是玩的!”林家门口吊死个穿孝的活人,早已传道街头巷尾各家皆知。萧太医便猜到缘故,认真看诊。   看完一回,母女俩果然皆有些惊。又有母女两个都跌倒过,不免淤青,安神药物之外还开了写化瘀活血之物。   玉娘见他清凉的天气里走了一身的汗,便叫人拿了个上封,包了四钱银子,对萧太医道:“多有劳烦!”   萧太医作揖道:“生受。”   林贞与萧太医也算熟人了,忙完正事,笑问:“好久不见萧爷爷,家里人可好?”   粉团一般的小女娃儿,哪个不爱?便是被连累的颇凄惨,也被她一声爷爷叫化了心。摸着胡子笑道:“你不揉搓我,便都好了。”   林贞脸一红,道:“改日叫爹爹送个匾给爷爷。”   萧太医挥手道:“很不用,横竖我在广宁安家了。日后都是街坊,还有劳贵府照应哩。”   林贞认真的说:“要送的。”   萧太医也不执意推辞,几人又说笑几句,方告辞出门。   林俊在外头,闻得妻女无事,且顾不上收拾柳初夏。先叫人一卷破席裹了那尸体,栓在马后,吩咐家下人道:“你且拖着淫|妇的尸首去问她爹!既不愿做小,又不愿还我家聘礼,吊死在我家门口意欲为何?”   正忙乱,周庆泽一路奔来。见面作揖道:“见过哥哥,都是兄弟的不是,叫王八冲撞了贵宅。嫂子和姐儿还好?”   林俊有些不满:“太医都回了,一大早请你,怎么说不在家?”   周庆泽指天赌事的道:“真个不在,往城外庙里头跪经去了,才回来,听到哥家有事,忙走过来。”   林俊奇道:“你跪经?”   周庆泽苦着脸道:“我妈立逼着去!”又道,“既是我做不好事儿,此事还须我去跑一趟!”   林俊见他上道,便对小厮道:“你们跟着周大爹去吧!我好赖也是个官,竟叫人生生欺道头上!且叫书童写封状子报与陈指挥使知道!你们也不妨告诉于家人,老爷我要告他们一个‘拐带逃奴、凭尸讹诈’!”   第29章 判案   林俊长到三十多岁,除却爹爹刚死,年幼无知时被人欺负之外,再没人敢如此消遣他!说来此事他真个冤枉,不就是买个小老婆么?碍着谁了?又不曾使甚巧取豪夺的手段,正经请了媒人、抬了银子、得了于家按手印的回执来的!哪知于家竟跑了,叫他在广宁卫丢个大丑。皆因诸事繁忙,顾不上!谁料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于大姐倒好!一身重孝吊死在他家大门口,引来无数的人瞧热闹!还把妻女都惊着了!林俊不报复,那也不是广宁地痞之霸了!   早有丹阳机灵的写了状子,趁机递到林俊手中。林俊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他便回了个无限风情,倒叫林俊的心情好了一丝。闲言少叙,林俊一面拿着状子,一面袖了个礼单,带着人打马找陈指挥使去。   指挥使乃正二品,堂堂正正的高官,便是在京城也不是哪个想得罪便得罪的。与林家干亲杨都督乃姻亲,□□杆子一拐,大家也算亲戚。朝廷有制,凡是军事重镇,皆以“卫”称呼,长官也非县令郡守之职,而是武官指挥使统筹。连带民生、审案,都与文官不相干。也算是一大奇景。   林俊与陈指挥使也算熟悉,投了拜帖,不多时已对坐喝茶。林俊开门见山的道:“不瞒指挥使,下官年逾三十,膝下唯一子一女。前日犬子落水,内子欲寻好生养之妇,乃为子嗣计。媒婆与下官说了于家大姐儿,下官看着满意,便给了二十两聘礼。他家许了择日完婚,下官还当是个爽快人家。不想于家有所隐瞒,那大姐儿早与他人勾搭上,不愿嫁我,撺掇一家跑了。至后归来,下官不过寻他家退回聘礼,不曾想……”说着一边叹一边摇头道,“何苦来,不愿便不愿,分明是他于家家务,如今倒像下官仗势欺人、逼死人命了!还望指挥使与下官做主!”   陈指挥使一脸同情,调戏一二良家妇女,本不是大事。谁料竟有这等贞洁烈女,若两人不对付,少不得问朝廷请封个牌坊,光宗耀祖福泽相邻。不过大家都是杨都督之亲,当齐心协力。便故意怒道:“刁民可恨!林千户无须着慌,本官忝为广宁父母,必还君一个公道!”   林俊忙从袖里拿出礼单递上,自古求人办事便要花点钱财。闹出人命,不拘有理还是无理,想要揭过此页,少不得出点血。待风头过后……林俊暗自冷笑:再弄死他家命根!   那陈指挥使打开礼单一瞧,上书:白米五十担、四盒羹果茶饼、四匹湖绸并一些林林总总,也值一百多两银子。内里早乐开了花,只盼着日日有人命案才好。面上却不带出一丝儿来。待林俊走后,方翻出礼单,摸着那白米五十担的字样叹道:可惜了,四品以上不得从商,不然与林俊那小子联手,何须稀罕这干巴巴儿的五十两?当官的苦也!   拿人钱财,□□。陈指挥使等着林家悄悄送的礼物核对完毕,便发签锁拿于家剩下的四口。   这厢已判定,那厢于家都快一家齐上吊了。清早起来,总寻不见女儿,只当她不爽快出去走走。哪知有人报自家女儿在林家门口吊死了!于老爹惊的话都说不出来,屎尿并做一处,流的满屋皆是。于妈妈拍着腿在大门口嚎:“我做了什么孽哟!养了这么个孽障!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偏不听,还到老爷家去闹事!这是要逼死我等一家老小啊!啊啊!我苦命的二姐啊、苦命的大哥啊!你们没投的好胎,叫跟那扫把星做姊妹,没活路啊!”   于家哥儿皱眉道:“妈妈你又说甚?那林俊本不是是什么好东西?大姐已经没了,你少说两句吧。”   于妈妈怒道:“你懂个p!都是你们惯的她!一个贱胚子,当自己是小姐了!不愿与人做妾?她也不想想,我是她亲娘,还能害她不成?多少人求不来呢!正头夫妻?你有个p钱与你姐姐嫁个正经人家!”   于家哥儿还待理论,忽杀出一行官兵来。二话不说,将于家四口统统锁拿归案。   朝廷有律,士人有一妻一妾。然谁家真个只有两个老婆?如林家这等流油般的富户,三四房都算少的。上表朝廷时,自然只有一妻一妾,余者皆无正经名分,不过空喊着好听罢了。于家大姐也是这等,说是嫁了林家,除非生个带把儿的,否则甚都不算。文书自然也是买良充贱,不然朝廷也不说“妾乃贱籍、妾通买卖”的话了。正经的二房,谁个无事卖来?   是以,陈指挥使也不问卖妾还是买婢,只当于家大姐做逃奴算。本朝规定,逃奴打死不论!于家确有逃跑经历,街坊都亲见的!便是知他官官相护,也说不出甚来。于家父母,分明卖了女儿,又逃了。一个拐带罪名少不了。陈指挥使立着眼睛一拍惊堂木,正欲判决,忽见于家哥儿生的唇红齿白,心下一痒,硬生生转了话头,喝道:“大胆刁民!以长女诈骗朝廷命官在前,凭尸讹诈在后!原要判你一百大板并长流。念你年老,本朝有老人减免之法,板子省了吧,只叫你儿子替你长流尽孝便是!”   晴天霹雳!于家二老只得一根独苗,霎时便觉得天都塌了!于老爹死命叩首:“老爷开恩!老爷开恩!此系小民一人所为,小民愿长流,老爷放过我家小子吧!”   围观众人暗道:此官好手段,打着孝道的名号,做那断人子孙的恶事,偏还叫人说不出话来。也有人厌恶于家临门反悔的,暗道:若不是惹了权势人家,叫人报复,只管骗了街坊乡亲,谁能耐他何?也不是甚好鸟!且看他们两家狗咬狗一嘴毛!倒叫我们有不要钱的好戏看!   原来陈指挥使最好南风,此人比林俊还坏十倍,手段也更高。不经他眼还罢,经了她的眼,岂肯放过?不把你弄走,怎底好改头换面圈在后院?便装着个铁面无私的模样,高喝一声:“退堂!”   于家四口十指相扣,哭的难舍难分。到底叫人拉开,余下三口人抱头痛哭。被官差赶出衙门口,只得跌跌撞撞回到家,却见自家已被夷为平地,一时呆滞。   就有街坊好心道:“你们也真不怕死,林老爷原就是广宁的霸王,你怎敢无故招惹他?方才他使人来把你家拆了!凡值钱物事,都叫围观的闲汉搬走了!他既要欺你,别个也不怕你,连锅都没留下。你们还有甚亲朋故旧,投奔了去吧,别在广宁了。”那街坊顿了顿,又道,“别怪我多嘴,听闻林家小姐吓晕了,你们……好自为之……”   于老爹痛失爱子,已经木了。于妈妈倒还有一丝清明,与街坊哭道:“若有投奔,哪还会回来。早知如此,掐死那个丫头,也别祸害全家!丧门星啊!”   有好事者道:“不如把你家二姐送与林老爷,有条生路也未可知。”   于妈妈道:“我二老眼前就这一个,送了,我靠甚么过活?”   那人跺脚道:“你真个榆木脑袋!林家是什么人家?拔根寒毛出来,与你二老吃一辈子哩!只看人家要不要吧!”   又有人道:“我与你指条明路吧。只管去那街上找周庆泽,他乃林老爷跟前帮闲第一人,只要许他钱,他必帮你送进去!”   于妈妈便望着二女儿。   二姐儿吓的一抖,满脸哀求的哭道:“妈妈,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刁民无外乎如是了。欺善怕恶而已。   以及,行贿的百米五十担是行话,换算成银子的。单位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实在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orz   第30章 下场   林俊满肚子坏水儿还未曾冒,陈指挥使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替他收拾干净了,不由感叹此人信誉颇佳、十分值得结交,又补了一份礼去。陈指挥使人才两得,心里好不快活!只可怜那于大哥,一介凡人,寻死且不敢,活着又难受,统共三五天儿,倒瘦了七八斤。把陈指挥使心疼的挖了块大腿肉一般,流水般的布料裁了衣裳哄他,又有无数的珍馐美味。水磨的半月,于大哥也自暴自弃起来。此是后话。   且说眼前,于家老两口儿,因听了大姐儿的话,又贪念赵家的名声和林家的钱财,一时痰迷了心窍,落的人财两失。   房子已是塌了,一家三口含着眼泪,一点点收拾。三五天儿,才勉强搭了一个窝。也亏于老爹是木匠,不然谁肯帮他?街坊里借个锤子刀片儿的,已算厚道了。都是升斗小民,谁个不怕流氓来?林家是流氓,于家也是!若不是几十年街坊情分撑着,怕更惨的都有。   林俊还不算坏透了底儿,不然叫了地痞流氓再打上一顿,一家人除了哥儿竟可齐聚地府了。也是林俊当了个千户,到底有些公事人情,顾不上那头。于家贪念甚大,好端端的书香赵家也挨了一擦,心里恼他,不便明说,自然要暗自埋怨。响鼓不用重锤敲,有的是人问弦知雅意。是以正派人家都不寻他做活儿,余者皆惧林俊之势,没得白惹一身臊,更不想寻他。至此,于家生路断绝!   将家底扒拉了三五遍,又把家里暂用不上的铁钉碎块儿都尽数卖了,家具能修好的地也低价卖了。不过拼凑出*百个钱,却又能做甚?常言道坐吃山空,于家连山都没有,时时就要饿死。夫妻两个只得再次看着小女儿。   于二姐哭的眼泪都没了,不卖她又如何呢?卖她,至多她死罢了。权当尽了孝道,替爹妈送死吧。若说逃也不是不能,可二老舍不得眼下的地,不然何至于此?不离开广宁,不过是人盘子里的菜吧,早死晚死,也无甚区别。恨姐姐,已经死了;恨爹妈,哪个敢恨?阎王等着你哩!好好的一个大哥,还生死未知!无路可逃……无路可逃……   拿女儿做敬献,哪里是说句话的事儿!你想白送,还且看林俊收不收。没奈何,于老爹只得把最后的钱财背在身上,找到周庆泽家,长跪不起。   周庆泽此人,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儿子。老爹在世时,尚有几亩田土,日子过的不好不坏,还有余钱送他上了几年学,认了几箩筐白字。可惜自古谁人无一死?死便死吧,临死总要病上一病。哪个活人想等死?不得已,卖田卖土治病,终是无果。偏世人又好做个脸,若白事做不好,那真是千夫所指,也不管那家人是否有妻小要养活,且唾沫横飞的骂一场再说。   周庆泽不过一介俗人,当时年轻,经不起街坊四邻一世的鄙视,只好把家当都扫空,只为安葬父亲大人。还不等缓过气来,母亲又没了。这次连妻子的嫁妆都掏腾的干净,孩子们饿的嗷嗷直叫,还把长子饿病了,墙缝里扫出的东西来填,硬是没救过来,活生生看着咽了气。周庆泽用袖子一抹泪,把脸皮扯下来丢在地上踩得稀烂,一头扎进行院帮闲去了。   说起来都是泪,谁也不比谁好过。是以求他帮忙,不带上银钱,就是亲大爷亲姑娘都别想!当日便是信了那狗屁倒灶的“道义”之说,他长子活活饿死时,哪个道义过他来?至此再不信那仁义道德孝悌友爱,唯有银钱才是真的!   都在一个城里住着,于老爹便是起先不大了解,如今也有人告诉他知道周庆泽是哪号货色。光求情无用,光给钱倒是有用,但于家没钱。只得拿出诚意,且跪且求。   周庆泽老早见到他家门口跪着一人,跑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竟还在!一翻白眼,暗骂:老狗才!来这一招,胆儿真肥!怪道敢昧林大哥的钱财。总不能躲他一世,进得巷口,当着路过的街坊便骂:“有这等胆气坚韧,怎底就不用在正道儿上?偏行那坑蒙拐骗的事儿。比我这个帮闲还狠!我若应了人家,做不到的事儿,还得把锅里的熟鸭子拱手与人送回去哩。你倒好,人也要钱也要!如今又来聒噪我,我又有甚法子?”   于老爹顾不得脸面,只管磕头:“周爷爷,您老救救我们吧!我们活着的一家三口儿,就靠爷爷活了!”赶紧从褡裢里掏出钱来,道,“日后得钱了,再供奉与爷爷!”   周庆泽听着这话都快呕了!老头儿竟是个癫子!不应吧,又怕他日日来跪,哪日死在家门口,没得晦气。应了吧,做亏本买卖。周庆泽拉了五六年皮条儿,头一次叫人梗的说不出话来。也是于老爹不知怎底生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于二姐不如于大姐的风韵,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想来不至于亏的彻底。未免耳边聒噪,便压低声音对于老爹道:“你不用说了,我知你想作甚!先说好,你家姐儿进去了,得了钱财,须分我一份。我周庆泽素来讲信义规矩,也不说你家买卖难做,不多不少,五两银子,如何?”   于老爹忙不迭的点头:“别说五两,只要有条活路,多少都给!”   周庆泽没好气的道:“走吧,老贼囚,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夭寿哩!”   于老爹方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周庆泽十分敬业,竟过家门而不入,撒腿就往林俊家里跑。一见面,见林俊心情甚好,便哭丧着脸道:“好哥哥,这回可得救我命来!”   林俊笑骂:“又弄鬼!谁要你命来?”   “于老头儿在我家长跪不起,我进不得家门,老婆也叫堵得出不来。娃娃们饿的哭,好哥哥,你知我听不得我家崽儿吊嗓子。救我一救罢!”   林俊一挑眉:“如何救?”   周庆泽道:“如今广宁的人,都知他是个癞皮狗,不与他做生意。他便想把二姐儿送来伺候你,也是向大伙儿做个证,你不记他仇,方好开张。”   “你倒不绕弯子!”   “兄弟素来老实,怎敢跟哥绕弯子?便是绕了,叫哥看透,比老实交代还丢脸。哥这回就行行好吧!”周庆泽此人,别个肠子九道弯儿,他少说也有十八道。自古求人办事,从无这样开门见山的。莫说是上赶着认的结拜兄弟,不过白叫一声哥哥兄弟,便是嫡亲的哥两儿,一个落魄的靠着发达的过活,也不好刺啦啦的张嘴就叫人“行好”。今日如此做派,乃知林俊深恨于家,如今又自恃身份,不好说出口来。周庆泽这是递梯子台阶哩!   果然,林俊冷笑:“我要二姐作甚?做老婆没得抬举了她,做奴婢叫人听说了倒要被人参,雇了么她家反咬我一口、说甚奸|淫良家妇女,我没处说理去!要送来,行,弄成贱籍了,我便买来家里使唤。不然,休来烦我,便是你我也要着恼!此事也是看你的份上!”   周庆泽低头扯了扯嘴角,把笑意压下去后,方抬头千恩万谢的道:“还是哥慈悲,这样惦记兄弟!日后肝脑涂地,敢不回报?”说完又贼笑,“到此时还上赶着算计,兄弟非要他们吃点苦头才罢!”   林俊道:“随你!”   周庆泽乐呵呵的走了,既替林俊出了气,自家又得了银子,真乃皆大欢喜。明儿张三李四都来闹一场才好咧!   朝廷有律,禁止逼良为贱。然朝廷又有律,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民间卖妻卖儿的,素来多如牛毛,不许你贱便不贱了?无非是使各种手段而已。再有,亲生爹爹为了活命,卖做贱籍的,官府也不好追究,那是孝哩!林俊腻歪于家,不曾说出口的话,叫周庆泽听的一清二楚。他本就惯常在院里行走,随便找了户人家,三百铜钱买了于二姐做养女,先与本家良民籍贯脱的一干二净。从此是为娼门贱籍,永世不得翻身,若无人与她动手脚,那便是代代为奴世世为娼。进到院里的第一日,叫院里的男乐女妓们剥了个彻底,肆意羞辱。若不是碍着林俊要个活人,只怕这日就是死期。   院里诸人,平日里叫人轻贱,对良家且羡慕且嫉妒。恰好眼前有个得罪林俊的良家女子,便是周庆泽无甚嘱咐,不拿来玩弄一番,心里都过不得,何况有人递话?横竖无人与她出头,欺负也白欺负。更有甚者,平日叫良家敲打过的,此时也算在于二姐头上。狎语俗话,骂声不停。于二姐哪经历过这等?吓的声儿都不敢出。好容易等众人闹累了,还以为能喘口气时,却被鸨儿拿着绳子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条——没穿衣服逃不了,绑好了更无法寻死。而后,鸨儿拍拍衣裳走了。   于二姐方才哭出声来,却也不敢放肆,压抑着声音一点点抽泣着。到此时,便是一贯仁善的她也不由诅咒:大姐!我的好大姐!你死的倒干净,倒叫我们一家老小都与你陪葬!你放心,我若活着,日日在菩萨面前上柱香,求菩萨保佑你下十八层地狱!叫阴曹地府抽筋扒皮,日后也投生在行院里,世世叫人欺!!!!!   作者有话要说:于家于二姐是最无辜的,被爹妈坑了姐姐坑,姐姐坑完最后哥哥还坑可她一把→_→   第31章 贪念   玉娘望着伏在地上磕头的于二姐无言,看看左右,皆无好颜色,心中更是不喜。玉娘乃正妻,与林俊荣辱与共,林家白惹了一回官司,母女两个还吃了一吓,对于家只差望着全家流放三千里,哪能喜欢?别提最初还为了她姐姐夫妻两个还拌嘴了,简直看着就堵心!偏林俊要弄进来,不好逆可他,却不妨碍她使主母的手段。   妾室们更加了,通只有李翠娘得了名分,余者得脸与否全然看林俊在谁屋里歇,此时来个貌美如花的丫头,活啃了她的心都有。   林贞坐在玉娘身旁,仔细瞧了一回。果然肤如凝脂、眼含秋水,若再长几年,只怕是个尤物。妹妹如此,可见姐姐的姿色,怪道比常人都傲三分。若说厌恶于家者,厅上再无一个人比林贞更甚。爹爹受委屈、妈妈叫吓晕了,亲舅家的远房表哥好端端的也吃了一回挂落,听闻被赵大舅动了家法,现还在床上养伤。虽说与那位表哥不亲,然则人情骨头香,再不好也比于家强!红颜祸水莫过于此!休说此事乃玉娘管的,玉娘从来厚道,从说媒到下聘无一不。若十分不肯,她自要劝着林俊罢手,不与自家作孽。谁料她家两面三刀,也太可恨了些。终究林家对不起她家什么?林贞不愿当面发作,一直忍着,待于二姐退出后,才一砸杯子道:“妈妈,我讨厌她!”   万年好性儿的菩萨姐儿不高兴到摔杯子了!家下人彼此对望一眼,心下了然。柳初夏嘴角勾起一抹笑,生平仅见的暗赞了林贞一回有范儿。薛思妍见状,原想掐个尖,但见林贞面色不好,索性闭嘴不言。近来林贞虽不常生病,还是莫在此时接上半句招惹她为妙。   于二姐不傻,主家无一人见她有个笑影,便知日子难过,恐比院里还甚三分。不想不过三日,竟峰回路转!你道为何?原是林俊近日总不得闲,官司不过是极小的一件。既做了官,难免人情来往。今日这个做寿、明日那个娶亲,忙的脚不沾地。早把于家抛在脑后,周庆泽说了一场,也不过心。直到于二姐进到家里,见着与她姐姐相似的脸,忽的想起一桩事来!霎时怒上心头,一把拎过于二姐丢到柳初夏的屋里,将二人剥光了绑在一处,挥起马鞭狠抽起来。   林俊一恨于大姐上吊晦气;二恨柳初夏故意吓唬林贞!柳初夏原以为此事揭过一页,何曾想林俊在此处等着?林俊若是傻子,也挣不来这份家业。不过是家里妻妾五个,唯有柳初夏行院出身,在房事上比良家的放得开,他更喜欢些。然则宠则宠矣,一个娼|妇,他还不放在心上。原有两个孩子还不显,如今只剩一个,那就是命根子。谁动他的崽儿,他就跟谁拼命!没想起来便罢,想起来便决不轻饶。   一阵马鞭打的鬼哭狼嚎,柳初夏又哭又求,早惊动了诸人。玉娘听说林俊气头上,恐他打死了人又要与官府磨牙,且伤阴德,忙亲自走来夺了马鞭,二人才逃出一命来!   柳初夏哭的气喘不止,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玉娘瞧她被打的皮开肉绽,伤势比上回尤甚!皱着眉头请游医来看,背地里连同后院诸人齐齐拍手称快,连林贞都暗道一声阿弥陀佛。上头几个人喜欢了,于二姐的日子居然渐渐好过起来。她未曾分到哪房哪院,玉娘便使她做扫院子擦花园里的窗户等琐事。时日一长,众人习惯有她了,林俊倒忘在脑后,一心沉迷南风去了!真是何苦来哉!   时到今日,于家的事算尘埃落定。祸头子柳初夏正在养伤,薛思妍等人比过年还欢快,齐齐扎在上房看欲送往京城的寿礼。   李翠娘道:“还是姐儿伶俐,这云母片儿献上,凭谁也要吃一惊!”   玉娘笑道:“正是,还有金银二色,皆寓富贵,干爹必喜欢!”   林贞忙道:“可别说我想的,姐儿名声大了不好。”   玉娘一顿,想起了去年进京路上的遭遇,点头道:“也好,只说是你爹想的吧。”   薛思妍心知有典故,遂岔开话道:“大姐何时带我们也上一回京才好哩!”   “你想去?”玉娘问,“去也可以,只是京城贵人多,可要受委屈哩,府里去不得,只好在外头逛。”   薛思妍知道规矩人家不带妾室上门,虽看不到公侯府第有些许遗憾,却更想瞧瞧京城繁华,便笑道:“我不去都督府上便是,大姐真个带我去?”   “总要有个稳重的看家,你也去、她也去,莫不是把家里留给……奴才不成?”   薛思妍心下了然,笑道:“二姐也去?”   李翠娘自然想去见识一番,只不好说出口,倒像跟薛思妍打擂台了,只拿眼望着玉娘。   玉娘叹道:“家里只有二娘和五娘管事吧,四娘也很好,只是不爱说话。”   云真儿腼腆一笑,浑不在意。她乃寡妇失业,不过求一口热饭一袭好衣。玉娘待她甚好,她便不想其它。   玉娘也知她是个无欲无求的菩萨,便道:“二娘和五娘总要留一个,我不好偏心,你们二人抛个骰子,谁的点数大,今年带谁去。明年再换个儿可好?”   李翠娘眼珠一转,问道:“她爹去不?”   玉娘摇头:“当着官哩,每日点卯,哪能去得?从衙里派了几个快脚并请了镖局的好汉送我们去。”   李翠娘问得结果,倒不好说留下,更不好说走。薛思妍又有不同,她跟云真儿交好,便是云真儿养下孩儿,也要认她做半个娘。不如去京里走走,也不枉来世上一遭。忙笑道:“好大姐,今年带我去吧!”   李翠娘也忙道:“那我明年去吧!”   玉娘岂能不知她们心里的小九九?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二娘留下吧。四娘五娘跟我走。”玉娘心道:你薛思妍又是哪个?想出门耍一趟,还有个耳报神在家?谁大谁小呀?转脸又对李翠娘道,“家里尽数交予你,你也看紧点,别叫妖精勾了她爹的魂!院里劝他少去,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人也只看他的钱罢!”   李翠娘点头应了。   玉娘把礼物一一清点归档,嘱咐留守人员后,带着林贞和家人,浩浩荡荡的进京拜寿去了!   宣宁侯夫人的寿宴,自是冠盖云集。只今年是小寿,便不如去年盛大。杨都督乃勋贵人家为数不多的实权人物,门生故旧何止百千?却大多依附而来,无甚本事。便是刮了地皮孝敬来的,自家且要吃喝,又能有多少?哪里比得过林俊经营多年,出手奢豪!是以见到林家礼物后,宣宁侯上下,待玉娘更亲热了!   最亲热的当数杨四奶奶,且放玉娘与长辈说话,她只管拉着林贞絮叨。那厢宣宁侯夫人见了,不由笑道:“可惜认了干女儿,不然爱成这样儿,倒好做你媳妇儿。”   杨大奶奶接道:“四奶奶太性急了!太太还揭她的短,仔细她半夜回被窝里哭去。”   杨四奶奶知婆婆和嫂子讽刺她,只装作听不懂,笑道:“太太也不早提醒我!好好一个孙媳妇儿飞了!可把我心疼的,要讨太太的千年人参治病哩!”   宣宁侯夫人很瞧不起杨四奶奶行动就要抠东西,也只装听不懂。扭头问玉娘:“姐儿也有十(虚)岁了,可许了人家?”   玉娘忙道:“正要请太太掌掌眼哩!不怕太太笑话,我们在广宁,又有甚好人家?哪比的上太太见识多广,还请太太看顾些儿吧。”   宣宁侯夫人一噎,她不过随口问问,谁爱替个没根基的做媒来!面上却笑道:“是要仔细瞧瞧,我日常帮你看看哥儿们吧。”   林俊只得一女,杨四奶奶原当他家要坐产招夫,不想竟要许嫁,还是京城!?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开始问林贞:“女孩儿家针线才艺都是其次,顶顶重要的是管家算账,你妈妈教你了不曾?”   林贞回道:“教了些许,不甚通,只会看账本儿,还不会写。”   杨四奶奶摸着林贞的头发道:“会看就成,还早呢,我们慢慢学。除了看帐,还学了甚?说与干娘听听。”   林贞便掰着指头数道:“有筝、写字、画画、针线活儿,只都不大好。”   杨四奶奶又问:“年下送来的荷包,是你做的?”   林贞点头。   杨四奶奶笑的更慈祥了,拉着林贞的手对宣宁侯夫人道:“好个模样儿,还是才女,我也面上有光。再大一点儿,怕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太太的谢媒酒呀,媳妇看是喝定了!”   宣宁侯夫人与大儿媳对看一眼,皆不知她弄甚名堂。又想: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媳妇,也掀不起浪来,且随她去吧。   杨四奶奶是真动了心!她是没儿子,娘家还没人不成!?泼天一份绝户财,哪个不想要?嫌人家出身不好,人家没准嫌你穷哩!侯府有钱也经不起世世代代的败,比不过人家一家一户独占家私。只可惜她没儿子,庶子的生母们一个比一个活的风光,不然满破了脸不要,也要抢来做媳妇儿!既然她无甚好处,也不与庶子说了。安顿好玉娘母子,次日随便寻了个借口,跳上马车直奔承平公府。一入二房便道:“大姐姐!天上掉下金元宝,你发财啦!”   作者有话要说:于二姐的心理很多人不理解啊,其实很容易理解。   先不说古代父母之命的话,各家各户不同   只说于大姐的经历,她逃婚去找情郎,结果情郎不要她,于家真是尽力了。于大姐家里穷,就不可能嫁的好,长的好也不行啊!潘金莲长的好啊,武大郎守的住么--|||,一般人家还真不是很想要这样的绝色。   当时做妾是个很好的出路,不做妾非做妻那是体面人家干的事儿。于家这样的环境,生出个死活要做妻的,于二姐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简而言之,当时林俊看上的是于二姐啥事没有了。所以于二姐的角度和立场,肯定恨姐姐,因为事儿都是姐姐惹出来的,她跟她哥无辜透了。而林家,我们知道林俊是流氓,但于二姐不知道啊!操作是玉娘的事,玉娘多和气大家知道了。所以于二姐眼中林俊是个高富帅,主母各种和气,尼玛还是一绝户。挺好的归宿啊,你不愿意就算了居然还跑人家门口上吊,害死全家。不恨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其局限性,不能指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门户的闺女有多大的见识。何况在古代,见识顶个球用,林贞倒是有见识了,她对着她爹的后院有能力么?当然赶走小妾斗一斗是有能力的,但那有意义么?林俊才是根子!所以白瞎。qaq   关于妾的买卖。如果是林俊办事,可能写的是婚书,当然深究起来无效,但古代是承认事实婚姻的。即这个妾大家认、家族认、风俗认、朝廷不认。也就是说很容易被主母卖掉,因为好赖人家一句话的事。只不过一般人也不这么刻薄,男人死了遣散了很正常。   但是玉娘是管家的,她为了避免麻烦,办事就细,所以走的是买卖文书。其实也差不多吧,李翠娘是奴婢,林贞照样得叫二妈妈。我国古代的法律乱的人泪流满面。   第32章 有意   点的人家都嫌弃。幸而生的有几分姿色,叫人做媒,收了一千五百两聘礼、许给了宣宁侯的四子做老婆。四爷虽说是庶出,毕竟是宣宁侯亲生,也算尊贵。庶子老婆、进门就当娘,也不好说亲。不然还轮不到她这个一根丝的嫁妆都没有的庶女。   破落户穷得狠了,眼里便只看得到一个钱字!探得玉娘有意,忙来报与她在承平公孟府做二太太的大姐知道。孟二太太比杨四奶奶略好半点,嫡出,有个舅家,出嫁能得几份添妆。好不好,总比空手强。出身也要好看些,虽做的是填房,却是二千两嫁与嫡子,没有庶子,只前头留下一正子嫡孙。可惜老公爷没宣宁侯的本事,又死的早。姐妹两个也说不清谁好谁丑,只相互扶持,算是彼此撑腰。   孟二太太见她妹子一跳进门,倒唬了一下,笑骂:“怎底慌脚鸡似的?你汉子升官啦?”   杨四奶奶看了看左右,她大姐会意,唤退丫头仆妇,问道:“说吧。”   杨四奶奶方压低声音道:“上回我与你说的认了干亲的林家,可还记得?”   “广宁卫很有钱,年下还送了你不少东西的那个?”   “正是!我见他家没儿子,还当要招女婿,不曾想今日一早,竟正儿八经说要往外发嫁,顶好嫁到京里来,拖我说媒哩。我想:她家既无男丁,万贯家私岂不都是她的?你何不弄了来做儿媳,好多着哩!我急忙忙赶来,怕别人听了去,先提了亲可就不好了!”   孟二太太先一喜,又一叹道:“别人不知,你也不知?我如何做的了主?自古后娘难为,你那边尽是庶子还难以降服,我这个正经元配嫡子,亲舅舅家看着哩!哪敢说这个去!我又没的生!”   杨四奶奶摇头笑道:“大姐此言差矣!便是他舅家问起来,你只管问,既然疼外甥,你们打算拿多少银钱与他日后分家了使!?谁家不知谁家?他们自顾不上,很不敢管你这边。说句私房话,你们府上的银钱,还不如我们家。到时分起家来,便是嫡出,又有几个钱?没有个有钱的儿媳妇,到时一家上下只好吃西北风吧。有她在,她敢不奉养母亲!”   孟二太太道:“你说的我何曾不知?可哥儿跟着老太太过活,我不好插言。”说着一抹泪道,“都怪我们那没良心的爹,为了点子钱财妆奁,一个二个许与人不是填房便是庶子!我倒宁可穷些,也好过这里外不是人的日子。哥儿叫老太太养的小姐儿似的金尊玉贵,读的满腹诗书,恐看不上商户家的女儿。我怕还不曾张口,他们祖孙两个就要先嫌我俗气,我何苦讨这个没趣儿。”   娘家不争气,夫家没地位,乃毛氏姐妹心中的痛。杨四奶奶是庶出,却是孟二太太的母亲自襁褓中养大,姐妹感情甚笃。哪知姐妹两个都嫁的不好,又无生育,一个嫡母、一个继母,竟无一个敢与儿子做回主。谁家媳妇不是凭当娘的选来?偏她两个不行!碍着婆母的且还好说,碍着小妾的,真真……日子过的如泡在苦瓜汁里一般!不堪回首!   孟二太太不甘,抓着杨四奶奶的手道:“我知你一心为我,只是我如今的样子,怕是辜负你一颗心了。我们老太太生怕我害了哥儿,防我如同防贼。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口吃食也轻易送不到他口中。却也不想想,我只有一个儿子,还得靠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岂能不对他用心?”   杨四奶奶心下一动,道:“那林贞亦是后母,母女两个看起来比亲生的还好哩,想来是个性儿好、容易拿捏的。依我说,你只管拿着有钱这一条儿,去跟姐夫吹风,我就不信他不动心!”承平公府,已有三四代未曾得过实权,不过是长大了胡乱买写个同知千户的虚职,连诰命都挣不上一个,还不如林俊呢!真要论起国法来,孟二太太见玉娘倒要行礼——玉娘有个诰命,她却没有,连用银子砸出来的诰命都没有!世道便是如此,千尊玉贵的宗女都让叫价卖了,何况其它?何况他家是只进不出的买卖,不信那混账姐夫肯放着大肥肉不动嘴!   显是孟二太太也想到了这一条,忙细问:“她家有多少银子?”   杨四奶奶道:“今年往我家送的寿礼,少说有三四百两。三节两寿,你算算有多少?她家姐儿才十岁,今日头上攒的便是顶好的杂宝点翠蝴蝶儿1。从去年到今年,我留心看着,母女两个的衣裳首饰竟无一件重样的!今年又弄了声云母片儿,金银两色的,端得是富丽堂皇。听说是特特挖出的矿产,细细磨了来,如今有钱都无处买去。我们侯爷要进上哩,但凡宫里收下用了,满天下尽要学。这一宗他家不知要赚多少。我瞧过了,装在书房里,亮亮堂堂的。哥儿不是爱看书作画么,你与他说时,别说银啊钱啊的,且用这项勾着他!他一个孩子家家,懂甚?”说着叹气,“听说此物乃林俊为着她姐儿看书不伤眼睛弄来的,瞧瞧人家的爹!”   孟二太太倒笑了:“罢罢,人各有命。她爹不过是为着没有儿子偏疼她罢了。再好也是个绝户命。待爹没了,肚子争气还罢,若不争气,真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杨四奶奶一笑:“那岂不是更好?常言道绝户财绝户财,没得绝户,又如何发财?”   孟二太太推了妹妹一把,笑骂:“越发市侩了!”   杨四奶奶笑道:“姐妹私房话,敬神似的作甚么?我都不怕与你掏心掏肺,但凡我有个儿子,早抢了。”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各自琢磨去了。   晚间,孟二老爷回来,二太太满腹游说之语都未说出口,只一句林家有钱,孟二老爷便忙不迭的拍手叫好!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竟连夜奔赴西苑老太太处,立逼着老太太请媒人去!二太太目瞪口呆,面对婆母犀利的眼神,冤枉的都快哭出声儿了,满脸通红的辩解:“我、我是听说姐儿模样好……又……会管家,随口一提。婚姻大事岂可轻忽?媳妇儿年轻不经事儿,还想请老太太掌掌眼哩。不过看一个半个,哪里做的准了!”   谁知孟二老爷张嘴便道:“京里多少勋贵,一个个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咱家不趁早,香饽饽叫别人抢了去不成?横竖是一绝户,以后不好了,休了便是!且截了她的财再说!”   孟太夫人气的发抖,怎就生出个这样的混世魔王!能做也莫直白的说出口来!当着家下人等,传出去还当承平公府脸上好看哩!无耻也要有个限度!   孟二老爷混不管老母气色,犹自嚷道:“老太太,你还等甚么?莫不是也跟那一等装模作样的呆子一样,嫌弃她出身不好?”   孟太夫人一拍桌子怒道:“我还没饿死你!一介商户之女,也值得你上心!说我是呆子?谁是呆子来!为了钱,你甚都不要了!”   孟二老爷压根不接老太太的话,只管道:“商户之女怎底?她爹现是从四品千户,比我还高半级哩!因着没钱,媳妇连诰命都没有。你是没饿死我,只是分家之时,你的好孙儿还能分到几个钱?你老人家算过没有!”孟二老爷见母亲十分不赞同的神色,梗着脖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疼孙儿,我还疼儿子!此事我做主!”   孟太夫人好悬没叫气死!骂道:“你不三日五日逛行院买丫头,也不至于穷至于此!便是得个有钱的儿媳妇儿,你一个老公公,好意思问儿媳要钱?”   “谁问她要钱来,我是为了我儿子!你不去提亲,我明日使人去便是!”说着嘴里还嘟囔,一个寿礼四百两。三节两寿一年二千两!十年二万两!!她家到底多少钱……   孟太夫人见状,知道拦不住,把眼看着孙儿。那孟豫章无奈苦笑:“孩儿听老爷的。”   孟二老爷笑了:“这才是好孩儿哩,你还小,不知钱财重要。待长大了,只怕还要谢我哩!”   越发说的不堪了!孟太夫人听不得这话,挥挥手道:“罢罢,明日我使人去提亲!只一条,那是宣宁侯家的干亲,人家不应也不许赖!”   孟二老爷忙道:“叫媳妇儿伺候你去!”   孟太夫人气的倒噎,暗骂:聪明才智尽用到这上头来了!也不想母子闹出嫌隙,只得咬牙应了。   孟二老爷两口儿一走,老太太眼泪就下来了:“苦命的儿,怎底托生到这个混账家里!他要说亲,我如何拦得?可怜你爷爷死的早,竟无人能管他。我死后,你可怎么好?”   孟豫章掏出帕子一面替老太太擦着眼泪,一面道:“我又不是姐儿,日后死活归夫家管。既是她嫁进来,好赖还不是由我说了算?夫为妻纲,还怕她来?”   “你怎知里头的厉害?不好的媳妇儿,祸害三代哩!委屈死我孙儿!”   “老太太活一百二十岁,替我教养孩子,便是个苏妲己,又有何惧?”孟豫章笑道:“明日我跟着去,偷偷瞧一眼。十分不好,便想法子搅混了。太太怕老爷,咱们还怕不成?我总是他亲儿子,满破着叫打一顿板子吧,还要老太太救我哩。”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也活络起来,心道:若真是个好的,娶回来也无妨。若是不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管叫她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1:杂宝簪子:就是各种宝石都有的簪子   关于称呼问题,我被纠正了。据说古代没有弟弟妹妹的叫法是出自一个网络上的考据,然后我这个二货就当真了。问过很多人,都说不是没有弟弟妹妹,而是多半习惯上称之为“x哥”而不是“哥哥”。当然下人还得叫哥哥姐姐,因为是下人。林贞对其弟的称呼应该是——要么是寿哥儿\哥儿,要么是阿弟,要么是大哥。在此对大家说声抱歉。被我误导的群众忘掉啊忘掉,捂脸!   第33章 订婚   玉娘与林贞暂住在宣宁侯府,同上回一样歇在四房。杨四奶奶昨日通风报信,归来后并不露影,只做平常一样说笑。晨起梳妆完毕,正吃茶,就有丫头来报:“四奶奶,承平公太夫人使人送来帖子,说家里闷了,带着二太太和四爷来咱家走走。太太叫你收拾好,预备迎客哩。”   杨四奶奶暗自高兴,却装作甚事不知,淡淡的打发丫头走了。回头对玉娘道:“承平公太夫人最为和气慈祥,又好热闹。最喜欢甥男弟女。今日来的二太太是我姐姐,都是自家人,你见见。他家四爷,好个模样儿,也一样读书识字,倒像文官家的儿子一般斯文秀气。将来不知谁家得了这个女婿去哩。只是他大了,不定好到内宅来。”   玉娘正要找女婿,杨四奶奶的话暗合了她的心思——多见识京城风物、多认识诰命夫人,日后好与女儿铺路。还不知杨四奶奶早就串通好了,只当他夸自家孩儿,还顺着她的话说:“你们家的孩子,哪能不好呢?”   杨四奶奶笑着谦虚了几句,把那四爷孟豫章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林贞听到承平公府皱了皱眉头。在旁人家不好说甚,又不好拒绝杨四奶奶特意引见的好意,只得打扮起来。   巳时初刻,丫头来请玉娘:“林奶奶安,承平公太夫人来了,听闻家里还有客,特请你一见。”   林贞隐隐觉得不对劲,只心里没谱不好说出来,一路上默默无言跟着玉娘,到上房去见客。   承平公太夫人与宣宁侯夫人都乃超品,见面须得磕头。林贞跟在玉娘后头行礼,头一眼,承平公太夫人倒没瞧真切。待到起身,故意笑问宣宁侯夫人道:“这等好孙女,藏着掖着不与我瞧,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宣宁侯夫人看着承平公家二太太,又看了看自家儿媳,已猜着了七分。心道:耳报神真个快!也笑着对承平公太夫人道:“小孩子家家,怕冲撞了太夫人。”   “你我都是世交老亲,怎生分起来?”承平公太夫人对林贞招招手,笑道,“小姐儿叫我老婆子瞧瞧。”   林贞不明就里,略感不安,却依旧从容的走至跟前,再福身一礼:“奴林氏,见过太夫人。”   承平公太夫人仔细一瞧,先暗赞:好模样!心中大石落了一半,颜色也和悦起来,拉着林贞的手问:“林小姐平日有甚消遣?在京里惯不惯?”   林贞微笑回道:“平日里看书做针线,京里比广宁热闹。”   声音也挺好听的,承平公太夫人又问:“今年几岁啦?”   “回太夫人话,奴今年十岁。”   问到这一步,算是有影了!承平公家的二太太忙使了个颜色与自己妹子。杨四奶奶立刻笑问:“太夫人,仿佛听说今日你带了公子来,怎不领进来?多日不见,我想外甥啦,太夫人疼惜疼惜我吧。”   承平公太夫人正想叫孙子进来,只因孟豫章好有十一岁,不好随意带进人家内宅。听到杨四奶奶的话,顺坡下驴,吩咐人领了孙子进来。   彼时勋贵人家都已繁衍近百年,公侯伯爵们彼此联姻。无非是你家强些挑拣一番,我家弱些便许你家旁支。是以不拘哪家,都是亲戚,都熟惯的。那孟豫章进门来,见到祖母身旁站着一个眼生的小姐,便知是姨母的干女儿了。忍不住打量一番,只见她身着月白的半臂配着朱红的中衣、下着蓝绿色的拼色裙子、腰间束着与中衣同色的花结腰带,色彩鲜亮明快;再见女孩儿的首饰,簪子耳环与项圈,尽数是整块红宝石,并无镶嵌拼接,十分利落,越发衬的肌肤似雪、眉目如画。虽不曾长到情愫萌动的年纪,却也知道美丑好坏。娶到家里来,好看自不比好看强。   承平公太夫人见孙儿眼都望呆了,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跟儿媳使了个眼色,预备提亲。   看官须知,自来提亲,必要有个媒人。万没有自家提自家事,尤其公侯府第,要讲究一个矜持。顶好是亲近人家做个中人,搭了台阶,众人方好落地。在座都是大户人家的娘子,惯背地里做小动作,如此眼神飞了半天,也只有玉娘甚都不知。宣宁侯杨大奶奶要卖个好儿,跳出来道:“啊耶!一阵不见,哥儿长高了好些。”说着又刻意拿眼来回看了两个孩子一番,一拍手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太太你看是不是?”   宣宁侯夫人又不是瞎子,自家儿媳与孟二太太的脸都要抽筋了,想是小门小户,看中了林家的钱财。说来孟豫章也不差,承平公家的正子嫡孙,日后保不齐有出息。既是他家看中了,何不做个保山、挣些人情?遂笑道:“我看很是!”   承平公太夫人道:“配不上、配不上,莫委屈了小姐。”   林贞满脸通红,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她一听承平公府就浑身不自在,为何?乃去岁上京路上,差点叫承平公世子强买去做丫头!世子如此鲁莽,可见家风轻薄。急的她死命看着玉娘,微微摇头。前文有述,在座皆是不好好说话,爱对暗号儿的。林贞的模样,尽数落在人眼中。众人只当她害羞,齐齐笑出声来。杨三奶奶厚道些,忙拉着林贞的手,一面往外走,一面对诸人道:“忽底想起厨下的菜来,乃北边的口味儿,姐儿陪我去看看。”   二奶奶十分默契的对孟豫章道:“哥儿,你表哥正要请教你画画儿,你去寻他吧。”   孟豫章亦行礼告退。   如此,不该听事的人散场,该主事的人说话了。玉娘还不知发生何事,略有些奇怪的看着众人。杨四奶奶抿嘴笑道:“婶婶瞧方才那个哥儿好不好?”   玉娘如何能说坏?自然满口子说好。   杨四奶奶又问:“与你做女婿可好?”   玉娘笑道:“四嫂又取笑我。”   承平公太夫人方道:“模样好,性格也好,我欲求做孙妇,不知恭人意下如何?”   玉娘仿若被雷劈中,半晌回不过神来!!公、公府!?超品!?皇家的亲戚?姻亲遍布京城的勋贵?看、看上咱家姐儿了!?莫不是先头大姐显灵了吧?   杨四奶奶心急,推了玉娘一把,强扯出笑脸问:“怎底,看不上?”   玉娘啊了一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四嫂,我不大熟……”   宣宁侯夫人笑了:“俊儿媳妇,我做保山,俊儿必不恼你。”   玉娘心里千肯万肯,如今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说好。   孟二太太与杨四奶奶对望一眼,成了!   承平公太夫人也暗自松了口气,自家儿子看上了陪嫁,她不想为此母子失和。既然姐儿不错,孙儿也满意,算是皆大欢喜。虽还有些不满玉娘扣扣索索的样子,好在姐儿还行。再则早早娶过门来,还未定性儿,好好教导一番便是。至少那林小姐模样家私配得上,便是豫章个没娘的孩子需好好打算,也够了。然心里到底一叹,定亲了,就没了选驸马的资格。虽说未必选的上,还是可惜了!   玉娘早欢喜的无话可说,原来不过想来京城探探,谁知竟找了个这样好的亲家!哥儿白白净净的长的极好,又懂礼。不管是走路讲话,样样不疾不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哥儿。早起又听杨四奶奶偶然说过二三箩筐好话,知是个爱书的。别的不论,光这一条就叫人放心。一则爱书的人总不坏到哪里去,二则林贞也爱书,夫妻两个可好好说话儿。竟是天作之合!她爹不知多高兴哩!她竟全然忘了去年路上偶遇之事!   杨大奶奶又凑趣儿,道:“两个亲家坐一处吧!今日喜事临门,我是东道主,必要治一桌好席面与你们贺喜,二太太和婶婶不许推辞!”   承平公家二太太心满意足,先起身携了玉娘的手,坐在一处,拔下一根簪子道:“我也不知今日有这等好事,未曾备上好礼,这根簪子就当做见面礼,还请别嫌弃。姐儿还小,怕羞哩,烦亲家替我转交吧。”这便是插戴之物了。   玉娘笑道:“日后还请二太太多照看,咱家只得一个孩子,未免娇养了些,若有不当之处,日后还望太太海涵。”   “女孩儿原该娇养,我一心求个女儿不得,如今可好,抢了个女儿回来,只亲家亏了。”   玉娘听她说的客气,越发满意。一对亲家谈的滔滔不绝,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到林贞归来,婚事已定,反对无效!把林贞梗的挂不住半分好脸。承平公太夫人越发满意了,女孩儿就要这样羞惭惭的才好。初还怕广宁贫瘠,穷山恶水的,养出那刁钻性格来。如今看来,竟与京中女孩儿无二,把那点芥蒂抛开,当下退了根粉晶银鱼串儿与林贞带上。林贞欲哭无泪,一顿饭吃的好悬没叫噎死。饭毕,林贞一定要回家,杨四奶奶苦留不住,只得派人送回林宅。   回到家中,薛思妍和云真儿接进上房。林贞眼泪直流,哭诉道:“妈妈好糊涂!”   玉娘莫名其妙,忙问:“怎底?谁与你受委屈了?”   “妈妈!”林贞道,“去年进京,他大哥还冲撞我们来,你怎底忘了?这等人家,岂不是火坑?谁知他几房姬妾,谁知他心肠好歹?”   玉娘只当女孩儿家不懂事不想离家,这原常见的,笑道:“哪至于如此?你干爷爷器重你爹爹,他们家不乱作保山的。她们有亲,你便可以当娘家走动。我们在广宁也不悬心。哥儿喜欢读书写字,可不与你一样?他大哥是大哥,他是他,我瞧着乖乖巧巧的,哪有那等不堪?好孩子,你莫急。妈妈不会害你,那等公侯府第,到岁数了便有官做,娶亲的时候,都有凤冠霞帔哩!多少女人修不来的福气!我还疑心莫不是你妈妈保佑你哩!”   林贞一噎,无话可驳!玉娘本就是小门小户的闺女,见识浅薄,她只能考虑到这个地步。而孟豫章看起来也的确清俊可人。直至民国,还有小姐看红楼梦迷贾宝玉害相思病死的!可见古时女人的喜好了!按世俗的说法,谁个不说是门好亲?怕是林俊在也反对不得,她即使十分不肯,至多叫人当害羞,再过便是矫情,更不好了!今日连八字都已换过,竟是悔婚不得。除非孟豫章立刻死了,不然她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无用。   从前世幼年陪父母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直到《金枝欲孽》,种种斗争皆灌进脑海,林贞委屈的嚎啕大哭。这一世爹也疼娘也爱,谁竟想到是命不好!?我不想斗!一点也不想斗!我只想好好的要一个家而已!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咳,ps一个   大家可能觉得承平公府是垃圾,包括女主也这么认为   我们再倒回去看看于大姐。林家之于于大姐家,是于大姐高攀,尽管于大姐不愿意,但世俗会觉得她不识好歹。   林家也是,虽然有四品官职,但毫无根基,只有钱财。尤其林俊是个流氓,家里乱成一锅粥。正经人家凭你姑娘再好也是不会要的。能要她的都是这样的人家了,还得是她高攀。公侯府第对平民而言还是各种凶残的。不能跳出时代去看。   以及,哪怕到现代,只要是正经人家,要跟黑社会人家结婚,家长反对率是99.99999%,所以古代就别想鸟!→_→   第34章 相识   林贞的痛哭,玉娘全然不知所措。薛思妍见状,忙搂住林贞轻拍着道:“姐儿急甚?自古哪家娘子不嫁人。横竖咱还小哩,等长大了再嫁。并不是今日放定今日嫁,莫怕、莫怕!”   林贞哪里顾的上答话,她根本不想嫁给勋贵。纵观《红楼梦》一书,里头可有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便是那孟豫章不坏,顶天了也是个贾宝玉。若是他所爱,日子勉强过得;若是他所憎,与守寡有甚区别?更别提碰上贾琏贾珍了!不是未曾想过将来,想着爹娘宠爱,择偶之时总有插话的余地,谁想到天上掉下一个包着馅饼皮的石头来!若真是个混账纨绔,林俊或许能想个法子免去这一灾,然则今日一眼,已见其风度。想要悔婚,乃万万不能。叫林贞好不绝望!说不得,驳不得,只得哭了。   玉娘慌了,跺着脚道:“哎哟,我的好姐儿,真个不是今儿嫁!你看于大姐,那样平民丫头要进咱家做小,且要挑日子哩,何况于你?没有五六年,且准备不来哩。”   薛思妍道:“大姐快使人去请陈太医,姐儿这样哭着恐伤身。”   一语提醒了玉娘,先忙乱的使人请大夫,又叫人点安神香,又叫人打水擦脸,还不忘叫沏上一碗金桔茶来。云真儿因与林贞有半师之谊,也在一旁细言安慰。待玉娘好容易腾出手来,送了一碗茶到林贞嘴边,林贞也不好意思在哭,就着茶碗喝下去半碗,整个人冷静下来。   玉娘见林贞还有些抽噎,无奈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云真儿拧干了帕子,替林贞擦着脸,笑道:“平日里看着像个小大人儿,哪曾想还这么胆小。”   林贞也无奈了,她一场难过,无人理解。罢了,再哭也没意思,走一步看一步吧。离出嫁还早,没准他看上个白莲花死活要悔婚也未可知。   玉娘又道:“衣衫都花了,叫丫头与你换了吧。今日天晚不出门,换身家常的。京里比我们广宁热,大衣裳穿着不舒服。”   屋里也无男仆,双福和四喜七手八脚的就来扯林贞的外套。林贞摇头道:“热,我想洗澡。”   玉娘只要她不哭,做甚都行!爽快的点头道:“去吧,只别贪凉!”   待到林贞去后头,玉娘一口气呼出来,摊倒在椅子上,摇头笑道:“万没想到她这么大气性。”   薛思妍问:“大姐姐怎底忽然就许亲了?”   玉娘道:“你不知有多巧,昨日我方对她干娘说,替我看看人家。恰今日承平公府太夫人在家闷的慌,来寻我们太太说话。一眼就看中了姐儿。又是她干娘亲姐姐的儿子,算来也是表兄妹,竟是亲上加亲。哥儿生的白白净净,大大的眼睛,哎哟,可招人哩!我也爱上了,当时还想,谁家得了做女婿哩。谁知竟与我做女婿!你说可巧不可巧?”   薛思妍惊讶了,公侯府第不是一般人家,说亲这等轻巧?疑惑的问:“莫不是庶出?”   玉娘不高兴的道:“庶出哪有那样的体面,能跟着太夫人过活?正经二房嫡出长子,家里行四。也跟我们姐儿一样爱读书哩!”   薛思妍还觉得有些不好,只不说出来扫兴,陪笑道:“我常道姐儿在我们广宁是个尖儿,哪家不爱?谁想到了京城,竟也人见人爱。不是我自夸自家,大姐真真会教导。我这两日在外头逛着,好些人家的女儿,都不如我们姐儿气派哩。”   一番话说的玉娘又喜欢起来,与薛思妍云真儿笑道:“你们且看吧,明日怕女婿要来送礼,我领着你们看!”说着,又嘱咐道,“只他们家规矩严些,侍妾没有座儿,委屈你们站着吧。”   云真儿无可无不可,薛思妍有些不乐,却也不敢得罪,怏怏应了。   林贞洗干净,拧的半干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儿,倚在床上出神。玉娘进来,坐在床沿上,摸着她的头发道:“还不高兴?”   林贞嘟着嘴道:“我们回广宁吧。”   玉娘扑哧一笑:“明日他家还来哩!最早也要后日才走。”   林贞听到这事就烦躁,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玉娘叹道:“你到底有甚不乐意,说出来妈妈听听,你不说我哪知道?”   林贞还能说甚?说来都是她杞人忧天,公侯除了呆霸王也还有林如海,算来还是她高嫁。非要以“莫须有”扭着,上下都不快活,何苦来?便装作女孩儿家不愿远嫁的神色道:“京里热,我不想住。”   果然满屋子都笑了,连双福都道:“姐姐害羞哩!”   玉娘放下心来,哄道:“叫爹爹赶紧赚钱,咱修一个大冰窖,日后专给姐儿囤冰!”   林贞低头不说话了。   按下这一头,天已擦黑。陈太医得空来瞧了瞧,不过是情绪激动,丢了两个药丸子走了。临行前听说是给定亲吓着,还挺不厚道的狂笑了一回,从药箱里抓了一把百合放桌子上当贺礼。林贞见众人一派喜气洋洋,到底不爽快,赌气睡了!   林家长居广宁,平日走动不甚方便。承平公府那头想把婚事砸瓷实了,热情无比。言道一年不得见一回,趁着在京,须得亲香亲香。又因低眉娶妇,次日一早,孟二太太连同杨四奶奶把孟豫章带了来,想让小两口有个“青梅竹马”之谊。   玉娘见孟豫章一袭大红罗地织金妆化蟒袍,衬的丰神俊朗,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携着手竟不舍放开,笑道:“我若有这等儿子,立刻死了也甘愿。”   孟二太太微微笑道:“女婿如半儿,如今不正是我们的儿子?亲家也太客气了些,别纵坏了他。”   杨四奶奶问:“怎么不见姐儿?”   玉娘捂嘴笑道:“别提她,她躲羞哩。昨晚回来好一阵哭,说京城太热,不要住,要回广宁。”   孟二太太道:“女孩儿家在闺中都是这样,我当初也哭来着。”   杨四奶奶道:“哪个不哭,出嫁时还有一场哩。”   玉娘摆摆手道:“莫说了,我现在就不舍得了。”   说起孩子婚嫁,三位太太,也只玉娘是真操心,余者不过是面子情。也懒的说细,也想不到。一时话题歪到家常里短上,三人都有心讨好对方,好一室乐融融。   三个女人的长篇大论砸的孟豫章两眼昏花,偏薛思妍见了,悄悄捅了一下玉娘,朝孟豫章那头努了一下嘴。杨四奶奶先调侃出来:“哥儿想媳妇了!”   孟豫章耳朵一红,低头不语。玉娘问孟二太太:“京里规矩紧不紧?若是我们广宁,可就要小两口一处玩啦!”   便是紧也说不紧,何况只要有人陪着,谁个不让未婚夫妻见面的?别做出丑事便好。孟二太太道:“只怕小姐不肯理他。”   玉娘道:“叫人陪着去吧。”   薛思妍会意的领着孟豫章直入后宅。   林贞正在看书,三多蹦了进来道:“姐姐,快插戴起来,姐夫来看你啦!”   林贞一丢书本,道:“我还要盛装相迎不成?就这样吧。双福,我们去厅里;四喜,上茶。”   四喜问:“姐夫吃甚茶?”   林贞想了想道:“不拘什么,不要果子茶。”   四喜也是个鲁莽的,直抓了一把绿茶就丢进水里泡了!   林贞走到小花厅坐下,孟豫章姗姗行来。林贞过了一夜,心情平复,见他从容之态,倒有些许欣赏之意。起身、碎步至前,福身一礼。孟豫章忙避开,一揖到底,口称:“见过姐姐。”   林贞再福:“哥哥多礼。哥哥请坐。”   孟豫章等着林贞,二人一齐坐了。桌上已摆满果碟,俱是京里时兴的甜点水果。端起茶一饮,内心可惜:好茶,可惜泡坏了。略有些失望,原想她神仙一般的人儿,该十分清雅才是。又转念一想,她乃乡间居住,能懂多少?何况女孩儿不比哥儿,谁教她这个来?又丢开了。   见林贞不说话,知她害羞,主动问道:“姐姐平日作甚消遣?”   林贞回道:“不过看书、做针线。”   “不知姐姐近日读甚好书?”   林贞有意考他,便答:“近日读‘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孟豫章惊喜,呀!竟真是个读书的!不由笑道:“正读‘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冰者,笃于时也,。”说着心念一动,试探道:“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只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1   林贞捂嘴一笑:“仔细先生打你!”   孟豫章知她听懂了,也笑道:“还望姐姐口下超生。”   林贞放松了许多,拿《秋水》来逗女孩儿的人,也算奇葩。时下女子能识得《列女传》就算不错了,这等晦涩难懂之书,便是男人爱读的都不多。也是林贞上一世课本里有《逍遥游》,连带着好奇读了《秋水》,这一世方寻出来解闷。儒家当道,道家只好去清静无为了。既清净,想来不会过多与沉迷世俗。虽然无甚大出息,却也不至于坏了。以她的陪嫁,只要丈夫不过于离谱,想来不难熬。心下一松,颜色也好看了许多。笑语盈盈的与之说些故典野史。   孟豫章竟有寻得知音之感!心道:鸿鹄不为燕雀所知,是以孤寂也!今能遇一鹏耳,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1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早晨发起来的菌子不知道什么叫一天(朝发夕死,生命只有一天);蟪蛄(虫的名字)不知道什么叫一年(春生秋死)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冰者,笃于时也——井底之蛙你不可以和它讲海,因为它被狭小的生活环境所局限;夏日之虫你不可以和它讲冰,因为四时不同;   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只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伯夷让国,放弃毫尖,大家颂他义气。孔丘著书,谈海毫尖,大家夸他博学。这些都是人类的自夸哟,不正象你从前以水多而自傲吗!   ==============   哥哥姐姐的称呼也有用于未婚夫妻之间的,所以他们两个这么用。因为叫小姐公子很生疏。   第35章 归家   孟豫章从未与人聊的如此投机,不知不觉已到午饭时。二人还长篇大论的说些个甚“孰能浊以静之徐清?”把来寻他二人的薛思妍听的云山雾罩。忙叫停二人,领着一齐走到园子里凉亭花阴下,玉娘等人已摆好杯盘,只待人齐开动。   团团见过礼,孟二太太问林贞:“我家老四惯说些胡话,可没冲撞了你吧?”   薛思妍一旁笑道:“我可真个憋不住了,他们两个,说了半晌书,我一句都听不懂!竟不像闲话,倒像学堂里夫子做学问。也不知双福四喜日日跟着姐儿读书的,可听明白了?”   双福摇头:“太难了!先生都没教!不知姐儿从哪里看的!”   孟豫章同林贞相视一笑,孟二太太扯了扯嘴角,玉娘扑哧笑道:“今日可不哭了!”   林贞低头不语,孟豫章傻笑。   一亭子人皆笑的开怀,宾主尽欢!   玉娘来京,原只想着拜寿,不想竟定了亲。因此不曾带了许多钱来,此时不由扼腕!同丫头春花抱怨道:“好的宝石都不能买,不知明年能否找到这等好的。”   林贞道:“京里买倒叫他杀猪了,还不如叫爹爹使人往南边买哩。我不爱京里的款式,不如江南的好看。”   “你不是才夸京里的水晶都不切碎,大块儿的,坠着好看么?”   “统共就一套……”   “一套就一套吧,那个样式就你们女孩儿带着好看。那么大一块儿,就打个窟窿穿个银钩,跟我们在广宁见的女真人似的粗糙,我们带来就要招人笑话哩,你小女孩儿家倒不妨。”   林贞不接话,反问道:“多早晚回家?”   玉娘调侃:“还等你与我们姐夫再畅谈一回才走哩!”   林贞几日被调侃无数,再听这话恼了,跺脚道:“妈妈!”   屋里人又笑,林贞无语凝噎。   要说林贞与孟豫章是知己,也并非戏言。且看二人家世,皆是武官,肯读书者百中无一。时人看不起这等,以其粗俗。是以文转武,得封王公者,天下人敬之。武转文,只好叫人骂个裙带关系了。功勋乃武将起家,也不乏有识之士叫子孙读书。可于内宅妇人而言,十分不以为然。考个秀才当了廪生一月才六斗米,还时常是陈米,且不值得半两银子,还不如丫头的月钱呢。谁看重它来?不过是朝廷重文轻武,子弟会几句子曰,显的面上有光罢了。   自来读书便是苦差,不说要头悬梁锥刺股,日日早起晚歇乃常有之事。不是爹妈抽着打着,几个愿意受苦?是以公侯府第,满目文盲也不足为奇。偏有孟豫章这等怪人,也不说走鸡斗狗,也不说寻花问柳,镇日读书识字弹琴作画,众人皆道:外甥肖舅!与林贞竟是一样光景。有时林贞都疑惑——真是天作姻缘?   长辈们你看中我的权、我看中你的钱。二小有情无情且说的太早,彼此和睦倒是真的。林贞并非文人,可早看林家生|殖|器官专有名词日日在耳边过二百回早已不满。且内宅凌乱不堪,又无兄弟以承父业,为此常常忧心。而孟豫章更甚,他乃男子,合该顶立门户。勋贵到这一代,已远离朝堂。仗着祖上的脸面,众人不至于欺辱。然则他是二房,承爵无望,京城水深,便是分得几个家私,又敢说护的住?先几代的分支里,只好依着本家当叫花吧。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他儿子恐叫花都当不成——本家且自身难保。便想走个科举,也挣一份前程,谁知十个里九个要耻笑他,文官家的孩子还不屑跟他在一处,真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两个苦逼的未婚夫妻,就如此一见如故了!   是以待到林贞要离京归家,孟豫章竟生出十分不舍之意来。带着仆从,直送至十里长亭还不愿回去,险些掉下泪来。玉娘把十二分得意放在心底,将其苦劝回去。孟豫章硬是痴痴站于长亭,直到马车隐于天际,才怏怏回家。   回到广宁,林俊早已接到信,在城外苦苦等待。好容易见着了,跳上马车便问玉娘:“好娘子!你替林家立了一大功!女婿性儿可好?”   玉娘笑道:“问你女儿去。”   林俊真个就问:“性格好么?模样好么?”   林贞大大方方的道:“都好,略有些孩子气,长大些就好了。”   林俊笑了:“你不也是一孩子?”   “都定亲了,是大人了。”   “好,好,我们姐儿是大人了!爹爹给你攒嫁妆去!”林俊十分高兴的道,“女婿也爱读书?你等着,我再去寻几箱子云母片来,专给你们做窗户使!”   玉娘忙道:“那个不忙,紧要的是衣裳首饰。往常做干亲还好,如今往亲家边上一坐,她那五彩朝凤的杂宝簪子,把我比成了村姑儿。若是按着广宁的款式陪嫁过去,岂不叫人笑话?依我说,也按宫里的样式,打上几套撑场面才好。亲家说了,成亲时,先捐一官儿,好叫姐儿有凤冠带,也是我们的体面。成亲固是凤冠,见翁姑时,却要自己家的首饰。若是扣扣索索,旁人难免看轻;若是金碧辉煌,亲友看着也轻易不敢相欺。你说是也不是?”   林俊早乐的没边儿,只管点头说是。   林贞看着为她操持的父母,心里暖暖的。拉着玉娘的手道:“妈妈,日后你也跟我去京城里住吧。我舍不得你们。”   玉娘道:“我若走的动,一年去住半年,只怕女婿嫌。”   “我们自家的屋子,他敢嫌!?”   “正是!”林俊道:“可惜那屋子买小了,当日地价不贵时,就该咬牙买大点的。如今做陪嫁却不好看。”   “屋子不如铺子,那个生钱!妇人手里有活钱,不用看人脸色哩。”   “嗯!先托人看着,时机到了,也在京城买两个铺子。自己做买卖也好,租与人也好。广宁的我且替你先看着吧。”   话题又转到林贞的未来上,林贞便不在说话。听着父母絮叨凤簪要打几个、料子要备几匹。明亮的阳光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照进来,看得到浮尘飞舞。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但安心的感觉却逐渐清晰。林贞面带微笑,挨着玉娘沉沉睡去。妈妈,一直以来谢谢你。   林贞才将十岁,离出嫁还早。林俊夫妻不过是说一回闲话,寻个开心。林俊之女许给承平公嫡孙之事,霎时传遍大街小巷,人人称羡。唯有陈指挥使同夫人笑道:“可见山民无知了。”   陈夫人微微一笑:“一个女孩儿,嫁的高门便罢了,还想要甚大出息不成?依我看就很好。”   “不过一个空壳子,也值得欢欣鼓舞。”陈指挥使不屑,“咱家的女孩儿,可别许这等中看不中用的人家。”   陈夫人笑道:“他一个捐官儿,祖上连个泥腿子都不算,竟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行商。能嫁公侯不错了,你也糊涂,怎底拿我们家与他比?越发出息了你!”   说的陈指挥使也笑了:“正是,还当他是一般官员。”说完,又搓搓手问夫人:“太医瞧了湘竹如何?”   陈夫人一窒,面上挤出一丝笑来:“说是胃气不畅,歇两日便好。你也知道他,无事也要哭两句,不然何以起个名字叫湘竹?”又嗔笑,“像个女孩儿名字,幸而他乖巧可人,也不恼你。”   陈指挥使得意道:“那是!也不枉费我捞他出来,不然落到林俊手里,他那莽夫,还不定怎底祸害哩。”   陈夫人一阵反胃!暗骂:祸害仇人才算汉子,你把个流罪之人藏在后院,好意思说人家!阿弥陀佛,此事一定要保密,别叫人知道了影响自家孩儿的婚嫁才是!骂完丈夫,又骂那妖精:不得好死的东西!一个男人,也这等没刚性叫人揉烂了屁股也下不出蛋来!待看那日你的下场吧!   林贞之事既有不以为然者,亦有羡慕嫉妒者。林家连接几日,宾客络绎不绝,礼物收的库里都满出来了。她先生李凤山趁机识得几个大户,林俊极大方的替他引见——横竖女孩儿不用教太久,何不做个人情?众人也有乐意的,也有看不惯的,都面上应的极好。李凤山摸着胡子,差点飘起来。要林贞说,李凤山本事还不错,就是人品太差!装过头了!比小娘子们还作!平日里只当个古文学习机使用,并无敬爱之心,不过面子情儿。偏李凤山瞧不出来,竟满口子夸她懂礼。林贞有时不由想:谁个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男人糊涂起来,比女人还好哄!才想完这一句,抬头就见几个尼姑婆子结伴而来,一阵肝疼……好吧,内宅是个人都好哄!今日妈妈又不知被骗去几两银子。罢罢,全当花钱买开心吧。横竖家里不差这点钱,不必计较。   如此你来我往闹了*日,门客和尚尼姑吃的满嘴流油、满袖猪肉,林家才渐渐安静下来。林贞叫闹的头痛,才松一口气,拿起本闲书看着。忽春花小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姐姐快去上房救上一救,娘叫气哭了哩!”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玉娘能否拍板林贞的婚事我真是无语   一样米白样人,所谓规定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何况一村一俗,什么时候古代有四海皆一的标准了?   何况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林贞就只能嫁这样的人家了,她出身不够。捐官不同于清贵,四品武将含金量是不如七品翰林的。就好比当今知名大学教授的闺女,只要人品好,运气好,怎么嫁都行,因为出身清白尊贵。   所以天上掉一馅饼,换谁不接着?玉娘就算不心疼林贞也得接着,何况她很爱林贞?广宁是些神马鸟人哟!至少京城勋贵家里的庶子,管亲妈叫姨娘不叫娘唉。   第36章 好心   林贞奇道:“青天白日的,谁气她来?爹爹又发昏了?”   春花撇嘴道:“姥姥啦!嗔着娘把你许道京里去了呗。”   三多嗤笑:“难道放着公子不要,要个破落户”   林贞喝道:“闭嘴!长辈的事且轮不到你分说!”真该把这口没遮拦的脾气拧过来,这年头的女人可不好混。   三多一吓,不敢吱声了。林贞知道王姥姥歪缠的功力,忙带着双福四喜并针线上的婆子一串人,齐齐奔到上房“请安”。   也不叫人通报,直就闯了进去。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跑到王姥姥跟前撒娇:“好姥姥,你好久不来看我哩。前日家里请客你也不来,莫不是不疼我了吧?”   王姥姥嘴里还有万般数落,皆叫林贞堵的说不出来。强笑道:“家里忙,这不来了么?”   “秀兰姐姐哩?大妗子好?二妗子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也打不起,王姥姥只得与她寒暄。玉娘悄悄擦了泪,在一旁喝茶缓着。林贞缠着王姥姥从大舅一直说到王家看门的狗,把王姥姥说的口干舌燥,落荒而逃。   林贞也嗓子冒烟,叫丫头沏了杯茶,一饮而尽。与玉娘笑道:“姥姥都不在咱家吃晚饭!”   玉娘绷不住笑起来:“我的姐儿,你怎底如此水晶玻璃心?谁与你通风报信的?”   林贞十分爽快的指着春花出卖:“她鬼赶着似的到我屋里喊救命!”   春花道:“我是怕爹着恼!”   玉娘叹道:“女人啊,无非就是为了夫家娘家。我何曾不想他们好来?只是真个不般配。他们只好揉搓我吧。”   “妈妈总为我受委屈。”   “谁让我是你妈妈?谁家妈妈不操心哟,日后你当娘便知道了。儿女都是债,躲不脱的。”   “所以你索性不躲了?”   玉娘笑道:“躲着无用呀,能躲我早躲了。”   “妈妈撒谎!”   玉娘拍了林贞一下:“去看书吧,女婿可是才子,别叫比了下去!”   林贞笑着跑开了。余下玉娘在屋中苦笑,这等女儿,莫说是亲手看大,便是才嫁进来,怎底舍得低低嫁了?又有,亲娘也偏心太过。她原就是高嫁,如何敢做这等主意?那不是作死么?便是林俊好说话,人家还有舅家哩!自家亲娘,还不好直说。只得一次一次的受着,真个是夹板气!嫁的好了,娘家便巴上来,也不管好做难做;嫁的差了,娘家装模作样的看两回,王八脖子一缩,凭她自己去争吧。林俊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谁又出头说了半句话来?想到此处,不由潸然泪下。因涉及主母娘家,丫头们俱不敢劝,只得由着她痛哭至夜里。各自暗叹一句“世人皆苦,妇人尤甚”罢了。   今年说也奇怪,林贞从京城回来一个多月,眼看就要中秋了,往年不说要下雪,却也寒风呼啸。今年竟像六月间一般,只把广宁人热的直骂娘。也是广宁人不惯,实则并不算很难熬。   天一热,人就没精神,做甚事都懒懒的。唯有于二姐兢兢业业,把她管的屋子擦的照出人影来。管事的兴隆嫂子一瞧,哟,不错,随手赏了块雪花糖与她。于二姐自幼家里贫寒,吃糖的机会不多。到林家初又被众人欺,混到现在,方得了一次奖赏。高高兴兴的揣在兜里,预备找丹旭分享!   你道哪个丹旭?就是林俊近日宠着的那个。因生的一幅好模样儿,丫头里也有几个暗自想他的,都知她身份,不敢说出来。玉娘上京时,家里仆妇带走一半儿,各处规矩便松了。有好些老人儿仗着脸面躲懒,把活计俱推给于二姐。于二姐累的两眼昏花,一时委屈,便躲在树荫底下哭。恰丹旭路过瞧见了,给了把松子与她吃。一来二去,两人背着人瞧瞧来往起来。都是苦命人,也是找个伴儿一起说句贴心话的意思,只不敢叫人知道。   因丹旭是林俊跟前,吃食随便就有。悄没声息的袖几个,林俊也想不起来,又宠着他,便是想的起来,只当他吃了。是以于二姐常从他手里得些细碎好处,又无甚回报。这回得了糖,自然要同伙伴分享。哪知才走到书房窗户底下,便听到林俊说话和丹旭微弱的哭声,吓的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原想着过一会再来看,不想一回去便被人抓着做活,只得丢在脑后了!   那丹旭被林俊生出的新花样折腾了半日,哭的嗓子都哑了,夜里便发起高烧。一个奴才,谁去管他。又白占着林俊,早叫丹阳恨的牙根都痒痒。次日一早便在窗户底下骂:“没廉耻的□货,仗着得人意儿,爹的衣裳也不去取!你还没当娘哩,便妆个病西施样儿!要装便装相,我与你根绳子,好演一出娇羞羞西施病入膏肓!”   丹旭听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弱声弱气的回道:“我就去……”说完挣命似的爬起来,一跌三撞的往外走。丹阳犹在后头谩骂。   连过路的小厮都悄悄讽刺丹阳道:“这行货,倒跟三娘有七分相似,可惜生错了。不然不定爹如何爱哩!”   却说丹旭,一步一挪至浆洗处。谁知行到半路,实走不动,只好依着假山滑下,大口喘着气儿。心道: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合该他有时运,正赶上林贞踢气球玩,不巧一脚用力过了,球飞得不见。她跑来捡球,见一人缩在角落,吓了一跳。忙喊人:“有人晕倒了!快去请大夫!”   丫头们呼啦啦的跑来,三多仔细一看:“咦,这不是丹旭么?”   林贞疑惑的道:“爹书房的?怎底跑到这儿来?看他脸上红红的,莫不是发烧了吧?”   三多伸手一探,惊叫道:“好烫!”   林贞忙道:“你去找门上泰和,叫他请个医生来。”又对九如道,“喊个小厮,背他回去”   三多九如忙跑去寻人了。   不多时,小厮万利被九如拖了来,还当是哪个小厮,不想却是林俊的宠儿。万利哪敢伸手去背,当着林贞还讲不清楚,眼珠一转,道:“姐姐,请大夫了不曾?”   “我叫泰和请个医生来。”   万利笑道:“泰和在大门上,哪走的开?他不熟医生,请得不好岂不耽误?还是我去走一趟,找周大爹请一个来。我叫我媳妇来背他!”   “啊?你媳妇?”   万利睁着眼说瞎话:“这个点儿,小厮都在外头跑,可不就媳妇们在家。不妨事,他还是个孩子哩,哪里有男女大防了!”说完也跑了。   林贞不可能让自己的贴身丫头去扶,只得立在一旁等着。万利正是早上听了一场骂战的小厮,知道丹旭是甚病症,一般的医生还整治不来。他深知,眼看就要中秋,主人家必不愿大节下死人那等晦气,何况丹旭又是得宠的。便到街上寻了周庆泽,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周庆泽了然,直往院里请了个郎中来。   这厢万利的媳妇,憋着一肚子气,把瘦的跟鸡崽似的丹旭抗回去了。目送他离去的双福道:“嫂子好大力。”   林贞笑笑:“比我们是强些。走吧,要吃饭了。回头叫人往我这里拿钱便是。”   丹旭叫人抗回屋,周庆泽带着医生到了。万利嫂子正不耐烦,见人来了赌气就走。那医生看老了病的,见床上血迹斑斑,心下了然。却又无奈:“他……烧着,恐要退去衣裳才好退烧。我不方便。”   周庆泽暗骂:难道老子方便啊?   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手。三多跳进来问:“怎底?要不要紧!”   屋里两个男人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其丑无比的丫头,见惯美人的二人好不倒胃口。三多见了周庆泽,先行礼:“周大爹好,姐姐叫我来问问,丹旭怎样了。”   那医生干笑:“有点烧。”   三多好奇问道:“这天儿也不冷,怎底发烧?”   医生怎敢说是被你爹弄的!含糊道:“吃坏肚子。”   “哦!我们姐姐说,该开药便开药,该扎针便扎针。爹不在家,医生留个地址,回头使人送药钱可好?”   周庆泽要笑不敢笑,道:“叫你姐姐与我吧!医生常给人看病,不在家。”   三多点点头:“好,那你先看吧。我回了。”   那医生叹气,等三多走后,硬着头皮把丹旭剥了。扭头一看,周庆泽早跑了!气的牙痒痒。又不好不治,不然更像调戏人家了!肚里把周庆泽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正欲检视,丹旭忽然出声:“先生且回吧,死活由我去便罢。”   医生温言笑道:“小哥儿正年轻,何必说这等丧气话?”   丹旭闭口不言。   医生摇头道:“人生在世谁无个委屈?年年到冬日饿死多少哩!能活下来便是福气,别使那等清高性子,我们这等人,使不起。”   丹旭听得眼泪直流。   “你道我是哪里的医生?”那医生道,“不是我们院里的,也治不好你的病。主家还算厚道,与你请人。我见多少,能治却因主家不舍银钱,活活拖死的?好孩子,别灰心。待大几岁,求几两银子,讨个媳妇出去过活吧。”   丹旭抓着被子呜呜直哭。也亏是林贞亲自吩咐,周庆泽上心,请了个顶顶厚道的医生来。不然谁耐烦与他讲这个闲话?医生一边上着药,一边劝说。渐渐把丹旭劝的回转。临走前,帮他穿上中衣,拿出六颗丸药递给丹旭道:“你熬药不方便,我与你丸药吧。便是甚都没有,嚼碎硬咽了也行。”   丹旭含泪点头。   医生又掏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他的枕边道:“上好的丁香油,日后……用些吧。硬抗,能扛几回呢?”   丹旭恨道:“他不用那些东西,也弄不死我!”   医生拍了一下丹旭的头:“轻声!作死哩!”   丹旭又呜呜哭起来。   不想三多又来了,这回连医生也奇了,听着话语,像小姐的丫头,怎底这么惦记一个奴才?三多与医生见礼后,十分不耐烦的丢了一包陈皮糖砸在丹旭身上,道:“姐姐说吃药太苦拉,叫我送这个来。再苦的药,含着就能压下去。我走了!”说完利落跑了!   医生忍不住问:“姐姐是?”   丹阳道:“我们家还有几个姐姐?”   医生叹道:“她倒好心,怪道有造化。”说完,收拾东西走了。   丹阳伸手拿起装陈皮糖的荷包,上面绣着娇艳的木槿花纹,想起了方才在树荫下那个软软的声音,心下一暖,你可真不像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林俊他老人家被我越写越渣了……   林小姐,你越发像黑道太子女了=口=   第37章 揭过   丹旭真个想多了。林贞固然心软,却也不至于关心一个奴仆到这个份上——她还不知是她爹做的孽。只是白日里瞧着丹旭脸色特别难看,怕他一命呜呼。她不喜欢死人,何况预备过节,更不想让玉娘劳心觉得晦气。是以寻了个陈皮糖的理由,叫三多去瞧瞧还有救没救。能救,不拘钱财,救人一命乃积福的事儿;不能救也只得罢了,这年头生病死亡率那样高,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也亏请来的医生是个好人,不曾拿此事说嘴,不然龌龊的人听了,还不定传成甚样哩!这便是人心可恨了!   丹旭命大,忽剌巴被林贞横插一杠子,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林俊回来瞧他,摸着他的脸道:“小肉儿,这等经不得!可怎生是好?”   丹旭艰难的道:“爹,日后别用那个行么,求你……”   林俊搂其入怀,嘴里却说着绝情的话语:“日后爹小心些,习惯便好!”   丹旭恨不得将林俊撕了,终是不敢,又做不来那等妖媚样子撒娇,心底惶然,唯有泪流。   林俊此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林家上下,能让他在意的,不过是玉娘和林贞二人,余者皆是玩物。又,比起内宅几个老婆,外边诸人又次一等。是以,凡百器物,玉娘处是绝计不用的,只捡那轻微些的在小妾身上使,有趣些的则在外边的粉头身上。可见林俊宠丹旭,也仅仅当个猫狗,半点不拿他的命当回事。可笑丹阳还百般争宠。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好在丹旭年轻,又有好药,不出十日也将养过来。他一贯做那送洗林俊衣服的活,丹阳替了他十日早就不满。丹旭没法子,匀出一份钱买了两瓶酒一直烧鸭送与丹阳,才把事混过去。丹旭很喜欢送洗衣裳的活儿,因为可以顺道四处走走。不然跟关在笼子里似的,越发不自在。这日把林俊的衣裳送到浆洗上,天气甚好,回来四处闲逛。于二姐趁机截出他,道:“你总算好了!”   丹旭一笑:“命大!”   于二姐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儿,小心翼翼的层层揭开,不料揭至最后一层,已见好容易留下来的雪花糖碎成了粉末。于二姐窘的满面通红,慌乱的裹上收好。却被丹旭一把拉住:“好个小气的人儿,与我看一眼,又不送我吃!”   于二姐道:“碎了。”   丹旭拿过来袖了,道:“我就爱吃个碎的。多谢你惦记。”   于二姐脸又一红。   丹旭也从荷包里拿出几个糖放在于二姐手心里道:“前日姐姐给的,虽说是送药的,单吃也好吃。”   于二姐落寞道:“姐姐讨厌我。”   丹旭叹道:“你家里……罢了,时间长了就好了。你如今不也能拿到糖了么?有月钱了不曾?”   于二姐摇头道:“有没有都无所谓,横竖有也不是我的。”   “你妈还问你要钱来?”   于二姐点头:“七拐八弯的托人递话,”说着苦笑,“把爹得罪个死,还想要钱,胆儿比天大!我常想,当初若爹是问我提亲,恐一家人都还在哩。”   丹旭道:“你爹也糊涂,得了那人的钱,还敢跑!”   “还不是我大姐!跟了那秀才要死要活。赵秀才倒是答话儿,但他也明说做不得主,不敢承诺。凭良心说,要没有爹提亲,赵秀才家未必不肯。可人家私逃了的小老婆,便是山盟海誓了,他也不敢要。其中一团乱麻,哪个理的清白。”   丹旭道:“总好过我爹,见我生的好,特意寻了媒婆卖了高价。生在苦命人家,又有什么法子呢?”   于二姐说起这个话题便堵心,遂换个话题道:“姐姐定了好亲,来回采买跑腿的人不够哩。你何不求爹爹谋一个差使?我听人说采买有钱哩。”   丹旭嗤笑:“我等下九流打死当骡马论的奴才,有钱有屁用!也不是主家赏的,揩了油得来的,哪日被翻出来,偷盗主人钱财,就是个死字。你我又无根基、又无脸面,不必沾染这等闲事。我只盼爹腻了,不拘打发我去哪个庄子里守着。我冷眼看着,姐姐倒是个好性儿,没准求她一求,她能放良了我哩。倒时我悄悄把你赎出去!”   于二姐听到这话,眼里如同放了七彩光芒:“谢谢、谢谢你……”   二人正甜言蜜语,不想乐极生悲,忽听一人喝道:“你们躲在石头后面做甚!?”   二人一惊,扭头看时,忽的冷汗直流,丹旭内心喊道:阎王怎底老跟着我!   于二姐到底反应快些,忙行礼道:“三娘好。”   柳初夏内宅里恨许多人,眼前两个却在前三!连累她挨了两次好打,里子面子皆丢的干净。憎恨程度仅次于玉娘之后,恨不得时时要弄死。如今叫抓了把柄,哪怕没缝的蛋呢,她也要打碎了招苍蝇,何况有缝!招呼丫头,死命押了二人,一路嚷一路往上房里去!   于二姐一想起当日上房林贞那一茶杯引来的无数刁难就瑟瑟发抖,丹旭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见的不单是主人,还是情敌!偏柳初夏还逢人便道:“两个小贼囚,竟光天化日之下偷情儿,叫我拿下了!报大姐姐去,待他爹回来,看怎生打死哩!”   二人还不到上房,流言便满府皆知!夏禾听到一句,气的倒仰!自来奸|情恨不能捂死,偏柳初夏嚷的人尽皆知,传出去丢死人了!忙飞奔至上房报与玉娘知道!   柳初夏不知已有人先报玉娘,故意拉着二人游街。玉娘一面气,一面跟林贞商议对策。待柳初夏进上房来,林贞见二人衣冠只略有些乱,瞬间想到了托词。只见柳初夏难掩得色,对玉娘道:“好叫姐姐知道,他二人花园里偷情哩!这等不要脸的奴才,姐姐说该不该打死?”   林贞故作天真的问道:“三妈妈,甚是偷情?”   柳初夏一噎,暗骂:怎底忘了这个阎王!她如何敢直说?只得含糊道:“便是不好的事。”   不料林贞又问:“可是偷窃?有证据么?”   还真没有!柳初夏怒道:“我亲听见的!怎底不是证据?”   林贞装傻到底:“春花,你去他二人房里搜一遍,看有没有藏东西!”   柳初夏目瞪口呆,这这这……他俩不是盗窃啊!   玉娘冷笑:“三娘!这家是你管还是我管?白眉赤眼的押了两个奴才来……”忽心念一动,高拿轻放,道:“胡闹也不是这等闹法!还不放了他们!”   柳初夏冷笑,眼睁睁看着丹旭等被放开,也不言语。心里却想,有没有证据又有甚要紧?只要林俊信了,你不死也得死!   丹旭和于二姐还跪在地上,柳初夏已甩袖子走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玉娘自是拉拢一切可拉拢之人,笑语盈盈的叫起:“起来吧,可怜见的,两个半大孩子,偏叫人冤枉。此事是你三娘与我斗气,委屈你们了。她就是那个性子,有了年纪的人,你们也别记恨。”   林贞忍不住扑哧笑了,好一句有了年纪!   丹旭还好,于二姐却怕林贞,依旧在那不敢抬头,生怕林贞再摔个杯子,她不死也得脱层皮。林贞却犯不着跟一个丫头计较,当日也是气头上,如今气性已去,都不大记得于二姐的模样了。还对玉娘道:“平白无故的叫人泼了一身脏水,虽我们是主子,也不好如此霸道。妈妈看赏几个钱吧。”   玉娘真个就一人给了半钱银子。林贞有几个得力的丫头仆妇,家里大小琐事不说十分,七八分总知道的。眼前这个丹旭,算是小厮里头顶老实的一个。不幸落在林俊手里,还常给丹阳挤兑。又有丹阳跟李凤山偷情,林贞十分厌恶,转而对丹旭同情起来。见他受了委屈,笑着叫双福:“把桌上的果子与他们一人一盘吧。”扭头见于二姐衣裳尽是毛边,于心不忍,便问:“丫头的衣裳怎底这么破?哪里当差的?”   双福悄悄道:“姐姐忘了?于二姐!”   “呃……”林贞顿了下,叹道:“妈妈,你看……”   玉娘亦不气当日之事,说来都是父母姐姐的罪孽,与她也不甚相干。她记得于二姐勤劳吃苦,印象颇好。正好趁今日了解旧怨。便吩咐春花:“寻些旧衣裳给她,这天气过两日不定就凉了,莫病了才是。”   林贞不是真不懂事,当日她砸杯子的后果自是知道。如今见于二姐瘦骨嶙峋颤颤巍巍,又觉得有些许愧疚,忙补了一句:“我记得还有几朵花儿,赏给她戴吧。”   于二姐大大松了口气,这位祖宗放过她了!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玉娘哪里耐烦看他们哭,挥挥手叫下了。丹旭和于二姐,皆有劫后余生之感。也不敢搭话,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不熟的样子各自回去。   玉娘母子安生吃了一顿饭,因三言两语坏了柳初夏的事,心情颇好。玉娘忽想起一件事,对春花道:“你爹要回来了,把你爹截进来!说我要上吊都行!”   林贞吓一跳:“妈妈莫说这等不好的话。”   “怕甚,你快回屋,你且等着,我有话与你爹说!”玉娘说完,请啜一口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第38章 十年   林俊才踏进家门,就有两拨人马来接。林俊想起有一阵没去柳初夏屋里,甚想念她浪的声音,不料春花平地一个炸雷:“爹还不去看娘,娘气的上吊哩!”   柳初夏的丫头哽住,眼睁睁的看着林俊鬼赶似的往上房奔。上房里,玉娘哭的昏天暗地,林俊唬了一跳:“好好的怎底哭起来!”   玉娘扑到林俊身上:“你做的好事!趁早一根绳子勒死我们娘两个!你女儿差点叫人逼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涉及林贞,林俊立着两个眼睛怒道:“谁!”   玉娘偏不说,只捂着脸哭!林俊扭头喝问春花:“甚事!”   春花冷笑:“我们屋里不好说的,爹问别个去!”   林俊眯着眼睛盯着春花:“说!”   春花吓的一抖,颤着声音道:“三、三娘!”   “嗯?”   玉娘哭道:“世人娶妇,最重门户。我问你来,若是哥儿活着要娶亲,你可愿要那鸡鸣狗盗人家的女孩儿!”   林俊单刀直入的问:“柳三娘说甚了?”   “她今日逮着丹旭和于二姐两个衣裳整整齐齐的人来,说通|奸!在家里嚷的恨不能街外头都能听见!不出三日,全广宁哪个不知?”玉娘恨道,“谁个要往京里说个一句半句,下人通|奸,能传成姐儿通|奸,你信也不信!”   流言可怖!玉娘说的绝乃实情!虽不至于影响林贞,却也叫人拿来说嘴。他清清白白的、广宁都再挑不出的一个乖女儿,凭甚要叫人嚼舌头!林俊抿着嘴,面无表情!静默了一盏茶功夫,林俊方问:“你看如何?”   玉娘冷冷的道:“你别说我妒忌,我只有一个姐儿养这么大,白叫她害了,不打她一顿我气也不消!”   “好似我有几个似的!”林俊一脸疲倦,“她不该闹这等*事!”林俊深知,仆从对上眼儿,谁家都不稀罕。未必牵连到主人身上,便是牵连,也多有不信的。只是这里头还有些说头,一则他钱财过多,不敢惹他还不敢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不曾?国法且不责众,何况于他;二则他女儿样样都好,免不了旁人家妒忌,说出来的话更不好听。故他不能容柳初夏做阴私事。后宅,他并非全然无知。若说丹旭一个活人,心里想甚他管不住,做甚,却不敢。于二姐更不敢,她又不是没活够!就如玉娘所言,一件两件人家未必肯信,然四件五件呢?必须以雷霆手段,死敲人一棒,谁再敢拿阴私做文章,死不足惜!   如此一想,便吩咐玉娘:“明日寻个人远远卖了吧!”   “啊!?”玉娘惊了一跳。   林俊想了一想,又道:“寻丸药与她!”   玉娘见林俊真个心意已决,仿佛一脚踏空一般。她口中说着喊打喊杀,却没想过一击毙命。柳初夏那样得宠,岂是三五回就能弄死的?她也不敢弄死人家,就想她再挨一顿!不想林俊竟亲口说个“卖”字来,又说要丸药,他们家常寻了各色药材预备孝敬,家里又有个生药铺。特与柳初夏找的,还能有甚好药不成?玉娘一阵恍惚,林俊真个如此狠?   不想林俊忽又说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他问玉娘:“姥姥怎底好久不来?”   玉娘不知为何寒毛直竖,强按下怪异心思,强笑道:“病了。”   林俊点点头,说了句:“我今日歇书房。”,大步流星的走了。玉娘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心还在砰砰直跳。   柳初夏还在做那等弄死丹旭和于二姐的美梦,哪知她死期已近?次日一早,天才擦亮,忽闯进一群仆妇把她绑了个严实,嘴里还塞了布条,喊不出哭不得。拖至门口,丢上一辆马车。只听外头道:“刘嫂,我们爹说了,叫卖得远远的。顶好卖到南边去!你知道,这等犯事的小妾,主家不想听她聒噪!”   刘嫂忙道:“我知道规矩!”   柳初夏心下一片冰凉,拼命的撞着马车壁板,呜呜咽咽的哭着。   外头一掀帘子,原来是兴隆嫂子,柳初夏怨毒的等着对方。兴隆嫂子在柳初夏耳边轻轻说道:“好三娘,昨夜哥儿托梦给爹爹哩!”说完硬塞了一颗丸药进她嘴里,走了。   柳初夏霎时手脚冰凉,瞪大眼睛,软倒在地。   林贞上完课,惯例到上房伴着月娘。只见今日玉娘神色有异,两眼浮肿,面色苍白,忙问:“妈妈?可是病了?”   玉娘僵硬的摇摇头没说话。她一夜没睡,今早起总算想明白林俊的那句话!王姥姥自打林贞五六岁上,就不停的念叨世英。但凡不是傻子,谁个不知她打甚主意?别提林贞定亲以后,她来闹了三四回,直闹到母女陌路,连玉娘送的东西都叫丢出大门。这等大事,连街坊都尽知,林俊怎能不知?玉娘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给林贞定亲承平公府,竟成了她的投名状!十年!嫁进林家十年,林俊才第一回信了她!   林贞不知何事,不便多问,只好陪着。哪知兴隆嫂子进来便道:“柳初夏死了!”   “啊!?”林贞吓了一跳,“昨儿还好好的!”   玉娘有气无力的对兴隆嫂子道:“你先下去,我同姐儿说。”   兴隆嫂子行礼告退。   玉娘方对林贞说:“石头落地了。”   林贞打了个寒战。   玉娘含泪道:“这些年,我与她打了多少年饥荒。她若不做死,我也弄不死她。我过了多少提醒吊胆的日子……”   林贞默默递帕子。   玉娘又哭道:“昨日,我借机在你爹那里下了话,不想你爹要她命,我也……虽绕嘴饶舌惹人厌,背地里也常咒她被雷劈死。哪知她没了,我心里空落落的不安……”   玉娘也不瞒她:“雷公藤,碾碎了做丸药,一丸便可毙命。算着路程,正巧死在荒山野岭处。出城时还是活的哩。”   下毒!林贞也叹了,万没想到玉娘如此软弱的一个人,也有这等手笔。一夫多妻果然是祸害!只是到底跟玉娘亲近,不由问道:“那媒婆……”   玉娘笑着摇头:“不怕,她们做惯了。胡乱报个死,贱籍带身契都有,谁个仵作管那等闲事?”说着又严厉警告林贞,“此等手段,能不用则不用。一用便带痕迹!此在广宁,若在京城,只管寻那厉害的媒婆,卖与盐户矿井便是!你爹是男子,世人常道无毒不丈夫,弄死个把小妾,便是人知道了也不说他甚。若是你学了去,万劫不复!可记住了?”   林贞愣愣的点头,原来是她爹!?太不真实了!柳初夏那样受宠,到底玉娘说了甚?那样的对手,就这样悄没声息的死了!也曾是林家的主人之一,寿哥儿死的那样蹊跷都不曾动她分毫,如今连个葬礼都没有!深深吸一口气,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哪知玉娘轻轻道:“你兄弟若在,怕有这么高了……”   想起那个粉团子,林贞哭起来。因为没有兄弟,明里算计她的就有王家,背地里有多少谁能数的清?玉娘亦心酸无比,若哥儿还在,她何必跟娘家闹僵!林家有后,谁敢来算计?如今她是朝廷正经请封的诰命恭人,就算哥儿向着亲娘,也不敢对她不敬。没个男孩儿,娘家步步紧逼,林俊左防右挡,把她夹在中间,好不辛苦。   玉娘摸着小腹,默念:儿子!儿子!我若有个儿子,林家上下,凭谁不看我眼色过日子。巴着别人的女儿,便是掏心掏肺,谁又肯信?后娘何其难当!多少年的战战兢兢,才换来今天与林贞的母女深情?她几乎骗过了自己,断绝娘家的后路,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勉强借着男人的心狠斗赢了一个小妾!泪水模糊了眼眶,可为甚如此难过?   林贞拿帕子替玉娘擦脸,玉娘忽然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嘶哑着喉咙喊:“姐儿,姐儿,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是的,绝望了。对林俊绝望了!夫妻十载,掏心掏肺,竟从未信过自己。曾经与柳初夏斗的那么艰辛,几乎不能撼动,不是因为柳初夏的手段有多高明,不是因为林俊有多宠爱,完全因为林俊对她不过如此。防着她,故意留一个强敌,哪怕明知柳初夏是可能害死了寿哥儿的人!逼得她只能讨好林贞,只能悉心照顾!林俊,你竟算计至此!   昨日一场闹,她所要的结果,不过是柳初夏再挨一顿打!没想到林俊让她直接称心称愿。哈!扳倒强敌,竟只要一个晚上!原来他一直知道,甚都知道!知道她拿林贞争宠,知道她的步步为营。却装作一无所知,因为从没信过自己!林俊!除了你的女儿,你还惦记过谁?世间还有谁能比你狠!   我王玉娘花了十年,整整十年,才打到了一个小妾!后面还跟着三个!何等可悲!林俊,到此为止吧!权当我十年的心都剁了喂狗!日后我做我的贤妻良母,你逍遥快活去吧!再不信你,再不信你!!   林贞不知玉娘为甚激动至此,然而却能看出她的悲伤。既然是搂着自己哭泣,那就陪着她吧。亲妈的脸庞已经模糊,舅舅多年避之不见,在没有照相机的年代,连一点特征都想不起来。她自己越来越像林俊,再难以找到生母的影子。提起母亲二字,除了前世的妈妈,便只有玉娘。便是有些私心,也做的够尽心了。她当年身体未痊愈之时,彻夜看守陪护,不是假的;治疗扎针时的心痛,亦真真切切。与此相比,那点子争宠的手段又算甚?   请大夫、打首饰、选陪嫁,十年年来,玉娘多少忙碌因她而起?两世的独生女,享尽一切宠爱。前世的父母已天人两隔,今生的父母,让她如何报答?看着如此脆弱的玉娘,林贞默默道:玉娘妈妈,我会好好对你,我发誓!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不管你以后怎么对我,我记得你过去的分分秒秒。现在,我长大了,所以,我一定一定好好对你。再不让你如此哭泣!   为此,林贞在玉娘耳边轻轻道:“妈妈,贞娘最喜欢你!”   玉娘怔了怔,而后嚎啕大哭!我赢了!这次我真的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无比肝疼,在有话说打了一大段赠送的宅斗剧情,结果123言情抽了……抽了……抽了……   泪流满面。重新打简略版的。   林俊对玉娘是有感情的,妻子,毕竟不一样。   但王家实在太龌龊,他又不想跟王家闹翻。   因为跟王家闹翻,才真的让玉娘丧失权威孤立无援。   这也证明了他对玉娘的感情。   素以他在后院扔个柳初夏。   当然最开始这货就是他喜欢的一个小妾。但寿哥儿的死,林贞都有所察觉,李翠娘也怀疑,林俊会不知道么?   林贞不动,是因为没证据。作为现代人的基本节操,尊重生命,更尊重人命。不能说她怀疑,她就要杀掉柳初夏,万一不是呢?毕竟没有证据。   而林俊有他的生存法则,他不需要证据,首先他是夫主其次他是人渣。所以寿哥儿死的时候,柳初夏已经是斩监侯了。   潇湘妃子 19:26:08   留着她不过榨取剩余价值而已,不管是作为宠物的剩余价值,还是作为牵制工具的剩余价值,都淋漓尽致。   现在林贞婚事已定,柳初夏再没用途,不管她这次惹事不惹事,都必死。所以她的死因是为寿哥儿偿命,而不是因为宅斗。   因为这个非主线剧情,我不大喜欢把非主线写的这么掰开了揉碎了,比较影响全文节奏的感觉。   但为了避免大家的疑惑,就在这里当做赠送剧情了。   大家欢快的去脑补吧。   以上!   第39章 生日   林贞犹如玉娘在溺水中抓的浮木,以证她这多年来的付出有些回报。想来林贞贴心之处,比亲生的不差。又有娘家的紧逼与丈夫的无情相衬,越发觉得林贞好了。只因到底被林俊一伤,赶上天气骤冷,绷不住病了。   玉娘一病不能理事,家务有现成的林贞在,倒也不甚慌乱。林贞多年伴在玉娘身侧,人口又简单,都是尽熟的。便是有一二个小瞧林贞一个姐儿的心思,也不敢露出来半分——怕她到林俊跟前哭,是以进行的十分顺利。可见探春管家艰辛,根本不是姑娘家脸面薄,分明是欺她一介庶女。家下人弄鬼的事也有,但明目张胆的挑衅,那是作死!   玉娘虽病着,但并不糊涂,只精神不济。又有林贞好有十岁了,也该知些人情世故。见林贞在翻账本,便细细教导:“姐儿顺手把于二姐的月钱给了。她家已是家破人亡,虽不是我们弄的,也有些干系。为人处世莫把人逼至绝境,仔细她反咬你一口。趁着我病着,你卖个好儿吧。多几个钱都使得。”   林贞应了,又道:“我听人说,她爹娘问她要钱哩!”   “不须管,爱给便给,主家很不用管这个。”   林贞一笑:“我就白说二句闲话。”   玉娘又叹:“她和丹旭两个,唉,你只当不知。若你爹不要丹旭了,不妨成全了她二人。”   “唉!?她俩是真的?”   玉娘笑道:“也不曾做龌龊事,常一处说个贴心话。都是可怜人,不要紧之处,切记与人为善。如今你装作不知,就是善了。”说起丹旭,不免又说到丹阳,玉娘皱眉道:“一样的人物,却是另一种模样。你爹真是……”   “爹又怎地?”   玉娘无奈的笑:“这两日又不知怎地,放着好好的丹旭不要,又爱上丹阳了。那小厮比你三妈妈还会生事,你管着家,仔细点儿。”   林贞笑道:“凭他是谁,也不敢惹我。待我与妈妈出个气儿。”   “又胡说,谁让你一个姐儿掺和这些事?”   “且让我恣意妄为一回吧,日后到了他家里,可要夹紧尾巴做人了。”   说的玉娘扑哧一笑:“又弄鬼!你还当不知道。与一个下人计较,你也不好意思。不过是个玩意儿,也不曾惹到你我头上,随他去吧。”   林贞心里奇怪,怎底玉娘一点醋意都无?不好细问,索性把丹阳的事都丢做一旁,用不甚紧要的事勾着玉娘说话。   娘两个说了一回,玉娘又问:“姐夫有信来?”   林贞道:“妈妈怎地老惦记这个?”   “不惦记这个惦记哪个?看着你们两个好,我死也甘愿。”   林贞嘟着嘴道:“又说丧气话。”   玉娘心下一暖,道:“不说,不说。你且说说,姐夫来信了否?”   “昨儿来了。”林贞道,“前一阵我托人送了他一些云母片儿,他在书房里镶上了,直说敞亮。又嘱咐我道,白花花的不甚精致,叫爹爹弄些金银丝贴出花样来,京里只怕人人抢着要。”   玉娘奇了:“他也懂世俗经济不成?”   “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问过你爹没有?”   林贞点头:“昨儿与爹说了,爹说试试看。还有透石膏也磨了来,爹直抱怨,那个放一阵子就没刚出来好看哩。”   玉娘道:“管他哩,横竖便宜。你使人把家里的窗户都换成透石膏的,书房用云母片。说来名字不好听便不好卖,你给起个名儿吧,透石膏透石膏叫的,我都不想要。”   林贞笑道:“像冰片的样儿,叫‘冰晶’便是。”   玉娘只不想叫透石膏,见林贞有主意就不理论了。又说回孟豫章:“你写封回信与他撒个娇儿,只说你不会想花样,叫他画几个来。”   “这又为甚?”   玉娘笑道:“傻孩子,你求他来,他画了,你再谢他。如此来回,你们便有家常聊。总是写些个‘圣人云’,话是有了,却不显亲热。你与他做妻子,又不是做夫子,没有小意温存便不像夫妻像同窗了。”   林贞前世也是结过婚生过子的,夫妻之道也略知一二。只是如今无人权一说,孩子的信长辈想看便看。写的忒细碎,倒显的不尊重。然近来她也有感,信件越发晦涩无聊。便听玉娘一言,只措辞不显娇媚,以免孟老太君不喜。   却说今年广宁气候忒怪,八月里热的像夏天,九月里忽的直奔十二月,恨不能下出巴掌大的雪花来。至十月,街坊尽在议论今日又死了几个。当官的不能不管,有考评一道关卡在哩。忙开了官仓架粥锅——人吃饱了比饿着抗冻。广宁县的大户们纷纷跟风,也不在别处,只抬着大红纸封的担子,一担一担敲锣打鼓的往官府舍米之处抬。又有几处寺庙也架起锅来,盖因本处寺庙并非豪富,粥便有些稀薄,民众不多,倒是引得更穷的寺庙庵堂里的人来饮,一时间仿佛满城的和尚道士尼姑都并做一块,端的是热闹非凡。   其中也有几个和尚道士有点术法的,譬如这个与人求了儿子,那个又有些秘药。同行相见恨不能拔刀相向,一行人便在舍粥处比拼起来,又引了无数人瞧。倒好叫小摊小贩们赚了几个过冬钱。   陈指挥使此人,就好凑个热闹。往那处看了一回,众人哪有不孝敬的?使出浑身解数,送了无数秘药‘玩器’。他独自在家试了好几回,深觉有趣。便与关系好的人家一一分送,霎时官声大好!只把内宅捂个死紧,半点不知。女眷们只见官员大户皆凑在一起,还当是正事哩,便是有几个妓|女陪酒也常见,谁个想得到一府的男人聚众淫|乱来!连玉娘都在家里念佛,当林俊收敛了替她省事。   一行官员一直混闹到腊月,家家户户要预备年节才收心。也是诸位玩过了,一个个有了年纪,深感力不从心,只怕人笑话硬扛着,得亏有个过年的由头,才纷纷寻了台阶跌了下来。林俊实在累狠了,一头扎进玉娘房里歇息。玉娘还当他公事繁忙,虽内心还怨他,但十年夫妻总有些个感情,不舍得闹他,硬白担了个名声。这便是妻妾之别了。   腊月十二,乃林贞十岁生日。男虚女实,今年恰是林贞大生。然彼时跟后世不同,不大兴与幼儿做生,怕折寿。故只一家人一齐吃饭,外带在外舍米积福而已。   没了柳初夏,一顿饭吃的尤为安静。柳初夏的忽然消失,莫说别个,连林贞都疑心玉娘。其它的小妾自以为知道了玉娘的手段,皆惊魂不定,哪个敢说笑来?若说柳初夏在时,俱嫌她掐简要强惹人烦,待她走了,屋里仿佛死了一半似的,一点趣味都没。   玉娘也有些不自在,今年王姥姥竟也不来,显是还在生气。林俊见王家不识好歹,更加不喜!两处竟扭上了。玉娘愁的头发都掉了一把,她还记着当初赵家舅舅惹恼了林俊的下场。那还是读书人家,王家更上不得台面,要叫林俊一闹,还要不要做人?   林贞怕玉娘脸上不好看,故意道:“姥姥怎底还不好,妈妈,明日我们去瞧她吧。”   玉娘干笑:“你去作甚?天寒地冻的,莫冻病了。”   林贞道:“我身体都好了,好妈妈,带我去散散吧。”   玉娘只得应了,然此事瞒得过谁?气氛越发尴尬。   还是薛思妍笑道:“姐儿,姐夫今年送了甚来?与我们瞧瞧可好?”   林贞道:“不过一些吃的玩的,就只一张画像画的有趣。”   薛思妍就要看,林贞取了来,众人看了一回画,又比着画像看了一回林贞,纷纷称奇:“好像!想不到我们姐夫还有这等才华!可把姐儿比下去了!大姐姐,赶紧请个上好的先生来。日后你磨墨来我画图儿,那才是神仙眷侣哩!”   李翠娘也凑趣:“哎哟,今年我没去,没瞧见姐夫。听五娘说起,跟天上掉下来一般的模样,又会诗书,如今还会画画。也就我们姐儿有这等八字,别个想都不能的。”   好话谁都爱听,便是林贞也高兴。原本不甚乐意与公侯结亲,恐家教不好。不曾想那孟豫章不单懂礼,还有些许情趣,在古代也难得。隔三差五的信件玩意,跟着驿站邸报而来,虽不值甚么,难得一番心意。渐渐的林贞也喜欢起来,想着有这样的丈夫也不错。开始还扭着不回信,却哪经得起玉娘时时挑唆?几个月来,倒叫成了一对笔友。都是孩子,自无甚私信可言,信里也不曾说甚甜言蜜语,只把那圣人学问颠来覆去的讲。倒叫两家长辈哭笑不得。   这回生日,孟豫章不单与了一张画像,还有许多图纸,皆是窗户纹路的装饰——正是林贞上回所求。林贞一把甩给林俊,叫人加班加点的做起来,好明年开春往京里卖去。有一家公府和一家伯府做推手,想来能狠捞一笔。林俊对女婿越发满意,直夸玉娘眼光甚好。玉娘不过一笑了之。   生日也就孟豫章的画一个亮点,来回倒腾夸了林贞两口子一回,众人无趣的散了。林贞回房,先与孟豫章写回信。也不好说家下种种,胡乱说些个绣了甚花写了甚字的闲话。末了添上一句——闻西南地区有物名曰熊猫,憨态可掬,画出影像来共享之。也附上一副熊猫吃竹子的像来,当做新闻送了。再写好帖子,预备送往王家,好叫两家冰释前嫌。   作者有话要说:嗯,说个……不知道算什么的   对于极品男人,我们一般都如下几个要求   1:长的巨帅   2:xo当然不能弱了,必须邪魅娟狂   3:必须富的流油   4:必须温柔体贴   5:还必须有时间陪女朋友啊   列出以上几个条件,诸位有没有想到心中的王子?比如说迪拜的王子殿下?比如说韩剧里的欧巴?   我们博大精深的中文把以上要求精练成了五个字   那就是潘驴邓小闲!   描述的人是谁呢?当当当当!那奏是西!门!庆!   很传神吧,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王家   王家早有人想和好,偏碍着王姥姥犯了老人犟。王大妗子暗地里劝丈夫道:“大姑娘是后母,你要她怎底做?天下妇人谁不向着娘家?何必盯着人家的宝贝疙瘩,当姑爷傻哩!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咱们家是配不上。换了你,有公侯娶秀兰,你能放着不要许到我娘家去?不是大姑娘与人做了填房,你敢想不敢想四品家官爷家的小姐儿?”说的王大舅哑口无言。   王大妗子如此通透,盖因王姥姥偏心小孙子,横竖不是她的儿子,何苦为了别个与财主般的小姑子生分。外甥女嫁的好,一样提携亲戚。没准替秀兰说门好亲也未可知。   然二妗子又是另一番心思,原想着林贞乃嘴里肥肉,谁个想肥肉竟叫小姑子弄走了!如何不恼?虽说上门女婿不好看,但等林俊一死,林贞一个女人家还能怎底?也不要她林家绝后,只生多几个,一边一二个儿子,又好看又实惠。她倒与王姥姥一条心,奈何事与愿违,十分丢脸,背地里更撺掇王姥姥与丈夫闹事。王家内里着实一分为二,王大舅好不为难!   然则接到林贞亲写的帖子,便是王二妗子也不敢摆出脸来——未来国公府的媳妇,恼了你个后头妗子又怎样?再说两家不曾定亲,玉娘更是连口头上都不曾答应一句半句。便是亲戚里闲话起来,都没得说嘴。王姥姥亦是如此想,心里不高兴,也只得忍了。   玉娘带着林贞上门时,王家上下不管真心假意,皆已喜笑颜开。王大妗子对林贞道:“好叫姐儿知道,昨日接到你的帖子,你姥姥爱的不行,今日便好了八分。舅舅夸你字好哩,比你哥哥们强多了。”   林贞面堆满了笑意:“姥姥好了是我们小辈的福气。早知姥姥这么疼我,我该早几日来,省的受罪。”   不软不硬的一句话,让王姥姥脸一红,扯开一个笑脸道:“亏你惦记,我只怕过了病气与你们,前儿你生日也没去。家里忙乱,也没与你买甚东西。”   林贞道:“姥姥这话,我不敢答言了。自来只有晚辈孝敬长辈理,岂能让姥姥破费?”说着就拿出礼单来:“姥姥别笑话,我妈妈前日也病着,家里我管来。准备了些年礼,不成样子,还望姥姥担待则个。”   半年没得林家资助,王家上下都不曾裁件新鲜冬衣。王大妗子斜眼瞟着礼单上的缎子和丝绵,笑的嘴都何不拢。拉着林贞的手道:“我的好姐儿,才几日不见,竟会管家了!怪道连公爷府里都抢着要哩!”   一语戳到了二妗子的心上,痛不堪言——多好的媳妇儿啊,模样也好,性格也好,难得的大方!偏叫人截胡了!这点子东西算甚?娶进家来,甚金山银山没有?大嫂眼皮子好浅!   一时表亲纷纷来见礼。王家诸人,无个不喜欢林贞。皆因林贞大方,回回有礼相赠。王家人不爱读书,便是男子也不送笔墨,只送配饰。女孩儿暂只有秀兰一个,此次得了京里买的一对珠花,喜的立刻戴在头上。又回了两个荷包,绣的颇为精致。余下表兄弟,却一个二个装作没看见,白占林贞便宜。是以王家上下,林贞只对大妗子与秀兰印象好些。   王家表兄弟总共有三个,头一个是秀兰的同胞哥哥,名唤世兰。后两个皆王二妗子所出,是以她舍得将幼子拿去套钱财。比起二房两个,秀兰的同胞哥哥世兰又要好些。虽家中窘迫不曾还礼,年节下也随长辈替玉娘等人烧个香。不值钱,总算还有点良心。平日里接礼物,还知道点羞涩,不像那两个接的大大方方。   人便是这样,你问我讨,我不想给;你若懂礼,反倒想与些好处。玉娘亦是如此,背地里更爱世兰兄妹,只不好表现太过,以免兄弟生出嫌隙来。林贞不须顾忌这些,单跟秀兰要好。她一个姐儿,跟姐妹亲热才是道理,王家竟从无人觉出她的冷漠来。   玉娘初嫁时无甚嫁妆,在林俊面前腰杆有些软。虽在林家总管钱财,却也不敢狠补贴娘家——林俊对岳家实则够大方,她再做过,连街坊都要说嘴了。除了大节大寿,玉娘都不好给的贵重。前几次送礼皆是日常小物,王家一则赌气二则也不大看得上,故做骄傲模样的。林贞却姓林,管家毫无顾忌,知道王家的性格,直直一大份礼砸过来,果然王家半句多话都无,立刻一团和气。林家从不缺钱,林贞便少把钱财放在心上。千金难买我乐意,玉娘在林家辛苦多年,当哄她开心吧。   坐了一回,玉娘要回。王大妗子苦留:“大姑娘好歹吃了饭再走。”   玉娘不想让她家破费,只道:“年下忙的紧,我回去都是现成的,在你这里更添乱了。”   王大妗子道:“大姑娘越发生分了!添甚乱?我欢喜还来不及哩。秀兰新学了几道菜,你也尝尝侄女的手艺。”   一句话说的玉娘也想显摆,笑指着林贞道:“她也学了两个,叫他们姐妹一处做了来才好看哩。”   王大妗子做梦都想的跟林贞混的更熟,忙不迭的答应,又叫丫头看着,万别伤着姐儿们。林贞与秀兰原就好,两个人听闻拉着手跑了。   林贞头一次到王家厨房来,出乎意料的干净,可见王大妗子还算持家有道。只是王家厨房有些小,两个小姐带着丫头挤进来,婆子都无处可站。大菜二人都不能做,一人做了个小点,便被婆子们半劝半说的撵了出来。秀兰本不爱这些,拉着林贞一处说悄悄话儿。   只听秀兰道:“你可定的好亲,把我妈妈羡慕死啦。”   林贞笑道:“叫大妗子也寻个好姐夫!”   秀兰道:“我们不同,你是官家小姐,那能一样哩!”说着撇嘴,道,“二婶是疯魔了,我知道你们家恼了,只别恼我。”   “我不恼你,前日真忙。妈妈病了,我管家被下人欺哩!”   “又不是我家,谁敢欺你来?”   “明面上不敢,背地里今日多报二两米,明日多官三钱银子,尽有的。”林贞笑道,“我看着账本倒还好,妈妈说水至清则无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也不算欺你。”   林贞捂嘴笑:“比报给妈妈的多,怎底不算?不过妈妈好了,我也不用管了。”   秀兰笑道:“你真好性儿,以后到婆家,可要厉害点才好。”   “唉,你不知道。厉害有甚用?哄好了婆母丈夫,别人自把你放在眼里。不哄好他们,人家也只是面子情吧。”林贞是看透了,在林家,除了柳初夏背地里骂她,谁不说她是个菩萨一般的人儿?谁敢当面呛她?若说柳初夏够厉害了,还不是被林俊一句话卖了。可见厉害与否,都是假的,最紧要的是跟对人!再则厉害在明面上,也不算厉害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便是如此。大户人家争起来从来不是三根葱五斤米的架势,悍在面上,比作腼腆媳妇更往下流走。腼腆的还有个好名声,不定谁看中这份腼腆生出点好心来,又比悍妇得多点好处了。   秀兰看看左右,悄悄对林贞说:“我妈叫你妈去京里也替我寻个亲哩!你看吧,今夜定对你妈说!”   “啊?那么远?要是被婆家欺负,你都没地方诉苦去。”   秀兰苦笑:“我哪里做得主。姑娘必应的,不然我妈一定恼她。”   林贞无语。   秀兰又道:“她掉到钱眼里一般,依我说就在左近多好。便是我嫁到金山里住着,还能搬回来不成?也是姑父大方,换个人家都要打上门,说娶败家媳妇哩。”   林贞有些惊讶,几月不见,秀兰仿佛长大了许多。   秀兰笑道:“做甚怪模样?你都定亲了,还不许我想来?”   林贞摇摇头:“只觉得人一会子就长大了。”   “哈哈,这就想妹夫了?唉!你说说,妹夫好不好?”   林贞道:“通没说过几句话,谁知道好不好。”   “长的好不好?”   “妈妈说好看,我觉着还行。”   “叫他来广宁玩嘛!也认个岳父的门。”   林贞道:“何苦来,我本是高攀,没得委屈了他。”按公府养孩子的架势,孟豫章来广宁,纯折磨她。那样人事纷杂的家里,无事且要生出典故来,若真千里迢迢赶来,谁知闹成甚样。老太太也未必肯放,何必自取其辱。   秀兰一脸同情的道:“看看,他们仗势欺人哩。还是门当户对好。”又叹道,“我们好久不得见,都无人说话。以后你嫁到那远的地方,趁着在闺中,我们多聚聚吧。”   林贞也觉得孤单,此时不比后世,独生女也有无数的朋友。同学邻居,总有几个要好的姐妹淘。到这里若没个姐妹,有心思只好憋死自己罢。听到秀兰提议,忙点头道:“我也如此想,我们是表亲,你想我了便坐个轿子来。我几个先生都有趣的紧,白日里一齐上课!下了学一起踢球跳百索,那才好玩哩。”   “那敢情好,我家就我一个姐儿,哥儿们都不带我玩。你不许嫌我烦呀。”   林贞就站起来,一径把秀兰拉到上房,跟王大妗子说:“大妗子,秀兰姐姐跟我回去玩几天好不好?”   王大妗子道:“要过年了,过完年再去。”   玉娘只当林贞单个儿在家不好耍子,今日林贞替她做得足足的脸儿,她也要“报之以琼瑶”,便笑道:“两个孩子,就是年前又能帮甚忙?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只管叫她们一处玩去,好省我们的心。”   王大妗子巴不得跟玉娘更亲近一点,就面上装点子矜持。听玉娘一说,爽快应了。两个女孩儿乐不可支,一齐到秀兰房中整理衣物用具。待吃过晚饭,真往林家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底层人民多贪婪   第41章 苦闷   林贞平素形影单吊,颇为无聊。恰逢秀兰也独自一个,姐妹两人正巧相得益彰。白日一齐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女孩儿家,谁不喜欢乐器?秀兰见了林贞的筝哪里放得开?比林贞还学的认真,日以继日的练习下,不出半月竟能弹出如《渔舟唱晚》一类的简单曲调。玉娘心生得意,妇道人家就没有个不希望娘家人能干的。就算是个女儿,总归姓王,她脸上有光。林贞见状故意凑趣:“待她有人家了,添妆那日,送抬筝去才好看。”羞的秀兰要拧她,姐妹笑做一处。   一语提醒了玉娘,晚间就对林俊道:“我不甚懂那琴啊筝啊来,既是姐儿常用的,恐在夫家还要接着用哩。她现在这个原随意买了来,在咱们家用着无妨。到京里头,公侯府第,十房八户都住一个院子里,行动就有人看着。叫人看着她弹个不好的琴,脸上不好看。你是不知后院的妇人如何攀比哩。我们固然不事事争先,也不要人看轻了才是。”   玉娘生性温柔贤惠,家长里短娓娓道来,林俊心情好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便是有些个拈酸吃醋也是妇人常情,林俊对她从来敬重。只一条,太顾着娘家。林俊不是那等老抠,对岳家十分客气——为妻子做脸之故。赵家那样目无下尘,不气着林贞,他都能不计较,何况王家就图几个钱。千不该万不该算计他的身家性命!王姥姥并二舅那点浅薄心思,也够他看?玉娘乃当家主母,真要被说动了,哪日吃酒当众许亲,他还能不认?除非是要休妻了。林俊多年来只防着她这个,余者不拘金银珠宝,哪样都往她手里过得,这是信她!   如今见她依旧一心替林贞操持,虽是内宅妇人攀比,也是好心。想着她多年辛劳,自己三十有六,越发觉得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更敬重她三分。心里高兴,手头更大方,对玉娘笑道:“我听说秀兰也喜欢,你替贞娘买的时候,也买个与她。女孩儿家有才艺,夫家高看一眼哩。”   玉娘略有些惊讶,她说买抬好筝固然是为林贞着想,内里却也有私心,想着林贞有了好的,旧的便可送秀兰。不曾想林俊先提出来,暗合了她的心思,反惊着她了——莫不是有读心术?   林俊见她的表情,不由一笑:“还是这么喜怒皆在脸上!”   玉娘脸一红:“又胡说甚!”   林俊喜欢老实人,见玉娘害羞,一把搂在怀里,笑道:“难道我小气人?”   玉娘反倒不好直说出心思,转了个弯道:“我知你对我家好,只是秀兰还是孩子,谁知几日兴头?明年她还喜欢再买便是。”   “都依你。”   此事本不机密,早有人听了告诉林贞同秀兰。秀兰道:“我就是玩玩,你劝下姑父姑母吧,又破费这个作甚?”   林贞摸不清是谁的主意,含糊道:“大人的事,我们且别管。就要过年,大妗子必来接你。先生也要放假,我们一齐做几个荷包吧。一个人做活没趣儿。”   秀兰只得顺着她往下说:“你家那头人口多,要做到几时?叫丫头婆子一齐做才快。”   林贞笑道:“不瞒你说,都是买的。我又不是绣娘,哪做的那么许多。只有太婆婆、婆婆和他的才做哩。”   正说着,双福笑嘻嘻的走进来道:“姐夫来信了。”   秀兰一把抢过:“我先看看!这么巧,真个神机妙算,知我们说他哩!”   彼时讲究“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孟豫章的信都不知被拆了多少回,林贞要气早气死了。何况她敢断定,秀兰必定立刻还给她!   果不其然,秀兰皱着眉头道:“妹夫写的是甚?我半句也不认得。”   古时称赞文化人,都用“识文断字”来形容,说的是古代中国没有标点,至多有个句读。读书识字顶要紧的是断句,也是读书人清高自诩的破规矩,林贞十分不喜。然生在此时,不得不一一适应。就如孟豫章的信件,从来一个句读都无,又好学那唐宋八大家,秀兰这等只识得《三字经》的人如何看的懂?林俊玉娘统统看不懂。林贞不喜如此,然婚前不好说,只待以后了。   若是孟豫章得知,恐要大呼冤枉。与未婚妻之信,谁想写这些来?林贞虽读了几年书,到底是女子,又非书香门第,若是看不懂,那媚眼尽抛给瞎子看了。只是他的信件,人人都要翻看,写浅显了没得叫人说嘴。不想林贞心里甚厌,真个苦煞人也!   闲言少叙,且说林贞接过信件,一目十行扫完。对秀兰道:“我也不甚懂,只是些闲话并年礼。”   秀兰目瞪口呆:“京里的人都这样说话?”   “他是男人,不一样。”   秀兰猛摇头:“不成!照这样看,我才不嫁去京里,不然鸭子听雷,日子没法过了!”   林贞扑哧一笑:“又不是人人都这样,他是出了名的书呆子。”   秀兰还是不干:“我妈要你替我说亲,你千万别应啊!就说没有合适的!”   林贞笑着点头说好。   秀兰又问:“他送你甚来?字不认得,东西我认得,与我瞧瞧。”   林贞唤四喜:“拆了箱子来。”   四喜把箱子打开,秀兰大失所望:“都无个新鲜玩意。”   林贞实在没法子跟表姐说未来夫家的窘迫,丢脸!好在孟豫章雅致,送了些压花的纸,泛着丝绸般的光泽,秀兰还当是读书人的“雅致”,懒得理论。又有绸缎花样虽老,在广宁也还能见人,众人才瞧不出异样。只当是豪门规矩,可见有个名头,胡乱做事也是道理。   谁知过二日,秀兰被接回去,双福才拿出一个小匣子来道:“姐姐,前日姐夫还送了一匣子首饰。表姐在,我不好拿出来。”   林贞奇道:“首饰?”   双福打开匣子,道:“姐姐你瞧,珍珠都发黄了,多少年的珠子呢!也不知是谁留下来的珠花,金子成色也不好。如今公侯府第越发不成样子。我们当年在那家,小姐们还有几样能见人的。如今送未婚妻的都这样。不知道的人家,还当他们想悔婚不认哩!”   林贞笑道:“罢了,横竖不靠他们吃饭。”嫁谁家不是这样?除非是商户,又没社会地位。公侯府第好歹让自家父母在广宁顺遂点,这就够了。横竖她家有钱。   四喜道:“是呀,亏得咱家有钱。只盼着姐夫一举考得功名,替姐姐挣个文官实职的凤冠霞帔,才体面哩。”   林贞道:“他倒是考秀才来,谁知考不考得上?”   三多跳出来道:“我们姐夫都考不上,谁考的上?姐姐八字好的很哩,旺夫的!”   纵是林贞跟她玩惯的,都被她弄的无语。哪有自个说自个旺夫的……   公侯精穷又爱摆谱,林俊早知道了。宣宁侯且靠他们的孝敬过活,别提毫无实权的承平公府。盖因他一介武官,想要女儿嫁到那书香门第,趁早收心别做春秋大梦。退一等,公侯府第也很好。虽非嫡长,也是嫡系,体面足以。谁想女婿书信不绝,他心下偎贴,便心疼女婿日子过的苦,十分有心帮衬。正巧手里有个云母片的生意,何不交予女婿做来?公侯无实权,却有人脉,日后做个买卖自不在话下。既省的他去求爷爷告奶奶,又补贴了女婿,何乐而不为?打定主意,便把小厮兴隆唤来,如此这般一说。待兴隆往京中回礼时,就不单只磕头了。   孟豫章接到岳父指使,又看着礼单里指名与他的上好衣裳装饰,还有甚不懂的?把林俊的话埋在心里,只拿着礼单与祖母瞧。孟太夫人看了一回笑道:“你岳父倒疼你。”   孟豫章苦笑:“分明是疼闺女,我倒成吃软饭的了。”   孟太夫人不爱听这话,板着脸道:“你也不怕人笑话!”   “已让兄弟们笑话一回了,谁叫我没本事来。”孟豫章含泪道:“老祖宗,你叫我被人看轻一世么?你就准我去国子监读书吧!”   “我的儿,你要甚先生没有?非要去国子监。那里头偌大一个屋子,就一个火盆。日常还须住在里头,你何曾受的起这个苦?她家不过买来的武官,谁看的起?自古钱权交易,他与钱你与势,谁敢笑话你?你当他把女儿许给你,没仗着咱们公府的名头横行乡里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甚么没见过。你若不忍,日后好好待他女儿便是。”孟太夫人叹道,“我的儿,你万般皆好,就是心软过了。日后哪能不吃亏?”   一番慈爱,孟豫章更想哭了!承平公世袭罔替,却不是他的。他是嫡孙,他儿子便只是嫡系。不靠自己挣出来,日后好讨米吧。然总不能伤了老太太的心,他丧母之后,日常起居皆由老太太照应,不提这个恩义,便是普通有了年纪的祖母,硬拧着也是不孝。   心里实在憋得很,家学一片乌烟瘴气,竟落脚不得。几个大儒见他好学,也教他,请到府里来却万万不肯答应。他又被圈在家里,一月里能出去四五回到顶,能学甚来?谁家不是寒窗苦读,他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如何考的过别人?   忽又想起岳父的“好意”,心里先一惊!忙从老太太处辞了出来,叫上兴隆到里屋吩咐:“烦你上覆岳父,云母片之事,非小婿不识好歹,实则不便。我未成婚,必是亲长出面。家父甚为忙碌,恐误了岳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兴隆心道:我家主人又不是傻的!再信你,也不至于现就将生意交与十多岁的娃娃手里。“照管”不过说的好听些,叫你经见一二,日后好补贴家用,不至于姐姐委屈罢了。便笑道:“公子过谦了,实不相瞒,此乃小姐的产业。想叫公子瞧瞧,心里有个数儿。日后免叫小姐初来京城,被人哄了去。公子得闲四处瞧瞧,或是在亲友间替我们说说就是大恩了。”   孟豫章心下一松,朝北拱手道:“敢不奉命!”   兴隆一笑,姐夫倒是老实。如此,皆大欢喜。   第42章 偶遇   承平公先祖,乃当初伴着□□出生入死之人,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实乃□□第一心腹。待□□立得绝世功勋、平定天下后,自不愿亏待他,封爵时便与了头一份儿荣耀。如今公侯在朝上站班还是他家打头。无奈子孙不肖,镇日游手好闲,把那上好的家业败的只剩下个空架子!   公道来讲,家业渐败,也不好尽怨子孙。诸多儿孙中,也有上进的,也有省俭的,奈何讲究多子多福,每分一次家,虽不动祖产,浮财总要抛出去几分。莫说子孙荒唐的多,便是不好不坏的,也经不得几回。又因儿孙自幼生长于公侯府第,锦衣玉食。一时分家拿了钱财,不免大手大脚,不懂划算,几年就窘迫了。求到本家跟前,一则是本家要个脸面,二则毕竟是同一个祖宗的嫡亲兄弟侄儿,不好十分袖手,更不好做小气样儿。于是亲戚们得了好,今日你来借米明日我来借衣,也不寻思上进,只顾争宠,本家同族搅成一团乱麻,日子越发艰难了。   说来不单承平公府,四公八侯皆是如此。只宣宁侯因自身立了军功,掌着实权,还算松快,也搁不住人口繁重,门下地皮捞的将要寸草不生了。如今,也就皇后的娘家,新封的寿宁伯有些蒸蒸日上的气象。孟豫章见此景象,愁的差点少年白头。   孟豫章乃二房嫡长子,正经的国公嫡孙,年纪甚幼,不说跟父兄一般醉生梦死,也该无忧无虑。然而他母亲早年撒手而去,虽有孟太夫人接去养活,无后母欺辱之事,却到底不如亲娘在时——孙男娣女众多,孟太夫人便是想十分偏心眼也不能。何况长孙幼子方是心头肉,不过是怜其丧母,多照看一二罢了,心里最疼的还是嫡长孙。于孟豫章而言,感激是必定要感激的,亲近却做不到情同母子了。   说来老太太百般拦着他上学,原无坏心。皆因国子监条件艰苦,想着他一介孩童,自要精心照顾。老祖宗拼死打出来的家业,莫不是叫儿孙受苦来?不为了儿孙锦衣玉食,谁爱去那刀枪无眼的战场?是以勋贵溺爱孩童者多,严厉管教者少。又因内宅妇人,目光短浅,不知前途重要,更休提凡百老人,皆以为自家子孙和睦,彼此依存。殊不知不过是儿孙做戏罢了。休说隔房的兄弟,便是亲生父子,还有反目成仇的哩。孟豫章与其父二人就常有不合,只因孝慈之道,又是独子,面上装作和气——凭谁也不想有个听闻谁家有钱,竟不拘好歹,死活要弄了来做儿媳的父亲。幸而林小姐十分知书达理,只怕是亲娘在地底下都看不过眼显了灵吧。   想起亲娘,孟豫章一叹,忽后肩叫人一拍:“四弟作甚?迎风流泪对月伤悲?”   孟豫章回头一看,见是二哥孟豫然,忙做了一个揖道:“见过二哥。”   孟豫然见他一副假正经模样霎时浑身上下都不爽快,扯了扯嘴角道:“你又不出门,又不进屋。大冷天儿的,站在风道上作甚?仔细冻病了,叫老太太心疼。”   孟豫章笑着谢过,又道:“在屋里闷了,出来走走。”   孟豫然上下扫了他一回,见他身着玉色织金通袖袍子,唇红齿白,好不体面,正是前日他岳家送来的现成衣裳。心下十分不岔,凭甚叫他捡了个金元宝!只因当日已与众人一齐调侃过,此时再拿出来嚼舌倒显得极小气,强忍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仗着年长,竟也不招呼一声径直扬长而去。   因素来与家里的兄弟不甚和睦,孟豫章也不在意。只是怕再立在此处,又招来谁问一通,便使人与老太太说一声儿,上街去了。   京城,天下最繁华之所在,年前更是热闹到了极致。孟豫章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日常爱逛的书斋来。不想此处也人满为患,一群身着直裰的读书人围在一处,也不知高谈阔论些甚,硬是将书斋闹出菜市场的氛围来。   孟豫章少年心性,想挤一回热闹。仗着个子不高,不引人注意的就窜了进去。不想后头来人一撞,直跌入一穿着朴素的美髯公的怀中。   孟豫章爬将起来,忙道:“方才没站稳,冲撞了先生,先生莫怪。”   美髯公装模作样的拿着把扇子,直点在孟豫章的额头上,笑道:“小小年纪便喜欢这个,不好!不好!”   孟豫章愣了一下,不由扭头看了眼摊在中间的物事。竟是好大一副春|宫图,霎时羞的满面绯红,逃命似的挣出去。   那美髯公哈哈大笑:“原来还是个雏儿!”周围众人哄堂大笑,孟豫章听的羞愤欲死,又不好寻他们理论,只气得一溜烟的跑了。   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日子不好,孟豫章一面暗骂浪荡子一面赌气回家。路过其父孟二老爷的书房,深吸一口气,进门请安。哪知他父亲也拿着好一副春|宫,看的口水四溅啧啧有声。只把他气得胃液翻滚,好悬没吐出来。因知其父左性,强忍而已。偏孟二老爷今日心情正好,百年难得一见拉的儿子说话:“你瞧瞧,你瞧瞧,春意老生的新作!才一百银子,不枉我拼死抢了来!”   孟豫章一噎!一百两!低头咬着嘴唇,压着不去想亲娘的嫁妆之事,心中升起无限委屈。幸而老太太使人来寻他,才没让他大节下的背个忤逆之罪!那孟二老爷唾沫横飞的说了半刻钟,儿子却呆头木脑,十分不喜!若不是只得一个儿子,几乎不想认他!还不如三郎豫泽这个侄儿哩!父子两个竟暗暗的两看生厌,孟家上下也都影影绰绰的知道,只瞒着老太太一人而已。   新年,孟家戏曲赌斗之声不绝于耳。孟豫章心中有事,越发烦躁。唯有年初二时,去外祖家拜年心里略好过些。他的外祖,声明在本朝也不显甚,却有些许脸面——乃六品的翰林侍读孔文德孔耀辉先生,顶顶清贵之职。先前还是举人之时,原想着当个同进士便是祖宗保佑,谁想来一气考到庶吉士,分入翰林院。从此之后家里来往皆鸿儒,谈笑无白丁——除了女婿一家!此处又显出孟豫章与林贞的缘分来,皆是外祖家悔青了肠子的结的亲事诞下的孩儿,还偏是独生。只不过孔家要心软些,没赵家那等孤高清傲、沽名钓誉,是以对外孙还算照看。孟豫章也就喜欢到外祖家来听听庭训,便是挨两句“若不上进,仔细你的腿”的话也好。   提着礼物,带着小厮儿,骑着高头大马穿了半个京城方到孔家。孔家清贵,门上也无门房。年下开着大门,偶或有仆从穿梭来往。孟豫章跳下马来,抬脚而入。直至正房,见外祖一家人团团围坐闲话家常,恰一副冬日天伦图。一阵暖风扑来,把心中的烦闷都吹去了八分。   就有大妗子笑道:“外甥来了!快与你姥爷磕头,好讨红包!”   孟豫章也不寻垫子,恭敬的对外祖与外祖母磕了四个头,也一样与舅舅妗子磕完头,与表亲见礼后,方才坐下说话。   孔姥姥只有一女,偏又早逝,留下一个外孙,心里疼的很。见外孙来拜年,喜的无可无不可,搂着一声声儿肉道:“不过年还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哩!”至于年初二当来的女婿?权当死了罢!   孟豫章笑道:“是孙儿不孝。”   “大年下别说这般套话,陪我说说话儿。”孔姥姥问道,“前日听闻你定了亲,也不得闲同我细说说。那家小姐儿好不好?模样性格怎底?贤良不贤良?”   孟豫章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与孔姥姥道:“她扎的花儿,姥姥看好不好?”   孔姥姥拿着荷包,退后一点瞧了一回:“唔,针脚不大好,色儿好看。你媳妇多大了?若是同你一样的,却是难得。”   孔大妗子扑哧一笑,暗道:难得不难得,看与谁比。他家能找出个像样的媳妇儿,还真不容易。只这话说着了婆家,万不能出口的。忙掩饰道:“我们哥儿好福气。我听闻模样都天上少有的?”   孟豫章脸一红,道:“还好,日后带来妗子看就知道了。”   “模样再其次。”孔姥姥道,“性儿要好。那等犯口舌之妇最可恨,好端端的家都叫弄的不安生。只要贤良这一条上,便是模样次些,也强过了。”   孟豫章道:“姥姥放心,她酷爱读书,亦通音律。我们老太太都说好。”   文臣武将从来就是天敌,彼此看不顺眼儿。然则再不顺眼,总有一两个相干的能有一丝和气。孔姥姥感念孟太夫人照看外孙,当年又是她做主三四回的求了自家姐儿,对其印象颇好,便道:“你们老太太掌了眼的,便知不错了。你爹爹……唉……”   孟豫章脸一红,岔开话道:“姥爷近来读甚书?”   孔耀辉摸着胡子道:“不过是些圣贤书。那日你来,我吩咐你的功课写完了?”   孟豫章点头道:“写完了。”说着把特意带来的课业本子递上。祖孙两个看了一回功课,又探讨了些许学问,再布置下回的功课,每次来皆是如此。孟豫章又对孔耀辉道:“姥爷,我想去国子监……”   孔耀辉叹气:“休同我讲,我乃外姓之人,如何做得了你家的主?你也莫急,做学问乃一世的事,殊不闻大器晚成?你且早哩!待你娶妻成人,我方好说得。”   孔姥姥也道:“哥儿,你休怪我们不帮你说话。实则你爹说了,不叫学了一肚子酸腐文字。你乃功勋之后,当骑马射箭来。”   孟豫章苦笑道:“马倒会骑着走,箭竟不曾见过。只怕还不如我媳妇有准头哩!”   一语说的孔家上下都笑起来:“你倒好说笑话儿,你媳妇哪会这个?”   孟豫章认真道:“她真会!岳父说,君子六艺,不学焉敢称儒家门生?”   孔家上下皆目瞪口呆!不曾听过姐儿还会骑射的!孔姥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个野娘子吧!?   谁料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谁家岳父有这等气魄!快快与我引见一番!”   众人一望,孔耀辉率先笑出来:“原来是时行兄!今日女婿拜岳家的日子,你来我家作甚?”   “借书来!”   孟豫章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道是谁?正是前日见的看春|宫的‘美髯公’!那日一身破布直裰,还道是个落魄书生。哪曾想今日一身深衣,端的是道貌岸然!竟是外祖的友人!   那人恰也看到了孟豫章,亦是一怔!如此粉嫩的小童,如何不让他记住!只因打扮上一瞧就是勋贵子弟,便仗着微服放肆调侃,哪知是同僚之亲,这如何是好!?   孔耀辉还道:“豫章,还不过来见过魏御史!”   孟豫章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额上,这样的人也配做御史!?   魏御史反应极快,先问道:“是他的岳父说要女孩儿学君子六艺?”   孔耀辉略尴尬的点头。   魏御史再次大笑:“好!好!这方是名士风流!恨不能立等相交,便把他女婿借我一日细说一二何如?”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魏文明童鞋很重要……   第43章 师徒   孔耀辉内心怜惜外孙不得个好父亲,前途渺茫。不想竟入了魏文明的眼!喜不自胜,如何舍得拒绝?魏文明年少有为,乃与他同科做的探花。当年打马游街,说不尽的清俊风雅、风流不羁,哪个不赞个好字?平日里想交且不能哩!孔耀辉巴不得,若不是读书人的矜持,怕要喊出“阿弥陀佛”之语。孟豫章便叫魏文明硬生生的拖出了外祖家,寻得一个清静的茶肆坐下。   年初二,女婿拜见老丈人的日子。若不是十分混账,便是夫妻不甚和睦,还有个家教管着哩,总不好叫人说家风不好。是以茶肆冷冷清清无人来往,难为掌柜竟开了门。正因如此,孟豫章也暗自称奇,莫非御史便不用摆岳父不成?   魏文明见孟豫章冷着张脸,笑道:“小娃娃还生气了!”   孟豫章实对这位毫无好感,看春|宫、不去拜见老人,断定他乃无礼之人,一甩袖子道:“狂生!”   “啧啧!小小年纪,做老气横秋样。岂不知画虎不成反类犬?邯郸学步,徒增笑耳!”   孟豫章冷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等犯口舌之人。那日的事若与他人说一个字,管叫天打雷劈!”   魏文明听他誓言,倒是一愣,随即笑道:“无事,便是说了,谁肯信来?我若说你诽谤,倒是十个有九个要信!”   孟豫章叫他一噎,却不愿服输,又道:“年初二的满街闲逛,不是规矩人家的行事吧?”   魏文明扶桌大笑:“小郎啊小郎,你好不好,怎底寻御史吵架来?你家里没教你避着我们一些么?我敢在街上走,必定敢被人问。我岳父母都在老家,如何拜来?”   “……”   魏文明用手指无序的敲着桌子道:“尊夫人真个会骑射?”   孟豫章低头不语,哪个愿意自家女眷叫旁的那人说来念去?   不想魏文明素来豪放,丝毫不觉失礼,继续问道:“你怎地与小姐儿一样害羞哩?”   “圣贤书竟教你闲话旁人女眷?”   “圣贤书还夸嫘祖哩!”魏文明道,“做得好还不让人夸?不然朝廷修那牌坊作甚?”   孟豫章又叫堵住,果真不能同御史斗嘴。便单刀直入的道:“那你寻我有何事?”   魏文明一挑眉道:“也是有教养家的哥儿,对前辈就这等模样?我是你外祖的同科,叫你一声孙儿且不算占便宜哩!”   “……”   孟豫章只觉得魏文明无赖,谁知他是无聊!固然岳父母都不在京城,无须探望,然而同僚同科人人要走亲戚,他便落了单。偏又福薄,亲长早早去了,膝下也空虚寂寥。万家团聚的新年,只好跟妻子两两相望,才被妻子怒骂出来,还不只能四处闲逛?此时料的家中母大虫还未消气,回去是作死。还不如拖着个小娃娃逗上一逗解闷。   因孟豫章不似腐儒,一言片语中竟有对女子骑射的推崇,实在难得,更不舍得放走了。且知他有点小正经,与老友窦扬波竟有三分相似之处。遂先唱悲情,道:“哥儿莫怪,我膝下荒凉,见到整齐的哥儿就想说说话。方才与你玩笑哩!”   果然孟豫章面带同情,这把年纪,还未有子女,怪道脾气不同常人。   魏文明见小家伙还挺心软的,便不忍再捉弄,正经问道:“你读甚书?”   “胡乱读些,也有《论语》《孟子》,也有《老子》《庄子》。”说起读书的话题,孟豫章略带苦笑的道,“学艺不精,见笑了。”   “有心便是好事。”说着魏文明又问,“你家是勋贵?”   孟豫章点头:“承平公家,小生唤作孟豫章。”   魏文明听他报了家门,心底倒也有三分钦佩!那样的人家,竟养出如此彬彬有礼的性子,虽不知学问如何,也有心好学。难得!太难得了!又问:“平日作何消遣?”   “不过写字、作画、弹琴。”   魏文明一挑眉:“你会画画儿?我瞧瞧。”   “不曾带着。”   魏文明实在闲的发慌,竟拉着孟豫章道:“走走,去我家画两笔!”   孟豫章被拉到魏家,才来得及与魏娘子打声招呼,便被摁在书房作画。若说作画,孟豫章着实有些天资。从未有先生正经教过,凭着临着些好画,竟也悟出点门道。又因近来常与林贞通信,时常附些画作,二人也常讨论,一副梅花写意居然有些意思。   魏文明点头笑道:“有些灵气!”   孟豫章内心欢喜,只不好表现出来,倒羞的红了脸儿。   正说着,魏娘子端着糕点走进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孟豫章,喜的满面堆笑,一叠声问:“哥儿谁家的?哥儿多大了?哥儿可爱吃玫瑰饼儿?到我们家别客气,只管吃了晚饭再走。天黑了叫他送你回去便是!”   孟豫章笑着一一答了。原本文官与勋贵有些不对付,魏娘子却叫子嗣愁的白头,见到一个白净的哥儿,哪管他是谁家的?只管从丈夫手里抢来便是!   孟豫章见魏娘子圆圆的脸蛋儿,眼睛不大却很有精神,看起来十分慈眉善目。关怀之语不绝于耳,恍惚间犹如见到亡母,霎时呆愣起来。   魏娘子问道:“哥儿可是嫌我烦了?”   孟豫章扯了扯嘴角道:“谢夫人垂爱,是小生的不是,还请夫人莫怪。”   魏娘子微笑道:“无须客套,我们妇道人家说话尽是些边角琐碎,难为你听我唠叨这么许久。你们也俩聊着,我去厨下看看晚饭。”说着便走了。   魏文明头痛的道:“她想儿子想疯了,你休搭理她。”   孟豫章不好答言,只做不懂。   魏文明叹道:“小哥儿,你说纳妾好不好?”   孟豫章摇头:“不好,后宅太乱。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   “然也!”魏文明道:“果然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呃?”孟豫章十分惊讶,莫不是狂生不愿纳妾,他夫人竟肯纳妾不成?   魏文明拿着本书敲了下孟豫章道:“呆愣愣的作甚?今日谢你替我挡过一劫,不然那母大虫不定怎底闹哩!”   “闹甚?”孟豫章忍不住道,“莫不是叫你纳妾吧?”   魏文明痛苦的道:“就是!”   “红袖添香,风流倜傥,不好么?”   “家里有个女人就闹翻天,还叫弄一个来,我日子还要过不要过?”魏文明说起这个话题便有些暴躁,挥手道,“不说了,你也不懂!女人就是麻烦!”孩子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为何不在族里抱一个来?”   “你倒说的轻巧,谁家刚好有个父母皆亡的?”魏文明道,“若父母健在,岂不令骨肉分离?我做不来此事。”   孟豫章一听此言,霎时刮目相看!此人虽不正经,却对妻忠贞不二,又一副慈悲心肠,比那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强多了。不由安慰道:“过几年些许便有了。我岳父也是老大才……”忽想起小舅子早夭,说出来忒不吉利,忙闭嘴不言。   魏文明道:“说话别说半截儿呀!”   孟豫章尴尬的笑笑:“无甚,我记差了。”   “嗯?”   “内子乃独生女儿。”   魏文明一脸同情:“那糊涂人还不定怎生相欺哩。”   “她未曾说过。”   “你们还常见面来?”   “通通信件儿,她在广宁。”   “广宁卫?她爹是谁?”   “岳父名讳林俊,广宁卫副千户是也。”   魏文明一听此名,好悬没叫口水呛着!林俊?那广宁出了名的流氓儿,买了个官做,叫人参了无数本与民争利逼死人命还兼逼良为娼的林官人!偏是宣宁侯的钱袋子,当年与女真人打仗还叫他支援了边疆,竟是于国有功!若不是怕宣宁侯骂他白眼狼儿,早叫他参的流放三千里了!魏文明哀叹一声,近来闲的,好容易找个好玩的娃娃,自家是勋贵便罢了,还有个那样的岳父!亏得他白日里夸的那样大声,羞煞人也!   “你认识?”   “何止认识?”魏文明可惜的道,“你怎底说了他家?”   不想孟豫章霎时满面飞红,又低了头。   “方才还一口一个岳父,此时倒害羞了。”   孟豫章勉强道:“我母亲看林小姐温柔娴静,与我定下的。”   魏文明嗤笑:“温柔娴静会骑射?下回骗人前后得搭上,不然叫人说破了可丢脸。”   孟豫章脸更红了。   恰魏娘子进来,看看丈夫,又瞧瞧孟豫章,扑哧一笑:“你又说甚?欺负得人家孩子脸都红了。”又拉着孟豫章的手道,“他是个癫子,你休搭理他。”   孟豫章想起方才魏文明背地里说娘子的话,两厢对比,不由莞尔:“听夫人的。”   “嗳,你真害羞,叫甚夫人?你既是他徒弟,叫我师母便得,何苦那等生疏?”   “呃?”魏文明道,“我何时收了弟子我竟不知?”   魏娘子冷笑:“不拐了他做弟子,你带他来家作甚?在外头哄别个还罢了,竟在家里哄我?越来越癫狂,你且收着点吧,要做老顽童,还须得几十年!”   转过头来对孟豫章说话,又是另一幅模样,竟温言细语的道:“好孩子,只同他学个诗书,万别学他的癫样。改日我与你引见窦祭酒家的娘子,好好学学窦家家风,日后才好哩!”   孟豫章先前还想解释,待听到窦祭酒,心肝都是一颤,顾不得其他,只管问:“可是国子监祭酒窦先生?”   “是哩!最是方正平和的一个人,虽然当年是二甲传胪,不如那个老杀才名次高。品格却好上几十倍。好孩子学他便对了!”   孟豫章喜从天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甜甜一笑,对着魏娘子便一揖到底:“谢师母!”   孟豫章原就生的好,一杨笑脸把魏娘子心都看化了,只管乖孩子叫个不住。魏文明在一旁目瞪口呆,这两人就把师徒名分给定了!喂!你们两个不过问我一声真的可以么?可以么?   第44章 发财   魏文明此人,家境略有些清贫。蒙岳父不弃,许了爱女与他。众所周知,科举读书乃最耗钱财之事,便是朝政清明如尧舜当道、不须打点,笔墨纸砚哪样不是钱?科举之道坎坷,是以魏娘子颇受了些磋磨。   男子汉大丈夫,上奉父母下扶妻儿,乃天经地义之事,不想他魏文明反连累妻子受苦,本就过意不得。谁料中了探花后,一直呆在御史台不挪窝儿,除了些小道,也无甚进项,加之连孩儿都无,闲言碎语不知听了多少。故他深感愧疚,便显得有些惧内。   此时妻子要认了这个徒儿,他还能说甚?休说孟豫章不算差的,便是痴笨些都只得忍了。想来也是缘分、上天指引也未可知,索性叫孟豫章正经八百的磕了头,认了师徒名分。   至晚间,孟豫章回到家中禀告长辈。孟太夫人犹可,孟二老爷却十分膈应,只怕老太太骂他,不好说出口。也不管拜师礼仪,只顾带着侄子厮混。他一贯有些为老不尊,竟与纨绔侄子顽做一处,比与孟豫章还孝慈有道些。孟豫章也不理他,走完过场回到老太太处,大太太已备好礼物,与孟豫章道:“既拜了师,就当刻苦努力,坠了你师父的名声,我可要请家法的。”   孟豫章忙站起来恭敬回道:“谨领训。”   大太太扑哧一笑:“老祖宗,你瞧瞧他那样子,可不跟先弟妹一个模子?不是我说嘴,老祖宗的眼光一等一的好哩。”   老太太呸了一声,笑骂道:“拐着弯儿夸自个儿,当我不知道!”   大太太装作害羞的样子道:“好祖宗,你替我留点脸儿,当着我媳妇哩!”   大奶奶凑趣道:“家风传承,太婆婆的眼光好,婆婆的眼光自然也好。”   老太太笑道:“哎呦呦,看哪里跑来一家子不要脸的。”   见一家人其乐融融,孟豫章也笑起来。笑过又不由叹道,勋贵人家的女孩儿,都不差的。也不知何以哥儿一个个皆是这等模样!他却不知,勋贵人家对女孩儿拘的甚紧,恐其丢脸,叫人说嘴,连带姐妹都不好嫁。对哥儿,按说亦是如此,哪知因妻妾争宠,得了哥儿如得了金珠宝贝一般,如何舍得管得严了?只恐管坏了吧。溺爱无度之下,若再能养出好孩子,那才是祖宗都显灵了!   先前孟太夫人不欲孟豫章去国子监亦是溺爱之意,先生家自比国子监强百倍,不过白日上课,晚间回家,小厮跟着仆从护着,她便不管,只要孙儿高兴就好。孟豫章便每日早起先临几张字帖儿,再看前日师父布置的课程,直到吃过午饭,估摸着魏文明归家了才去上学。因魏娘子喜爱,常留饭。孟太夫人问过小厮,得知饭菜并不差便丢开手。只叫儿媳节礼上多备三成便是。   孟豫章得了正经师父指点,竟是一日千里。林贞许久未曾收到信件,正纳闷哩。这日好容易盼来,拆开一看,倒唬了一跳:“他可是着了魔?怎底字这样好了?”   恰秀兰又来小住,伸头一瞧,吐了吐舌头:“我看着和上回差不离,你呀,是相思入骨了吧!”   林贞哭笑不得:“真个进益了!必有缘故,待我看看信来!”说着一目十行的扫过,而后拍掌大笑,“竟拜了探花郎做师父!怪道我说他写的好了。哎呀,我也须努力了。”   秀兰冲她羞羞脸:“好不害臊!”   三多笑问:“好姐姐,姐夫说了甚,同我们说说。”   “拜了一个正经师父,如今正做学问哩。”林贞站起来,对秀兰招招手道,“我们去妈妈那里,说与她听听。”   玉娘正在上房招待尼姑。自从柳初夏没了之后,家里安静了十倍不止,琐事竟也少了一半,林贞又大了,不常生病,玉娘便得了闲。镇日有些僧道来讲经骗银子,林俊父女两个都当请了女先儿来解闷,都不说她,那些骗子来的更勤了。今日来的也不知何处挂单的尼姑,痴肥的脸,嘴里讲着佛法因果报应等事,玉娘听的津津有味。见林贞来了,忙叫林贞见礼:“此是薛爷1。”   林贞和秀兰都福身见过。   薛尼姑忙不迭的避开:“小姐们客套,折煞了。”   林贞微笑过后,与秀兰一人占了玉娘的一边坐下。玉娘问道:“姐夫的信哩?就看完了?”   “好叫姑娘知道。”秀兰咯咯笑道,“我们姐夫认了探花郎做先生,前途无量,要挣凤冠霞帔与大姐儿带哩!”   玉娘内宅妇人,听到此话,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搂着林贞,也不顾有外人,当即道:“哎呀呀,那敢情好!我们姐儿带着特髻出嫁,广宁卫都没有的风光!”   薛尼姑立刻掐指一算,道:“好叫我算着了,三年后必中举人。又三年,妥妥的榜眼哩!只恐小人使坏,需得点个福灯才好。”   玉娘忙问:“多大盏的福灯?”   薛尼姑道:“也有三斤的,也有五斤的。不过是神佛面前表点心意,依我说竟不用点多了。孩子还小,过犹不及哩。”   “那就点一斤的!你每月初往我这里关银子。”   林贞无语,眼错不见就叫人骗了。看着骗子心烦,便问玉娘:“年下仓库的账本怎底还不曾核算了来?”   薛尼姑得了钱财,见好便收。读书的人总比普通妇人难糊弄,听闻林贞请了广宁最好的先生教着,她也不敢很放肆,生怕叫拿住了马脚。闻得林贞问账本,急忙忙的寻了借口告辞而去。林贞暗自点头,甚好,响鼓不用重锤敲。既然有分寸,叫她骗些也无妨。   玉娘还只当她真个问帐,教了她一回,又顺手教了秀兰一回。器物的名字复杂些,秀兰好些不认识,窘的脖子根都红了。玉娘心疼的道:“好姐儿,女孩儿家不需学这个。你妹妹是爱这样儿,你休与她比。她扎的花儿且不如你一半哩。甚时扎的有你那样好了,我才放心。”   林贞也道:“谁个生下来便识字?你若不认识,临下来,明日问先生便是。我常有字不认识哩,我们又不是哥儿,能识字就不错啦。”   秀兰听到此话,才丢开手,又说起孟豫章:“妹夫画了好些花样子,是拿来绣花的?”   玉娘道:“是与你姑父做窗子的吧?”   林贞点头:“是了,难为他想出那多花样。他悄悄问我讨两块孝敬师父哩。”   “两块如何使得?问你爹备上两扇大窗子的,要那金丝梅花的花样儿。”玉娘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是他师父,便也是你师父。你该孝敬的。”   “读书人不爱金丝,依我说就素素净净的送过去。他们自会画,画了自己镶去。匠人画了,他们倒不喜欢,嫌匠气。”   玉娘奇道:“还有这等事?”   “读书人古怪着呢!”   玉娘不放心,只当林贞乱讲,到底使人问过林俊,才选了好些素白的云母片出来。送了师父,亦不好不送师母。女眷无甚好送,不过是绸缎女红等物,一齐封了,待往返京城之人带过去。   也是因缘巧合,不知是老探花的影响力太大,还是厚积薄发。自打林贞奉上云母片后,京里竟人人知道了!旁人皆未知此物为何,都只道是林家独有,一股脑的往林家下单子。林俊看着这个王爷,那个郡公府上的帖子,差点唬的魂都散了!林家哪有那多云母?现开采现磨也来不及!只得拖着。谁知这一拖,竟叫拖出物以稀为贵来,连圣上都惊动了!碍于人人皆知,林俊自家是官不提,还是宣宁侯与承平公家的亲戚,不好和买,规规矩矩的用市价买来,得宠的宫室皆换了窗子。一时天下皆知!   林俊忙的脚打后脑勺,整年都顾不得其它,一头扎进云母作坊,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八瓣儿。皮毛铺子与其它生意也赚钱,却不像云母赚的这样疯狂!这才多久?五六万的雪花银滚滚而来。又因云母流行,连带不大值钱的透石膏、如今唤作冰晶的也卖出许多——因价格不如云母,次一等的人家争相追捧。林俊直夸林贞真乃福星!   陈指挥使听说,酸溜溜的道:“我怎地不生一个好姐儿!”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八字不如人,你待怎底?”   陈指挥使方想起一句话说着了一旁的嫡亲女儿,讪笑道:“说笑,说笑。一个绝户女,哪比的上咱家人丁兴旺。”说完还拿着眼看女儿,见无不悦之色才放心。   陈夫人道:“依我说他赚钱亦是好事。他自己能干,总好过分你的羹汤。广宁商户通才几家,皆孝敬你不好么?别人尚能撇开,杨都督的干儿子你好意思?你瞧吧,若他省事,必有好处与你。”   “承你吉言!唉,儿女娶的娶,嫁的嫁,银钱都不凑手。商户也不好勒掯狠了,杀鸡取卵更不好。”说着骂道,“呸,到这劳什子地头当官!祖宗打江山的时候,那起酸秀才还尿裤子哩!打完江山,他们倒好来指点。武将怎底?行动就叫人盯着!好似他们都两袖清风!当了宰相,家里凭空多出无数田产来,当谁眼瞎了不成?”   陈夫人多年早练就了一声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只顾心算着账本,做聆听状。半晌待夫君发泄完毕,递上一杯茶,他喝完自去寻欢作乐,再不烦她。陈三小姐看着直乐,陈夫人叹道:“你有甚好笑?那于家贱胚又不知买了甚,关了四十三两去。虽说那等贱人,便是攒下私房也是我们的,可抛费出去的依旧浪费。明知家里不凑手,还宠的作妖!”   陈三小姐道:“妈妈何不收拾了他?”   陈夫人冷笑:“没有于家哥儿,自有羊家哥儿。”   陈三小姐抿嘴笑道:“好过于家姐儿,羊家姐儿。横竖下不出蛋来,妈妈操心作甚?”   “我的儿,你哪里知道?你兄弟还罢了,你若没有体面的嫁妆,岂不叫婆家看轻?日后也不好过。你看看林家姐儿,那日撞见她妈妈打首饰,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一把一把的拿!”陈夫人说着泪花儿都出来了,“你也知,如今武将家就这样了。没有点子钱财傍生,你吃甚来?去问宗妇讨食吃不成?瞧你大姐过的甚日子?我一生养了你们几个,只盼着你们好吧。”   一语说的陈三小姐也没了言语,不好记恨父亲,只把浪费钱财的于哥儿记了个死!暗道:叫你张狂,我们且看来日!   作者有话要说:1,薛爷,对尼姑的尊称。不过那会儿的尼姑不是暗娼就是拉皮条的再不然就是骗子。估计只有少数正规寺院里是真尼姑吧=口=!这个大家在三言二拍里常见。   第45章 分羹   林俊若不会做人,也挣不来这份家私。先前是贵人的帖子太多,忙乱不堪,有心而无力。如今腾出手来,一盘底,抛了成本还赚了六七万两。奢侈之物,从来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城里火爆了,算来下面该做江南那一处。恰好江南盛产丝绸却又不产皮毛。林家皮草铺子都是现成的,下江南竟可带上皮草,回来时少不得贩了丝绸,顺手就能赚上别家一世都赚不来的钱财。也不是没人打开矿的主意,只是云母片的原模样,通无几人识得,便是要抢市场,还需些时日。眼下总归是他的独家。   说来林俊也厮混了几年官场,尽管他自己赚的比刮地皮的多,懒干那费力不讨好之事,却也对“规矩”略有耳闻。捡个有名气的来说,那巨富石崇如何发的家?不就是当荆州刺史时,截取来往商人之钱财么?他自己立身不正,招的孙秀也想来吃一吃这肥马的夜草,竟有杀人者人恒杀之的意味。   林俊久居此道,自知吃独食是哪样下场。待腾出手来,先往陈指挥使家送了一份干股,也不说甚孝敬之语——都是宣宁侯杨都督门路下的官员,把自己贬得太低不好看。便只道自家兄弟,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陈指挥使一年白得三千多两银子,如何不喜?通不管是上司下属还是兄弟,满口子直赞林俊讲义气!   干爹宣宁侯家,又比陈指挥使更亲近。林俊有今日,全赖他提携,不然便是有云母,也早叫内府的人和买了去,能有几个赚头?恭敬的奉上一份,寻了可靠的镖局押送至京,竟有整八千两!无人不爱钱财!宣宁侯杨家只差没叫晃花了眼,八千两不算多,搁不住年年都有。一家上下恨不能林俊是亲生的!便是宣宁侯夫人往日不大瞧的上的,也后悔林贞叫人截了去。此刻却不好同泼皮家硬抢,扼腕!   过了年,林贞好有十二了。正是长个头的年纪,隔几月不见她,就能看出她又长了一截。她幼年饱受病痛折磨,便十分注重养生。长高了好些,不拘骑马还是射箭,皆有进益。与孟豫章通信时,常说今日射箭几回,又中红心几回;前日于郊外猎得野兔一对,好悬没与女真部的姐儿打起来。把孟豫章恨的牙痒痒!他还没打过猎哩!莫说兔子,杀鸡都没叫他亲眼见过,算个甚的男子汉!   勋贵里头也有酷爱游猎的,他却被祖母拘住了。又有《道德经》里说: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就有一等人反对游猎,认为有伤天和并移了性情。听的孟豫章在家关着门大骂:“用不着时,便说道家消极避世,不是男儿所为!用的着时,倒捣鼓出来不叫人打猎了!上古明君,谁不会骑射来?便是太|祖,若不能领兵打仗,何来天下平定!”   可怜见的,此话他也就敢在家里说说。出的门去,怕要被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林家蒸蒸日上,林贞的日子惬意非凡,孟豫章却事事不顺。秀才考了一回,连门都没摸着。每日功课无不被批的狗血淋头。魏文明还好些,骂人还带解说,那国子监的窦祭酒,半个字都不多说,来回的圣人言捣鼓。生生把孟豫章从万分敬仰逼的背地骂人!想来想去都是自家师父好哇!若是师父不是那名唤春意老生的春|宫大师更好了!   言道春|宫一事,孟豫章提起便想哭。某日,魏文明休沐,在家奋笔疾书。平日里孟豫章总下半晌才来,那日也不知撞了哪方客,他鬼使神差的大清早的过来了。因他日日都来,常言道:一日客二日主,三日四日自己煮,便是客人来多了,都可自行下厨做饭了,谁爱特特招待他来?便是见着了,不过打声招呼,也不理论。又有魏文明虽时常发疯,然比孟二老爷强了百倍不止,令得孟豫章凭空生出了八分孺慕之情。但凡熟惯,便不拘小节。孟豫章进门后就这么直扑书房而去。恰逢魏文明正盖印章!孟豫章眼光一扫,见上书“春意老生”四个字儿的篆书,脸都绿了!   魏文明见弟子撞破,心里一跳!亏他皮厚,脸红了一刹那,竟叫他憋回去,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道:“你也会画图儿,你道师父画的好是不好?”   孟豫章从未曾失望至此!整个人都怔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时人看看春宫,男人们一块儿调笑一二,甚至去那秦楼楚馆结交几个红颜知己,已是极限!他哪料到,敬重的师父竟下作至此!抖着手指着魏文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文明暗道不好!孟豫章素来有些呆性,恰是四书上活剥下来的,事事以君子之风律己,竟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正经人!生平只这一个弟子,气坏了怎生好?遂讪笑道:“养家糊口,你休与旁人说。”   孟豫章一面哭,一面暗骂:恁丢脸的事,谁烂了舌头往外说!   魏文明是何等人?哄不住一个半大孩子,他也爬不到四品的佥都御使了。忙换了个忧国忧民的脸色,长叹一声,道:“你道我想画这个?世道艰难,总要扶助族人乡里,俸禄才几两银子?冰敬炭敬亦不想多收,哪样不是百姓的血汗?便抛了斯文,总好过勒掯旁人。此事你放在心里便是。”一言说的魏文明也略带伤感,是哄孟豫章,却也是真话。魏家不算大族,如今只他出了头,族里穷人多,子侄亦要进学,样样皆是钱。天下熙熙,谁逃得过名利二字?想要两袖清风,只好做那六亲不认之人。他既不愿绝情断义,也不想同流合污,只好寻些个副业,补贴几两家用了。   好在孟豫章并非一味端方之人,他跟随孟太夫人居住,常看大伯母管家艰难,也略知世情。说来能靠自己赚钱,总好过害百姓,亦好过叫女人操心。想到此处,颜色也还转过来,把眼泪收了。只不知说甚,低着头闭嘴不言。心里到底好受了许多。   魏文明叫他触动了心思,拍拍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我们爷俩说说话。”   孟豫章乖乖挨着他坐下。   魏文明又道:“你来我家不短,可听你师母想买妾生子之事?”   孟豫章点头道:“我劝师母来,选那良家子,正经聘来好些。”   魏文明哭笑不得:“你添甚乱?我不纳妾,你休与你师母一齐犯糊涂算计我。”   “可是……”   “有甚可是?家宅院里能有两个女人!?”魏文明压低声音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以国比家,一样的道理。我养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养那多女人!有病!”   孟豫章愣了:“师父你怎底如此奇怪?”   魏文明没好气的道:“奇怪甚?他们才奇怪哩!自家以前做过的事都忘了!谁没欺负过庶出兄弟来,他长大了倒好纳妾,生出儿子叫人欺,不是有病是甚?你也休学那等废物。”   孟豫章才缓过的心又堵起来,头痛的道:“你欺负庶出的兄弟?”   魏文明干笑两声:“年幼无知……”何止是一般欺负,是欺负的好狠。他魏家不算豪门大户,家里有些田土而已。聚族而居,孩子们常混作一处。既不是商户巨贾,纳妾之人便少。有几房叔伯,为了后嗣,或纳良家或收贱籍,为着有个后。谁知良家妾生的还略好些;贱籍生的,兄弟们张口就骂小妇养的!他没少跟着哥哥兄弟打骂——风俗如此,他不能免俗。   进学见识过后,知道儿时错了,竟也拉不下脸来对着小妇养的赔礼道歉。说到底,自家心里着实看不起。可想而知,他若纳妾生子,纵然族里看在他的份上不予为难,心里怎底想,还用问来?他宁愿等着,等着有合适的孩子过继,至少家世清白。他干的便是御史的活计,朝堂上骂人一把好手,得罪的人车载斗量,若儿子出身有缺,再算往日的旧账,妥妥的找死哩!……咳,这些就不必告诉方脑袋的孟豫章了。   孟豫章叫他一番话说得肃然起敬。他自幼经见,男子皆有姬妾。忽见着魏文明只有一妻,先还暗自腹诽过。只因师母慈祥,不忍说。又见师母张罗纳妾生子之事,更觉师母贤良淑德。谁知魏文明竟说出这样的从未听过的道理!细想之,不由一身冷汗。他家三哥乃庶出,平素对着他们颇有几分奴颜媚骨之意,他还恨他没骨气!岂知内里还有万般乾坤。一时又想起族里的庶出,不提卖与商户家换钱财的庶女,便是庶子,二三千两打发出去便是厚道了。又有娶亲的银钱差别。不想还罢,一想真真处处低人一等。若疼孩儿,可舍不得叫他遭这等罪!忙站起来对魏文明一揖到底:“师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弟子明白了!”   魏文明的心思少与人说——哪个好意思揭自己的短?然不揭又解释不清他为何抵死也不纳妾生子。众人只当他惧内,叫魏娘子心里又甜又恼,竟越发觉得愧对他。弄的他便是对妻子解释,妻子也不信。今日方因缘巧合,把埋在心底的话倾诉出来,霎时觉得神清气爽。又见孟豫章一副受教的神色,心里更偎贴。一时间刹不住,拉着好弟子的手,倒了一箩筐为人处世的道理,可惜全叫孟豫章听成他幼年顽皮捣蛋的故事,也幸而孟豫章尊师重道,句句点头称是,不然魏文明非叫气死不可。   孟豫章从魏文明处上了课,手痒的就要与林贞分享。又不好说的太直白,只好说些伉俪情深的话。林贞微笑,提笔回道:“君一,奴一,家一,万事皆一也!”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孟豫章,倘若我一心待你,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小孟童鞋就这样被小林童鞋调戏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46章 美人   孟豫章收到林贞的信,一时怔忪。细细品味信纸上短短的几行字,竟越品越有味道。往浅了说,乃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再一想,并不止如此。他又想起亡母了,那样病倒在床,云淡风轻的安排着父亲去哪处歇息。她总拿着一张纸,把姬妾之名列于纸上,若父亲不自行选择,她便按照名字,如转水牌似的,一个、一个的转过去,似乎一丝妒意都无。孟豫章轻轻抚着“家一”二字,忽然一阵苦笑。他忽然明白,母亲并非不妒之妇,而是有“二”心了。所以,他的家,散了……   孟豫章常有心思也无处诉,他是勋贵,又是读书人,两边都不靠,哪个也不想理他。无人说,便憋在心里,半日都散不去。直行至魏家都没转开脸,叫魏文明抓个正着,笑问:“少年何识愁滋味?”   孟豫章想,魏文明算亦师亦友,无甚好瞒,又有少年人爱炫耀之心,便把林贞的信默下来同魏文明瞧。   魏文明读过二遍,抚掌大笑,道:“你娘子比你强!你还笨的同瓜一样,她却早悟了,日后可要倒葡萄架了。”   谁料孟豫章此时面皮竟厚成八尺,正洋洋自得。   又听魏文明叹道:“我与你岳父也有过几面之缘,此女不肖父呀。”   “你才听了她一句。”   “君子六艺,不学焉敢称儒家门生。”魏文明道,“真个是你岳父说的?”   孟豫章讪笑:“她玩笑话。”   “噎人的本事不错。”魏文明笑道,“更像我这个御史的学生。”   “她还羡慕我有正经师父哩,师父何不指点她一二?”   魏文明道:“拿她的字与我一观。”   孟豫章真个使小厮把林贞的信拿来,魏文明看了一回,道:“字不如你。罢,我与她一本字帖儿去临吧,她的先生不好,字都无根骨。”   “广宁卫有甚好先生?”孟豫章道,“去岁底,道是换了个骑射师父,十分了得。如今比女真部的姐儿都不差。那日写信道岳母看了她一手的茧子差点晕过去,弓箭差点就叫收了,她只得叫我写信过去劝,岳母才回转了。”   魏文明奇道:“你怎生劝?”   “小婿闻女真部女眷皆好生养……”   魏文明哈哈大笑:“你两个促狭鬼,真真天设一对!”   孟豫章乐的有人分享他的小意情思,再有林贞的趣事,偶尔也拿出来与魏文明说上二句,林贞亦要请教学问,顺手敲了魏文明无数张云母片的花样子。魏文明年岁愈大,俞喜孩童。孟林二人虽非幼童,再他看来一样乳臭未干。再叫林贞信里哄上几句,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抖了出来。谁料,这一抖竟抖出一个大麻烦来。   原来林俊盆满钵满的疯赚了一年,年下便当起了散财童子。不单陈指挥使与宣宁侯府打点到了,余者广宁大小官员皆有收益,承平公府也颇得了几样宝贝。更让人叫绝的是,他往魏文明家抬了一千两银子,理由更是光明正大——此乃束脩,尊师重道是圣人教诲,莫敢不从!魏文明叫苦不迭。林贞好学,有信件来,或是学问或是写字,求他指导一二。读书人皆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滔滔不绝几十页的教导回信与她也是有的!林俊个猴儿便抓了把柄,生生砸了一千两!白花花的,现银!待不收,林俊又说的那样磊落;待收,那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孟豫章这乌龙弟子认的,苦煞人也!   幸而魏文明并非拘泥之人,银子虽烫手,却看怎么收怎么使。在家想了一回,便得了主意——恰逢寒冬,他大手一挥,将那一千两悉数与了莘莘学子添置冬衣笔墨。言道:武将尚尊圣人之教导,我等忝为圣人门徒,岂敢落于人后?天下学子,国之栋梁,我等不才,既得浮财,敢不照拂?   一时连清流都赞林俊有古人之风,听的魏文明肝疼,也算他此次名利双手之事中的“白璧微瑕”,只好打落牙齿肚里咽。分明是他有古人之风,好端端的众人都夸林俊去了!合着他尽替林俊扬名了!他他他替一个武将跑腿了!魏文明气的只好大年下在屋里捶墙,连画也不得几张。可苦了孟二老爷之流,左等右等都不见新作,这年怎生过得?又有一干要送礼的,也急的跳脚,竟茶饭不思,生生消瘦了几圈。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厢林俊净赚了六七万,抛抛洒洒的去了一半,收获依旧可观。上下之人皆被林俊喂肥,当年考评便是个优,按说要升官。然朝廷法度,四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他不经商,众人吃甚?只得把夏千户寻个由头调开,升他做四品千户。如此能赚,品级恐也到头。索性四品也算高官,正经封妻荫子的上官,多少人闭门苦读,到他这个年岁还未中进士哩。便是少年有成,爬到四品也不知要虚度多少光阴。真应了那句“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如今的世道越发坏了。   经此一事,广宁上下连同宣宁侯府皆过了一个肥年,把承平公府羡慕的眼睛都鼓出血来便是想着林贞早晚要嫁,也忍的满口牙碎。   众人却不知,林俊赚的还不止眼前这些。云母是大头,从未有人拿此物做过窗子。先前还只有金银二色,后来叫他寻着了鳞云母,又添了紫色与浅粉色。嵌在窗子上,真个熠熠生辉。把众人的眼睛都糊住了,几乎无人知道他还做着皮草与丝绸的生意。他从江南进了无数彩缎,贩卖送礼皆是佳物。因云母片的事忙,林俊懒得理论其它,把琐碎生意通交予玉娘管着。玉娘何曾会做生意?林俊也不指望她会,不过是收进库,有些放着,有些拿出来走走礼。   玉娘收拾了一番,想着秀兰将要出嫁,拿了几匹预备添妆。女孩儿家,有嫁妆也要守的住,学些本事是当务之急,这一年便将她接过来,除去家人生日,竟常住了好有一年。也不单与她院子,横竖林贞院里够宽敞,收拾一间屋子住了便是。   林俊使人从江南带回来的料子,还有有几块颜色轻柔,适合女孩儿家的,玉娘一式两份的裁了,与林贞秀兰穿上,姐妹更显的亲香了。然再亲香,终究不是亲姐妹。已进腊月,秀兰要回家过年。林贞无伴,拉着秀兰的手道:“过了年,好歹早些过来。”   秀兰笑道:“我在你家出门子算了。”   “我怕大妗子打我哩!”   秀兰道:“我妈再不舍得打你的。放心吧,我在家也单一个女孩儿,过了年我还来。我们好似那浮萍,谁知日后飘到哪里呢?趁着还没脱根,有一日且聚一日吧。”   林贞道:“竟打禅语了,了不得!薛爷的饭碗掉了!”   说的二人笑做一团,笑完两人彼此嘱咐了几句,秀兰便坐轿回家过年。   林贞幼年常一人独处,今年叫秀兰伴了一年,猛的分开,十分不惯。双福和四喜虽不至沉闷,却恪守主仆之道;三多九如多话也说不上了。怅然望着二门,叹道:“若有个人,总陪着,一日不分离该多好?”   双福扑哧一笑:“好姐姐,你这话,知道的是说秀兰姐姐,不知道的还当你害了相思病想姐夫哩!”   林贞道笑了笑,道:“屋里没意思,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的好姐姐,冻掉耳朵哩,去园子作甚?白皑皑的一片,有甚好瞧?”   “有绢花粘在树上,衬着白雪娇艳的很。妈妈正忙,我打她那里过,她又分神。我们带上手炉,又穿得厚,哪里冷了。你们若是冷,使人去屋里拿两个披风罩上。我恍惚记得去年两件旧的,做的有些大,你们大约穿得。”   双福和四喜算得了赏,忙谢过。使婆子去拿了来罩上,主仆三人便往园子那头去。   才走进园子,四喜皱着眉道:“那边是谁?天寒地冻的,缩在那里,莫不是贼?”   “青天白日的,哪有贼?”双福笑道,“看是哪对野鸳鸯,叫我去吓一吓!”   林贞早看见了,道:“不是丹旭和二姐是哪个?果然是热恋,多抗冻啊!”   双福乐不可支:“姐姐好巧的一张嘴,热恋,哈哈哈哈哈!”   双福一阵大笑,惊的丹旭二人魂都散了!时下规矩,家仆私相授受的,碰上霸道的主家,打死不论!别人不知,丹旭却知林俊的手段,冷汗都吓出来了。鼓起勇气,扭头一看,竟是林贞三人,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领着于二姐上来见礼。   林贞埋怨道:“你们俩也仔细些,叫人瞧见了,大过年的好挨板子么?”   于二姐羞的满脸通红。   丹旭脸亦红了,对林贞做了个揖:“谢姐姐提点。”   林贞看着丹旭那张漂亮的过分的脸,再想想他与于二姐的情谊,分明就是个异性恋,林俊真个作孽,单宠着丹阳多好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只是林贞也不好插手父亲屋里的事,便是同情都不好露在面上,平日里只暗处照应一二。她对仆从素来和气,也无人怀疑。连丹旭本人都不知道。此刻恰好撞见,林贞扫了一眼于二姐干裂的手,从荷包里拿出半钱银子递与她,调侃道:“去买些面脂擦擦。女孩儿的手顶重要,养好了人家才不嫌哦。”   丹旭算是看出来了,合着林贞拿他二人当孩子逗着玩哩。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林贞还不如他大,偏装出老气横秋的模样。然若论和气,他丹旭经了多少主人,无一人比的上她。低着头,竟不知能说些甚么。   双福听见林贞笑于二姐,叹道:“姐姐你好意思说人家。”   林贞干笑:“你放心,姐夫将门之后,喜欢英气的!”   双福道:“我又不是没伺候过别的小姐……”   “……”   看着林贞苦着脸的表情,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林贞叹道:“你们几个没良心的,看在妈妈面前你们也笑!”   众人又一阵笑,林贞自己也笑了,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丹旭:“你也拿着买糖吃吧。”   丹旭谢过。   林贞看着他多少有些尴尬,顺手把手炉扔给于二姐道:“你们慢慢玩,我先回了,手炉有数的,晚间记的还回来,只说见我落在园子里了。”   丹旭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姐姐且慢。”   林贞回过头问道:“何事?”   丹旭攥了攥拳头,道:“不知姐姐日后可否成全……成全我们……”说到后两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脸也再次羞红。仗着小姐宽容,提无礼之事,实在是……   林贞道:“我不能做主,待妈妈提婚配之事,我便替你们作保。若妈妈不提,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不好管的。”   丹旭也不指望现在能成,在林贞眼前过了明路,便离成功不远了。想到此处,丹旭粲然一笑,几个女人皆是一呆!好美!林贞脑海里竟闪过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差点忍不住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苦笑,美色诱人,原来她也不例外。罢了,至多到他二十三四岁,就不信林俊还喜欢。到时候再赏多几两银子与他过日子吧。这番模样,要生在她的那个时代,都不知如何颠倒众生,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啊美人,可惜了。   第47章 胡思   林贞回到上房,玉娘将将把帐算完。见林贞进来便问:“说是送人,竟去了半日,可是到姥姥家转了一圈儿?”   “我到园子里走了走,街上人多,轿子抬到那里都要半个时辰,赶上饭点姥姥还留饭。他们正忙年,没得给人添乱,懒去了。”   玉娘道:“偏你这么多想头。京里的妇人通不许胡乱出门,你在这里好好逛吧,日后可不得自在。”   林贞笑道:“若想出门,总有许多办法。”   玉娘道:“又胡说,那府里好几层婆婆哩,别叫人说嘴。”   林贞只得应了,又对玉娘道:“方才丹旭悄悄求我成全他和于二姐哩,我见他还有胆色儿,敢自家出头不叫于二姐为难,也算个人物。日后有婚配,妈妈成全了她们吧。”   “我早有成算,通瞒着你爹,没得寻他生气。”玉娘道,“丹旭……是你爹的人……你懂吧?”   林贞哭笑不得:“妈妈,我又不是二三岁,三妈妈还闹了一场哩。怎底不知?总也要等爹爹不要了他再说。哪有寻自家爹不自在的。”   “正是这话了,我拘了她们不许告诉你爹。”玉娘叹道,“也是那孩子老实,也来了几年,从不仗着宠爱做些无礼的事。不像丹阳,恨不能拉来打死!见天在家吆五喝六,当自己是主子了!”玉娘极讨厌丹阳,她乃一家主母,丹阳勾搭李凤山之事林贞都知道了,她能不知?先前不知,后来丹阳媚眼乱飞,她又没瞎了。良家女子,最恨偷情之人。丹旭又不同,谁个都知他不愿,又没与于二姐做出无礼的事来,便是私相授受,也没下作的去勾引男子。还常常见他被丹阳欺负,心里先同情了三分。哪像丹阳浪的不像个男人!大户人家养小厮的不少,丹阳那样的也多见,偏偏有个丹旭比着,玉娘难免就偏心了。林贞说了,她便记着,以后如了他的意,算是行善积德。   君子成人之美,林贞报备完毕,了却一桩心事。与玉娘闲话道:“秀兰姐姐预备许谁家哩?我看大妗子挑花了眼了。”   “左不过这几家吧。她家帮着你爹贩皮毛丝绸,赚了好大一注。只是她不同你,家产多半留与兄弟,妈妈想添些个给她,你莫恼。”   林贞笑道:“我何曾小气过?又不会外了我去。”前世小康之家的影子渐行渐远,在豪富林家生活了十几年,金钱上越发不计较了。提起这话,林贞又道,“今日我找出了两件披风与丫头,旧年还有好些,都是上好的皮毛,叫他们拆了重新拼一下,改了穿也是好的。白收着可惜了。”   一语提醒了玉娘,忙对春花道:“我也有好些,都压着箱子底。捡那半新的收拾出来与她几个妈妈。虽年下有新的,那些个也极好。差些儿的一样捡出来,与姐儿的一并拢起来,重新做了,赏了几个有功的吧。前日想说的,又混忘了。”   春花道:“不若把爹的也一齐拿来,他们跟着爹在外头行走的,顶好要头一份哩。”   玉娘点头道:“很是,你去办吧。”又扭头对林贞道,“承平公府我便不送太多,做人儿媳,起先不要忒大方了,日后容易结怨。宁可先冷着,再慢慢热乎。对公婆要恭敬,却不能过软。世人皆是一样,你软了,人家便要欺你。;过硬了,又叫人说嘴道你没家教。横竖咱家陪嫁丰厚,他家不敢为难你。你只别先作践自个儿,一世便安了。”   “妈妈与我的嫁妆也太重了些。”   玉娘笑道:“我的儿,这家里一桌一椅,哪个不是你的?我和你爹还带到土里去不成?若得天之幸,再得个哥儿,你又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岂会丢开手不管?何况既然能赚这多钱与你,自然也能赚那多钱与他,你且不用操心这个。”说起嫁妆,玉娘又道,“我实与你说,承平公府真个穷,我使人在京里打听来的。你的嫁妆,压箱银子我打算给多了,多多与你衣衫布料,他们总不好明抢。其余的给多了,这个讨那个要,你也为难。过了年,你十三了。女子及笄而嫁,正巧你爹今年贩了那多绸子,正好捡了你喜欢的花样来。我寻思着,京里的院子太小,你出嫁不好看,再买一个大的。既做出门使,又做陪嫁,日后你生孩子,我去瞧你也有地方住。今年夏天再进京,我们娘俩就去挑一回,你说好不好?”   “好地段儿怕难得。”林贞道,“若说他们家惦记我的嫁妆,依我说索性买了田,一年有那么多,又不够多,省的磨牙。”   “田也要买,铺子也要买。你一个女孩儿家,手里攥着这些才好,不用抛头露面的费心,又白有钱拿,才是福气哩。日后养了姐儿,做陪嫁都好。我们姐儿这个模样儿,一等一的好。公府里出来的小姐,没准要做皇后哩!”   “妈妈,我还没嫁!”   “害甚么羞?你婆家又不是没出过皇妃王妃。”   “那多早的事儿了!何况皇妃又不是皇后。”林贞不欲在此事上饶舌,忙拿闲话引开。母女两个又说了一回珠宝首饰,一齐吃了晚饭,各自休息不提。   林俊一直忙到除夕才得了闲,一家人聚在厅里。同往年一样,林俊两口子上座,林贞末坐。因林俊累的狠了,只想歇歇,嫌戏曲吵的人脑仁疼,便只一家人凑在一起闲话儿,并无闲杂人等进出。   一群妻妾,无一个聒噪的,轻言细语的拉拉家常,林俊听的一阵阵舒心,不由叹道:“还是家里舒服,外头闹哄哄的。”一时又想起正事,对玉娘道,“初四寻一班好戏,再找四个妓|女,我要请陈指挥使吃年酒。他怕要带家眷来,你仔细招待着。衣裳就穿诰命的服饰,别越了她。”   “我省得。外头的事我不懂,家里的事你且放心。”   “又有,你大哥要同世俊说亲,托到我这里。我哪知内宅女眷,少不得你去瞧了。他似不大看得上广宁的,官家的又看不上他。依我说,索性到京里,不拘哪个勋贵,寻那靠近本家的庶出聘了来便是。无非花些个钱财,我自发达了,也不会忘了亲戚,那是王家长孙,银钱不凑手,你与他贴上便可。”   玉娘喜笑颜开的道:“叫他们操心去,你累的很,何必管他家闲事。”   林俊笑了笑不说话,闷头吃了一阵酒,众人闲话说尽,竟安静下来。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玉娘来回扫了几眼,看到三个妾皆年华不再,才想起林俊好久没添新人了。便道:“她爹,过了年,我们再寻个好生养的聘了来吧。家里热闹些。”   人的精神气儿皆有定数,如那书香门第,为何不许子弟纳妾?无非是怕他们分了心劳了神丢了前途。林俊往年无甚正经营生,铺子虽有琐事,交予掌柜,不用日日操心。如今的生意,连内府都做,不敢有一丝差池,唯有兢兢业业,才不负天恩;他又是个千户,多不多、少不少、一日也有十来件事儿要他或管或判。近一年来,他只要回家,多半都在书房睡觉,连丹旭美人都抛在脑后,哪有空纳新娘子。然心里又对儿子报着一丝丝期望,体谅玉娘一番好意,笑道:“累你烦心。”   玉娘同他已是老夫老妻,自打柳初夏这个祸头子除了之后,她越发坐的稳当,心气从容无比,一丝醋意都无,笑问道:“要好看的?还是要好生养的?”   林俊道:“你说呢?”   玉娘嗔了他一眼,道:“寻个老母猪与你!”   林俊调侃:“那却不用费银子,眼前不有一个?”   气的玉娘拿帕子砸他,夫妻两对望,一起笑将起来。   李翠娘等人酸的脸都青了,暗道:奇了怪哉,莫不是她爹改了性子做起了菩萨?如今越发不把几个妾放在眼里。便是有半个名份的李翠娘都心慌,何况那两个过不了明路的!一顿饭吃的极没意思,三人不敢摆脸色,一齐装死,一个字儿不吐,硬是把除夕夜坐出了一堂萧瑟的味道。   林贞方才还好,听到玉娘替林俊纳妾,心里先咯噔一下。往常她不对此事过心,乃林俊风流成性,习以为常。今日忽然想起她也要嫁人,日后少不得也要咬着压替孟豫章纳妾,只觉的胃里的胃酸都在翻滚。勋贵人家……贾母怎么说的?大家子规矩,哥儿未成婚前,屋里先放两个人使。林贞一阵胃疼,孟豫章现在到底是几手货了?屋里有几个袭人晴雯了?   她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呀。今日看着玉娘林俊恩爱,她可不曾忘了玉娘当时哭的那样惨。柳初夏那时步步紧逼,她一个正房只好扣着个继女,抢了保姆的活计做着。堂堂一个正室,何其可怜?然风光一时的柳初夏,一不留神,连死都那样消没声息,这个年代的女人,又何其可悲?想到此处,林贞一时间顾不上过年该喜庆的事儿,整个人都蔫了。   作者有话要说:姐儿,你想太多=口=!   第48章 嫁妆   除夕夜宴有些萧瑟,兆头不好,玉娘心中不快。然也无人说煞风景的话,竟发作不得。家主林俊也兴致不高,将将熬过子时,便要去歇息。晚饭就这么散了。倒是因主子们胃口不佳,剩菜颇多,守夜的下人们欢乐的大吃一顿,幸而管家魏嘉镇场,分配了一回,不然非打起来不可。   次日一早,林俊不愿早起,在玉娘屋里死睡。年初一到玉娘屋里说笑都得轻声,李翠娘等人越发没意思,不过做了一盏茶功夫也告辞了。大厅里除去丫头仆妇,只得玉娘和林贞两人枯坐。   林贞见玉娘不大高兴,劝道:“去年嘈杂的很,清清静静过上一年也好。明日初二便有热闹瞧了。”   玉娘扯了扯嘴角,埋怨道:“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聒噪,过年倒无话了!你年轻不懂,过年就要闹,才吉利。”   “唱戏就闹了,只爹爹累的很。妈妈且看吧,从明日起,家里要闹的你耳朵痛哩。今日既然人少,妈妈也歇歇。初二起,各处拜年走礼,只怕忙的觉也睡不好。依我说,把各处的礼物再拢一回,省的忙中出错。”   玉娘笑道:“有甚忙?要上心的无非那么几家,其余的都要往咱家送礼,好来年带他们发财哩。又有广宁卫的百姓,也送了不少礼。”   “百姓送礼作甚?”   “你爹开那么大的铺子,哪处不要人?云母片儿又精贵,路上最忌讳颠簸。官道不好走货,小道上磕的稀烂。你爹使人把路平了一番,既请了人赏了口饭吃,又做了好事。广宁人岂有不高兴的?”   春花插言道:“如今外头人人都赞爹是活菩萨哩!”   林贞一笑:“不说爹是恶毒霸王了?”   “吃谁的饭,自然服谁的管。”玉娘道,“暗地里骂人的人也有,只是骂了便失了饭碗,谁去骂来。自是说好。若说这个,你舅舅家真个有骨气。你爹发成这样,几百里的亲戚都来讨好,他们家便是穷死,愣是一句话不搭。怪道人敬重读书人,我也佩服。”   林贞皱眉道:“他家过不得?”   “前日碰到你大妗子,换首饰哩。想是你表兄弟娶亲,没钱置新的,只得熔了旧的娶新妇。我欲相帮,又怕她多心。”   “只不是吃不上饭,我们休要搭理。读书人牛心左性,搭理了反不敬他了。”   秋叶上前道:“说起首饰,我仿佛记得爹前日使人送了一大箱入库的,娘说要捡来看,一直不得闲,今天开了让我们瞧瞧呗。”   玉娘正闲的无聊,点头道:“你去库房,把旧封条没拆的都抬了来。再把记姐儿嫁妆的单子也寻来,看有什么添减置换的。”   仆妇们一齐上手,不多时就抬了五六口箱子来。打开皆是宝石。玉娘唬了一跳:“哪来这么多宝石?”   林贞道:“贩丝绸皮草的钱都没入库,怕是叫爹换了这个?”   “皮草竟这等好赚?”   林贞想了想,道:“是丝绸好赚,皮草胡人尽有,上好的丝绸却少。宝石他们多着哩。”说毕又走进看了一回,拍手笑道,“哈哈,我们看花眼了。也不是甚好宝石,虽发亮,却是矿石。都不大透亮,想是窗子上配色用的。只有这口箱子的才是宝石哩。”   玉娘走进看了一回,也笑起来:“越发老花眼了。咦?那个杂宝的树可是摆件?”   林贞小心的取出来一瞧,只见一个一尺来高的翡翠雕成的树上,缀满了各色宝石切的果子,真个熠熠生辉,不由赞道:“好漂亮!”   “好精贵的物事,还有玻璃罩子。”夏禾道,“娘赶紧摆上!多喜庆呀!”   玉娘正要摆,又不舍得,便道:“收到姐儿屋里去,摆上一阵,日后带了出门子,晒嫁妆的时候那才气派!”   林贞笑道:“摆到这里不也一样?”   “不好,”玉娘道,“众人知道咱家有钱,也别刺上了别人的眼。我这里常有诰命来,没得招恨哩。”   林贞道对春花道:“去,摆妈妈卧室里去。”   玉娘方不言语了。   几人又看一回,春花指着一匣子宝石道:“与姐姐打个大项圈儿,成亲那天带。”   秋叶道:“姐姐有诰命,谁带着个。”   林贞笑道:“哪来的诰命?你姐夫又没自己考上,秀才还不是哩。便是捐官,也懒有人替你上报。诰命是圣上的奖赏,捐的闲官儿又有何功可赏?”   春花奇道:“怎底娘有?”   玉娘笑道:“侯爷与的体面,不然谁家原配填房都有?又不是那三品二品的大官,几轴诰命的往家里抗。何况你们爹好赖也是实职。”   玉娘看了一回宝石,兴头起来,又点了一回林贞的嫁妆,忽又想起前日看到的秀兰那寒碜的嫁妆,对林贞道:“你大妗子忒偏心眼,便是看重哥儿,也不该太轻了姐儿,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往日搬回娘家的东西,通没几件添到陪嫁里头。眼睛又只往上看,指望着她嫁的好提携兄弟。世间哪有那等好事?她是嫂嫂,我是姑子,竟不好狠劝她。”   王家不把女儿当人也算家风,不然何以当初把玉娘逼的那样难堪?林贞心里也同情秀兰,便对玉娘道:“姥姥家……不甚富裕,实在大户的恐也……平日里亲戚走动,衣裳首饰也无需太好。时下略好点的人家,总是聚族而居。若是嫁了长子还好,幼子通分不到多少家产,空守着衣裳,若要用钱时,当起来折了老本。不若陪些金珠子串成的链子,她也好花来。”   玉娘愁道:“怕夫家对她哭穷,给还是不给?”   “那就与一套金饭碗,再哭穷,也不好叫自家没了吉利。若是那等无耻的人家,便是把金子嵌在肉里也无用。”   玉娘叹道:“她娘真是,倒叫我心疼一场来。”   林贞笑道:“谁叫妈妈好心眼?顶好还在金饭碗地上刻了字儿,便是印记。我悄悄说与妈妈知道,我不信大妗子的眼光哩。”   一句话说到玉娘心坎上,她娘家一贯卖女成风。她原有个姐姐,就是叫人买了似的娶了。王姥姥只看钱,半句也不打听,她姐姐竟叫姐夫活活打死。最后赔了一注钱,姥姥差点喜笑颜开。如今想来,林俊对她着实不错了。看到秀兰的样子,还有甚不知足的呢?当日发誓要对林俊死心的,早就心软了,只憋着口气。现今恰找了个借口,从善如流的又把一颗心放在林俊身上。这番心思,谁也不知,也不知她自己与自己怄甚。   有事做,一日便过的极快。点了一回嫁妆,都到下午了。林俊醒来一眼便看到那杂宝雕的树,心下不快!原是他看林贞喜好与众不同,宝石总喜欢那闪着光的款式,特问胡商定的,还来不及理论,怎底又摆到这间屋里来?又不好明说,只黑着脸走出来,看到厅上无数箱子,母女两个正算嫁妆单子,心里略好过了些。   要说林俊,与玉娘也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比别个都深厚。他也并非只顾女儿不顾妻子的人。只是王家人实在恶心,偏玉娘一点不像他家,不想近又不能远,连带着对玉娘便没那么亲。此时看到玉娘母子两个和谐,便想:罢了罢了,横竖离出嫁还早,再去寻一个吧。面上一丝没带出来,坐在一旁瞎指挥:“多放些红色的,红色的喜庆!”   玉娘白了他一眼道:“胡说,好人家的姐儿出嫁,那是连老衣都做好的。她日后做了太婆婆,还日日穿大红大紫不成?你不懂这个,别混闹。”   林俊又道:“哎呀!我可忘了!怎底没书本?笔墨纸砚,竟一点没备上。女婿可是读书人!”   林俊一说,连林贞也想起来,她的单子里尽是皮草丝绸宝石黄金,呃……   玉娘脸一红:“都怨我没文化,忘了这个。开了春,立等就叫采买去。还有京里的房子,你一并办了,别等我们上京再办。我们上京有事哩。”   林俊问:“何事?”   “首饰没打完,京里的试样好。”   林俊嘿嘿一笑:“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京里的好看甚?江南的才好看。我早使人往江南打去了。连家具一并到那里做,跟着我们的货船,直接运到京城摆着。我们那院儿太小,早想买个大的,却无人肯卖。实买不到,便先在城外租个库放着也是一样。首饰到时我叫他们送到家里来,细软还是放家里好。”   玉娘见他有成算,便不再说这个。夫妻两个也无甚话说,闷坐一回,林俊自去寻乐。玉娘无奈,赌气到林贞屋内睡了。一夜无话。   第49章 谋财   不出林贞所料,年初二各处便热闹起来。先是到王家拜年,王家人苦留,林家三口在王家乐了一日。大妗子尤其热情,林家替她养了一年多的女儿,养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年节吃酒走亲戚,哪个不赞?有意说亲的都多了许多家。看看玉娘这些年的帮衬,她还指望着秀兰也嫁的那样好,日后儿子可就不愁了!这几日不断有人下帖子,邀她带着秀兰去吃酒,瞎子也知是相看的意思。先前她还想把秀兰嫁到京里去,后来转念一想,嫁那么远,便是想顾娘家也顾不来,不如同玉娘一样嫁在左近,还可以接侄女去教养哩。真个划算。遂今日下了血本,各色珍馐佳肴皆摆上案前,连林俊吃遍酒席的都赞好。一日也算宾主尽欢。   初三开始,官员大户开始走礼。旁人家人口多,有出去拜年的,便有在家看家的。唯有林家,只得主母一个。去别人家拜年都不安生,除了陈指挥使家里多坐了一会儿,余者同赶场似的,忙乱不堪。林贞也跟着四处跑场子,不由感概:“果然多子多福!”   常言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林家金银满仓,与林家相干的人家也喜笑颜颜,不相干的却不大高兴了。   前文有述,公侯勋贵,无事摆谱、奢靡成风。每到过年管家奶奶们莫不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天上能掉银子,才好撑起脸面。若说林家请客唱戏赏新钱,是财大气粗,勋贵家丢上台的便是心头血。往年大家都一样,谁也莫笑谁。顶天了宣宁侯有几个门生孝敬一二,过年割的是胳膊肉、大腿肉不是心头肉罢了。却不想今年,宣宁侯家因胡乱认得干儿子发了,他家霎时松快许多,旁人家裁人哩,他家倒一气买了十二个水嫩嫩的舞姬养在家中。把年下只够钱请外头班子的人家气了个死。   其中有一户尤其嫉恨,此户便是寿宁伯家。寿宁伯乃皇后生父,因女得封,首代伯爵,人口还未来得及繁衍,按说即便不是金银满仓,也该游刃有余。只是旁人看着风光,未必就真个风光。如宣宁侯承平公之流,乃老祖宗的基业,家也不继而已,若肯舍下脸面省俭一二,也不是过不得。然外戚又有不同。皇后有育嫡长子,已册封为太子。然天家之事极不好说,后头无数皇子,不少出自勋贵家,哪个不比皇后娘家有脸面?谁知道他们动甚坏心思?勋贵再穷,也好过昔日连勋贵都不是的寿宁伯家!若不是当时赶巧,圣上的嫡兄死绝,谁知他竟能当了皇帝。真个造化弄人。   既然圣上的嫡兄能死绝了,谁知现在的情形?皇后且没三五个嫡子死哩,通一个宝贝,再不护着,连寿宁伯家都万劫不复。休说太子的小动作,便是正儿八经的打赏东宫属官,都要许多钱。这钱还不敢问圣上要,还不只得外家填上?太子又小,镇日跟在圣上身旁,连个走门路的银子都收不到,真是苦煞人也!皇后一系只得苦哈哈的等着太子长大,才好财源滚滚。   可寿宁伯家已经撑不下去了!   太子暂无实权,旁人讨好,不过是讨好。本朝对外戚防范甚严,送礼之人都同做贼无二。年初三时,寿宁伯夫人忍不住点了一回家资,差点哭出声儿来,对丈夫道:“年前替太子寻年礼,早花的精穷。过了一个年,库里竟只剩下几百银子。这年怎生过得!”   寿宁伯皱眉道:“年前圣上赏的一百金子呢?”   “哪还有?戏酒不是钱?走礼不是钱?”寿宁伯夫人道,“实在没法子,只好叫人偷着把不要紧的家伙当些银子出来救急。”   “胡说!”寿宁伯跳起来,“我才不干那没脸皮的事!才笑了宜川侯家当东西呢!我自打自脸啊!”   寿宁伯夫人怒道:“那你去想法子!不然今年我便和媳妇们背上那妒忌名声,把你们爷几个的姬妾统统发卖,既得了钱还省嚼用!”   寿宁伯气的眼都鼓出来了:“你敢!?”   寿宁伯夫人把账本往丈夫身上一摔:“你看我敢不敢!好不好我把那几个贱种卖与商户去换银子!我与你不一样,横竖满府里我嫡亲的子孙就那几个,偏着他们饿自家,我还不如偏了太子外孙哩!你看着办!”说完,一打帘子走了!   寿宁伯翻开账本看了一回,重重叹了口气,竟真个穷了!又不舍得如花似玉的小妾,如何是好呢?抬眼望窗外,忽然见到窗子上镶嵌的云母片儿!一拍大腿:“着啊!何不把生意抢过来!我乃太子外公,怕他一个鸟四品千户?”忙使人喊了三个儿子来,道:“伯爷我要去发个大财,你们几个带上人手,一同去!”   世子问:“老爷要做甚?且与儿子们分说分说。”   寿宁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两个幼子皆叫好。   唯有世子又问:“那宣宁侯和承平公”   寿宁伯嗤笑:“承平公一家废物,鸟他作甚。宣宁侯还敢跟老子硬杠不成?他干儿子也赚的够多了,竟是日进斗金,早该轮到别人享福了。莫不是天下只许他家发财?你休做娘们样,抄上家伙,唬的他交出生意,宣宁侯能耐我何?家里通只有几百银子,你们不过,老子还要过!孩儿们,走!”   林家正请年酒,谁想到大年下的叫人打起主意来?便是那最刻薄的地主儿,也不在正月里收租!杀父仇人都不过如此。   那寿宁伯也不是傻子,并不直扑林俊而来。从京城到广宁,冰天雪地里千多里路,竟是急行军的速度,只半个月便到了广宁。真个是人为发财,命也不要了。到了广宁,先不做声,原地狠狠休息了两日,于正月二十一日,摆出仪仗,大步流星的冲进了陈指挥使家。   陈指挥使并不大看得上寿宁伯,然则正经的国丈,不好怠慢,忙迎了出来,摆上酒果,热情招待。那寿宁伯当日凭着一股贪念,硬是奔赴千里,心里早憋着一肚子气。三个小公子并随从更是暗地叫苦连天。便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的道:“今日来贵府,有一事相求。”   陈指挥使忙道:“不敢,凭伯爷吩咐。”   “我欲想做那云母生意,买了林千户的铺子,你同我做个中人吧。”   “啊!”饶是陈指挥使久经沙场,也目瞪口呆!你大年下不要命的跑来抢人家铺子,想钱想疯了吧!?   寿宁伯压根不理他,只道:“你便去请林千户来吧。”   陈指挥使又不是林俊他亲爹,着实没必要替他说话,以免胡乱得罪人。只要他去请,那去请便是。他陪着寿宁伯,随意使人去了。   那人只道寿宁伯来者不善,顾不得天冷路滑,一路跑至林家,对林俊如此这般一说。林俊又好气又好笑:“莫不是太子也不要名声了不成?”却也担心又变,忙喊了兴隆吩咐:“你立刻上京禀报侯爷!太子外祖家,耍起横来咱也不好抗。要他做个准备。天冷,你进去问你娘与你两件上好的大毛衣裳,并多支些银钱,带上人,赶紧去!”   吩咐完毕,才换了衣裳,到陈指挥使家里来。   见面寒暄后,寿宁伯张口就来:“林千户也赚够了,不如卖与我家吧。”   林俊道:“里头有宣宁侯家的本钱,我不好独自做主。伯爷且说多少银子买,我好使人上京禀告一番。”   寿宁伯有银子还干这抢钱的买卖?他料到林俊要搬出宣宁侯来,冷笑道:“我来时已同他说了,你只管交予我,他并无二话。”   “契约呢?”   寿宁伯怒道:“我堂堂国丈,骗你作甚?”   林俊无奈,只得再退一步:“伯爷想多少银子买呢?”   寿宁伯皮笑肉不笑的道:“暂且无现银,打个欠条如何?”   林俊叫气笑了:“便是官买云母且不曾有过赊账,整个铺子如何赊得?”   “林千户那是不肯咯?”   “伯爷体谅则个。”   这厢正磨牙,那三公子恼了!寿宁伯家的三公子乃京城第一纨绔,仗着是太子表兄,横行霸道。索性本事小,不曾弄出甚大事来,京城的人懒怠理他,谁料他自以为得了意,只当众人不敢惹他,越发胡作非为。世子又厚道些,常在后头跟着赔钱。年前还在京城纵马,踩伤了进城买年货的农夫,督察员正待参他,又要过年,万臣朝贺,恐伤储君颜面方搁下了。   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自认在京里都无人敢惹,岂会把林俊放在眼里?他寿宁伯家要铺子,你不乖乖双手奉上,还要这个要那个?简直翻了天了!一时怒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敢谈钱来?”   林俊也恼了,好不好他乃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一个黄口小儿如此无礼,便是太子表兄又如何?沉着脸道:“买卖买卖,无买哪有卖?我这铺子一年赚多少,伯爷心里也有数。既是国丈,下官也不好说经济之事。若说起来,百万银子总值的,如今只当是下官孝敬,十来万两的本钱总要与我,国丈说是也不是?”   林俊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连世子都嫉恨起来。堂堂国丈家,过了个年便过的精穷,你这儿倒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如何不叫人恼?   寿宁伯也知他是硬抢,偏林俊非要他拿出现银来,两下僵住。   陈指挥使在一旁装死,内里暗骂寿宁伯老不死的!云母片儿在林俊手里,他一年白得几千两,寿宁伯若抢了,连带他的肉也割了。割肉便罢了,竟还空手套白狼,下作过了些!他心里向着林俊,又不好说出口,脑子转的飞快——怎生弄走这祖宗?   与林俊对望一眼,林俊有了主意。   只听林俊赔笑道:“如今天寒,铺子不得开工,工匠借回家过年。移交并不好谈——总不至于给国丈一个空壳子,那是我不厚道了。何处采矿、何处磨边、何处运输都是讲究。总要等开春才好说话。国丈且赏脸吃杯水酒,日后再谈,如何?”   林俊使得缓兵之计原也算上策,然寿宁伯却不吃这一套!等到开春,宣宁侯同承平公往圣上面前一哭,他还抢个屁!圣上可不能顾着外戚不顾老臣,好不好,那是跟过□□的人家!但此刻要抢了,圣上便好使个拖字。时间长了,众人忘了,他就白得了一注钱财。既然是抢不是买,何苦等到那早晚。偏又说不出理由来,只得耍赖,怒道:“好你个林千户,我还没参你贿赂上官!你竟与本官顶起牛来!你若不交铺子,仔细我压你进天牢!”   第50章 害命   林俊怕你个鸟!狐假虎威,也不过是给老虎一个面子,谁看得起狐狸了?若花钱买还忍了,明抢?叫一个没实权的外戚抢了,他还混个屁!日后竟不用做生意,凭谁来咬一口,便下了一块好肥肉去,那是作死呢!   三公子忍了好半天,见林俊不答言,跳起来把林俊一推:“不交今日打死你在此!”   陈指挥使不由翻个白眼,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寿宁伯的恐吓呢!   谁料小混账都是老混账养出来的,寿宁伯没了法子,他这一路把家里仅剩的银子都带来了。如今灰溜溜的回去?莫说脸面不脸面的问题,难道一路吃驿站配的猪食?想也不可能!打也要打的林俊松口。听得三公子一言,他挥起拳头就打在林俊的眼圈上。   林俊霎时叫他打傻了!立朝百年,四品官儿被外戚抢夺财产不成殴打逼迫,简直闻所未闻!陈指挥使也呆住,寿宁伯家嫌督察院太闲了怎底?   那厢三公子见父亲动手,招呼人马一哄而上!林俊呆滞中已失先机,待反应过来,已挨了无数拳。陈指挥使惊的跳起,忙喊人拉架。林俊的小厮也冲了进来。一时陈指挥使家的大厅乱作一团。   陈指挥使暗道不好,忙一扯嗓子喊了卫军来镇压。广宁卫乃军事重镇,专防女真。士兵多有操练,一齐冲进来,杀气腾腾。一手一个丢开去,不过一瞬间,战场一片狼藉,再无人敢打架。陈指挥使松了口气,一面愁着怎么写奏章,一面去扶林俊。走至跟前,惊的后腿三步——那林俊七孔流血,脸色都青了,哪还有命在!   陈指挥使差点晕了过去!四品官竟叫外戚打死了!偏还在他家里!此乃惊天大案,不由冲寿宁伯怒喊:“我操|你|大爷!”   寿宁伯反应过来,见林俊真个死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唯有三公子还在叫嚷:“打死咋地!我们伯爷乃国丈,你耐我何?”   今日跟着林俊的是小厮永昌,他倒还剩一口气。看主人家亡故,先嚎啕大哭起来。陈指挥使气呼呼的道:“来人,去林家报丧!用驿道八百里加急上奏章!再去一个人往承平公寿宁伯家报信!余下的统统给我站好!守着大厅,叫一个蚊子飞出去,就地打死!”   寿宁伯三公子还待理论,陈指挥使却气疯了,叫上两个亲兵一绑,把嘴里塞了团破布,丢在一旁,理都懒怠理。   陈指挥使家的亲兵迅速分作几拨散开。一人连滚带爬的狂奔至林家报信。   玉娘正在家里招待几个大户吃酒,忽听陈家信使报信,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顶,颤巍巍的问:“甚、甚么?你再说一、一遍?”   那人哭道:“林淑人,林千户叫寿宁伯打死了!”   玉娘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下。林家霎时哭声大作!   林贞愣了一会,被哭声惊醒。一擦眼泪,怒喝:“全都闭嘴!”   众人皆不敢言。   “春花、夏禾,扶妈妈回房。”林贞道,“秋叶去请萧太医!小厮谁在家?”   万利跑到跟前。   林贞紧紧攥着拳头道:“去陈指挥使家看一回,怕是一时昏过去也未可知。”   谁也不愿往坏处想,听到林贞的话,众人心安了一丝。   林贞又对客人福了一福:“家里有事,慢待了。待我爹归家,再与诸位赔礼。”   来客皆是熟人,见主家有事,纷纷安慰了几句,都坐轿子走了。   林贞此时才脚软,双福忙扶住:“姐姐莫慌,或是谣言也未可知。”   林贞咬着嘴唇,全身颤抖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谣言!一定是谣言!肯定是别人家要弄鬼,稳住!不能中了他人圈套,叫爹爹为难。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是谣言,一定谣言!   心里如是想,四肢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来,挨着双福,跌坐在凳子上,等着万利归来。   刻漏一点点滴着水,林家一片死寂。万利的哭声由远及近,分外清晰。林贞攥着拳头,指甲寸寸断开,鲜血淋漓。剧痛,拉回了她一丝丝理智,眼泪溢出,死死的逼回。林家无男丁,她们母女,如今正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一步错,万劫不复!!   林贞强忍着悲伤,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对双福吩咐道:“叫人去京里报丧……”   才说完,万利跌跌撞撞的跑来,一头磕在地上,道:“姐姐,爹叫寿宁伯家打死了!为着咱家的云母铺子,活活把四品官儿打死了。如今陈指挥使拘了一干人等,我们快去与侯爷那里报信!要侯爷替我们做主哇!”   四喜急道:“姐姐正寻人报信呢,你们几个谁去过京里的?赶紧走!”   万利道:“兴隆先带着泰和去了,永昌叫打的臭死,如今家里通没有几个人,我便与丰祥一齐去。”   林贞道:“去了宣宁侯府,再去承平公府,再有魏御史家莫忘了。去吧,咱家一线生机,皆在你和丰祥身上。你们若有事,你说我和妈妈两个女眷守着万贯家私,是你,要不要咬一口?”   万利一想,惊的冷汗直冒。林俊尚且叫人弄死,何况两个娘们!皮将不存,毛之焉附?慌忙爬起,一面使人喊丰祥,一面往马棚里奔去。不多时,一人牵了一匹马,疾驰出广宁卫,直奔京城而去。   双福和四喜,曾也经过大变故,比旁人冷静许多。忙劝着林贞道:“姐姐,你休乱。咱家并不是犯事了,这等大事,朝廷必有主张。如今只防着小人作乱,你是许了人家的人,算来我们都是承平公家的女眷,你硬扛着,谁敢胡来?若是你也倒下,我们一起下人,才要叫人活剥了。”   林贞沉默不语,唯有趁此间歇,宣泄那忍无可忍的泪水。   至晚间,林俊之事,人尽皆知。林俊的尸身叫陈指挥使扣着,林家干搭灵棚而已。王大舅二舅皆来帮衬,忙里忙外。玉娘眼泪都哭干了,只呆坐在那处,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林贞连灌三碗参汤,早顾不得她这年岁不能用大补之物的禁忌,只盼自身能稳住场子。玉娘在哭,她便不能枯坐,否则她爹就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了!一时又想起柳初夏那贱人!若不是她害死了寿哥儿,何以她连个哭的空都没有!一瞬间,都恨当初她爹下手轻了!   如今只得咬牙硬撑,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冷冷坐在上房看着人来人往。林俊余威犹在,众人还习惯性的把林贞当成太岁,倒也无人敢乱。   陈指挥使的八百里加急,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并不能达到预期的速度。然再慢,三天足已至京城,满朝哗然!宣宁侯府气的发昏,直接就在朝堂上嚷将开来,直言道:“寿宁伯忝为天子岳丈,却仗势欺人。在四品官前尚如豺狼虎豹,与百姓前与阎罗何异?”   太子养在深宫,朝上得知此事,羞的满面通红。   文官本就看不惯外戚,以其同宦官一样,皆是国之灾祸。如今犯了大事,又是前一阵想参没参的寿宁伯家,都察院先把年前的事抖了出来再说!   不单太子,连圣上的脸都叫扇肿了!唯一值得皇家庆幸的,乃死的是一介武官,还是捐官。若是文官……连圣上都生生打了个寒战。   如今万事皆由陈指挥使的人叙述,也不知真假。圣上欲遣人再次查看,承平公不干了,竟在朝堂上打起滚来。一行哭一行骂:“如今还是正月哩,讨账的都不出门儿,寿宁伯父子四人去广宁卫作甚?既陈指挥使说是谋财,便是谋财。那是我家女眷的娘家,侄儿媳妇还在家没出门子,她爹就活活叫人打死,明日也要打死我家来!陛下替我做主哇!”说完同泼妇骂街一般,坐在金銮殿上嚎啕大哭。   一时勋贵皆物伤其类。如今朝堂上越发说不上话,子弟只敢在百姓面前逞能,一到做寿过年火烧火燎般的东挪西凑。咱爷爷太爷爷也是陪着□□打天下的人!家里的功勋皆是拿命换来的,他寿宁伯生个好闺女,到与咱们平起平坐,如今还敢打死咱们的人!简直忍无可忍!   又,比起外戚,勋贵又要讨人喜欢些。但凡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都知他们虽然纨绔,也是八字好会投胎,祖上的功勋谁敢抹了?寿宁伯也太无耻了些!林俊因仗义疏财,且不论得了他好处的人,便是不得好处,也要同情三分。文武官员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圣上好悬压不住场!只得逃似的退了朝。   事出紧急,朝堂上同菜市场一般的吵,林家却等的人都疯了。陈指挥使死活不敢破坏现场,林俊依旧躺在那处,连衣裳都没得换。广宁恰冻得死人,门窗大开,林俊的尸首三月都不怕坏。只是大小殓都无,林贞心焦不已。   林俊之死,王大舅先哭了两天——哭再无人带他发财。到第三日,忽然醒过神来,林家绝户啊!那岂不是……岂不是……忙拉着二舅到玉娘跟前游说:“他姑娘,你都无一个亲生的在眼前,何不收个养子,也好养你的老?”   玉娘依旧无精神,只摇头道:“林家连个族人都无,收谁来?”   “谁要你收林家的?便是林家有,也同你不相干。”王大舅道,“依我看世英就不错,你嫡亲的侄儿,还能亏了你不成?”   玉娘毫无主意,道:“我且问问姐儿。”   “我的好姑娘!”王二舅道,“她怎会肯?有了兄弟,她便分的薄了,她自是要摇头。可你不收,谁与你养老来?”   玉娘听到王二舅的话一惊,内心疑虑,便死死咬住口,半点不露!王大舅和王二舅撒羽而归,怒骂不已。   那厢陈指挥使家,也有人出谋划策。你道是哪个?正是当年的于家哥儿!他正愁没地方报仇,便与陈指挥使道:“老爷发大财了!”   “休闹!老爷要愁死哩!”   于家哥儿笑道:“愁甚天上掉钱哩,老爷还不去接着。”   “嗯?”   于家哥儿道:“林千户死了,林家的钱财可没死。按律绝户财产三分之二充公,打老爷手里过,扣下多少不能?连三小姐的嫁人都使不完哩。”   陈指挥使无奈的道:“上下多少人盯着?圣上的岳父打死的人,谁好意思动他家钱财。便宜了承平公府罢了。”   于家哥儿勾起嘴角一笑,在陈指挥使耳边道:“若林姐儿死了呢?”   陈指挥使的心,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_→,这一章目测要被你们打死的节奏。   林俊不无辜,流氓恶霸,勾引别人老婆逼死人命的事没少干,于大姐的事他无辜,不代表别的事无辜。也算恶有恶报吧。   流氓自有流氓收,于大姐是流氓,杠不过林俊个大流氓,林俊大流氓自然也杠不过寿宁伯这个超级流氓。   还有想穿越的妹纸不?   第51章 毒杀   陈指挥使官至二品,于聪慧上头比旁人略强些,人品却未必。听到于哥儿之言,心都要跳出来了!成箱的宝石……然则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用手指敲了一回桌子,摇头道:“不成!太打眼,我可不是寿宁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于哥儿眼珠一转,又出谋划策,道:“不若与王家合作。到时候一人分一半,便是闹将出来,也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干,又有把柄,不怕他送不上来。”   陈指挥使方才眼前一亮,唤来心腹,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回。   王家正磨玉娘呢,恰天上掉个馅饼来,如何不喜?寻思着便是一半,亦是金山银山,这买卖划算!一家人兴头的高谈阔论,王姥姥一面念佛一面听着。哥俩竟因要用砒霜还是牵机药吵起来。把门外的秀兰唬的头发丝儿都竖将起来!牙齿上下不停的磕着,这是她的家人……竟是她的家人!含着泪,悄没声息的一步一步后腿,出了家门,撒腿便跑!   林贞还在干熬着,忽听双福来报:“秀兰姐姐来了。”   林贞一愣,忙迎出去,见秀兰连大衣裳都未穿,冻得一身冰凉,忙接了进来,问道:“何事?”   秀兰到玉娘跟前噗通跪下:“姑娘,我爹和二叔要毒死贞娘,要谋你们家产!我听到了,连夜来报信。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不知便罢,既然知道了,再不来报,那是天打雷劈的罪孽!姑娘防着些吧!”   玉娘难以置信:“怎会……怎会……那是我亲哥哥?”话未落音,眼泪先下来了。   林贞苦笑:“你也不该自己来,此刻你来容易,如何回去?你坏了家里大事,他们一时气愤,关你在门外头,不消动手,冻也冻死你了!”   秀兰含泪笑道:“横竖是个死!有你们在,我怕还多活两日哩。”   玉娘道:“又是为何?呃,你快起来……”   秀兰爬起来,才道:“蒙姑娘看中,我也读了几本史书典故,知道一句甚是‘以人为镜’。口中说甚贞娘非你亲生,便要弄死。便是亲生,你当他们不敢?谁不知贞娘是你心肝?为了点子钱财,把人往死路上逼。姑娘,你是王家的姑娘;日后我亦是王家姑娘。今日既然敢摘你的心肝,明日便不敢要我命来?”到底是年轻姐儿,说着也怕起来,不由哭道,“姑娘,王家女儿的命不值钱!我怕死,我不想叫他们杀了!姑娘,姑娘……呜……”   玉娘六神无主,只望着林贞。   林贞先对秀兰磕了个头:“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秀兰忙跳开:“你休如此!”   林贞依旧拜了三拜才起来,对玉娘道:“既然是守孝,我们便吃几日粥吧。家里有的是燕窝,妈妈拿到屋里来。我们母子两个,只喝燕窝粥便是。院子里就有口井,丫头两个一般,轮流看守便是。”   玉娘问:“那要喝到多早晚?”   “承平公府来人了,我们带着箱笼进京吧。满破丢点银子,只要人还在,怕甚?如今,只得如此了。他们不下手,我们撕破脸,更叫外人欺了。”   玉娘抹泪:“我没脸见你爹了……”   林贞安慰了一番,才按下这头,心神俱疲。   缓了一阵,林贞又对秀兰道:“你也莫回了,明日你只管大方见你爹他们。就说是昨日半夜我发恶梦,使丫头去唤你来陪我。明日我当着众人留你一番,你爹不好拒绝的。到时……你同我一齐进京吧!”   秀兰摇头:“我是王家女,怎同你们进京?我敢来,便不怕泄露。我要赌一把,赌我娘还有没有心!”   “何至于拿命赌?”   “既是我爹娘,生了我,死活便由他们吧。”   “姐姐!”   “你莫多劝,也莫记在心上。我并不为你,只为我的心。”秀兰又想了想道,“仔细陈指挥使!就是他出的主意!”   饶是林贞历经诸事,也慌了神!王家不足为惧,实在难缠,她便往亲舅赵家门口一跪,赵家不得不管。然陈指挥使乃广宁上官,他要寻麻烦,都无须自家开口,一个眼神,她家便死无葬生之地!比如,半夜里投个男子进来……林贞打了个寒战,通奸者游街后斩!   玉娘更哭的厉害:“都是我带来的罪孽!”   林贞也再无力劝说。夜深,三人皆无睡意,枯坐至天明。   次日一早,王家二位舅舅假惺惺的来帮衬。见到秀兰,先一惊:“你怎底在此?”   林贞故作惊奇:“咦?秀兰姐姐昨日便在,舅舅未曾瞧见?多亏她伴着我说话。”说完用袖子擦了一回眼泪。   王大舅有些摸不清:“你昨晚还在家吃晚饭来。”   秀兰到底怕死,冷汗直冒,强冷静下来道:“吃了饭又来了,我没跟爹说么?”   也是这几日不拘谁家,都乱成一团,王大舅居然信了!点点头道:“你娘在家忙,今晚你先回家住着,明天再来陪也使得。”王大舅想今晚下手,自然要支开女儿。   秀兰一惊,与林贞对望一眼。林贞怕王大舅看出破绽,便道:“那你明日来陪我。”   秀兰僵硬的点点头。急忙忙的跑了。   王大舅乃粗人,下手的方法无非就是带了几样点心,立劝着玉娘母子吃。不是他想对妹子下手,实在是只劝林贞太奇怪。可见秀兰所虑并无差错,为着钱财,亲妹子算甚?毒死算完!   玉娘和林贞早有防备,母女两个想起林俊去世,世人都来欺辱,满腹委屈。王大舅劝的几声儿,两个难过的抱头痛哭。林贞从林俊亡故至今,竟不曾好生哭一场。想起林俊那点点滴滴的疼惜,林贞心都要碎了!爹,你睁眼看看啊!你的女儿叫人逼着去死,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去了!   脑海里回想着林俊过往,林贞再也忍不住,抓着玉娘的手道:“妈妈,我想爹爹,我想爹爹……”   玉娘看着一旁色泽鲜美的点心,再看看还是半大孩子的林贞,心如刀绞。林俊乃他夫主,林贞乃她继女。无论哪个,与她皆无血脉之亲,多年却诸多回护。反观血亲王家,呵呵,血亲!嫡嫡亲的哥哥,捧着毒药与她吃,就为了那点子家私!我是你妹妹啊!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妹妹!你也下得了手!你们全家还有没有心!昨夜秀兰的话虽然可怖,却远远不如事实发生在眼前这样鲜血淋漓。伸手摸着林贞那与林俊极为相似的脸盘,哽咽道:“她爹,我对不起你……”   母女两个哭的死去活来,王大舅急起来了。不多时王二舅也进来,瞧见点心一口没动,玉娘只顾哭泣。距林俊离世已有五六日,再迟等林贞夫家来人,毒死了都是他孟家妇,只要舍得原配位置,捧着灵位照样能把嫁妆带走。那岂不是人财两失?自家两兄弟三个男丁,便是平分,他两个儿子也要赚的多。一狠心,抓起一个点心,就要往林贞嘴里塞。   玉娘惊叫一声,待要打开王二舅的手,王大舅早扑过去死死摁住。   玉娘惨叫:“不!!我的姐儿!你们要作甚?我的姐儿!!”   林贞方才哭的昏沉,忽一物入嘴,心下一惊,忙用舌头抵住。再听玉娘惨叫,死命吐了出来。王二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住林贞的脖子,用力再用力。   玉娘死命挣扎,怒骂道:“你们两个不得好死!她爹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啊啊啊啊啊啊!”   骑射皆通的林贞岂是一般小女孩儿可比的?咬紧牙关,弯起膝盖直击王二舅的命根。王二舅吃痛,手不由一松,林贞一抽簪子,直插入王二舅左眼,王二舅惨叫倒地!   王大舅见状,扑了过来。玉娘一把抱住王大舅,对林贞喊:“快跑!快跑!”   王大舅怒的给了玉娘一个窝心脚,一窜就到了门前,生生将林贞堵在门里。   方才事发过快,屋内只有丫头,早一个个吓的尿裤子。家里的男仆皆有事,竟无一个在跟前。林贞飞快的算计着,怎么才能逃出去,只要逃到院子里,必然能活命!   二人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王二舅犹在地上惨叫,王大舅从不曾想过林贞竟厉害到此!畏惧她手中血淋淋的发簪,一时僵住。然王大舅亦知,林贞既不同于一般闺秀,此时不弄死,将来死的便是他!如此,已是生死较量!   王大舅眯着眼,寻思着一击毙命之招。忽然,后脑一阵剧痛,温热的血自头上流下,瞪着眼噗通一声倒下。林贞抬头一看,竟是丹旭拿着块大石头死命的砸。待王大舅倒下,丹旭还不松手,连砸了十几下,直到王大舅脑浆乱飞死得不能再死才罢手。   厅堂里血与脑浆混作一处,四散开来,溅的林贞与丹旭满脸满身都是。林贞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方才的勇气都消散无踪,只吓的眼睛发直,脸色都青了。   玉娘连滚带爬的到林贞面前,摸着林贞的脸:“我的儿,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莫吓妈妈!贞娘!贞娘!”   林贞全无反应。   玉娘疯了,捡起方才丹旭砸人的石头,就往王二舅身上死命砸:“啊啊啊,你杀我孩儿,我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疯狂的玉娘毫无准头,王二舅回过神来,翻身起来就给她一巴掌:“吃里扒外的贱货!”   玉娘还在喃喃的道:“杀了他!杀了他!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丹旭得了女主人的令,两脚就把瞎了一只眼的二舅踹倒在地。又对丫头喊:“还不去请太医!”说完,捡起那石头,一样打的王二舅脑子爆了花。   春花等人还迷迷糊糊,不过是下意识的听从指挥而已。三五个丫头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如同木偶。   恰在此时,外出买东西的男仆美庆回来了,眼见这一片狼藉,忙问丹旭:“何事?”   丹旭道:“不知道,我只见姐姐被欺负了。”   美庆见玉娘疯癫林贞呆滞,暗叫不好。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男女之别,先上前把林贞用力打了一巴掌:“姐姐,醒来!”   林贞一个激灵,愣愣的看着美庆。美庆见人醒了,依样画葫芦给了玉娘一下。玉娘比林贞反应还快些,抬头就找林贞:“姐儿哩?”   林贞晃过神来,应了一句:“妈妈我在这儿。”   玉娘听到林贞搭话,心下一松,身体一软,怦然倒地。她爹……我差点再不敢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一章会不会更想掐死我 = =|||   第52章 来人   林贞前世,家庭美满夫妻和睦,万事顺遂,从生到死,至大的委屈也不过哪次考的不好,哪首曲子又弹不出来等不值一提的琐事。活了二十几年,都如同白纸一般。到此处生母早丧,庶母发难,才逼出一番勾心斗角心思。又因死过一回,有一番旁人难得的沉稳气魄,才自保有余。然而再怎么动心眼儿,终究是文斗,从未遭受过如此这般的生命威胁。一番打斗,耗尽了体力。憋的一口狠气散去,女人家的绵软又回来了七八分,便是挨了美庆一下,整个人还是木木的。   一盒毒点心,两条人命,一家女眷奴仆。林贞冷静的时候,众人还有主心骨,如今连她都萎了,家里下人慌作一团。美庆一咬牙,打马跑至赵家长跪不起。   谁料,赵家生怕人说他谋林家银子,大门关的死紧。美庆在外苦苦哀求,内里无一人应答。还待求时,又有小厮儿急急的来报信:“美庆哥,快回去。王家围了我们家,娘在里头哭哩!”   慌的美庆顾不得赵家,死命往家里跑。   此刻,王家人已经把玉娘围了。王姥姥一行哭,一行骂道:“天杀的贱种,我生的不要脸的贱妇!为了个死鬼杀兄弟!你还是个人!我今天掐死了你娘俩个,也算为我儿报仇!”   林贞的头一跳一跳的痛,一桩接一桩的事来,她便是想做个崩溃样儿都无机会。眼见王姥姥真要来掐她,她也恼了。抬起手一掌挥过,直把王姥姥打在地上滚了个旋儿。众人还不待反应,林贞已冲回后院,再出来时,手持一条长马鞭,往地上抽出一声巨响,喝道:“谁要当我林大姐好欺,我今日管叫他有来无回!”   王大妗子还不惧她一个闺阁姐儿,拍着大腿哭骂道:“哎哟,我白操了一世的心。平素里装的亲香,杀起人来一点不手软啊!叫我寡妇怎生活啊!”   林贞实懒的在装那贤良样儿,啪的一鞭子,直接抽在王大妗子脸上!冷笑:“大妗子,你别忘了我爹是谁!”   王大妗子脸火辣辣的痛,望着林贞,与林俊的脸叠在一起,浑身一抖,吓的再不敢作声。   林贞紧紧的握着鞭子把手,前日指甲断处依旧隐隐作痛,环视王家众人,抬起下巴道:“滚!”   王姥姥等人一个激灵,以为林俊显灵,否则一个闺中小姐,那有这等厉害了?忙连滚带爬的走了,唯有秀兰回头一望,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林贞含泪苦笑,事至此时,昔日的好友,只得从此陌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个难说。   玉娘哭的如泪人一般,林贞却无心去劝。再没有人待亲家如林俊一般掏心掏肺。对赵家如此,对王家亦如此。哪知一个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一担担的银子,养出一帮仇人来!林贞不知林俊做错了甚,便是最初无赖了些,也不曾这样赤|裸。鸡鸣狗盗乃至杀人通|奸,便是按律也不过罪止自身,不至于杀妻灭子。   是仇恨太多,还是银钱太多?让她林家母子陷入孤身无助。路修了桥铺了,连百姓的饭碗都与了,竟无一人来说句公道话,亦无一人来真心帮衬。所有的人,都在看戏,看一出绝户挣扎求生的戏。还在外鼓掌起哄,嫌弃戏路不够精彩!赵家到现在还无人来,做了那多好事的赵家啊!林贞冷笑,如今才算知道何为“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抬”。倒要看看你悲天悯人的赵家到时又有甚好下场!   美庆回来,见林贞手持马鞭,冷冰冰的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大大松了口气:“好姐姐,如此厉害才好。那起子小人,都欺软怕硬。世人欺孤儿寡母,无非就是仗其无法反击。我等虽排了班儿,但姐姐若软了,我们心里慌着哩。”至于玉娘,没谁指望她了。   林贞点点头道:“你说的我尽知。且不说这个,你且去报官。家里死了两个人,官府早晚要来。一个个官衙都喊一遍。三个和尚没水喝,只要来多几个官,我不信那人还敢轻举妄动!”   美庆应声而去。   林贞看着美庆的背影,咬紧牙关暗道:爹,我会活下去,带着你留给我的惊天财富,长长远远的活下去!要活的比谁都风光,比谁都自在!我是林家小姐,那个可以在广宁卫纵马飞驰、弯弓射箭的林贞娘!把我当闺阁弱质女,做梦!   林家,再一次运转起来。待陈指挥使等人到时,已如平常无二。陈指挥使看到一身缟素盯着他一动不动的林贞,惊的差点把手中的茶泼出来。余下诸官,见林家丫头婆子鱼贯出入,上茶倒水寂静无声,规行矩步,也都暗自捏了把汗,好厉害的女人!   陈指挥使清了清嗓子,道:“林小姐,我等既与尔父同朝为官,必还你一个公道!”   林贞福身道:“小女在此谢过。”   陈指挥使又道:“王家兄弟,只怕还有同谋。必将绳之以法!”   林贞心里一跳,暗叫不好!此人要杀人灭口!别人不论,秀兰算是救命恩人,她不可见死不救。只是,要如何救?   指挥同知张大人皱眉道:“且慢!毒杀亲妹谋财,也不是没有。然则林家才发了大案,竟敢在此时公然杀人,不合常理。连同亲妹都一同扑杀,家私尽收国库,他又能得甚?此事必有蹊跷!陈指挥使既然已上疏,想来圣上自有决断,必派人来,我等看钦差如何说才是!只把王家众人拘了,派人看管,以免畏罪自尽!”   张同知只比陈指挥使矮半级,又是大案,陈指挥使无法仗势欺人,又十分心虚,满脑子想着补救之事。谋害同门,乃官场大忌。若是文官,乃比背叛亲父还重的罪过,天下人皆唾弃之。悔不该听那贱人的话!忽又想起,于哥儿乃流放之人,闹将出来,平素无事,此时却要吃大挂落!想到此处,忙对诸位同僚拱手道:“诸位少座,我去转转,看有甚线索!”   张同知早有疑虑,一面是不想被连累,另一面也寻思把陈指挥使弄下,自己上位,恐陈指挥使做甚阴毒之事。又有,林家遭此一劫,正是无助之时,看管一二也能得两注浮财,还在宣宁侯面前卖了好,何乐而不为?便不肯离开。只道:“那下官便在此处等候佳音。”   陈指挥使顾不上张同知的挤兑,逃命似的奔回家,急忙忙的找陈夫人商议。陈夫人此时才知丈夫做下这等不要命的勾当,气的浑身发抖,全然说不出话!陈指挥使急道:“夫人,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陈夫人泼了他一脸茶水,怒道:“我就是捡破烂的!做事的时候不想我,此刻就想我来!还有甚好说!把那贱人拿来勒死!只盼林家不知道你做的丑事来!”   陈指挥使还在犹豫,陈夫人冷笑:“你不怕死,我还怕!你若要守着他,与我一直休书,叫他陪你生生死死,那才是感天动地的情谊!”   陈指挥使道:“他又不是我们家的奴才,当日去王家,又没凭据。只消把他藏起来,想来也无对证。”   陈夫人伸手道:“休书!”   “你休闹!”   陈夫人一摔茶杯骂道:“黑了心肝的不知好死的贼囚根子!把他藏起来?藏哪里去?不看在你的份上,看我千刀万剐了他!你当他好心,你做了一辈子官做到狗肚子里去了。林家本绝户,便是定了亲儿,还是在室女!你官收了她家三分之二的家产,光明正大。中间扣多少油水不得?好好的官盐,偏当私盐卖!他在报私仇,你也敢带着全家陪绑!”   陈指挥使叫骂的冷汗直冒,是啊,当时怎么就糊涂了呢!   陈夫人还在骂:“于家有一个好人没有?收了林家的聘礼,私奔了去。钱花完了再回来,林家怎么就讨不得聘礼了?她家大姐还跑去人家门口上吊!这仇有甚好报的?自家作孽怨旁人,都是街坊尽知的。真真刁民可恨!依我说于家上下,统统该打死!”   陈指挥使赔笑道:“夫人息怒,息怒……”   “息怒?我息怒好叫你饶过那贱人,叫全家陪葬!”   夫妻自家吵架,通不避人。于哥儿平日里得宠,手里也有钱收买一二小婢。如今听到大事,就有小婢通风报信。于哥儿惊的五雷轰顶,趁人不妨,收拾了细软悄悄溜了出去。待陈家夫妻吵完,哪还有他一丝人影?陈夫人气的倒仰,若不惧钦差,恨不能把于家老两□□活打死!如今却顾不得许多,唯有暗地里寻人。陈指挥使叫夫人骂的狗血淋头,终把最后一丝怜悯抛的无影无踪。   广宁乃军事重症,又发生了大案。诸位官员都绷着,生恐再出事——彼时考评,全看税收和教化。已有了大案,再不经心,节外生枝二三事,广宁上下人等皆不用升官发财了。于哥儿便带着细软,也不敢去别的城镇。在街上胡乱买了些杂货,换了身衣裳,装作货郎,一径躲到乡下去了。陈家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由他跑了。   至二月初七那日,京城的人姗姗来迟。领头的乃圣上钦点侦破此案的大理寺卿穆云峰及大理寺的两位属官,此是查案人员。又有宣宁侯家世子,算是林俊的兄弟,前来帮衬。还有孟豫章父子并魏文明一同前来。一行人齐齐住进陈指挥使的府衙,把陈指挥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表露出来,强应酬而已。   那厢林家,早有孟豫章的随从前来磕头。林家上下皆松了口气。孤儿寡母且叫人欺凌,何况林家寡母孤女,众人连个后怕都无。若不是林俊是个官身,玉娘带着诰命,京城里还悬着根利剑,怕是家破人亡矣!便是如此,也差点叫王家算计了去。京里来了人,先前赴京的仆从亦归来,家里多了几个男人,排班守夜都松快了许多。家上下人等,高兴的仿佛不在孝中。   唯有林贞,在房中痴痴的望着窗外:“才驱豺狼,又来虎豹。我还能坚持到几时?”   第53章 结案   林俊一案,还有甚好查?人证物证皆在,圣上都叫御史骂的臭死,寿宁伯焉能逃过。莫说是皇后的亲爹,便是皇室长辈做出这等事来也要吃挂落。天下宰肥羊的多了,却再无一个像寿宁伯宰的这等嚣张。林俊发的财耀眼是真,闪到圣上那处还不至于。要说古今圣上也皆有些个龌龊心思不为外人道——不怕你肥,养肥了正好等我来宰。是以时而纵容贪官,到了时辰,他挥刀一宰,竟是百姓百官皆赞他圣明独照,还抄得无数家产以充国库内库,再好不过的名利双收之计。然此计不可常用,平日里还是要些个公道圣明的。   大理寺卿不欲掺和皇家的家务事,秉公办理而已。也不立判寿宁伯之罪,先枷了领往京城再说。此事圣上叫弄的毫无颜面,至他一行人出行前,还恼着皇后哩。谁知是削还是流?大理寺卿又不傻,出京之前,已是暗涛汹涌,此事唯有圣上可判,旁人凭你怎生公道也要得罪人。勋贵人家皆联络有亲,承平公和宣宁侯皆在后宫有亲戚,叫自家夫人上前一说,若不是顾忌太子,圣上都差点叫后妃撺掇的废后了。   本朝武将多半是世袭,寿宁伯原也有个世袭职位,生了个漂亮女儿。那年踏青,叫还是郡公的圣上瞧见了。圣上那时不过一介庶子,前头三个嫡兄,先皇也不甚看重。听他自己选了个娘子,随意就许了。谁料前头三个嫡子一个一个病死了,叫寿宁伯家凭空捡了条臭鱼!把勋贵恼的半死。采选宫妃时,虽把自家女儿送了进去,到底屈居人下。此时逮着机会,不趁机咬上几口都对不起自己。便是无人与她们说,他们也要下话,何况娘家打了招呼。   皇后犹可,躲在后宫,横竖见不到外人。太子日日在朝臣面前,今日太傅说:“外戚之祸犹在眼前!”明日太师又道:“殿下切莫纵容国之蠹贼!”弄的太子苦不堪言,还得往圣上跟前请罪。圣上一心想做个明君,自来勤勤恳恳、连喜欢云母片的窗子都安安生生的用市价买,生怕史官一笔就让他“遗臭万年”。不想忽然杀出个寿宁伯,害他叫御史骂的狗血淋头。父子两个犹如喝了黄连一般,一齐将寿宁伯恨了个死。   寿宁伯还未知京城事变,只当自家乃国丈,至多不过归家反省。他哪知林俊生前喂了多少人的肥肉?如今好端端断人财路,落井下石的连文官都有。说来林俊已是做的完善,该散银子都都散了,只没料到世上有人无耻到这等地步,只能算是八字不好了。最后,林俊没了,寿宁伯没落着好,广宁上下官员并京城诸位,竟无一人得利。寿宁伯早叫人骂了十八代祖宗,家里日日被承平公和宣宁侯家的旁支亲友扔死猫死狗,女眷们都快哭死了,他还不知道哩。   大理寺卿才审了寿宁伯聚众杀人案,回头又到林家看了回凶案现场。把跟着他的孟豫章吓的冷汗淋漓,恨不能立刻飞入林家内宅,看看他未婚妻是否尚在人世。王氏兄弟杀人未遂案亦无难度,偏王家不甘,又嚷出陈指挥使来!陈指挥使岂肯袖手待毙,当然抵死不认。王家又指认于哥儿,好一团忙乱。   孟二老爷听说有人要谋他家的钱财,那还忍的住!立刻跳起,指着陈指挥使便骂:“黑了心的狗杀才!我亲家在时,还与你称兄道弟,他死了你害他闺女!唉!不对,我亲家死在你家里,你莫不是和寿宁伯一伙儿的吧!”   大理寺卿也十分怀疑,眯着眼睛盯着陈指挥使一动不动。陈指挥使叫他盯的脚软,情急之下耍赖道:“王家刁民!亲妹子且要杀哩,不过是闹事罢了。他又无凭无据,那于哥儿早先一案已是长流,那又有于哥儿来?便是真个有,恐怕也是勾结报复。”   大理寺卿又问:“于哥儿一案?又是个甚?”   陈指挥使越说越有底气,忙道:“原是林千户无子,欲买一妾生养。谁料那刁民于家,收了官家聘礼还敢私奔。林千户厚道,也不计较。于家花光了银钱,居然还回到广宁,林千户去讨要聘礼,她家姐儿倒一根绳子吊死于林家大门口,把林家淑人小姐皆吓的病了一场。我便判于家二老长流,又于老翁年纪大了,要其子顶上。后面我却不知,谁料半途中又杀将出来?”   大理寺卿便道:“案卷拿来我一看。”   此事判决倒也无碍,陈指挥使爽快的拿出来与众人观阅。又派人往于家周边邻居核实一番,还真是刁民。大理寺卿便下令拘捕于哥儿。能光明正大的追捕,于哥儿又能跑到何处去?不过二日,便抓了回来。于哥儿心里想了一回,爹娘俱在,妹子亦在林家,想来毫无生机,何必拖累旁人?趁人不防,触柱而死。   陈指挥使逃过一劫,才缓过劲来,又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苦了于二姐,好容易在林家过的两天好日子,就被自家哥哥坑到土里。林家仆役,皆是死契家奴,主人若死了,他们父母兄弟子女必被卖的七零八落终生不得见,一怒之下,围着于二姐打的半死。若非林贞听到风声急急赶来,怕是早断气了。请大夫熬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大理寺卿见状,想那于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恐其它地方还得罪人,又来案中案。正欲查访,已有人来报:“王家的哥儿恨于哥儿挑唆害死父亲,把于家二老打死了!”   自打林俊亡故,陈指挥使对这届考评已不报希望。如今再出一案,也不过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大理寺卿都同情他道:“你且叫夫人去烧个纸钱,莫不是撞客着了!”   陈指挥使哪敢多说,于家二老之事,八成是他夫人做的!只做愁苦状一叹:“罢了,皆是命也。”   十个当官的九个痛恨刁民,见有人出手把讨厌的刁民打死,诸官便是的不得好心里也高兴。陈指挥使故做厚道状从中调解,竟只判了个王家三个哥儿为父报仇,其情可悯,打了几十板子,教导一番便罢。当然,规矩还是要走的。不巧,如今广宁别的不多,就官多。一个一个的打点过去,王家差点精穷。街坊拍掌笑报应,无权无势无钱的王家,也只得忍了!   于二姐听闻父母兄长惨死,在屋里哭个不住。哭得丹旭都骂:“作死呢!再哭连你都叫打死!”   于二姐本就懦弱,听丹旭一喝,吓的声儿都不敢出。丹旭翻个白眼道:“好生将养,忘了本家吧,那样的人家也没甚好认。你竟一点不像他们。”   于二姐无声啜泣。丹旭叹道:“娘心里恼着呢,等爹入殓时,你有多少哭不得?”想了一想又道,“罢罢,你也休出去,省的叫人灵前打死。”于二姐只是哭,丹旭也无言,替她关上房门,又舍了无数银钱安抚众人,才混过去了。站在院中暗叹,当初怎么就跟她好上了!她虽好,家里人却如豺狼虎豹。也罢,横竖死绝了,就损失点名声吧。横竖自家一个男宠,要名声作甚?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审案毕,林俊方得归家。灵棚早已搭起,棺材的油漆都干了。仓促之时,并无好板,只有杉木的厚厚的做了。本朝规矩,官员亡故,有一遗折呈上。林俊意外亡故,也须有人替他书写一封,也是告诉圣上一声儿,亦有祈求圣上照拂子孙之意。通常小官儿的遗折也到不了圣上跟前,林俊实乃特殊。一则是遗折没来得及写,二则是谁来写?   又有林俊连个捧灵摔盆的人都没有,孟豫章是女婿,却又不是上门来的,亲爹还在,岂能乱带孝?忙乱中,只得叫了林贞扮作哥儿样,在灵前跪哭,看的诸人心酸不已。   魏文明尤其有感触,暗道,莫非真要去寻个嗣子来?然族中好人家的孩子,并不肯随意过继。那吃穿不得生一窝的,父母不好,子女亦好不到何处,看于家一家便知,养个不好的来,与自家惹祸哩。却又哪里来刚好父母双亡的孩子?若不强求同族,倒可去慈幼局抱养一二,廖解膝下荒凉。   林俊无后,丧事便由宣宁侯世子主持。大小殓后,将林俊移入棺材内,事便完了一半,只等停灵出殡。大户人家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的也有,然林俊之事,林家上下已心力交瘁,无力支持,只按照百姓的规矩,预备停七日破土安葬。大理寺卿等人见停灵日短,又要等林家遗折带往京城,索性留下来撑个场面,也是同僚一场,图个好看。   琐事完毕,方有空写遗折。林贞本不会写,亦不合彼时风俗。然世事从权,宣宁侯世子便叫林贞胡乱写了,孟豫章抄录一番便是——恐林贞闺阁之人,字不好看或措辞不雅,孟豫章替她修改弥补之意。   朝廷行文自有规矩,按律,奏章都要自己写。林俊文盲一个,从来都是幕僚代笔。林贞更不会写,也不想按规矩来。唯有不按规矩,才能使世人知道,林家只余母女二人,比女户还惨,望天下人怜之。宣宁侯世子提议,正合林贞心意。坐在屋内,摊开纸张,一字一句的写道:“广宁卫千户林俊之女,妾林氏跪奏为奏……”   第54章 归属   孟豫章打开林贞使人递出来的遗折草本一看,只见上书“家父林讳俊,得皇天之恩,卫广宁一隅,整三年矣。其兢兢业业,未敢苟懈,乞报皇恩。治下清明,无欺凌百姓之事;练兵勤恳,无奸滑懒惰之心。……得闲时,养家糊口,经营雕虫小技以乐世人、以安百姓……不幸亡故,遗有余财若干;家无男丁,不敢违律擅专。有云母铺一间,岁入十万,实乃家业之首,今上奉于国,以履绝户之义……附地契、矿点、伎艺各一册……惟愿吾皇四海夷平、五谷丰登、万寿无疆。广宁林氏恭折具奏伏矣,奏,德庆五年二月十一日。”   孟豫章先拿与魏文明,魏文明看了一回道:“甚好,叫人眼红的东西,都上缴了,乃是正途。我原这样想,又怕伤她的心。她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交予了皇家,看谁还敢打主意。陛下素来仁慈,见她忠心,必有照拂。”   孟豫章心道,也是,总不至于拿了人家的钱财,不替人家消点灾。便道:“那我抄录了?”   魏文明点头:“抄吧,一字不差的抄来。有些措辞不妥的,也无须修饰了。不甚严谨才提醒陛下哩,若非闺阁女子字迹不好外传,就这样直接呈上也未为不可。如今的规矩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孟豫章便原原本本抄录一遍。众人看了一回,见云母铺子敬上了,心里叹上一叹而已。事已至此,谁都想要,谁也不敢妄动,交予圣上决策,倒是个好主意。林家小姐也算七窍玲珑心了。   入夜,寒风呼啸毫无春意。林家的事至此算尘埃落定。林贞夜不能寐,起身胡乱穿着件披风,一个人走进灵堂。灵堂很冷,守夜的仆从早守着火炉打起盹来。林贞掀开帘子,望着内里昏暗冰凉的棺材眼睛一酸:“爹爹……”   风吹过门缝,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啸之声。林贞抚摸着棺材,触手冰凉,却觉得无限温暖。靠着棺材的木板滑下,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爹爹,我今日把云母铺子交上去了,没有男丁的人家,家产要官收。我不敢叫他们来抄家似的走一圈儿,只能先下手为强。爹爹,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爹爹,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提了云母之事,便不会让你遭此横祸。都是我的错,爹爹,你回来打我好不好。爹爹,我真想回到两年前,我什么都没说的时候。或许这样,你就可以长命百岁、无疾而终。   爹爹,贞娘好想你。你再起来喊我一句,再喊一声贞娘好不好?爹爹,我好想你,你别丢下我……爹爹,爹爹……贞娘被人欺负了,你快来救我……别走好不好……爹爹,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忽然,一方帕子出现在林贞眼前,林贞心里一阵狂喜,伸手抓住:“爹爹!”   待看清来人之时,又颓然的软倒在地,不由蜷缩起身体的靠棺材近一点,再近一点。   孟豫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林贞伤痕累累的双手,忍不住轻轻拂过:“很痛吧?”   林贞不想答话,她只想再陪着她爹,静静的呆一会儿。   孟豫章挨着林贞坐下,道:“我娘死的时候,都没人许我这样陪我娘呆最后一程。都快忘记我娘的模样了。”   “贞娘,哭够了便罢。哭坏了自己,你爹不心疼么?”   林贞拿脸蹭了蹭棺材道:“我今日才得安生哭一场,你先出去。”   孟豫章怔了一下,才道:“我会好好待你。”   “这里阴气很重,你先回吧。”   “我陪着你。”   “我想跟爹爹说说话。”   “我陪着你。”   林贞怒道:“出去!”   孟豫章不为所动:“我陪着你。”   林贞哭起来,用力的推着孟豫章:“出去,出去,出去!”   孟豫章一把将林贞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陪着你,日后……别怕……”   从林俊亡故至今,一直一直都是林贞一个人绷着。无人安慰,无人依靠。霎时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被紧紧抱着,安心,弥漫开来。孟豫章的手,一下一下的直击她的心头。林贞想起了林俊那年温暖宽阔的背,想起了林俊无数次楼她入怀的溺爱。即使孟豫章一样抱着,可林贞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她爹那样爱她了,再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以挽回已发生的死亡,哭泣,无非是活人的宣泄……而已。   林贞哭至沉睡,孟豫章背着她回房。一摇一晃间,林贞恍惚中以为是林俊背着她,甜甜的笑着,睡的更沉了。   林贞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双福端了水过来替她洗漱,柔声道:“姐姐大半夜的溜出去,凉着了怎么好?家里虽都是自己人,那宣宁侯世子也未必同我们一条心,叫他看见更不好了。若是想去看爹,带上两个人去便是。”   林贞低头不语。   双福叹道:“姐姐,行百里者半九十,听我一句劝吧。姐夫来了,事还未完。你若病了,家上下人等又靠哪个?”   林贞道:“昨晚,他送我回来的?”   “嗯,送到门口,悄悄叫了门。我们都是女眷,怕猛然接过,倒摔着你。又不好惊动婆子们,只好叫姐夫送你进来了。”   “无事,早晚要嫁他。”   双福道:“今日外头,商议姐姐的事儿呢。”   “嗯?”   双福道:“亲家老爷的意思是,接你去孟府守孝。”   林贞愣了下:“妈妈呢?”   “娘怕是要应,姐姐,你……”   “商议完了?”   “还在议。魏师父说娘和姐姐住他家也使得,亲家老爷便同他吵,也不知吵出甚来。”   林贞摇头道:“魏师父不占理。”   “可是你这么小,离了娘跟前,到婆家去也不好。”   “不去承平公家,又去何处?咱家还有那么多钱,带上京,怕不止十里红妆。不管在京城还是广宁,我们娘两个都守不住。反倒叫贼惦记着。到时丢了东西是小,叫内外勾结,闹出点事来,我们娘两个也活不成了。”   一语说的双福等人戚戚然。   正说话,三多跑进来道:“姐姐,姐夫请见一面。”   林贞皱眉道:“他来作甚?”   三多摇头。   林贞想了一想,道:“让他等一会儿,我换衣裳。”   不多时,孟豫章面带急色的跟着三多进来了。   林贞站起来福了一礼,道:“见过哥哥。”   孟豫章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林贞道:“他们几个都是自幼跟的我,你有话不妨直说。”   孟豫章深吸一口气,未语面先红,若不是时机不对,丫头好悬要笑出声来,他才咬牙道:“姐姐还请把值钱的物事压在衣裳棉絮下头,别叫人知道。”   林贞一惊:“何出此言?”   孟豫章满脸羞的通红:“孟家,孟家,贪图你的钱财才非要结亲。如今岳父不在,我……我……”   林贞听到此言,反倒笑了:“多谢。”   孟豫章低头道:“我做不得主,对不住。”   林贞道:“水至清则无鱼,想把钱财都守着,必是守不住的。有些浮财,散了便散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时候多,肆意妄为的时候少。你肯来先提醒我一句,我便记你的恩德。”   孟豫章苦笑:“这有甚恩德可言。”   林贞又问:“你家是甚么章程?”   孟豫章道:“我父亲的意思是,接你到我家住着,跟姐妹们伴在一起,待你及笄再完婚。宣宁侯世子亦有接你们去之意。只是……姐姐,休怪我乱嚼舌根,宣宁侯府也未必是好意。我师父倒是好意,却名不正言不顺。还看姐姐自己做主。”   林贞道:“我去你家。”就凭孟豫章肯来通风报信,至少比宣宁侯府靠的住。何况孟豫章是她的未婚夫,夫妻一体,总归是自己人。   孟豫章道:“人倒不紧要,你的钱财如何?”   林贞道:“你可有自己的院子?”   孟豫章摇头:“我还同老太太住。”   林贞道:“那便更好,我家的东西,无非是两份。一份与我做嫁妆,一份与我妈妈养老。嫁妆抬到你家去,封起来交予你看管,就在老太太院子里的库房里。写明了单子,一式几份的收着。旁人也挑不出错儿来。”   孟豫章头痛道:“如今封着,以后也……”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吧。”   孟豫章不好说父亲不是,见林贞又不懂,并不防着他家,急的不知怎么好。心里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她这一注钱财,竟是放哪儿都不安全。又无娘家,钱财再丢了,这日子怎么过?他家乱成一锅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孤女落在后院,岂不叫人欺负死!忽然灵光一闪,道:“姐姐可信得过我?”   林贞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我这一世,不信你还信哪个来?”   孟豫章耳朵一红,说话都结巴了:“呃,呃,不如把钱买了铺子,我、我托师父去买,他、他、他是好人。”   有人帮忙再好不过,林贞道:“我信你。”   “我去悄悄求师父……”孟豫章说完落荒而逃。   林贞自嘲的一笑:“竟叫我撞到了个好人!爹爹,你看到了么?你闺女八字可真够好到逆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报告一声儿,这一章我写的哭了一夜。   指着大伙儿奉陪呢!就是不知道大家泪点是不是一样啊,咔咔   第55章 整理   自来商议正事,便没有小孩儿插嘴的余地,何况林贞一个女孩儿。外头吵的天翻地覆,若没有孟豫章横插一杠子,她还万事不知。孟豫章也正因如此,才得空跑来通风报信。说完话溜回外厅,一行人还在吵个不停,无一人发现他已做了回无间。按说日后的打算,该玉娘拿主意,偏她最懦弱,搁到后世,便是网络上常骂的“白嫩的鲜肉大包子”,专叫人欺着玩,指望她爽利一回,还不如指望林俊起死回生!   魏文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这几日看似捣乱,实则真心帮忙,否则他千里迢迢的凑甚热闹?见玉娘已经十分招架不住,忙道:“事关重大,且叫林淑人仔细想想。”   玉娘正想去问林贞,得此言忙顺坡下驴:“我且想一夜,明日再说。”   宣宁侯世子与孟二老爷二人互相牵制,都不好耍横,只得放她走了。   回到房中,林贞早候着她。待换了衣裳吃了茶,方问林贞:“宣宁侯家和承平公家都想接你,你是甚么章程?说与我听,我明日好答言。”   林贞知道玉娘此人懦弱的很,从没个主意,便道:“去宣宁侯家便得罪公公,去承平公家便得罪杨都督。说来说去,总要得罪一方。我日后是承平公家的人,只好得罪外人不得罪人内人了。”   玉娘叹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去承平公家,我却不好跟着去的。”   林贞方才没想到此节,一想要同玉娘分开,也踟蹰了。玉娘一个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的,过日子都成问题。   哪知玉娘又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哪有为个干亲得罪婆家的呢?我自去京里宅子里住着,把门一关,安心守孝便是。你去承平公家,我是守孝之人,不能去看你,你亦不能常出来,我就是挂心你才不想应。现想想,哪有姐儿跟着娘一世的呢?只要你好,我甚也不管了。都是我没用,害你受了大委屈,如今,我便拿个主意吧。”   林贞道:“妈妈良善方有我今日。有为之人必定厉害,我便过的不如妈妈跟前自在了。”   玉娘抚摸着林贞的脸颊道:“我的好姐儿,多年来,你回护我良多,我心里都知道。这次我娘家的事儿,换个人娘两个只好去地底下同你爹诉苦吧,得亏你能干。幸亏没叫我带坏了,依旧像你爹爹。往日我还忧心你舞刀弄枪太倔强了些,如今方知女孩儿强硬些才不叫人欺。我若当时狠得下来,怎叫王家钻了空子?就是到这会儿,我还没用的还惦记着他们哩。你莫笑妈妈,也莫学妈妈。”   “王家要打点又要发丧,怕是精穷了。”林贞道,“妈妈过意不得,悄悄的送几两银子过去。”   玉娘摇头道:“不送了,送了他们又巴上来。再叫你伤了一丝半点,你爹做鬼都不放过我。”   “没有秀兰姐姐,未必防得住他们。”林贞道,“我们上京时再给,他便是想缠也缠不到了。总要给秀兰姐姐添几两银子的妆饰。又有,她还有些衣裳首饰用品还在我院子里,也一齐收拾好送回去才是。”   玉娘眼圈一红:“难为你不记仇儿。”   “那多银子,砸出个信使也值了。总好过赵家,美庆那样跪着都无动于衷。来个人看看外甥女又怎底?他家不贪财是真,过于贪名声亦是真。我倒看看,他家能有甚好名声!师父还跑来帮忙打擂台哩,亲舅舅倒袖手了。文官儿最恨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且看吧!”   玉娘如今是听到带舅字儿的就犯恶心,很不愿谈此事,岔开话道:“既然是上京守孝,待你爹下葬,我们就收拾吧。”   林贞又道:“今日他……孟豫章进来报信儿,说叫我防着些,别叫人哄了银子。现银还有多少?托师父在京里买了铺子吧,你收着租子也好养老度日。我不在跟前,银子多了好傍生。”   玉娘道:“与我作甚?你添到嫁妆里岂不好看?我一个老婆子能用多少,带上几件皮毛是真的。”   “妈妈,听我一言。在你手里,日后不也是我的?莫非你还外了别个去?我若没记错,家里现银也就去年爹爹赚了六七万两,库里在七杂八加起来,不超过十万。京城里的铺子那么贵,也买不了几间来。”   “又胡说,京里铺子算它一万两一个,也有十间了。只是好铺子都有主儿,我们捧着银子也无处买,田也不得及时买。依我说,也要买个大宅子才好。我们家值钱的你既做主交了国库,还有些零碎怎么办呢?”   林贞道:“横竖也守不住,冰晶一贯跟着云母发财,单劈开来,虽有得赚却赚不多。我们也没人去弄,送人吧。”   “宣宁侯府?”   林贞长长一叹:“我还是要靠个‘娘’家,不图他们帮衬,只求莫落井下石吧。”   玉娘也无可奈何,他们家的伙计,通没见过几面。时人看不起女眷的多,林贞若是没说人家,拼着报个女户,招个赘婿也不是不能接管。如今已是他人妇,再抛头露面,那是找休。不花那等心思,又降服不了伙计,索性大方点吧!就当念点香火情。又问:“皮草和绸缎哩?”   林贞嘟着嘴道:“不开了!我们自家做衣裳穿去!没钱了,寻个可靠当铺当了也能当钱使。那个挂着生药铺牌子的人参铺子出手了吧,自家留点送人,统统发卖了把银钱拢回来。还有爹爹南下打的上好首饰,都收好!凭甚都便宜了拿起王八蛋!”   玉娘忙拍了林贞一下:“姐儿嘴里跑出粗话来!还不快改了哩。”   如此,娘两个把家当归拢了。林俊择日下葬后,林家上下都疯了一般打起包来。细软古董皆要运往京城,若不是人手实在不够,恨不能把架子床都拆了带走——好赖也要七八十两一架,白放着真个可惜。林家带大花园的大宅子,东西多如牛毛,家下人等并玉娘忙的人仰马翻。   又有皮草铺子的掌柜,想接手这盘生意,拉了几个人合伙,出价三万两。林贞确实也带不走那么多皮子,只挑了好的收进来,做主卖了铺子里的存货。此外还有无数绸缎,亦有人想要。有承平公府守着,想买的人皆老老实实的做谈生意的模样。林俊当初带回来的皆是上好的销金绸缎,玉娘母女并不想卖。一样把好的都留下,差一些的,都盘给了别人,也得了几万两。   当然,不管皮草铺子还是绸缎铺子,都只是贩了货物,铺子本身还留在林家人手里——正是想买铺子都没处买,有铺子决计不能卖了。那些人算一年一百多两的租金租着。林贞嫁做公侯家妇,做小生意的老百姓倒不敢坑她。只恨当初没想,便是在广宁,铺子也不过六七间,一年一千银子都不到。宅子华丽,却不舍得租卖,只好空着,叫人守着吧。   孟二老爷见儿媳妇清点家产,好几次梦里都叫笑醒来。皮草绸缎宝石自不必说,库里还有上百斤的胡椒、无数古董摆件儿、连银质碗碟都不知多少套。想着这些以后都是他的,日日来回巡视,比林家人还经心,仆从没一个敢偷懒的。宣宁侯世子也来看着,二人是不是趁人不备,袖上一二,再装作无事样儿,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孟豫章皆看在眼里,羞的想钻地底下去。深觉得对不起林贞,同做学问发了狠,只想考上了进士,挣了凤冠霞帔才算赔得起她丢的宝贝。   家业整理,有孟二老爷同宣宁侯世子看着,林贞倒丢开了手。在屋里把秀兰的东西收拾了一口大箱子,看着发呆。   想了半天,翻出一匣子银珠子,塞到小衣里头卷好。过一时,又丢了几块碎金子进去。把双福看的直叹:“姐姐你也恁好心了些。”   林贞一烦,直接丢了两锭金子压在上头:“不想了!不知多少钱财白白便宜了别个,对个恩人还犹犹豫豫的作甚!横竖我也带不进土里。就这样封箱,我们再大方点儿,你们送东西的,再与她家几两银子过活,也算亲戚一场。”   双福等人皆不做声,对王家的感官实在复杂了些。要想恨,碍着秀兰不要命的来报信;想好好走动,又一家子豺狼,真个不知如何处。   那厢林贞已不纠结此时,只唤道:“去把丹旭叫来。”   九如应声而去。   林俊一死,丹旭彻底没了事情干。镇日满宅子闲逛,也无人去管他。丹阳更会寻乐子,早跟其它的小厮儿勾搭上了,看得丹旭直翻白眼儿。听到林贞唤他,正闲的无聊,三步并作两步就来了。   见过礼,林贞抬了抬下巴道:“坐吧,通没有几日在家,不用讲甚规矩。”   丹旭斜签着身子坐了,问道:“姐姐有何吩咐。”   林贞道:“我无甚吩咐,看你想过那样日子。那日你救我们一命,总是忙乱,今日才得闲谢你。”   丹旭忙摆手道:“主仆之间何来救不救,也当不起姐姐一声谢字。”   林贞正心情不好,懒得废话,单刀直入的问:“我放你良民之身可好?”   丹旭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我便做了良民,又去何处呢?到哪不是叫人……使唤。”   林贞没好气的道:“你就不知把胡子留了!”   丹旭脸腾的一红,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谁笑他轻他都不要紧,唯独自欺欺人一般的不想让林贞知道他的难堪。   林贞脑子一嗡,当着和尚还不骂秃驴呢,她到底发甚么昏!十分抱歉的道:“呃,我、我、口没遮拦,都是我的不是,你休放在心上。”   丹旭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睑道:“姐姐,我想留下来……”   第56章 去留   林贞苦笑:“留下来作甚?我们都要上京了。”   丹旭顿了顿,才道:“姐姐,我跟二姐的模样,到哪里都一样。便是我们逃得了,日后孩子呢?”   林贞道:“丹旭,如今家里是这个样儿,我们也算共患难了。我懒得再绕弯儿,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当承平公府又是甚好地方?我们家的好处他家未必有,坏处却多上十倍不止,你跟我去了,那才是往火坑里跳。若是兄弟胡闹,你姐夫怕还能拦个一二,若是长辈胡闹呢?”   丹旭脸一白。   “我与你盘缠,家里还有空铺子,也不收你的租子,做点小本生意过日子吧。”   丹旭摇摇头:“那我跟着娘。”   “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才不糊涂!”丹旭委屈的道,“没家族,没主人,到哪都是被人踩脚底下。”说着噗通一声跪下,“姐姐,你留下我吧。丹旭此生,再没经过比你好的主家。我实在不想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了。姐姐,求求你。”   林贞无奈的道:“我想谢你,倒唬着你来。不走便不走,还不快起来。”   双福扑哧一笑:“姐姐,今日你也‘何不食肉糜’了。”   林贞恼羞成怒:“再胡说我把你也放了良!”双福一语如炸雷,提醒了她现实。真是越过越糊涂,她怎么就忘了在这没人权的时代,胡乱放良,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呢。   四喜笑道:“那敢情好,把她放了,我当第一人。”   林贞没好气的道:“一群不识好歹丫头。还有,丹旭你不愿走,我随你。身契我替你消了,你既是良民,爱自己过活便自己过活,不爱自己过活便跟着妈妈上京照看门户。这总行了吧?”   丹旭也想不明白:“姐姐为何非要放我一道儿?多麻烦。”   “笨,万一我出事儿,指着你捞呢。你要是个奴才,叫人一锅端了!”   丹旭木着脸道:“姐姐休说胡话。”   林贞冷笑:“当我唬着你们玩呢,我若不是先许了人,这些人有些个惧怕。爹爹一走,光广宁的人就要把我活吞了。我再不指望天长地久的富贵了。勋贵府第,有几个好人。不说远的、史书上头写的,单看寿宁伯犯糊涂,他家的家眷何等下场?那是太子亲外祖家,换成承平公府,谁料哪天哪个糊涂蛋犯下滔天的罪过连累我呢。”堂堂老爷同堂堂世子,鬼鬼祟祟的偷她家的东西,还真当她不知道!   此言不吉利,众人都敢答话。半晌,双福道:“姐姐也把我放了吧。”   林贞回过神来,发觉把众人都吓住了,忙道:“暂不至那个份上。日后安顿下来,我自看着好人家,把你们许出去做良民。做奴婢有甚好呢?赶上不好的主家,非打即骂的。你们不比丹旭,女孩儿家,谁算你几代奴婢?若有好读书人,许是能有个诰命带哩。便是于我而言,忠心不忠心,也不在身契上头。”   丹旭听的一阵头晕,忙道:“姐姐万不可说这等话!姐姐心善,不知外头的人多心歹。家生子还有谋主人之性命的,哪能说放便放。说句心里话,当初若无姐姐伸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平日里也颇得姐姐照拂。姐姐既有吩咐,不管是放良还是留在家里,我都听姐姐的。只是姐姐再别说丧气话了。”   丹旭越是为她着想,她越愧疚。终是忍不住道:“丹旭,我……替爹爹说声对不起……”   丹旭苦笑,他为……之事,她终究是知道了。   林贞也不知再说甚么合适。当初丹旭一病,她当时不知,过后流言漫天,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林家仆妇,拿淫|乱之事下酒,也算传统。三多九如甚话都学回来与她听,她从不拘束,甚至有所奖励,以至于二婢越发学的兴头。是以丹旭之病她知道;丹旭之不愿,她亦知道;而林俊之狠,她又何尝不知?   长期被林俊凌虐,还肯出手相救,非宅心仁厚不可形容。树倒猢狲散,外头的伙计怕惹祸上身,早躲的不见人影儿;往日帮闲的一个都不曾冒头;小妾们都躲在屋里装死,连帮手看顾一下里头都不肯;家里下人受过恩惠的,还略尽点心。除此之外,忘恩负义的有赵家王家;谋财害命的有陈指挥使;挑拨离间的还有个于家哥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更多。如此境遇,衬的她和玉娘身边几个人竟可列入忠仆传了。而丹旭,虽说奴仆原就该忠,然奴仆亦是活人,亦有七情六欲,林俊在时,或可说是慑于林俊之威;林俊亡故,还愿做忠仆,若是旁人,必要耻笑其奴性刻骨,但林贞因其得活命,若无感激之心,与禽兽何异?   这厢丹旭看着不知所措的林贞,又想起昔日上下皆言“好性儿”的姐姐了。他被人转手送与林俊,耳旁听的最多的便是主家的闲言碎语——林俊如何跋扈有才,玉娘如何旁顾娘家,以及林贞如何温柔好骗。他认识许许多多的字,甚至完整的读过《二十二史》;会唱许许多多的曲,只因前主人爱看他扮做女人样子。虽是特特养来送人的,不曾享受,却也没少占便宜。自以为看透了一切,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对一宠物怜悯之人。   前几日的林贞,像极了林俊,冷硬之态,观之悚然。今日的林贞,似又变回往日那个肯替她打掩护的温柔小姐。丹旭暗自微笑,还是这样的姐姐好,一如去岁冬日的遗在花园的手炉,香甜温暖却不灼人。只盼她此生平安顺遂,再不用做那罗刹模样,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林贞思量了一回,除去贴身仆役与丹旭,余者也懒怠多问。玉娘对着花名册点了点,仆从们也有走的,也有留的——管家魏嘉及成人的小厮,颇攒了些家底,又成家立业,自不想离开广宁。玉娘叫小人们弄的怕了,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硬要带了去反倒招怨,到时她一介女眷,更束手无策。便一人赏了几两银子,放他自去营生。留下的皆是年岁甚小,无处可去之人,心里倒盼着见识见识京中繁华。该散的散了之后,林贞再点人数,方才庆幸丹旭之心,否则玉娘那处竟连个靠得住的小厮都无。心里又对其感激了几分。   世道从无女人的事,丫头们除了跟着自家爹娘走的,皆留在玉娘身边。实在太多,不得已送了几个。到了这一步,玉娘也不愿背负个不厚道的名声,细细打听了好人家,也不要身价银子,反倒一人赏了几套衣裳送走了。至于丹阳?妖娆了些,冷漠了些,却也罪不至死。林贞无意与自己添业障,看他跟了林俊一场,亦赏了几两银子,放他自由身。此后爱与谁去相好,便与谁相好吧。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林家还有几个妾躲了许久,如今要散场,也得问一声儿。头一个李翠娘是不愿走的,她身无长物,年岁又大,只好伴着玉娘才能有口饱饭。玉娘也怕孤单,有个人伴着说说话挺好,高兴的留下了,还赏了一套银头面,预备守孝的时候带。林贞原有些怨,好歹是家里半个主人,一出事王八脖子一缩,万事丢开手。如今风浪过了,又一行哭一行求的。可玉娘日后独自居住,再无人陪着,更不好。想她一个丫头出身,无甚见识,不添乱已是难得。既然愿意替林俊守节,林贞亦感激她。   薛思妍和云真儿与李翠娘不同,皆是广宁好人家的女儿。也是广宁山高皇帝远,朝廷管不了那么许多,才叫林俊收在后院里头。真论起律法来,都算和奸。也就在广宁地界,敲锣打鼓的抬了进来,只要街坊看见了,便是夫妻。二人在广宁熟门熟路,模样好不说,各自在林家攒了一注私房,再好好嫁一回也不是难事,跟去京城里守寡却是遭罪了。夫主林俊已故,昔日有多少醋都烟消云散。玉娘叹了一回,也没拦着人家的前程,各送了些盘缠并贴身的丫头,着人送她们回家,算是好聚好散。   曾经熙熙攘攘的林家,霎时安静下来。林贞翻开花名册,凡离开的人都画了个圈儿。只见满页的红圈,剩不下几个人名,把人眼都看花。重新抄录一回,再看时,玉娘身边只有四个丫头并李翠娘和贴身丫头;林贞身边略好一些,四个丫头都在,当年买来教刺绣的两口子原就是特选来的陪嫁,无牵无挂的一把年纪,懒得再换主人。还有教筝的杨妈妈,打定了主意要林贞养老的。玉娘看林贞身旁的人虽不够,然一个小姐儿身边丫头婆子齐全,暂时够使了,安下心来只待日后再说。   余者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并丹旭的相好于二姐。偌大一个林家,满打满算,连主带仆才十八人。花名册上稀落的名字叫人心酸。林贞没来由的想起那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真个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漫步在林家齐整的青石板路上回首相望,斗拱飞檐、瓦当摇落,唯余叹息。   十年繁华谁记取,一朝散落尽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树倒猢狲散啊!   第57章 入府   林贞要去承平公家住,宣宁侯世子自是不乐,然世情如此——被婆家接过去养着的孤女并不少见。好歹林家会做人,叫他捡了个冰晶铺子,算没白走一趟。如此,除面上交情,恩怨两清。宣宁侯世子很不愿在穷乡僻壤之处久呆,带着冰晶铺子的契约,爽快的走了。魏文明能帮的都帮了,同宣宁侯世子并作一路回京去了。   孟二老爷还要帮着押送家产,不敢轻离半步。家产颇多,路上若遭遇强人,哪怕是截了一箱半担也够让人心痛的。便托魏文明带信,叫承平公府多多派家丁过来,以及叫上两家好镖局押镖。他父子二人暂在林家住下。   因有孟家随从一混,林家凭空热闹了几分,把遣散人后的死寂挥散了好些。人多势众不假,却因两家人习俗不同、相互摩擦,京里的人不知何时才到,碍于主人家的关系,暂且忍了。孟豫章心中有愧,埋头苦读;孟二老爷早同陈指挥使混作一处,把广宁的行院混的个精熟,大有乐不思蜀之意;玉娘和林贞守孝而已。   乃至四月初九,京里来接,孟二老爷不舍之情比玉娘尤甚,硬是买了个妓|女作伴方罢。   行礼一件一件的装车,在广宁卫境内摆起了长龙。龙头出了城,龙尾还藏在林家深处。林贞也带着丫头们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了城门,林贞再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回看。直至城门消失在视野。   忽然一人策马前来,林贞抬头一看,竟是林俊生前的帮闲周旭宁,不由唤道:“周叔?”   周旭宁气喘吁吁的道:“姐儿,我是个粗人,也无甚本事,就靠着拍个马屁儿混口饭吃。如今你们要走,我无甚好送。”说着从肩上卸下一张牛角弓,递给林贞道,“给!女真人的好弓,留给姐儿做个念想。也不枉你叫了我十几年叔!”   林贞一抹泪,笑将起来:“原来,我爹还是有兄弟的!”   周旭宁抽了下鼻子,也红了眼圈:“闲话休提,姐儿,你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姐儿记着,这世上做爹的,最不忍子女受苦。旁的不论,日后行动时,多想想你爹,休叫人作践了去!叔没本事,替你求求菩萨保佑吧!”   林贞哽咽着道:“周叔,我会好好的,你也保重。”   周旭宁笑了笑,一挥手:“你爹的墓我会替你看着,走了!”   林贞趴在车窗上,伸出头对着广宁城门的方向大喊:“周叔,再见!爹爹,再见!”养育我十几年的广宁,再见!   四月京城已草长莺飞,广宁却依然冰天雪地。中间的路段恰逢雪要化不化,尤其难走。娇生惯养的一行人个个苦不堪言。又因辎重颇多,路上走的更慢,直到六月初方至京城。林家于京城的小院实在太小,若是深宅大院,也不必母女分离。如今才搬进贴身行李,已转不开身,更多的箱笼只得源源不断的直接抬入承平公府。   孟豫章早同老太太打过招呼,把西苑里的大库房腾了出来。箱笼之多,塞的库房里满满当当,便是经见过公府繁华的老太太也暗自称奇!林贞的箱笼在广宁便分装停当,入西苑库里的皆是暂不须动的家伙。入库后,全家见证,四把大锁,分别由老太太、玉娘、孟豫章、林贞各执一把,缺了谁的也打不开,更无人敢擅闯老太太的居所。待孟二老爷反应过来,箱笼已关门落锁,气的倒仰。   老太太也气的直咬牙!便是要谋财,也要遮掩一些!为着胡闹,堂堂公府脸面竟一丝也不顾了!这样的败家子儿,休说娶一个有钱的儿媳妇,便是娶十个,不看着他也要赔的精光!老太太虽更疼长孙,到底养了孟豫章一场,比旁人更疼他三分。见儿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气不打一处来。喊上仆役,狠狠的说了一回:“丢了东西,看守的人立刻打死”之类的话,把众人敲打一番才心安几许。   承平公府至今已有第六代,人口繁衍上十分兴旺。最大的乃三代承平公孟太夫人,往下则是四代承平公及夫人、孟二老爷及夫人,庶出的兄弟早分家出去,不知好歹了。五代亦有兄弟四人、姐妹三人;六代上暂只有两个女儿而已。加起来人口并不多,按说房屋尽够,却经不起姬妾众多,把各大院子塞的满满当当。少爷小姐们年岁大些由未曾娶亲的,四处安放,还要留着孟豫泽和孟豫章娶亲用的院子,府里的住房便紧俏起来。   时下房屋皆有定数,公侯府第模样都差不离,与林家随意买地盖屋不可同日而语。小姐们并无独立的院子,姐妹三人居住于老太太的西苑后的花厅里,后头便是花园,也算环境清幽。如今凭空掉下个林贞来,哪里挤的下?只好安置在二太太院子后头的抱厦里,只待已许亲的大小姐出嫁,再搬一回。   此举正合林贞之意,虽抱厦狭小,却是独占半个小院。大小姑子再和气,也要磨合。若是先就做一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现在却有空慢慢摸清彼此的脾气,以免日后腹背受敌。亦免去头一日就要应酬,可先安生的洗漱修养一番。   林贞的行装颇多,便是知道日后还要搬家,贴身之物也不能不用。拆封放入,忙的人仰马翻。在林家时,她独自一个人居住一进院子,摆件只有嫌少的。如今抱厦只得三间,一间要做外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窄的转不开身。林贞想了想,厅也无甚大用,隔出半间做个模样便可。还有半间做了小库房,把昔日闺阁中的摆件尽数存放于此。   空间小,不单物品不能随意摆放,连人都不宜多。杨妈妈并黄氏夫妇并入孟家仆妇里头,在府外配了一个小院,也有一口井三间房。黄氏夫妇占了西间,把东间留与了杨妈妈,两家人共用客厅。都是吃过苦的人,又是刚到生地方,唯有抱团。林贞身边只留了双福四喜两个。三多和九如,自幼跟着她自由自在长到这么大,性格大大咧咧,不能叫她们在生地方乱闯。林贞当年纵着他们,哪想到竟有一日要依附于人?如今却十分不相宜,不管她们怎么哭闹,硬是狠心送回玉娘处,免的白送了性命。如此,林贞算是安顿下来。   很多年前,林贞还在现代时,常读古文,以为守孝要扎实守上二十七个月。到了此处方知百日便算出孝,极讲究的人家才尊照古礼。薛思妍同云真儿,皆是夫孝百日未满,烧了牌位抬进家里来的。是以,林贞欲守三年,却也不必日日斩衰,百日之后素服银饰而已。至于忌讳?虽是寄居,却也不是毫无根基,不必过于奉承。何况便是嫁了人的女儿,还得守一年孝呢!从礼法上来讲,她亦算孟家人,在自家守孝也算天经地义。   初到某地要拜码头,先折腾了一番箱笼入库,又收拾屋子。便是不用她亲自动手,待能放手时已是酉时初刻。老太太屋里来人请吃饭,林贞重新换了衣裳头面,丢下双福四喜等人继续收拾,只跟着老太太的丫头到了西苑上房。   今日乃首见之时,先前箱笼入库时,众人急急打了个照面,却是孟家上下都认识了林贞,然林贞除了老太太和未来婆婆,其余的一个也记不住。   孟太夫人同天下安养的老人一样,脸上每根褶子都透着一股慈祥味儿。先把林贞拉到身旁,一一指道:“这是你大太太,那个穿着红衫儿带着凤衔珠儿簪子的是你大嫂子,穿着大红葡萄袄儿带着三多簪子的是你新嫁进来的二嫂子。”   林贞忙福身见礼。老太太又指着穿着同款衣裳,只花色略有不同的三人道:“这是你大姐姐,二妹妹同三妹妹。你们差不多的岁数,正好一齐读书取乐。”   姑嫂之礼又有不同,少不得一一见过。自古叔嫂不相通,林贞还未到拜祠堂之时,不见也罢。要紧的女眷皆在此地,人数并不多,林贞记的并不为难。   拜见过后,林贞按着预先估算好的人头,奉上礼物,长辈也都有赐。首次见面,众人不亏不赚,彼此心里都高兴——谁也不愿头一天见就弄得下不来台,姑嫂不相干,然妯娌少说也要处上大半辈子,比闺中姐妹还要久,头一日处坏了,竟是半辈子添堵的事儿。第一次见面,印象都不坏,妯娌三个先各自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不待寒暄,媳妇们先伺候老太太用饭。林贞却还未嫁,暂住而已,是以跟小姐们混作一处。因她是客,跟着老太太吃饭,坐了左边的首位。菜式并不合口味,要了地位便不能要自在,少不得细嚼慢咽的慢慢习惯。老太太余光一直看着,发觉林贞斯斯文文、规行矩步,比那年见时更有一番风度,满意的点点头。   饭毕,果然有一道漱口的程序,林贞再一次感谢《红楼梦》,可见知识很重要!漱了口,老太太带着一众女眷到厅里坐下,各自端了茶喝了一回,开始闲话。大奶奶嫁进来时间最长,育有两个女儿,还是冢妇,便是长辈跟前也有几分体面,率先嬉笑起来。林贞着实累了,精神集中不来,一晃神心思就飞到了别处,不知玉娘收拾的怎样了。   正走神,忽听一人唤道:“林妹妹,你望着外头想甚么哩?”   听此称呼,林贞狠狠一抖!林妹妹……还真就是个父死母丧的林妹妹!就外头多了个面团似的继母!环视一周,看这形形□□的人物,可不就是一出红楼!老天哪!你莫不是跟我有仇吧!   第58章 宣判   被大姑子雷了一番的林贞今日累得不轻,回房便扑倒在床,择席之事丢到天边。黑甜一觉醒来,恰似卯时二刻。抬头瞧见挂在卧室里的牛角弓与箭筒一阵惆怅,这到哪里去骑马射箭?在广宁时,日日早起跑上一圈射上几箭,日后只怕关在鸟笼子里了吧。长叹一口气,若有个兄弟,此时还在家潇洒呢!老爷子你怎底也不给我生个叔伯出来,姬妾满屋,竟三代独苗,至林俊还绝了后,真是白日见鬼!   双福和四喜亦习惯早起,见林贞盯着弓箭发呆,忙劝道:“姐姐既然到了婆家,把这些都丢开吧。”   林贞道:“我曾听过一句话,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些事不能丢了。”   双福笑道:“好好地又打起禅语来。这点子地方,上哪射箭去?”   林贞翻身起来道:“不能射箭还不能打拳?先别开房门,我洗漱了练上一刻钟,旁人也不知道。”   双福见林贞谨慎,不再多劝。   晨昏定省乃大户规矩,也亏林贞多年来文武双修,好久都没赖床了,并不觉得辛苦。再有勋贵么,就是比林家早发家几十年的俗人,远不如书香之家那样讲究,晨省并不很早,都是吃过早饭才干的事儿。又有孟豫章还跟着老太太住,嫂嫂们虽不须很避开,却也不好混作一处。孟家的早饭送来时,林贞都读了一刻书了。   巳时初刻,孟豫章去了外书房。女眷们才动身去西苑上房凑趣。林贞在门口碰见孟家三姐妹,见了礼,一齐进门。老太太见状笑道:“你们姐几个倒凑的巧。”   去领林贞的丫头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林小姐不单与咱家小姐巧,与四爷还巧哩。”   “此话怎讲?”   “我去接林小姐时,看到书房一屋子书,林小姐正捧着书看。可不是与四爷投缘?”   林贞暗自腹诽,这丫头真多话,面上却做娇羞状,低头不语。   老太太呵呵笑道:“那多好呀,和睦才好哩。”转过头来问林贞,“姐儿读甚书?”   林贞笑道:“胡乱读些,不成章法。”   大小姐名唤和德的道:“林妹妹莫谦虚,昨日就见你有好几箱子书,改日教教我们才好。”   林贞忙道:“不敢当,往后还请大姐姐多指教。”   一语提醒了老太太,问道:“咦?这几日你们怎么不用上学?”   二小姐和言笑道:“老祖宗忘了?先生告假了,过几日才回来。”   老太太方想起来:“越发糊涂了,你前日与我说过,我竟忘了。”又问林贞,“你以前在家里也是请先生?”   林贞回道:“是请了先生,后来家里忙乱,不好留下。我倒有两个婆子,一个教些针线上的活计,一个教筝。妈妈说女孩儿家,针线要紧,学问学不学都不作数。”   老太太笑道:“亲家太太也太谨慎了些。你们家哪找的会筝的先生?我想寻一个,也教姐儿们些许乐器,总也寻不着。”   “乃一寡妇,想是没落人家的女眷,无儿无女的,我不好问人家伤心事儿。”林贞心想:我说实话就傻了,横竖她们也查不到。   大小姐和德忙问:“请来教教我们可好?”   “请到姐姐院子里,一起学便是。我也不大通的。”   姐妹几个又缠着问广宁风俗,林贞捡那不重要的说了。再问多了,便推说没出门,不曾知道外头的事。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几个女孩儿闲话,一屋子都叽喳不停。大奶奶看了一回,自去管事。二奶奶新媳妇正立规矩,一言不发的装木头。一上午就闲聊过了。回想起来,尽是废话。孟家三姐妹至多去了几个亲戚家,还都是勋贵的亲戚,连院子都长的一模一样,亲近点的没准连摆设一样的都有。十几年来,都关在笼子里,所谓见识,不过是谁头上的簪子谁身上的衣裳。听的林贞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说那杂宝簪子,林贞怕有一箱;说那销金的帕子,林家开过绸缎铺;再说那贡品,林家的云母片儿都叫人眼红的遭灾了。广袤的草地,女真的歌舞,闺中繁复的百索技法,热闹喧腾的气球比赛,京中男人都没见过。孟二老爷乐不思蜀,也并非只是行院里的千娇百媚绊住了脚。然而这些都不能说,也不愿说。林贞又觉得孤独起来,分外想念可以一起射箭的秀兰,不知秀兰如今过的怎样,那些钱财可否助她渡过一些难关?   看书是一回事,自己过起来又是一回事。当年看着《红楼梦》中的姑娘们结诗社吃螃蟹何等热闹,此刻才想起李纨两个妹妹与薛宝琴的诧异。想来贾府的后院,因贾宝玉的加入才变得丰富多彩吧。孟府的生活乏味到,只有半天,她就腻了。至下午,怏怏的提不起兴致来。无话可说,倒是小姐们的常态。她们不像已婚的奶奶们可以窜个门儿说些家长里短,许多话都不让未婚小姐听见,她们自然只能做听众。林贞的沉默,众人见惯不惊,还当她懂礼。可见内宅里笑话无数的王熙凤有多宝贵了。   林贞在承平公府磨性子,玉娘在外头过的还算自在。林家的财产众人亲见的,几乎抬进了孟家,她身边只留了些许现银。未免人惦记,连古董都没几个,最值钱的只有头面布料。头一日安顿,次日便买了几条小狗儿养着,以期看守门户。   寡妇生活艰难,不单是银钱上,还有许多歹心之人要做坏事。孟豫章很不放心,每日上下学皆绕行一段,往玉娘处看一回。横竖骑马而行,并不耽误多少时间。玉娘见孟豫章如此上心,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她爹赚来的家私,换了个有心人,不亏!   林家进京,算是京城里的一个新闻。审案自有流程,万没有今日破案今日问斩的,总要耽误些许时日。大理寺还在寿宁伯的判罚扯皮,林家一进京,众人才想起来,哎呀!苦主来也!   林家的箱笼叫京城百姓瞧了一回热闹,不免又闲谈了一回寿宁伯干的好事。不巧,今年大比之年,天下举子云集京城。林家一来,原本不知道的也知道了。太子又狠丢了一回脸,更不好替寿宁伯求情了。   圣上即位至今,忍了诸多麻烦*,为的便是叫史官记一笔圣明,如今眼看要青史留骂名,恨不能把寿宁伯摁死——那是他岳父,判重了叫人说凉薄,判轻了叫人说包庇。横竖里外不是人。太子亦出来请了几回罪,看得大臣们都觉得可怜。如今苦主进京,再不判,若是谣言四起,便是压下去也有损清名了。只得父子唱了个双簧,圣上判罚,贬为庶民押解回原籍,太子再来做好外孙送上盘缠,还不敢送太多,才把此事糊弄了过去。便是如此,还有书生撇嘴道:旁人家破人亡,他家倒还做富家翁,连个后代不许靠功名的罚都没有!   书生们日后都指着做官,若是百姓富翁被欺凌,他们怜惜两声便罢,如今连朝廷命官都遭此毒手,只因一个外戚,众人哪能不心寒?内宦外戚宠妃,乃儒家门生最痛恨的三种,若不是碍着皇后太子,恐怕骂得更难听的都有。   能进京考试的,又几个是傻子?真当众人看不出皇家父子唱甚好戏哩!圣上与举子打交道多了,一群书呆子想甚,又岂能不知?又捏着鼻子宣了一谕,道是怜林氏孤苦,虽有绝户之财上缴国库之法,然法外不过人情,女眷不擅经营,便从内库拨了一千两金子,算是与林氏买了云母铺子。圣上此招一出,逼的收了冰晶铺子的宣宁侯也清点起库房来,暗自咒骂不绝。   林贞听到圣谕,哪敢收下,忙请魏文明做枪手写了封恳切的辞表呈上。圣上一乐,心道:此女上道!又赐!林贞再辞!如此三番五次,圣上勉为其难的收下,亲口赞此女有古人之风。宣宁侯也依样画葫芦,林贞公然道:“既认了干亲,在奴心里,便与亲生无二。晚辈孝敬长辈,乃天经地义之事,不敢受长辈之报。家父不能承欢膝下,唯尽此心,以期亲长宽慰之意。望怜悯之。”   皇后听闻,亦赞林贞诚孝,赏了几样玩器并两匣子珍珠。圣上见皇后有赏,跟着赏了几部新书。因林贞有孝在身,便不宣召,只在命妇圈中赞了一回。林贞霎时名声大涨!承平公府拍着大腿儿乐,只叹这媳妇娶的值了!   林贞看着皇家赏下来的玩意儿,气的省了一顿饭,不好发作,只能独自坐在花园里消气。   我是多天真啊!指望几十万两的云母铺子换个乡君回来做一生的保障!没想到皇家如此令人发指!!那么多银子,丢在水里还能听到个响儿,到皇家连个涟漪都没有!赞誉,赞誉有屁用?她都许人了!等闲人家也不会休妻,只要她能生,更不会害她性命。你倒是来点实惠的啊!你给我一个诰命也行啊!再不然你给孟豫章一个出身也好啊!无耻!太无耻了!   皇上圣明!我呸!   作者有话要说:1革命,在古代意思跟现代不一样。古代意指纪元前商王汤讨伐夏桀和周武王讨伐商纣,实施变革更替朝代以应大命,顺民意。   第59章 日常   林贞入住承平公府以来,碍着男女大防,还不曾与孟豫章说过话儿,更不好递纸条了,至多每日请安时打个照面,比往日还不便。孟豫章是见识过林家排场的人,深知林贞必是一百个不惯,却也无法。心怀愧疚之下,只得再关照岳母多些,算是代妻进孝。林贞心下感激,暗赞自己运气好,把受皇家的闷气挥散了几分。   在房里实在闲了,寻出皇家赏的破烂玩意翻出来仔细瞧了一回,玩器不好卖也不能送人,看着款式也不新,不知道哪个陈年库里翻出来的。林贞不由腹诽:怪道寿宁伯家这么不着调儿,看皇后的水平!!你怎么就知我只能吃哑巴亏了?我还有婆家呢!就这么下死眼的瞧不起人!你好歹给个新的啊!我不说,真当大伙儿眼睛都瞎了不成?   又翻出那两匣子珍珠,更无语。林贞颇爱珍珠,但不代表她喜欢用珍珠当货币。珍珠与其它不同,此物有年限,至多六十年便黯淡无光,只好碾成珍珠粉使。可见皇后的小心思用到了极致!有这功夫,能把娘家约束好点行么?   二十来年的珍珠,已无新珠的夺目光彩,总算还能用,孝期用珍珠也相宜。只是珠子大小不一,一等的大珠统共也没几颗。林贞又给气了一回,一关匣子,对双福道:“使个小丫头,把珠子分成等装好,贴上签字,各处亲朋一一送到!”既然皇家如此不厚道,她也不必替皇后瞒着了!   两匣子珍珠,只按大小分拣,三四个小丫头两刻钟就捡完了。头等的十二颗,串手链不够,做凤簪她又没到带的年纪,单珠簪子……越大颗的越陈旧,没得丢脸吧!土豪林贞死活看不上,包了四颗一等的并二等的一小盒送太夫人,余下的八颗送了大小姑子一人两颗,自己留了两颗。妯娌们和安阳侯府的亲戚都得了,散的一干二净。她留下的两颗叫人镶了单珠簪子,做日常之物。   不出林贞所料,收到珍珠的众人都暗自撇嘴,拿旧年的珍珠糊弄人,皇后真够寒碜的,小门小户选出来的真上不得台面。只盼太子上位后别那么糊涂,再跟父祖似的选正妻只管好看。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宽心,要那么好看作甚?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多少好看的塞不下?朝拜这样一个皇后,诰命都觉得膈应了。林贞的珍珠一送,更加重了她们的不满,只是皇权在上,做不得声。对林贞的同情更上一层,只可惜林贞要同情没用,她不差钱,出气而已。   承平公府的日子确实不顺,住了几日,小姐们的先生休完病假归来,林贞也跟着小姐们上学。头一日不知进度,只带了笔墨,并无课本,想来堂堂公府不至于寻不出课本来。不料到了学里一看,霎时木了,孟家姐妹三人才学完《三字经》,正学《千字文》!   林贞:……   在别人家里,最好不要做出头鸟,更不能带出鄙视来,装作没学过的样子,重来一回。然书能装做读的少,字却装不来。一落笔便压了众人一头,隐隐比那不知何处寻来的先生还强些。大小姐和德来嫡长女,面上有些不好看,干笑两声道:“林妹妹才华横溢。”   林贞每回听到“林妹妹”三字,胃都要疼上一疼。林妹妹貌美而有才,自是极好。然而安到她头上,却是提醒她林黛玉父死母丧十八岁泪尽赴黄泉!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大姐姐太客气了,即是一家人,直唤我贞娘便是。”   二小姐笑道:“大姐姐唤你闺名无妨,我们唤来便失礼了。”   三小姐乃庶出,平日沉默寡言,并不说话。大小姐便接道:“唤名字显的亲香,你们叫她贞姐姐便是。”   林贞亦笑道:“如此大妙,听着就亲近。”   老先生见姐妹们凑一处聊天,直坐在上头打盹,全不拘束,原来真只有她才是武将家的奇葩!   大小姐又道:“前儿你送来的珠子,还没谢你呢。”   林贞笑道:“宫里头赏的,也算皇恩浩荡,大家一齐沾沾福气。”   “你可真大方,”二小姐抿嘴笑道,“听闻你只留了两颗珠子,可是不喜欢?”   林贞一噎,面上不经意的道:“曲从姑舅,礼让叔妹,曹大家之训,不敢有忘。”暗自撇嘴,不知深浅的挑衅,二小姐公主病的不轻!跟孟豫章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排揎你一顿都没处诉冤去。日后嫁到别人家里,不知要怎么被人欺负呢。比起玉娘带着她自幼接触宅斗,承平公府的家教真是弱爆了!   二小姐被挡了回去,虽觉得林贞用大道理压人装的过份,却也不好驳的。只得作读书的样子,不再说话。   三小姐暗笑:四嫂好厉害的嘴!   林贞想了一回形势,如今承平公府说是有两房,实则一房独大。长房袭爵不说,子孙上三子三女,还有二孙;二房只有孟豫章一根独苗。想来平日里不至于别苗头,长房全然泰山之势。如今看来,只怕是她的嫁妆扎了人眼。   常言道由衣识人,林贞看了一回姐妹三人的衣着装饰,心下了然,空架子之语必不是谣言。三小姐庶出便罢了,嫡长女孟和德的衣裳首饰的花色皆不是时兴样式,想来是旧年积下的。想到此处,林贞心放开了,都是姓孟的,谋财害命还不至于,余者不过是谁有钱谁老大。大小姑子固然要礼让,却无一个是孟豫章亲妹,面上情而已。想通此章节,便懒得再藏拙——孟家的课程也太慢了些。然课还是要上的,一则不好太孤僻,二则关在屋里着实无聊。次日,林贞寻了柳公权的帖子来临摹,不读书,练练字也是好的。   孟家小姐上学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乃早起请安后至午间回。吃了午饭,夏天日长歇上一阵,冬天则一齐做个针线聊个天儿,只等着同太夫人一处吃晚饭,闲话一回,一日便如此过了。小姐们不管家务,真是闲的发慌。林贞跟着他们过了几日,差点没长出霉点来。一起习筝,又进度不同。三位大小姐不过嘴上说一回,心里并不愿学——哪个正经人家的女眷无事摆弄乐器?那是小老婆干的事儿!大家小姐,学会管家便行了,认字都要靠后。   林贞心里默默的道:你们真是活该日后被小老婆气死!还未嫁就黄脸婆了!她的乐器先生乃色中恶鬼的林俊精心挑选,学的可不仅仅是筝,拢男人的手段才是杨妈妈的看家本领!日常教筝的时候,没少调整她的仪态,三位大小姐竟一丝也看不出来。教坊女子还不同那样的场所,轻浮的固然有,然纵观历史,不管是跳崖的李香君,还是民国的赛金花,哪一个没有铮铮铁骨?在儒家的束缚下,妻妾皆亲人,名妓是男人唯一宣泄爱情的去处,饱腹诗书的才子们,要的从来不仅仅是□□的欢愉。   自打进了孟家,林贞吐槽的水平一日千里,无它,人生观过于颠覆而已。往日看书,知道迎春探春的日子是一回事,过起来则是另一回事。想在广宁时,一日课程满满,读书写字、弹奏算术、骑马射箭,还要打理些许家务,眼错不见天就黑了,想要抽空去逛街还得腾出时间来。如今呢?除了闲话还是闲话。跟大小姑子们上学,还可以夹带私货,自临自的贴。早晚晨昏定省,整整耗时两个时辰的闲话,只能生生浪费!便是拿来指点家务也行!教导些人生道理也行!太夫人不!认为女孩儿在家就该享福,就该甚都不做,玩就是了!于是姐几个,只好圈在西苑上房,玩一些闺阁游戏,间或跟太夫人说说首饰布料。林贞再次吐槽:在一夫多妻时代,这样无菌培养,真的好吗?老天!我何时才能出孝出门放风啊!!!!   为了不憋屈死,林贞只得自救。两个时辰的时间,实则并不长。晚间灯火昏暗做不了什么,然早上那一个时辰却是可惜。日日处在一起,祖孙再亲热,也要无话可说。比起小姐们,太夫人也更喜欢跟媳妇聊天,听听谁家怀孕生孩子的喜事也是好的。一旦到了此时,小姐们就在隔间里玩耍,倒跟当年玉娘处事,她在隔壁呆着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这是此时带孩子的法宝。   在隔间,琴棋书画休去想,动静太大。林贞便做女红,或是打络子,或是绣荷包,或是纳鞋底。总归此乃古时女人必备技能,做多了没坏处。再有,此时女人出嫁,要奉上针线与亲长。别人尚要悄悄打探一番,她却直接住在婆家,索性趁着得闲,先把该做的做了,其余的时间便无须再练。一举提醒了已定亲的大小姐,忙也使人寻了针线,姑嫂二人凑作一处用功。二小姐和三小姐婆家不知何方,鞋袜是做不得,荷包还是能做的,想着未来,也甜甜的跟着做起来。惹的太夫人道:“女孩儿们,不管多大,还是得嫂子带着才像样儿,以往都不见她们这样用功!”   大奶奶听到就不依:“老祖宗是嫌我没带妹妹们哩!”   太夫人笑道:“你跟你二婶都要管家,你去带妹妹,莫不是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且叫老四媳妇带二年,待她成亲了,你们妯娌再没空的。”   大奶奶顺坡下驴,对林贞福了一福:“多谢妹妹了。”   林贞忙避开,再行礼:“我不过是跟姐妹们一处玩,大嫂莫取笑我。”   隔房的妯娌,争财产都隔着辈分儿,何苦不好好相处呢?妯娌两个玩笑一回都丢开了。   才过了两日安生日子,又有麻烦而至。一日,二太太请安的时候,对太夫人道:“我们四哥儿也大了,依媳妇看,该添两个大丫头了,还请老祖宗掌掌眼。”   林贞一挑眉,是大丫头?还是通房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很凶残的,不用担心她被欺负。从今日起到下周四,每日三更,以上。   第60章 过招   二太太此言一出,二小姐的同情眼神便至。林贞面上微笑,内心却在骂娘:当着我说小老婆的事儿,当我死了啊!孟豫章才十五周岁,你急着投胎么!   太夫人看了一眼林贞,见她无甚反应,还只当她不懂。不懂最好,不然年纪小的孩子,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遂点头道:“他屋里不是有几个丫头么?”   孟豫章的丫头,林贞是知道的。四个大丫头分别是晴光、翠髻、荷衣、绽雪,乃孟豫章幼时才读了两首酸文时起的,长大后方觉不好意思,也不好再改。横竖丫头的名字外人不知道,不算很丢脸。公侯府第的本家少爷小姐的贴身丫头,就没有长的不好的,晴光翠髻两个大些的更是发育出了曼妙身段,若是林俊,再不用长辈说,早扑倒了。林贞心道:你若有妾,我便只亲儿子;你若一心一意,我便待你如一,你看着办吧。   大户人家说事,从不喜过于直白。分明是替孟豫章选暖床的,却只说找懂事的服侍。二太太并无甄选新丫头之意,只是提醒太夫人一句。太夫人问弦知雅意,意思是抬举原本就有的丫头。二太太得了话,晚间便领着两个丫头来磕头,众人心里明镜似的,却皆不明言。太夫人各自赏了一对金戒指,冠冕堂皇的嘱咐了几句,又叫两个丫头与林贞磕头。   这一头磕下去,林贞不认也得认。众人也是看林贞行事的意思。却不料林贞十分稳的住,一人赏了一个荷包,内装两个银锞子,一脸笑意的道:“往日你们辛苦了,日后还要更上心才是。”   大奶奶见状,竟摸不准林贞懂还是不懂了,她哪知林贞想的是:真威胁我了再干掉不迟!   一时皆大欢喜。   孟豫章在魏文明家吃晚饭,晚间回来便收到继母的大礼——两个盛装打扮的丫头。一脸莫名:“今日有甚好事?”   两个丫头羞的满面绯红,齐齐摇头。   荷衣半含酸道:“老太太叫他们好好‘伺候’四爷,今日喊过去磕了头,还给林小姐磕了头。”   孟豫章无语,只得问:“还说了甚”   丫头齐齐摇头:“只说要我们好好服侍四爷。”   孟豫章故意道:“你们可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错?不然怎底好好的叫你们去敲打一番?若无大事,直说与我也无妨,我总能护上一护的。”   四个丫头:……   孟豫章再问:“真没有?”   四个丫头只得摇头。   孟豫章拍掌笑道:“那敢情好,你们今日有运道,白得了赏,也该请姐妹们喝一杯才是。明日我不在家,你们只管问厨下要东西去,就说我准了的。只不许闹出事来,休让喜事变坏事。我们早点歇着吧。”说完,唤人打水洗脸睡觉!   晴光和绿髻快哭了!荷衣和绽雪也不知是幸灾乐祸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四爷房里的一夜,便各怀心事的过了。   次日太夫人听到回报,哭笑不得,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呆,莫不是读书读傻了不成?林贞安安静静的,针线又用功,人也好看,太夫人还挺喜欢她,不欲使她太没脸,此事只做不知,横竖一屋子丫头,也不怕委屈了孙子。余者并不知其中的门道,屋里人说破天了还是丫头,既不用开脸挽发,也无甚特殊仪式,收没收房谁知道呢?横竖爷屋里的大丫头,再无人相信清白的,不然有些娶了大家婢女的人,何苦新婚之夜还得打老婆一顿出气?风俗可见一斑了。   白日无事,晚间林贞回房,留在屋中的四喜道:“姐夫送了一本书来。”   林贞接过一看,乃《杜氏新书》,疑惑的一翻,只见一页夹着书签,仔细读了一回,见有一句:“故推一心,任一意,直而行之耳。”霎时通体舒泰,大笑不止。   双福忙问:“姐夫送了《笑林广记》来?”   林贞捂嘴一笑:“比那个还好玩。拿本《诗经》来,我要回礼。”   双福搬了一叠《诗经》问:“姐姐送哪一卷?”   林贞心道:送一卷就扎眼了!笑着道:“你去寻个匣子来装,每一本夹个那年我做的叶脉书签才有意思。”   林贞一本一本的胡乱夹着,直到《郑风》一本,在《子衿》一页夹上一张,还狠压了一回。再装作无事人一般,一齐收到匣子里,打发人送过去。   孟豫章接到林贞的礼物,忙一顿乱翻,果见内有乾坤,行至琴前,奏一曲《凤求凰》,以表心中喜悦之情。次日一早,掐着林贞来请安的点,在房中再弹一回。琴声幽小,不如筝明亮,林贞辨了一回才勉强猜着,抿嘴一笑。   双福和四喜二人轮班,有一个跟着林贞便有一人看家。双福看了两日,知道这两口子不知弄甚花样,跟着林贞一笑,装作不知道。林贞还道做了回地下工作者,哪知孟豫章老早过了明路——当日送书便是姐妹带林贞一人一本,一模一样,连书签都同,只夹的页数不同,也无人注意。得了礼要回礼,女眷屋里除了《列女传》《三字经》,正经书里也只有四书五经好送。倒有三个回《诗经》,只有大小姐回的《论语》。林贞不由叹:这孟豫章,绝了!   孟豫章如今还跟着太夫人居住,她的丫头众人倒比别处的丫头还常见一些。主人们凑在一起时,丫头们偶尔也要打交道的。双福和四喜两个大丫头与晴光绿髻都隐秘的打量过彼此,都觉对方是劲敌。双福二人想的是此二人温柔似水,又有情分,恐对林贞不利;晴光则是觉得对方乃四奶奶的贴身丫头,日后……必有前程。殊不知在历经几次离丧,双福和四喜半分不想与人做小,自家小姐什么脾气她们是知道的,真当她同面上一样和气,那就傻到头了!还不如另奔前程,何必主仆三人一齐吊死一棵树。   面纱下的宅斗还未开始,就被孟豫章扼杀了。众人还在同情林贞,哪知裁判黑哨,她早大获全胜。晴光和绿髻只得打落牙齿肚里吞,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林贞也慢慢的融入了承平公府。下人们都知道未来的四奶奶和气又大方,无事时都喜欢巴结一下,分到林贞名下的丫头,而丫头们也要积极讨好主家,至少要奉承一下双福和四喜。各处消息便汇集到林贞这里。与往日所料不差,承平公府就是曾经林家的放大版,各处爷的离谱之处与林俊不相上下,风气尤坏!林贞只听着,并不做声,横竖与她不相干。也有人曲线救国的,若说晴光绿髻乃爷身边精选的丫头还算守礼,府里别处的丫头就不那么规矩了。总有那么几位想着爷们的好处,花枝招展来勾搭的,也不想想孟豫章住在何处,倒像是买彩票一般。林贞叹了,不曾结婚,便要隔空对招,实在腻歪!   在承平公府过了一个多月,便到了八月。中秋是大节,上下都忙碌起来。过节有宴,女眷们皆裁衣打首饰,不肯叫人轻瞧了去。这些与林贞都无关,守孝之人不必赴宴,索性与太夫人说了一声,回家过节。   回林家是坐轿,一直抬进内院才下来。玉娘早迎了出来,见到林贞,先扑上来心肝儿肉的哭了一场:“我苦命的儿,从不曾离了我跟前这么许久,想煞娘也!”   林贞也眼睛一酸:“妈妈可好?”   玉娘抹着泪道:“日子尚可,只孤寂了些。想你爹了。”   提起林俊,林贞也止不住泪流:“我也想。”   李翠娘忙上来劝道:“看起风了,大姐和姐儿且进屋说话。”   母女两个拉着手到东厢南沿炕上坐下,玉娘忙问:“在那府里过得好不好?”   对着玉娘,可以说些私房话,便道:“厨子不好,做的菜不如咱家。院子也窄,活动不开。日日关着,憋屈的很。”   “京城里头都是这样,好人家的女眷等闲不出来走动。我们姐儿委屈了。”   林贞道:“我如今倒盼他上进,考个官儿外放了去,天高海阔才好。”   玉娘道:“又胡说,外头比的京里?大夫也是好的、衣裳也是好的。我虽乡下来的,却也知苏杭的肥差不好抢,若到了那穷山僻壤处,便是能四处走动,又有甚趣儿?再者我也挂心。”   林贞一笑:“出去了你才不挂心,我只说孩子无人照看,接你去看孩子,带着你一齐上任去。”   玉娘点了点林贞的额头:“小聪明,你婆婆不恼你?”   林贞一嘟嘴:“又不是亲婆婆,何况我又没兄弟,自古百善孝为先,谁敢拦着我尽孝?说到圣上跟前都无二话。”   玉娘心中一暖,不论是否能做到,有这份心也不算白捡了人家的女儿养。心里又十分得意,真是谁养的谁亲。心情一好,面上便带出笑影来:“姐夫日日都来瞧一回,他是个有心的,日后你要好好待他,亦要好好孝敬长辈。他对你好,你也要回报才是。”   林贞对玉娘悄悄道:“妈妈眼光真个好,前日我婆婆给他屋里人,他没要。”   玉娘脸色一变:“你怎知他没要?”   “他在书里夹了个书签表白,我也回了本书。”   双福和四喜方知,你们二人竟是这样互通有无的!还是要有文化啊!   玉娘不懂这些,只听女儿说好便好,笑嘻嘻的道:“小醋坛子。”   “我就醋了,哪个女人不醋呢?我醋他是心里有他,不相干的人我醋甚?”   立在一旁的杨妈妈默道:好孩子,你悟了。女人若不会吃醋,那便是庙里的神佛,只叫人敬不叫人爱。妻原本就有体面,你额外的敬不值钱!   第61章 教育   林贞在自家过的舒心极了。京城的宅子虽小,然主人却只有两个半,占了二进的庭院,怎么也比公府里三间屋子舒服。装饰也是她喜欢的风格,人也是她喜欢的人,连饭菜都是她喜爱的口味。又打发了人到京城里搜罗老字号的糕点,胡吃海喝了一番,看得玉娘直掉眼泪,怎么就饿成这副模样!   在吃之外,还疯狂摆弄了一回弓箭。女眷在京城里跑马那是张扬到寻死,在自家院里架了靶子射箭玩却是可行。双福和四喜也憋的难受,嬉笑着丢着飞盘,叫林贞射移动靶玩。林贞的准头尚可,十箭里竟有七八箭得中,越发兴头。主仆几个闹的天翻地覆,食量更大了。   有孩子的人家自是热闹,玉娘和李翠娘都跟着笑了几天。然而好日子都不经过,到了十八日,承平公府派人来接。进京时,上下一通忙乱,林贞离去玉娘分不出心来。此时却是闲着,见人接了走,如挖了心肝一般。母女两个依依分别,不好哭的太难看,不然该承平公府脸上不好看了。林贞一狠心,扭头就走。玉娘痴痴望着,待轿子远去,才揉着胸口大哭道:“姐儿又去遭罪了!我没脸见她爹啊!”   李翠娘劝道:“万事只看姐夫,年轻时受点委屈,只盼姐姐日后荣华富贵、子孙满堂吧。有姐夫疼着,比甚都强。”事已至此,玉娘只得认了。心中犹不甘,在院里哭过一回,又抱着林俊的排位哭了一场。林贞在家,何等热闹,她一走,又变成两个老寡妇守着家门,连落叶的声儿都能听的分明。李翠娘也哭,若是寿哥儿还在,都上学了!也不至于如此没个指望!伤心之时,顾不上再劝玉娘,妻妾两个想起昔日繁华,只好抱头痛哭。   林贞也心情不好,凭谁放了几天风又要关回去坐牢都高兴不起来。还得装作欣喜的样子,带了无数点心,逐房送到。太夫人与二太太处额外加重。二太太处还有一双鞋,底子是林贞纳的,面却是李翠娘的活计。与后世放假的学生一样,总喜欢带个作业回家,实则毫无做的心思。李翠娘接过去做正好,林贞只管疯玩,正好借花献佛了。   二太太见林贞对她尊敬,心里高兴。她嫁过来时,继子倒不大,却被太夫人养着,不得拢边。那时心里也想着自家养一个,比在别人儿子上费心强。谁知结婚数载,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再看满院姬妾皆无所出,不由灰心。继子早跟她有隔阂,更无理由从婆婆手里抢人,只好混着。如今儿媳敬她,比继子敬她还要好,后院,是女人的天下不是?日后再抱个孙子养,就算盘活了。是以虽提了通房之事,别处却不与林贞为难。便是通房,那也是公侯家的规矩,她不过尽母亲的责任而已,想来林贞不会怪她。   林贞却实不曾怪过,二太太提与不提,貌美的丫头都在那里。便是孟豫章不开窍,也总有开窍的一日。怪婆婆有甚用?全看男人的裤腰带。莫说继母婆婆,便是亲婆婆也最好打好关系,实在遇到恶婆婆了再反击不迟。如今二太太和气,她就更恭敬,力求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出门一趟,又有些许闲话可以说道一回。晚间在太夫人房里,一屋子女眷就林贞带回来的点心品评,又带出了各种美食,直讲到亥时还意犹未尽。可惜今日不过节,明日都要早起,只得散了。次日接着说!   林贞此时,介于媳妇和女儿之间。有时候有些话并不很瞒她。譬如这日,旁支来了女眷请安,太太奶奶作陪。一时说起市井流言,大小姐忙带着妹妹避让。林贞倒想跟着,却正被二太太问话,只得留下。待想退时,见众人并不避她,顺势坐好,听听风花雪月之外的东西也好解闷。   只听那后街的五奶奶道:“九房的太太,大太太怕要使人管上一二,外头传的可不好听。”   大太太苦笑:“何曾不管了,她却不理!她家二位老爷不吱声,我要闹开了,别人家更笑话了。”   太夫人皱眉道:“九房又怎么了?”打秋风打的胃口大了?   后街的五奶奶皱着眉头道:“那位又生了一个哥儿,算来是老四。”   “那不是好事儿么?”   五奶奶道:“唉!甚好事?还不知是他们哥俩谁的哩!我们太太倒好心,要替他们二老爷寻们亲事,竟叫她啐了出来,说了许多不好的话,长辈面前,我不敢学。”   看着在座诸位一脸茫然,只得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她不许小叔子娶亲,是想独占着。哥俩都她一个人占着。前日她小叔子与卖豆花儿的寡妇说了两句话,她便砸了人家的摊子。醋劲比天还大!”   林贞手一抖,茶碗掉在地上一声脆响!女权先锋啊!牛人!膜拜!   众人皆不曾听过如此荒诞之事,一时都呆了。见林贞掉了茶碗,太夫人缓过神来,对亲戚笑道:“这是老四媳妇,年纪小,惊着了。你们别见怪。”   二太太立刻道:“你三妹妹前儿绣的花样子不好,你去瞧瞧。这里有我陪你五嫂呢。”又扭头对后街上的五奶奶道,“她针线好,叫她带着姐妹们学针线。”   林贞忙对五奶奶福了一福:“五嫂见谅,我去后头瞧瞧。”说完溜了。其实她更想听后续的,怎么就这么绷不住叫人发现了呢!呕血!   后街的五奶奶目的并不在林贞,客套两句不提。   小孩子走了,大人继续聊着。大奶奶叹道:“叫人发现要游街问斩,少不得管上一管了。”   大太太肠子搅做一团,那泼皮,你若管来,必要敲诈一番。少说七八十两银子没了,这季丫头的衣裳还没做呢!   林贞退下来,小姐们早回屋了。与四喜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致。忙回房指使丫头们去打听。林家已是奇葩,却从不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原也少见。不到晚饭,就打听出来了。双福唾沫横飞的道:“姐姐不知道,那位大太太,辈分高,年纪却小。据说长的略有大老爷的七姨娘的品格儿。”   四喜问:“大老爷的七姨娘是谁?”   双福一翻白眼:“我怎么知道,横竖大老爷院里就没有丑的。唉,你别打岔。据说很有股风流态势。”   杨妈妈问:“可是孟二老爷的九姨娘那样儿?”   林贞对夫家的姨娘无语。   双福点头道:“应该吧。总之聘了来,也能干,家里样样收拾的利落。把丈夫捏的死死的,还把小叔子拢住了。隔房还有几位替她家买米面盐柴的!她小叔子没娶亲,无人同她闹。其余几房常吵做一团。后街的五爷……咳……五奶奶来告状了。”   林贞道:“所以她不许小叔子娶亲?”   “是了!”四喜道,“这个我知道。不许他娶亲,却不另他绝后。她家的三哥儿抱与小叔子养了。”   双福道:“那原本就是小叔子的儿子吧!”   “谁知道呢!听说是长的像小叔子多些。可他们本就是哥俩,像叔叔也是有的。”   杨妈妈道:“天下奇闻多,这样的事,连我都不曾听过。”   双福笑道:“不至于吧?通……而已,我都听过。”   “谁能拢的小叔子不娶亲呢?”   四喜道:“这不算甚,你道那位太太如何说来?她说:‘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我养家糊口,怎就不能一女二夫了?’”   林贞忍不住一口水喷出来:“我都想会会了!”   杨妈妈道:“别带出来,没得坏了名声。”   林贞挥挥手道:“你放心,既是夫家长辈,早晚得见。我只看一回热闹,蛮横至此,必不好相与,没得惹麻烦。”   杨妈妈道:“这就对了。女人家能行正道便休走歪路。你们命好,生在大户人家,就更要好好的,日后才好夫妻偕老子孙满堂。走歪道儿的,年轻时风光无限,老了几个善终的?人啊,总要一辈子顺当,才是真顺当。便是有玩笑话儿,也休在大庭广众下说,只夫妻两个无妨。”   林贞受教,在客厅里是贵妇、在卧室里是x妇么!懂!嘴上说的却是:“女人家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杨妈妈笑道:“姐姐是读书人,浅显的事儿能说出道理来,我们却不如了。”   林贞抽抽嘴角:太假了,一代花魁你好意思说人家读书人。真当她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上辈子秦淮八艳叫人演绎的淋漓尽致了好么!   杨妈妈的课程还未完,把信不过的小丫头寻了借口撵出去,只余双福四喜旁听时才道:“那位……虽叫人看着不像,好处却得了。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哪个走出去不是端庄娴雅?在内里吃了多少亏?姐姐,休信男人嘴上说的娶妻娶贤。男人心里啊,贱着哩。不单要回表白,还得会使性子。我的出身,你们都知道,我也不欲在你们跟前遮掩。你道当时,我们怎底勾着男人的?那时年纪小,使性子也是有的。鸨母们却纵容我们,可真不是疼我们。女人家没些许小性子,就不招人疼。你得让他有点麻烦,让他愁上一两回才惦记着你。若是甚么都叫你做好了,还要他作甚?”   林贞果断点头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个……李师师接待宋徽宗,还要晾大半夜,别说其他人了。在这方面,穿越的林贞,无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杨妈妈笑了,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儿思想倒不古板。她日后还要靠着林贞养老,唯有林贞过的好了,她才有好处。如今看来,日后是不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宅斗没什么可怕的,所以我很少写,因为我觉得没啥可写啊   宫斗很厉害,跟政治斗争差不离了,可我少根筋= =||   以及那位女权先锋有原型,我一亲戚,活了83岁无疾而终。前年死的   凶残无比   第62章 深入   亲戚家的琐事,引来杨妈妈教导了一回。杨妈妈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一心只在林贞身上,平日十分尽心。林贞并不愚笨,是以杨妈妈教的并不多。正经的大家小姐,有些心眼用多了不好,毕竟不是那种地方的人,直道而行方是大义,只别端得太过便是。平日里同针线上的张婶子二人,唯用心教导技艺而已。   有绣娘出身的先生教着,林贞的手头功夫比孟家三姐妹胡乱学的强上许多。林贞对此时公侯府第的教育十分无奈,该学的放羊一般,镇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女孩儿家嘴里说多两回学问,竟要先羞涩一下,整个就是本末倒置,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识字有学问与有才又有甚相干?便是男人,也难有几个易安之才,几个字就说“才”,自信心也略过了些吧?再者居安思危,有技艺才德傍生,便是一二代不中用,也有翻身之时。平素里上下人等不说读史,至少也看个戏。七子八婿的薛平贵,也富不到今朝不是?怎么那么好自信,道自家能富千秋万代呢?   林贞不欲多管闲事,然选了白日里做针线,免不得互相讨教。过得几日,林贞便把张婶子带在身边,四个女学生一齐教了。因是额外的活儿,林贞想多给一份工钱,又无由头。管理仆役,不能说赏便赏。若无规矩,她得了好儿还要生怨愤之心。心里转了一回,还是去寻二太太拿主意。   二太太见林贞来了,引道炕上坐下,问道:“你这时来可是有事?”日日上房得见,问好很不必特意走一趟。   林贞也不客气的问:“我院里的张婶子,原只教我一人并与我做些贴身针线。如今教了大姐姐她们,我想添上一份补贴,却不知怎么添。我年轻不经事儿,特来讨教一下太太。”   二太太笑道:“这不该你添,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必管这个。明日我寻了大嫂,叫从公中关出来便是。”   “从公中不好吧?”   “有甚好不好?说来是教导她的女儿,很该她出私房才是。你大太太也是大家子出身,不是小气人。你年轻面嫩的不好说,明日我说去。”   次日请安时,二太太果然道:“如今侄女们可是定了跟着张建富家的学针线了?”   大太太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太夫人倒是知道,笑着说:“是林丫头的人,叫她带来叫大丫头针线。我瞧过一回,活计真鲜亮。才要告诉你,又忘了。”   大太太方道:“原来如此,大姐儿很该找个妈妈教一教针线了,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太夫人道:“既然使了人家的人,也不好干使着。从我这里关一份束脩吧。”   林贞忙推辞:“老太太莫外道才是,我的人便是姐妹的人,略教教不费事儿,很不必破费。”   大太太道:“即是教导小姐们,自然该公中出。叫账房记上一笔便是。哪敢打搅老太太呢。”   太夫人点头道:“如此甚好。”   大太太又问林贞:“你屋里的杨妈妈,还教他们姐妹弹筝吧。”   林贞点头:“偶尔玩一下子。”   大太太道:“那边一齐关来吧。往日虽发月钱,做先生与做仆妇还需有分别才好。”堂堂公府大小姐,蹭别人的先生,叫人知道了脸上难看,不若堂堂正正的给一份钱,堵人家的嘴。   二太太心满意足,林贞是她儿媳妇,当然不能让长房占便宜。日常长房仗着儿孙多,已是占尽了好处。她又是个填房,在家下人眼里更无权威。到今日方才略略出了口恶气。又想儿媳嫁妆丰厚,日后分家,许是比大房还过的自在。想到此处,笑意更浓。可惜时值秋日,庄上秋收临近眼前。庄子是公府最大的经济来源,马虎不得,大太太同大奶奶心思早飞到别处,半点没看见二太太略带得意的脸。天下太平。   一到秋收,操心的不止承平公府的当家。林家一亩田土都无,银钱皆是死物,用一分少一分。广宁的铺子无人照管,也收不上几个钱来。玉娘便动了买铺子的心思。京城人生地不熟,靠着丹旭一个小厮,十分不中用。索性托了魏文明留意。京城里好地段的铺子贵倒不怕,只是常年被权贵人家占着,想买人家还不卖。从进京到现在,只寻了两处专租与举子考试的小院。玉娘有钱无处花,先买了再说。横竖离着贡院近,日后拆了自家修房子住也使得。铺子却只有外城的铺子,皆不好,只得继续等着。按说寿宁伯坏事,他那铺子该官收卖了。谁知圣上又留着做公主的嫁妆,并不发卖出来。林家一难,成就的是皇家。如此看来,背负点骂名倒也不冤。   玉娘买了房子,欲打发人告诉林贞一声,孟豫章接了差使,趁着早间请安的时候说了。此事无须瞒人,又是好事,一屋子女眷纷纷恭喜。孟豫章又道:“是师父寻的地方,有他在,自有举子愿意住,便是沾点书生气也是好的。”   林贞道:“烦你替我与师父带声好,我们家劳烦他了。”   “好。”孟豫章应了,便抬脚出门,一屋女眷他不便久留。女眷们因赶上置产的话题,发散开来,为今日的茶话会平添了几分趣味。   秋收一过,承平公府管事的人又松快了一些。年货还得过一阵才能押来——先把米面换成银钱才好押运。中饱私囊是必有的,水至清则无鱼。能做庄头的,皆是心腹,主人家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因大小姐明年要出门,家务事便要学上一二。大太太索性把三姐妹连带林贞一齐请去旁听上课。日子总算没那么无聊了!   在大太太的上房呆了几日,林贞更加全面的了解承平公府。如如今田庄八个,其中两个是祭田,收益全族均分,大房想多占点也只能微微动些,多了亲戚们就该闹了。余下六个田庄,一年只有五六千两。铺子是老祖宗的基业,分家都不舍得分出去,方才保住一年万余收益。林贞想起云母铺子一年十几万的毛利,果然是往人心口上插刀!   一万两看着多,实则最不经花。年下新衣裳做下来,皮子带绸缎,一口气去了两千两。林贞看着关钱出去的裁缝,都替大太太头疼。今年的租子还未缴上来,如今这两千两已是府里最后的钱财。大太太只盼亲朋好友人人平安,万莫出红白喜事才好。又有进上的年礼,大太太只能东拼西凑,苦不堪言。看的大小姐心里一跳一跳的,日后她也要过的如此艰难么?扭头见林贞老神自在,噎的满肚子羡慕嫉妒恨倒不出来。钱真是好东西!   林贞并没有她们想的那样轻松,只因她有个有责任心的未婚夫。公侯府第虽讲究男女大防,花园却是共用。只有外客的时候提醒一声儿,莫叫人冲撞了小姐女眷。林贞闷了时也去走走,一走便遇上了孟豫章。   两个人说亲近又不甚熟,说不亲近又是未婚夫妻。略冷场一盏茶时分,林贞道:“这几日同大太太管家,才知里头有那多说道。不知你近来可忙?”   有人开口,孟豫章也不沉默,接着话题道:“无非是读书识字,只盼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皇天不负有心人,想做的事总能做到的。”   “举业并非有心便能成就。多少人考到胡子花白呢。”   林贞笑道:“我只知道一条儿,有个好先生很重要。”前世她工作时,听同事闲聊华师大附中的录取题如何变态,纯粹是乱来。事后才知,再变态的题目,也搁不住华师大附小的学生人人做过。科举亦是如此,光知道先考举人再考进士又有什么用?没人告诉你做文章不光要花团锦簇、还得四平八稳才易录取,也只能白来一场。魏文明是文人圈子里的人,猜题未必猜的中,命题规范却是必要纳入课程的。依靠着公府,她还有些钱财,功名之事倒也不急。   但孟豫章急!孟家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他亲眼看着的。以往关在家中,只知道不好,却说不出一二来。如今借由魏文明,看到了真正的书香门第,才惊觉他家的家风之靡费。忽又想起一事,对林贞一揖到底:“还不曾谢你教姐妹女红。”   林贞忙避开:“不值得谢,不过是顺带。”   孟豫章苦笑:“如今我们家,男丁不学诗书骑射,女子不学针黹女红,唯有享乐。日后必不继。我心甚忧。”   林贞一叹:“旁人我们管不着,只得自己上进。家族之势,我等晚辈,不过螳臂当车。”熬吧,熬到分家,熬得自成家主就行了。“到时立个族学,也好叫族中有志之童有个去处。”   孟豫章心下一松,有人陪着想法子,比一个人苦思要强。又道:“家里狭窄,你受委屈了。”   林贞摇头道:“宽窄都有住法,看如何收拾。不过是屋子宽便多摆些玩器,屋子窄少摆两样。”再窄,也比她上辈子的居所强多了,不是无法适应的。   孟豫章没话找话:“前日到看岳母,你放心。”   “有你在外头,我自是放心的。”   孟豫章心中略有些得意,脸却先红了。回过神来,不知害甚么羞,方觉落了小家之气,一时落荒而逃。倒把林贞看的莫名其妙,半晌笑道:纯情傻小子?   有这个典故,林贞便不做旁观者。就如林家一事,若有个二房,虽要花费些钱财,却不至于叫人一锅端了。便是为了好看,林贞所得必不比如今少——云母铺子就是个聚宝盆。如今家资,满打满算都够不上云母片几年的收益。她一个女孩儿,无非要份奢华的嫁妆而已。可见在此时,宗法固然约束颇多,然没有宗族,只好便宜旁人,到头来舍你两盒旧珍珠还赚得泼天赞誉。如今见承平公府寅吃卯粮,虽无计可施,也生不出半分幸灾乐祸之心。日子越发艰难,不知大嫂能不能了悟?她的儿子可否逆境出人才?   看了一眼大奶奶,林真觉得,待成亲之后,真的要与大嫂谈一谈了!   第63章 夺宝   展眼到了冬月,庄子上开始陆续送年货来。林贞家里没有这个,跟着瞧了好几日的热闹。与《红楼梦》中所书一样,庄头还进了小鹿等漂亮动物,收拾干净了放在园子里赏玩。吃鹿肉却没有,想来也不是人人家都跟贾府一样,有个能在內帏出入无状的玉哥儿。年礼入账之后,又开始分拨。孟豫章作为嫡支的男丁,亦得了些新鲜果品蔬菜。自家自有厨房,所得之物便拆成三份,分别赠与师父、外祖与岳母家。既是近亲,少不得亲自走一趟。   到玉娘处,先见过礼,再奉上礼物。甚礼玉娘不管,她就是喜欢这个女婿!因是长辈,无须避讳,玉娘携着孟豫章在炕上坐了,喜笑颜开的说:“难为你记挂着我,大冷天的送东西来。左近新开了家卤味,卤得好蹄髈,你吃了饭再走。”   “谢岳母赐饭。”   “哪用这样客气了。是了,要过年了,我们孝中也不好裁衣,倒有些布料,你带回去裁衣裳穿吧。”   孟豫章忙道:“太破费了,我还有衣裳。”正说着,抬眼竟看见一五彩斑斓的宝石盆景,还配着玻璃罩子,愈发显的美轮美奂,与守孝人家常见的青灰色全不相同,不由多看了两眼。   玉娘随着他的眼光一看,遂笑道:“这是你岳父当年寻回来的,我拿出来扫扫灰,竟忘收起来了。我一个寡妇,使不上这样新鲜的摆设,你若喜欢便拿回去摆着吧。年下图个喜庆。”   那盆景一看就价值连城,孟豫章如何肯收?头摇似拨浪鼓:“太贵重了!”   玉娘一笑:“有甚贵重不贵重的?便是金山银山,还不都是你们的,与我也这般客套,我可要恼了。”玉娘本就是心软之人,才安顿下来之时,孟豫章每日皆来。至后安稳了,孟豫章不得闲,亦是三两日必来看一回。比分家出去的亲儿子还孝顺,街坊见这家虽是寡妇,却有晚辈男丁照应,不敢轻易欺凌。因有这个典故,玉娘不知省却了多少麻烦,便把孟豫章视为嫡亲子侄一般。自家孩儿喜欢个摆件,哪能不如他的意呢?   孟豫章却道:“我搬回去不像样,日后叫小姐带了来吧。”   “你和姐儿不用分彼此,你的不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你的。我便是出了孝,又上了年纪,这些也只是白放着,岂不可惜。你要做君子,我也不拦你,权当姐儿借你摆着。”玉娘如此说,也是有私心。进京日子久了,又有林贞时常互通有无,知道承平公府乃是个空架子。休说体面的摆件,便是衣裳在家也只好可着旧的穿。然孟豫章大了,总有些友人来往,家里无个像样的装饰,岂不丢脸?又不好明着给钱。孟豫章谨慎,不是喜爱的,必不多撇那两眼,玉娘顺水推舟的送了,也是爱护晚辈之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倒显的扭捏。林贞乃独女,孟豫章只道借来摆几日,日后还是林贞的,不算占人便宜,欣然答应了。   玉娘方道:“这就对了。我还有几匹布料,原是你岳父的,颜色与姐儿做衣裳,显的沉重,你穿着倒好。也一并拿去吧,省的霉坏了可惜。又有,与你家的年礼,我寡妇人家不好走动,你一并带了去,替我问你们老太太、太太好。”   孟豫章听说是深色布料,林家也确实无人能穿,爽快的一一点头应了,又留下陪着玉娘吃了顿饭才回家。   玉娘给承平公府准备的年礼中规中矩,既是亲家,没必要过于谄媚,倒是给孟豫章的缎子更扎人眼些。孟豫章虽得了缎子,却不显摆。平日里还跟兄弟们一样的穿衣裳,只拿些不要紧的布料做些礼服见客穿,顶好的预备成亲后给林贞管着,随她处置才是正理。宝石盆景鲜亮,他却是喜欢,叫人摆在卧室里,闲了赏玩一把。当然不忘跟林贞报备了一声。   太夫人看过一回林家的年礼,对林贞道谢:“亲家太太客气了。”   林贞回的也很得体:“孝敬长辈,原该的。”   大小姐笑问:“听说你家太太赏了老四几匹好缎子,竟是难得一见的。你家上哪里买的缎子呢?”   “往日开过绸缎铺子,打江南进过来的货。颜色重了些,女眷穿着不好看,便叫他裁衣裳了。那绸缎等物,在京城里贵,在江南要便宜许多,只是路不好走。现在要想再按那个价买也没得了。”   大小姐又问:“你太太帮你攒了不少吧?”   林贞笑道:“这却不知了,我们女孩儿家不看家里的账本。好不好,也得出孝才能穿,花样还不知时兴不时兴,我只记得妈妈的一份心。”   大奶奶笑道:“哎呦呦,我们四婶儿真孝顺。我听着这话都暖心哩。”   “明日我教侄女说一回,你更暖。”   太夫人也笑了:“做父母就图这个。”说着眼风一扫,暗自瞪了孙女一样。   大小姐满腹委屈,原先是看不上林贞的,又不是世家女儿,祖上声明不显,父亲一个职位还是买来的,说到底乃贱民商户之女,不过仗着几个钱长得好罢了。当日姐妹说私房话,都道孟二老爷不着调儿,替孟豫章娶了这样一个媳妇,还心疼兄弟来着。谁知年前管家,她母亲又算了几回,才知道连带整个承平公府,抛开铺子祖产不论,余者加起来还不如人家的嫁妆多,心里便不好过了。原先下死眼看不起的人,实际竟过的比自己好多了,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难免有些失衡。昨日孟豫章归家,带了一车的好东西,半车都是单给他一个人的,想想母亲算账算的焦头烂额,更不高兴了。言语间不免带了点影出来。   大太太也给了女儿一个白眼,好好一个大姑子,没事惹弟妹作甚?出嫁的女儿还要靠娘家呢!怎么就一个两个这么不省事!偏林贞毫无反应,她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给女儿没脸,暂时忍了。二太太心情甚好,妯娌么,互别苗头的事做多了,见大太太不高兴她便得意。不巧又落到太夫人眼中,再看看林贞不动如山的模样儿,不由叹口气:元配和填房的素质,差的真个有些远啊!   林贞无聊的想打瞌睡,正巧,有人来回:“老太太,家下人里到年岁的该婚配了,还请老太太瞧瞧。”   林贞借着此事,带着大小姑子脚底抹油溜了,只给太夫人留下一个守规矩的好印象。   有钱招人嫉是常事,孟豫章这两年的衣裳,一样是只外出见人时穿新衣,愣是比兄弟的略好些,府里上下哪个不在背地里嚼舌?旁人还好,羡慕一番倒罢,只有一人是真恼了!此人便是孟豫章之父孟二老爷。   孟二老爷,同每个纨绔都是一般,喜爱酒肉、喜爱鲜亮颜色的衣裳。看着孟豫章大捆的布料抬进房里,居然想不起给老子孝敬两匹,简直岂有此理!偏孟豫章住在太夫人院子里,太夫人又日日在家,等闲不好硬闯,气的直跳脚。   不想这日来了机会,腊月十三,恰是隔壁临川候夫人做寿。太夫人要给老邻居做脸,带着儿媳孙媳一齐赴宴,横竖在隔壁,有事也能立刻寻来,便不留人看家,连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去了,只留三小姐在家,托林贞照看。一时家里空了大半。   林贞接了活儿,索性把三小姐带到自己屋里,姑嫂二人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闲聊。林贞平日里和气,对待姐妹三人如出一辙,三小姐对其印象颇好,也愿意同这位嫂子亲近——一般人也不愿与财主不亲近。太夫人一早出门,约莫下午方回,三小姐今日就跟着四嫂了。   孟二老爷算是逮着机会,带着几个小厮便硬闯进孟豫章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小厮道:“麻利着,把鲜亮的料子拿出来,爷年下还没衣裳穿呢!”   晴光吓一大跳,先上来行礼,才道:“老爷这是?”   孟二老爷一拍扶手道:“那多废话作甚?把料子收拾出来,我要带走!”   晴光只得道:“四爷还在学里,午间便回。倒时请四爷亲奉老爷可好?”   孟二老爷立着两个眼睛怒骂:“小浪蹄子,还替主子当家来!再多一句,立刻抓来打死!”   晴光吓的不敢吱声。   孟二老爷恼了,直冲进孟豫章的内院一看,入眼的便是那光彩夺目的宝石盆景:“这小子,竟还私藏这样的宝贝。父母在无私才!我看他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抬走!”   晴光等丫头都吓傻了,万没见过老子到儿子房里打劫的!荷衣机灵些,悄悄退出房里,飞奔至二门,托小厮去魏文明处报信。待折回来一看,屋里不光盆景,年前并以往攒的布料玩器都被扫的精光,四个丫头两两对望,皆目瞪口呆!   晴光跟随孟豫章最久,亦是忠心的。何况她们几个,日后恐怕都要放在屋里,既是一家人,不免心痛。含着泪道:“这……不说那盆景,便是那些料子,也要五六百两!”   绿髻道:“不如去告诉林小姐。”   荷衣道:“告诉她有何用?她还能同公爹争不成。我已使人去叫四爷了。老太太不在家,我们拿此事烦她,万一声儿大点,叫旁人听了,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绽雪苦笑:“林小姐家开过绸缎铺子,料子且未必放在眼里,何况也陪的起。那宝石盆景,我日日擦来,那样的好翠玉、那样的好杂宝攒出的花朵儿,满公府都找不出一件来,比贡品都不差。论理,嫁妆是媳妇的私产,夫家动不得,我们如何陪的起!”   晴光还是哭:“等四爷回来吧!我们几个丫头可做不了主!”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开始写渣爹了,下一章更渣   第64章 杀意   孟豫章听到消息,气的脸都白了,恨不能飞至家中。腊月间车多人多,骑马也快不起来。好容易到家里,直奔孟二老爷院中。站在院子里,攥紧了拳头,深吸了几口气,略略平复了情绪才进了屋。   孟二老爷正喝着小酒高兴,见孟豫章来了,冷笑道:“百八十年都不见你来一回,寻我作甚?”   孟豫章忍气道:“先前未曾想到替老爷裁衣裳,是儿子疏忽。老爷既然喜欢那些料子,只当儿子的年礼了。”   孟二老爷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嗯,长进了!”   孟豫章又道:“只是那个宝石摆件,乃林小姐之物,借来摆几日便要还回去。还请老爷……”   孟二老爷冷哼一声:“既然嫁到我家来,还分甚你的我的?既是你媳妇的,孝敬了我又怎样?”   “那也要人家知道。”   孟二老爷一脸无赖,招手喊过一个小厮来:“去,跟林家那位说一声儿,说那宝石盆景我要了!”   孟豫章一噎:“她还没嫁呢!如此仗势欺人,与强抢何异!”   孟二老爷火了,抄起个勺子砸在孟豫章身上:“不孝的东西,为着个女人来寻老子晦气!老子生得你就摁得死你!抢你娘!你们两口子不掏空心思孝敬我,拿点子东西冲我嚷!你就这么跟堂堂御史学的孝道!啊?少装模作样的,为了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你还想忤逆不成?”   “甚几千两?”   孟二老爷一阵得意:“你岳父眼光是不错,那盆景,人家一眼就看上了,八千两现银,写了契约,明日就送现银来!你老子我好久都不曾过个肥年!”说着骂道,“呸!说甚亲兄弟,好处都叫占完了!替他娶的大家千金侯门嫡长女,替我娶个破落户儿!我忒娘的不知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姨娘养的咧!”   孟豫章一阵晕眩:“卖、卖了!?”   孟二老爷一脸鄙视:“瞧你那样儿,罢罢,分你贰仟,你给老子闭嘴!”   孟豫章气疯了,骂外祖家,那是小听到大,纵有不甘也习惯了。然父亲抢儿媳财产之事闻所未闻,不由急道:“老爷!你怎能如此?那不是咱家的东西!堂堂公侯子孙,强抢儿媳,说出去见得了人?”   孟二老爷怒道:“你知道个屁!没有我,你贰仟银子且没得呢!没有我,你上哪寻这样的媳妇!公侯?公侯跟我有一文钱关系啊?是你老子我袭爵?还是你老子我得钱?老太太心眼偏到大西北去了,你能得几个钱?还公侯子孙,子孙个屁!你三爷爷家现今只比讨米强些!!你还做梦呢!”   孟豫章只得跪下:“老爷,此物不还,儿子没脸见人了。日后儿子赚了钱来好好孝敬,且先把盆景追回来吧。”   孟二老爷道:“我就不追,你待怎样?不认我这个老子不成?”   孟豫章乃斯文人,从不会与人斗嘴斗舌。亲爹耍无赖,他只涨的满脸通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悲愤,我如何托生再此!如今之计,唯有长跪不起,以期软化亲父。   孟二老爷多少有些心虚,乃是怕太夫人之意。急急脱手卖了,卖做一万三,只说八千。就算老太太跟他歪缠,也白落五千在口袋里,横竖都是赢。然此刻孟豫章若闹的事大,被太夫人截住,少不得那五千也要拿出来,一时急了,抬脚踹在孟豫章身上:“还不离了我这里!”   孟豫章道:“老爷追了那盆景来,我就走。”   “嘿,你跟我杠上了不是?”   “老爷切莫做无德之人!”   “无德个p,没有我们,那林家的钱才被宣宁侯吞了。她该拿出一半谢我才是!”   “护着亲戚原是因有之意,林家难道给的不多么?”孟豫章道:“在广宁时,你哪日不拿个精巧物事?人家看着不做声儿,还要怎样?”   一语戳中孟二老爷心事,孟二老爷怒了,一掀桌子,砸的孟豫章满身汤水:“你再说一句,看我今天打不死你!”特娘的,当时就碍着天杀的宣宁侯世子,都捞不着甚好东西,亲儿子还来拆台,反了天了了!   孟豫章依旧道:“把东西还给人家,你是我老子,你打死我便打死我!”   孟二老爷气得嚷道:“来人,把这逆子绑了,狠狠的打!”   小厮们不敢不应,七手八脚的把孟豫章绑在凳子上,毛竹板子稀里哗啦的打起来。孟豫章此刻真恨!败完他娘的私房也就罢了,横竖她娘也无甚嫁妆,不然那样的品格儿,何必嫁到孟家来?只怨京城厚嫁成风,不得已才嫁与武将。所有私房,皆是婚后攒的。说白了也是孟家钱财,不留一分与他,也只好安慰自己道:好男不吃分家田。然林贞还未过门,就为了财物视亲子为仇敌,便是林贞嫁了,也与公爹无关!此刻他才知为何当日拼死要娶林贞了,还当多少是为了他好,顺道沾点儿便宜,谁料竟是打着独吞的主意!这等畜生竟也配为人父!羞煞人也!   孟二老爷见儿子满脸憎恶,想起平日里他那不阴不阳的神色,更恼了。抢过板子恶狠狠的打起来!孟豫章正恼着父亲,也是硬气,死死咬着袖子,凭他再痛也半声不吭。   孟二老爷头两下打的还略有些心疼,见孟豫章倔强,把那丝父子之情抛到天边,反而想:若这畜生死了,林家那丫头还不凭他拿捏?当日那一库房的箱笼,都是自己的!最妙乃儿媳嫁妆,分家都不算在公产内,竟是他一人独吞。想到此处,两眼放了绿光,兴奋的一阵怪笑!至于绝后?哈哈!孟家有的是子孙过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如此一想,下手开始毫不留情。   孟豫章趴在凳子上,剧痛从尾椎传来,一下比一下更重。忽又一板子,直接敲在了他的背心。心下一凉,这是起了杀心!绝望之情涌上心头,满脑子都是:我爹要杀我!我爹要杀我!我爹竟为了钱财杀我!眼泪从眼眶中飚出,内中乾坤已想的分明,贞娘……贞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毛竹板子如雨点般落下,孟豫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抓着凳子的手已泛白,不可以哭!不可以求饶!死也不跟这畜生求饶!你若敢动贞娘,变鬼也不放过你!!!   世人都是长眼睛的,毛竹板子虽然不同衙门里的灌了水银的木板,然哪家当爹的打儿子,也不会往背心打!一个不好便打死了!见孟二老爷面露凶光,又想起平日里父子不合,吓的魂飞魄散。去报太夫人的人还未回来,余者如无头苍蝇一般,逮谁都说。   林贞在内院还万事不知,正和乐的同三小姐下棋作耍,双福忽如炮弹一般冲进来喊道:“姐姐,外头四处都在嚷孟二老爷、孟二老爷要打死姐夫!”   林贞刷的一下站起来:“什么?”   “姐姐快着些,孟二老爷绑了姐夫,叫打死呢!姐夫都没声儿了!都不只是死是活!”双福忍不住哭起来,万一孟豫章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贞如坠冰窟,一家之主死亡是哪样的结局,再没人比她更清楚。   “姐姐!”   双福一声呼唤,把林贞惊醒。利落的爬上凳子,从墙上取下弓箭抓在手里,便往前院飞奔!若不经王家事,她不会信父子相残。然后王家大舅二舅,对玉娘何其狠毒,再想想史上那几个惨死于生父手中的太子,心跳的更快了!!   且不说孟豫章的为人,只要他不在了,她林贞就是个死字!这不是救人,而是救己!林贞第一次痛恨公府为何这么宽……这么宽……孟豫章你给我挺住啊!   林贞此时是生死时速,把体能发挥到了极致。赶到孟二老爷院门前,只听内里板子响,却不闻孟豫章一丝声音,气的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大喝一声:“住手!”   孟二老爷顿了顿,看是林贞,冷笑一声,又重重的拍了一板子,大有我便是打了,你又如何之态!   太夫人一行人也从隔壁赶来,一把年纪,跳下马车时险些摔着!老人家看得远处看不到近处,远远看着孟豫章一身血迹,差点晕了过去。   林贞见孟二老爷还打,怒中心中来!抄起弓箭瞄准孟二老爷的发髻便射了一箭。箭风带着孟二老爷往后狠狠一跌!林贞连续补了七八箭,皆射在其贴身衣袖上,把孟二老爷钉死在地!   林贞眼角余光瞧见双福气喘吁吁的赶来,干净利落的道:“出去,找大夫!”   双福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林贞仿若豹子,踩着优雅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至孟二老爷更前。搭起弓,用箭瞄准孟二老爷的脸,声音如同寒冰一般:“杀了他,好截我钱财?”说着冷笑一声:“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夫无子,杀了你,不过一个死字!你要不要试试?”   孟二老爷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林贞环视一圈,见到门外噤若寒蝉的女眷,一字一句的说:“他若死了,我要你承平公府满门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一力降十会,神马狗屁勾心斗角,神马狗屁暗中算计   都没有实力来的牛逼   林贞一役,夫家团灭!孤女又咋样?打死你y的,咱们一块儿完蛋如何?我死一个你死满门,我赚!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_→,一盘散沙的承平公府,战斗力弱爆了   林贞以前不斗是因为没必要,惹到她了,呵呵呵   第65章 混乱   犹是太夫人等见过大场面之人,听到此言,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孟二老爷僵硬的扭头看着一旁一动不动的儿子瑟瑟发抖,忽然裆下一热,竟是屎尿并作,口吐白沫晕了,霎时满院恶臭难闻。   太夫人等人无一人敢动,整个院子笼罩着一片肃杀!   那厢双福去请大夫,奔至大门,也不知谁的马,抢过来策马而去。同林贞一样,经历了林俊之死,她的危机意识达到了顶峰。自家小姐都要没命了,也顾不上会不会踩踏行人,只管扯开嗓门喊让路,一路往医馆冲。扑到医馆,恰是熟人,乃替林贞治病的陈太医。双福带着抖着声音道:“陈太医,救命!”   陈太医惊了一下:“你们小姐怎么了?”   双福哭道:“姐夫叫人打的没声儿了,不知是死是活,求太医去看看。”   陈太医忙拿起药箱,见门外有一高头大马,怔住了。   双福道:“我会骑,我带着太医。”   救人要紧,陈太医狼狈的爬上马背坐好,双福已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道:“委屈太医低着点头,我要看前面。”   陈太医索性抱着马脖子,双福一扬马鞭往承平公府奔去。   此刻林贞的人已到现场,四喜杨妈妈并张建富夫妇,团团围住林贞。太夫人冷静下来,见林贞也未与她们对峙,只管盯着孟豫章的动静,便先把杂念抛却,忙吩咐左右:“去请太医!”仆妇们吃了林贞一吓,还未缓过神,几乎是脚打着颤儿连滚带爬的往外走。林贞的箭法,刚才都见识到了。她说要灭满门,就必灭得了。便是报了官,且不论脸面问题,只怕她一旦觉察,咻咻几箭,先杀了你再说!哪怕事后抓了她判个凌迟之罪,自家却早去见了阎王。何况她还是为夫报仇,名声比被她杀的人还好。她杀的人是仗势欺凌失怙之恶人,她倒要被人唤一声女中好汉!恁不划算些。故太夫人以下,皆不敢轻举妄动。   双福骑马来回,比太夫人派的人快上几倍。那人还在街上走,双福已飞驰到承平公府,也不在门前下马,拿着马鞭胁迫看门的小厮打开大门直冲到孟二老爷院内。陈太医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也是他最有医德,顾不上自己,先去瞧病人。绑着孟豫章的绳子早被松开,只不敢随意挪动。陈太医走近跟前一探脉,轻吁一声:“还有气!”   太夫人一个琅跄,几位小姐齐齐摔倒。众人心里忙念了无数声佛,彼此看了看,皆有劫后余生之感。陈太医指挥道:“快,就着这个凳子,抬回屋里。”   杨妈妈问林贞:“哪去?”   林贞眼皮都不抬:“回他屋里!”   杨妈妈乃昔日名妓,彼时风俗,没有名妓不会踢气球的,人虽老底子却在,体能颇好。同张婶子二人一人抬了一头,稳稳当当的走了。太夫人看了一眼院中,叹道:“使人把你孟二老爷扶上床,也请个大夫。”好不好,都是自家儿子,都口吐白沫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此刻,在外胡混的男丁们才陆续奔来。太夫人又一阵后怕!幸亏没事,若方才有事,这……承平公府还不得断子绝孙!若林贞再狠一点,一把大火点着,连住在左近的旁支都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女人太厉害了!怎生就招惹来这等罗刹!忽见地上的血迹,又一阵心酸,若没有这个罗刹,孙儿也没了。罢罢!只做不知,明日还一样待她便是!再凶悍,总归护的是自家孙儿,还计较个甚,得了便宜就莫去卖乖了吧!   孟豫章伤得不轻,解开衣裳,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陈太医看得不忍:“动家法来,何苦下这等重手!”   张婶子略古板些,对林贞道:“姐姐还是避一避吧,还未成亲哩。”   林贞道:“既是我丈夫,有甚好避。我又不做那朝廷表彰贞洁烈妇!”   张婶子也不好再劝,只得住嘴。   太夫人恰好抬脚进来听到此言,刚想说一句不合规矩,又惧林贞发疯,硬是吞回肚里。   陈太医看了一回,又扎了针,忙的一身汗才道:“看伤口,乃毛竹板子所致。竹板轻巧,便是十分用力也难伤及脏腑,又年轻,与性命还是无碍的。只预备晚间发起高热,怕有不好,还请夜间值守之人警醒些,老生且开了方子来。”   杨妈妈忙问:“可有残疾?”   陈太医摇头道:“方才看了倒不像有,待公子醒了才好做决断。”   众人皆知,凡百行医之人,皆不爱断言,听到他如此这般一说,都放下心来。   陈太医与林贞也算故人了。当年治好林贞,林俊只当他做救命恩人一般,每年上京送礼,都不忘他家一份。行医之人心最慈,看着林贞就觉其一生坎坷,临行不由叹了口气。虽不知公府□□,也知林小姐被人算计了,又不好劝的太直白,只得道:“小姐这里乱得很,回头我使人送药来吧。小姐休多想,公子年轻,有甚养不好的呢?只是我老朽之人多话罢了。”   林贞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太医两次救命之恩,小女铭记于心。肝脑涂地,不敢不报。”   陈太医忙避开:“原是我等本分,说甚报不报。若要报来,只付清诊金便是报了。”   林贞又两个镯子道:“身上无现钱,两个镯子,不成敬意。”   陈太医道:“何须这么多?”   “太医只管收下,多的寄在你那处,若有贫苦之人吃不起药便从这上头来,算是我行善积福吧。若是不够了,或是此处、或是我妈妈那处,使人来取便是。”   陈太医对林贞作了一揖道:“如此,老生替百姓谢小姐一谢了。”   林贞也避开:“太医有本分,我等亦有本分,何以言谢?”   陈太医一笑,揣了镯子,又与太夫人等人拜别后,爽快的走了。   不等陈太医送药来,太夫人请的太医也到了。承平公府毕竟比林贞体面些,请的太医更厉害,看了一回又问了一回,索性在屋里等着陈太医送药来,他要调整一下方子。   后头到此时已是安稳了大半,前头却还是无头苍蝇一般。孟二老爷被生生吓晕,醒来便说不得话。太医一瞧,竟是中风!太夫人听闻,头一跳一跳的痛,带着一行女眷又奔前头,抓着太医只管问:“救不救的活?”   那太医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太夫人半晌才听明白——性命无碍,只是以后难免歪嘴斜眼,恐行动不便。太夫人一日之内子残孙伤,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二太太拿着帕子擦泪,哭的却不是丈夫。孟豫章说来是她儿子,休说是不是亲的,只要有名分,孟豫章必得养她的老,还得维持面上的孝敬。林贞待她十分尊敬,平素很是和气;孟豫章虽说冷着些,究竟也不曾做过混账事,不至于守着金山银山不从手里漏着些来。如今叫孟二老爷一顿狠捶,激得林贞发狂,日后她靠哪个来?心里急的恨不能跺上几脚。好容易把太夫人送回上房,立刻告假:“老太太,媳妇去看看哥儿。”赶紧着,去表白表白立场!你们都是有嫁妆的财主,我还老无所依哩!   太夫人见儿媳都快哭出来了,先怔了一下,心道:平素竟冤枉了她,再不想她如此惦记老四的!一时心里好过了些许:“一齐去吧。”   大太太道:“老太太,走了一日,还是先歇歇,媳妇去看看也就罢了。”   太夫人摇头道:“我如何放得下心?”还是执意要去看孙子。   众人无法,只得侍奉着太夫人到孟豫章屋里来。太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焉能不疼。看到孟豫章青白的脸色,背上一块好皮肉都无,又想起儿子来,两处并作一处,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小四儿啊!你们可摘了的心肝啊!要我怎么活,老天你收了我去吧!”   太夫人一哭,二太太也跟着哭的泣涕横流,太夫人有得是儿孙,她就一个独生子。打成这样,残废了她靠哪一去!她还不同林贞,她连钱都没有!太夫人占了床头,她只好拉着林贞的手哭,头发也乱了、妆也花了,一丝体面都无。这是真伤心绝望,比亲娘也不差。   林贞先前憋的一口气此刻才散了,咬着嘴唇,不愿在生人跟前做狼狈样,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此时得空,难免想孟豫章的好——善良、正直,还替她尽孝,一个古代男人,做到这一步,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广宁日常所见的男人们对妻子的态度,连给孟豫章提鞋都不配。虽相处不多,亦有些呆闷,可难得他一份真情。那夜送书来,一心一意的表白;那日清晨一曲《凤求凰》,林贞捂着脸,心里翻滚的难受:为何对我好的人,一个一个的遭受无妄之灾,真是我命中带煞么?   太夫人今日过的五味繁杂,年纪大了,最受不得这个。见孙儿血肉模糊,真伤了心,哭的尤其难过,一时没稳住,咕咚一声往后倒了下去。众人又一阵惊慌,乱作一团。大奶奶几乎扯着嗓子大喝了几声,才把场面压了下去。一面吩咐人请大夫,一面又叫人拿春凳来抬太夫人,还不忘对林贞道:“四婶,对不住,二老爷也病了,实在忙不开来。四叔这里我顾不上了。有事你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林贞点头道:“知道了,大嫂去忙,我这里只有一条,烦大嫂告诉门上,我的人要自由出入。”   大奶奶胡乱的点点头:“该的。”说完提着裙子跑了。   二太太左右为难,还是大太太当机立断:“一面是婆婆,一面是儿子。世上当娘的谁放的下儿子?婆婆那处自有我,你陪着哥儿吧!”大太太也不坏,人家的一根独苗,不让人照看也忒狠心了。一时想起孟二老爷,恨得牙痒痒,虎毒不食子,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收拾不了你了!不再撺掇着公爷打你一顿,都对不起今日受的惊!   人走了大半,屋里安静下来。二太太守了半个时辰,忍不住问:“怎底还不醒来?药呢?”   林贞回道:“老太太请的太医调了方子,正熬着。所幸毛竹板子轻巧,未曾伤及内脏,不然神仙也难救。”   二太太抹着眼泪道:“自嫁了那浑人,就不曾过一日安生日子,临老了还这样!”看了林贞一眼,满面羞红的道,“闻的盆景不知卖了谁,缎子倒还在,我使人替你搬来。”   林贞一愣:“什么盆景缎子?”   “你不知道?”   林贞看着双福,双福也一脸茫然。   二太太深吸一口气,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还道:“路上报信的小厮说的,竟无人告诉你一声儿?”   林贞听到“八千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败家子!禽兽般的败家子!这承平公府竟开到了今日,祖宗的荫庇也太盛了些!   二太太看着林贞脸上清白交错,有些惧怕,懦懦的说:“我、我叫人赎回来。”   林贞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道:“那人不会肯的!他捡着大便宜了!”便宜到林俊都快气活了!   “那、那怎么办?”   林贞扫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孟豫章,又无力了,哪还有空顾那个呢?眼前活着,谁知道中途会不会有事?不等他活蹦乱跳也松懈不下来,只得道:“请侯爷说道说道,看人肯不肯吧。若是商户,必不敢得罪。若是谁家权贵,恐不好撕破脸儿。”内里却只得自嘲:三万八千两,买个好男人,也算值了。却又想起父母一番心血,只觉胸口堵的气都喘不上了。   爹爹……爹爹……   第66章 赔罪   天色渐暗,今日的晚饭上下无一人吃的有滋味。孟豫章还在昏睡,林贞实不好多留,对着晴光等丫头千叮万嘱,又许诺许多好处才回房。   林贞一夜也不曾睡得安稳,次日早起,见镜中照出一张神色萎靡的脸,对着双福道:“沏杯茶来。”   双福等人亦睡的不好,杨妈妈与张婶子两位有了年纪的,脸色更是难看。匆匆吃了早饭,林贞又要去看孟豫章。   杨妈妈道:“姐姐且住。”   “何事。”   杨妈妈叹道:“姐姐坐下来,听我分说一回。昨日之事是姐姐做急了些。”   四喜怒道:“甚急不急的,姐夫叫打死了,才不急哩!”   双福也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礼,独生儿子往死里打!!”   杨妈妈皱眉道:“你也说独生儿子不舍得打,昨日之事,说到外头有几人会信?竟是要议论姐姐泼辣的人还多些。我们关着门说的话,孟二老爷是混账,然毕竟是公公,姐姐吓得他中风,此刻老太太叫唬住了,日后岂有不清算的?”   四喜道:“那你道如何?”   杨妈妈扭头对林贞苦口婆心的道:“我知姐姐不岔,只是孝大如天,看在姐夫的份上吧。”   林贞昨日一时冲动,也是在广宁时被吓坏了,才做出那等疯狂模样。如今细想一回,亦是后怕。此时不比后世,若在二十一世纪实在过不下去,她有得是家产,只怕比大多数人还滋润百倍。可如今却是个坑人的世道,若无男人依靠,连街头的乞丐都恨不能来踩上一脚。孟二老爷与她而言,是伤夫之仇;然她与孟豫章而言,岂非杀父之仇!想起孟豫章那端方的性子,也心中无措。   “事已至此,只得先糊弄过眼前。”杨妈妈道,“日后切莫冲动了。”   “眼前如何?”   杨妈妈顿了顿:“我想了一夜,也无甚好计。若按我等,便是唱作俱佳,然姐姐做来却不尊重了。”说着摇头道,“怪道世家最怕内耗,如此竟是死结。”   张婶子道:“依大户人家的规矩,公公病了,媳妇虽不好侍奉跟前,也要打发人问一声儿,送些东西。不若堂堂正正的送包药材,当做揭过此页。依我说,府里的人,谁也不想纠缠此事。说到底,孟二老爷自抢自家,宗法也是不容的。”   双福叹道:“好似我们做错似的。”   林贞倒是豁达:“家务事哪有对错?送药便送药,横竖那人参肉桂白放着也霉坏了。都散出去,指望着一世都不吃那个呢。你们先去打听打听,若你姐夫醒了,我便去给老太太磕头赔罪;若是他没醒,我必还要扭上一扭的。在内院,他是夫主,我投不好胎,做了女儿身要服他的管,怨不得旁人。其它人等无非是你敬我、我敬你罢了。休想叫我服了哪一个!”   杨妈妈听到这话,唬的脸都白了:“我的好姐姐,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那是你婆婆太婆婆,孝大如天哩!你平素万般和气,如今怎底张狂起来。”   林贞与她千年鸿沟,自知说不通,索性不再多言,只道:“先去收拾几包药。老太太那里一份,孟二老爷那里一份。索性人情做到底,其余人等,看有甚压惊的药,一处一份送了,当做我赔礼。”   四喜嘟着嘴道:“他们赔礼还差不多!”   杨妈妈喝道:“哪来没规矩的丫头,教唆着主子正道不走,偏往歪道走哩!”又对林贞道:“姐姐,凭甚事,只管按着道理走,旁人便揪不出错。一时委屈换长久平安,值当的。先前姐姐那样处处不落才好哩。”   林贞点点头:“杨妈妈你放心,人情世故我懂。昨日是忧夫之心,一时冲动;今日是孝敬长辈,子女本份。凡事休咄咄逼人,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杨妈妈道:“正是这话。再与姐姐说一条儿,休与外人说去。为人处世,顶好叫人又爱又怕——爱你便护着你,怕你便不敢欺你;再不济也要又敬又爱;最不好是又怕又恨,到了这一步,不知何时他便要狗急跳墙。广宁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舅爷家但凡不做那么绝,娘何必与亲生母亲兄弟反目成仇?”   林贞受教:“做人还是公道持平的好。”   杨妈妈听到这句,忍不住笑了:“还是读书人说的话儿好听。”   林贞无奈的道:“方才我那话,你们休传扬。咱自家说自家话,对外人必要冠冕堂皇才是。”   双福暗自叹服,四喜却似懂非懂,索性也不想,开门走到院内,找了一个丫头去问孟豫章的情形,折回来服侍林贞甄选药材。   不多时,那小丫头回来报:“回小姐话,四爷昨日半夜醒了。烧得有些厉害,熬了太医开的药,方才退烧又睡了。荷衣姐姐叫问小姐好,说待四爷好了,再来与小姐磕头。”   杨妈妈又头痛起来,什么时候了,还耍这种心眼子,这府里的丫头哟!   林贞自幼旁听林俊的妻妾叫板,荷衣的话何曾听不出来?忍不住一笑,待要说甚,又闭嘴不言。凭你也配跟我叫板?见丫头婆子们神色各异,微微一笑:“何必同她弄些小巧?且瞧我的!”说完,竟一言不发。   一时收拾好药包,林贞带着丫头婆子同往日无二般的朝西苑上房走去。太夫人一脸憔悴,想是起的晚了些,还在喝粥。林贞默默的福了一福,立在一旁等着。待太夫人喝完粥漱了口,该来的人都来了。林贞往太夫人面前一跪,还不好自称孙媳,只好含糊道:“奴昨日一时激愤,惊着老太太,今日特来赔罪。只求老太太消气,任打任罚,奴皆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说完心中泪流,自打到了古代,膝盖越来越没节操了。   太夫人差点叫林贞梗的把粥都吐出来!眼前之人,昨日一过竟公然又是一个彬彬有礼、贤良淑德闺阁小姐!想着她平日里不拘针线课业,皆强过三个孙女,举手投足全然斯文恭顺,哪有那弯弓射箭的霸王模样!有心说她两句,又还有些惧怕;不说吧,心里更不甘。然而不甘又如何呢?她跪在眼前柔柔弱弱梨花带雨的样儿,能当真么?太夫人抿了抿嘴,僵硬的扯出个笑脸:“一家子骨肉,好端端的跪甚。你快起来,天气凉了,仔细冻了膝盖。”   林贞顺从的爬起来,把药一一分送,一面送还一面恭顺的说:“昨日惊搅,实在对不住。”   大奶奶差点笑出声来,这四婶!除去小姐们还在惊恐中未缓过神,屋子里瞬间又是一番其乐融融。   太夫人这辈子经历不算少,却没见过林贞这样能死能活的奇葩,还需要些许时日适应。不好直接赶人,便道:“姐儿去瞧瞧四哥儿吧。”规矩甚的,先滚一边儿去,老太婆要缓缓!   林贞得令,理直气壮的直奔厢房而去。   待林贞走后,太夫人很想念叨两句,然话置嘴边才发觉不知能说些甚!半晌憋出一句:“四哥媳妇也太……泼辣了些!”   大小姐道:“我到此时还觉着是做梦哩!”   大太太猛然想起:“啊呀!竟忘了叫下人休要传那闲言碎语,此刻只怕亲戚们都知道四哥媳妇厉害了。这如何是好?”   老太太眼皮都没抬:“若非亲眼所见,你信么?”   大太太:“……”   二太太尴尬的一笑:“她平素还是和气的。”   老太太暗道:就是平日装得太和气了!   新媳妇二奶奶心里默默道:日后坚决绕道走!   林贞走到厢房,见晴光迎了出来,把药包往她手里一放:“使个人出去问问太医,把能用的捡出来。家里有的,就不必再买一回了。”   “是。”   林贞进屋,并不直接进卧室,而是先到中间的厅里坐好。绿髻端了茶来,林贞啜了口茶问:“我听说他今早吃了药睡下了,现在怎样?”   绿髻回道:“已是不烧了,发了身汗。不敢用水擦拭,只换了衣裳。”   “可吃了些什么没有?”   绿髻摇摇头:“只管喊恶心,甚都不想吃。”   林贞点头:“要有些清爽开胃的才好。张婶子,烦你走一趟,到小时雍坊的那家水晶糕儿铺子里,把各色口味的荸荠糕儿称些来。”说完,想起红楼梦的情节,又道:“不要酸梅味的。”   张婶子应声而去。   林贞又道:“也叫厨房熬些粥品米汤,随他醒了爱吃哪样便吃哪样。”   因天气寒冷,还问了炭火手炉汤婆子等保暖物事,各有管事之人回了。从头至尾,都不曾搭理过荷衣。她是未来主母,坐在这里问话,自有人来奉承。只要谁与荷衣起冲突时,判的歪一分,哪个能不知主母不喜?全不须她亲自动手。真不知这丫头怎么想的,妻妾制度下,的确没甚小三不小三的,可她通房都没混上,就吃起正妻的醋来,林贞也无言。然而林贞也不能缩了,虽有昨日一役,到底是武斗。今日便是文斗了。   不知荷衣懂还是不懂,横竖孟豫章院子里的人算是提前认了主家。往日见了林贞,并不十分敬畏,从今日起,怕是要恭敬一些。人么,怕的就是一个理直气壮。林贞先利落果断,别人的声势便弱了。若她针扎也哼不出一句,便是正经成亲了,也降服不了哪一个。立威,不过如此。   饮完最后一口茶,一个小丫头走至林贞跟前一福:“小姐。”   “何事?”   “四爷醒了,想请你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1红楼梦里宝玉挨打后想吃酸梅汤,但说酸梅汤对伤口不好。   第67章 道歉   林贞一怔,心下有些蹊跷。孟豫章此人最为守礼,为何特请她相见?他受伤卧床,不觉得尴尬么?然而林贞不是学究,不过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念头,就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孟豫章的卧室。   孟豫章自幼娇生惯养,从不曾受过这等苦。一顿板子敲下来,虽不伤及性命,却也十分难熬。煞白着脸,一丝精神也无。不见林贞还好,一见她掀了帘子走进来,想起自家的亏待,顿时一脸青紫,连脖子根都带了颜色。把林贞急道:“怎么了?可是痛得紧?”   孟豫章愈发羞愧,:“你那个杂宝盆景……”说着顿了顿,又坚定的说:“日后定赔你一个好的!”   林贞松了口气:“盆景值钱还是人值钱?丢了便丢了,日后赚来还我便是,何至于此?”丢都丢了,再死缠烂打也无意义。若是孟豫章耍赖,她便要翻旧账。现如今孟豫章心怀愧疚,就休要做的把愧疚磨没了。   孟豫章苦笑:“我如今一时赔不来,虽没脸见你,总要当面陪个不是。改日再去与岳母磕头。”   “你放宽心,我不怪你这个,我妈妈也不是小气人。”说着,林贞也低下头,“我怕老爷唬着了,他如今还起不来床。都是我的不是。若老爷能好,十个盆景儿我也不心疼。”   孟豫章半夜醒了一回,早听丫头们说过一回。此刻见林贞低着头,手里抓着衣带,好不可怜,哪还生的出半分责怪之心。就如太夫人所言,非亲眼见过,谁信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能那样吓人?孟豫章还只当是孟二老爷羞愤之下被苦主追债吓的,忙道:“这不怨你,休多心。自来父债子还,我也不推诿,只是你须得等些时候,你……别恼。”   林贞摇头道:“你我……罢了,都是一家人。你不怨我就是宽宏大量,银钱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当我一片孝心吧,我也心安些。”   孟豫章听得心酸,想她好好一个千金小姐,寄人篱下,竟受这等委屈。然而他却身无长物又无功名,叫人想打便打!想来简直恨的咬碎一口银牙,发誓必要悬梁刺股,非趁早将功名考下来不可!孟家弊端他了然在心,好在他非长房,日后分家出去,当家做主才算对的起妻儿。否则一个个死死盯着这团肥肉,全是至亲,能防备到几时?人家爹爹挣命换来的钱,他可没脸花!想到此处,就要挣扎的爬起来:“拿我的书来。”   众人唬了一跳,荷衣哭道:“还不曾好,又看书,伤了神思岂不是更难康复?”   四喜冷笑:“好丫头,这就谏上了,真可谓忠心可嘉。我听闻外头男人乃文死谏武死战,姐姐品德高尚,日后怕是要记到列女传里头叫人膜拜哩!”   孟豫章皱了皱眉头,他不善于内宅之事,却也听出机锋来,十分莫名的扫了一圈。   有人唱白脸,林贞便温言道:“依我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学问不急于一时。只是你日常刻苦惯了,一时闲下来到不自在。横竖我也闲着,与你读一读,你既做了学问,我也得了书,你看如何?”   孟豫章脸一红,心里暖暖的,却摇头道:“不合规矩,怕日后有人讲你的闲话。有一等人最可恶,抓着人把柄便死咬着不松口。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儿,何苦叫他们嘴里嚼一回?我只歪着默书吧。”   林贞见他神色清明,知是无碍,放下心来。孟豫章的一番话不无道理,林贞点头称是:“你懂的多,都听你的。”   孟豫章一笑:“你逗我呢?”   林贞也抿嘴一笑,并不接话。   孟豫章见林贞并无恼色,心里先赞她豪爽,不扭捏计较。二人不得常见面说话,十分想念。然而就如方才所言,孟家上下滥嚼口舌的多,好心眼的少,忍痛道:“姐姐还是先回吧……我……我这里……”   有先前一番解释,林贞知他是好心,笑道:“我再去瞧瞧老太太,昨儿累着了,今早神色有些不好。你好好养伤。”说完便走了。   再到太夫人跟前打了个花胡哨,主仆一行人也不碍人的眼,自行回房休息。才进屋,双福翻了白眼:“那荷衣真真掐尖要强,满屋她就她作的厉害!”   林贞扑哧一笑:“这也值当你生气?他们屋里,晴光绿髻的资历老,她不上进,谁记得她呢?”   “呃……”   “现在不好说得,日后也不必说。”   双福笑道:“姐姐有话就直说了吧,横竖没有外人,四喜那丫头迷糊着呢。”   林贞没好气的说:“非要人说的那么明白作甚?天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来当丫头使唤。既跟了四爷一场,到了年纪,哪能忍心再蹉跎她呢?好好的,备些嫁妆,寻个好人家嫁了,日后便是堂堂正正的良民,没准啊,儿孙争气,考个功名给她挣凤冠霞帔哩。”   四喜这回听懂了,不由捂嘴笑:“姐姐坏透了。”   林贞也笑:“好没脸的丫头,我坏甚?再找不到我这样好的小姐了,惜福吧你!”   主仆几个笑作一团,总算把昨日的阴霾扫去了大半。   “姐姐,”杨妈妈道,“还要去同娘说一声么?”   “是了,双福走一趟,务必要妈妈安心。”说着叹道,“好好的一个盆景,便是有钱再买,又哪里得呢。不想告诉妈妈,又怕她悬心;告诉她了,只怕她心疼。还是爹爹特买给她摆着的呢。”想起林俊,林贞心里难受,一时间整个人都蔫了。   下午时分,二太太使人把孟二老爷抗走的布料都送了回来。林贞无处可放,只得腾出几口箱子来,紧紧的塞了。二太太这样和气,竟是意外之喜。林贞冷眼看着,孟豫章跟二太太并不亲密,与二太太娘家更疏远了。想来这桩婚事,二太太居功甚伟。休说二太太只有一些小心思,便是再多点贪念,只要面上和气就是难得的好处。她又无亲生儿女,二房一总是一边儿的。如此看来,二太太也算聪明。聪明人好,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否则遇上个不着调的,仗着自己是婆婆,无事掀出三分浪来,连同上糊涂公公,日子没法过了!   那厢双福走了一趟,玉娘虽很不高兴,然而礼物是她亲自送的,孟豫章还挨了一顿,万般冤屈只得忍了,谁叫当家的叫人打死了呢?幼年丧父,中年丧父,老来无子,命苦不过如此。玉娘与李翠娘两个寡妇待双福走后,关起门哭的死去活来。等次日孟豫章使人赔礼致歉,还得强打起精神,装作无事的样子。背地里又哭了一回,只不敢叫林贞知道。   孟家发生了这等大事,下人管不住的嚼舌,外头亲戚都听见了。又是腊月里,各家皆送年礼,来往频繁。太夫人叫人隐晦的问了好几回,深觉得十分丢脸。不出太夫人所料,众人并不信林贞射箭之事,至多当她拿着弓箭吓唬公公。心里还要嗤笑一番孟二老爷之猥琐,真个胆小如鼠,被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儿吓成这等模样。   流言四起,太夫人索性闭门躲羞——她养的儿子众人自然笑她。大太太却无处可躲,好在这年头勋贵之家笑话也多,比起被儿媳唬住的孟二老爷,寿宁伯岂不是更可恨?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休笑谁。   只是到底临近过年,家里出了大事,上下心情不好,仆妇们只管玩笑。大太太心生一计,至上房道:“老太太,临川候有些不好,依我说择个日子,把老三媳妇娶进来吧。她好有十八了,可等不得。”   太夫人问:“罗家是甚么章程?惯例娘家是要扭上一扭的。”   大太太笑道:“我们便诚心些,多多送上礼物便是。亲家扭着,不过是怕我们看轻了小姐。”   “很是,莫慢待了。小姐们未出阁时都是娇客,使的人仔细些,多多说几句好话,要过年了,大伙儿都热热闹闹的才好。”   大奶奶笑道拍掌笑道:“我们这一辈儿的妯娌算是齐全了,人丁越发兴旺了。待三婶进门,我必邀上一席,单我们妯娌四个吃一日酒,老太太和太太不许不依。”   年老妇人最爱家庭和睦,大奶奶有长嫂之风,太夫人如何不喜?先就笑道:“放你一日假,专带小婶子玩。”   大太太也道:“且不提那日,你先帮着我把媳妇哄回来,我记你一功方才放你呢!”   太夫人高兴了:“大太太这个主意好。”   大奶奶故作着恼的模样儿一跺脚:“再伶俐不过老太太和太太的!”   说的一屋子女眷都笑起来。   林贞在隔间做针线,听的分明,并不说话。大小姐和二小姐那日让林贞唬住了,对着她总是怯怯的,看得林贞直叹气。这也是武将家的闺女?扭头一见三小姐,神色倒更好些。真是奇了怪哉,庶出的比嫡出的还能稳得住!孟家家教也……   林贞却不知,孟家因太夫人虽好,却于教养子孙上并无太大心得。越看重之人,越教惯的厉害。便如孟豫章兄弟,一到冬日,百般怕他冷,小小人儿裹的同粽子一般。实则小孩儿家元阳之气,沤多了反不好。又不让出门儿,身体便弱,更畏寒些。女孩儿比男孩儿在这上头更仔细十倍,万事都收拾的妥妥帖帖,女孩儿光听话便好,如何能成事?反倒是三小姐乃庶出,事事皆要操心,经历的多了更稳重。   冬日寒冷,林贞四人总围着一个熏笼做活闲话。那一日之后,大小姐与二小姐恨不能离林贞远一些,只不好直说出来。座位上便有了调整,姐俩挨的紧紧的,坐到那一头。又欺负三小姐,把她扔给林贞。是以原本四人围着一个熏笼,如今形成两两相对。大小姐听了半日未来三嫂的事,拉了拉胞妹的袖子道:“二嫂与三嫂娘家有亲,我们去问问二嫂,看三嫂是个甚性子如何?”   二小姐点点头,又对林贞道:“贞姐姐一齐去?”   林贞微笑着摇头:“你们先去,我做完手上这两针。”   二小姐心里觉得林贞识趣,笑着问三小姐:“你去不去?”   三小姐一样识趣,苦着脸道:“我这个扎坏了,且要拆哩。”心里道:谁要你们两个面上情!光拿我做姐妹情深的幌子了,我去了你们还不定怎么不自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我眼睛出了点问题,视疲劳。实在抗不住了,我才知道视疲劳这么凶残,好在检查结果没有青光眼,不然哭死了去。   所以之后你们看到的章节都是存稿箱,我已开始休假,尽可能的不碰电脑,圆润滚去爬山的节奏。所以近期的留言回不了,周日晚或周一回归。   万一出现故障,我会尽可能安排人补充,如果出现大面积抽风的情况,有我手机号的就放肆的骚扰就行啦。   当然大家的留言啊留言,不要忘了哦。以上   第68章 庶妹   看着大小姐二人欢欢喜喜的出去,林贞和三小姐对望一眼,笑出声儿来。三小姐无依无靠,很想在娘家拉个帮手,日后好替她出头做脸儿。大嫂二嫂正经嫡出,看不上她。三嫂还未知脾气,只有林贞在此,天赐良机,何不与一个投名状?想了一回便道:“大姐姐和二姐姐性急了些。”   林贞面色不变,心里知道三小姐这是在说两个姐姐不够稳重,也是有意示好。她无意与人交恶,既然有人示好,她便接着:“还小哩,活泼些才是正理。”   三小姐见林贞回的含糊,又爆一个八卦:“贞姐姐,我同你好,便先告诉你一句话儿。三嫂……庶支的庶女,脾气……她必不与我们姐儿为难,只怕……”   林贞含笑:“人皆看品德,何必管嫡庶?我瞧着你就和气。”   好话人人爱听,三小姐笑道:“是你和气,才见人都和气。”说着压低声音道,“好嫂子,你休怪我鲁莽,那一日真真英姿飒爽,小妹崇敬不已。不敢说与你学上一二,只愿多说说话儿,沾点爽利气息。还请嫂子别嫌弃我。”   林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竟也这么顽皮。我也与你说句实话,我初来,怕生哩。你能同我玩最好啦。”   三小姐道:“我姨娘没的早,奶妈子又懒,通无人教导。日后还请你多教导我一二,感激不尽。”   “你是我妹妹,论理若有不妥当之处,原该要教的。只怕我说多了你恼我哩。”   “再没有这事,”三小姐道,“世人皆挑嫡庶,无非乃教养之事。有你指点,一生的福气。再恼可就不识好歹了。”   林贞恰无聊,三小姐说的这样诚恳,交个朋友也不是坏事。交好的人多,外人看着也要觉得此人和气。横竖无甚损失,三小姐又小,算计有限,便开口相邀:“妹妹闲了只管来我屋里作耍。我们姐妹亲近,老太太看着也高兴。”   三小姐忙不迭的点头:“我就赖着姐姐你啦。”   孟家因三爷孟豫泽提前娶亲,登时忙乱起来。孟豫泽虽是庶出,到底是侯爷的儿子,若不是碍着太夫人亲自养了孟豫章,他的体面比孟豫章还大几分。也因孟豫章有个不省事的爹,众人都当他无甚前途,嫡出又如何?三爷再是丫头养的,有爹就行了啊!是以,孟豫章实该报太夫人的抚育之恩的。   然而庶子毕竟是庶子,于大太太而言,侄子可比庶子可爱多了。主母不喜,下人也就是比对孟豫章的面子情好那么一丝丝。孟三孟豫泽生母还在,枕头风吹上几把,家里也有模有样的装扮起来。   孟三是庶子,彼时大户人家的男主人好养些姬妾,却不好娶二房以至岳家脸上无光。是以如孟豫泽这样的,说的好听是庶子,说的不好听便是个婢生子。休提分家以后,便是养在家里,也事事与嫡子不同。就如《红楼梦》中所言,宝玉成亲准备一万两,贾环却只有三千两。放在孟家,还不如贾府呢!媳妇上更加说不得,孟豫泽才十六,他媳妇倒有十八。非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恐也不至于让大太太如此热心了。话又说回来,听闻未来三奶奶娘家节俭,倒攒了好些嫁妆,也算大太太养了庶子一场,把庶子的生活放在了心上。   大小姐和二小姐趁乱甩了林贞,三小姐见机立刻巴了上来。孟家四个姐儿彻底分成两拨。大太太有些恨铁不成钢,又不大把林贞放在眼里,还得给自家女儿善后。趁着大伙儿在上房请安,直接过明路一般的对太夫人道:“大姐年后就要预备起来,广德侯家那厢等着她去哩。她日后是宗妇,要学的多了。若事事到夫家才学,不免叫人看轻。自来宗妇总不同,要求比一般的媳妇还严些。依媳妇看,她大嫂就很好,趁着老三娶亲,让她跟着大嫂学学吧。看个皮毛也是好的。”   此乃正事,太夫人重视起来:“你说的很是!”万不能让人说咱家不会教女儿。   大太太又道:“二姐也到了年纪,还不定哪一家,只是不能再这么憨玩下去。我看二嫂带带她就很好。”   太夫人笑了:“你竟是一个派一个了!那三姐你让谁管呢?”   大太太道:“老太太已有了主意,还非让我做出头鸟儿,我怕二婶恼我,老太太替我说了吧。”   二太太笑道:“大嫂又编排我,我是舍得的,只怕你三媳妇不舍得妹子。”   三奶奶庶子的庶女,听着就不靠谱,太夫人重嫡庶没错,然而再是庶女也是姓孟的,叫人弄坏了更不好。林贞做媳妇是恐怖了点,但自家女孩儿有这么恐怖却更好。遂对林贞道:“贞姐儿,三丫头我就交给你了,你是个能干的,别嫌她木呆呆的,多费心。”   林贞站起来福了一福道:“谢老太太、太太的抬举。我也不敢说甚教导之话,只陪着妹妹作伴。待她大些要出门子了,还须交给两位嫂嫂。大嫂二嫂系出名门,比我强百倍。所幸三妹妹还小,我们姐俩一处玩吧。”说着促狭的一笑,“我替嫂嫂们带了妹妹,嫂嫂欠我一个人情儿。”   大奶奶笑问:“小鬼头儿,你要甚?”   “日后三妹妹出门子到你那里学规矩,须得带上我。不然我就怨你偏心眼儿。”   说的大太太笑了,指着林贞对二太太道:“你家这个,真真是个猴儿!我爱的不行了。”又对林贞道,“猴儿,过来,且先让我乐乐再还给你太太。”   三小姐低着头忍的好辛苦,这帮女人太假了!扭头一看两个姐姐一脸古怪的表情,还是决定学的更假一些才有前途!   三小姐正式发配给了林贞,幸而她性格还算好,林贞不觉得有负担。每日早起请安后,因两个大的都要跟去学习,太夫人屋里少了几个人,颇觉得无聊,便想着请女先儿来说书。不好叫未出阁的听见,便叫林贞把三小姐领回屋,正合林贞心意!高高兴兴的带着小姑子跑了。   三小姐的生母是个通房,长得普通,不过是大老爷一时兴起要了。谁知运气好,一次中标。但这位怀孩子的运气好,八字却不好。生的不是儿子不算,还产后疾一病死了,丢下个三小姐孤零零的,还长的不如前头两位姐姐,更不受宠。悄没声息的长这么大,婆家还不知在哪一方。头回投胎就进错了肚子,下回投胎还不定是甚鬼门关,多学本事才容易抗过些。嫡母将她给到林贞跟前,她差点做梦都要笑醒!林贞那一屋子书、那花儿扎的鲜亮的妈妈、那无数产业的账本,学到一星半点儿,以后拿来教儿子也好啊!兴头的收拾了几样针线并两双鞋,恭恭敬敬的拜师了!   林贞喜欢她上进,还因她逃离了上房请安的龙潭虎穴,心情极好。引她到南沿炕前坐下,指着双福四喜道:“这是我两个大丫头,平素还稳重。妹妹在我屋里,有事只管寻他们就是。”   三小姐投桃报李:“这是我两个丫头——杜鹃和画眉。还有两个小的,叫喜鹊百灵的,改日带来与姐姐瞧。我来这里打搅姐姐,有事只管使唤他们。”   两位主人介绍完毕,丫头们都纷纷来磕头。   三小姐又道:“姐姐的恩德,我不会忘的。”   林贞笑道:“又说外道话,我不过陪你玩几日,有甚恩德?日后谢你大嫂子去。”   三小姐抿嘴笑了笑,让她去跟着大嫂,才是恩德。她一个庶女,跟嫂子关系不好,到时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婆家还不作践到死?在大嫂这个宗妇跟前过一路,加深印象,日后生日怀孕,但凡家里打发点东西来,也是娘家在一旁看着的意思。这个四嫂挺厚道的。   二人停下互相客套,又开始闲话起来。三小姐问道:“姐姐的箭法打哪学的?”   “广宁许多女眷会,我有一表姐,射箭没有我的准头,骑马比我还强呢。”林贞笑道,“你看我的丫头们,都会的。就是他们斯文,不肯学好。”   三小姐一脸羡慕:“真好。我想学却不敢,手粗了老太太和太太要骂你啦。”   林贞笑道:“我在一旁练,你在一旁看着。也未必要学这个,你只管绕着圈儿跑或是打些养生拳法,血脉畅通,日后好处多着呢。待出阁了,若是妹夫许你学,两口子一齐弄这个,我再替你去广宁找师傅去。”   “这多麻烦。”   “你既跟了我,我岂有不尽心之礼?日日在一处,便是石头也捂出一番情谊来。你日后若不好,竟是我知道却不告诉你所致,我心里不定多难受哩。我小心眼儿,总盼着跟我好的人一世都顺顺当当的才好。”事都做了,不做好岂不是亏死?商户人家的女儿不喜欢吃亏呀。   一语说的三小姐眼泪直流:“再没人跟我说过这话,好姐姐……好姐姐……”   林贞拍着三小姐,轻轻的道:“你和四哥……都是没娘的人。”   三小姐嚎啕大哭。   林贞触动了三小姐最深的痛,嫡庶不论,没有亲娘才是最难捱之事。事事操心不算苦,然而无一人在旁嘘寒问暖,分明是自家,却如寄居一般。心里话无处说,对未来的惶恐随着年龄增长达到了极致。前头庶出姑姑们的下场,连想都不敢想。她家三叔,爷爷死后便扫地出门,如今三婶只能打秋风度日。那也是曾经娇养的千金小姐!那也是曾经锦衣着身、食厌膏粱的娇客。她所求的,不过是有人说句贴心话儿,说一句——你要好好的啊!只是想有个亲人……而已。   第69章 相得   林贞任由她哭过一场,见她双眼红肿,忙唤双福:“快拧了冷帕子来敷一敷。”   三小姐抽抽鼻子:“我装头痛,晚上就不去老太太那里了。”   林贞笑道:“你索性在我这里歇下,不然出去就撞见人。”   三小姐脸一红:“头一天就给你添乱。”   “我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林贞道,“好过点了?”   “嗯。”   “正是这样,心里不爽快,哭过就好了。最怕狠憋着,没得憋出病来。”此乃林贞的经验之谈!   三小姐笑了笑:“多谢。”   林贞与她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又到了晚饭时分。三小姐不出去,只好饿着。林贞屋里还有些零食,忙翻出来预备对付一晚。林贞看着她吃了东西,才走去上房替她告假。太夫人虽略有疑惑,然而这个孙女并不很放在心上,只当她一时不爽快,并不去管她。林贞看的寒心,亲孙女儿忽然不来,连派个婆子问一下都没有。孟三小姐在家的处境,与她相比乃天壤之别。   太夫人和大太太说的那样好听,实际上对三奶奶根本不当一回事。说要提前娶进门,添了些钱财,就真个提前娶进门了。那边罗家更无可无不可,还是老太太当家,庶出的庶出,跟她都无血缘,既然孟家要求提前娶,算来还是她家的庶出孙女高攀,爽快就答应了。这样的人家,断没有事到眼前才办嫁妆的。有多少便是多少。孟家添了些东西,她家也不过添上一二,图面上好看而已。   腊月十九,清晨孟家上下便开始装扮起来。林贞有孝在身,不便去前头,打发丫头们出去看热闹。不多时,罗家的嫁妆一样一样的抬进门,打开着箱子敞在院子里,亲朋好友唧唧喳喳的围观。林贞从后头绕至孟豫章处——大家都去凑热闹了,正好就他们两个最闲。   孟豫章经过半个多月的修养以无大碍。天气寒冷,他在书房的炕上倚着窗子写字。见林贞来了,忙站起来。林贞福了一福,他避开回了一礼,笑问:“你怎么来了?”   林贞道:“前头忙乱,我随处走走。你的丫头们怎么只剩晴光在此?”   孟豫章道:“我病着不好出去,让他们去看热闹了。你的丫头也去了?”   “她们年纪小,拘着也不安分。只好带着妈妈四处走了。”林贞道,“我寻你有事来。”   “何事?”   “前日正想问你,师父那处送些甚年礼,事多就混忘了。我在孝中,也不知怎么行事,特来问问你。”   孟豫章笑道:“我过几日要去与师父请安,你也去见见师母吧。带几样果子针线就是。师父家不富裕,却也不缺甚。”   “我在孝中,如何使得?”   “师父不在意那个。我们悄悄说的话,他就是一个狂生。你同他讲礼,他还嫌你迂腐。带上你的弓箭,咱们去吓他一吓!”孟豫章想了想道,“正月里人少,我磨着他带我们出城去。”   “出城?”   孟豫章笑了笑:“你在我家憋坏了吧?我们庄子上跑马去。”   林贞霎时两眼冒光:“真的!”   “你也教教我,我还不会跑,只会走哩!”   “会走就会跑,我教你射箭!”   “好!”   林贞开心极了,她从来只当孟豫章温柔体贴,万没料到如此合口味,脸上就带出笑来。孟豫章正对她有愧,见她笑了,也心情甚好。又道:“师父没有孩儿,日后少不得你废心孝敬师母。师母最和气,没准与岳母能说道一块儿去。我直说句实话,日后我们还在这府里,他们老了孤单,若能一处作伴说个话,也是好事。”   林贞点头道:“很是,难为你想着。我以前就想,京里不拘何处,买个大些的宅子,隔成两个屋子,修一个夹道。日后我们自己住一处,我妈住隔壁。又不违了规矩,又安了心。实不相瞒,我妈性子太好了些,她在外头我不放心。若你这么说来,不若挨着师父。老人都照应了,日后……还叫师父……当师父!”   这话说的隐晦,孟豫章听明白了,知道林贞是想拿孩子去解老人家的孤单。想想日后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心里就暖暖的:“还有我们太太,呃……要多些才好……不然可不够分。”   林贞大笑!这孟豫章怎么这么可乐啊!   晴光从未见过主子女眷这样的笑法,略有些不适应。然林贞生的好就占便宜,愣是叫她笑出一份天真烂漫来。孟豫章都看傻了。晴光看这两口子的互动,轻不可闻的叹口气,她前途算是断了。只盼着四奶奶大发慈悲,别胡乱许嫁吧。一时又想起林贞的彪悍,心都凉了!对公爹尚且如此,何况于她们?最难以置信的是,把孟二老爷弄成那样,她家四爷一丝不怪的,可见被迷的不轻。晴光用脚磨着地砖,想着怎么才能逃出生天呢?   林贞不便久留,与孟豫章说完“正”事,便告辞而去。回到家中,恰丫头们看热闹回来。连带三小姐也跟着来了。   四喜笑道:“姐姐日后要去三奶奶家瞧瞧,她那个四扇的大屏风可好看啦。”   双福接道:“上头绣的梅兰竹菊,像我们在家时屋里的那个荷花图。”   林贞问:“绣屏?”   四喜点头:“听说是三奶奶的母亲亲手绣的,好鲜亮的活计。”   “还有别的没有?”   有才怪!一些款式不知几十年的老料子,外带不值钱的瓶瓶罐罐。铺盖倒是多,尽是棉絮,看着抬数不少,实际不值钱。双福和四喜听了一耳朵的闲话,知道庶女出嫁就这样了。现三小姐在此,怕刺她的心,便道:“挤得很,没看全。大家小姐出嫁,果然不同,比广宁热闹多了。”   三小姐喝了一回茶,听双福等人说完了才道:“针线好真长脸。明儿起我要用功了!”   “字还长脸呢!”林贞道,“再有,画画的好,扎的花儿才好看。我不大通这个,你先胡乱学着,回头问你四哥去。他画得一手好画儿。”   “那不好,耽误他功课。”   “就让你的丫头带了画去,叫他点评一二,或是替你用朱砂笔改了,不费多少工夫。”   三小姐最近跟在林贞后面如小尾巴似的,杨妈妈觉得三小姐不是内心藏奸的人。何况与人为善总有意料不到的好处,当日若不是对秀兰掏心掏肺,人家何必冒死相报,最后家破人亡的?想到此处,杨妈妈便道:“三小姐听老太婆多一句嘴儿,娘家兄弟处好了,日后姑老爷不敢放肆。人啊,都是处出来的。你都不去他跟前走动,他如何心疼你呢?”   三小姐才知道林贞的意思,忙道谢:“我不懂这个,也没人教过我,日后有何不当之处,姐姐妈妈们只管骂便是。”   “谁骂你来?”林贞笑道,“不是我自夸,我家杨妈妈最懂人情。我常受她教导,受益匪浅。跟我没甚好学,跟她才是好好学哩。”   三小姐站起来福了一福:“劳妈妈照看了。”   杨妈妈避开:“三小姐折煞老奴,不过是仗着年纪大,唠叨两句,主人家不嫌就万幸了。”   三小姐越发觉得跟着林贞有前途,四哥是个男人,兴许能解决她的婚姻大事呢?至少林贞会比太太上心。太太有自己的女儿且顾不过来呢!   一样是看了一回热闹,三小姐觉得累的不轻,双福和四喜却精神奕奕。再看看自己两个丫头,也面带疲色。狠了狠心道:“贞姐姐,夜里我跟你睡好不好?”   “怎么了?”   “你这里有院门,关了门我好跑几圈。”   林贞笑道:“夜里你还是家去睡吧,大姐姐就要出门子,姐妹正好亲近。吃了晚饭你来,我先关了门,也不用跑,我教你打拳。”   “打拳!?”   “养生的,打不着人。你也许听过,乃是华佗传下来的五禽戏。也不知真假,横竖我们就当活动身体罢了。还有一套八段锦,一并教给你。那个动静小,在卧室里都能练。只管住丫头的嘴便是了。”   三小姐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一定好好学。我的丫头嘴最严,外头买来的,可老实了。丫头们可以一起学么?我怕我记不住。”   “一起,我的丫头也是学的。女孩子身体好就气色好,看着讨人喜欢哩。”何况还有生育的鬼门关,身体健壮,非自主肌肉有力量,难产的概率会降低很多很多。她也要加强锻炼了。   晚间大家都去看新娘子,三小姐晃了一圈,便奔回来学拳。光线昏暗,读书写字不便,学拳还勉强。天寒地冻的,林贞带着一院子的女眷打得热火朝天。半个时辰下来,三小姐觉得全身都发暖,有趣极了。心情十分好的调笑:“该画个图样,叫四哥也练的!”   “才不画图样给他。”   “四嫂你害羞了。”   林贞一笑:“再怎么,也要我亲自教啊!”   “咦!这个好!”三小姐拍手笑道,“日后,我也要……他教我读书识字儿!”   “好孩子,你悟了!”   三小姐也笑起来,看着时辰不早,欢快的带着丫头跑了。   林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秀兰怎么样了!杨妈妈,你说我要不要写封信,叫周叔替我打听一二?”   杨妈妈道:“姐姐只管打听,娘必是高兴的。你索性叫娘去打听,丹旭识文断字,他写封信,与镖局一两银子替你带了去更方便。回头有甚消息,姐夫自要替你传话。丫头那么多,姐姐要时时刻刻提醒姐夫一二才是。”   林贞道:“拦不住的。”   “谁让你拦来?”杨妈妈道,“傻女人才去吃女人的醋。你把男人拢住了,凭她是谁,水泼都不进。何苦防了张姨娘又来了李姨娘?咱们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你赢了他便是赢了,否则你赢一百个,都是输的!”   “杨妈妈,你说别人家要知道咱们家这么教女儿,会不会疯掉?”   杨妈妈一撇嘴:“我看他们才疯了,女孩儿教的木头一般,还偏喜欢才子。也不想想,就你个木头,也配喜欢才子?依我说,若没有十分能耐,还不如喜欢粗人。至少粗人拢的住,不做那一面谈情说爱一面绝情决义的好。才子,哼哼,我见多了!”   林贞:“……”   “好悬姐夫是君子,不是才子。若是才子,我劝姐姐生两三个儿子,趁早弄死她算完!”   “呃……”好像让杨妈妈想起不好的事了,罪过罪过。不过想想秦淮八艳的结局,林贞觉得,抛开家国大义,换她也要跟吴三桂啊!古代对女孩子的洗脑教育,真是恨不能见缝插针,越是大家族约束越狠。还好带着前世记忆,还好出生在广宁。不然……只好同她继母一样一生的悲剧!   第70章 小年   匆忙娶来的儿媳,仅仅是为了转移流言。次日见翁姑时,林贞照例躲开了。孟家也算家大业大,亲戚尤多。好在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平素也有几个熟人,见面时有搭台架桥的人,不算难熬。   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林贞早起请安时,才遇见了三奶奶。三奶奶从年纪到伦理上都居长,自然是林贞先见礼。奉上几色针线,趁机观察了一翻。三奶奶长的一副瓜子脸儿,很有些东方韵味;打扮中规中矩,无甚可挑剔。   不料三奶奶很热情,拉着林贞没口子夸赞:“这便是四婶儿吧?你来的比我早,日常还请多照看我一二。”又对太夫人道,“老祖宗真好眼光,这样的美人儿也抢回家里来了。”   林贞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自来熟。她喜欢一点一点的接触,摸准了性格再相处。谁让她不会看人,最初总分不清楚谁好谁歹呢?幸而林贞在孟家不算甚角色,虽有些钱财,还不至于人人巴结,像肥肉还差不多,三奶奶调侃她几句便丢开手,一心奉承老太太——她乃庶子媳妇,太太巴结的再好也无用,亲祖母才会怜惜有血缘之人。一时间上房欢声笑语,硬把先进门的二奶奶衬成了木头。   三小姐分明看到二奶奶的脸色发沉,犹豫要不要去同二嫂搭句话呢?会不会显得轻浮?无人教过她人情世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无助的拉了拉林贞的袖子,而后朝二奶奶方向努嘴。   林贞失笑,怎么跟带了个闺女似的!“看见了别带出来。”   三小姐知她误会,只得解释:“我不是说二嫂不高兴,只是想问要不要跟二嫂说话?”   林贞摇头,压低声音道:“太明显,不落好。日常多走动便是了。唔,找个机会,或是问针线或是问管家。”   三小姐有些不解,林贞只好道:“回去跟你说。”   请安完毕,各自散去。林贞带着三小姐回屋,才要说话,外头人报三奶奶来了。三小姐哑然,她还有事要问呢!不得已,跟着林贞一齐迎出去。   三奶奶见了三小姐,先笑了一回:“三妹妹跟四婶婶倒是熟,这一会儿就凑一起了。”   林贞道:“大嫂二嫂各领了一个,当日三嫂没来,只好叫我陪着玩几日。我们不曾出阁的通不懂人情世故,还请三嫂多教教我们。”   “唉,这有甚?我看你就很好,很不用学那个。人和人哪能一样呢?”三奶奶笑道,“我前几日不得见你,今日来认个门,日后好走动的。”三奶奶想的很简单,拉拢一切可以拉拢之人。在承平公府,能吃她拉拢的也只有林贞和三小姐。大家日后都是要被分出去的,在夫家抱团才好争利益。三小姐则是用来体现她的友爱,做给丈夫看了。   三奶奶挺活泼,夸起人来天花乱坠,林贞跟三小姐都插不上话。正无奈中,双福走进来道:“姐姐,四爷使了晴光来说话。”   “叫进来。”   一时晴光进来,先与主子们见礼,次后才道:“四爷原想带着小姐去拜年,老太太却说不大妥当。四爷说是他不懂礼,还请小姐别见怪。”   林贞心里一阵失望,眼睛垂了垂,复又笑开了:“我们年轻人总不懂这些,自然听老太太的。我这里有几色针线,是孝敬师母的,烦你们四爷替我带了去吧。只说我日后再去府上磕头。”   晴光领命而去。   三奶奶暧昧一笑:“真好,小两口儿真和气!”   三小姐脸色一沉,林贞还未成亲呢!这话说的可不好听,跟四哥两口子不尊重似的。   三奶奶也是人精,见小姑子面色不好,略皱了皱眉,起身告辞。   林贞客套的留了几句,三奶奶哪里会应,只胡乱一约,谁也不曾当真。   三小姐嘟着嘴道:“三嫂说话好不防头,还是新媳妇,倒像太太了。”   “理她呢,”林贞又道:“方才在上房,不好说话。现在与你说分明——为人处世,你若八面玲珑过了,便显得假。你平素并不活泼,做好自己,日子长着呢,有心哪里找不着示好的机会?偶尔温情流露最显真心。再有,时不时有些脾气,众人也当你难缠,心里怕几分。休太弱了,也休好强。该争的争,不该争的便要大度持重才行。”   三小姐摇摇头:“好姐姐,你说明白些。”   林贞一笑:“譬如婆媳。儿媳该孝,乃替夫尽孝。养大了你丈夫,好不好,都得要敬三分。她的闲事切莫去搭理,哪怕她日日花钱无度,偏心无常,你也休多嘴。不单不说,心里也要如此想——不与老人计较。”   此话像女戒,三小姐点头称是。   “还没明白,”林贞失笑,“不是万事都听婆婆的,她要惹你了,还得闹去。只是别记仇了。哪怕今天早起吵了,你回娘家,回去之时还得带上礼物儿。横竖啊,你只为事吵,不为人吵。谓之对事不对人!”阿弥陀佛,她上辈子的媳妇经找到徒儿了。   三小姐还是有些不懂,默默记在心里,以待日后揣摩。又问:“那三嫂这里?”   “与任何人都是一般,切莫交浅言深。”林贞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咱们干点别的。”   “就不教了。”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女人家说话多了,便不招人爱了。尤其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三小姐捂嘴一笑:“我只为我四哥洒一把泪,日后不定被多少人笑他怕老婆哩。”   林贞想起前世的丈夫,扑哧一笑:“非要他把怕老婆当荣耀不可!”   三小姐拍手笑道:“四嫂好志气!”   杨妈妈在一旁听的好笑,自家小姐真个是狐狸托身的,年纪这么小,林家又不曾见过,竟也说的出一番婆媳经来。虽是与三小姐闲话,有未尽之意,想来心里却是明白。内宅事物有限,有这等水平,孟豫章又是个老实的,很够用了。   却说孟豫章爽约,心里正不爽快。先去魏家交作业,魏文明见他有伤在身还勤写不辍,满意的点点头:“方是如此,才是做学问。”   孟豫章地头叹道:“我也无法,不挣一份诰命,没脸见岳母。”   “你媳妇儿恼你了?”   孟豫章苦笑:“恼我还好过些。原想着带她来散散,老太太又不许。她在孝中,又不曾及笄。若是大些了,正经成亲了,我也能打着旗号带她出来。她自幼在广宁,天高地阔的,在我们家半拉院子里关着,我都不敢同岳母提半句。自来娶妇,低娶高嫁,算是我亏了她。”   “知道疼人,是你懂事了。”魏文明十分通达的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女人家存世不易,你能如此想,她也不算低嫁。你既甚都明白,我便不多说。二月的秀才试你要仔细。”   孟豫章有事相求,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抿着嘴,来回磨地砖儿。魏文明等了半晌,翻个白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男子汉大丈夫,休做扭捏模样,看着就烦。”   孟豫章深吸一口气,快速的道:“师父教我画画儿吧!”   “先考你的秀才!那旁枝末节的东西,你日后有的是时候学!如今你画眉啊花样子啊早够了。你媳妇儿没你画的好!”   “我知道,秀才要先考。”孟豫章顿了顿,“我不是想学这个画……我……想学你那个……”说至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   魏文明一呆,酝酿了半日才问:“可是遇着甚……为难事?”   孟豫章听到自己节操碎裂的声音,眼泪不由的掉下来,却没有回答魏文明的话,只管摇头。   魏文明皱着眉头道:“到底何事?毛竹板子一顿,还不至于去鬼门关晃荡。我不管你边哭边说,还是说完再哭,你先说话!”   孟豫章十分委屈的道:“老爷抢了她的宝石盆景,好几万的银子,我要赔她。”   魏文明还不知这个典故,追问道:“可是为着这个挨得打?”   孟豫章点点头。   魏文明长长叹了口气!他膝下无儿,旁人却有儿子只管糟蹋,嫉妒的肚里酸水直滚!这孩子投错胎了!伸手摸摸孟豫章的脑袋:“先考上再说。一个诰命,可不止几万银子。你一个正经人儿,哪惯画那个。”   “考上进士都三十了,还有十几年!”三十能中进士便是年少有为!他可不敢太高估自己。   魏文明看着孟豫章眼圈红红的,不由心痛:“先考上秀才,便是要学也不急这一时。你该先去岳母那里磕头才是。”   孟豫章用袖子一擦眼泪:“回头就去。”   魏文明拍拍孟豫章的肩:“现在就去吧,明日再来上学。你心里紧,我就不放你年假了。除了除夕至初三不便走动,初四日就来上课。”   “嗯。”   “好好学,一切有我。”   “嗯。”   “去吧。”   “是。”   魏文明看着孟豫章远去的背影,心里尤其难过。弟子被欺负,偏还是亲爹,做师父的不可出头;这等乖巧的孩儿,自己生不出还罢了,偏叫个禽兽生出来……想到此处,魏文明怒骂:呔!老天爷你瞎眼了吧!   第71章 新曲   匆忙娶来的儿媳,仅仅是为了转移流言。次日见翁姑时,林贞照例躲开了。孟家也算家大业大,亲戚尤多。好在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平素也有几个熟人,见面时有搭台架桥的人,不算难熬。   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林贞早起请安时,才遇见了三奶奶。三奶奶从年纪到伦理上都居长,自然是林贞先见礼。奉上几色针线,趁机观察了一翻。三奶奶长的一副瓜子脸儿,很有些东方韵味;打扮中规中矩,无甚可挑剔。   不料三奶奶很热情,拉着林贞没口子夸赞:“这便是四婶儿吧?你来的比我早,日常还请多照看我一二。”又对太夫人道,“老祖宗真好眼光,这样的美人儿也抢回家里来了。”   林贞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自来熟。她喜欢一点一点的接触,摸准了性格再相处。谁让她不会看人,最初总分不清楚谁好谁歹呢?幸而林贞在孟家不算甚角色,虽有些钱财,还不至于人人巴结,像肥肉还差不多,三奶奶调侃她几句便丢开手,一心奉承老太太——她乃庶子媳妇,太太巴结的再好也无用,亲祖母才会怜惜有血缘之人。一时间上房欢声笑语,硬把先进门的二奶奶衬成了木头。   三小姐分明看到二奶奶的脸色发沉,犹豫要不要去同二嫂搭句话呢?会不会显得轻浮?无人教过她人情世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无助的拉了拉林贞的袖子,而后朝二奶奶方向努嘴。   林贞失笑,怎么跟带了个闺女似的!“看见了别带出来。”   三小姐知她误会,只得解释:“我不是说二嫂不高兴,只是想问要不要跟二嫂说话?”   林贞摇头,压低声音道:“太明显,不落好。日常多走动便是了。唔,找个机会,或是问针线或是问管家。”   三小姐有些不解,林贞只好道:“回去跟你说。”   请安完毕,各自散去。林贞带着三小姐回屋,才要说话,外头人报三奶奶来了。三小姐哑然,她还有事要问呢!不得已,跟着林贞一齐迎出去。   三奶奶见了三小姐,先笑了一回:“三妹妹跟四婶婶倒是熟,这一会儿就凑一起了。”   林贞道:“大嫂二嫂各领了一个,当日三嫂没来,只好叫我陪着玩几日。我们不曾出阁的通不懂人情世故,还请三嫂多教教我们。”   “唉,这有甚?我看你就很好,很不用学那个。人和人哪能一样呢?”三奶奶笑道,“我前几日不得见你,今日来认个门,日后好走动的。”三奶奶想的很简单,拉拢一切可以拉拢之人。在承平公府,能吃她拉拢的也只有林贞和三小姐。大家日后都是要被分出去的,在夫家抱团才好争利益。三小姐则是用来体现她的友爱,做给丈夫看了。   三奶奶挺活泼,夸起人来天花乱坠,林贞跟三小姐都插不上话。正无奈中,双福走进来道:“姐姐,四爷使了晴光来说话。”   “叫进来。”   一时晴光进来,先与主子们见礼,次后才道:“四爷原想带着小姐去拜年,老太太却说不大妥当。四爷说是他不懂礼,还请小姐别见怪。”   林贞心里一阵失望,眼睛垂了垂,复又笑开了:“我们年轻人总不懂这些,自然听老太太的。我这里有几色针线,是孝敬师母的,烦你们四爷替我带了去吧。只说我日后再去府上磕头。”   晴光领命而去。   三奶奶暧昧一笑:“真好,小两口儿真和气!”   三小姐脸色一沉,林贞还未成亲呢!这话说的可不好听,跟四哥两口子不尊重似的。   三奶奶也是人精,见小姑子面色不好,略皱了皱眉,起身告辞。   林贞客套的留了几句,三奶奶哪里会应,只胡乱一约,谁也不曾当真。   三小姐嘟着嘴道:“三嫂说话好不防头,还是新媳妇,倒像太太了。”   “理她呢,”林贞又道:“方才在上房,不好说话。现在与你说分明——为人处世,你若八面玲珑过了,便显得假。你平素并不活泼,做好自己,日子长着呢,有心哪里找不着示好的机会?偶尔温情流露最显真心。再有,时不时有些脾气,众人也当你难缠,心里怕几分。休太弱了,也休好强。该争的争,不该争的便要大度持重才行。”   三小姐摇摇头:“好姐姐,你说明白些。”   林贞一笑:“譬如婆媳。儿媳该孝,乃替夫尽孝。养大了你丈夫,好不好,都得要敬三分。她的闲事切莫去搭理,哪怕她日日花钱无度,偏心无常,你也休多嘴。不单不说,心里也要如此想——不与老人计较。”   此话像女戒,三小姐点头称是。   “还没明白,”林贞失笑,“不是万事都听婆婆的,她要惹你了,还得闹去。只是别记仇了。哪怕今天早起吵了,你回娘家,回去之时还得带上礼物儿。横竖啊,你只为事吵,不为人吵。谓之对事不对人!”阿弥陀佛,她上辈子的媳妇经找到徒儿了。   三小姐还是有些不懂,默默记在心里,以待日后揣摩。又问:“那三嫂这里?”   “与任何人都是一般,切莫交浅言深。”林贞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咱们干点别的。”   “就不教了。”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女人家说话多了,便不招人爱了。尤其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三小姐捂嘴一笑:“我只为我四哥洒一把泪,日后不定被多少人笑他怕老婆哩。”   林贞想起前世的丈夫,扑哧一笑:“非要他把怕老婆当荣耀不可!”   三小姐拍手笑道:“四嫂好志气!”   杨妈妈在一旁听的好笑,自家小姐真个是狐狸托身的,年纪这么小,林家又不曾见过,竟也说的出一番婆媳经来。虽是与三小姐闲话,有未尽之意,想来心里却是明白。内宅事物有限,有这等水平,孟豫章又是个老实的,很够用了。   却说孟豫章爽约,心里正不爽快。先去魏家交作业,魏文明见他有伤在身还勤写不辍,满意的点点头:“方是如此,才是做学问。”   孟豫章地头叹道:“我也无法,不挣一份诰命,没脸见岳母。”   “你媳妇儿恼你了?”   孟豫章苦笑:“恼我还好过些。原想着带她来散散,老太太又不许。她在孝中,又不曾及笄。若是大些了,正经成亲了,我也能打着旗号带她出来。她自幼在广宁,天高地阔的,在我们家半拉院子里关着,我都不敢同岳母提半句。自来娶妇,低娶高嫁,算是我亏了她。”   “知道疼人,是你懂事了。”魏文明十分通达的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女人家存世不易,你能如此想,她也不算低嫁。你既甚都明白,我便不多说。二月的秀才试你要仔细。”   孟豫章有事相求,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抿着嘴,来回磨地砖儿。魏文明等了半晌,翻个白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男子汉大丈夫,休做扭捏模样,看着就烦。”   孟豫章深吸一口气,快速的道:“师父教我画画儿吧!”   “先考你的秀才!那旁枝末节的东西,你日后有的是时候学!如今你画眉啊花样子啊早够了。你媳妇儿没你画的好!”   “我知道,秀才要先考。”孟豫章顿了顿,“我不是想学这个画……我……想学你那个……”说至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   魏文明一呆,酝酿了半日才问:“可是遇着甚……为难事?”   孟豫章听到自己节操碎裂的声音,眼泪不由的掉下来,却没有回答魏文明的话,只管摇头。   魏文明皱着眉头道:“到底何事?毛竹板子一顿,还不至于去鬼门关晃荡。我不管你边哭边说,还是说完再哭,你先说话!”   孟豫章十分委屈的道:“老爷抢了她的宝石盆景,好几万的银子,我要赔她。”   魏文明还不知这个典故,追问道:“可是为着这个挨得打?”   孟豫章点点头。   魏文明长长叹了口气!他膝下无儿,旁人却有儿子只管糟蹋,嫉妒的肚里酸水直滚!这孩子投错胎了!伸手摸摸孟豫章的脑袋:“先考上再说。一个诰命,可不止几万银子。你一个正经人儿,哪惯画那个。”   “考上进士都三十了,还有十几年!”三十能中进士便是年少有为!他可不敢太高估自己。   魏文明看着孟豫章眼圈红红的,不由心痛:“先考上秀才,便是要学也不急这一时。你该先去岳母那里磕头才是。”   孟豫章用袖子一擦眼泪:“回头就去。”   魏文明拍拍孟豫章的肩:“现在就去吧,明日再来上学。你心里紧,我就不放你年假了。除了除夕至初三不便走动,初四日就来上课。”   “嗯。”   “好好学,一切有我。”   “嗯。”   “去吧。”   “是。”   魏文明看着孟豫章远去的背影,心里尤其难过。弟子被欺负,偏还是亲爹,做师父的不可出头;这等乖巧的孩儿,自己生不出还罢了,偏叫个禽兽生出来……想到此处,魏文明怒骂:呔!老天爷你瞎眼了吧!   第72章 省俭   正月里不用上学,女眷忌针线。然这只是大户规矩人家的事,普通人家若是一年忙到头,正月里想歇着便歇着,不想歇着照样挽起袖子来干活儿。便是大户人家,也未必人人守规矩,头一个忙乱的是孟豫章,二月里要考县试,考过了才有四月里考府试的资格,再过了府试才考院试,之后方是秀才。去年便连县试都没过。他年方十六,众人眼里不过是孩子,过不过都不打紧。不料去岁一年事多,逼的他迫切的想成人,今年自然紧张些。年前被孟二老爷捶了一顿,正月里正好装不身上不爽快,一人躲在屋里用功。众人知他摊上这样的父亲可怜,都不怪罪。到初五日,他索性说家里唱戏闹的头痛精神不济,躲到魏文明家里去了。   次一个用功的乃三小姐。三小姐满打满算才十三岁,年前意外听到母亲和大嫂算账,意在削减开支。别的不论,头一个被裁的必是姨娘,第二个便轮到她们庶出了。过年总有旁支姐妹来请安,有一二伶俐的,老太太要留宿。三小姐立刻大方的把屋子让出来,自己跑到林贞屋里,日日下苦工做活儿——宅门里手头若无银钱,真真寸步难行,只得指着做点活计好换钱来使。   是以林贞一回孟家,见三小姐在自己屋里飞针走线,旁边堆了一簸箩的荷包唬了一跳,忙问:“这又是作甚?方在老太太处磕头未曾见你,还道你身上不好呢。”   三小姐苦笑道:“你是不知,年前我们太太说要节省,已得了老太太的是首肯了。我们家你也知道,再不省俭,日后更过不得。从下月起,姨娘们每人只得一个丫头,通房姑娘更是一个都没了——她们本也不该有,不过是老爷疼她们。我们姐妹几个,月钱扣了一半儿,胭脂水粉都是公中配给,到我手里的竟是明眼看的出的粗制滥造,通不能使。一月一两银子,到冬天买好些的面脂都不够,我想着做些针线,叫奶妈子与我换钱使。省的平素错了饭点,想吃两个点心都不能。”   林贞扫了一圈,见屋里并无外人,直言道:“你想的明白是好事。只是你的奶妈子实在……若信得过我,我叫张婶子去与你换吧。她日常也做些活计卖,一齐卖划算些。她是老实人,中间不抽水头,你要宽裕些。”   三小姐摇头道:“水头要的,张婶子少抽些便是厚道了。”   “休说这等话,我许她做私活卖了养老是厚道,再由着她抽水头,好人也叫惯的坏了。日后你待下可不能如此。赏人也是一样。你们家的规矩松,便是打这上头来的。小姐们使唤去厨房端盘子点心也要一把赏钱,一月赏钱比月钱还多。若是规矩弄好了,再不须克扣你们姐妹的。”   三小姐眼圈一红:“甚克扣姐妹,不过是我一个人罢了。人人都有亲娘补贴,就我没有。过年的衣裳三拖四拖,你回家了我的还没有。再问管事,直说皮毛不够使,开春了再赔我一件。年下人人有新衣裳,就我穿了旧年的,还短了一截。不然她们能由着我装病不去前头。好姐姐,我真是逼的没法子了,不然也不开这个口儿。你若有旧年的棉衣,赏我家丫头两套。我通只有她们两个人使,再冻病了,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林贞忙道:“正月里也不忌讳,怎能乱说话呢?快把眼泪擦了。衣裳小事,只怕张扬。我收拾几件厚实的,叫你的丫头穿在里头别露出来便是。皮毛绸缎我有,只不好现在给你。我们好了一场,待你出阁,必厚厚与你添妆如何?年少苦来不算苦。休做哀戚模样,我们这样的人,不靠自己靠哪个?别的不能,日常琐碎东西,能使我的便不须买。留下些私房日后使。你虽小,却十分懂事,我越性与你说明白——日后你的夫君可不富裕呢!”   三小姐擦擦眼泪道:“富余不富余是小,人懂事儿就好。若像三哥那样,真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去。这几日你不在家不知道,他见天往孟二老爷跟前凑。真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二老爷正月里竟把太太的头面都当了呢!老太太好悬没叫气死。”   林贞惊了:“他不是动不得么?”   “动得了,就是要著拐杖。原是你们太太趁他病着,把丫头打发了几个,孟二老爷醒了发了狂。硬逼着太太拿钱赎回来。太太哪有钱?他便把头面硬夺了。丫头早寻不见,又到人牙子手里买了两个来呢!”   林贞听的头都大了一圈,忽生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怪道孟豫章就往玉娘跟前磕了个头,连见都不见她一面,鬼赶似的跑了。原来典故在这里!不由又问:“我们太太如何了?”   “能如何?”三小姐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偏心眼儿,不喜欢你们太太,只赔了两根旧簪子。太太们的头面都是旧年的改的,如今叫抢了,连旧年的都没了。你们太太躲羞呢!”   “……”   “是以,”三小姐嗓子一堵,“我都不敢想日后……”   三小姐不是孟豫章的妹子,隔房堂哥做不得主,林贞更不敢答言,只得胡乱安慰道:“必不至那一日,还有公爷呢!”   不提承平公还好,一提三小姐心都凉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你们太太便是三千两买回来的……呜呜……我还不是嫡出,不值三千两……”   卧槽!林贞默默道:投个好胎很重要!林贞手忙脚乱的递帕子,干巴巴的安慰着。承平公府真要穷死了!可三小姐之事她也管不来啊,最多日常照看,连钱都不能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看着哭的绝望的庶妹,林贞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命好。有个好爹不算,哪怕没了还留了泼天的家产,下辈子都不用为钱愁;有个好娘贤内助,帮爹搭了跟权贵线,虽早丧,毕竟留了人脉;次后的继母呢,历经诸事,比亲娘都不差;最狠的是竟在在乌烟瘴气的权贵之家捡了个孟豫章,八字略逆天啊!林贞霎时觉得该去给慈幼局捐一百银子,以谢老天之厚!   如此一想,行动上便大方了些,吩咐双福道:“把那一匹丁香色云绸妆花缎子并做里子的杭绸拿出来,回头与太太送去,算是我孝敬的。”孟豫章日后要做官,先替他打个孝敬的名声吧,也替自己在内宅省事。   三小姐道:“你们太太命好。”   林贞叹道:“你们太太才命好哩。我们太太难得的和气人,就是……”   三小姐一笑,和气?见林贞待她不差,瞧瞧道:“对着财主和气,对着霸王和气罢了……姐姐休叫她哄了去。”   林贞笑道:“哄两匹缎子罢了,还能有甚?她是我们太太,她哄不哄,都是我们原该的。你四哥还不曾进学,日后他赔我便是。”横竖都要奉养,何必愁眉苦脸,又不是没有。   三小姐低头想了半天,又看了看林贞,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嫂子说的全都是大道理啊!可她还没成亲,就把四哥拢住了!家下人都传,四哥一个丫头都没收用的!说他没开窍?哄鬼去吧,那样的爹爹,猪都开窍了!心下对林贞更佩服了!   学问一事不仅要基础扎实,悟性也很重要,不然光写诗那一关,没点触动人心的语句,那群老学究可看不上。孟豫章算是“命途多舛”的,写出的诗句便对了考官的味——天才极少,科举之人多半要受些磋磨,简单孟豫章的诗,又想想其年岁,便觉此人少年老成,十分不错。基本功乃老探花亲自教导,间或有国子监祭酒指导,自然是好的。孟豫章从二月的县试一路考过院试,一气呵成的把廪生拿到了手!太夫人还想庆贺,谁料他一头扎进课本,直奔秋闱去了。太夫人见他如此,也怕碍了长房的眼——家里正想法子省钱呢,比起小孙子,显然大儿子一家更重要。林贞瞧的直摇头,这承平公府也就是大房一家嫡出子女的家吧,剩下的皆是寄居一般。   四月里除了孟豫章考上秀才,还有大小姐出嫁的好事。因是嫡长女又是冢妇,好一番热闹。嫁妆流水一般的抬入广德侯程家,红红火火,恰似十里红妆。路人惊叹不止!二小姐过年时顺利换了庚帖,定的乃是定远伯的三孙龚正光,因长的好又伶俐,选入了锦衣卫正七品总旗,专管天子出行时的仪仗。二小姐出嫁便有诰命穿,虽不如姐姐嫁做世子风光,在亲友中也十分有光了。是以看着姐姐的出嫁热闹,心里只有高兴的。一处繁华一处凄凉,好在孟豫章满心扑在学问上,无空计较些须小事,不然岂不伤心?   却又说大小姐出嫁之事,因时下小姐与妇人打扮用度皆不同,大小姐闺中之物除去带入夫家的,尽留与妹妹。二小姐乃胞妹,自然是又多又好;三小姐捡破烂似的,得了些鎏金簪子银耳环,不过做个样子。   三小姐捧着匣子苦笑:“做戏都懒怠做,前途渺茫啊!”林贞一个看戏的,看的头一阵阵的痛。若瞧不上庶出,何苦养出来!如今处处差别对待,可不是给家里招祸么?   承平公府再乱,林贞暂管不上。只日日陪着太夫人消遣。家里少了个小姐,马上又要少另一个,太夫人是且喜且忧。喜的是孙女归宿不错,忧的是新妇立足艰难。早起林贞请安之时,太夫人又猛然想起:“先前是院子里挤不下,如今她大姐出嫁了,贞丫头便同姐妹们做一处吧。”   林贞脸色一僵,随即笑道:“箱笼太多,搬家琐碎的很,怕要等一阵子。”   三小姐笑道:“老太太,贞姐姐就要出孝了,何必搬来搬去?到时候一总搬了就是了!”   太夫人想了一想,也是,遂笑道:“我怕你们姐妹不在一处,不好作耍。”   二小姐才不想跟林贞一处,也接过话头:“贞妹妹跟她太太近,老太太要抢人,仔细二太太要恼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老太太一笑,“就如此,不搬了!”   正说的高兴,大太太道:“老太太,新一批的小厮要配人,看看合适的丫头们吧。”   太夫人脸色一沉,抿了抿嘴:“贞丫头你且带着两个妹妹去玩,我与你们太太说事呢!”   林贞与三小姐对望一眼,默默告辞。   第73章 裁员   二小姐婚期定在年底,正是赶针线忙乱之时,出了上房径自回房。林贞带着三小姐进屋,一坐下便问:“我关门读了几日书,怎底又变天了?”   三小姐笑道:“你一个人住独门独院,消息可就不灵通了。我们太太的意思是,家里开支太大,要裁去一些人手。”   “少糊弄我!”林贞扭头问,“张婶子听了甚没?”   张婶子笑道:“我们婆子听了不少,只不该小姐们知道。”   林贞又看杨妈妈。   杨妈妈摇头笑道:“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爷病了,说是气虚火旺,叫歇着。”   三小姐一头雾水,林贞却听懂了,扶额道:“这是要把丫头都换了?”   “都换了必不能,只捡忠厚老实的留下,不好的都卖了,还能得几注闲钱哩!”   三小姐惊道:“卖、卖了!”   “不然如何?”   “我们家也要卖人?可不丢人么?”   林贞笑道:“这有甚丢人的?咱家不也有做买卖的营生?那爷们的丫头岂不是减了一半儿?”   “可不是?”杨妈妈笑嘻嘻的道,“四爷屋里也只留晴光和翠髻。小丫头都要打发了,只余洒扫婆子。”   林贞:“……”她还没出手,荷衣就被灭了,果然做丫头得仔细些。   杨妈妈又道:“不知卖到何处,姐姐看着赏两件衣裳吧,只看四爷面上。”   林贞点头:“我知道。”   张婶子忍不住道:“三小姐,你仔细些。爷们每人只留二个,你屋里少不得被人惦记上。先下手为强才是。”   “啊?我就两个啊!”   杨妈妈提示:“先与老太太去说,把你奶妈子打发了。总不好再裁你的人。”   三小姐唬的不轻:“了不得,幸亏你们提醒我。不然我更没法子过了!我那奶妈子实懒的烧蛇吃!”   林贞捂嘴一笑:“你也学说市井俚语了,还不快改了,仔细太太教导你几板子。”   “都叫他们吓的语无伦次了。”三小姐摇头道:“如此,老爷的丫头们呢?”   杨妈妈道:“女人家真恼了可不好惹。老太太发了狠,每位老爷只许留两位姨娘,每位姨娘只许留一个丫头一个婆子。理由都是现成的,现小姐们都只使两个,姨娘难道比小姐们还高贵不成?又不是庶母。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些年为着老爷们花费无度,早急的心焦。我听到你们家里人闲话,二小姐的嫁妆还没备出来。指着抄了姨娘的私房预备呢!再有我们二太太,手上无钱,四爷娶亲莫不是不消花费的?她还得留几两养老钱。”   林贞笑道:“养老钱我还有呢,太太素来省俭,杨妈妈你若同太太的人闲话,只管叫她劝一劝太太。有我们四爷在,她大可不必焦心。”横竖省下来都是她们的!过手人情,不做白不做!   杨妈妈应了。   三小姐道:“如此家里一月能省许多嚼用,正经主子很不必过的那么艰辛了。”   林贞愁道:“只盼着爷们从此学好吧。依我说就是太娇惯了些。”林俊是好色,但她赚钱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说句到家的话,他好色的起!承平公府里头,一个一个的只知道花费不知道赚取。女儿的嫁妆靠抄姨娘的家!哈!滑天下之大稽!孟豫章日后便是出息了,还不被这帮猪队友拖累到死?兄弟亲友不说犯事,便是日子穷了来投奔,给了自家不好过,不给世人道你凉薄。如今哪家哪户的宗妇不累的吐血?一半都是这帮不省事的亲戚闹的。可惜世家大船眼看着就要沉了,日后又靠哪个去?真是太糊涂!   这厢林贞在闲话,太夫人处则在列单子,三小姐的丫头画眉榜上有名。不单是丫头,连婆子都要放出去许多。按常理来讲,都是放良以挣忠厚名声的。如今却顾不得那么多,一则是婆子贪鄙无度,大太太想宰肥羊;二则乃他们惯做小聪明,放出去反而多事。唯有以雷霆之势,查抄贪污,连家带口的卖掉才最妥当。丢的无非是脸面而已。如今大小姐二小姐都有了婆家,四个少爷娶的娶亲定的定亲,暂不须顾忌名声。至于小一辈的?十几年后谁还记得这个!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刻!   三小姐有人提醒,先跑去太夫人处求情,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名单。大太太想着奶妈子贪的比丫头多,这个提议划算!只不过面上来讲,奶妈子比丫头重要,她不想叫人说克扣庶女罢了。如今三小姐自己提出来,倒得她赏了两个戒指——从奶妈子身上抄出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而已,此乃后话。   却说过了端午这个大节,家里暂不用大事,正好裁人。各房都有信得过的打手以备生事,面上却密不宣判,全承平公府严正以待,连二小姐都被送到了外家避一避。孟豫章接到消息,暗骂一句,心急火燎的冲到林贞屋里来:“林小姐,快锁了门随我家去!”   林贞道:“我才接了消息,正要打发人寻你,你倒先来了。”   孟豫章急道:“可有车没有?”   “马房里必乱成一锅粥,我已叫杨妈妈去外头叫车了。”林贞叹道,“你来了正好,等马车的功夫,先去上房替三妹妹讨个情吧。她眼睛都哭肿了,不知哪去呢。”   “啊?三妹妹怎底没去外家?”   三小姐道:“我哪有甚外家!太太通没告诉我们,还是杨妈妈打探来的!家里要办事,我们小辈儿不敢恼。好歹知会一声儿,那日好在屋里避开来。”   孟豫章无语,只得又跑了趟上房。   太夫人正心烦,见林贞肯接管三小姐,二话没说的同意了。待孟豫章回来,林贞已指挥人把窗户都钉死,细软打了个大包袱,外带门上挂了三把大锁了。   孟豫章目瞪口呆:“不至于如此吧……”   “我的人都要带走,无人看守,谁知有甚事呢?”林贞道,“依我说那日你也去师父家呆着,很不必掺和。虽然乱了些,这是好事。腐肉不去,何以新生?我托太太照看一二便是。”   孟豫章更头痛:“我还是守着吧,预备老爷呢。”   “你又拦不住他。横竖只有些大家伙,他若耍无赖也无法子。眼看就要秋闱,虽不指望一次就中,也没必要白白挨打浪费时间。”   三小姐也道:“你有前途了,甚么买不回来?四哥且躲躲吧。你休怪我直言,你我在这家里,可不算甚台面上的人。叫人冲撞了可不好。”   “罢,听你们的。”孟豫章道,“赶紧走吧,岳母那处可知道?”   “我可不敢唬着她,只说带妹妹回去耍几天。你别说漏嘴。”   “知道。”   说毕,孟豫章带着她们一行女眷去了林家安顿。   实则裁员并非大事,只不过太夫人谨慎,知道刁奴可恨。大太太自疼女儿,送回娘家避让。待林贞也走了,家里人心更浮躁了。太夫人当机立断,立刻处置!省的夜长梦多。   官媒婆叫来几个,太夫人早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她的宝贝金孙差点叫狐媚子勾引坏了,恨的牙痒痒,面子算个屁!大太太则是恨仆妇过的比她还好,女人嫉妒起来比化尸水还厉害呢!婆媳两个使者亲信,一根绳子串一家子,统统堵了嘴,一齐赶上了马车。   也有些一家都是老实人被人奸人坑的,此时却来不及察明,只怪命不好吧。还有那等两口子都老实,偏有女儿叫老爷收用了,没得说,连累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根绳子串了卖钱!实话说来,就承平公府两位老爷和三位少爷的荒|淫程度,略平头正脸的而不曾被收用的,十个手指都能数出来——无非是孟豫章和三位姐妹的人。林贞的丫头都被他们打过注意,无奈林贞当日那一箭射的惊魂,他们不敢占便宜罢了。   承平公府好一顿忙乱至通宵,才把该抓的人家抓齐了。官媒婆得了承平公的赏钱,尤其卖力。最狠就是大奶奶,对官媒婆们道:“身价银子我们不要了,劳你们几人辛苦,卖多卖少,凭你们自入腰包吧!”   官媒婆出入门户,甚事没见过?公侯人家若不是直接败落的,都要经历这一遭儿。见大奶奶的话,心里不由高看一眼——到大规模卖人的份上,都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能狠心不要身价银子,是个人物!旁人家也有贪小便宜,甚至卖出的人叫旁支捡了的,闹出多少事故。官媒闻弦知雅意,不要银子,必就是不要麻烦,须得卖的远远的,终生不能回京才行。一群官媒婆带了帮手,看看自家抢的人,不少长的好的,心下一喜,暗赞大奶奶爽快!还有一二要反抗的,都不需承平公府的人出手,官媒婆自收拾了。一人灌一碗迷药,连夜出京。待他们醒来,都快上运河了!大势已去!   大太太把狐狸精全都赶走了,心下大爽!带着三个儿媳,一齐查抄仆妇们的屋子。大奶奶的确聪明,她把剩下的仆妇分成三人一组,按查抄比例予以奖赏。剩下的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又互相监督,竟查出万来两银子的货物来!上下气的倒仰!   大太太指着一个汝窑瓶子咬牙切齿的道:“那年说打碎了的,竟还在此!”说完横眉一扫,“你们余下的人里,还有谁私藏东西的,速速缴上来!我一样按你们奶奶的说法赏你们。若敢私藏,即刻打死!”   余下的人里也有胆子小的,立刻扭头就把大件物品交了。交了不算完,凭甚我交了你不交?背地里狠告了一状。才撵了无数仆妇,又有一拨人叫打的半死。再清点一回,各自的心腹也好不到哪里去,拢出来的更多,好有一万五六千银两的东西。倒好似承平公府发了一注横财一般。太夫人心都凉了,她自问不曾做过亏心事,谁料得了这样一个结局。两个儿子一味好色,连日日奉承的仆妇们也无几个好人。只气的老泪纵横,还没点完数就一病躺倒了。   两位太太唬的魂儿都飞了,立刻通知林贞侍疾。林贞正过的自在,可表面功夫不能不做,只好带着三小姐飞奔归来!   第74章 后续   太夫人病的不轻,她原以为家里狐媚子多,打发了就好了。下人贪污点也是有的,谁料竟有这么多。她们几个太太奶奶,哪年不为了过年打饥荒?大小姐出嫁的嫁妆,不知翻了多久的老底才凑出来。说是一万多两的东西,却有许多都是旧年的织金布料。东西也好,只是花样都老早的了。更融了她不少首饰,有些甚至是她的陪嫁。不曾想一抄家,连仆妇家里都轻松抄出了两万多两的物事。   丢的最多的便是不大不小的古董瓶子,先去外头买个假的,打碎了。然后报与主家,不过挨一顿打,便得了一个瓶子。竟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过于贵重的他们不做,乃是怕主家过怒,直接发卖。一二百两一个的瓶子碟子,不是现钱,主人家不至于恼怒至此。这是有数的,还有多少换了钱不见的呢?也有脱籍出去的男丁,也有脱籍出嫁的丫头,这账竟是算不清了!自家的仁厚变成旁人敛财的空子,人心竟如此坏!荣辱与共的世家奴仆都如此,姻亲故旧又当如何?   太夫人几夜没睡,原花白的头发竟全白了。脸上的褶子也多了许多,一眼望去,比先前老了十岁不止。林贞唬了一跳,至榻前问道:“老太太你怎底……”   太夫人心情恶劣,平素就不待见林贞,心情不好时尤甚,并不给好脸色。林贞与太夫人亦不过面子情,不咸不淡的走了过场,便带着三小姐走了。待林贞离开,太夫人猛的一惊!她一个泼妇儿,日后要对小四不好……想到此处,眼泪止不住的流。没养好儿子,把孙子都坑了,此刻竟不得反悔。死后如何见丈夫祖宗?一难过,把药食都吐的干净,半夜里就发起烧来。   大太太见太夫人病情加重,眼泪都快出来了。正是紧要关头,知道的说她是为了家里好,不知道的还当是她克扣婆母致使婆母病重!这不孝的罪名儿可担不起!慌忙把家事尽数交予儿媳,她带着弟媳朝夕侍药,不敢擅离。不过几日便憔悴不堪。亲友来探望,见两位太太累的脱了形,太夫人又只管叫儿媳歇着,母慈子孝的,终是把闲话将将止住。两位太太都差点绷不住病了。   二太太看了一回,深觉得太夫人怕不好。孟豫章虽只要守一年孝,然再没有人父亲在守孝,儿子倒先娶亲的。万分想让林贞直接过门,又不敢说出来——说出来想咒婆母死一般。若按林贞气急了之时的心里话——便是世上无数人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便高|潮了。如今孝道可不敢挑衅。二太太只好把事憋在心里,一个人急的团团转。   太夫人也是一般心事,却与二太太相反。她实不喜林贞,出身不够好,还舞刀弄枪,十分粗俗。高兴起来的笑声那样大,通不像世家女子温婉。表面上做的再规矩,内里还是个野丫头。换成旁人家的,还能勉强说声可爱,到自家媳妇就是说不出的可恨了。有心叫他们婚事拖上一拖,要孙子身旁多一二个劲敌才好!无人希望孩子后院乱象,然叫儿媳一家独大拿捏丈夫,太夫人又心有不甘了。如此陷入两难。   再难,面上也不好撕破脸。太夫人病中之人,嫌人烦是常有的。林贞只当上班打卡一般,一日去上房混半日,无非做给旁人看而已。她隐隐觉出太夫人的不喜之意,她心态倒好,又不是金元宝,哪有人人都爱的?竟浑不在意。也不出头,也不躲懒。太夫人到底是老封君,朋友多亲戚多故旧也多。连上娘家的亲戚,几乎每日都有人来问好请安。一堆堆的人,林贞混在里头丝毫不显。唯有炎热难熬。   宫中因太夫人之病久久不愈,派了几个太医来。如今太医是分了等级的,不拘是谁,都可找太医看病。只是太医与太医又有不同,与皇家看病的自是非同凡响。圣上派的人,很有几把刷子,吃了半月的药,居然好了!承平公府上下皆松了口气,虽发了一注“财”,但“因儿媳不孝被气死”的白事可远远不够使!真个吓死人也。   承平公府自打撵了许多人出去,霎时安静了不少。活总有那么多,以往彼此推诿,总有人闲着。如今人数少,再怨声载道也得做。大伙儿叫太夫人等人惊头一棒打下,只敢背地里抱怨一二。要做的活儿多,便是抱怨也没那么多空闲,竟生出一派规矩之态来。林贞哑然。   八月里乡试,孟豫章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家都懒回。承平公府的主流价值乃是捐官,顶好是锦衣卫,天子近臣,升迁极为容易的。是以都觉得孟豫章是呆货,像他早死的呆货娘,恁没出息。孟家八百辈子都不曾出过读书人,举人都是文曲星下凡,那是谁都能得的?便是得了,一月才多少月俸?还当不得家里的管家哩!孟豫章在家听的闲言碎语,好悬没被气死。跑到林贞跟前道:“说是捐官,倒有人替我捐来!老爷竟跟着一同笑话!莫不是我与三哥抱错了吧!”   林贞忙劝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休计较太多。”   孟豫章一阵委屈:“我上进难道只为自己?咱们是一家人,我好了他们还会坏了不成。这样的幸灾乐祸,我考不上他们必还要编出许多话来嚼舌!招谁惹谁了!”   “非要我拿大道理劝你不成?”林贞叹道,“我当年要那云母片儿做窗子,众人都只笑话我爹爹爱女成痴。绝户没处留钱,单糟蹋来出气哩。你说这话难听不难听?你只要做事,便有打破的,理他们作甚?”   孟豫章道:“我就是闷的很。”   林贞捂嘴笑:“正好,陪我说说话儿。”   “嗳,你要再大点就好了。”   “嗯?”   “即刻娶你过门,省的说个话都要使尽心机。”   “日子长着呢,”林贞道,“如今家里人都忙,说闲话的少啦。你要闷了只管来便是。我也闷呢。”   “怎么不见三妹妹?”   “病了,在屋里躺着呢。”   “太医怎么说?”   林贞摇头道:“横竖就那几样,她可怜,我却不好管。休说我没过门,便是过了门也管不到隔房的姑子头上去。”   “也亏你照应一二。”孟豫章提起姐妹们就堵心。他家是这样,姐妹们嫁的人必定也是这样。他娘都叫磨死了,继母也好不到那里去,姐妹还能逃出生天是怎底?有心想为三妹妹的婚事说话,又说不上。青年才俊不是没有,穷的家里看不上;富裕的自有书香人家,谁看得上你个赳赳武夫!三妹妹是庶出,还不得宠,日后有命无命都不知道,愁死他了。   林贞见孟豫章木着不说话,起身倒了杯茶到他面前,也不说话。   孟豫章扯了扯嘴角道:“近来有个新闻,有点趣儿。”   “外头的?”   “嗯,”孟豫章道,“女真部去岁打了一场,打输的那一边儿被人占了草地,去年不知饿死多少牛羊人丁。慌不迭的往朝廷求救,要纳贡称臣。如今朝廷许了,那边却又打了一回。因有人补给,倒抢回来不少地皮。休养生息一番,酋长派了儿子带着随从过来朝拜。约莫着中秋时节,到时候我也考完了,带你瞧热闹去。”   林贞扑哧一笑:“我出的去?”   “绕个弯子便是了。”孟豫章笑道,“就怕你女真人见多了,没兴趣。”   “谁说没有?看到他们我就想起在广宁的日子,真个自由自在啊!”林贞道,“日后你考了官儿,我们外放出去。在京里规矩恁多,活的都不自在。事多犹可,人多话多才头疼。”   “好,留京不易,外放只要不挑江南富庶之地,总是容易的。你身子骨又好,我也不怕吃苦!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算男子汉!我只盼从我开始,咱家就是书香门第了!”   “说句实话,我其实挺喜欢武将的。”   孟豫章一呆:“嗯?”   “朝廷……重文轻武。可要无武将军人,谁来保家卫国呢?如今军籍倒如贱籍一般,还科举不得。军户还只能彼此联姻。军人应该是荣耀的!文武二道,缺一不可。重了谁都不好。宋时那样繁华,若有女真蒙古那样的铁骑,谁能逼的崖山殉国?靖康之耻,真乃刻骨铭心。”   孟豫章沉思了一番,才道:“在你面前,我总如孩童一般。今日听你一席话,方知往日都错了。我忝为武将之后,全然看不起,无非是文臣更得利。并非受人推崇才是好的,士农工商文臣武将,能缺了谁呢?”   “我就只不喜贱籍,都是人,何苦把人做牛马?”林贞叹道,“我是管不来此事,只盼日后吧。”   “有些人做奴仆也是庇佑,权贵横行,百姓不易。”   “所以若是人人平等多好啊。”林贞说着便生出无限的怀念来,“没有谁比谁高贵,众生平等。”不用磕头下跪、不用男尊女卑。即使有等级差,也有反抗的余地。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却有真正的上升通道。那个时候做不到完美的法制,可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谋财害命。多好的时代啊!可惜离的越来越远,犹如海市蜃楼一般,好似做了一场梦。分不清到底今生是真,还是前世是幻。   如果可以回家……多好……   第75章 重逢   八月里女真人果然来了。前来朝拜的是酋长之幼子萨尔哈。根据女真人幼子继承制的传统,也算十分重视了。萨尔哈不单带了兵丁,还带了一串想来见识京城繁华的亲戚来。圣上十分高兴,乡试虽不如会试聚集那多文人,然到底让许多人瞧见了“万国来朝”,还是朝廷的心头大患女真部。圣上觉得面上有光,十分大度的吩咐:“他们蛮夷,或有礼数不周之处,尔等休去议论嘲笑。要有大国气度才是。”是以萨尔哈能带着诸多人马在京城游荡。   又有萨尔哈的堂侄名唤海塔的,因娶的是汉人,更生亲近之意。原是不许通婚的,可汉人女子便是身处边境也凭空比女真的斯文秀气几分,惹的糙汉子们常心痒难耐。时常忍不住托人牙子弄几个来家里养着。有些女子被拐至外藩,语言不通、备受欺凌,早早就去了。空留一地遗憾。海塔倒是正儿八经娶的,如今称了臣,两厢通不好计较,反要表面上赞上一赞。萨尔哈索性带了他来,以示友好。不然以海塔之身份,未必抢的来这桩美差。   女真女眷不同汉人,一样骑马射箭,十分威猛。休说朝贡之事,便是打仗亦有女兵,诸人家眷跟了不少,叫京城的繁华迷的晕晕乎乎,见甚都说好,见甚都要买!   一群女眷把海塔之妻围着问:“这个好不好?那个贵不贵?”   海塔之妻也非京城人士,她自己且不知道哩,如何应付的来。女真话还说不好,怎混乱二字了得。   女真人看京城热闹,京城的人也出来看女真的热闹。女真人以兽皮为裳,款式与汉人迥然不同,走到何处都无数人围观。玉娘心疼林贞在府里关的狠了,便趁着过中秋接回来,之后装病一直扣着不让回去,为的就是让孟豫章能顺利带她出去玩。林贞自幼在广宁长大,居然也会几句女真话,不过是吃饭、好看之类的单词,把孟豫章听的直乐。   有岳母开方便之门,孟豫章同林贞两个一齐坐了一辆小车跑出去瞧热闹。走不多远,街头竟人山人海,比过年不差。马车挤的动弹不得,林贞扼腕,早该带帏帽出来,下地来瞧热闹的。如今在车里,进退不得。孟豫章也在车里跺脚:“该早来一些的。”   忽一人喊道:“看!那一群女真女人进绸缎铺子啦!”   “啊呀!那是陈记,必被狠宰一番不可。”   “那可未必,女真妇人凶狠着哩,要他们知道上了当,不砸铺子?且看吧,有的是热闹!”说完一行人都挤去陈记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林贞的马夫正好顺着人流走,马比人力大,居然抢到了一个好位置。孟豫章二人饶有兴致的看热闹,忽然林贞脸色一变!   孟豫章问道:“何事?”   林贞一掀马车帘子,扭头对孟豫章道:“我要进去看看!”   “人太多了,仔细拐子!”   “我要去!”   “……”孟豫章只得拉着林贞的手,“甚时这样顽皮来,我牵你去,切莫松手。”   林贞根本顾不上那么许多,拉着孟豫章直扑陈记。外头人虽围观,却听闻女真人吃生肉喝生血,与野兽无异,皆不敢靠近。林贞仗着灵巧,七拐八扭的冲出人墙,进到店里。顿了顿,大喊一声:“秀兰!”   秀兰猛一扭头,竟看见林贞拉着一清俊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姐妹两个对望,谁也没动一步。   孟豫章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林贞醒过神来,甩开孟豫章的手,扑到秀兰怀里:“秀兰!秀兰!”   秀兰眼泪哗哗的掉,也紧紧抱着林贞道:“我就知道能遇见你!还没找呢,就遇见了!好妹妹,好妹妹!”   “你怎么穿成这样?”   秀兰一抹眼泪道:“说来话长,我们寻个说话的地方。”扭头对同伴用女真话道,“这是我表妹,我先同她去拜见姑母。海塔要问起,你们只管叫他来……”说着顿了顿,又用汉话问林贞,“你住哪儿?”   林贞报了地址,与女真诸女眷福了一福,随手买了个斗篷往秀兰身上一罩,从后院跑了。   姐妹两个都是体力极好之人,也不管孟豫章,拉着手一路狂奔回家。孟豫章倒累的气喘不止。   进到屋内,秀兰见到玉娘,膝盖一软,先磕了四个头:“姑娘!”   玉娘惊呆了:“你怎么在这儿?你娘呢?你兄弟呢?”   秀兰恶狠狠的道:“休提她们,我再不认他们的!”   林贞皱眉道:“他们……”   秀兰快人快语的的道:“我如今的丈夫,是个女真人。现酋长的侄孙子。说来也是贵族。那日不知怎地,到广宁来买货。街头与我打了个照面,就跟上了。我竟不知怎地,过了二日就被我娘押上了花轿!”说道此处,秀兰气的脸都白了,“二十颗北珠,把我卖的利落!那日你分明在箱子里藏满了钱,她们搜刮的干净。那是我的!我不计较,谁知道她们竟为了钱财,做出这样的事。如今我算女真人,再别同我说孝不孝,我只当他们死了!黑了心肠的畜生!女真一夫多妻,也不想想我一个生人,在那处活不活的下去!多少汉女死在草原上!”说着冷笑一声,“口口声声说嫁女,比三姑娘柳初夏的东西还寒碜!我就一身红衣裳,连银簪子都没有一个!那是我亲娘!”说毕,嚎啕大哭。   孟豫章听呆了,他以为他爹已够狠心,万没料到世上竟有亲娘如此的!女人家不是都心软么?便是他继母,也只是不大搭理他而已!所见的女人中,再没有能对自家孩儿下如此狠手的!这还是人么?   秀兰一个人撑了许久,乍见亲人,哭的死去活来。林贞气的发抖,怒骂:“没廉耻的老光棍!看你活到几时!”   秀兰一哭,触动了几人愁肠。头一个丹旭,便是被父母所卖,历经屈辱才得今日安稳。于二姐是姐姐坑了父母坑,横竖亲人是恶鬼,行院里的那几日犹如地狱,回想都不敢。再有孟豫章,爹只好抢钱财。玉娘更莫提,亲娘兄弟要毒死她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这些人也做的太过了!真不怕阴司报应么?一时间屋中哭声不绝。   倒是秀兰哭过一回,心里好过许多。擦干泪,反劝起诸人来:“姑娘莫哭了,我过的好着哩。”   一语提醒了玉娘,忙问:“他对你好不好?”   “还行,就是不识字儿。”秀兰说着这个倒笑了,“索性我也不识几个,两个文盲对付着过呗。谢天谢地,我有个淘气的妹子,学了那骑马射箭。若非这个,我可活不下去。”扭头对林贞道,“你不知那日,我还不会说女真话,他只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蹦汉话儿。非拉着我出门,原来是要教我骑马。我呸!翻身上马跑了三里地,差点就把他给甩下了!他都傻了,直说我是女真的,我娘骗他!要去问我娘退钱!笑死我了!”   孟豫章心道:你是有多狠啊,跑马能跑过女真男人。   果然林贞问:“他还能跑不过你?”   “嗨!怎么可能。他想教我骑马,自然寻的是母马。就跟咱俩初学似的,温顺的不会跑了都。我一把跨上他的马,他怎么跟得上!后来我们赛马来着,总也输给他。他老笑话我。”   四喜听到此处,指着林贞狂笑:“姐姐,来下一盘棋让表姐瞧瞧!”   林贞抄起一个橘子扔过去:“叛徒!”   秀兰爆笑:“难姐难妹!我圆满了!”   孟豫章看着一屋子女眷打闹,直接傻了!我媳妇活泼过头了吧?啊,你们刚才还哭的那么伤心来着?   秀兰勾起了诸人的兴趣,双福拉着秀兰问:“打猎呢?打猎呢?有老虎不?”   “我打不着,蜜鼠还行。”秀兰道,“我准头不好,要是贞娘准能打中兔子。”   “我好久不练啦,日后你一定比我强。”   “那是,骑马比你强多了。”秀兰笑道,“我就是气我娘,你们别忧心我。我同他说,我会骑马会射箭,你要敢三心二意,我直接跑了!横竖不许通婚,你寻我不着!这回我在京里找到你们,他更怕了。”   孟豫章默道:师傅诚不我欺,女人都是爱吃醋的!   林贞问:“恐怕日子也苦吧。”   “还好。我们家本就不是大富贵人家,他家在女真部还凑活。就是没甚青菜吃!”说着对玉娘道,“好姑娘,你炖一锅菘菜给我吃吧,我都快想疯了!千万别给肉!甚么肉都不要!我光要吃青菜,还有水果!”   玉娘见她这样,愁都愁不起来:“好,好,我去给你收拾。再去外头买二十坛子酱菜与你带回去可好?”   “四十坛啦!”秀兰拉着玉娘的胳膊撒娇,“那帮强盗,二十坛还不够他们抢的呢!”   玉娘笑着去了。   秀兰才得空跟孟豫章搭话:“你是妹夫?”   孟豫章站起来作揖:“见过姐姐。”   秀兰忙跳开:“别跟我如此多礼,如今我不惯。咱们先丢开这些,好好的说说话儿。你们成亲了没有?”   “我还不曾出孝,不过如今住他家里。跟他姐妹们在一处。”   秀兰点点头:“你今天出来玩的?”   林贞吐吐舌头:“溜出去的,我公婆太婆婆通不知道。我先谎称回家过节,赖在家里不走,他今天溜出来接我出去的。嗳,你不知道,京里的规矩大如天,我跟坐牢似的!”   孟豫章笑的尴尬:“对不住……”   林贞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一阵大喝:“秀兰!%&&#¥&#!”   秀兰一笑:“他来了!你们连襟见上一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秀兰的神转折   第76章 美满   秀兰去开了门,海塔嘿嘿一笑:“我以为你真跑了。”   “怪不得来的这么急!”秀兰略有些得意,“你最近表现好啊,我暂时不准备跑啦!来见见我妹妹。”   海塔进得屋里,眼见几个女眷都粉粉嫩嫩的,不由赞道:“你们中原女人真好看!”   孟豫章抽抽嘴角,他不知是该恼还是不该恼。   林贞大大方方的福了一福:“见过姐夫。”   秀兰道:“他叫海塔,是野猪的意思。你管他叫野猪也行!”   孟豫章:“……”   秀兰又对海塔介绍林贞:“这是我表妹,你叫她……嗯,叫她林妹妹!”   林贞:“……”   孟豫章对海塔行了一礼:“小弟见过、呃,姐夫!”   “这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孟公子。”   “孟公子好!”   “姐夫唤我豫章便是。”   海塔不通汉人礼仪,真个就喊:“豫章兄弟你好!”说完还道,“汉人的男人都这么好看!”   孟豫章的脸腾的一红,林贞忍俊不禁。好在孟豫章乃年轻小生,适应力略强些,寒暄三五句也渐渐适应了海塔磕磕碰碰的汉话跟直白的言语。只是二人也无甚好谈,听着秀兰林贞说的唾沫横飞。   说道兴起之处,林贞抄了张单子,分门类别的写上京城哪处买绸缎哪处买首饰,价格几何云云。玉娘看完了厨下回来,彼此见过后,又添上点心蜜饯和酱菜。林贞一拍掌道:“你在那边无甚青菜,可以发豆芽啊!”   秀兰才想起:“哎呀!我竟忘了!豆子容易得!我回家就发豆芽去!”   “还有木耳蘑菇,干的也容易携带。”林贞道,“我仿佛记得你们是‘逐水草而居’,种菜是不能了。我告诉你一个巧宗儿,只管到广宁找周叔。你把钱他买来放着,你们或是吃完了,或是得空了,就使人去寻他便是。”   “还是你主意多。我们也种菜的,只是地方冷,能种的不多。这些且不论,你陪我逛几日吧。”   “你的妯娌可怎么办呢?跟我逛倒不妨,撇开她们可不好。”   秀兰想了想道:“我把单子给她们,我们自己去逛。我就说我走亲戚。海塔,你不许说漏嘴。”   海塔一翻白眼:“就你心肠多,你说跟我一起逛不就完了。”   秀兰忽又想起:“啊!我告诉你我来姑娘家,你居然空手来了!”   海塔愣了一下,不知如何答话。   玉娘忙道:“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来我就高兴了。”   海塔用女真话说了句:“别急,明儿咱还来!”   秀兰方不言语了。   一时到了晚饭时分,一家人围着圆桌坐了。海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怎么看孟豫章斯斯文文的都忒别扭,居然一点子酒就说要醉了,恁不爽快!只是怕老婆骂,不敢做声。孟豫章更难受,全桌光听见海塔一个人的动静了,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粗俗之人。二人虽都是世家出身,奈何风俗迥异,再不能说到一处的。   饭毕,孟豫章要告辞。海塔瞪大眼睛说:“你们夫妻不一起住的!?”   玉娘笑道:“还没成亲呢,只定了亲。”   海塔不好意思的说:“哈哈,我不知道,见谅,见谅!”   秀兰道:“我也该回了,明日再来玩。”   “且住,”林贞道,“你出嫁我都通不知道,也未曾添妆。如今你过的不错,我便不多事。你把屋里那个筝带走吧。”   “我们那里用不上那个,我带走了你使甚?”   “嗳!你真当自己就打女真来的?我在京城,再买就是了。若不是怕一时找不到好的,我也不送旧的与你了。”   “磕磕碰碰的,坏了怎么办?”秀兰摇摇头道,“还是不要了。”   “你又不是贫寒人家,不拘使两个人,要迁徙时抬走便是。况且总有府邸,我不信你们酋长也四处跑来着。”   秀兰方点头了。   双福和四喜便抬了筝出来,海塔瞪大眼睛问:“这是甚么?”   “筝,乐器。”   “挺好看的,你会?”   秀兰笑道:“不是很会,回去弹给你听。”   “好啊好啊!你弹的一定好听。”   那狗腿的模样,孟豫章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海塔力气极大,从腰上解下一根绳子往筝上圈了几圈,一只手便拎起来。另一只手牵着秀兰,声如洪钟的对玉娘道:“姑娘,我们回啦,明儿我还来吃芹菜!”   林贞等人笑成一团,海塔也跟着笑呵呵的走了。   秋闱虽过,然头一回就考中者十之无一。孟豫章不敢大意,玩了一天便回魏文明处苦读。李翠娘对着孟府来接林贞之人一脸忧愁的道:“我大姐姐病着不见起色哩。且叫姐儿守几天。病好了我们使人送过去。”   林贞本就是寄居,暂不归孟家管。她服侍母亲才是正道,孟家人无甚好说,只嘱咐了几句就走了,连玉娘并林贞的面都没见着。林贞欢快的在家等着秀兰。孟家的人前脚走,秀兰后脚便至。这回海塔带了随从,抗了两箱子礼物过来。   玉娘皱眉道:“这么破费作甚?你当我是亲姑娘就都带回去。可怜见儿的,你成亲我都没打发你。”   秀兰笑道:“我带的在我们那儿不值钱。”说着打开箱子,只见尽是皮草人参并珍珠。   玉娘拍了秀兰一下:“不当家花花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敢搬来!”   秀兰忙道:“真不值钱!他家不算甚,值钱的我也没有!你看看这这皮子,都是黄羊皮兔皮的。姑娘你莫笑我,再好的真没有。千里迢迢的,不方便带来。下回他猎着好貂皮狐狸皮,我再托人送来你们穿。这个赏丫头吧。”   “你自己留着穿便是,广宁就冷,北边儿岂不是更冷。你如何受的住?”   “嗳,我身体好着哩!”   海塔也道:“她老骗我,说京里有姑娘,她要来京里甩了我。我就没敢带太好的,省的她真跑了!早知道她骗我的,我就不带这么小的人参这么些破皮子了。我原想着这些到京城里换钱买绸子给她穿来着。她没良心!”   秀兰一脚踹过去:“你还会告状了!”   “我就会!看你以后骗人不骗人!”   林贞乐的不行了,这两口子!玉娘整个都不忍直视,秀兰怎底变得如此野蛮!有心说她,又怕伤了她——女真的小姐们一个个都如此,按汉人规矩说她,岂不是往她心上插刀子?她都叫亲娘卖了!论规矩,谁买便是谁的人,她可没脸教导。   两口子闹过一回,秀兰又对林贞道:“女真所产,除去牛羊马匹,便只有皮毛、布匹与珍珠。再有海东青你也使不上。我便带了一匣子珍珠来,算与你添妆吧。我们离的远,你成亲的时候,必不能来。今生还不知何时再能见上一眼,你见着这个就如同见着我一般。日后我再得了好东西,就去寻周叔叫他送来。你有好玩的,也放周叔那处,我使人去拿。横竖啊,只要与他做生意,他都是好人!”   前两句林贞听的伤感,后头又听得喜感。女真与汉人不同,的确有一股舒朗大气,见着秀兰有说有笑的,比以往都要开朗。与此时的人而言,秀兰至多算没心没肺,远嫁他乡便是苦命人。然而林贞毕竟见识多广,嫁到番邦也未必有想象中的苦寒。何况海塔出身不错,不会挨冻挨饿。少数民族生性豪爽,拿捏对了脾气,比嫁酸腐没骨头的文人还强。遂笑道:“珠子我留着,日后镶到凤冠上带!”   “好妹妹!我就知你大气!”秀兰道,“你不知这一路,我们也遇到不少官家娘子。动辄羞涩躲避。以往我还能忍,如今却不耐烦!我前世或是女真人也未可知!”   海塔一旁听的傻笑:“这一世就是!生生世世都是!”   林贞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里熟悉的词——忠犬!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秀兰被林贞笑的不好意思:“姑娘,你看她!”   “妹妹是好心。”玉娘看了半日,海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秀兰,心里也替秀兰高兴。女人家不懂甚国家大事打打杀杀,她只知道这个人疼她侄女、喜欢她侄女就是好的!她一生养了林贞不提,在她跟前最长的孩子便是秀兰。如今姐妹二人都有好归宿,她笑的无比安逸。还有甚比儿孙顺当更好的事呢?孩子好,便万事都好。   说完话,预备去外头逛。林贞见秀兰穿着女真人的衣裳便道:“你这一身招人眼,换一身衣裳吧。不然准逛不成。”   秀兰指着海塔道:“那他呢?”   海塔识趣:“我在你们后头跟着。”   玉娘道:“不好,没个男人陪着怎么去?”   “我们坐车去铺子里看便是,街上也无甚好货。”林贞道,“丹旭在家么?”   “他驾车?也罢。你们早些回来吧。别乱窜,休叫你婆家看见。”   “知道了。”   一时秀兰换了林贞的衣裳,姐们俩一齐乘车出门。京城繁华,恐只有江南敢与之比肩。秀兰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林贞带她来的地方都是精挑细选的,比她们那日乱窜更得法,秀兰买了无数的好东西,却并不曾买太多奢侈之物。又买了许多种子,谓之:“我买些菜种子去种来吃,那边苦寒,常闻南瓜是贱物,我先种一种。先前不熟,万事不敢妄动,可憋死我了。”   林贞笑道:“再生了儿子,就是太岁了!”   秀兰哈哈大笑:“我现在就是太岁!敢不听话,抽他!”   林贞道:“悠着点,再满就泼出来了。”   秀兰得意的笑。   二人狠逛了一日才往回走。秀兰坐在马车上道:“我们明天要预备回去,不然天冷了路上半冻不冻的不好走。我不去你婆家磕头了。朝廷和女真打打停停,这些年是太平,谁料后头呢?你也叫妹夫别与旁人说去。省的到时候连累你们。妹夫还要做官哩。”   “嗯。横竖日后我们联络,还走广宁。”   秀兰叹道:“真要打起来,你也别联络了,省的有事。你在京里不知道,女真很有几个刺头儿。”   林贞的历史又不是白学的,这一世虽与前世的历史略有不同,但大致相似。何况北方游牧一直威胁了中原整整几千年,有何不懂的呢?只得满心遗憾的叹口气:“果然还是嫁汉人好。”   秀兰笑道:“嫁谁不是嫁呢?姐妹们分开两处,一世不得见的不知凡几。你何必做此叹?我知你过的好,你知我过的好,便是不见也是欢喜的。好妹妹,我会好好的,生儿育女,把他们养大,寻门好亲,看着孙子孙女们长大,然后变成掉了牙的老太太。我不会卖我的女儿,我要她像明珠一般,活的张扬自在!你也好好的,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到时候我骑马来看你!”   林贞眼睛一酸:“姐姐,我舍不得你。”   秀兰含泪笑道:“舍不得我作甚?有妹夫陪你咧!贞娘莫哭,我们都莫哭。”   林贞点点头:“你一定要来看我。”   “我会来的。”秀兰道,“他欺负你,就告诉我。万一有事,你只管来找我。”   “你也是!”   秀兰伸手摸着林贞的脸:“来生再做好姐妹!”   “嗯。”   “下回我可轮到我做妹妹把姐姐比下去啦。”   林贞梗着嗓子说不出话,只得再点头:“嗯!”   “我们投生在一个家里,嫁两兄弟,一世不分开!”   林贞含泪点头:“嗯!”   秀兰用袖子一抹泪,潇洒转身挥手:“走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情深,他们没有血缘,却真的感情很好。唯有真心换真心   第77章 备嫁   女真人一走,林贞的生活复归于平静。承平公府因抄家发了一回财,二小姐的婚事上便十分从容。说来今年承平公府的事儿也多,一年两位嫡出小姐要出嫁,虽说这样的人家在孩子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筹备,可到了眼前还是诸多忙乱。孟豫章秋闱失利,榜上无名,家里虽无人关注,却也无人有空落井下石。林贞送了几部书,算是安慰。   过了年,林贞便已守满两年孝。出孝近在眼前,婚事也提上了议程。二人说来早定了名分,该预备的诸如看日子之类的琐事早已妥当。管事的大奶奶等人与林贞早十分相熟——大房诸人与太夫人不同,他们不曾养过孟豫章,半点不关心这一年到头说不上两句话的四少爷,相比之下大方的林贞人缘儿还不错。便是两房要分家,那也与小辈们不相干。何况就孟二老爷那个模样儿,分家也分不了多少,他争得过哪个?不争气的嫡子,混的比庶子也无甚区别,如今不过碍着太夫人罢了。   林贞已回自家备嫁,早先嫁妆都已一份一份打好包封在箱子里,搬入太夫人院子里锁着的。如今府里正腾孟豫章结婚的院子,预备连嫁妆也一齐搬过。为此,孟豫章还仗着地利之便,同太夫人道:“到那日,贞娘的箱笼,只捡要紧的打开来晒一晒吧。若都晒出来,大嫂做冢妇的,脸上不好看。”   太夫人皱眉道:“自来女方晒嫁妆便是长脸的事,不许她晒,岂不才新婚就要闹别扭?女人家也就做小姐时自在,你且让她一回又如何?”太夫人虽不喜林贞,然而毕竟不是坏人,女人家一辈子的事,她不忍心让人没脸的。   孟豫章深知林贞恨不能把财产都藏起来,她再没爹给她撑腰,招摇过市不是找死是甚?又有魏娘子说了些内宅世故与他,他便妆做十分霸道的一甩袖子道:“妇道人家,出嫁从夫,有甚多话?我说不许便不许。还有人家嫁妆要充公哩!”   太夫人听着这话倒笑了:“仔细她恼你。快别出去说。”   孟豫章腼腆一笑:“我只跟老太太说。她是我妻子,该敬之处自然要敬。不当之处也要说。常言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也是为了她好。”   太夫人见孙子没叫狐狸迷的分不清南北,对林贞的忌惮少了些许。又想起林贞锁在她家的财产,再度满意起来。不满意作甚?岂不是找不自在?自打上回被气病了一场,太夫人精神越发短了,能舒服就不想找事。何况林贞是真不好惹。   因有这个典故,林贞又走了趟承平公府,指挥人把箱笼搬了一多半至孟豫章院子里,一样锁了四把锁。孟二老爷看着一抬一抬的宝贝,心痒难耐。无奈林贞实在凶狠,他敢对儿子发狠,却不敢对儿媳如此。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咻咻两箭又来!老命休矣!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搬迁落锁,愣是一点便宜不敢沾。回至房中,越想越气,转头把老妻的布料卖了几匹,往院里潇洒去了。二太太不敢说他,婆母又不待见,只好暗自垂泪。   林贞定亲早,准备时间便充足。给婆家众人的针线都一一备好,居然有空替孟豫章做了一整套衣裳。想了想,索性连鞋一并做了,岂不好看?正做着,孟豫章来了。   林贞让他进屋坐下,笑问:“这时候你来做甚?”   孟豫章没好气的道:“我好好一个清白人儿,竟生生让他们逼成无赖了!我如今脸皮也厚,与你直说吧。好贞娘,借我一套头面儿,我们太太没头面带哩!”   林贞:“……”   双福和四喜听到这话,怕孟豫章没脸,忙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孟豫章道:“这回有借有还,再让人抢,我也不管是谁!有这样的老爷,刹不住他,日后我也不用做官,光在家吃软饭罢!”   林贞叫他说的好悬没笑出来:“说甚胡话哩?头面我也没有,我一个姐儿,还不曾做妇人的装饰。若你要,称了金子打去。只是要还回来。非是我小气,实则太太守不住。日后首饰一总放在我这里,太太或是出门、或是过节,只管拿去带便是。”   孟豫章点头道:“你说的是。”说着又咬牙切齿,“这话我再不敢与旁人说,老爷那样儿,还不如死了呢!”   林贞心道:让他死也容易,与他几个圣药,保管马上风死的又快又难看。只不过下不去手罢了!嘴上却说:“老爷在多好啊,省的你守孝没得考试。中了举方好说话哩。”   孟豫章叹道:“若非遇着你,我再没这份自在。这一世我都谢你。”   “非要我把话说的那等明白与你长脸不成?”林贞道,“我若许给别家,是甚下场你不知道?我们也休互相夸耀。这一世碰对了人,是我们两个前世修来的福气。我还有正事与你说呢,师父师母那里,我都不曾去磕个头。婚后你再不带我去,我可真恼了。师父那处我不管,你去打听打听师母的喜好,我好备礼。”过日子罢了,人品好就行,非要爱的死去活来,她这辈子通没遇见过几个男人,孟豫章竟是拔尖儿的。至少对她还算尊重!   孟豫章道:“师父那个不用你管,我自去准备。按理钱财之事就不该你操心。”   “你拿甚准备?”   孟豫章低头顿了顿,方道:“卖些字画糊口儿,难道指着月钱?还是伸手问你要?休说我有脸没脸,你也不想跟个万事问老婆要钱使的夫君。”   林贞叹气:“你又哄我。读书人收些润格是常事,你黑着个脸儿,可见不愿了。必不是字画的事儿。你别万事都瞒我,我若甚都不知,日后你有事我不懂,你岂不委屈?你如今弄的钱回来,日后弄不来,我只管问你闹,你好过不好过?”   孟豫章沉默了许久,苦笑道:“日后同你说,现如今,我真说不出口。你放心,不是为非作歹的事。”说着,从袖里袖出个匣子摆在桌上,“才进门时要给你的,差点混忘了。”   林贞接过盒子:“我打开了?”   “你别笑话就是。”   林贞打开一看,是个宝石簪子。形状十分雅致,宝石成色十分不错,只是仔细一瞧,有些许裂缝。金色的簪子,衬着红色的宝石,很是富贵。难为他一片心,林贞立刻就插在头上问:“好看么?”   “你带甚都好看。我日后再给你买好的。”   林贞抿嘴一笑。   “你休与旁人说,我就与你买了。”   “嗯?”   “我一心做个孝子,她却逼着我来混你的钱。你待她也不薄了,她却时时算计!”   林贞叹道:“看着老爷来吧。”任凭谁有那样的丈夫,都得挖空心思搂钱。   孟豫章摇头道:“你道老太太为何不待见她?我们背地里说长辈,老太太虽是有些疼孩子,却从来不做是非不分之事。提起二老爷,她恨的牙痒痒,太太若是好的,老太太岂有不疼之理!我娘没了之时,她哭的跟什么似的,不顾人闲话,径直把我抱去养了。谁料现二太太手中有钱时,固然老爷抢的多。然而穷到如今这个份上,却是补贴了娘家兄弟。我那舅舅,与我们老爷仿佛同胞一般。”说道此处,又叹了一句,“她没嫁妆,老太太也就……”   林贞自然明白,原就是买来的媳妇,还搂婆家的钱补贴娘家,太夫人又不是真圣母!这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只好换个话题:“三妹妹如何了?”   “说是想你的很。”   “是了!”林贞道,“我差点忘了,你回去时替她买两盒面脂回去。连眉黛胭脂一齐买了。”   “你不在家,她越发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孟豫章道,“罢,你别愁这些。都是我招得你。前日去学里,这样的冷天儿,好些学生还穿着夹衣,抖抖索索的。以往看着族人冬天挨冻,是知道他们不争气。如今再看同窗们,便知我以前是‘何不食肉糜’了。能考中秀才的,旁人不知,我却深知必要下些苦功。他们还不曾有名师教导,全凭自己摸索。结果还是如此。我有心帮他们,却没钱,也怕冒犯。”   在贫富差距难以想象的时代,林贞对此也无话可说。   孟豫章的更多。他不单看到了同窗的窘境,更看到了他们的家眷之穷苦。因是顶梁柱,好东西已是可着男人来。女人们一个一个冻的不成人样,还要来学里送饭。大雪天儿,穿着草鞋。孟豫章看的当场眼泪都快下来了。对他而言,从不曾知道读书人可以穷至于此。他再守着清高,日后一分家,他能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事事靠林贞么?若非由此一事,他也狠不下心来跟着师父学那不好的东西!自己以前,的确太无知了!竟还指责过师父!连自己都养不活,算甚男子汉?比起画春|宫,吃软饭丢脸万倍!孟豫章抬头看了看林贞头上的簪子,默默道:至少我能补偿一点点了,哪怕只有一点点。   见孟豫章陷入沉思,林贞并不打搅他。孟豫章家里着实太糟心了些。非说吃喝上,的确从来不缺。可人一旦饱暖,便要生出许多心思来。就如秀兰,初嫁时,必是想不出的战战兢兢,如今却是嫌弃女真人的食物不好了。富贵到公侯府第的份上,谁不想家宅和睦?偏长辈落尽了他的面子。林贞扪心自问,若不是自己出只是如此,也确实看不上承平公府。便是她一介商户之女,也曾做过嫁往书香门第的打算。凭你什么功勋之后,放在后世,即便她就是个小康之家,一样不屑一顾。在阶级社会,门第决定了太多的东西。林贞深吸一口气,而后扯出了一个笑容:“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只要你对我好,一切便值了!”我不想跟你生生世世,因为我不确定我爱的人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但这一生,我愿跟一个好人认真相处,不留遗憾。   孟豫章攥紧拳头:“不管前路如何艰辛,我必对你不离不弃。”   林贞看着孟豫章,忽然掉下泪来。两个男人的影像在她眼前重叠。虽然一古一今,可这样坚定的神情,真是越来越像。林贞身体一软,依着迎枕疯狂的想念起过去那个人来。脑海里那熟悉的声音在回响。   “那些猥琐男们真不会想,如果老婆比自己强,多证明自己有本事啊!那么好的女人都看的上我,凭什么?凭我能耐啊!”   “老婆,快来试试这件衣服,这件好看!”   “唉,我一个大男人,要买什么衣服?不如你拿着钱去做美容。你说你越活越年轻,我多有面子啊!”   “老婆,老婆,我喜欢你,这辈子最喜欢你!”   林贞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我已经死了,你……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上辈子是真的过得很好很好的,可惜了   第78章 结婚   有事做,几个月的时间便过的飞快。眼看就要迎娶了,孟豫章满肚子闲气,又不好只跟林贞抱怨,只得闷在心里。这日正收拾屋子,三小姐过来帮忙摆设,一进屋便见孟豫章黑沉着个脸儿,不由问道:“大喜的日子,你又怎底这副模样?”   孟豫章指着那拔步床道:“看着眼熟?”   三小姐想了半日摇了摇头。   孟豫章知道三小姐只是能诉诉苦,并不中用,是以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说:“库里的,老太夫人的床。她虽没有家具陪送,其余的难道还少了?便是家里紧张,我也不怨,好歹悄悄的上漆,妆作新打的也好。大模大样的抬进抬出,欺负人没有爹,也忒落她脸面了!也是我祖宗打下来的基业,又不曾分家!若嫌我碍眼,直说出来分家便是!”   三小姐道:“还要去嫂嫂分说一二才好。她待人以诚,如今……这样作践她……”   “欢欢喜喜的出嫁来,我又怎好烦她。上回问她借头面,已是令她……岳母虽和气,却总和我们不是一家。我们来回勒掯人家里,她竟两头不讨好了!”孟豫章心里补过一句,到底是继母!   三小姐听得头痛:“那如何是好?不如跟老太太说说?”   孟豫章脸更黑了:“老太太正病着,何苦气他!”这事没法说!大奶奶并不小气,全然用新的不可能,然而要紧家具只不求上好的木材,新打来却不难。原是世子不岔太夫人偏心,给孟豫章添了些东西,立逼着大奶奶不许用钱,还宣扬的人尽皆知。不然以大奶奶的手段,怎会做出如此没脸的事来?她妯娌没脸,世人笑的可是她这个管家!世子却也不想想,公中拿出来的聘礼能见人呢?太夫人不添上些,难道府里脸色好看?不过是聘礼日后归在林贞的嫁妆里,算是提前分了点子财产与隔房的兄弟。说到底,嫡亲的堂兄,将承平公府视为私产,半点不想他占便宜!太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兄弟阋墙之事,最伤她的心。去闹太夫人,世子大爷做得出,他孟豫章可做不出!   三小姐压低声音道:“罢、罢,横竖早晚分家。你又有本事,很不需靠他们。贞姐姐是个大度的,你与他细说说便是。女人家想要的无非是那几样,你待她好便是。日后挣个凤冠霞帔与她戴,她不会怨你的。你们有钱,甚好床好柜子买不得?”   孟豫章苦笑:“我哪是为了这个!京里木匠多了,真要忌讳,现送信与她,叫她现买一架好的带过来便是。说句到家的话,她有甚买不起?岳父做买卖做到皇家都眼馋,何况其它?如今云母片儿还是价比黄金呢,她不知收着多少块儿。我不是为了钱的事恼。只是气大哥他……兄弟原该齐心协力,家业好兴旺。你看看家里是甚模样?且看吧,你大哥二哥日后还有得打!”   “横竖与我们不相干!”三小姐嗤笑,“你操碎了心也无用。树倒猢狲散,我是不指望了。你一个男人,能管好自己便罢了。”   “一家骨肉,何苦来……”孟豫章说毕,又想起恨不能打死他的生父,心更凉了!   暗地里再波涛汹涌,面上还是喜气洋洋预备成亲。五月初三日凌晨,林贞起床梳洗。彼时风俗,妇人出嫁,可借其母诰命做凤冠。玉娘乃四品诰命,冠用珠翟四个,珠牡丹开头二个,珠半开者四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缀抹金银宝钿花八个,金翟两个,口珠衔结两个。又有霞帔。端的是熠熠生辉。先前还在肚里暗笑四奶奶没脸面的接亲诸人,看到这头面也不说话了!好不好,人家是四品官的闺女儿,她太太比咱们二太太品级还高哩!   这厢林贞还在打扮,那厢嫁妆已开始游街。尽管早已密密藏起了一部分,然她的箱笼也着实够看。头一个云母片是不须藏的,她家特产,天下皆知。大大方方的抬出四大口箱子的上好云母,连彩色的都有。看得众人只好在心里羡慕。再有绸缎等物,因过了三年,不算很新,却也比几十年的旧物好得多。林贞家有云母铺、绸缎铺、皮草铺还有打着生药铺子名头的人参鹿茸铺。她拿出来给人看的,皆是铺子所产。围观之人看了一回,说了一回,又开始怜其命苦,绝户可不是就把家里的都带了来?可怜见的,日后受了气,连娘家人都没有。心里又有些许幸灾乐祸之意。   至下午时分,孟豫章收拾的鲜亮,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族中兄弟来接亲。公侯之家的男丁,自幼娇惯,皆是细皮嫩肉。走在街上是番风景!引来不少女眷羞答答的来瞧。   一时到了林家,玉娘看孟豫章齐齐整整,越看越喜欢,拉着竟不舍得放手,心道:这要是我儿子多好!   结婚是个热闹事儿,偏林家热闹不起来。没有姐妹拦门,没有兄弟背人。连魏娘子都吃的是男方喜酒,前来看过一回,匆忙走了。玉娘看着男方一来□□个少年郎,堵的心里难受。想起从今日起,家里连独生女儿都是别人家的人了,把那欢喜抛到九霄云外,呜呜的哭起来。她一哭,在里间林贞也绷不住哭了。她与玉娘一齐经历过许多事,感情比亲生母子都不差的。她还真舍不得!以往住在承平公府,只当是学校寄宿,还可以回来过年。如今若碰上外人,都得自称孟家人。跟林家竟不相干了!我是林贞,我是林贞,不是孟林氏!   哭嫁也是习俗,方才梳头娘子看林贞淡淡的,还想提醒一句吉时已到赶快哭哩。不料话未出口,母女两个都哭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小娘子要羞涩点,街坊方不说闲话。再欢喜也得哭过一场再提后话!   玉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内心如剜肉一般。又恐自家无人,怕林贞受欺负。只管拉着孟豫章的手,几近哀求的道:“莫负她,莫负她……我家甚都给你了……”   孟豫章眼睛一酸,如此拳拳爱意,让他想起自家亲娘。遂郑重的道:“妈妈,你放心。”   玉娘嚎啕大哭:“拿了我的心肝去也!”   正哭着,吉时已到。林贞与玉娘哭的难舍难分,终究还是不得已上了花轿。玉娘倚在门口,犹在念:“我的儿,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呀!”   林贞强忍着跳下花轿之意,一路红着眼圈进了孟家门,连妆都花了!一时拜了堂,入洞房。孟豫章拿起秤杆一挑,见到林贞如花猫一般,不由一笑:“快洗把脸吧!那至于如此?日后你想妈妈了,我带你回去便是。”   媒婆也笑了:“我们四爷真个和气!到底是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四奶奶还请补补妆,回头亲戚们来了,看着不像。”   说的林贞忙洗脸重新上了淡妆。二人才坐下来喝交杯酒。礼毕,孟豫章道:“你先坐着,我出去敬酒。”   林贞点点头:“嗯。”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新婚倒像老朋友,想装作羞涩都装不来!媒婆看的直笑。   一时媒婆走了,夫家的女眷都来看新娘。几个嫂子处了许久,也是尽熟了。大奶奶先拍手笑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几月不见,越发出落的好了。”   二奶奶接着道:“这回我们可齐全了,明朝开一桌牌,打上一日才好!”   又有出嫁的大小姐,如今唤作大姑娘的,比了个高度道:“她才来时,还没这么高哩!像个小娃娃一般,如今竟这么高了。”   三奶奶扑哧一笑:“哎呦哟,大姑娘这话说得,好似你们俩倒了个一般。这不是嫂子在姑子出嫁时说的话么?”心里暗道:做冢妇果然历练人,这位大小姐,也会说话了。   果然大姑娘道:“光姑嫂可说,姐妹便不可说不成?我们自幼在一处,只当她做妹子,不当她做嫂子。”扭头又对林贞道,“贞妹妹,你说好不好?”   林贞自然说好。   几个旁支女眷待大奶奶等人说完,才前来闲话。有赞林贞模样的,有赞嫁妆的。总之是只有好话。林贞抽空看了一眼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三小姐,三小姐俏皮的眨眨眼回了一个笑容,林贞也一笑。就有人道:“新娘子好个俊俏模样儿,我们四爷有福啦!”   三奶奶道:“可不单模样好,针线也好,学问也好。我是比不上的,只管挨着你近些,沾点儿福气吧!”   二奶奶淡淡的一笑:“我也沾点你的伶俐才好哩。”   三小姐暗自翻个白眼,这二位当着人还这样,打量谁是傻子呢!   二姑娘正坐月子,并没有回来,只打发人来送了礼。一时女眷们也要吃酒,纷纷告辞。三小姐道:“四嫂一个人坐着怪闷的,我陪一陪吧。”   姑子陪着也常见,众人都不理论,大奶奶嘱咐了一句:“回头我叫人收拾一个食盒过来你们吃。”   林贞二人忙道谢,众人才散了。   三小姐松了口气:“嗳,这回可得好好说话啦。”   林贞笑道:“几月不见,你还好?”   “就那样了,家里给我说亲,正物色人呢。好嫂子,你若得出门,也替我瞧瞧。要四哥同老太太吹吹风。我也不好顶好的,人老实就行。”   “好。我瞧见了好的,就替你留意。”林贞道,“我带了几个匣子来,都是闺中带的一些散碎簪子,不成套的。我又没有姐妹,都送给你吧。”   三小姐忙摆手道:“我可不要,你的都是好东西。真金白银的,日后留着给侄女多好。真要有心呀,不拘给我些花儿朵儿就是。”   “我守了三年孝,上哪有绢花去?便是簪环都是以往的,镯子甚的都小了,你也戴不上。唯有簪子耳环还能戴上一戴。不过是些日常的,你休推辞。”   三小姐方点头应了。   孟豫章进来时,姑嫂二人正唧唧喳喳说的投机。三小姐见哥哥回来,立刻跳起来就跑:“我可不敢再打搅,明儿再来,先走了。”   孟豫章笑道:“这三丫头,越大越不稳重了!”   林贞笑问:“回来了?有酒了没有?”   孟豫章听得心一暖,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我们家别的不多,兄弟管够。凭谁来敬酒,一律挡了。何况我与大伙儿不常一处玩,他们不好意思灌我的。师父倒做了叛徒,连灌了我三杯!”   林贞扑哧一笑:“三朝回门后,我们去拜见师父。我带一坛子上好的金华酒与你报仇!”   孟豫章见林贞眉目如画,倾身一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舒服的吁口气,模模糊糊的在她耳边道:“贞娘,你终于来了,我也……终于有家了!贞娘,贞娘……”   第79章 朝堂   旧时结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拜完堂还得拜宗祠见亲戚,三朝回门拿红包,一项都不能少。办完这些,两个人才算正的结了婚。林贞乃二房媳妇,只要承平公府不分家,她便是个再清闲不过的小媳妇。如此看来,除去可以跟孟豫章一齐生活,与未嫁时并无太大分别。孟豫章的丫头们安安分分的拜过码头,很常规的走程序而已。半个童养媳的身份,林贞对夫家已是熟的不能再熟,想要有些许彷徨紧张都不能。林贞默默叹口气,新婚熟悉环境固然好,然而一点波动都无,似乎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触。   林贞不单是承平公府之媳,还是魏文明的弟子媳妇。像孟豫章这样正式拜过师的,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贞算是半个魏家儿媳。比起连太夫人有几道褶子都数清楚的环境,魏家无疑十分陌生。   三日回门后的头一天,孟豫章带着林贞至魏家磕头。魏娘子是见过的,成亲当日与魏娘子打了个照面,彼此匆忙不得多话,然印象倒还好。今日一见,林贞先规矩的行了礼,奉上亲手缝制的衣裳后,才起身坐下说话。   魏娘子看了看针脚,颇为细密,暗道了个赞字,面上更是一片和气:“那日来不及细看,今日一瞧,真个好模样。豫章因成亲之事,耽误了许久的功课,你师父必要好好考校一番。你休拘束,只陪我说说话儿。”   林贞笑着应了。   魏娘子又道:“我们两口子离了家乡,单在此地。膝下又无子女,闷的很。你们二人时常来看看我就好了。我都没得说话的人。”   林贞抿嘴一笑:“谨遵师母吩咐。”   魏娘子笑道:“哎哟哟,不用这么敬神似的。我就是老了爱絮叨几句,你爱听呢就一块儿说说闲话,不爱听这些家常,咱们便换个话题。我就是喜欢小辈儿在眼前坐坐。那个老杀才,我叫他典个妾来,他偏要死要活的。我连个娃娃的影儿都没见着,我在家越发闷了。”   林贞不欲交浅言深,便不说些讨巧的话,只乖乖的听着魏娘子唠叨。魏娘子学问并不顶好,很温柔也很传统的家庭妇女,倒与玉娘有几分相似。这样的女人是好,也招长辈妯娌喜欢,就是跟丈夫无甚话可说。男人家,甚厌恶家常里短,便是要说,也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像女人,说是闲话,就真个闲话,不过脑子不过心,只当新闻做谈资。两厢如何说得到一起去?是以家里无个孩儿,可把魏娘子闲的发慌。如今有人听她说话,先径自说了一大车,心里才爽快了。   林贞听了一回才道:“我妈妈日常也寂寞,改日请她来陪师母一齐说说话。”   “那敢情好!你妈妈最是和气,我欲相交,只怕搅了她清静。如今你们家已除孝,我可是要找上门去的!”魏娘子面上笑着,心里却暗自抱怨丈夫!那老杀才作甚不好,偏做个御史!还要做铁面御史!得罪的人满京城都数不过来,连带她都不好交际。旁人家的娘子在她面前恨不得缝上嘴巴,就怕一个不仔细,让她在丈夫跟前学一回,再来个“闻风奏事”,便是不动筋骨也要烦神,是以都不与她作耍。况且人人上有老下有小,忙碌不堪,谁似她一般老小皆无的清闲?想去铺子里买套首饰都无个人陪。想来便头疼!此时林贞一个大活人坐在跟前,总算能说个话。谈性颇高,直到下半晌,魏娘子带着林贞去厨房逛了逛,天阴沉下来才收了话题,预备摆饭。   魏娘子端了食盒到厅上,见魏文明二人已坐好,奇道:“今日怎底这么快?”   魏文明脸色略阴沉的道:“朝堂上有事,我已与豫章分说了一回。你们女眷出门行走仔细些,以免叫人冲撞了。”   魏娘子问道:“何事?”   “有些难民,算不得大事,只有些风言风语,你们莫乱嚼舌便是。”魏文明道,“方才和光使人来说了一回,我已给了赏钱叫回去了。”   魏娘子见丈夫不欲多说,便闭嘴不言,只招呼众人吃饭。   魏文明缓了缓神,扯出一个笑脸问林贞:“几年不见,长高了好些。”   林贞低着头微笑。   “嗳,你怎底越大越呆了?那时候在广宁再利落不过。你休在我跟前装相,这点子都看不出来,我怎底混朝堂?”   魏娘子听到丈夫又说胡话,忙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魏文明不理会,又道:“丫头,豫章这货还有些个小聪明,去年一场不过练手,我估摸着后年挂个榜还是能的。我今日问他,日后做官,该如何做?他茫然不知,只知道搬书上的话。我问你,你道如何做?”   林贞回道:“我们是北人,必在南边儿做官。南边水源丰沛,平地却少,又多洪涝。若做官来,还得兴修水利,保百姓安康,才是好官。”   “有点意思,继续说。”   林贞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了。”说着腼腆一笑,“我可不会做官儿。”   “你可会做生意?”   “这个真不会,我就会算点子小账。我爹还来不及教我,倒是想教来,可惜没机会。”   魏文明略有些遗憾:“做官,官油子无数,书呆子也无数。豫章有些呆气,那媚上欺下之事他不会。做书呆子官,只好叫老吏架空,做个佛爷儿。无事七品上熬着,有事便是顶缸儿的。你们得想想,除了做圆滑之人,还有甚出路?要不只好做翰林、做御史。依我说也无甚不好,横竖丫头有钱,官商勾、啊不,合作多好啊!可我徒儿是呆子!唉!”   孟豫章脸一红:“还没考上哩,考上再说吧。何况不是有师父的秘计么?”   魏文明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看不上么?”   “养家糊口,有甚看不上的?”   魏文明啐了一口:“那年不知谁哭来着?”   孟豫章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魏娘子和林贞不知二人打甚哑谜,也不好当面问,只做不知,径自闲聊。因方才有个插曲,一顿饭吃的略有些沉闷。   饭毕,孟豫章起身告辞。他在魏家也有住所,只是还在新婚,不好住别人家的。魏文明并不留人,只嘱咐道:“休管闲事,好好念书!”   孟豫章应诺,带着林贞回了。此时街上人多,孟豫章在车里悄悄对林贞道:“回去在与你细说。”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先去上房请安。谁料上房正在说得热火朝天,林贞欲问,三奶奶已先道:“哎呀,四弟妹才回来?可听见新闻没有?”   孟豫章略略皱眉。林贞摇头道:“这两日忙碌,并不曾听见甚么新闻。”   三奶奶幸灾乐祸的道:“太子叫参了!”   “唉!?太子!?”   “不多时你便能看见了!黄河决堤,灾民无数,已往京城逃难了!”三奶奶故意卖个关子,“你道为何要寻太子的不是?原是去岁修缮河堤,太子力荐母家的一亲戚。如今决了堤,那人自是要问斩,太子也惹了一身的腥。”说完一撇嘴,那样小家子气的母子,也配做太子!   孟豫章正色道:“皇家的事,非臣等可议论。三嫂且放着吧。”   太夫人摇头道:“四处早说开了。咱们在自家说说无妨。你在外头,不拘甚鲁王桂王,一概恭敬便是。太子年幼,偶或叫小人糊弄了,也是有的。太子仁善,陛下看在眼里呢!”   这是不要卷入储位之争的告诫了!孟豫章应了,低头苦笑:他们家这样子,谁拉拢来?勋贵若拧成一股绳,倒能一博。可惜承平公府外无重臣内无宠妃,便是想要个拥立之功都不能,操这份心作甚?因上房满屋女眷,孟豫章不好多坐,把林贞留下,自个倒先回房了。   林贞坐着继续听着闲话。三奶奶娘家有一个庄妃,生了大公主和五皇子的。大公主年长,然女孩儿不中用。五皇子是男丁,又在年纪上吃亏。庄妃倒是恨不能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如今对手先是母族平庸的皇太子!太子以外的皇子,母族皆是出身勋贵,团结起来势力亦十分可观。本来勋贵便联络有亲,文臣权臣又不爱拿女儿做妾——与皇家做妾还不如与同僚联姻,名声也更好听些。两厢一对比,皇后便叫衬的一身村气。勋贵们代代联姻,几位皇子便不同父,都可互称几句表兄表舅。见太子一系有了缺口,不趁机咬几口,都对不起皇子这两个字!林贞成亲这几日,朝堂已是唱了好几出大戏了!   林贞往日并不关注皇家闲话,今日才得一听。寿宁伯是杀父仇人,如今还未见偿命,林贞乐的太子系更倒霉一些!想到此处,心里奇异的高兴了三分,报应啊!顶好叫太子落马下来,她才有机会把已贬为庶民的寿宁伯再坑一把!否则只要太子在位,那家人无爵胜有爵,过的几年,没准还能把爵位升回去!那才是气煞人也!   不可掺和储位之争,还不许背地里幸灾乐祸么?林贞嘴角微微勾起,我等着看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在湖南期间,本来想去崀山玩,结果一直下雨。   最后去了韶山,毛爹爹果然是富农,分成分的时候没啥说头,因为我又去了花明楼,→_→,*才是真土豪啊啊!那房子修的很好,舂米的舂池都有仨,可见有多少长工哟。而且描金镂花架子床,那是奢侈品啊啊。   第80章 榕王   黄河一怒,伏尸万里。那倒霉催的治河官自然先砍了,可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整个朝堂来收拾。户部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一面要算税赋一面还要掂量着拨款多少!连绵两个省的灾民,把国库陪空了都不够!   又有兵部也要预备兵饷武器,这样多的流民,朝廷又拿不出许多钱,胆子大些的自然要来个“均贫富”,少不得要做好“招抚”的准备!余者便是平日,也要混入争权夺利之事,何况正是天赐良机。一时间皇次子鲁王捐钱替流民买粮食,皇三子樊王又亲至城外棚户慰问并奉上无数药材。再有皇五子榕王更是伶俐,趁着圣上来看母亲庄妃,小小年纪装成大人模样,正儿八经的奏道:“捐献财物不过一时之计,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臣忝为皇子,理当为陛下分忧。故,臣请奏,集齐流民于城外安顿,编入籍册,用以疏通河道、或是修缮官道,替百姓服役。既有饭食不致病饿致死,又于国有益!”   圣上正因流民太多无处安放而忧愁,忽见榕王提议,虽无法安置所有,却也化解了不少纷争——劳累且有饭食之人,必不会造反。念其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聪慧,心里满意,狠狠赞了几句。回头一看想太子,不知是打击过大,还是善后忙碌之故,显的病怏怏的。圣上心中闪过不快,只没带出来。此时流民四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国本。然到底生出了不满之意。   此乃明面上的展示才华,背地里的小动作更是此起彼伏。太子年纪不大,才成了亲的人,不曾做过甚举措,想要抓把柄很难。然而他不曾有错,亲友却满身辫子。不单勋贵,便是文臣,对皇后一系不满者甚多!别的不论,国丈打死四品官之事,便是立朝以来闻所未闻之事!后续皇后赏的珍珠,让不少女眷暗地里奚落了一回,不免讲给自家丈夫听。平素里的小心眼儿更是不少。小户人家出身,行动都难免带着村气。以至于些许士人严令子弟,娶妻娶德,万不可只观其颜色!   正值鲁王说亲,鲁王与母亲道:“别的休论,我只要贤德之人。德可补容之缺,容却不可替德之失。家族绵延,岂可因颜色而至子孙不顾!”皇子之间,若非商议绝密之事,其言谈鲜有人不知。此言一出,皇后脸都叫扇肿了?偏人家不曾指名道姓,连辩驳都不能。作为嫡母,还得赞颂赏赐鲁王识大体——她再不能替儿子拖后腿了!好悬没被憋死。不多几日便病的卧床不起。诸妃无不拍手称快,明面上去探望,言语里还要挤兑一番。恨的太子眼都红了!   林贞无事,只在家看戏。三奶奶娘家有后妃,本枝有人常常入宫,带出无数闲话来,又传的满天下都是。孟豫章嫌家里吵闹,白日都在魏家看书,倒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林贞只好依旧在上房混日子。   这日太夫人与诸人道:“外头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着实可怜。靖宁公家的夫人昨日问我们家有甚章程,我先寒暄了几句。如今家家都打算出点子银子赈灾,我们家不好落单,你们看着出吧。”   大太太道:“如此,公中出五百两如何?”   太夫人道:“公中是公中的,你们几个也出点子,行善积福的事儿,比去庙里点长明灯还强些。哥儿姐儿们未成亲又没进益,我一并替他们出了吧。”又对林贞道,“你宽裕些便多出些,不用顾忌你太太嫂子们。”   林贞道:“那我讨个巧儿,连我们太太的一起,出三百两吧。”古人迷信这个,太夫人还真是一番好意。横竖她有,是该拿出来帮帮穷人。   大奶奶笑道:“我不敢跟你个财主比,只有五十两的心意。二弟妹呢?”   “自然随嫂子。”   三奶奶道:“不怕诸位笑话,我才成家不久,无甚积蓄,只能拿二十两。”   太夫人道:“有多少拿多少,不过是一番心意。再没有为了旁人屈了自己的。菩萨有甚不知道的呢?”   众人都不宽裕,即便是做好事,心里也不大爽快,纷纷以称银子为由告辞了。林贞照例带着三小姐回房,先吩咐双福:“称三百两银子交到大太太那头,预备买米赈灾。”   双福问:“怎底要这么多?”   “我有钱自然多出些。”   三小姐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姐儿,虽有老太太的话,却不知道该不该出。”   林贞道:“你有侄女,怎底只有你一个姐儿?你们未婚的手里有几个钱?放心吧,无人追着你要的。”   “我听说一旦灾荒,难民易子而食,太可怜了。”三小姐摇摇头道,“要不我出二三两,也能买点子粗粮熬几碗粥,没准能救一个两个人哩。”   林贞笑道:“也好,做好事全凭自己心意。”   “我又怕张扬了。”   “把钱与你四哥,我们师父必要捐的,混在里头便是。横竖你又不求名,只求心安。”   三小姐方安心了。   众人又议论灾民,只听杜鹃道:“我们当年也是灾民来,易子而食倒不曾有。但女孩儿统统发卖,甚至于不要钱白送的都有。我还算模样儿周正,有人牙子用半口袋米换了我,带到京城来的。”   四喜问道:“百灵也是?”   百灵摇头:“我就是爹病了,卖了换药吃。如今早没了,哥嫂嫌我没得好差事,都不让回家。”   一屋子苦命人!林贞忍不住问晴光:“你呢?也是买来的?”   晴光回道:“我和翠髻都是家生子,不曾经过外头的事。命好托生在这府里,主子恩典,没吃过苦头。”   “那你觉得,比外头如何?”   晴光心里咯噔一下,挤出笑脸道:“我们都关在府里,通没见过外头。到现在都没见过庙会是甚模样呢!”   林贞心下了然,家生子自幼关在府里,对外面的世界无比惶恐。说来最好的归宿便是嫁给孟豫章做妾,可惜林贞没兴趣为了贤惠名声将丈夫拱手让人。既然不愿意出去,那就找个家生子了。此事还无须着急。笑道:“家里有家里的好,外头有外头的好。只看个人意愿。”   晴光一听这话,先悄悄的松了口气。复又说笑起来。   三小姐又问:“听说朝中还在吵嚷,嫂子听到甚消息没有?”   “能有甚消息?闲话有许多,无非是说那位无能,不堪重用。”林贞叹道,“京城……要变天了!”   “那太子?”   “谁知道呢?横竖与我们不相干。”   三小姐冷笑:“有人恨不能相干哩。三嫂一月回了六趟娘家,若说是探听消息也太过了些。她不过是旁枝末节,便是榕王……她又能得甚好处?休说是庶女,便是庄妃的嫡亲侄女儿,那也嫁了人,姓得孟。不是诛九族的罪过都连累不到她头上!也太赶热灶了!”   “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为这个着恼。”庶出的庶出,不争,谁将她放在眼里呢?争上一争,或还能得些许好处。想要平淡从容,也得有资本。她若不是爹妈打下的基础,今日还不知怎么为义捐的事儿愁呢!总归普通人,里子面子只得一个,想都得了?天下的好处再没有让一人占尽的。林贞想了一回又道,“三哥又收了两个屋里人,娘家得势,她要过的好些。都是女人,又不碍着咱们,何必与她添堵?”   三小姐嘟着嘴道:“我就是不爱她那张狂模样!如今张嘴闭嘴都是我们榕王。谁是她家榕王?正经龙子凤孙,又变成她家的了。她不姓孟来?”   林贞拿起一本书打了三小姐一下道:“越发管闲事了!我问你,她说‘我们榕王’,你少了块肉不曾?不喜欢听过耳忘了便是!一家子女眷各有品性,你要生气到何处去?在娘家是娇客,诸人都要让着你。到婆家该你让着人了。让着你的嫂子且看不惯,要你让的婆婆太婆婆又待如何?便是有脾气,也该在要紧时候发。不然倒显的你小家子了。”   “我没你那份心胸。”   林贞无奈的道:“我有甚心胸?无非就是闲事莫管罢了。长舌妇最招人厌烦,你想可爱点儿,还是想可恨点儿?”   三小姐地头不语。林贞知她一时转不过来,小女孩儿有点子脾气是好事,能跟她抱怨,也是亲近之意。然而她这个嫂子若不能引导小姑走正道儿,倒是失职了。只是气头上分说,反而激起逆反心里,不若先扔两色针线,且叫她磨磨性子,安静下来再好好说话。谁料正卷丝线,三奶奶进来了。   林贞迎出门道:“甚吉祥如玉的风把三嫂吹来了?”   三奶奶笑道:“就你会说话。我就是来串串门,只许三妹妹来,不许我来不成?”   三小姐在里间听的暗自翻白眼,说话不噎人会死啊!?榕王还没当皇帝呢!   林贞也不大喜欢三奶奶,微笑应酬而已。三奶奶是闲了,她一个庶子媳妇,想要帮手家里管事都要被人防备。有她在,倒让两个嫂子拧成一股绳了。合着她就是人家妯娌亲近的理由!想着都憋屈。丈夫成日里浑浑噩噩,愁的头发都白了两根。只好打叠精神,省的郁闷死自己。今日实在无处可去,又不好老往娘家跑,只得来找林贞说说话儿。   晴光倒的茶来,三奶奶看了一眼道:“好个模样的丫头。看起来就温柔可亲,可见有甚主子便有甚丫头了。”   林贞笑道:“那是你四弟养的丫头,你直说他性子绵软吧!”   三奶奶抿嘴一笑:“这就夸上了?谁不知道四弟最是体贴?从我娘家算起,我就见着你们这一对儿最和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羡慕的紧哩。”   林贞并非八面玲珑之人,一到这样的时候,反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岔开话题道:“我仿佛听了一耳朵,说是庄妃娘娘生日,榕王亲赴庙里头,跪着抄了一整本经书?好孝顺的孩儿!你们家的家教再不错的!”   娘家兴旺,三奶奶略有些得意:“那是圣上教的好。我们妇道人家懂甚?要我说,榕王是真个孝顺。偶尔出巡,哪怕是见着一根漂亮的羽毛,都要先俸了圣上与娘娘。对皇后娘娘从来最是恭敬。心地又好,常同我们兄弟侄儿说,外出打猎时勿伤农户庄稼。哎呦呦,说句托大的话,也不知谁家女儿有八字,嫁了这样的男人哩。”   话题又绕回来了,林贞只得干笑。勋贵之家就没几个能见人的男人,是以林贞最怕这样的话题,一不留神就往人家心上插刀子。孟豫章虽是孩子气了点儿,然而他本性却十分难得。再说即便是孩子气,总也有长大的时候。如今才十几岁,搁后世还在上高中,指望他能有多懂事呢?按说女人家在一块儿抱怨是最增进感情的方式。可她日子过的很舒适,要她昧着良心抱怨,做不到,还容易变成炫耀。真是越发不知道怎么跟亲戚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比起亲戚们,林贞过的太太太太滋润了。巨招人羡慕嫉妒恨啊   第81章 交心   三小姐不喜三奶奶,便只装腼腆不说话。三奶奶从没把三小姐放在眼里,自顾说着从娘家听回来的消息。直到孟豫章回来,三奶奶才意犹未尽的走了。   孟豫章问:“她来作甚?”   “女人家能有甚?不过闲聊而已。因榕王与她娘家有亲,夸赞了几句。”   不料孟豫章点头道:“榕王是个好的!”   “唉?”   “你是不知道,如今鲁王樊王抱团儿。也不拘是甚事,凡是太子提的,他们必要驳回。太子才多大?总有疏漏的地方,叫他们逮着错儿,咬的死死的。桂王之母只是嫔,出身并不顶好,还是生了皇子有功才得一宫主位。养的桂王也唯唯诺诺,只知道跟着兄长们转。鲁王驳了太子,他就在后头喊‘附议’。如今人称‘附议王’。唯有榕王,始终在城外引着灾民干活儿。亲自守在那处,日晒雨淋的,不许人贪污一点子粮食。日后倒是贤王的胚子。”   林贞一晒:“贤王?”   “不然呢?太子乃嫡长,又不犯甚大错,亲戚不好……”孟豫章冷笑,“谁家亲戚又品德优良了?勋贵都是同咱家一样的。前日我苦劝大太太收了放贷的营生,她只管跟我抹泪。我真怕家里被人带累了。”   “我们家连个公主都不曾有,太子便是要寻麻烦,也不至于到我们家。”   孟豫章摇头道:“你是不知道。外头争执岂有单冲着谁家去的?必定要有个驳不得的名头。譬如括隐、反贪,或是抓些个与民争利之事。鲁王一系强势,谁敢惹他们家?我们家就只好做那只鸡,杀了给猴儿看!”   提起这个,林贞惆怅了:“那只好看命了。只要不罚的太狠,依我说家里的人也该教训教训了。女人家捐银子积福,他们倒先败尽了!三哥又收了两个房里人,还是野路子,也不知哪里弄来的脏钱!三嫂同我好一阵说。那日师父还说日后做御史,你怎生做得御史?参人的本子还没写,就要被人惨內帏不休家宅不宁了!依我说你若真得了功名,我们远远的外放了吧。临民之官,我们不图升官进爵,读的圣贤书,为民众做些实事。便是一辈子七品八品也值了!”   孟豫章握住林贞的手,激动的道:“我就知道你有这等气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贞笑道:“你谢你岳父吧!七品官的俸禄才几两银子?世人做事,多有‘不得已’。”   “我尽知道。能考上进士的,谁不是读的几十年圣贤书?谁不是满心抱负?谁又不想青史留名?有时候在那等腌臜地方,变的坏了,也是有缘故的。我也不敢说半点不曾吃过民脂民膏。”孟豫章攥了攥拳头,又道,“可我想,人活一世,总要有些……不可碰触的节操。我不知道有些人为何要与光同尘,但我不想。我宁可用别的法子养活妻儿,也不想损人利己!”   “挺好的。”   孟豫章脸一红:“兄弟们都说我傻,你觉得呢?”   林贞望着窗外道:“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我懂的。”   “我想试一试。哪怕错了,都至少是个前车之鉴!”孟豫章顿了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有甚委屈?我旁的没有,就是钱多。我爹爹赚了那多钱,不就是想让我们过的舒心么?如果你觉得不违背圣人言便是舒心,那就继续下去。我又不用你养活。你不像大哥他们那样,我就不委屈。”林贞郑重的说,“你若像他们那样,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孟豫章一笑:“可是纳妾之事?”   “是。”   “果真一山不容二虎!”   “非但虎,狮子豹子猴子兔子都不容。你可觉得我善妒?”   孟豫章点点头:“有点儿,不过挺好的。”   “嗯?”   “都是人,我要信女人不会吃醋我就傻了!”   林贞绷不住扑哧一笑:“你还有这样的觉悟!”   “你也太小瞧我了。便是我不读书也要看戏。‘吃醋’的典故如何来的?”孟豫章收起笑脸,“何况再不能找像你一样明事理的人了。”   “谁让圣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又不教她们明事理,只管教三从四德。无教化便通透之人,世间总是少的。”   “那还不是怕教出一个易安居士来,心里不爽快就休夫!叫男人的脸往哪里搁!”   林贞斜斜的看了孟豫章一眼:“你不怕脸无处搁?”   “我又不贪你钱财,又不沉溺美色。这等好男人你何处寻去!可舍得休我?”   林贞一呆,孟豫章个木头,刚才居然调、调、*了!?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孟豫章才不是木头,他虽道德水平是承平公府的头一份,不爱占人便宜也有些个读书人的天真。然而夫妻小意何曾缺了?以往是未婚,前一阵是不大熟悉,略有些扭手扭脚。如今过的顺遂,怎会一呆到底?十几岁的少年郎,青春慕艾。林贞既美貌,又彼此心意相通,话赶话至此,说一句半句私房话最正常不过。也只有林贞一直当他是孩子,才觉得惊讶。孟豫章见林贞呆住,还在那里暗笑:平素看着稳重,这会儿可露馅了!呆呆的模样儿真有趣儿!   林贞恼羞成怒:“你笑甚?”   “无甚,无甚!”孟豫章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关于晴光……”   “嗯?”   “不瞒你说,我家有些个不好的风气。爷们没成亲,屋里倒先有人。我当时装傻糊弄过去了。如今已是成亲,再装可就不像了。你在府里冷眼瞧瞧,谁家的小厮儿好的,趁早许了人,好绝了念想。服侍了我一场,十几年的情分,大家都落个好,岂不两全?”说着不好意思的道,“只恐你背个名声了。”   “好说,好说!”林贞心情不错,丈夫上道最好了。骂名算甚?太夫人还能以妾休妻不成?便是嫌她善妒,也不能说的太明白。无非是旁敲侧击,她纯当听不懂便是。想到此处,林贞取下弓箭来,对孟豫章道,“秋闱不单考学问,还考身子骨。从今日起,我教你射箭。把身子骨打熬好了,比别人都有精神,考试自然就顺了。你休怪我说的直白,你们家的哥儿娇养了些,你哪里拼得过寒门子弟?唯有把筋骨活动开来,才好与他们争上一番的。便是要做风流倜傥的公子,也要文武双全的好。”   “自打上回你同我说武将之事。我想了很久。朝廷重文轻武,实则……若不打仗,武将确实不如文臣能治国。可国家不能总不打仗。不要的时候抛作一旁,需要的时候还打压人家一番才许上阵。”孟豫章摇摇头,“忒过了些。誓扫雄鹿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今的文人,不如盛唐多矣!”   林贞的前世,军人自是英雄。不管文臣武将,于国有功的就值得敬重。何况林贞并不是十分喜欢文人。民国时的多少才子,撕开表面的光华,便只剩下龌龊腐朽的内在。就拿近的说,她亲舅舅一家亦是文人。狠起来连林俊都自愧不如。林俊再对外人混账,对亲戚是没得话说。说难听点,十几年的重礼,养条狗都熟了。而赵家,在林贞最无助的时候都不曾伸出一丝援手。在外头修桥铺路又如何?世上没谁比谁傻。对嫡亲的外甥女尚且如此,谁又真信你呢?是以林贞天然的对武将印象好过于虚伪的文人。当然,并非是勋贵这样的“武将世家”,而是比起那些断了骨头的文人多一丝阳刚爽直的男人。今日夫妻气氛不错,又见孟豫章一点酸腐之气都无。林贞心情尤其的好。大方向如此顺心顺意,偶或出现的小事,又有甚值得烦忧的呢?如此一想,瞬间有一种醍醐灌醒脱胎换骨之感。   林贞原就算不得尖锐,此刻更是平和。使人架起靶子,耐心极好的教孟豫章射箭。孟豫章自幼便养的娇弱,唯一称得上运动的唯有骑马。体能上差着些。看着林贞英姿飒爽的模样,心里有些惴惴的:“是不是很笨?”   “有点儿!”   “可不许笑话我。”   “我初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儿,熟能生巧。”林贞笑道,“横竖我们不急着打猎,不过活动筋骨。准头不准头的,日后再说。”   “是了,横竖只为活动活动。”孟豫章暗自点头,万事要看清目的,休叫旁枝末节绕花了眼才是。想毕,凝神琢磨要领。他原就有些聪慧,不多时便有些心得。不过一下午,便能射在靶子周围,不至脱靶万里了。出了一身汗,忽觉身上轻松了许多。扭头对林贞笑道:“怪道习武之人要直爽些。有甚不好的事,都叫射箭射出去了。”   “你去城外的棚户晃一圈儿,那才是天塌了都是小事哩!”   “唉,你就会挤兑我。是了,我们家捐了米面不曾?”   “公中五百两,我连太太三百两。还有其它人的,千多两银钱,就是千多石粮食。若是粗粮更多,熬了粥来,也够使一阵子了。公侯府第的粥铺都设在一处,一总捐了钱,各家派人帮手,日日不绝的。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孟豫章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还有些私房银子,捐几两去,你看好不好?”   “你有捐便是。依我说,把家里的旧衣裳拢一拢,散了人也是好的。还有陈旧的棉絮,若有,舍与他们,也是行善积德的事。”   “若是黄河不泛滥多好!”   二十一世纪都常常水灾被淹,这才到哪儿呢!只是那个时候的灾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惨罢了。   孟豫章叹道:“师父也在想这个,若有读书识字的,收几个来做文书也好。能识文断字,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怜遭这样的罪。”   “你看着办吧,若有事,只管与我说。横竖日后也要文书,你就当养几个清客呗。咱家又不是没有人养。”   孟豫章一把抱住林贞,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贞娘,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放出来秀恩爱,闪瞎你们   第82章 迁怒   魏文明虽然是个清流,然而家无甚开支,又是一代春|宫大家,浮财颇丰——好在如今不曾有官员财产审核制度,否则春|宫之名虽无大碍,到底不雅。众人知道他的脾性,御史又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都只当他祖上积攒了钱财与他抛费。   能赚之人便少有吝啬财产的,如今哀鸿遍野,便是无钱的三小姐都于心不忍,何况于他?遂组织了一帮清流,凑了些旧物银两舍与庙里熬粥。寺庙僧人十分尽心,四散出去替灾民化缘,加之朝廷用心,灾民勉强安顿下来。接下来是夏日,比寒冬好熬些。待到冬日里,灾荒早已过去,用种子引着灾民返乡也就罢了。   除去捐款赈灾,就属榕王的提议最好,奈何榕王年幼,在内城管一下疏通沟渠之事已是勉强,再远一点儿的修缮官道,他便不能了。此项便由鲁王接手。不料,鲁王门下也并非都是圣人,这样的节骨眼上,竟出现刮地皮之事。太子系岂肯放过?朝上又是一阵乱咬。可怜太子势单力薄,不像鲁王还有兄弟做打手。辩白之事,自家不好说,然兄弟可说。樊王力保鲁王,说的不过是小人当道,事多忙乱一时失察。顺手噎了太子一句——臣弟皆幼,事有不足,还请太子哥哥多多教导!   太子叫堵的无话可说。鲁王之事,不过是极小的事。便是圣上,偶尔也有犯浑的时候,何况两个年幼的皇子。彼时世人眼里,未成亲便是未成人,都是孩子。孩子做到这个份上,再挑剔的人也不好多说。偏他已纳妃,太子妃都快临盆了。又是太子,众人期望便不一样。比起鲁王的纰漏,当初他的事致命太多。樊王话里话外暗讽他苛刻,他何曾听不出来?暗恨鲁王樊王抱团,还带着个桂王帮腔。皇子除他以外,都是勋贵女子所出,他想策反都不能。思来想去,也只有最小的榕王,如今还不跟着鲁王一路。他是太子,天生的名分,拉拢一把也不是不可能!赤手空拳的,实在太累人了。只是,庄妃不好糊弄,要怎样一番说辞呢?   太子想的十分美好,他乃嫡长子,名分占尽。如今太子妃要临盆,若一举得男,更是安定人心。庄妃虽还算得宠,然榕王年幼,封地说不上好。他们很有互惠互利的空间。寻了机会,带榕王吃了几次饭——榕王太小,喝酒之事不妥当。谁料榕王竟油盐不进,小小年纪无比圆滑。太子心里恼的不行!榕王毕竟年幼,城府有限。再早慧也不能在一个成年太子眼前掩盖心思。若是他只想做个闲王,太子也只好罢了,总不能真个做孤家寡人,朝臣可不喜容不下兄弟的储君。然而几顿饭下来,竟叫他发现,榕王并非不想掺和,而是想坐收渔利。   是可忍孰不可忍!鲁王年纪大出身好来抢一把也就罢了,你个小家伙居然也心高气傲来啃肉!他这个太子还没死呢!心下暗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继续带着幼弟联络感情,做与外人看。   鲁王一系见太子拉拢榕王,心里也不甘。榕王原跟他们同一阵营,最初要杠太子,便拉拢过了。可榕王一直装傻,年纪实在小,鲁王并不怎么看在眼里。此时太子出手,鲁王一急,自然要把榕王抢过来。单是个皇子便值钱,何况还挺得圣上喜爱。为了抢榕王的归属,太子和鲁王争相送礼,若不是榕王还在宫内居住,怕是要门前车水马龙了!   榕王此人,略有些心高气傲。他谁都看不上,谁都不想跟。只不过羽翼未丰,暂时隐忍,预备俯身向前。太子精明,看穿了他的把戏。鲁王倒没发觉,也是因为鲁王一系已有两个皇子,对榕王并不渴求,无非是不想太子得利。可三番五次的“屈尊降贵”的邀请,榕王居然并不接招,鲁王也恼了!给脸不要脸!到时连你一块儿收拾!且走着瞧!   说到底,谁也不傻。榕王自诩聪明,却将双方得罪了个尽。两边都舍了他,他还当自家心思瞒天过海了。几个皇子虚与委蛇,朝堂也跟着太平了几日。   灾民有饭食,谁也不想干那株连九族的事。说来官员有蓄养奴婢的资格,不过大部分有名额限制。譬如承平公府,就隐匿了许多奴婢。如今外头人口不要钱,直接白捡。不少暴发的人家偷偷弄了来养在屋里。此时朝廷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承平公世子兄弟几人,都捡了几个漂亮的在家里养着。   家里才整顿一番,哥几个又作妖!怕被管家的媳妇骂,三爷竟想了个损招——捡了几个颜色好的送与父亲和叔父!家里终究是男人说了算,公爷和孟二老爷都说好,便是大太太也不好说话。太夫人又岂肯为小事自寻烦恼?一时间家里又多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大太太有气没处发,寻了个由头就把三奶奶撵到大房院子里跪着,自己倒跑去太夫人处请安了。   此时已入夏,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三奶奶去婆婆跟前,自不能穿的随意。两层衣裳叠着,日头一照,不多时便大汗淋漓。二奶奶与三奶奶不合,面上一片严肃,内里早笑开了花。大奶奶终究是冢妇,心量宽些,知道是男人惹出来的事,有些不忍。再者家里的爷们能与榕王搭上线,还多亏了三奶奶这个“榕王表姐”的名分。做的太过,真个闹出来岂不难看?三奶奶又不是好欺负的。大奶奶看了一眼二奶奶,叹了口气。悄悄的寻了林贞道:“四弟妹,我去绊住太太,你帮我照看一下三弟妹可好?”   林贞苦笑:“大嫂你给我划条道儿,我可不敢随意插手。”   “好弟妹,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不然我也不来求你。别的也无须多做,替她递个垫子,撑把伞儿,倒杯水便是。若能,还请安慰几句。”大奶奶深吸一口气,“都是做人媳妇的,物伤其类罢了。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偏心眼偏着二弟妹。实则你是隔房的,我们太太要恼,至多骂你二句。我们三个谁动了,便是忤逆。”说着冲林贞一福:“当嫂子先与你赔罪了。”   林贞忙躲开:“大嫂快别这样,都是一家子妯娌。我只怕你怨我多管闲事。如今你吩咐我了,余者是我应有之义。你使个人替我放风儿,虽是帮着妯娌,也不好气着长辈。太太来了,我好撤东西的。”   大奶奶安排了一番,疾步到上房,当着太夫人的面,故意说事。一大家子人,若真要寻事,一上午都能找出三十四件来。大太太心中有疑惑,也只当大奶奶不想让她烦心,安心受了。   这厢林贞带着东西直奔大太太院里。三奶奶叫太阳晒的满面通红,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好不可怜。林贞忙一把将她搀起来,吩咐丫头:“快寻个凳子来!”   三奶奶眼泪唰的掉下:“你又来冒头作甚?得罪了宗妇岂是好玩的?”   “你家冢妇使我来的,怕甚?”林贞道,“回头听到暗号儿,你还跪回去。双福,把方才奶奶跪的地头做个标记,省的错了格子。”   三奶奶一愣:“大嫂?”   林贞点头道:“是大嫂。她不使二嫂来,是怕连二嫂也叫陪绑。我是隔房的,她总不好越过我们太太叫我罚跪吧!”   三奶奶擦了擦眼泪道:“多谢你们。”   “一家人有甚好谢的?”   “好弟妹,是我错了。先我心里还想,你们不定怎么乐呢。谁料都替我操心呢?往日都是我的不是。”   林贞哂笑:“还真个错了。你往日能有甚不是?漫说我们不曾拌过嘴,便是一时急了,拌了几句又值甚?你好好歇歇,我陪着你说话。”   三奶奶摇头笑道:“你呀,是没经过,就是这么好心眼儿。我往日在娘家,一家子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活吞了对方。以往我总怨我命苦,庶出,嫁了那样的男人。谁料竟有个好嫂子,好弟妹。你说命好不命好?你先回吧,日头毒着呢,陪我晒着,四叔可要记恨我了。”   “我陪你说说话儿。”   三奶奶是个爽快人,直说道:“你是读书人,陪我闲话没得闷。做人媳妇的,讲究一个孝字。我跪一上午,太太心里爽快了,只当是我的孝吧。你陪着又算甚?”   “我闲的,我乐意,你说怎么着吧?”   三奶奶扑哧一笑,伸手捏捏林贞的脸:“这小模样儿,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说的林贞也笑起来。   妯娌两个原不大熟悉,现说着话儿,倒亲近了许多。正说的投机,一个婆子跑进来道:“快,快,太太来了。三奶奶你先跪回去,四奶奶赶紧从后门走了。”   林贞立刻跳起来,拿着半盏茶水往三奶□□上一泼:“这样才狼狈。”说完就跑了。   三奶奶也忙跪回原处,拿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就着茶水,妆花的不成样子,像是忍不住悄悄摸汗弄花的。   才跪回去不多久,便听见脚步声。大太太带着大奶奶二奶奶一并回来。见三奶奶依旧跪在那里,心头火出完了,淡淡的道:“你起来吧,下次仔细吧。”   三奶奶暗自翻个白眼,端茶抖出点子水,你也要意思说下次!   大奶奶陪笑道:“太太休为了此事生气。三弟妹还不赔罪。”   若没有林贞一出,三奶奶能为这句将大奶奶恨个死。如今知道大奶奶暗地里帮她,自然要顺着杆儿爬。踉跄一福:“媳妇儿知错了,求太太饶了媳妇这一回吧。”   大太太乃借题发挥,自然不能真计较,挥手叫三奶奶走了。   二奶奶冷冷一笑,冲大太太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了。现在不好说话,有内情自是等闲人干净了再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能与人为善时,没必要与人为恶。能拉人一把又与自己无妨碍,伸出手没什么不可以。   做好事只为自己的心,而不是为了对方的回报,这样做好事才能真开心。可惜有些人做一点好事,恨不能对方十倍还给自己,自然就怨妇了。   不管什么时候,善良的人都更可爱,虽然显的软弱,可是过日子是自己在过自己的心在过,旁人看着软弱又怎么样呢?   这两天有一件事炒的很火,一原配当街把小三活活烧死了,很多怨妇拍手叫好,又联想到我这里数次有人说林贞软弱。其实强悍或温柔都是方法,目的是过的舒适,而不是做人的目的是为了强悍。手段而已,哪个好使用哪个罢了。   第83章 秘药   灾民盘踞在城外,闹的内城的权贵们都不消停。好容易捱到秋日,朝廷收了赋税,总算开始回迁灾民。黄河流域多种小麦,此时回迁,恰能赶上播种,明年多少能缴些税来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哪朝哪代皆是如此,但凡承平日久,便要生出许多事故。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这样大一个国家,哪年都有地方成灾,赈灾免税,户部官员哪年哪月都是愁眉苦脸的模样儿。如今分批送走灾民,总算了却了一桩事。   大奶奶也放下算盘,松了口气。灾民聚集,怕他们打砸抢烧,大家内里都有默契,能捐的便捐点。承平公府前后捐了三次,眼见要过年了,他们再不走,自家年都过不安生。如今好了,人都渐渐走了,大奶奶心情甚好,邀了弟妹们一齐吃茶。   林贞走到大房,见只有三奶奶,奇道:“二嫂呢?”   三奶奶挑眉:“她还恼我们哩。”   “嗯?”   “上回你们帮我,她去太太跟前告密,反叫太太数落了。再添些琐事,越发不开脸了。”   大奶奶笑道:“你也少说两句,多少祸事都从嘴里来的?”   “大嫂你也忒仔细了些。”   “你当冢妇好做?”大奶奶叹了口气道,“日后我们姐儿,就许小儿子。我这位置就是说的风光,正正应了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没好日子过的。”   林贞笑道:“那是能者多劳。今日你又得闲多久?若是一日都得闲,咱们使人买些小食来。新近开了家卤味十分不错,用来送果酒最好。说来流民虽吓人,有些有手艺的,做的好物事也是一桩好事。先前还怕小铺子里不干净,搜罗了许久,叫我搜出一家又干净又好吃的来。”   大奶奶指着林贞笑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小儿媳妇最闲吧!”   三奶奶也笑道:“她既说好,我们非宰她一顿不可。”说着扬声对双福道,“快称了你们奶奶的银子,去街上捡好的来!”   林贞忙道:“一样称一些,打好包袱,各处都送上一份。三妹妹那里不须多了,她年纪小,这个吃多了不好。有爷们的地方倒是多些,好替爷们送酒。”   大奶奶道:“爷们都不知疯哪去了,惦记他们作甚?”   “不值什么,大伙儿乐呵乐呵。”林贞道,“我听说如今他们上进了,跟着榕王殿下当差哩。在外头忙碌,我们犒劳犒劳他们吧。”   三奶奶嗤笑:“当差?你哪听来的好话儿呢?还忙碌呢,耍累了吧。”   “嗯?此话怎讲?”   “前一阵儿榕王摆赌局,你当赌甚?到棚户那里拉几个女孩子来,不梳洗打扮,大伙儿押宝,看谁眼光毒辣,挑出来的好看哩。过几日又挑男孩儿了,你还愁他们没酒吃?”   林贞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榕王!?”   “不然呢?诸位王都要当差,只他最闲!”   林贞惊了:“你四弟说榕王十分贤能,名声顶好的!”   大奶奶木了一下:“四弟吃醉了吧?”   林贞奇道:“他那古怪脾气,若说好,必定是听人夸了。可是哪里搞错了?”   大奶奶扑哧一笑:“怪道呢!若是听人夸了,那必定的。小儿子,谁挑他呢?只要不闹出大事来,都是好的。跟亲戚子弟一处作耍,还是孩子呢,谁去说他不好与圣上添堵呢?换你,你愿听人说你孩子不好?横竖不是太子,又不要担江山社稷,只不与圣上太子添乱的,都是好的!”   林贞:“……”原来如此!十之八|九是魏文明背地里夸人,但孟豫章理解错方向了!   三奶奶叹道:“三爷又搜罗了银子出去,大爷那边呢?”   大奶奶揉了揉额头:“我都不管他们了。一管吧,说是为了前程,太太护在头里。横竖我只是帮手,并不是我当家,懒的管了!”真恨不能立刻守寡了!   妯娌两个对看一眼,齐齐叹口气。   大奶奶压低声音问道:“你透个风给我,榕王他……?”   三奶奶摇头:“不知。如今上头两个争的你死我活,圣上不耐烦,倒是偏疼小儿子多。往日我们家还想着……如今看来,做闲王自是得满朝称赞,做太子……他志得意满,过于轻狂了。”   “不是藏拙?”   “藏到好女色上头?”三奶奶冷笑,“外城那些,略平头正脸的都叫糟蹋了个遍。顶好的密密养起来,说是日后要敬上呢!我这边听的消息,庄妃已带了几个进去了。剩下的……”三奶奶努努嘴,“我们家,我们亲戚家养着呢!他们也真个不嫌脏!”   林贞自打来了古代,三观常常遭受挑战。今日又叫刷新了一次,合着不争储的便是贤王!真个是闲王啊!抽抽嘴角:“莫不是连平头正脸的男孩子都不放过吧?”   三奶奶撇了林贞一眼:“你说的这么明白作甚?”   “……”   大奶奶道:“你大哥养在外头呢,打量我不知道!我是懒的管他,总比养个姐儿,生个野种回来与我磕头强。”   三奶奶道:“你不嫌脏?”   大奶奶冷笑:“我早人老珠黄了,要嫌也是那几个水嫩的姑娘嫌。”   三奶奶摇摇头:“你真好,儿女双全。可怜我还没有儿子呢!也不知那冤家做不做这样的事!”   林贞闭嘴不言,这家里真是处处腐朽。往日看红楼,总替探春可惜。若是大观园改革能走下去多好?今日方知,便是探春再能干,王熙凤再伶俐也无济于事。你这厢省俭了,那边就要十倍与你败了!这一滩水,已不仅仅是浑浊,而是如被重工业污染了一番,再难扭转。泥潭里尚能长个荷花,臭水沟里,何时能有活物?什么时候才能分家?如果可以,能分宗更好!太恶心了!   三奶奶一拍脸:“罢了罢了,怎底又说这个?说些许好玩好耍的事来,他们男人能乐,我们也能乐。”   大奶奶道:“说晚了,不然今日请班小戏倒好。”   “依我说,改日去庙里进香,顺道儿踏踏青才好哩。我们家那位爷,再不肯带我出去的。不像四弟妹,还能出门走走。”   林贞道:“下回我们一齐去,叫他护送着,太太也不会拦着。”   大奶奶问:“可是想去求个哥儿?年底不得闲,外头灾民也不曾散完,不好四处走。你要想求,打发人去尼姑庵里点个油灯也是一样的。若想去上香,至少得等明年了。”   林贞忍不住道:“休去那些小寺小庵的,实与你们说了吧,在广宁我真个见多了。甚么佛门圣地?拉皮条的还差不多。往日我没成亲,我妈有些闲话不与我说来。我前日才听我妈说,小寺小庵的,不独与院里抢营生,还专四处搜罗海上方儿,制成药丸来兜售。近日一个番僧,身价可高哩!一丸药须得四十八两银钱!还闹那有缘人才得三颗的法子。真是我敢说你们都未必敢听。依我说,正经去皇庙里捐钱吧!我不信那样的僧侣尼姑能了得佛祖庇佑!没得替人赚嫖资!”   林贞一说完,两个嫂子脸色齐齐一变。三奶奶忙问:“你说的是真是假?”   “骗你作甚?”   大奶奶苦笑:“那番僧怕是仙人跳,你三个哥哥都进去了!”   “啊!?”   林贞脑海里闪过一个词——马上风!冷汗霎时便下来了!这个消息,还真是有人故意传与她听的。上回孟二老爷谋她财产,丹旭便悄悄说与于二姐,于二姐再告诉玉娘。意在若是孟二老爷欺人太甚,不妨送他几粒圣药,叫他到阴曹地府快活去。如此阴毒之招,林贞只好烂在心底。知道丹旭是忠心,然到底不走正途,又不好当面说来。心里为此事愁了许久。她不知道的是,丹旭的话并未说全——林俊也服用过此物,不然一个青壮男子,何以被一群喽啰打死?原是内里早空了。   如今一家男丁齐齐做那寻死之事,林贞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敛了神色道:“他们真个买了?”   大奶奶道:“不知,横竖银子是支了出去了。”   “老爷也?”   “老爷屋里,我们何曾知道呢?”三奶奶未出口的是,就是老爷才要用的更多吧!   大奶奶皱眉道:“有甚不妥?”   林贞摇头:“总归不是好物。人便如一盆火炭,总只有这样多的炭,火大自然烧的快。那个,竟是火上浇油呢。便是用的是正经药材,总归错不了这个格子去。”   大奶奶一挑眉,心里倒安稳下来。三奶奶急了,她还没儿子呢!忙问:“这可有解药?”   “我不懂这个,只听人说的。我娘家小门小户的,听的闲话也多。不像府里,深宅大院,通不知外头的事。”   大奶奶道:“你也莫急。三叔才多大?不过是凑热闹罢了。”   三奶奶有些心慌:“我总有些不好的想头。”   大奶奶拍拍三奶奶的手道:“休胡思乱想。”   三奶奶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做了甚么孽,嫁与这样的冤家!”   “除了四弟妹不是咱们旧人家的女儿,你瞧瞧谁不是嫁了冤家?”大奶奶指着林贞道,“也就她了,日子好过些。世人还笑话她呢,说四叔似个木头。我倒宁愿要个木头!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等生了儿子,儿子长大了就好了。你瞧瞧如今老太太吧,那才是福气呢。”   三奶奶苦笑:“我也得等的到那一天。咱家现在可不如当年老太太做媳妇的时候了。我总寻思做个营生,省的日后不凑手。”   “营生?天子脚下,便是洗脸水都恨不能有人替你烧了。你想要甚营生?不新鲜的不赚钱,新鲜的……我不怕当着四弟妹说,那云母片儿好不好?你可守的住?”   林贞道:“也不是没有。”   “你说说?”   “我方才与你们说的卤味,便可以开了。你问问他家,肯不肯连同摊子一同卖与你。那家卤味乃流民的手艺。他们必不想回原籍的。如今得了种子,一场大水又得逃一次荒,人有几条命逃?你横竖买了他们一家子,支个铺子卖。能碍了谁的眼呢?只是只能赚个零花,赚不了大钱的。”林贞心道,后世的鸭脖子店满世界都是,想来便是现在,京城里一家两家还是能撑。   三奶奶眼睛一亮:“你这个主意好!我真做成了,分你一半股。”   作者有话要说:勋贵啊!唉……   第84章 生意   林贞笑道:“你分我们几妯娌几个蹄髈是正经,才不要你的股。”   大奶奶也笑了:“你跟财主说这个?她可瞧不上!”   三奶奶道:“你瞧的上?我分你。”   大奶奶摇头:“别闹我,我不会做生意。没得亏了你的。”   三奶奶扭头对林贞道:“你别怪我直白,铺子不易,你借我点子银子,回头我按利还与你。”   “你这点子都没有?”大奶奶奇道,“卤味在外城也开得,又不是要你买铺子。”   三奶奶指着自己鼻子道:“你瞧着我像有这个钱的?我都恨不能做针线去外头卖了!既然四弟妹有好提议,我才敢赌一把!好嫂子,你替我出个主意吧。不然我日后天天上你家打秋风!”   大奶奶哭笑不得:“你还威胁我来着!”   “谁让你是我嫂子呢!”   林贞捂嘴笑道:“好个无赖!我最怕这等泼皮儿,少不得出点血了。”   “好弟妹!我打借条儿与你。”   “你别同我来这一套。我不要你的借条,也不要你的利钱。咱们一家人,你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收呢。”林贞笑着拒绝,“你要多少,只管来拿便是。”孟豫章日后还指着做官,家眷对着亲嫂子放高利贷,作死呢!在这个地头,不顾亲族比欺男霸女的名声还坏。横竖钱放着也是放着,何不给有需要的人用?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是盼着他们好些吧。何况开个铺子用不了几个钱,既然九十九步都走了,何不做的圆满些?若是日后要用大钱了再计较也无妨。   大奶奶和三奶奶见林贞如此爽快,实有些意外。林贞平素里的确挑不出甚错儿来,但她们始终不大相信,只觉她仗着丈夫宠爱故作姿态。说来几个妯娌暗地里没少比较,林贞日子过的实在太顺,妯娌们心里难免泛酸。不料她竟这样有义气!若是承袭乃父,其父发家便不奇怪。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一顿酒吃下来,妯娌几个的感情又好了几分。二奶奶单个儿拧着,倒是可惜了。   三奶奶嫁妆本来就少,还赶上个败家丈夫,月钱都攒不下来几个。要支起一摊生意,少说也要三五百银子。这点子钱,赶上有权势的人家,还不够去庙里打一回醮,可对她而言实在困难。她心里自有一本帐,默默算了一回,大概还要借林贞百来两的样子。林贞这样的脾性,若真是借实了,反而断了后路。不若规规矩矩的,图个来日方长。   因本钱少,便谨慎。三奶奶派人四处走访了一番,才发现有手艺的流民在城外摆了各种摊子。有做衣裳鞋袜的、有做日常用品的、做吃食的更是数不胜数。民以食为天,填饱肚子的杂粮等物最多。但基本上都脏的不敢看,也不知林贞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这样一家干净的卤味摊子。   那摊主做的干净,生意比别处略好些。他本有些家底,能做点肉食,更显出来了。可惜何处都有泼皮,生意虽好,却搁不住被人频频敲诈,勉强糊口而已。这样的小本生意,权贵看不上,普通人家又怕泼皮,摊主老两口撑的好不辛苦。朝廷回迁流民,但与他们而言回家好是好,又怕死在半途——逃荒的路上,三个孩子已死了两个,谁知道剩下一根独苗长途跋涉下会不会没命?三奶奶的人与他们一碰头,正是瞌睡遇上了枕头!一拍即合!立刻就商议租铺子正经做。他们愿带了身契投到公府门下——世道艰难,做奴婢真比作流民强!   三奶奶很高兴,走来林贞屋里借钱。林贞也替她高兴,另封了个红封:“先祝你生意兴隆!”   三奶奶从袖里掏出借条并注明三分利:“亲兄弟明算账!我说借便借。你大方是你的情分,我却不能蹬鼻子上脸!”   三奶奶平素里惯有些爱占小便宜,今日如此爽利,林贞十分惊讶,面上装作无事的模样,却执意不肯收利钱。   谁料三奶奶十分固执:“别让我挨你三哥骂!”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贞不好拒绝,便转了个弯儿道:“我还怕你四弟骂哩。这样吧,你的利钱我也不要,利钱算作一股与我可好?”   三奶奶飞速算了一下,若是做的好,一股比利钱多许多,忒不划算。然而林贞不像看中这个的人,何况拉她入伙,日后钱财更宽裕,权衡之下,她既要,便给她!遂点头道:“你要几股都行!”   林贞笑道:“就一股!”   “你透个底儿,一股你拿来作甚?我那小铺子,便是赚了,一股还不够丫头的脂粉钱。”   “我是做生意的人家,比你会算账。多的没有,恰是一份脂粉点心钱。”林贞抿嘴一笑,“三妹妹在我跟前混了几年,眼看要及笄,算是我们几个嫂子嫂子送与她买花戴吧。”   三奶奶一愣,她几乎忘记了三小姐的存在。见林贞这样说,不由笑道:“你真个是滴水不漏!”   “我是空手套白狼,你不怪我就不错了!你愿分一分股出来,比我厚道。”三小姐的出身,注定了的悲剧,顺手的人情也是让三小姐对三奶奶改善一点态度。庶出的女儿,在太太眼里和在嫂子眼里不一样。太太那里,除非是自幼养在跟前,否则再怎样都得不了好。嫂子面前,没有天然的仇视,总归好混些。一个姐儿,能得几个嫂子疼,在夫家会好过许多。   人总是自身顺了,才有心情照看别人。林贞觉得在一个悲剧环绕的地方,她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到迫不及待的想做慈善!先替三小姐挣个细水长流的零花,日后再看还有谁能照顾照顾吧!   三奶奶只当林贞养姑子养出感情来,索性正儿八经的写了契约与三小姐。三小姐爹不亲娘不爱的,感动的稀里哗啦。林贞趁机教导:“她若真小气,也不愿分股与你。谁都知道,钱比股划算,你日后再别斜着眼看她了。大嫂忙的脚打后脑勺,多几个嫂子疼你才好呢。”   三小姐含着泪道:“我只记你的好。”   “又胡说!难道就不能都记着?又不是记了她的好,得损失我几分。”林贞随手拿起一块糕道,“就如这块糕点,你休想着把它拆成几块。分我一半,分她一半。你得想怎么做一碟子糕来,谁都有份。”   三小姐听的似明非明。   林贞摸摸三小姐的头:“做人要大气点儿,勿落到小处,那是自己找不自在。越小气,烦心事越多。”三奶奶猜的没错,林贞一直带着小姑,也有几年了。便是养个猫狗都处出感情了,何况一个大活人?   “好嫂子,再没人像你一样替我打算的。”   “那你就替我打算。好好过日子,哪怕再不好的日子,咱也把它过顺了。我可不想日后见天听你哭鼻子。”   三小姐破涕为笑:“才不会呢!日后我天天到你跟前笑!笑到你烦死为止!”   “……”   三奶奶此人算是个行动派。从她日常说话便能看出有些急智。一个卤味铺子不需要多少才华,以她大户人家的眼界出身,赚钱是很容易的事。头一条儿,闺中婚后认识的人就能凑足人去买了。卤味又不是很贵,家家户户的男人要下酒的玩意,与其便宜旁人,不如便宜熟人。几个月下来,一月也能纯赚个二三十两。省着点花,一年攒的钱财也算可观了。三小姐一月白得了二三两,也不敢与人说,更不敢乱花,一并交予林贞攒着。日常还是拿着月钱过活。太夫人和太太们尽知道,横竖不用自己掏钱,乐得看姑嫂和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如今三小姐跟着林贞,点心脂粉通不用钱,索性不去收买婆子,月钱也有剩余。暗地里一划拉,一年能攒几十两的“巨额”存款,人都笑傻了!闹的太夫人都说她越大越爱笑,看起来漂亮了。   大奶奶冷眼看着此事,觉得无尽讽刺。一个得脸的婆子一年还不止几十两。有头有脸的,几乎都在家养着小丫头服侍。小奴才秧子们一样爷们般的长大。正经的嫡系小姐倒眼皮子“浅”到这样的地步。不单三奶奶觉得慌,她也心里隐隐有些空落,总有一种这个家要……散了的错觉。三小姐这样单纯,竟也不知是好是坏了。心里同情三小姐,却也不好怎样伸手相帮。平心而论,若不是丈夫的妹子,而是丈夫庶出的女儿,她又能看得顺眼多少呢?太太已算厚道了。真不厚道的是老爷!男人狠起来,女人真是拍马都不及!   正想事,忽一婆子奔进来道:“大奶奶,榕王来了!前头正开中门迎驾!太夫人吩咐预备席面呢!”   大奶奶惊讶的道:“他们何时这样好了?”   婆子喜笑颜开:“奶奶管爷们何时好呢?皇子驾临,天大的体面!爷和奶奶脸上有光哩!”   大奶奶笑了笑,随手抓了一把钱赏了婆子,而后走到厨房亲自看着整治席面去了。   那厢榕王被迎进正厅,大老爷作陪。   榕王十分有礼的道:“我是晚辈,承平公无须客气。”   大老爷兴头的南北都忘了,只顾奉承:“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实在三生有幸得此荣耀。”   榕王笑道:“承平公切莫如此说,我就是来寻表哥们作耍。不知太夫人安好?长辈在此,我还要请个安才是。”   大老爷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臣立等奉母亲来磕头。”说着就把榕王托付给儿子们,自己亲去请太夫人,也是把场子留与年轻人的意思。   榕王对世子笑道:“老公爷太生分了。”   孟世子回道:“理应如此。”   孟三同榕王最熟,见无长辈,遂笑道:“内子有个颜色极好的侍婢,我还在养着。回头叫她来与殿下筛酒。”   榕王一挑眉:“扯谎,落你手里的还有干净的?”   “才长开,太嫩了不好意思下手。”   榕王啐了一口:“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吧!真要颜色好,你能等到她长成了?果子未熟就叫你哥哥们摘了!”   孟世子听到此言,心中一动,笑道:“真模样儿好的,十来岁便是风情哩。”   孟二笑道:“我才不信,没胸没屁股的,再好也没劲儿!”   “嘿嘿,你们是没瞧见过。”孟世子翘着嘴角,“咱们四弟妹十来岁的时候就玉雪可爱,我在路上遇见,还当是谁家的丫头,想买来着。四弟硬是拦了。后来许与了四弟,我还笑了他一回,当初必是故意的吧!”   榕王笑的不怀好意:“你连弟媳都记着?”   孟世子叹口气:“我才不惦记她,两口子一对儿木头。白瞎了好颜色。”   此言勾起榕王的好奇心:“说的这样好,我都想见见了!她在家不在家?若在,引来一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不用太紧张,挖鼻   第85章 心胸   孟世子忽的一个寒战,那个女人可不好惹,不由暗骂自己多事,嘴上忙道:“再好看也是个木头,镇日板着脸儿,像谁欠她二五八万似的。女人啊,还是要‘眼波流转’、‘巧笑倩兮’才够味!”   榕王响鼓不用重锤,听这话头,便知孟四奶奶是个正经人。良家妇女自来不好上手,他堂堂亲王,还不至于听到一句半句便走不动腿。孟四奶奶他有所耳闻,还是当初太子外家的典故,都说其家资万贯,榕王却不信,不过是公侯府第穷疯了而已。想到此处,又问:“怎么不见你们家老四?”   孟世子叹道:“他是一个书呆,从不同我们兄弟玩的。这会子怕还在魏御史家里做学问哩。你说他糊涂不糊涂?拼着命去考秀才,一年才得四两银子几斗陈米,还不如我们家的丫头。他是二叔的独生儿子,又生的好,还识文断字的。那日我父亲要与他补锦衣卫,竟死活不干,非要考举人进士!啧啧,不知怎么想的。”   榕王心有大志之人,如今朝中人不买他帐,只得同纨绔混着,继而讨好皇父而已。他不傻,谁不想要个好名声?然而好名难得,若一味清高,至多得几句泛泛赞誉,还不如实际点,名声和人脉只抓一头。勋贵式微,到底是世家,总比甚都抓不住的好。今日听说孟豫章有心走仕途,岂能不扣住?魏文明他是知道的,名声顶好。官场师徒如父子,拉拢了弟子,还愁师父不入伙?遂笑道:“好个世子,与兄弟不合!”   孟世子差点翻白眼:“我与他不合?是他看不上我们!”   孟三尤其看不惯孟豫章,忙点头道:“正是!”   “那我今日借花献佛,在你们家邀一席,让你们兄弟亲香亲香。”榕王和气的道,“一家子嫡亲的兄弟,说开了岂不比扭着强?”   孟世子无可无不可,榕王的面子须得给,起身一揖到底:“臣谢过殿下。”   “别,别,好哥哥,你休正儿八经的说话。我出来一乐,倒像朝堂站班了!”   孟三扑哧一笑:“殿下尽早习惯,不然我们四弟一来,保管比朝堂上还严肃!”   榕王心中泪流,总算碰见一个正经人了!   孟世子这厢使人去唤孟豫章,堂上太夫人已前来拜见过。榕王有心拉拢孟豫章,谦逊到了十分。非叙了一回亲戚——孟家还有个正经表姐不提,勋贵联姻,若说不出亲缘来,那才奇怪。既是亲戚,少不得一见。孟家妯娌四个,又出来拜了一回。榕王略略打量了一回林贞,果然容貌清丽,却又行止端庄,听闻还十分得宠。心里暗自点头,由妻及夫,今日这一趟是来对了!可惜自家尚且年幼,还未成亲,不然带着王妃来同女眷在一处,才好亲近呢!   孟世子见榕王眼睛留在林贞处,心里活动开来,盘算着搭桥牵线的可能性。却不知榕王心中所想,倘若夺得高位,要甚美人不得?林贞是美,比起宫中几位民间搜罗来的绝色还差着不少,自是暗赞一回便罢了,谁有空来成日见惦记有妇之夫?同样是纨绔模样,榕王想的是抱负,孟世子想的只是淫|乱。这便是君臣之别了!   孟豫章不曾见过榕王,只因周遭的人随口说了几句好,又有疏导灾民之功,便只当他是好人。听闻榕王相招,立等就要打马回家。魏文明乃知弟子的呆性,生怕叫榕王三言两语哄了去,卷入夺嫡大戏,冷汗都下来了。忙拎着弟子道:“不管他说甚,你都别应!”   “唉!?”   魏文明来不及细细分说,只好竹筒倒豆子一般:“他跟你爹差不多的人品,你看着办吧!”   孟豫章惊悚了:“不是吧!?你前儿还说他好!”   魏文明一掌拍到孟豫章的头上:“不与太子捣乱的都是好人!你懂个p!给我老实点儿,滚吧!”   孟豫章呆了:“师父,你居然是太子|党!”   “笨的像瓜一样!甚太子|党?太子,国之储贰,我好端端的支持旁人作甚?太子年幼,有不足之处才是正理。旁人挑剔,不过因其将来要担大任。看看他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藩王要那么能干作甚?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只要不是太差,圣人门徒抱其他人的大腿叫甚么事儿?你一个小秀才,掺和这个作甚?你只管拿出呆气对着他便是!”再说了,太子若是众人都说好,那该圣上出手废太子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不出点错,朝臣怎好拍马屁与圣上说“陛下英明”?   孟豫章尚未入官场,不知内里,只记住师父的话,晕晕乎乎的走了!   回至家中,榕王果然十分亲和。孟豫章从表象上暗赞了几句。然而他虽常常被魏文明骂呆瓜,又不是真呆,好歹还是能分的。何况孔子门生,最恨谄媚之徒。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伯乐与千里马、是明君贤臣、是等价交换,唯独不是主子奴才。做臣子的还有硬着骨头劝谏之责呢,本朝风俗,若叫圣上打板子,打下来的肉须得烘干制成腊肉挂家里头炫耀,此乃吾风骨之证!是以,便是魏文明不多嘱咐,休说榕王,便是太子跟前,他还是那副呆样。   榕王心里十分高兴,一样是读过圣人书的,深知这种人方是助力。不怕他呆,就怕他混。若孟豫章跟世子一个模样,榕王才想哭。孟豫章见榕王至少面上正经,念其藩王身份,亦觉满意。孟世子等人见榕王为着他们哥几个,耐着性子装正经人跟孟豫章寒暄,感动不已。一场晚宴,三处心思,竟吃的宾主尽欢,端的是皆大欢喜。   榕王想的好,世家里的读书人,那是天上白送他的,要好好攥紧在手里才是。时值晚秋,万木凋零,却又不冷,恰能围炉烤肉吃酒,好不快活。趁此机会,榕王三番四次的邀请孟豫章赴宴。孟豫章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事至此时,若魏文明还觉不出味儿来,便白做几十年官了。再接到榕王的帖子,直问孟豫章:“你是甚章程?”   孟豫章愁道:“师父,榕王不会是……”   “哟,你不傻啊?”   “……”   “也不对!不是你不傻,只怕是人都能看出来了。”魏文明骂道,“惹是生非的祸头子,满勋贵人家的串联,当人都是瞎子呢!圣上还没死呢!太子不敢干的事,他倒干了!想要满朝武将替他说话,他想逼宫不成!?”   孟豫章冷笑:“本朝‘武将’不值钱!”   “那个蠢驴!拉拢你,若不成,必逼的你向太子投诚去。面上逼你,内里逼我呢!”魏文明怒了,“咱们好端端的,叫卷进去有甚好事不成!你岳家还与太子有仇呢!”   孟豫章十分愧疚,低着头不知说甚是好。   魏文明叹道:“罢了,不与你相干。早晚有这一日,不是他便是鲁王。总要有些偏向,不然三拨人都该收拾你了!横竖我等忠于圣上,自是……与太子近些。你还小,说话也无分量,不用管这个。帖子便回了吧,直管推到我身上便是。天家的人,素来问弦知雅意,再待我在朝上与太子说一二句好话,再没人不懂的。”   孟豫章十分担忧:“那如果太子他……”   “无事,除了甩不脱的,凭谁上去也没有赶尽杀绝的道理。无非是叫我荣养罢了,善终不难。朝堂便是赌局,愿赌服输。如今我们也只得选明面上赢面大些的。横竖我也无甚实权,且不入他们的眼。无非是榕王狗急跳墙。”说着一脸嘲讽,“那位,还嫩着呢!”   孟豫章回至家中,把丫头们打发出去,悄悄的与林贞分析了一番。榕王虽不曾娶妻,谁知他会不会纳个小带了来走动?藩王也有一个妾能得正经名分,亦上了宗谱玉牒,非臣下可怠慢。省的林贞叫他们骗了。   林贞倒比孟豫章还懂的多些,彼时的人,知识来源甚少,无人教导便万事不知。若无引路人,一世摸不着门槛的都有。不像后世,网络上要甚有甚,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本朝的说的略少些,然旁的国家甚姑父篡权1、民众造反2,不拘正经国家正经报道,还有某些素喜胡说的也来掺和3。演绎出无数版本,有权力斗争的、还有桃色相关的,比那贺岁片还热闹。听的多了,遇事当时未必能明白,然已有人分析过的,便一点即透。   当即笑道:“也不好得罪他,平素他也不来招惹女眷。他来日真带女眷上门,一次二次后,少不得我妈又要‘病’一‘病’了。”   孟豫章哂笑:“你若是男子,师父便不肯要我了。”   林贞摇头道:“我是能‘听’话,不能‘说’话的。你说甚我听着,要我出主意却不能。”   “你休谦虚过了。”孟豫章一笑,“我并非那小肚鸡肠之人,能得贤妻是上天眷顾。若连妻子的才能都嫉妒,全天下都要怄气了。你有才,尽管使出来。只怕叫人非议,得便宜到我头上了。”   林贞一愣,自从来了古代发觉女人生存艰难后,她便不想出头。哪怕是后世,女人略爬高一点,世人嘴里说出的话就很难听。莫提在此时,女人一旦沾惹上这些,与她们的身份,那便是千夫所指,她虽不怕,到底悚着日后——由母即女,此间便是以子挟母,卡的有智妇人不敢出头之意。何况她还有财无权,更是无数人要算计。不曾想孟豫章有这等心胸,霎时轻松了许多。夫妻自然是一体,她也不想相敬如宾。   看着孟豫章如三月和煦般的眼神,林贞觉得周身都暖暖的甜甜的。如此,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1:姑父窜权,嗯,不用我解释了吧。金三胖家那段时间很热闹。   2:民众造反,这个太多了,外国人民过的很不好啊。   3:很喜欢胡说八道的是韩国,愁死人了,说什么用一百多条饿了三天的狗咬死三胖姑父,艾玛这种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媒体报道,肝疼。   =========   我就是要秀恩爱。   第86章 变故   后宅的日子如一潭死水,偶或忆起广宁时的鲜衣怒马,恍如隔世。林贞日复一日的上房请安,陪伴着女性长辈。嫁妆里几乎无需经营,在她手中的皆是不动产。广宁的铺租和京城的房租都是玉娘拿着日常用度。她自有嫁妆里的绸缎做衣裳,有府里的月钱过日子。孟豫章还未出仕,人情来往极少,竟几乎无甚用度。府里的下人见人下菜碟儿,她十分看不惯,无意讨好。偏她有钱,众人倒奉承她的多。这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墙倒万人推了。   前世偶尔闲了也读几本小说,里头尽是妯娌相争。你道争甚?无非是长辈手里的小利罢了。得宠的多得些玩物,待老人百年以后或当或卖都是值钱的。又有管家的受累钱多,不管家的清闲又无进项,日日关在家中无事,不是斗牌便是斗人。林贞都叫憋的挠墙,琢磨着京里有些甚么生意可入股一二,偏府里规矩甚严,出门不得,就是天上白掉银钱也捡不着。正要叹气,又见三奶奶抢了丫头的差事,在给太夫人捶腿,硬生生把将要出来的那口气咽了下去。   罢了,已经过的足够好了,再多想该遭天谴了。   林贞揉了揉脸回过神,安逸的坐在她的位置上听长辈妯娌絮叨着家长里短。忽听三奶奶唤道:“四婶,前日我娘家嫂子使人到铺子里买卤味,与我闲话说四叔近日忙的紧?”   “咦?这可奇了,怎底亲家奶奶也知道他最近忙了?”   三奶奶道:“谁不知道他连拒了好几次殿下的帖子?殿下面上不好看哩。依我说你也劝劝,课业为重是好,然男人却总要有些交际才行。”   二太太皱眉道:“老四在忙甚?老爷都比他在家的日子多。皇家的人也是得罪的起的?”   林贞霎时来了精神,故作愁苦姿态:“他说学成文武艺才好贩与帝王家哩,如今学问不扎实,再不敢虚度光阴。只等来日得中,方能好好报效朝廷造福黎民。那日榕王殿下的奶嫂子还下帖子请我一叙,谁知他拦在头里,叽叽咕咕说了半日,我虽认得几个字,竟半句都听不懂。待再劝时,他倒骂了我一顿,说甚妇人之见。我正愁此事,只不敢拿来聒噪长辈,谁料竟连三嫂都知道了。”   众人无言,太夫人叹道:“是我误了他,早先就该拦在头里,不让去跟那甚御史读书。便是中了庶吉士,为官做宰哪有不应酬的?”扭头对大太太道,“你二叔是个贪图享受的,半点指望不上。还得你回去同你爵爷说,叫他得空教导教导你侄儿。老四媳妇说的也是,我们女人家总也劝不到点子上,没得白挨他恼。”   大太太应了。   太夫人又对林贞道:“那也是你夫君,已是成亲的人,长辈自不好时时盯着。该劝的还是要劝。待他不听你再来说与我们。”   林贞乖乖的应了。   太夫人暗自点头,虽不出自大家,规矩却是不错的——知道以夫为天,对旁人泼辣些倒也能守住本钱。   林贞翘起嘴角,劝不劝、如何劝,那就是她自行发挥,无须长辈知道。横竖这家人里,也无人管的住丈夫,她“无能”才合群呢。   太夫人又问大太太:“敬上的年礼可预备好了?如今几位王都长成了,谁也别落下。尤其是桂王人老实,单落了他,圣上脸上可不好看,也显的我们家踩高捧低。”   大太太口含黄连,夺储之事非得落下帷幕了,她们这些当家太太才好过日子。否则要么跟着一边儿一条道走到黑,要么谁也不得罪。一条道走到黑要钱做投名状,两厢讨好更要钱脱罪。大太太心里恨不能圣上立刻去见先帝她才好送礼呢!如今闹成这样,库里连老鼠都不想来!然她也知轻重,一面应着太夫人,一面盘算着从哪里挤出一注钱来。   三奶奶自是向着榕王,却又愁如何亲近,灵光一闪,瞟了一眼三小姐,对太夫人笑道:“说来榕王殿下将要说亲,咱家还不知备甚礼呢。”   太夫人看得分明,微微笑道:“又不是太子,咱家还不到那个份上。”   二奶奶冷笑:“咱家又不是正经外家,上赶着好没脸皮!何苦来哉?”   家里人素知这二位不大对付,都是孙媳,太夫人自喜欢活泼逗趣儿的那个。平日里未免多看顾一二,谁料二奶奶竟吃起醋来。太夫人便有些不喜,娘家比人强,丈夫比人强,竟还如此容不下,背地里埋怨这她偏心,人老别扭,竟更耍起左性来,故意抬举着三奶奶与自家出气!便拉下脸道:“都是亲戚才有人情,便不是亲戚,既在朝堂上混着,总也要有些脸面,怎底就叫上赶着?也有你娘家表弟成亲,你不随个分子?虽说那是天家要敬着,骨血天性却抹不得。咱家贫寒点的亲戚来了,你太太何时不曾以礼相待?这方是大家子行事!”   二奶奶羞的满面通红,忙站起来道:“是媳妇想左了,老太太恕罪。”   太夫人懒怠搭理,径自跟三奶奶说话。   二奶奶满腹委屈,隐晦的瞪了三奶奶一眼——那贱妇千伶百俐惯会骗人,如今连妯娌都冷着她。老健春寒秋后热,倒要看你风光到几时!   林贞瞧了一出好戏,扭头同大奶奶对望,一齐轻轻叹气。三奶奶好掐尖,二奶奶更糊涂——婆婆自是不喜欢轻浮媳妇,然木呆呆的一味端庄,成日里对着闷都闷死了,何处讨喜?幸而林贞并非糊涂妇人,否则背地里也少不得说几句二嫂端的架子比娘娘还大了。   三奶奶有心事,待众人告辞时借机留下,只把婆婆送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三奶奶惯常在上房讨好,众人都习以为常,皆不理论,唯有二奶奶暗自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太夫人见三奶奶回来,笑道:“你休胡乱打主意,三丫头模样顶顶算秀气,若说做正房她又出身不够,偏房又颜色不够。何况正妃未定,我们就想着往人夫妻两个间塞人,岂不是往死里得罪榕王妃?”说着一叹:“可惜了是庶出,不然说与桂王也是好的。”   三奶奶话未出口就叫太夫人驳了,心里也不恼,面上带着笑说:“还是老太太见识广,我只想当然,通不济事儿。”   “你娘家就没个模样好的?”太夫人笑问,“还是想留着做正妃?”   三奶奶抿嘴笑道:“我家七妹妹是个才女,可巧是隔房的,不在中表之列。这话我也不敢四处乱说,只告诉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可要替我保密。”   太夫人笑道:“猴儿还在我面前弄鬼,全天下长眼睛的人都瞧出来了,还叫我别说!”   三奶奶苦着脸道:“我的好祖宗,全天下人都长着眼睛,可耳清目明的能有几个?若叫我娘知道是我嚼舌,定要打我哩。”   太夫人白了三奶奶一眼:“你娘是个老实的,偏生出你这泼猴来,也不知像谁。”   “日日跟谁在一起便像谁!”三奶奶笑道,“可惜只学了三分,到哪一日把剩下那七分学全了那才是泼天的福气哩!”   太夫人忍不住拍了三奶奶一下:“去去去,嘴里越发没章程。我瞧你也闲的慌,派你个差事。这都多早晚了,你到厨下瞧瞧中饭,同我一并吃了吧。”   三奶奶立刻从塌上跳起,学了那武戏的模样轻喝:“末将领命!”说完一阵风的跑了,留下太夫人指着门只管笑骂:“猴儿!猴儿!”   太夫人的婆子也笑道:“满屋子就三奶奶最活泼,竟是个小子。”   太夫人一笑:“如今个个都忙,也亏她在我跟前了。”祖孙两个虽无太多的话说,有个人日日伴着也聊解寂寞。想到此处,太夫人冷笑:不孝的东西,也敢怨我偏心!便是三奶奶做样子想混私房,也好过你们一个个要的理直气壮!有空在家整治庶子,没空陪我老婆子?打量我傻子呢!   次日一早,大太太将拟好的礼单送至太夫人跟前:“老太太瞧瞧可有纰漏?”   三奶奶忙接过:“我替老太太念一回。”   三小姐又要撇嘴,见林贞一个眼风杀到,硬生生把嘴角往上扯,做出个笑模样来。大奶奶看的扑哧一笑,悄悄道:“哪里是养姑子,竟是养了个闺女!”   “你就胡说吧,也不知谁躲懒,说好把大姐送出阁就从我这儿接手的,我不计较你装死,你还调侃起我来了。”   大奶奶笑道:“哎哟哟,她管我叫大嫂,单管你一人叫嫂嫂,我可不敢抢。咱俩便一人领一宗差事,我管家你管人,这叫‘妯娌齐心,其利断金’,这样的大道理都不懂,那就枉称了秀才娘子!”   “……”   三小姐正要笑,只听太夫人对大太太道:“你是管家管老的人,再无不妥帖的。只是上回说买祭田的事儿,你们可动了?那是百年根本,要上心为好。”   大太太暗道:哪还有闲钱弄那个!却也不敢直说,忙回道:“如今我们那片庄子也有几家在朝上站班的,他们占着顶好的地儿,总也买不到连城一片的。散碎买了却不好灌溉,还与人争水。旁的田产若不在一处,族人难免叫旁人欺负,反害了他们。如今只好等罢了。”   太夫人信以为真,叹了几句便罢了。   一时说完话,太夫人要听书,众人便散了。林贞走在廊下趁机问:“大嫂,何以散碎的地买不得?虽不好取水,也不是不能掘井。贫寒的族人有田种便得,谁还挑剔这个呢?”   大奶奶苦笑:“甚无整地?不过是借口。谁不知祭田是翻身的本钱,可要买田就要大家省俭。是克扣我还是克扣你?你我还好说,爷们谁敢克扣了?日后谁让我的儿孙不好过,我也是要恼的!”   “……”   “别做这个模样儿,等你有了孩子便知道了。”   “……”上辈子的独生儿子她也没这么往废物里养过,有待劝说,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外头有人尖利一叫,把妯娌两个都唬了一跳。大奶奶立着眉骂道:“哪房的下人,青天白日里叫魂哩!还不拖了出去!”话未落音,只见一婆子披头散发的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大奶奶跟前,泣涕横流:“奶奶!奶奶!锦衣卫来抄家了!!!”   大奶奶犹如五雷轰顶,直直跌倒在地。这一倒,犹如按了开关一般,整个公府霎时哭声大作、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呃……其实我也忘了今天的二更会是这一章……   二更的缘由是,某日我跟方笺说6号要去占便宜。   方笺问:占什么便宜   我说:阳历生日,x毛九生日当天可以占便宜。我是过阴历的,早过了。   方笺就打滚闹着要双更,理由居然是——反正七月的全勤也没有了。   我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能不能表提醒我这么惨烈的现实啊啊啊……   第87章 抄家   承平公府要紧的女眷皆在左近,锦衣卫如洪水一般冲进来,恰围堵了个正着。领头的那个还带着个太监,手捧着一个卷轴,却没打开。论理是该宣读圣旨再做打算,如今谁敢提这个?锦衣卫在本朝,与阎王无甚差别,休说你一个无实权的公府,便是叫的上名号的文臣武将都灭的不少,何况手持圣旨,更是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太夫人正听书,忽见锦衣卫,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定睛一瞧,那领头之人穿的乃四品服侍,却是旧识。太夫人强稳住心神,扶着椅子问道:“李佥事有礼,可否告知老太婆一声儿,我家所犯何事?”   李佥事嗤笑:“你家里的男人都在行院里喝的烂醉,连接旨的人都无一个,叫我如何告来?横竖是革职抄家流放的罪过,倒是与太夫人无干,还请太夫人回避则个!”   太夫人一听此话,便是活够了岁数见识多广,也听不得此话,霎时老泪纵横软到在椅子上。   丧家之犬有何惧?便是太夫人之诰命得自其夫,子孙皆长流之下还有甚脸面?李佥事没好气的道:“太夫人还请勿耽误下官差事!”说着就把太夫人往院里一扔,三五下连同说书的女先儿都当做仆妇,一根绳子绑结实了丢在院中。女先儿哭道:“太爷明鉴,我等俱是良民,还请太爷开恩。”   李佥事不耐烦的道:“闭嘴,自有人理论!再乱叫嚷拿你当要犯处置!”   两个女先儿对望一眼,皆不敢再出声。   待太夫人到院中,大奶奶已被林贞掐醒。孟豫章清早去了魏家,不知能否躲过一劫?不多时太太奶奶并哥儿姐儿皆被赶至院中,彼此相望,登时大哭起来。林贞想起往日读的史书,越来越怕!有明一朝,被锦衣卫虐杀的官员何止百千?此虽非明朝,却一样有诏狱,连官职都相似。好容易活到今日,难道要命丧于此?   锦衣卫如八国联军一般,好的物事一件件的装箱,不好的直接砸了了事。噼里啪啦,尘土飞扬,公府诸人如惊弓之鸟,每一个动静都吓的心漏跳几拍。太夫人养的猫儿叫惊的跳起,有一锦衣卫怒骂一声,抽刀便砍做两截,鲜血溅满了庭院。女眷们的哭声一窒,纷纷抖糠一般,林贞也不由后退一步。   孟家年方五岁的重孙孟佳维平素最爱此猫,哪见得这般场景?挣脱奶妈子的手便扑过去一阵拳打脚踢:“坏人!你们都是坏人!赔我猫来!”   锦衣卫何时尊老爱幼过?且不管眼前的孩子年幼,抬脚一踹便狠狠一踹。小小人儿飞了有好一丈远,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血,映在雪地里无比渗人。   大奶奶狂奔去抱住佳维,佳维却四肢抽搐、不住的吐血。林贞用手捂着嘴,看着佳维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大奶奶疯了一般的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啊啊啊!大夫!我求求你们请个大夫来!”   那锦衣卫轻蔑的一笑,把刀一收,头也不回的加入了抄家大军。   三小姐死命抓着林贞的胳膊、牙齿磕的脆响:“嫂嫂、我、我怕……嫂嫂……嫂嫂……”   太夫人泣涕横流的骂:“你们不是人!不是人!他才五岁!便是谋反也要饶了一命!你们不得好死!”她原就偏疼长房一脉,佳维这个长子嫡孙恰似她的心中肉骨中血。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往佳维那处走去,哪知雪地上滑的站不住人,一跤跌倒在地,手脚并用爬至跟前,摸着佳维的脸泣不成声:“维哥儿……维哥儿……哥儿……不怕,祖祖看着哩!挺着些,祖祖等下就去请大夫!啊?”   五岁稚儿,脏腑幼嫩,先一记窝心脚,又狠摔在地,哪还有救?大太太手忙脚乱的赶过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儿猛的一个抽搐断了气。大奶奶凄厉的哭声响起,祖孙三代滚在雪地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痛失孩儿打击更大,林贞的喉咙好似肿的喘不过气。读再多的残暴虐杀的历史,也没有眼前这样肆意杀害无辜来的骇人!皇权、皇权、你到底有多龌龊!?上一次为了钱财,弄的林家家破人亡;这一次更是连无辜孩童都不放过!谁来救救我?拜托,谁来救救我!   打砸声渐消,一大群锦衣卫朝女眷冲来,林贞愣神间已错失先机,被冲至角落。承平公府乃贵族,日常穿着很是值钱,小小物事无须入账,自是进了锦衣卫的腰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锦衣卫自家争相抢夺,生怕丢了自己一份好处。女眷孩子们被逼的四处躲避,几个人围着一个或两个洗劫。若是女眷,便伸手作弄一二;若是小爷们,哪个也免不了挨几下拳脚!说是朝廷命官,竟比山匪凶狠十倍。   林贞一时慌了,四面楚歌,何处可逃?忽有一人拥她入怀,连首饰带头发扯下一大缕来,又惊又痛、眼泪直飚。仔细一瞧,竟是孟豫章!心里没来由的一松,正要说话,却见他颤抖着手,用力拔着自己的首饰。林贞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疼痛,手忙脚乱的拆下耳环项链,一并交予至孟豫章手中。   孟豫章还未收拾完,锦衣卫已经行至跟前。见孟豫章护着林贞,抓着他的发髻往后狠狠一扯。孟豫章却死不放手,硬拽着林贞一并倒在地上,翻身把林贞压在身下,把首饰远远一抛,砸在别的锦衣卫身上,就叫人捡了去。眼前的锦衣卫气极,挥着马鞭便一阵乱抽。孟豫章吃痛,想起平素听到的诏狱的传言,恐惧瞬间爬满全身,全身都颤抖起来,却依旧死死抱着林贞,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道:“贞娘,别怕,有我!别怕!别怕!”   林贞忍不住哭起来,那一鞭一鞭,仿佛抽在她的心尖上!又一根马鞭带风袭来,孟豫章惨叫一声,怕吓着林贞,赶紧咬着嘴唇把声音吞了回去,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滚下,滴落在林贞的发间,冰凉却又灼人。林贞抓着孟豫章的胳膊,五脏六腑都被揪住,痛的难以形容。   锦衣卫见状,停下鞭子怪笑一声:“嘿!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竟还是条汉子!”   孟豫章还当此言不坏,正要松口气,后背一阵剧痛传来,扭头一看,那锦衣卫竟是连续踹了几脚。孟豫章只觉得眼前火星乱溅,若非还记挂着林贞,只怕晕过去还好受些。一力降十会,在大势跟前,凭林贞有万般箭法也只能任人宰割。冰雪融进了衣裳,寒冷从后背传来,一直凉到了心底。佳维咽气的模样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惊恐已到极致,若孟豫章……生生打了个寒战,不由出声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我有钱,要多少有多少,我只求你别打了!”   锦衣卫听闻蹲下来问:“哟,奶奶好大气,不知奶奶可知在锦衣卫手里买条命要多少钱?”   孟豫章听闻,用力咬紧牙关、泣不成声。太没用了!每次都要她来护我,我谁都护不住!真没用!没用!   林贞战战兢兢的道:“我有好几箱云母片,价值连城,都给你,统统都给你!”   锦衣卫听到“云母片”三字,不由一愣。   林贞自以为动人心,还要再游说,忽听一声尖叫:“嫂嫂救我!嫂嫂救我!”林贞一扭头,就见三小姐被几个锦衣卫围着,剥着她的绸子衣裳,还不住伸手逗弄。三小姐从不曾经过这样的阵仗,难受的想死的心都有!   偏那调|戏之人还道:“好个肤如凝脂,真个是豆腐一般。若是籍没教坊司,咱哥几个单点你可好?”   三小姐吓懵了,教坊司?那千万人践踏的教坊司?   林贞被惊天消息劈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知怎底,又想起于二姐的经历。老天!我爹爹作的孽,终是报到我身上么?若似当日在广宁时所见的几个妓|女一般,那还不如去死!三小姐尖叫声又响起,打断了林贞的沉思。林贞觉得身上沉重,见孟豫章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人已不知何时晕倒在一旁。再一瞧,方才使鞭的锦衣卫已不见了。   又看三小姐,连中衣都被退了不少,露出粉色绣着荷花的肚兜儿。只好在雪地里挣扎着大哭:“嫂嫂……嫂嫂……痛……呜呜……嫂嫂……”   三小姐与林贞相伴几年,如友人、如姐妹。此刻见她受辱却无能为力,忍不住嚎啕大哭。谁料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竟把那头的人招来两个。一人一把拉开晕死的孟豫章,便向林贞袭来。林贞一惊,哭声戛然而止,一个翻身躲过,却落入另一人手中。孟豫章被掀开,反倒醒转过来,见林贞被擒,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用头死命一撞,把那锦衣卫撞开。林贞劈手夺了一个鞭子,一面舞鞭、一面不知踹到谁的要害。然锦衣卫人数众多,岂是林贞一人可以反抗?不过一瞬,林贞已叫人反剪着手摁在雪地中:“好泼辣的娘们!够劲!爷就喜欢你这一款!”   那厢三小姐已近半|裸,绝望的看着林贞,姑嫂两个满脸是泪,再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大家淡定……嗯……   林贞再彪悍,也很难以一对无数。   不过……其实整体结局对林贞还是好的,因为承平公府欠收拾啊啊!   我是亲妈!   ===============   古代是很残酷的时代,特权阶级最享受的时代。不单对女性残酷压迫,对男性也是一样,犹如孟豫章,他一点都不坏,可总是处处受制。试想他生在现代,该是多么自由畅快啊。   三纲五常,不过是给被压迫者一个出气口而已。一如孟二老爷,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个家长。   孝道、妇德、忠臣,都是对下位者的要求,即便上位者不慈、不义、不明,你也该孝、顺、忠。儒家门生把这一套货与帝王家,帝王回报他们特权,牺牲的就是广大黎民百姓、全天下的女人和孩子的利益。儒家的嘴脸可见一斑。   所以,作为女性,坚决要反抗传统。任!何!传!统!   所谓礼义仁智信,这是全人类的通行法则,而非传统。   我国的传统,三纲五常、剩女论、三从四德论、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人围追堵截、以道德凌驾法律、裹脚、皇权、族权,这些才是所谓传统中最核心的部分。我不知道这些对男人好不好,但对女人,没有一条传统对我们有利。作为现代的既得利益者,我永远反抗任何传统!我会像男人一样承担责任,会像男人一样努力生存,因为我再也不想像传统女人一样仅仅得到舆论的可笑承认而悲苦一辈子不自知,然后继续把悲剧往女儿、儿媳身上延续。   第88章 安顿   “够了!”领头的李佥事一声大喝,“孟秀才本无罪,你弄他家作甚!”   见到上司,锦衣卫们齐齐停下来。李佥事斜了一眼:“滚一边儿去,正经事不干,倒在这儿消遣!还不去把家下人都点清了!”   那几人急急走了。   李佥事才对孟豫章道:“你们家的男人好出息,早起我来传旨,竟在行院里安家了!我拎了回来,偏一个个醉的不省人事。既然你撞了进来,便接旨吧!”   孟豫章跌跌撞撞的伏倒在地,李佥事抖开圣旨道:“诏曰:兹闻承平公霸占农田、买良充贱、贷钱征息、子母相权、不堪为公,故夺爵毁券,家产籍没、长流海南!及世子不知规劝亲长、助纣为虐,曲意奉亲,乃为不孝,同流!余二子忝为朝臣竟眠花宿柳、着革职、仗一百、枷三月示众。又有其弟孟泰安私蓄奴婢、眠宿青楼、着革职流放!钦此!”   林贞听闻不曾提到女眷,悄悄松了口气。李佥事见孟豫章夫妻并无大碍,未免再有人动手动脚,索性站在一旁守着。只要不是谋反的罪过,极少株连九族,既与孟豫章无干,李佥事也懒怠与那魏御史孔翰林歪缠。虽不惧他们,却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你也恶心死你。何况圣上既没夺了孟豫章的功名,可见还念着几分香火情。几个酸腐文人不必很在意,但若得罪了圣上,那才是找死的罪过!既如此,便做个厚道人吧!   林贞观望一番,见李佥事没有动静,奓着胆子动了动,李佥事不过瞟了她一眼,并不说话。林贞才爬起来去扶三小姐。三小姐羞愤欲死,正压着声音啜泣,见林贞过来,更是委屈之极,泪流不止。   孟豫章抱着圣旨,脸色煞白。圣旨所云皆是官面文章,若说冤枉,却件件属实,可上述罪过哪个勋贵家没有?必然犯了不好说嘴的阴私事儿,才叫人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问罪。到底……是惹了谁?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紧绷的神经一松,伤痛逐渐明晰。咬牙忍着,竟是越忍越痛,寒风一吹,身上更难过。大口喘着气,意识开始模糊。连林贞说甚都听不清了。   林贞一边看着孟豫章,一边安抚着三小姐,心焦到了十分。只盼着赶紧抄完家,撕掳干净,她好趁早回家!不由埋怨锦衣卫浑水摸鱼的实在太多!   公爵为超品,承平公是开国元勋之后,地位非同小可。早起锦衣卫一围府,一刻钟不到便全城皆知。孟家积累到今日奢华,花了几代人上百年,而抄家不过大半天。辰时开工,不到申时已封箱抄录完毕。李佥事看着开始烂醉,而后只知求饶发抖的承平公诸人,话都懒怠说。转了一圈,又找到孟豫章道:“宅子圣上要收回,你瞧着办吧。女眷的嫁妆不在查抄之列,你们自己点一番,少了拿嫁妆单子来领便是。”   孟豫章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想要说话,偏说不出来。李佥事只得看着林贞。林贞福了一福:“多谢佥事提醒。”   李佥事见有人回应,转身走了。   不多时,锦衣卫扛着抄得的箱子并压着承平公及家下人等等人鱼贯而出,此刻倒显出训练有素来。孟家无罪的女眷孩童惊魂未定,不由的又聚拢在一处。   二太太满脸的褶子又穿的朴素,锦衣卫不曾为难她,是以她倒受惊最小,见满院狼藉,先扶着太夫人进屋避风。林贞经过大事,比旁人更冷静些,一手扶着孟豫章、一手牵着三小姐,也进了屋。待安顿好三小姐,再一趟两个的把余下众人接进屋内。清晨烧的火墙火炕还有些许热量,关上房门,比在外头好熬。谁料身上暖了,又觉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   大奶奶一脸木然,三奶奶看不过。方才奶妈子被拿下时,无人照看二姐儿,她在左近,顺手接过。此刻恰递至大奶奶跟前,劝道:“大嫂,大难临头,你休如此。看着两个姐儿吧!大姐儿脸都冻的发青,二姐儿这会儿哭的力气都没了。便是女儿,难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姐儿嘴一撇就哭起来:“娘!我饿!”   大奶奶不住的哭,三奶奶跺脚道:“这早晚到哪去寻吃的?家下人一个也没剩下,大嫂你还是抱着孩子回娘家吧!”   林贞看了看外头:“休慌乱,既与女眷无干,只怕娘家要来人接。回头寻些牛奶或是米浆便是。”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三奶奶眼泪直飚,谁管她一个庶女的死活!她还不知去哪方哩!   说话间,果然来了人,正是二奶奶的娘家安平公府使人来接。二奶奶破涕为笑,抱着儿子,竟等不及跟太夫人说一声儿,飞奔着去了。二太太还喊:“且等等你家三哥!”   二奶奶早不见人影了,哪还听得见?况且三哥虽算她儿子,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死要活关她鸟事!便是听见了也装没听见了。   安平公家使了人来,大奶奶有了盼头,伸着脖子不住的往外看。她父亲永宁公早已离世,母亲也没了,如今兄嫂当家,不知能否想起来接她。三奶奶先还抱着一丝希望,等了半晌也无动静,渐渐歇了心思。红着眼对林贞道:“四婶婶,我是没人要的,你就瞧着我们妯娌一场,与我个去处吧。做丫头婆子都使得。”   林贞拍拍她的手:“莫急,天还早哩,大雪天的不方便,路上耽误了也未可知。”   三奶奶苦笑一声,她爹已是庶子,偏又没分家,借她娘一百个胆也不敢来接啊!彼时勋贵都住一处,耽误?呵呵,能耽误到几时?   忽又有一人跑来,进到屋内,先与大太太磕了个头:“亲家太太,我们奶奶使小的来接太太走走。”   大太太一愣,半日才认出是长女之夫广德侯家的人,抹干净泪道:“有劳了。”说完就去抱三哥——跟前只得这一个孙子,冻了一日,先带走为妙。又去请太夫人。   谁料那人一脸为难:“亲家太太……家里窄的很,住不下那么许多人。”   大太太顿住……   太夫人无力的挥挥手:“去吧,能走一个是一个。有我呢!”   大太太听到婆母如是说,更不好抛开。   太夫人苦笑:“去吧,莫做小儿女姿态。大姑娘也是做人媳妇的,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你何苦与他为难。”   大太太娘家也不中用,若不去女儿家,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犹豫了一下,狠心扭头走了。   三小姐见嫡母独自离开,更惶然无助。紧紧的抱着林贞的胳膊,死不撒手。林贞也急了,玉娘怎底还没来?别人不知,玉娘却不是狠心人,莫不是出了意外不曾。她倒是想自己走回去,偏一手三小姐一手孟豫章,拽的她动弹不得,不由在屋里来回跺脚。一直盼到天擦黑了,早上烧的火墙渐渐冷下来,才隐隐见到远处有几个人打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   林贞隔着窗子缝儿,一见那亮堂的不同一般的灯笼,便知是娘家人!只有她家才有云母片做的灯笼!不由的高兴的跳起,那人已跑到跟前,用力把门一推,竟是玉娘和李翠娘一齐来了!玉娘环视一番,见到林贞,把灯笼往李翠娘手里一丢,搂住林贞就一声儿一声肉的哭将起来:“午间才得消息,满城大雪里租不到车,耽误到这早晚!我的儿,你手好生冰凉!”说着忙脱了披风裹在林贞身上,“走走,快家去!姐夫呢?熬一锅热热汤吃了,再使人去请大夫!”   好一个母女情深,刺瞎了众人的眼。大奶奶见状硬着头皮道:“亲家太太,我原没脸说话,只是我家姐儿饿了一天了,求亲家太太赏口吃的,叫她活命吧!”   玉娘方才注意到一屋子人齐齐瞧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贞叹了口气,换了广宁话对玉娘道:“妈妈,我们带他们一起走吧。他们娘家人都不来接!家下人除了眼前几个,都不知在哪一处,大冷天的丢他们在此,竟是等死哩!”   玉娘“啊”了一声:“好狠心的娘!只怕家里没那么多床,恐要打地铺!”   “总好过这里,”林贞含泪道,“我们大哥儿被锦衣卫打死了,这孩童尸首……”   玉娘是见过佳维的,听到这一句尤为不忍:“罢罢,只要他们不嫌咱家,一并带走吧。只当我替你积德。”   林贞对玉娘福了一福,转身去扶太夫人:“老太太,火墙没人添柴禾,已是灭了。老太太随我家去住一晚吧。”   太夫人摇头:“你也去吧,咱家就剩老四一个成丁,那是你夫君,好好照看他就是。我一个老婆子不与你添乱了。”   玉娘也来劝道:“老太太休说此话,大家都是亲戚,何苦生分?亲家太太可好?咱们一起走吧。天色不早了,也是将要过年,宵禁比平日晚些,再晚可就真不能走了。说句直白话,我也心疼我家姐儿冻了一天,想快些与她熬碗姜汤哩。姐夫还不快去扶你太太!姐夫?姐夫!?”   林贞苦笑:“方才就迷迷瞪瞪的,也不知好歹,劳烦二妈妈使人去请陈太医。”   李翠娘道:“早备着这一出,估摸着陈太医已经到家了。”说毕立刻唤丹旭,把孟豫章背到马车上去。林贞看着孟豫章上了车,又扭头来扶婆婆。   二太太早就想走,哪要人扶?她倒去把老太太搀了起来。李翠娘也来帮忙,从林贞手里牵过三小姐。又有玉娘带的人,一个拉一个,渐渐往外头移。林贞想了一想,走到大奶奶跟前,伸手抱过佳维,无事一般的道:“大嫂快些,已快宵禁,越迟越麻烦!”   大奶奶呆滞的看着林贞,抖着嘴道:“哥儿不在了……”   “我知道!走吧!”   大奶奶后退了一步:“带着他不吉利,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好婶婶,我知道你仁厚,舍两个姐儿一口饭吃,我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你。”   天越来越冷,林贞不想再啰嗦风俗不风俗,抱着佳维直走了。大奶奶目瞪口呆,也不知被谁拉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外头走去。   孟豫章在马车里似醒非醒间潸然泪下,从此,世间再无承平公……   作者有话要说:→_→,都说了大家淡定啊~   第89章 暂居   玉娘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人,只套了一辆车,哪里够使?只好把孩子连同孟豫章和太夫人挤到车内,余者都跟在马车后面走。心里有奔头,倒不觉得雪地难走——再难也比了无希望强。一时走到门口,忽听一人道:“嫂子,人可接到了?”   玉娘忙回道:“魏师父久等,已接到了。只是姐夫受了伤,在车里呢!”   乌漆墨黑的,魏文明只看见灯笼喊话,待人走到面前,万没料到是一群人。林贞见了魏文明先行礼:“师父!”   魏文明道:“因里头大多女眷,我不好进去的,故在此处等。先前我上朝去了,谁知圣上当堂发作,又有杂七杂八的事儿,到下午才脱了身。天冷又要过年,寻个马车都难,才耽误到这会儿。等急了吧?”   “是我们给师父添麻烦了。”   魏文明摆摆手:“先走吧!我这里也有一辆车,娘几个挤一挤吧。你身子骨好,同我一道走着。”   林贞应了,安排着二太太等人上车。才预备好,宵禁的鼓声响起,林贞道:“亏得师父来接,不然又要与巡城守卫磨牙。”   魏文明道:“我也没拿条子,拿脸当条子使吧,快走!”   两辆马车都塞满了人,又是雪地里,压根走不快。林贞又累又饿,少不得忍了。承平公府乃昔日天子御赐,地处皇城脚下。林家一介商户,自是靠着外城。两厢隔着□□里路,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底快些,待林贞走到,孟豫章都上完药了。   林贞先奔到桌子跟前,一口气灌了四五杯茶才得空问玉娘:“妈妈,可有吃的?我饿的胃疼。”   李翠娘忙道:“有,有!家里还有好几斤面条,我下了与诸位吃。”   “有劳二妈妈了。”   “姐姐去炕上歇歇,回头我烧了水你再收拾吧。”   林贞应了。   孟豫章叫陈太医扎了几针,虽还是不适,意识已清。睁眼看到魏文明,眼睛一酸:“师父……”   魏文明摸了摸孟豫章的脑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莫做小儿女姿态,好好歇着,明日再来瞧你。”   孟豫章点点头,原来师父还要他!太好了!   魏文明对着一屋子女眷十分别扭,见孟豫章无大碍,急急告辞走了。   林家有床有炕,堪堪挤下孟家人。丹旭等人只好在堂屋打地铺。也亏得林家铺盖足,不然不知怎样安顿。众人被揉搓了整一日,胡乱吃了面条,横七竖八的倒头便睡。一气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醒来。   孟豫章睁开眼,看着身旁林贞的睡颜,生出好一番劫后余生的感叹!不多时,林贞也醒了,张口便问:“可还好?昨日乱成一锅粥,我都不知操心谁的好。竟连担忧你的心思都被拆的七零八落。”   “不过是些皮外伤,你没伤着吧?”   林贞摇头:“你在我上头挡着,哪就打的到我身上了?你也是,每次都这样不管不顾,要小命不要?”   孟豫章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林贞握住孟豫章的手道:“昨日……多谢你……”   “你也糊涂了,我是你夫君,有何值得谢的?”   林贞看着孟豫章没有说话,眼睛已经湿了——明明已怕的发抖,还那样坚持的护着我,孟豫章,你要我此生如何回报你的一片真情?这辈子能遇到你,真的……三生有幸!抬头望着帐顶,用手背胡乱的擦着眼泪。不知该感谢上天的厚爱,还是爹爹的在天之灵。   “贞娘,莫哭。”   林贞扑到孟豫章怀里:“豫章……豫章……”   孟豫章轻轻的道:“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莫哭了。”   林贞抓着孟豫章的前襟泣不成声,自从爹爹死后,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绷着了,终于……可以放下心防、去依靠一个人了!爹爹,这么多年来,贞娘真的好累好累!爹爹,我好想你。你在天上有没有看着我?我又被那个狗皇帝欺负了,爹爹……呜……   孟豫章不知林贞为何哭,只见她哭成泪人,心痛不已,手忙脚乱的学着乳母的姿势拍着她的后背。却又让林贞想起幼年生病时林俊的安抚,更是哭的喘不过气来。孟豫章只得沉稳的一下一下的拍着,直至把林贞拍的再次睡着。   玉娘在外头听到林贞大哭,急的团团转,又不好进来。待林贞没了声音才敲门问:“姐儿?”   孟豫章悄悄走去开门,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道:“睡着了,想是昨日惊着了。妈妈放心,她没受甚委屈。”   玉娘松了口气:“你呢?身上还痛么?”   “没事了。生受妈妈了。”孟豫章脸一红,“我家里给你添乱了。”   “你也同我说客套话!才刚你们家二姑娘使人来看太夫人,背地里与我说,实做不得主,求我照应,还硬塞了我一荷包银子。”玉娘道,“太夫人看着不好,我已叫人请太医去了。”又顿了顿才道,“又有你师父送了信来,说你们家三爷……没了……我、我都不知怎么和你三嫂说……”娘家不要、夫死无子。若说昨晚玉娘还嫌孟家人烦,此刻却再狠不下心。一屋子女眷孩童,亲戚不管,去靠哪一个?何况孟豫章待林贞极好,连通房都没一个,自家也不能忘恩负义了。1   如今孟家只剩孟豫章一个男丁,正正经经的一家之主,必须得把家事管起来。想了一回,对玉娘道:“妈妈好心收留我们,我们却也不能长居于此。且寻个住处才好安顿。”   玉娘道:“外头的事我不大懂,你问问你师父。这里窄了些,实也住不下那么多人。若银钱上不凑手,只管从我这里拿。”   孟豫章毫无收益,只得窘迫的应了。   事还不止一桩,佳维横死,再苦也要买口棺材。大奶奶原是心灰意冷的,硬是叫两个女儿逼出一口生气来。三奶奶素日就同她好,也在一旁劝着:“你还有两个,看得我眼都红了。”   大奶奶哭道:“养出来又没了,还是枉死的。真挖了心肝一般,不如不养!”   三奶奶眼圈一红:“我倒宁可挖上一回!”   “休急,等三叔回来,你好好管紧他,横竖咱家也败了,再无钱养小老婆,到时生一个便是!”   孟豫章在门口顿住,这可如何说!苦也!   还是三奶奶看见了孟豫章,问道:“四叔来了?”   孟豫章硬着头皮道:“见过大嫂、三嫂。我、我来……呃……维哥儿装裹了没有?”   大奶奶眼睛一暗:“哪有衣裳?还是亲家太太好心,现找了一块好料子送去裁了。”   孟豫章又看三奶奶,不知如何开口。   三奶奶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四叔直说吧!”   孟豫章低头道:“三哥……没了……”   三奶奶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大奶奶也惊呆了:“其他人呢?”   “还不知道。”   三奶奶欲哭无泪,大奶奶灵光一闪,蹲下对三奶奶道:“还有你三侄子!你把三侄子抱去养!”   “三侄子?”   “对!三侄子,三哥儿!二婶不要的,他没娘你没子,不正好么?”   凭谁遇到那样的丈夫,也生不出感情来。三奶奶乍闻噩耗,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没指望。听到半道上儿白捡了个儿子倒先一喜,随即又软了下来,苦笑道:“我拿甚么养?”   孟豫章有心养侄儿,可他还吃软饭呢,承诺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屋子里又陷入沉默。   大奶奶忽然“啊”了一声:“三婶!我们好生糊涂!咱家还有祭田呢!”   孟豫章才想起祭田!彼此对望,凭空生出三分喜意!三奶奶面色渐渐回转,好好教养儿子,没准还能混个诰命哩!暗自呸了一声娘家:大难临头见死不救,日后待我发达了,休来找我!   大奶奶看着比自己还惨的弟妹,往日的伶俐也逐渐回笼:“四叔,佳维的事就拜托你了。”   孟豫章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应当的!”   解决完一事,孟豫章又去瞧太夫人。太夫人是有年纪的人,看着就不大好。躺在塌上,脸色发乌。二太太和三小姐在跟前伺候——她们也无处可去。三小姐跟着林贞许久,那日虽一惊,却比平常闺阁女子强些。如今家里混乱,她也不去添乱,默不作声的侍疾。   二太太则满腹愁肠,太夫人恐怕撑不过了,难道死在林家?她还指着林贞养老,要是得罪了林家,或是晦气了林家,她后半辈子怎么过?事发到现在,娘家只有个做不得主的妹妹使人来问了一声儿。素日与的钱财竟是喂了狗一般!二太太一抹泪,血脉至亲,还不如个亲家呢!也忒狠心了!   孟豫章比同龄人懂事许多,然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家事纷繁复杂,半点头绪也无。二太太原就不中用,偏他又夹在孟林两家之间。既不忍要祖母漂泊,又没脸恳求林家收留,好不为难!还有佳维的丧事,夭折的孩童丧事从简,然自儒家发迹,不拘何人,只要没了就是极繁琐的事儿,他哪里经过?又有孟三的尸首要去领,也要发丧。临近年节,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事到临头竟觉得比昨日事发时还要难熬。家里已是这样,乱着些也没人说话,只是银子呢?孟豫章用靴底磨着地砖,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1:玉娘对女婿要求很低的==||,她的见识所限,觉得男人只有通房都算好的了。   好了,所有的猪队友一网打尽,啦啦啦。   第90章 缘由   有道是无钱寸步难行!孟豫章想了一回,决定先去领回女眷的嫁妆。锦衣卫全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乃本朝圣上最亲信的机构,常人闻之丧胆,孟豫章却有股呆气,自认为行得正坐的直,有何可惧?也是孟家运道好,娶了个圣上跟前挂过号的林贞。前文有述,圣上最好清名,万不愿让人误以为他贪图林贞的绝户财——林家还不至于富可敌国,这样的人家都要打主意,作为帝王,真真下作过了!是以圣上还特特嘱咐了一句嫁妆之事,连带孟家女眷的嫁妆都逃脱一劫。   锦衣卫门里打了个滚,还能拿回来七七八八也算能为!林贞箱笼太多,不得已又叫了马车行的人帮忙,一路浩浩荡荡的回去,又京城街坊看了一回热闹。不免让人嘀咕林贞八字太硬克娘家克夫家的闲话。孟豫章听个正着,不过一笑。   林贞还当嫁妆没了,谁料一觉醒来箱笼摆的满院子都是,不由喜笑颜开:“我还说日后要省着些花,不曾想竟能回来!”   大奶奶是当冢妇娶进孟家的,聘礼多嫁妆也多。珠宝首饰折损了不少,但只要陪嫁的庄子还在就不算难熬。失而复得也算喜事一桩,抄家的阴霾总算因财产的回归散去了一丝丝。   孟豫章还道:“女眷的嫁妆原是安生立命之本,还须得把大太太和二嫂子的嫁妆收拾出来,我与她们送去才是。”   大奶奶道:“偏你老实!首饰都拢做了一堆,谁知道是谁的?少不得收拾出来,你还有伤,且去歇着吧。”   一语提醒了玉娘:“很是,姐夫的药可喝了?跑了一日可得好好歇歇,年纪轻轻作下病根可不是玩的!”   孟豫章道:“我就去。明日起开始发卖下人,你们先商议着买谁回来抄个单子。家下人等我不熟,好的还罢,歹的买回来才不好。”   大奶奶道:“都是一家一户的,买谁不买谁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依我说待寻了住处再唤媒婆来家仔细挑了吧。何苦让她们骨肉分离。”孟家下人一团乱,亲戚纵横,大奶奶再不耐烦耍平衡的心眼子。何况如今客居,林贞又不好惹,何必为了几个不好的下人惹林贞不快?孟家的家风之坏无人比她更明白。倒也有几个忠心的仆役,至如今她也自身难保,也是顾不上了。   林贞道:“我的两个丫头必要买回来,不知这两日受了多少委屈呢!”   三多和九如听的后怕,亏的没跟去夫家!不然到牢里走一圈,便是干净,人也当你不干净了!   孟豫章累的很了,话毕自行去休息。林贞忽又想起一事,忙唤丹旭:“孟家的事儿你听到甚闲话不曾?怎底好端端的就要发作?”   众人齐齐一凛!   丹旭道:“才要告诉姐姐,一时忙乱又忘了。”说着叹气,“还有甚事?姐姐可记得城外那个番僧?”   番僧是个卖|淫|药的,大奶奶等人的脸色开始发青,若是阴私事儿搅的满城风雨,小辈儿的女眷如何嫁人?   丹旭又道:“公爷同番僧混在一处,还连了几个公府侯府作耍。谁知那日榕王殿下……呃……总之榕王殿下不好了,圣上当庭震怒。不单贵府,还有好些人家都叫发作了。番僧更是直接砍了!”   三奶奶满脸血色褪尽,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不顾我死活!她们不活啃了我已是大度了!”丹旭的话无须说的太分明,往日她们妯娌已说过一回。榕王牵扯进阴私淫|乱之事,还有甚前途可言?本朝藩王自去封地,再是龙子凤孙也只好叫圈死一世。如今□□的子孙里已有穷的讨米的,何况丢尽面子的榕王!先前若还有一二分怨娘家的心思,此时却不敢了!到底她爹也不过一介庶子,又有儿孙要顾,还能如何呢?只能算命苦吧!一时又想起早死连个孩儿都没留下的丈夫,呜呜咽咽的哭了。   这两日哭的太多,林贞早已不耐烦劝,只随手递了张帕子。大奶奶忙问:“永宁公家可有妨碍?”   丹旭摇头。   大奶奶怔了半天,心仿佛在天上地下滚了一圈,口中含怨道:“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家,你们可都不曾经见过吧?今儿可长见识了?”   三多忍不住翻个白眼:“大奶奶还没瞧见过我们被舅舅坑的时候哩!娘和姐姐好悬没死在他们手上!姐姐说了,旁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做女人若指着娘家人,怎么死都不知道。爹娘哪有不偏心眼的?能为了女儿家损了儿子的?”   丹旭暗骂一声蠢丫头,忙岔开话道:“还有一件事儿,三奶奶的铺子叫锦衣卫砸了,伙计因有身契,都抓等发卖。三奶奶看着可要买回来继续做买卖?”   林贞道:“我记得那两口子原是良民,到明日赎他们出来,若还肯干便再支个铺子,三嫂也有些零钱。若不肯干,舍几两银子与他们,叫他们回乡或是另寻生计吧。世人经了锦衣卫一遭,等闲的都唬破了胆子。十分不肯再住京城也是有的。”   三奶奶摇头:“罢了,我没那本钱,旁人也犯不着碍着临川候家来买我的东西。还是指着祭田里的出息吧。”   “祭田能有几个出息?饿不死就不错了。”   大奶奶苦笑:“罢罢,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儿。四婶儿无须操心,二婶带了孩子回娘家,那孩子日后也算不得孟家人。除去你们两口子日后生的,我跟你三嫂通指着三哥儿一个,我还个小庄,日常尽够了。你若看不过,年节下与孩子们几身衣裳便是了。”大奶奶自来聪慧,就是哭着也没哭坏脑子。她深知来日方长,一次把人情使尽了,一个弄不好两下里扭上,那才叫没有回头路。日后仰仗的地方多着呢,何况一家管一家的事,自家不立起来,莫不是两个女儿也看叔婶脸色过活?待孩子们长成人,还有十几年呐!   自强自立的人素来讨人喜欢,林贞丢开那一边,又问:“朝上还有甚新闻?”   丹旭回道:“鲁王不知为何,紧抓着此事不放。倒是太子殿下替榕王求了几句,街头巷尾都在传。也是要过年了,从轻发落的意思。”说毕顿了一顿,“再多小人也不知了。”   丹旭算个能干的,可他不过一介布衣,只听的到些许市井流言。朝上早吵成一团。按说此事不大不小,说句到家的话,不过一个藩王,还是顶小的那个,就是圣上脸上不好看着些,于家国大事毫无关联。牵连至此,无非是鲁王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先前鲁王想拉拢榕王,却被榕王所拒,心生埋怨。逮着机会了便落井下石,先要一窝端了榕王一系,好叫剩下望风头的有个警醒!也就是临川候家还算严谨,不曾出了大错才逃脱一劫。何况眉毛胡子一把抓未必都能治死,不如逮个软柿子捏得稀烂,叫那些还想着坐收渔利的看看墙头草的下场!   偏又有皇后长期被勋贵出身的妃妾挤兑,越发失了从容,太子最恨勋贵。不曾站队的人家苦不堪言!好端端的从祖上袭了一身富贵,贪念便有些,“从龙之功”又哪里敢想?风云突变的,大伙儿想吃个安稳饭罢了,谁料竟闹出这等大事!一时观望的勋贵齐齐皮紧,忙不迭的往鲁王外家送礼!   勋贵的作为更是惹了太子。他本是元后嫡子,最名正言顺不过,可恨勋贵们竟如此大胆!心里狠狠记了一笔!面上却一丝也不带出来,一脸仁厚的背地里在圣上跟前痛斥承平公等人带坏了他“老实忠厚年幼无知”的弟弟,恰触动了圣上的心思,惹的圣上对承平公等人动了雷霆之怒,当朝发作起来。太子乐的给勋贵插了一刀,偏还要装好人,奏曰:“臣闻:子孙不肖,父母之心最忧!承平公太夫人已是可怜,臣不忍以子累母,太夫人之诰命本也源其夫,便是查抄也不可惊动老人。”   都要抄家了,能不惊动老人么?鲁王胃里直犯恶心,虚伪至极!他也恨承平公跟着榕王屁股后头转,反倒说:“谋害皇子,岂能轻饶?便是全家流放也不为过!”   圣上霎时脸拉的老长!他最不想听榕王真事!   太子好悬没笑出声儿来,忙摇头道:“二弟此言差矣!虽承平公府欺辱百姓强占良田之事气病了四弟,却也说不上谋害!孤知你心疼四弟,莫不是孤不疼?只是我等虽是皇家,却也不好行蛮横之事、叫天下人看着不像。何况稚子无过,女眷无辜,严惩有罪之人便是,何以牵连甚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孤听不得那年幼稚子受苦累之言。”承平公府还有个孟豫章,孟豫章还有个御史师父翰林外公,保上一保,既叫无干的文官看到他的“仁厚”,也算送魏文明一份大礼,最后让父皇瞧瞧哪个儿子更和软。做了太子皇子,不能干不行,然能干到一丝毛病都无,就该圣上捏死你了。国之储贰终究不是九五至尊,迂些又何妨?   果然文臣听到太子所言,皆暗赞其有儒者之风,太子妃亦是士人之女,新生了皇长孙。听闻太子夫妻和睦,众人以为他感同身受,就有一御史奏道:“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自来非谋逆大罪,皆罪止自身,不好牵连妻儿。气着榕王殿下实属不该,叫已革承平公再去磕头认罪便是。”   太子又道:“儿以为,已革承平公到底是跟过□□的人家,虽有罪,不宜牵连。”   圣上心里恼怒承平公害了幼子,却也明白幼子自身也不干净。追究太过易惹谣言,不若一床棉被盖了,横竖承平公也满身辫子。想弄死他何必闹的朝中不清净?又想起太子妃三番五次的遣了太医去瞧榕王,次后太子又不迁怒无辜,虽心软了些,日后好好教导也未为不可。幼子惹了一身骚,长子却有长兄之风,大节下圣上心里好过了许多,只寻了承平公及几个同番僧走的近的公侯自身的罪,女眷孩童都不曾牵连。孟豫章夫妻才逃过一劫。不然旁的不论,单要夺了孟豫章的功名,这一世也没甚么盼头了!   下朝时,太子朝魏文明微微一笑,魏文明悄悄一拱手,人不知鬼不觉的已有默契。太子又看了一眼鲁王暗自冷笑:勋贵那群酒囊饭袋,也就你稀罕的拢!你愿抢,孤还不愿要!还当是开国初年哩?朝堂早就是文官的天下,勋贵?呵呵……   抄家的财物入了内库,可见乾隆养了和珅,妥妥的是替儿子留的遗产!几家公侯百年基业,平日里再喊穷,古董首饰也够值钱了,何况连城一片庄子铺子?便是宅子也值钱——彼时京城地价可不比开国,一座公侯府第,少说也要七八万银子才能拿下。虽不好变卖,日后留着赏人也是极好的。圣上算是发了一笔小财!死物收了,活物却无处安放,家下人等亦是财产,皆分男女关起来,只待发卖。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承平公府原有祖宗积攒的家业富贵,偏要干那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安安分分的,便是平庸些个,也比一般二般的人强上许多。当初不就是一个空架子名头救得林贞一命?若云母铺子是承平公家的本钱,借寿宁伯一百个胆也不敢硬抢。这样地位落到如今的下场,真是可怜了祖宗的一世英名。悲哉!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承平公神马的,掺和的资格都木有啊!跟着榕王那个傻x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_╰)╭   第91章 计划   被暂关在女牢的双福四喜哭的眼泪都干了,都疑心自家是否克主,哪有一次二次被官卖的唯一庆幸的是二人关一处,分发馒头的时候合力抢比单个儿强些,不然饿死都不好说。一面忧心未来,一面忧心林贞。偏在牢里半丝消息也无,急的满嘴的火泡!   双福和四喜遭过一回罪的,也算“经验丰富”。一见不好先抹的满脸灰泥、作践的自家狼狈不堪,锦衣卫才不曾为难。想起开始穿的鲜亮的姬妾们,后怕的冷汗直流。那些姬妾们,一个个锦衣华服容颜如花,那日就被糟蹋了几回,如今更是不知死活。见景伤情,双福不由想起当年千户抄家时,她那通房姐姐的下场。打生下来就是家生子,是奴婢,未记事已认命。千户家被抄时,她家人已被卖的四散。不舍得又如何呢?这便是做奴婢的命!可此时此刻,她又发疯一般的想起家人来,娘、姐姐、你们在哪儿?还活着么?我又要被卖去何方?此生还能不能见?想你们,想你们!!!   四喜沙哑着声音道:“少哭些吧,可没那多水喝。”   “四喜,我想我娘了。”   四喜眼圈一红,咬着嘴唇道:“甚好想?死活都不知。进京时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早该想着求姐姐把我们一家人弄做一处的。可瞧瞧现在?一处不一处有甚分别?明日我们能不能在一处都不知!”   “你说姐姐还好不好?”   四喜捂着耳朵:“别问别问,我不知道!”姐姐,姐姐,你一定一定要来救我!   次日,天才麻麻亮就有差役打了火把来,粗暴的把她们一个个绑好,赶牲口一般赶到人市。男女老少不管亲缘、分别作堆,家生子们哭的死去活来,今日一别或许是永不相见!父母子女之间怎能不肝肠寸断?双福四喜两个死死牵着手,还不住的寻张氏夫妇和杨妈妈,可人山人海的,哪里看得见?心里还想着遇到个好主家,能一齐买了倒好。   人市里拥挤不堪,无数闲汉来瞧公侯府第里白净鲜嫩的丫头们。四喜的脚被人摸来摸去,委屈的直哭!谁来都好,快把她买走吧!   发卖丫头,自是官媒婆的活计。林贞自知在京城没人买个秀才娘子的帐,索性二百两结结实实的砸下去,喜的官媒婆连褶子里都透着笑容。忙不迭的许诺只过一路,便把人领出来。果然到当日,双福和四喜才站上去没多久,就被一个官媒婆一根绳子绑着往外头牵。双福心都跳到嗓子眼,下家可是好人家?哪知一抬头,竟看到了黄氏夫妇和杨妈妈!她犹在恍惚,杨妈妈伶俐多了,一见她们两个,脸上就炸开了个笑容。就知道林贞是个有情义的!   一行人走到外头,果然是丹旭坐在马车头上。两厢一见,丹旭忙赔笑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子递与媒婆:“累妈妈走一趟,一点小意思,请妈妈喝茶。”   官媒婆白得了一大注钱,满嘴的好话儿:“哎哟哟,再没见过这样好的主家,十倍百倍银子买人。菩萨都记在心里,日后有好报哩!”   丹旭笑着了作一揖,官媒婆自知钱货两讫不惹人厌烦,提着裙子跑了。   林贞方才掀开帘子道:“快上车!这里乱,休走散了。”   四喜高兴的泣涕横流,动作极快的窜上了车,不待众人坐好,她已扑在林贞怀里嚎啕大哭了。   双福没好气的狠拍了四喜两下:“作死的丫头,沾了姐姐一身的灰!”   “无妨!”林贞道,“见你们一个不落的,本是委屈,却忍不住欢喜。”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不落到实处到底不安。见自己的人都全须全尾的坐在一旁,林贞也开心的笑了。   杨妈妈笑道:“四奶奶可又丢银子了。我也不说那指天赌咒的假话,日后更尽心吧。”   林贞笑道:“杨妈妈还是这样爽利。你们既同我好了一场,若十分不能便罢了。不过抛洒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银钱,又值些甚么?”一言说的,连双福都忍不住伏到林贞怀中。   林贞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叹,真是生不逢时。正说话,马车忽的停了下来。丹旭在外头道:“已到大街上了,姐姐耐烦等一下,我再去买了姐夫的丫头来!”   “去吧。”   不多时,丹旭回来道:“姐夫的丫头找不见,倒是找到了三奶奶开卤味铺子的一家。他们不想做奴婢了,我便做主给了十两银子,好聚好散吧。”   杨妈妈捂嘴笑:“小坏蛋!你哄谁呢?姐夫的丫头一个也不见了?”心里却想,好个丹旭,竟得这样的体面,十两银子的主都能随意做了!   丹旭一挑眉:“我就知道一个晴光,还有谁?内宅丫头我哪认得?横竖晴光是没了。”   张婶子道:“晴光长得好,怕真被人抢了。你们是不知道,那样好模样的丫头,又是官卖,多少私|窑|子派人守着呢。贱籍卖贱籍,比买良充贱还好使些。”   杨妈妈点头道:“若不是四奶奶心里想着我们,不定到哪里去呢。我一老婆子没人要,你们两口子可就得分开了。”   林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横竖,是作践女人罢了。”知道丹旭一心向着她,也忍不住替晴光翠髻捏了把汗。只是人有亲疏,她对晴光翠髻也就是碰运气罢了。要让她跟待双福一般却做不到。人心自私啊,呵……   一行人回到家中,越发显得拥挤了。大奶奶看了一圈,苦笑道:“四婶儿,还烦你替我们寻个住处吧。”   林贞道:“好嫂子,我正求你呢。你娘家舅舅家或是亲戚家,可有宅子卖?你替我走一趟问问吧,丹旭跑了好有几天都没寻见合适的。”   大奶奶一愣:“你要买宅子?”   “嗯,大些的。墙还要高些,不然咱家就豫章一个成丁,渗人的慌。”   三奶奶忍不住问道:“你要带着我们一齐住?”   林贞一笑:“咱们一家人,不一齐住难道分作两处?要分家也得等我侄儿大了再说。”日后孟豫章进了学,还不知道放在哪一处做官。长途跋涉的,带着玉娘不好,把玉娘放在京城,那更是寻死的勾当,不若大家聚拢在一处,两厢有益。何况宅子是她的、家具铺盖摆件也是她的,不过白给人住住,名声实惠都得了,正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不做是傻子!   大奶奶管老了家的人,林贞的小心思如何不知?可即便林贞是求名,也着实与了她好处。连娘家人都不顾死活,妯娌做到这个份上,再去想那牛角尖,真真是不识好歹了。世人皆道伪君子不如真小人,她却觉得不管是否真君子,只要愿做君子就必定有人受益。何况林贞已是极厚道了。孟家族人往日得了多少好处去?现连一个来问个好的都没有!看看林贞的处事,再想想二弟妹,到底谁才是大家小姐?可见家教也未必信的真。   大奶奶想了一回,道:“大户人家卖宅子多,不知四婶想要个几进的?还有地段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不瞒你说,宅子不如铺子值钱,勋贵人家不凑手时总先卖了宅子的。咱们家也有一处宅子,恐要官卖。也是我的私心,老太太……若能……在自家,也算善终了。”   林贞又问玉娘:“妈妈看如何?”   玉娘道:“甚好!要能保住一间老宅,也不算辱没祖宗。”   林贞一囧,这位还没想明白呢!三奶奶抿嘴一笑:“亲家太太,总要你喜欢才成。”   “我喜欢作甚?”   林贞:“……”   大奶奶也笑了:“你就一个女儿,不跟着她过活跟着谁去?既是奉养母亲,当然要得你的心才好。”   玉娘方才明白林贞为何问她,忙摆摆手道:“哪有我跟着去住的?问过你婆婆是正经。”   “婆婆要问,你也要问。”林贞笑道,“好妈妈,你不去看着,我生了孩子谁来看呢?我婆婆一个人忙不过来。”   玉娘当然想跟着林贞,先前是抹不开脸,哪有岳母跟着女婿住的?复又一想,再是孟家的旧宅,也是我们家的银子啊!见林贞对她挤眉弄眼,高兴的应了。   林贞又去问过二太太,不过是个过场,得到“当家人做主”的答复后,玉娘兴头的唤了丹旭道:“好孩子,再去替你姐姐跑几趟把卖宅子的是问真了。我知你辛苦,回来做两双新鞋与你穿。”   丹旭笑道:“原该的,小的这就去。”   待丹旭走远,大奶奶对玉娘道:“亲家太太真个和气,对下人也是一般慈爱。”   玉娘道:“那可不是我们家下人,不过没了父母,在我跟前帮忙而已。他当日在广宁还救过我们哩。”   “既如此,何不认了干亲?”   玉娘指着林贞道:“她二妈妈想认来,丹旭偏不肯。”说毕,又觉失言,在广宁“干”儿女可不是甚好事!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大奶奶一提话头,林贞不由怔住。丹旭对她有救命之恩,难道真由着他这么主不主、客不客、奴不奴的过下去?往日只想着放他做良民,然而世人欺善怕恶,他单一个人出去独立门户的确不现实。在广宁,干亲什么的不叫人想歪也难,可这里是京城!大户人家也有认干儿子的,既然大奶奶提了出来,爹爹又不在了,再没有流言蜚语!丹旭有家人,她娘家多个弟弟,岂不两全?否则她能敬着丹旭,日后她的孩子呢?连无甚干系的妯娌她都帮着,难道还拿恩人与其孩子再当奴才使?林贞暗自摇头,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横竖林家无后,多个弟弟有什么不好?嗯,等买好宅子再好好商议。先做能做的!便扭头问玉娘:“于二姐呢?”   “在家做活哩,你寻她?”   林贞一笑:“我想着三妹妹有些软,一年大二年小,总这么不会管人可不好。先让她学做个先生,教于二姐识字吧。或许做做先生,能有些许威严也未可知!”做了养子,就能避开奴婢放良三代不出士的规矩,丹旭就是不进学,自家弟妹也不能是个睁眼瞎,还指着她管家呢!   可怜正在外跑腿的丹旭全然不知林贞所想,不然非疯了不可!让于二姐管家?好姐姐,你莫不是被锦衣卫吓昏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丹旭的确是无处可去,而且林家只剩一个小厮,玉娘在京城生活是多亏了他照看。里里外外都是他在管。林贞开始是没想到,后来事多更来不及想。现在大奶奶提了出来,那么丹旭的名分就这样定下了。   嗯,丹旭还不知道。那是明天的章节。23333   所以,林家的便宜儿子就在这里啦。   前面有很多同学猜到了,但是介于转折太神,所以剧透就囧了。   第92章 认亲   林贞并不大想要孟家旧宅——极易产权不清晰、惹族人磨牙。只是此时没落子弟能买回祖宅是一种荣耀,她不好逆着大环境。林贞想了一回,觉得事缓则圆,很没必要急忙忙的否决,还是先看看再议。   官卖的宅子并不是好卖,尤其是犯了事的人家,大节下有钱人多少有些忌讳。便宜的自有人不信邪,可那样带花园的四进宅子,分明万把两的价钱,内府必不肯降价太多的。故但凡官卖的大宅,总要等上些许时日,非得遇上那不忌讳的人才得脱手。索性内府也不差那万儿八千量银子,放着呗!   宅子既未卖,便贴着封条在门上,以免不长眼的人胡乱进出。丹旭在左近打探了一番,方知此宅乃公府本支家业,但借与了旁支居住。若是早分了家的,肯定不在查抄之列,偏偏又不曾分出去,便被官收了。可怜大过年的,孟家族人叫赶的七零八落,如今正在客栈里赁房子住哩。大门闭的死紧,瞧不见里头。丹旭花了几个茶钱,请当日住在里头的孟家族人说了说情况,就回家复命了。   宅子没甚特殊的,好几家人挤在一起住,格局都乱成一团。甚至花园子里开了菜地的都有。林贞是想拎包入住的,对装修一丝兴趣都无。何况她也不是很愿意买孟家宅子,既是她的私产,弄回孟家祖宅算谁的呢?若要分的清白,未免不好看;若不分清楚,日后族人磨起牙来十分恼人。差成这样,着实令林贞松了口气——不太差的宅子找茬要废不少心思呢。宗法社会实在难混!   林贞有私心,孟家诸人亦有私心,譬如二太太就十分遗憾。到底孟家人住孟家宅更加名正言顺些,若是再买一处,却与孟家毫不相干。虽是跟儿子住,但却算寄人篱下了,只是房子不合适也无法。   丹旭驾着车带着林贞在城里来往了好几日,被买年货的人挤的天昏地暗,看了无数大宅皆不满意。不是宅子小了不够住、便是价格太贵分明宰冤大头、再不然已是旧的没法子住人。正一筹莫展,大奶奶带来了好消息。原来她也趁机梳理了一回亲戚关系,上门问过几次,也颇受了些气——世人踩高捧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一个个当她是打秋风的,好几家连面都不见。最后还是舅母接待了她一回,她也就投桃报李,把舅母家的别院介绍给林贞。   赶在年二十八匆匆出门踩点儿,里外细细瞧了一圈。既是别院,便没有横平竖直的几进几层的说道。犹如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一样,错落的分布着小院。平常人家住着自然不够气派,却更适合孟家情况。面积大、环境清幽、山水楼台一应俱全还便宜!更要紧的是不违制。如今违制的也多,林贞却不喜欢那虚头虚脑的面子,类似小区独栋别墅的格局无疑更讨她喜欢。   找房子是个累人的活计,林贞也不想再看。亲戚一场,连价都懒讲,直接同大奶奶的舅母交割,只房契恐要等到年后了。大奶奶的舅母亦松了口气,家业越大,日子越不好过。年年要有那么多人情来往婚丧嫁娶,不把宅子套现,更过不得了。如今的年头,肯买别院的不多,别院再好,地段却十分不佳,恰处在西直门外!京城不易居,内外城差别大了!便是只要八千两,也无人问津。若便宜些又不舍得,里头的家伙都是老榆木的,恰是收着可惜贱卖心疼的尴尬物事。林贞愿买再好不过。   于林贞而言,宅子只要八千多两银子,还附送家具,简直是瞌睡遇见枕头!多好啊!海淀区呢!什么?再过去是太监坟?晦气?林贞暗自翻白眼,离那头远着呢。何况中关村后世多牛?风水都是浮云!两边高高兴兴的成交了!   承平公等人还在流放的路上,林贞不好表现的十分欢喜,故年节过的十分平淡。好容易熬出正月,憋狠了的众人才欢欣鼓舞的搬新家!林家的行礼多不胜数,魏师母和孟豫章的舅母表嫂皆来帮忙收拾。男人们则在外头看马车。因怕引来闲话,搬了好几回才搬干净。此处原就是临时落脚的地方,买的时候林俊还不像后来一般发家,桌椅床柜只能算一般,索性舍在这里,待细贵物品搬干净后,顺手就租出去了。   新宅六院二阁,孟豫章和林贞作为家主,住了最大的崇德苑;太夫人和二太太住了恒德苑;玉娘挑了合德苑。大奶奶三奶奶皆要带孩子,便一齐住了花园旁的南兴苑。还剩靠外头一点的知常苑与知和苑暂时空着,待安顿下来与丹旭分说明白,再由他挑去。除了几个院子,花园边上还有两个小阁,一曰质真、一曰琭玉,也暂时无人。   把箱笼安顿好,众人狠歇了两日才缓过神,太夫人却又病了。老人家身体弱些也是常理,不过请了太医看过一回吃药而已。按说搬了新家要请客摆酒,可孟家的状况还是低调些为妙,只寻了外头的厨子做了一桌席面便罢。大奶奶的舅母倒送了些礼来,此外还有大太太、大姑娘奶奶、二姑奶奶等也送了些实在又不扎眼的,只是人都没来。   过了年,孟豫章也养好了伤,二话不说背着书篓就去魏家扎根了——下届秋闱誓死也要考上!   时隔多年,玉娘和林贞总算又能安生过日子了!还是打林贞生母那会儿开始,林俊就十分能赚钱。玉娘嫁了林俊后就不曾在钱财上操过心,之后更是愈发财源滚滚。甚鸽血红的宝石、白如凝脂的籽玉,想怎么带都有;又有山水楼阁,楼宇别院,连小妾都一人独占一院!在京城的日子,过的真是苦极了!如今虽没了林俊,至少在住所上能窥见广宁的影子了。   林贞也受够了孟家的饮食,才将将放好箱笼,就琢磨着开春弄个好厨子来家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把弟弟认了!   与孟豫章打了个招呼后,林贞叫人唤来丹旭,开门见山的道:“丹旭,你可有想过日后如何?”   丹旭正要行礼,听到这话不由笑道:“姐姐又想甚幺蛾子作弄我?”   “我何时作弄过你?”   “可数不清了!”丹旭掰着手指道,“我没成亲的时候故意赏和二姐一样的布料,好叫我被人笑了几个月;成亲的时候赏的一包辣子,好悬没把我的洞房给搅和了。万没想到姐姐嫁了人比在闺中时还顽皮,可见姐夫把你纵成什么模样了。”   林贞干笑:“辣子那个我没料到你们两个拿来吃啊!”   “是你说不辣的……”   林贞咳了一声:“今日寻你有正经事。”   “姐姐只管吩咐。”   “我万事不缺,只缺个替我管夫君的弟弟!”   此言与当日李翠娘的话合上了,丹旭摇头道:“二娘忧心过了,不认我做干儿子,我就不替她跑腿不成?”   林贞正色道:“跟二妈妈不相干,多亏她想起这事儿,算是提醒了我。打爹爹没了那年起,你帮我良多。我想着你既无父母,我妈妈又无子孙,你便认她做干娘如何?二妈妈虽好,名份上到底差了那么一丝丝。”   丹旭怔了怔,随即摇头:“姐姐真作弄我。”   “我不配当你姐姐是怎底?”   “我一介奴仆,怎敢当?”   林贞苦笑:“我爹没了时,就早该想到的,是我疏忽,才让恩人如伙计般过活。你再如此说,我竟没脸见人了!”   丹旭翻个白眼,不由道:“甚时把你那心软的毛病改了才是正经!干亲也是胡乱认的?你们娘两个都是不怕死的!”   林贞木着脸道:“是啊,我就是软弱无能,也没个兄弟替我出头!”   丹旭无奈的说:“姐姐!”   “哼!”   “……”   “哼哼!”   丹旭头痛的道:“姐夫是读书人,你也真忍心让他有个做娈宠的小舅子?何况姐夫又不坏——真要不好,有兄弟也无用。”   “往日的事,我不说你不说,难道你媳妇会说?双福四喜谁不是口紧的?”   丹旭淡定的道:“三多九如!”   林贞一噎!那两个被惯坏的丫头还真算不准!   丹旭一笑:“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实与姐姐说,我不在乎这些。姐姐若看我顺眼,我就继续混着。若哪日寻到了更好的人来管家,赏我几两银钱自去过活便是。横竖我现在也不好看了。”   “人心持正,又何必在乎过往是非?何况又不是你的错。”林贞道,“你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还是有那道梗。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你也不想想,你非奴又非亲,住在这里算甚么?以后人丁繁衍,我的子孙视你为舅还是视你为奴?来往亲眷客人,你是磕头还是作揖?我们也是共患难、自然要同富贵。当日不是你来救,我林贞早已命丧黄泉!哪有今日?便是你姐夫也要感激你。”   丹旭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酸酸的,却又不想掉眼泪。他不是没想过将来,只是他的出身能有什么将来呢?脱籍的奴仆不能科考,行动处也比良民低一等。无宗族无亲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依着林家早饿死了。原想林贞肯让他在这里混一辈子便知足了,谁料竟来这么一出?   对林贞是欣赏、是感激、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亲生父母的脸面已经模糊,只记得那把他卖掉时的得意;前后两任男主人的无情也刀刀刻在心上。闭上眼,清晰的想起那绝望之时出现在面前的如花般的笑靥。不同于二姐的互舔伤口,那是一辈子第一次真正经历过的温暖。犹记得她故意遗落在花园里的手炉,善意萦绕的似乎永远挥之不去……   眼前一方绣帕,耳边模糊的声音:“丹旭,我不舍得跟我从广宁走出来的人逐渐陌路。我要是男孩子,自跟你交往无碍。可我是女眷,我们做不了朋友。”不知何时起,已放心的把娘家交给你。“所以,做我弟弟可好?”   丹旭觉得嗓子肿的似乎喘不过气,哽咽着说:“姐姐,你休说此话。我既是林家仆,当日护着你是本分。主家是大叔,仆从不过是藤蔓。我护着你,亦是护着自己。姐姐真的无须感激。”   林贞轻轻一笑:“你守着你的本分,我也守着我的本分。旁人也护过我,可他们没一个能像你一样替我照看妈妈的。我在孟家这几年,家里要没你,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你是明白人,休惹得我说大道理。”   丹旭叹道:“姐姐!”   林贞一拍手道:“哎呀!你总叫我姐姐,万一比我大怎么办呢?”   “……”丹旭梗了一下,他还真比林贞大几岁!嗳,这与大小无干!   林贞无比郁闷,她是穿的,看家里的丫头和小厮自是以一副长辈的态度,有时在孟豫章跟前都免不了带着前辈似的打量。要她叫丹旭哥哥似乎有点别扭啊!   丹旭看着林贞想叫他哥哥又一脸为难的表情,头都大了。欲不答应,似乎不识好歹;答应了好似更不识好歹!诱惑太大,很难违背自己的心,可林贞和玉娘待他那样好,又良心不安。遇到个不按理出牌的主家……坑死我也!   林贞一揪帕子,抬着下巴道:“你都被卖了好几遭了,定不记得生日。还是我做姐姐吧!”   丹旭:“……”   “怎样?”   丹旭纠结的心思都被林贞耍赖的话说散了,带着笑颜一揖到底:“小弟见过姐姐。”这样就好,我已经习惯依赖你,要我做哥哥照顾你,恐怕我也无能了。   林贞得意的笑,她才不喜欢叫一个刚过青春期少年做哥哥!啦啦啦~~~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有时候也是很孩子气滴~~小时候就在广宁看着三多九如大闹天宫。只不过事多,硬是要装大人样。能够孩子气也是一种福气呢。   第93章 结果   认亲并非口头上说说便罢,林贞的性格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既然认亲了,便不弄那不尴不尬的事,自然一并连户籍都要齐备。林家在京城有房产,也颇认识几个人,落户并不难。辗转了几道,不到百两银子,与后世没有积分入户时花费也差不离。林贞想到此处不由失笑,真真一脉相承。   花了不多的钱,连玉娘带丹旭统统把户籍落在了原先内城的那座屋子里。丹旭放良的时候便姓的林,如今连姓都不用改,又远离了广宁,过往之事恰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丹旭不像正经人家的名字,便删了丹字,大名起做林旭,只把丹旭做小名叫唤。年纪也落小了几岁,丹旭为此松了口气。做哥哥与做弟弟不同,尤其是夹着个于二姐,做大姐的管管弟妹十分妥当,小姑子管嫂子,不知道的人就要当林贞轻狂了。丹旭是万不想让林贞被人嚼舌的。   等样样齐备后,林贞摆了一日酒,叫了一般小戏。特请了孟大太太、还有久不来往的干娘杨四太太、魏师母、孟豫章的舅母孔太太并孟家两位出嫁的姑奶奶。二奶奶那处也下了帖子,只是没有回应,林贞也不在意。正巧天气晴朗、春风怡人,在小花园里吃酒极为舒爽。林贞为主家,叫丹旭夫妻给玉娘、李翠娘磕了头,丹旭夫妻又对林贞孟豫章行了礼,众人见证了,这场认亲才算完!从此孟林两家皆改了称呼,以哥唤之。因有好事,众人皆喜气洋洋,唯有于二姐患得患失。   林贞只当于二姐胆小,并不理论。谁知道于二姐都快吓疯了!往日丹旭是奴仆,放了良还是伙计。谁料猛的一下变成小少爷,这是好事!可谁家小少爷的大房是个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过了一手的?林贞又是个难缠的,谁知道她会替丹旭找个哪样的媳妇来?由妻变妾,苦也!可大好的日子,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摆出不好的神色来,只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玉娘略微有些不满,林贞悄悄笑道:“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妙处。”   玉娘想想也是,若是个作妖的,日子才没法过!少不得日后慢慢教吧,横竖林家也就这两口人!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闲话了。杨四太太笑道:“我们姐儿有弟弟了,可是大好事。”   林贞笑道:“承干娘吉言啦!”   两家关系复杂尴尬,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就有点冷场的架势。大奶奶见状忙道:“甚时替我添个侄儿更好哩!”   林贞认真道:“很快、很快!”   惹得众人说笑一阵,之后因几家人几个性子,实说不到一处,横竖今日也只是来见礼,目的达到也无心相聚,孔太太与魏师母随意说了几句便走了。杨四太太更尴尬,借着酒醉的由头,躲到二太太屋里,姐们两个正好闲话。大太太也离席去探望病重的太夫人,玉娘扫了一圈,索性把场地留给年轻人,也带着李翠娘走了。一时席面上只剩下小一辈的,彼此望了几眼,一齐笑起来。   大奶奶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有长辈在还是拘束的很。”   三奶奶仰脖灌了一杯酒:“好久不曾这样爽快!前日进火的酒席,忙的跟什么似的,我都没好生吃着。”   “吃货!”大奶奶道,“好似饿了你好久一般。”   “你就不知道了,酒席与平日那能一样么?”三奶奶笑道,“人多吃饭才香!林大嫂子,你说是不是?”   丹旭轻推了一把,于二姐才反应过来,到底晚了,羞的满脸通红。   大奶奶指着三小姐道:“林大嫂子闺中唤二姐,不说话倒像我们三姐的亲姐姐,都这么未语面先红的脾气!她四嫂不知废了多少心思,现在还这么着!我看你们俩作一处吧,没准儿啊,两个都不怕羞了!”   三小姐自打抄家那日受惊,比往日更安静了许多。林贞一直忙乱,压根顾不上她,只得把她托给大奶奶。此刻见她还是低头不语的模样,暗叹一口气,面上却笑道:“是了,我正有事要说呢。三妹妹也大了,合该一个人住一住,学着管些人事。我瞧着琭玉阁就极好,三妹妹觉得怎样?”   琭玉本意是有光泽的玉,常作珍宝比喻,给家中小姐住再合适不过。三小姐也读过书的,一听这名字,忙挥手拒绝:“留着日后与侄女住吧。”   三奶奶笑道:“你侄女还没影哩!你先住着,若十分不好意思,就赶紧叫你四嫂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腾出来便是!”   三小姐霎时满面通红,她想起抄家时受的罪,哪敢想出嫁的事?谁又不嫌?日后不过是青灯古佛罢了,她也不怕。只是以往就极依赖林贞,谁料抄家之后,林贞忙的全然顾不上她。她心里明白,也安生的不敢添一丝乱。却难免患得患失,生怕林贞再不搭理她。如今林贞忙完了还记着她,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心里又开始纠结——我是不是又要给人添麻烦了?   又是一个要培训的!林贞笑着对孟豫章道:“我怎么觉着我任重道远啊?”   孟豫章历经大变,和三小姐一样变的沉默,然夫妻默契依旧,亦笑着回道:“圣人云:劳心者治人。”   林贞扑哧一笑:“又胡说。”   孟豫章扭头对三小姐道:“往日我不得做主,不敢应你。现如今你有甚想头,只管同你嫂子说。你是个省事的,可也别太忧心。一家人有商有量才真省事,否则两下里错开了劲,反倒误事了。”   三小姐嗯了一声。   一旁于二姐看着,觉得大户千金也并非个个能干,悄悄松了口气。丹旭低声道:“你仔细跟姐姐学着,学不来也不打紧。只管记住一句话,糟糠之妻不下堂。休乱想。”   于二姐猛的抬头看着丹旭。   丹旭拍拍于二姐的头做安抚。林贞因其善而暖人心,于二姐则以其顺彼此安慰。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带给他温暖的人,怎会不珍惜?吃过苦头方知享福,日后有钱了,家下人、外头的人会慢慢的靠拢结交。可只有贫贱之时的援手最难忘。丹旭望着妻子,默默道:我不会负你,亦如我不会负姐姐一样。   一日酒席毕,丹旭正名。夫妻两个搬去了知常苑居住。刚开春,正青黄不接之时,许多好人家正要卖儿女度日。如今丹旭名正言顺,林贞乐的丢开手。她要忙的事太多了!   头一个太夫人时好时坏,要悄悄预备后事。次一个三小姐和于二姐两个得想着怎么把她们教出来。于二姐还好,横竖丹旭不是没良心的,只要生一二个儿子这辈子都不愁了。三小姐还待字闺中,要学管家、要寻人家,事多的如乱麻。头两件大事不论,还有不少小事。三多九如是自幼跟着她的,论资排辈比双福四喜还要得脸。丹旭做了哥儿,岂能亏了她们两个?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丹旭能干又是男孩儿她们不敢比,可一点子好处都没有,难免生怨。伴着她长大的人,怎么都不能没结果不是?   家里没有其他的男仆,嫁到家里的想头是没了。林贞只得先放了她们的身契,再寻官媒婆跑腿。   要说三多九如心里不高兴是必然的,丹旭有救命之恩也罢了,原本被主家收做养子的事儿可遇不可求。可如今都安顿下来,后头来的双福四喜依旧受重用,反而她们两个小的要先嫁出去!她们也是见过世面的,外头的日子不如大户人家的丫头好过是常事,原指着新买的人里有一二可择做夫婿的,偏林贞要把她们嫁出去。嘴上不好说,心里如何欢喜的起来?   可林贞也实在没法子,现家里通没几个人,她可做不出让丹旭收了丫头做小妾的龌龊事儿来。不外嫁又如何?到底跟了她一场,按后世的说法,便是创业老员工,理当持有期权的,只得多多许上些嫁妆。一则生活宽裕些;二则也是叫夫家看看,嫁到你家的虽是个丫头,却是极得脸面的,若想欺辱,还是掂量掂量吧。   是以三多九如再不愿,也知道林贞仁至义尽。官媒婆度量了一番,见三多的模样儿,便知是小姐自幼的玩伴。不过几日,便复了消息,带着大笔嫁妆的丫头抢的人多了。便是疑心少爷收用过的也不计较,民间寡妇带这拖油瓶的还照样嫁哩,何况这等带着大笔嫁妆的丫头?求娶的人多,官媒婆冲着赏钱仔细择了两户,都是殷实人家。一个家里有几兄弟,因三多长的不好,许了次子要吃些亏;一个倒是独生子还认得几个字,虽看起来不如三多那个,可不用分家,也是一桩好处。   林贞瞧了一回,见替九如挑的还识字,心里先满意了几分。物资匮乏的时代,普通人家能让孩子识字的,至少目光不短浅。聪明人方易相处。至于三多的,林贞叹气,女孩儿长的丑真吃亏!还是多多加上些许陪嫁吧!   应了官媒婆,又跟两个丫头分说。两人将要出嫁,生出无限不舍,在广宁的日子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林贞看着三多依旧一副不知忧愁的样子,不由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夫家比不得这里,那爆炭脾气略收敛些。庶民之家,女眷出去做事的不少,你寻份事做,有了收益他们才不敢打坏主意。实在不好,只管回来。我就如你姐姐一般,嫁了也别生分了。”   三多哭的不能自已:“我才不想嫁!”   “先试试,不好了咱再回来!”   “啊?”   林贞笑了笑:“我还能少你一口饭吃不成?只一条,人长大了就该懂事儿了,可别再憨下去了。我倒觉得姐儿嫁不嫁都不打紧,只是总要经过一遭儿才知好坏。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用心好好过。实在不好了咱们再商议!我们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没人伦的规矩!”   三多脸一红,低声应道:“嗯!”   林贞又对九如道:“你也一样,三多的人家没你的好,我就打发的嫁妆多些,你别计较,我总是待你们二人都要公道均匀的。你是个伶俐的,好好过日子。他既然识字,没准有八字让你当个秀才娘子哩。你们二人都是单个儿买进来的,也没父母,若日后我不在京里,你们两个要如姐妹一般互相照应。”   九如抹泪应了。   “去吧,你们两个都把嫁衣好好拾掇拾掇,到那日漂漂亮亮的出门子。可要好好过,日后我再嫁双福四喜,少不得寻你们问话。官媒婆说的亲,慌的我恨不能翻了他们的上下三代的族谱来瞧。”   三多破涕为笑:“就你爱操心,官媒婆那是要名声的,都特特打听了说好,还能有差的?好姐姐,我记你的情!”   “好好过才是记我的情哩。”   “知道了,越发老妈子一般。我去赶衣裳啦!九如,咱们一起!”说完拉着九如跑了。   林贞哂笑,这两货,真不知道顽皮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三多九如也要独立啦,长大以后总要离开家的。林贞希望每一个跟过她的人都过的好。至于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有的是。她家还可以收房租,绸缎一辈子穿不完,还有神马胡椒之类的可以卖掉。再说还有孟豫章的外快,他们家怎么都不会被金钱所限的。   其实这一本书,女主就没被钱卡过。但是有钱又怎样?你没地位照样是个死!所以,林贞的路,其实就是从土豪到士人到书香门第的过程。对,钱一直在减少,毕竟没有林俊疯狂敛财了。可是林贞的地位在节节拔高。最开始只是个商户女,后来变成武官女,再后来变成世家媳,之后是秀才娘子,再以后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官眷。她的整个人生都是上升的。所以她很宽容,也很无所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钱的妙处和钱的无用。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以如此从容。   第94章 同心   晚间孟豫章归家,林贞便与他说三多九如的喜事。孟豫章笑道:“你的性子还是这样,总要把跟过你的人安顿好才甘心,果然我也不差。”   林贞笑道:“要你去师父家学正经学问,不想竟学了甜言蜜语回来。何时算你跟过我了?”   “可爱听?”   “自然。”林贞又道,“你学问的事不须太紧,横竖还有日子哩。”   “旁人家的娘子只顾催,你倒心宽。”   “许你会说好话儿,不许我说?何况三十岁的进士还是少年得志,你才多大?”   孟豫章摇头苦笑:“旁人也不曾像我们家这样。我悄悄说与你听,圣上不好很久了。若是……太子登基,必加恩科哩。”   “举人也加恩科?”   “不加!”孟豫章道,“所以下回定要考上!若能趁着恩科,三年里能考两回进士,岂不比平素好的多?”   高考林贞是经历过的,只得劝道:“那还早多着呢,圣上能撑多久?老健春寒秋后热,圣上也不年轻了。”林贞说的想吐,圣上不算老,可私生活……不然也没那么多番僧圣药、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孟豫章若是举人那是必定撞的上恩科,可惜还要待后年才能考举人,圣上早咽气了吧!只得劝道,“你也别太在意,越急越不好。咱们还是稳妥些吧。何况你要考上了,就要外放。不说放到何处,极年轻的地方官人家信你?临民之官不老道,一番好意还容易被人弄坏了,反害了百姓,那才是罪孽呢。”   孟豫章听到此话,猛的起身一揖:“好姐姐,怪道说妻贤夫祸少!方才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我是该想想何为‘父母官’了。”话毕沉思:父母官就犹如父母一般,太夫人也疼孩子,可教养上实在不行。若说他父亲是个扶不上墙的,他自己百般求上进都拦在头里。可见有时并非好心便能成好事。想起太夫人,孟豫章又问,“老太太可好些?”   林贞还当他问太夫人之病,接着道:“我们妯娌几个悄悄备上家伙了,太医来了两回,都说不好。”   孟豫章眼睛一垂:“子孙不孝,累及父母。”   林贞默默道:不孝也是你们养出来的!三妹妹教的她累死了!   孟豫章道:“辛苦你了。”   “夫妻一体的虚话我就不说了,”林贞认真道,“老太太那里我伺候的少,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丹旭且接不上手哩。我也实与你说,老太太待我平常,我也只好平常了。我们是夫妻,一世伴的最久的人,我不愿摆着那贤良淑德的圣人模样与你处。现住一处,你留心即可见,我待我妈妈与待你太太不同,待大嫂她们与待于二姐不同。哪怕待二妈妈都是不一样的。我剖开心给你瞧,夫妻之间弄假没意思。”孟豫章算可信之人,有些话就说开才好。省的到时误会比海深,好端端的少年夫妻弄的生分了。再则,丑话说在前头,省的对方天真的觉得万事都是你该的。男人本就不如女人心细,不喜女人唠叨,却更不喜猜心思。索性说开了倒好。   孟豫章沉思了一回,才道:“圣人总说大义,实则难以做到。不然人人都守义,天下哪还有纠纷?”   林贞翻个白眼:“我私底下说的话,圣人就是个骗子!”   孟豫章瞪大眼!   林贞道:“他干的哪件事不叫骗了?偏说的冠冕堂皇。你要信了他,就是个腐儒!只学他的面上冠冕堂皇吧!”   孟豫章抽抽嘴角:“你果然学的好!”   林贞扑哧一笑:“比你略强些。我啊,更信人心。人心本就自私,父母待子女做不到全心全意,却又要子女全心孝敬,谁不知是空话?可谁也不敢说。越性说的明白些,不过是要爹娘过个‘官瘾’,再在外头窝囊,在家里头也是个大爷。还能有甚?好好的父子之情都叫儒家弄坏了,我最恨这等败坏世道的读书人了!”   孟豫章受到冲击了,这这这这……   林贞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孟豫章的胸口:“儒家最爱讲‘应当’,可这世道从来没有‘应当’。老夫子最爱讲‘道德’,可‘道德’只有立场没有对错;有对错的是律法。日后你做了父母官,望你不要做那‘法外之情’的事儿,那才是百姓的福气。”   几百年的代沟,甚至说林贞的思想就是搁到21世纪,都要被有些人骂几句大逆不道,何况如今?孟豫章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想反驳林贞,却又说不出来。是啊,他的父亲应当慈爱他,可是他慈爱了么?他应该孝顺父亲,抛开该孝还是该顺,他心里愿意么?玉娘几万两银子的宝石盆景,说给就给了,为的是认定他对妻子好,这样的慈母,要林贞不特别相待,岂不是又不公?可世道伦理,贴娘家又要被人说了!   孟豫章思来想去不解,又问林贞:“倘或一个人为了孝敬父母,去杀人劫舍,又当何解?”   林贞抚掌大笑,从来就知道孟豫章不迂腐,没想到竟不受拘束到这个地步:“是非对错,不就是不伤及无辜么?若是两者争执,则看为何争执、谁先撩的事。且先看圣人云,待考上了外放途中再去看律法吧。”律法还算公正,宗法才最可恨,不知到时该怎么权衡呢?罢了,不想了,横竖魏师父要给幕僚的。她一个技术员工出身,玩这些太不够看了。   孟豫章笑了笑:“且让我想想!你说的似很有道理,并不分明。待我想出一二来,咱们再探讨探讨。学问都是探讨来的,你休嫌我烦。”   林贞巴不得,她曾经一个职场女性,见天儿家长里短,早受够了!有人和她说说别的,哪怕说历史故事都比那些强。高高兴兴的应了!   孟豫章抵着林贞的额头:“贞娘,这辈子我很幸运。遇到你,遇到师父。以往太多事我明知不对,却说不出来。读再多的书都找不出答案,犹如困兽。怪道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想来是万里路上的万种人长见识。”   “我喜欢胡思乱想,万事总爱谋定后动,”林贞说着顿了顿,“丢了宝石盆景你挨打那一回,我还想你太不懂事了。可抄家那日,也是你的不懂事才护住了我。我亦见识太少,自以为是。一个人若无冲动,何来魄力?嘴上说着没有十全十美,心里到底还是想。我贪念太甚,所幸还不算晚。”   “啊呀呀,真的呀?”孟豫章笑道,“我平日只当你甚都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哩!那日那样大的事,女眷都在哭,我瞧着你没事人一般,还说你有大将之才!”   林贞哭笑不得:“哪有大将次日哭的稀里哗啦的。”   “当日我原也慌,看到你还算镇静也慌的好些了。”   “我却是见到你来了才安心。”   孟豫章拍手笑道:“哎呀,总算没被你比下太多,甚妙、甚妙!”   林贞娇嗔一句:“去你的。”   孟豫章忽然“啊”了一声:“我还有事要说哩,差点混忘了。”   “何事?”   “原想着你娘家没个兄弟,日后我们生了孩子,过一个给妈妈。只是还没影的事,不好说。现你有弟弟了,还要不要过,日后你做主吧。”   林贞怔了,后世能争取到随母姓,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生两个才能干休的事,却没想到孟豫章有这样的心胸。不由道:“你总让我刮目相看。”   孟豫章笑了笑:“实话,人皆有私心,若非你,我必不愿。世人常说夫妻一体,唯有你我才真感受到了。世人又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没有不对,到底不把夫君当亲人,我心里是不喜的。”   “真心方能换真心。”   “你说的我尽知,只是我真心了,你若同粗鄙贪婪之妇,我也只好相敬如宾了。若有子女,为了家宅安宁不纳妾,到底只当一个老妈子一般。日后我们生了儿女,也当如你一般教养。辨了那真心实意,而后义无反顾。”往日家里的你争我夺,孟豫章的确是受够了。夫妻不似夫妻,父子不似父子。除了算计还是算计。一家子乌烟瘴气,只顾自家私利,毫不体谅一下旁人,也难怪要败落。   林贞点头:“然也!”原来孟豫章知道她最初的防备,亦明白她内心的防备。握住孟豫章的手:“我会把你当至亲、同妈妈一样的至亲、同孩子一样的至亲。”   “可怜我没了父母,你占便宜了!”   “大男人不要这么小气,让我占些许便宜又如何?”   “整个人舍与我如何?”我想要你的人,更想要你的心!   林贞眼波流转:“唔,让我想想。”   孟豫章整个一扑,将林贞按到在身下,一语双关的道:“许你想今夜!”   “太少。”   “好姐姐,太多的话我就要‘身心俱疲’了。”孟豫章轻轻道,“嘘!别说话!”   拉灯~~~   第95章 期望   祥泰二十九年五月,承平公太夫人病故。圣上并未恩准才刚到流放地的承平公回来举丧。   祥泰三十年五月,孟豫章出孝;九月秋闱得中举人。   三十六年,祥泰帝崩,太子即位,藩王就藩。次年改元长康加恩科、免赋税,但不曾大赦。圣上云:凡举犯罪之人,多数为恶,大赦乃为自家求名而贻害天下,故不赦不免,以保百姓四海安康。赢得士林称赞,只是百姓背地里抱怨的厉害。   长康二年春,孟豫章中二甲进士,庶吉士未中,九月外放广州番禺县令。   从北京到广州,五千来里路,大部分在水上过的。林贞依着船舱壁,用手抚着小腹,嘴角荡开了一丝微笑。怀孕极容易累,尤其在不便利的路途中,船的摇晃又加重了疲倦。可林贞心情却很好,从孟豫章接到放官的旨意开始,她一直保持愉悦到如今。   体验过何为自由的生活,万万不愿到这吃人的时代。然而既然来了,寻求更好的生活几乎成为本能。她出身不赖,却在这个时代并不安稳。犹记得首次上京路遇承平公世子之时的无奈,林俊枉死时的无助。士农工商,一条崎岖艰难的路,终于达到了目的地。从商家女到士□□,在父亲早亡的前提下,她几乎可以称得上“鲤鱼跃龙门”。万种纨绔中,捡到一个孟豫章,时耶?命耶?   双福端着茶过来,笑道:“奶奶,我泡了一盏金桔茶,你尝尝看。”   林贞摇头:“想吃酸的。”   “酸梅吃完了,四爷说回头靠岸再多多买些。”双福道,“哥儿可乖巧?”   林贞笑道;“两个来月,还未成形,那有甚乖巧不乖巧?”   “万没料到这会子怀上,不然在家里生了再跟上任多好。我听人说,附郭省城最劳心劳力,到了地头,奶奶不知操多少心哩!”   “不是附郭,这等富的流油的地方能轮到我们?夹紧尾巴做人便是了。”林贞又问,“豫章呢?”   “正同张先生和李先生说话。”两位先生是孟豫章请的幕僚,一乃魏文明的远亲,一为外祖家荐的门生。   林贞点点头:“看好茶水果子,在路上不好买丫头,我看你和四喜很忙不来,待到地头了,再好好买几个人来使。”   双福笑道:“真是由奢入俭难,祥泰二十八年有事那会儿,家里人更少,也熬过来了。如今还没那多事,竟手忙脚乱一般。还是跟四喜商量了一回,她专管四爷,我专管奶奶才略好些。”   “是我精神短了。”   “既如此,奶奶不如躺下歇歇?”   林贞依言躺下。便是林贞有钱,也不好太过张扬,故行船并不大。说躺下不过转身两步就到了床边。双福拿了个大迎枕,林贞顺势靠着,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脑子开始不免又开始运转起来。   来到古代又投生做了女孩儿,种种艰难困苦都有了心理准备。又在林家那样的地头长大,早早想的是如何斗争。别的少女犹在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她这个伪萝莉早自以为看清了现实。谁料竟让她撞见了孟豫章!想到此处,不由一笑,也算命好吧。   自个儿命好,总希望身边人过的不错。林贞扭头问双福:“你总也不肯说亲,到底要寻哪样的?再耗下去可不好选了。”   双福笑道:“往日总想着嫁谁不是嫁,挑个差不离的便是了。横竖世间男子,不都那样么?可自打我见了奶奶夫妻,还有魏先生夫妻,方知这世上还有男子不是爹爹那样儿的。奶奶别臊我,我也只想找一个贴心贴肺的。可我也算见过些许世面,如四爷和魏先生那样的,也就两个,旁的都……”双福说着摇头,“还不如在奶奶身边一世,至少不挨打骂不受气。你瞧三奶奶,虽说庶出,却也是名门闺秀,受那样的委屈。我一小婢,便是奶奶放了我,世人哪个瞧的起?我不想嫁了。”   后世独生主义多了,林贞倒不奇怪。只是年代不对!不由劝道:“细细捡了合适的不好么?”   双福扑哧一笑:“好奶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三小姐嫁了童生,带了那多嫁妆去,用的脂粉还不如在奶奶跟前,何况我一个小丫头?我呀,谁与我饭吃就嫁谁。只当我这一世许给奶奶做小了。说来做小,可是丫头顶好的出路哩!”   林贞抽抽嘴角,好么,在古代她也混上后宫了!“不想有孩子?”   双福猛摇头:“不要不要,生孩子痛死了。”   林贞一点双福的脑袋:“比我还怕痛!你可别后悔,再多两年,你想嫁也没了!”   双福嘟着嘴道:“实在想要孩子了,奶奶许我买一个难民入赘呗。之别笑话我小丫头还要入赘的!”   林贞梗了一下——女权先锋!?只好心里默默写了个服字,决定尊重她人选择,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那厢双福还在说:“要我说,奶奶真真是我见过最命好的。”说着掰着指头道,“四爷不赌不嫖、不养小丫头、温柔体贴、才华横溢,最妙是长的极好。二十一岁的进士!我朝通没几个哩!那日新游街,我上街去瞧,哎哟哟,小娘子们都在打听他哩。我和四喜同人说那是我们姐夫,她们嫉妒的活撕了我们的心都有!”双福一脸得意,“这等择婿的眼光,必成大事!我还是与奶奶做小,比与旁人强!”   林贞听的大笑,抄起个果子扔过去:“促狭鬼!越说越没谱儿了!”   “没谱儿?不知哪个笑成一朵花儿了!”   “可不是我挑的女婿,是你娘挑的,我还是把你送回去伴着妈妈吧。”   “哎呀,害羞了!”   “去去,别在我跟前闹,看看晚饭得了没有?再问问四爷是跟我吃饭还是跟先生吃饭。”   双福笑着跑了。   一时摆了晚饭,孟豫章夫妻对坐,见林贞吃的香甜道:“我常听人说妇人怀胎食欲不佳,你倒没有。”   孕吐乃激素变化引起,林贞还没到日子,故笑道:“下个月方开始,所幸快到地头了。”   “也不知广州的物事饮食惯不惯。”   林贞暗道:不知你惯不惯,姐是很惯!终于回家了,泪流满面!她乃土生广州人,在东北熬了那么多年,若不是穿成了土豪,那么冷的地头,早投胎了哇!不知她爱吃的点心,现在有没有?广式点心多半起源于清晚期,现在才到哪儿呢?偏她不会做!果然穿越的话,厨师才是最好的技能么?   说到家乡,尽管是几百年前的家乡,林贞的喜悦之情尤为明显。孟豫章笑问:“一路上你都心情好,我还忧心你不舍得京城哩。”   “就是挂念妈妈,余者都好。我不爱在京城里圈着,能随着你看看大好山水,才是人生幸事。我巴不得你放到偏远点的地方,好让我跑跑马。在广州我是不想了。”   “无妨,待你生了,你穿我的衣裳,我带你溜出城外跑去。”说着,孟豫章想了想道,“我们可以在城外弄个庄子,有空便去住着。里外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人瞧见。”   林贞拍掌笑道:“这个好!只是你休叫人认出来,不然人家可要当你养小倌儿了。”   孟豫章毫不在意:“些许风流传言不足畏惧,只要你信我便是。”   “我不信你信哪个?”林贞正色道,“我们是夫妻,你说甚我都信。”   “嗯,我不会骗你的。”   “骗我也无妨,只不过骗过一回,日后再不信你的。”   孟豫章笑道:“悍妇啊悍妇,还是忒会装的!”   林贞扑哧一笑:“早有人说我悍妇了,拘着你不许纳妾哩。”   “胡说!我外家、师父家都不曾纳妾。我与你说,正经书香之家,若非为了子嗣,少有纳妾的。也就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未成亲先指两个丫头,生怕自家孩子身子骨太好了。说起这个,日后我也要定个家规,再不许子弟胡来。”   “嗯?”   “一个人精神总是有限的,耽于女色有甚出息?不若好好读书,便是中不得举人进士,做个秀才也是好的。我总盼着到老时,子孙叫人赞一句书香门第,此生方圆满了。”   书香门第啊……林贞想想白发苍苍时,世人的评价,虚荣心霎时得到了满足。不单虚荣心,日后子女婚配都比旁人强上三分。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然而在这个不得自由的年代,做父母的很难不忧心吧。一时间又想到三小姐,跟在她后头的那个小尾巴,也不知过的好不好。那性格可真够愁人的!虽大家都赞比往日强百倍,她却还是不放心。好在孟豫章也当了官,想来夫家也不敢放肆。往日看小说,动辄权倾天下。真到此时方知一个县令的实力——律法里规定的特权阶层!只是靠人不如靠己,以后她的孩子还是要好好教养才行!   孟豫章放下碗,叹息一声:“有些话只好我们夫妻两个说私房——若非孟家变故,我这书香门第的想头,只好做梦去吧。孟家塌了,倒成全了我,有时想来都别扭。”   “也算罪有应得吧。”林贞道,“祖宗流血流汗赚来的家资,原只想让后人安康,再不想要他们欺男霸女的。说句到家的话,要不是仗着祖宗,那事岂能轻饶?当日砍了多少人来?也是圣上杀一儆百的意思,勋贵实该整治整治了。”   孟豫章道:“一同落马的如今生活都无着落,那样的变故,也不知上进。原先老太太她们教导的方式就错了。总想着祖宗留下那多家产,好不好还有一大片祭田祖业,何苦去吃读书的苦。现在吃亏了。”   “自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祖宗也是吃了常人吃不得的苦,再加上老天庇佑,原也比常人要好许多,却不珍惜。日后我们教养子女,可不能这样。”   “自然!”孟豫章笑道,“贤愚皆泽三代,有你在,我孟家兴也!贞娘,你说我运道好不好?”   林贞也笑了:“你好,我也好。好到往后叫人写传奇话本子,专与大户人家喜听故事的老太太们说道。唔……我还得做点儿善事,才能把话本写齐活了!”   孟豫章学着林贞平素的模样,伸手抚着她的小腹。想着他们两个白发苍苍子孙满堂,不由笑了。易得无价宝,难得有心人,不单女子爱说爱听,他也喜欢呀!再没什么比一家人齐心协力来的美妙了!偶或想起承平公府内的算计恍如隔世。这样安安生生的,才是一家人,才是比旁人更亲近的存在。贞娘,此生与你相遇,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秀恩爱   以及,最近几天网络之抽……的……没办法回留言qaq……   第96章 节操   本朝县令上任多为夏秋之际出发,到了地头恰是秋收完毕,以免新官上任交接之时误了税收大事。林贞一行人从京杭大运河换海运,虽路途遥远,倒也便捷,又恰好避开了酷暑,留待明年慢慢适应,挺好。   常言道三生不幸附郭省城,指的是离上司太近扭手扭脚。譬如后世的省会城市,便是民间八卦也多提起省委,市委竟像被忘了似的,好久才能想起一回。番禺县虽非知府眼皮底下,却也相去不远,在后世不过是广州市一个区,做知县的确不够威风。然而深究起来此言并不切实。孟豫章乡试、会试、殿试成绩皆不算上佳,馆选是指望不上了,好歹捞个二甲进士,仗着青年才俊探花弟子的名号才得以外放广州。不然休想这等繁花似锦的地头!在此时广州远不如江浙,却好过云贵之地太多。是以不管是孟豫章还是林贞,皆是满心欢喜。孟豫章更想多一层——官场上若没有好爹,非得有个好师父,便是清贵的翰林外公也是不大顶用的。   为官者想向上,无疑几个要素。要么有钱、要么有爹、要么个人极能干借力打力。若只凭本人能耐,想至高位且要好几代哩!孟豫章有师父、林贞豪富,即便多年来折损不少,然在七品官阶之中,亦算数得着的。最妙林贞乃门当户对的元配之妻,亦免去了官商勾结的骂名——做官,尤其是文官,还是要些须名声,许多事可做不可说,十分想做了也得找个好由头。林贞乃共患难之妻,又安顿收留夫家诸人、替长辈养老送终,名声尚可,旁人抹黑不得什么。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便是孟豫章一个芝麻小官,诸大佬也懒怠与钱财过不去,孟豫章还在路途中,布政使司并知府已心中有数。待孟豫章弃舟登岸,早有县丞主簿等人在码头等候。彼时乃铁打的主簿流水的县令,县丞主簿等都乃本地人,虽为广州管辖不至于偏远之地一样势大乃至挟制县官,却也不好慢待。   两厢厮见,唯有捕头姓陈,乃番禺大姓,余者皆名不见经传,孟豫章先松了口气。一行人亲热的好似故友一般,喜笑宴宴的携手一齐至县衙,与将调走的前知县见礼。这位知县乃平调,不悲不喜,官样寒暄了几句便罢。因未交接清白,孟豫章还须得先在驿站安顿。诸人早闻得林贞有孕,皆简便从事,不过半日便得休息。   次日,孟豫章夫妻先拜码头,从布政使一路拜到知府,所见上官无数,礼物送出去好几箱,勉强混个脸熟。之后再忙乱交接、发榜昭示开衙办案时间,最后再拜访当地名门。番禺之地,名门五家,分别是何、张、屈、孔、陈。尤其孔家乃孔子之后,有明确谱系记载,读书人都不好怠慢的,林贞又丢出礼物若干。如此忙乱了将将两月才算正经做了县官!   待开衙那日,林贞才得好好歇息。正值入冬之时,番禺天气虽不似北方严酷,却是乍暖还寒,极易生病。林贞早早叫人升了炭炉,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闲书。南方无炕作为起卧,她如今还略有些不惯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惯例,孟豫章挑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审了,以示父母官换人便罢,并不大动干戈。申时初刻,孟豫章已回后院。见林贞歪在榻上便问:“累的狠了?”   林贞点头:“是有些。才叫太医来走了一遭,说是素日康健,并不妨事,只别再这么累了。”   “苦了你。”   “不过恰好赶上寸劲,过了这一阵便好了。待孩子生下来,出了月子再好好交际吧。如今我怀着胎,那些夫人也不大想与我走动,怕有个好歹担了不好去。”   孟豫章忙问:“你觉着身上还好?”   “无事。”林贞说着笑了,“可见强筋健骨之重,日后我们生养的孩儿,不拘男女,都要学骑马射箭、再练一番拳脚,不为别的,光生育上的鬼门关都好过些。”   一听“鬼门关”三字,孟豫章先惊出一身白毛汗,忙捂着林贞的嘴道:“休胡言乱语!这话说不得。”   林贞笑了笑:“我心中有数。”后世且有羊水栓塞无法抢救的情况,何况如今?脐带绕颈、胎位不正乃至羊水栓塞血崩之症,无非是个运道罢了。只是老天既补偿她掉电梯枉死,断不至于此刻再收拾她。故她一直做该做的事,心中并不甚担忧。   孟豫章心里再慌,也不敢带到面上来吓着林贞,岔开话题道:“我在前头听到有人送了信件来,可是妈妈打发人送来的?”   林贞点头:“是妈妈送来的,却是我表姐所书。如今她与周叔合作——这位周叔是往日我爹爹的帮闲,最是灵活。既牵上了线,索性租了我们家的铺子,做起皮草人参的生意来。皮草大件托运不便,她收拾了两匣子珍珠并几颗老参与我。我正想着呢,广州也是大的商货集散之所,看瞧着收拾些南珠回礼吧。她身份尴尬,钱财不缺,若有些稀罕宝贝才好挺直腰杆说话。”南珠极美,尤其是合浦珠乃几百年的贡品。直到了清朝因政|治缘故才重东珠,实则东珠远不如南珠光润。此时汉文化强盛,自是南珠比东珠贵好几倍。便是女真人也稀罕!   孟豫章点头道:“很是,表姐待你好,你也要惦着她才是。我花的还更多些。”   “钱财命数,本就是上天所赐,抛了也就抛了。留与儿孙几千金银,便是没甚本事也衣食无忧。留的多了反倒败家。又有,哪有豪富千秋万代的家族呢?正经名门望族,全天下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家。依我说,好好收拾一处好祭田,保儿孙有翻身之本就罢了。丹旭那处我也是如是说。”说到此处,林贞又道,“是了,还有件事要同你说来。”   “何事?”   “广宁的屋子铺子,皆在我名下。唯有京城那处小宅、出租与举子的那套院子并一些金银在妈妈那里。我想着丹旭既是我弟弟,也须得分出一些与他。不然那点子,可不够祭田的。”   “你的嫁妆又与我说甚?”孟豫章摇头笑道,“我正千头万绪哩,你休拿那点子事烦我。”   “总要告知你一声儿。”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那账本子三尺厚,看着就头晕!”   林贞知他避嫌,笑而不语。   提到钱财,孟豫章一顿,低头思量了许久,却又欲言又止。   林贞疑惑的问:“有何难事?”   孟豫章看着林贞道:“我虽赚钱不如你,往日也时常拿些物事回家,你怎底从来不问?”   林贞好笑:“你素来正经,我还能疑你的钱来路不正?你既拿回来我便收着,依我说,你也休太紧着这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何苦老记得还我这个还我那个?真真读书读迂了脑子!”   孟豫章苦笑:“还真不是正经钱。我离京之前便不想再干,可到了此处,见你的私房如流水一般,我又没脸了。知你大方,我却不能受的心安理得。夫妻一体,总也不能单你去养家糊口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倒像你是个汉子了。”   林贞摇头:“你却不想,没有你,我命都不在了。当日若非他们顾及承平公府,我岂能活到今日?我爹爹堂堂四品大员,说打死便打死,如今圣上的外家还在老家活的好好的哩。你若不中进士,我就成了只肥羊,不定哪一日他们来报仇哩。钱财要紧还是命要紧?我若对你家吝啬钱财,那是过河拆桥!你既是男子汉,何苦如妇人般拘泥?”   孟豫章摸摸林贞的脸颊:“可我分明能赚。”   “啊?”   孟豫章又沉默了许久,才问林贞:“你可知春意老生?”   林贞抽抽嘴角:“你?”   孟豫章看林贞的表情便知无须多解释,只叹道:“是师父。”   林贞仿若被一道雷劈中!“混蛋!早知是他,我压箱底的卷轴就不该那么贵买来!”说完林贞就后悔了,一时冲动!!啊啊啊啊她的形象啊!!   孟豫章都结巴了:“你、你、你怎、怎底一点都不在意!?”   “呃……”总不能说她现场春|宫都看过无数版本,听过的更是男女群p无数,早就铜墙铁骨了好么!呃……爹爹是演春|宫的,丈夫是画春|宫的,这个……这个……   不过春|宫图换来的簪子带在头上……嗯……算了,她们林家的继承人以前也是gv男主,正好门当户对扯平了!扶额!只是她的形象啊!怎么就这么说话不经大脑呢?按她装模作样满级的水准,理应地头不语满面绯红才是!她怎么就脱口而出的抱怨春|宫图买贵了!泪流满面!看孟豫章脸都红到脖子根的模样,林贞思量了一回,觉得事已至此,羞涩已来不及,只好清清嗓子道:“咳,又不是坑蒙拐骗,不过是润格,有甚好在意的?”   孟豫章见林贞如此淡定,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如孟豫章在众人眼中乃正人君子一样,林贞从来便是端庄秀丽的模样。如今倒好,夫妻二人闹个底儿掉,全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脸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呃……   罢了罢了,乌鸦莫笑锅底黑,都是一路货色。夫妻两个对望了半天,一齐抚掌大笑!孟豫章甩了一个极大的包袱,林贞也在丈夫面前碎尽了节操,二人竟忽生出更多的亲密之感!林贞默道:那就让我们夫唱妇随到底吧!嗯!   第97章 孤儿   知县后衙的日子十分惬意,此时的人有事不喜欢过官衙,除非是出现所谓伤风败俗,譬如通|奸之类的、大家都爱看热闹的才积极举报。在宗法时代,许多事情都族内处决,故女性和孩子是被压抑的最狠的,宗法的本质是砍弱补强,牺牲弱者保护全族的精英力量,是以许多事根本闹不到孟豫章跟前来。如今连个电话都没有,孟豫章便是想管,也没渠道,只好罢手。   宗法有好处,不过照林贞看来,小宗即可,发展成大宗就恐怖了。譬如林家之事,若有几个堂兄,万事不愁;可若是大族,她的下场也不会比如今好。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和玉娘可以择选一个林姓子孙为嗣子,可一样与玉娘一丝关系也无。只是如今林贞明知宗法弊端,也改变不了什么,乐的让孟豫章过清闲日子。夫妻两个恰似闲云野鹤一般,今日一齐读诗、明日一齐游园种花,比神仙也不差什么了。   番禺的冬季很舒适,林贞怀着孩子,更觉燥热,竟只需着一件薄棉衣即可。双福和四喜嘻嘻哈哈的说:“从不曾想到南方居然如此怡人!在这里呆一辈子才好哩!”   孟豫章道:“也不知谁一到暑日就蔫了半截儿,还说京里热的过不得,这里可比京里热多了!”   四喜一吐舌头:“横竖我们可以存冰!”   林贞笑道:“这个真没有。”   “啊?”一家人都惊了!冬季且暖风宜人,夏季不知如何难熬,竟没有冰?   双福把茶碗放在林贞跟前才道:“奶奶使我去问了好几遭,布政使府上是有的,知府家也有库,但县衙就没有冰窖了。这边太热,原不产冰,须得从长江沿岸的地头起冰南下,比咱在京城买贵多了,且还未必有货。我们原就来的晚,唉……”   对此,林贞也十分无奈:“是我先没料到!不过番禺绿树成荫,想来还算好熬……”这话说得林贞自己都不信。当然比后世要凉爽许多,可她已经在北方生活了十几年啊!那些北方官员许多不愿来广东的,半年的夏季对北方人实在太凶残。   孟豫章一挥手道:“既然外放,就必不如京中舒适。咱们这里算好的了,我有同科的放在广西,那才是穷山僻壤哩。”   林贞扑哧一笑:“可有去海南的?”   孟豫章囧道:“那是流放,不是外放!”说毕,又想起自家流放的亲爹亲大爷,心里惆怅,忙岔开话道:“县衙事虽少,却得日日坐衙。便是有事也只好空个两三天,去郊外玩是不成了。依我说过年的时候去住上一阵如何?横竖也不冷,正如春季一般好踏青哩。”   林贞自然拍手叫好,挤眉弄眼的调戏孟豫章:“顶好再画几张画儿,好攒下明年买冰的钱。”   孟豫章笑骂一句:“越发嘴里乱说话了!我的也不值许多钱,又不是师父。”   “那我的宝石簪子怎么来的?”   “画了多少张呀!”孟豫章摆手道,“不极缺银子还是少画,那个不好。”   林贞又变脸点头:“嗯。”   看着林贞一本正经的样子,孟豫章又无语了,也就她了,能把这样的事儿当正事商议!   既要去冬游,少不得做些许准备。时下有许多富豪爱修庄子,广东从宋时起便是通商口岸,虽本朝海禁开开关关,到底已让广东人有了经商的习惯,这个习惯还会一直持续很久很久。如今官商两重天,孟豫章借个不大的庄子十分便宜。风声才放出去两日,倒有十几个富商来邀——横竖他们过年也不使,白放着生灰,不如用来搭线。最终孟豫章挑了孔姓旁支的一个商户的庄子借了,正经送了些礼物,奈何对方死活不收,只得罢了。   庄子备好了,再有便是衣裳吃食。番禺虽不临海,却离码头也不算十分远。到年下无数商贩送来海产河鲜,这些林贞倒极有经验,指挥着大伙儿收拾好。海鲜能吃的趁鲜吃掉,不能吃的制成干货;河鲜倒好,整几口大缸养着留与过年加菜。   待到腊月二十四日封印,林贞早已备好东西,一家人轻车便行的奔赴郊外。到了地头才知道,此乃一处农庄。周围都是田地,高高低低的房子,有些是佃农有些是长工。庄子在临水处,典型的岭南建筑,十分华美细腻。林贞微微掀开帘子,只见周围许多人看着她们一行指指点点,大约在猜测她们是主家哪一房。   不多时,林贞她们的马车直入大门。看门的老苍头先嗑了几个头,接着里头的仆妇们也齐齐来给县太爷孺人见礼。双福赏了一回才入得屋内。   林贞坐下缓缓的喝了杯炒香的核桃泡的茶,再看了一回孔家备的食材礼物,方笑道:“怪道个个都想去那渔米之香做官,且看他们预备的东西,便知多好刮地皮了。”   孟豫章道:“横竖咱们不刮,些许孝敬也是官场惯例。孔家不缺这些,我们就收着。做官十分不合群也不好。”   这些林贞尽知,林俊没买官时,一年不知送出去多少。许多商户不过是求个心安,当然官商勾结的不少。此事上至天子、下到平民,皆心中有数,只别过了。不过便是朋友相交,过了砍了你个贪官也是该!   交通不便,又顾及林贞的身体,安顿下来已经是晚上。孔家的仆妇训练有素,并不过分拢边,很像过去在公府里的粗使,做完事消没声息的退下。静静的吃了一顿不错的海鲜餐,仆妇们又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盏杯碟。   孟豫章酒足饭饱,拉着林贞就去后院散步。天已黑尽,花木扶苏间点了不少明瓦的灯笼,照的绿叶尤显得青翠。最妙是一处藤蔓垂落在凉亭的檐边,叫凉亭内的灯光一打,更透出一分寂静安宁了。   孟豫章赞叹:“头一回过这样的冬天!”   林贞一笑:“我才来时,就有人追着我问,下雪是什么模样儿?真想见识一番。可见一村一地有好的、也有不足的。”   “你喜欢哪个?”   林贞想了想:“嗯,有钱哪个都好。没钱还是南边儿好过。”   说的孟豫章一笑:“你也忒实在了!”   夫妻正说话,忽听外头一声凄厉的尖叫,把林贞唬了一跳!   孟豫章霍的站起,喝问:“已是宵禁!何事喧哗!?”   双福忙道:“我去瞧瞧。”   林贞缓了缓气:“你休去,只管问孔家下人。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家掺和什么。”   四喜道:“还是我去找他们家的人吧,双福你看着奶奶。”说毕一溜烟跑了。   不过一盏茶时间,孔家看门的老苍头就进来道:“回老爷太太的话,是庄里的长工老婆生了个丫头,婆婆要溺死,老婆追出来哭,并不是甚么大事。只花园子离水近,才惊着太太,老奴已把他们拿下,等候老爷太太发作。”   林贞听完先木了一下!她两辈子都是千娇百宠的独生女儿,倒忘了民间习俗!想到女子命运,十分不舒服。   孟豫章怒道:“朝廷三番五次不许溺毙女婴,这等刁民竟当耳边风!必要严惩!”   那老苍头与庄上的人惯熟,忙求情道:“老爷息怒,原也是养不活……并不是有心的,自家骨肉,谁又舍得呢?”   “怎不舍与善堂?”   老苍头苦笑:“善堂早没人管了,荒废在那里哩。这么点子的娃儿养起来费心费力,才刚生下,没有奶又难活,便是有善堂也不管用。遇到不好的年景,能卖的算好的。有些三五岁的卖不掉,只好寻个热闹处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明示了——这不是孟豫章一个县令能解决的事,林贞只好道:“罢了,那女婴且救下吧,寻个妥当人养几天,待我们回去时带走便是。”   老苍头磕了个头,去与那家人说话去了。   一时,那老婆又要进来谢恩,林贞横竖闲着便见了。谁料她一张嘴林贞就头晕,此妇口音甚重,她又多年没听白话,费神极了。孟豫章倒好,整个鸭子听雷,反而轻松。孔家别院常待客,老苍头及仆妇都是特特选出来的,自然能说官话也会白话,翻译了一回,不过是些感恩戴德之言。林贞瞧着产妇一脸苍白十分可怜,顺手赏了二十个鸡蛋打发走了。   经此一事,孟豫章的好心情全没了。番禺已算富裕,气候温暖,连稻米都产两季,竟也如此。他常跟在魏文明身旁,并非对世情一无所知。譬如福建多山,红薯玉米传过来之后才勉强好些,之前溺毙女婴更为严重,致使福建南风盛行!阴阳失和绝非小事!可方才老苍头的话也并无道理,便是有口粮,不是特别富裕的人家,凭甚么养女孩儿呢?休说甚担忧儿子娶不上媳妇之事,若男孩儿吃不饱身子骨不好,能否活到娶妻那日都是两说,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贞心情更坏,她比孟豫章想的更多。女孩儿存世艰难,并非单是吃不饱的缘故。后世物资那样发达,新闻都时常报道虐女孩之事。最可恨的是某些地区迷信,说甚针插大女,以恐吓别的女胎不敢投生到此家,既信这个,竟也不怕报应!只如今她们才七品,想要遏制这股歪风是休想!唯今之际,只能是遇着一个救一个了。不知兴建孤儿院犯不犯忌讳?   抬眼望着孟豫章,道:“豫章,不如我们整顿一下善堂可好?”   孟豫章顿了一下,苦笑道:“我只在此地三年,便是重建一个又如何呢?”   伴着女婴的哭声,林贞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三年一调好处虽多,弊端也一样显著啊!以前常在网上调侃投胎是个技术活,如今想来,能生在那个时代,各个都是满级高手!唉……   第98章 收养   出游头一天就遇着坏事,闹的林贞连想了许久的烧烤都提不起劲头来。庄子上有经验的妇人也多,听闻林贞愿收养女婴,有几个肯上门帮忙的,只是林贞嫌乱,挑了个孔家生育过的仆妇带着。林贞倒不禁那女婴的母亲来照看,可女婴的生母却叫夫家关在家里修养,以期下一胎一举得男。此间疼女儿的心思有限,林贞也就不多事的唤那妇人来瞧了。   林贞一个孕妇想的就比常人多,活儿分配下去后,还叫人抱了女婴来看。只见那女婴瘦弱如小猫一般,恐难养活,想来在娘胎里就过的不好。如今照看女婴的是孔家仆妇衣着十分干净整洁,从这上头看至少是勤快的。她不会说官话,口音倒也不重。林贞磕磕绊绊的用白话与她聊着。   那仆妇见林贞能听懂白话,大大松了口气,只管说好话:“太太真是慈心的菩萨,这么大点的孩子也肯收养,日后必定大富大贵!”   林贞笑道:“朝廷既封了我为孺人,总要操点子心,不值甚么。我瞧你带孩子利落,一事不烦二主,还烦你替我寻个能干的妇人来。死契活契都使得。你也知道,我年轻的很,通不知如何带孩子。既养了她,总也要养的好好的才算十全,也当为我自己积德。”   仆妇满口子答应,她们这样的,不少亲戚都要寻事情做,只管找个能干的,在孺人面前露一回脸,在本家都要体面三分,自不敢慢待。把弃婴养的比亲生的还仔细。   在这个年代,奶粉是指望不上了。牛奶也极为珍贵,林贞并不打算把一个来路并不是很分明的小女孩正经做养女,是以不会用这样的代价去养育。她如今不是光棍一人,又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若头一个就养的太精细,后头的怎么办呢?旁人好心收留的更不好动弹了。不过家里倒是可以养几头羊,不说做善事,日后自家孩子有奶喝也是好的。只一时半会儿弄不来,先用米糊喂着。要能熬过四个月能吃鸡蛋了,就算活了一半。   这一日算过的安稳,孩子不大哭——便是哭也不会让林贞听见。到夜间,夫妻两个心情都好了些,便商议明日架个炉子玩烧烤。哪知次日凌晨,竟又听见婴儿哭!再看看昨日养的小女婴,偏她睡的香甜!四处找了一回,原来是大门口扔了个一岁多的女孩儿!   林贞:……   又过两日,许是孔家庄子上住了个大善人的消息传开了,一大早打开大门,又见一个四岁多的女孩儿。   孟豫章:……   到了腊月二十八,两口子已捡了五个女孩儿,大小不等。再不能这么下去了!林贞当机立断,大张旗鼓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城!掐着点儿,孟豫章还去了趟知府家挂号——忽剌巴多出这么多良家女婴,他一县令惹上买卖人口的闲话就好笑了!知府倒也不曾说甚,见他愿意养活,直批了几个户籍与他,只待年后重新办。   林贞对着大小不一的五个女孩儿头都大了!最大的四岁,最小的没满月!可怜她还一个孩子没有!乡下不重女孩儿,连名字都没有!林贞只好大姐排到五姐!大姐二姐分别四岁和三岁,余者都是奶娃娃,便是到了生地方害怕,也只会哭。县衙不大,后院更小,闹的林贞年也不得好生过,愁死!   好容易过完年,头一件是就是收拾善堂!双福跑过去一瞧,比京里的叫花子都过的差一些!好在残疾的没有——有也被弄走去省城乞讨了。多为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有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脏的双福连连后退。男孩子倒没有,想来已被无法生育的人家悄悄抱走了吧。   林贞听到有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心里一动:“可会做活儿?能做活就带回来养家里吧。”   “啊?还养!”   林贞叹气:“有甚法子?十来岁,再长一点儿就该叫私窑子下手了!都不知怎么活过来的。她们知道把自己弄脏,倒是个好法子。”   四喜忙摇头:“那么脏,谁知道有病没病?”   “请太医!”   “奶奶!”   林贞一笑:“罢了,瞧把你们吓的!我问你,今年甚么年份?”   “长康三年。”   “那不就结了?”   “嗯?”   林贞道:“三年选一次宫女,今年已是选过了。这几个丫头好好查一查,若身子骨没有毛病,三年后你们四爷正赶上选宫女。她们几个规矩学好点儿,替她们安顿了户籍,不是正好么?省的到时搅的百姓不安。两厢有益的事儿,岂不更好?横竖她们那么大了,也不敢放肆。”   “宫女那模样能行啊?”双福苦着脸道,“我们且要长的好,主家才有脸面哩。”   “谁家粗使的长的好了?选宫女又不是选妃嫔。真要选秀,那也不是我能去管的了。”   “实在太丑怎么办?”   林贞道:“丑成三多那样的我还好生嫁出去了呢!实在太丑就留善堂照顾孤寡呗,也是一桩好事。”   双福拍着胸道:“还是有族人好,族里都养孤寡。”   林贞嗤笑:“想得美!被叔伯卖到贱籍的孤女少了?被兄弟逼的上吊的寡妇少了?信他们瞎说。族里有钱有势的,才有资格说话,莫不是他还说自家不好不曾?甚家丑不可外扬,多半是欺负孤寡,不许往外说罢了。官面上的人家自是要名声,你说老百姓们,名声可以拿来当饭吃?你们两个且长点心眼子吧。不然世人嫁女,若非高嫁或世交,怎么都挑着人口简单的人家哩?”   “唉?”双福才想起这一茬来,“是呀!当日三多九如,奶奶也是挑这个!”   “嗯!”林贞道,“双福你是不想嫁,我随你。四喜么,回头我找个单个儿在咱家的。你要不想嫁出去,就当妈妈使吧。”   四喜笑道:“那敢情好,杨妈妈可享福了。你都不舍得带她长途跋涉。”   “她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张婶子还年轻。”林贞默默道:杨妈妈当年也是一代倾城,外放全国跑,万一遇上熟人……呃……何况家里还需一个省事的人看着,于二姐的能力实在是……   林贞也算雷厉风行,番禺县的善堂极小,不过三五日就收拾清爽。归根到底就是一件事儿,没钱!林贞无须等到上头批钱财,随便几十两银子就收拾妥当。商户从来闻弦知雅意,先前是没注意到,如今既然林贞牵头,又是为了家乡办事,钱财也少,何不凑个趣儿?也是番禺县比较小,通没几个乞丐孤寡,不然断不至于这样轻松便完。   托四喜的吉言,几个孤女中还真有好几个其丑无比的——好看的估计也有人要了!林贞没招,安顿她们在善堂照看老人,又使人教她们绣花做活儿,算是授人以渔。剩下三个,纯当丫头使了。   孟豫章又上报了一回,知府并不理论,横竖到时候选宫女孟豫章能凑齐人数就行。不料布政使听说了,不动声色的考察了一番,深觉得此事乃扬名的好事!名利名利,甚时分开说过?广东富有,全国十三省里算个角色。而布政使乃正二品!天下做官的,都爱京官,若没有些许政绩,谁调你入京?恰如今又是少年天子,少年人最喜新鲜物事,若把此事办好,岂不是四角俱全?冷艳看着林贞行事,待过了春耕,竟在省城照搬了来!   布政使夫人因夫得封,亦是二品诰命,四品以上已是可荫子的高官显贵,二品更是封疆大吏,她自有门路上书皇后。布政使代笔,只他夫人抄录了一番,那科举来的文章,恰是花团景簇、感人肺腑!又正挠着皇后的痒处!   你道为何?自来宫内争宠吃醋不比官场上的手段少。皇后接到上书,先想的便是京城。若以皇后的名义养大的宫女,便是别的妃嫔想要撬走不比良家子难?越性说句到家的话,于她掌管后宫大有益处!旁的妃嫔也无资格派人去管孤女,她的嬷嬷们自然是向着她。无须耳提面命,只要不经意的说上几句,谁不知自家因皇后得救?若如此还不忠心,此人也留不得了。凭你哪个妃嫔爱捡就捡去!又有男孩儿,拉到宫里做太监于名声不利——皇家最需装模作样,但拿来去内府跑腿或是做兵士还是使得的,横竖太监都不缺。   皇后心里记了布政使的好,亦写了封笺表承与圣上。   皇后育有嫡长子,素来贤良淑德,圣上十分敬重。且看笺表上所奏曰:古人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今妾闻天下有弃婴、溺婴之事,身为惊恐。贫户无力养育,扑杀亲儿,虽人伦法度不容,却亦是无可奈何。又,每选宫女,总致骨肉分离,父母子女哭泣不止,妾不忍闻。不若以孤女充做宫女,既不使民心伤、又授孤女以渔。故妾请奏陛下,减妾之用度、抚天下孤老,方不枉谓之母仪。   圣上读来,忙赞皇后一片慈心。特唤来内府长官,着减皇家用度以养天下失怙幼儿。此言一出,天下莫不赞我主圣明。圣上谦虚了几回,连同皇后几道明诏表扬了广东布政使!明眼人都知道,这位要升官了!一时间,不拘官员富商纷纷往善堂砸银子,以证上行下效之意。   而始作俑者的林贞,除了捡到五个闺女,啥也没捞着!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你……是古代雷锋,咔咔咔   第99章 生产   林贞还未来得及感叹为人作嫁,已忙乱不堪!五月初五四晚,阵痛来袭,林贞她要生了!   从生理上来讲,林贞是头一回生产;从心里上却是经产妇。前世怀孕全家欢喜,养育书籍不知看了多少,还算冷静。孟豫章已慌的冷汗直冒,又怕惊着林贞,故作正经而已。   张氏夫妇跟着外放,不单是针线上听使,她们也是养育过的,只是赶上年成不好缺医少药,没养活罢了。此番算张婶子最有经验,见林贞稳的住,便放下心来,只在一旁张罗。一时稳婆来到,众人更有了主心骨,一个个从容起来。   生育之事,若按后世的说法,只要不是胎位不正脐带绕颈之类,容易不容易端看肌肉力量。肌肉分为自主肌与非自主肌,而产道肌肉恰是非自主肌。常看电视或书籍,总听稳婆喊:“用力、用力!”实则不然,非自主肌又不是手掌肌肉,你说用力就有用力?肠胃消化不良,你也喊句用力试试?是以,真想“用力”,只好平素里多多锻炼,才能真正控制好这片肌肉。这才是农妇比贵妇好生的科学依据。   到了此时,林贞体现出她穿越的最大优势——保命!为了这一个鬼门关,她想了多少方法来打熬身子骨?便是不能骑马的时节,也没断过射箭的活动。此时便显出好处来,尽管是头胎,也生的极顺利!至清晨,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哭声洪亮。林贞扭头一看,吩咐道:“脐带用烫的,休打结子。”如今没有抗生素,若养到半大得个脐腺炎才吐血。   张婶子早听林贞嘱咐过,与稳婆细细说了一回,又不是甚难事,稳婆还当是京里的做法,乖乖照做。   林贞又叫把孩子抱来,仔细看了看。手指是张开的,先松了口气,生下来头一天就排除脑瘫的隐忧,至少月子里就没了心理压力。   稳婆左右看了看,竟没见乳母!奇道:“太太怎底不请个乳母?”   林贞笑道:“定了一个,还不曾来。”   稳婆道:“谁家斗大的胆子,这会子都不来?”   “我与她说,且待我唤她再说。”林贞道,“家里人多,若我有奶,便使不上她了。”   稳婆笑道:“太太怎底自己奶?好太太,且听老婆子一声劝,奶孩子是个累活计,奶着又怀不上娃儿,不若早早回了奶,好三年抱俩哩!”   原来请乳母是这个缘故!?只是连续生育伤害极大,还不如喂奶呢。林贞笑了笑:“说句实诚话,做乳母的人家都过的平常,哪有我的底子好?上苍造人,叫母亲带了奶,自是有缘故的。还是顺应天时的好。”   稳婆不欲交浅言深,心里到底可惜了,好好一个和气的年轻太太,头胎竟是个女儿!只盼她先开花后结果吧!   孟豫章在外头急的嘴里生燎泡,待林贞生了,隔着窗子听她还在说话,心里难免得意——不愧贞娘,好体格儿。又想,继母旁的事不着调,然择人眼光却是有的!就为此得好好感激感激。心里把往日的隔阂丢了一多半儿,先吩咐人写信报喜,又唤张叔择几样好的礼物一并送进京。   待林贞同稳婆说完话,孟豫章直蹦进了产房。稳婆吓了一跳,忙过来道:“老爷可不能进血房!”   孟豫章下了个套儿,笑问:“为何?”   稳婆脱口而出:“血房不吉,男人家和小孩子家都顶好别沾。”   孟豫章稳当当的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既是圣人门徒,哪能说这个?今儿多谢你帮手,四喜,给这位婶子裁两块棉布,好生送回家去。路上在剁一刀肉,要肥点儿的。”   四喜应声而去,稳婆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这这不是该太太吩咐的嘛!!!!   孟豫章却丢开她不管,直奔林贞床头:“听你的声儿还算好,可也要精心,还有哪里不适么?要不要请大夫?”   林贞看稳婆已走,方才道:“我先告诉你一声儿,如今坐月子的风俗,十条有九条是害人的。我欲按我的法子做,需得你支持才好。丫头们自是我带来的,无须操心,你休听外头的谣言。”   孟豫章一凛:“此话怎讲!”人口乃国力极重要的一点,故程朱理学当道,民间也不曾真禁过寡妇再嫁,虽表彰节妇,也得是付出极大代价的妇女。有识之士的心中,还未必赞同,只不好说罢了。若坐月子的风俗不对,妇女死亡率或不孕率高,于国于家都非幸事!   林贞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我不知怎么说。”反常即为妖,她的知识与如今的经验相悖太多。不单生养坐月子,乃至日后带孩子都不大不相同。要怎么与孟豫章分说?或者……把穿越的真相告诉他?夫妻到这会儿,倒不惧孟豫章拿她当妖怪,何况轮回之事也常听说,不说出去便罢,所虑的乃前世有夫有子之事……   孟豫章见林贞地头沉思,先笑了:“这会儿没精神就改日说。”   林贞摇头:“我精神很好。”   “呃?”   “无事,也不是个个产妇都是蔫的。在广宁时,女真有些妇人,才生完便四处奔走哩。”说到女真,忽又想起秀英,叹道,“不知表姐如何了,她成亲数载,也不曾听到生育的消息。”这年头女人不能生,离死也不远了。   孟豫章安慰道:“如今她那头又不消停了,通信不便,她儿女双全了也未可知。”   林贞点点头,闭上眼养神。   一时外头有事,孟豫章只得去前面支应。双福忍不住冲进来问:“怎样?姐夫可还高兴?”   林贞一笑:“你这丫头,一急又管他叫姐夫!”   双福嘟着嘴道:“好没良心的,又逗我。看你这样儿就知道没事了。”   张婶子也笑道:“妇人家要拢的好丈夫,生男生女都一样的,何况是头胎,先开花后结果也常见。我们四爷断不至如此。”   林贞点头:“世人看轻女子,我们便不能自贱,头胎是女儿便是女儿,有甚要紧?休说这个,我一身汗津津的,双福我叫你买了的新水桶可预备好了?”   双福回道:“开水烫过三遍了,五月没太阳,我用炭火烘的干干的摆在那处。”   张婶子忍不住劝道:“奶奶爱洁是好事,可这产后……”   林贞笑笑:“听我的准没错儿。只别着凉,甚都好办。还有一条,我用的帕子和家伙,要用开水烫过、晒干或烘干才好。放置家伙的屋子要干净、通风、干燥。”   张婶子等人先是心里打鼓,见林贞一条一条说的极分明,也渐渐稳住了——如今的民众,对读书人还是打心眼里敬畏的。林贞爱书,众人也只当书上这么写。书上写的,能有错的么?再不济也比你个婆子强!   就这样,林贞舒舒服服的洗了个头发洗了个澡。要不是此时的风俗,她都想把头发剪了。可惜太大逆不道,只好用吸水的棉布来回擦了,再生了炭盆烤干。一番休整动静极大,要不是富贵人家,月子里洗不起澡啊!   洗完澡,倚在榻上,看着丫头们收拾床铺,犹在指挥:“我动用的铺盖三日一换,棉絮七日一晒或一熏。姐儿的衣裳好说,尿布却要开水烫过。是了,茶油可预备好了?”   四喜一一应了,林贞咧嘴一笑,孩子生了,她的御夫之术最终章预备开始了!不把孟豫章打造成二十一世纪新好男人,她就对不起“穿越”两个字!想毕,一看日头,快到中午了,吃了顿营养不错的饭,舒舒服服的在榻上睡着了。   一口气睡了两个时辰,直到晚饭时节,孟豫章回到房中,见铺盖家伙都换过一遍,林贞正从榻上爬起来抱着孩子哺乳,忙问:“又操心琐事,可累不累?”   林贞抬头问:“外头甚事?要不要紧?”   “无事,商户送了粽子来。那家也有几个读书人,我少不得陪他说了几句话。”   “嗯?”   孟豫章一笑:“粽子是粽子,缠粽子的线都是绞的金丝。我叫人拆开尝了尝,味儿不错。你月子里能吃么?”   林贞摇头:“不好克化,一口两口还使得。”   “你素来是让我放心的,”孟豫章问,“你吃过饭了不曾?”   “待我喂了奶,一齐吃。”林贞忽又想起,“是了,咱们定的那家水牛奶呢?可送来了?”感谢物资发达的地区,她能喝上牛奶了,多不容易啊,泪流满面。   双福忙应道:“送来了,奶奶这会儿要喝?”   “搁着,今后我早起晚睡都要喝。”补钙啊补钙!   林贞奶完孩子,四喜她们摆好饭。孟豫章看来看去:“咦?怎么和平日里一样?怎么不炖只鸡?”   林贞指了指瘦肉汤:“这个肉汤好。虚不受补,我如今正虚,不宜大补。荤素均衡即可。”   双福默默道:您一点也看不出虚……   四喜默默道:精神太好了!我也要去练骑马!!!   张婶子已无力了,没有长辈管着,竟越发由着林贞折腾。洗澡还好,吃饭竟也不用母鸡汤!要是亏了身子怎么办哟!好奶奶,老婆子指着你养老哩!!   一顿诡异的饭吃完,歇了一盏茶功夫,林贞她她她居然起身了!!!!还十分淡定的对孟豫章道:“丫头们没力气,你扶着我在屋里走走。”   孟豫章是个没经验的,林贞说甚是甚。张婶子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林贞缓步在屋里整整绕了二十圈!林贞看着刻漏,估摸着走十分钟,正好走到床上,躺平。   众人:……   孟豫章看了一眼床,呆了一下:“床上怎么有个木头簸箕!?还垫了棉絮!?”   林贞对双福招招手,双福无语凝噎的把孩子放到“簸箕”里。   孟豫章:……   林贞笑道:“此乃床中床1,省的我们谁不小心压着孩子。捂死的可不少。”   孟豫章研究了一回,抚掌大赞:“好!甚好!此亦利民之物,明日叫人画了图,推广开来才好。”说完又夸林贞七窍玲珑心。   林贞顿了半晌,才道:“这不是我想的。”   孟豫章见林贞一脸怅然,不由问:“怎么了?”   林贞看着孟豫章的脸,先耐着性子把丫头们打发走,才一字一句的问:“你可知道甚是前世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1壮哉我大淘.宝,大家可以搜索一下,带孩子的神器。当然孩子不建议夹在父母中间睡,比较容易缺氧。但可以在妈妈身边睡,这样既不会缺氧也比较方便哺乳。   第100章 诉说   关于前世是否要告诉人,林贞犹豫了一整日。已过去的事,说也没意思。只是事到临头方想起她的方式与此时不同,甚至说是南辕北辙。倒不是说要个解释,孟豫章还年轻,注定了要外放很多年,婆婆不可能跟着,真跟着他们过活也管不住——林贞在内宅是一家独大,她没有解释的迫切需要。但她也需要支持,太多的事,绕不开孟豫章。问题又绕回来,她怎么用最小的代价说服动孟豫章?孟豫章再年轻,也是不好糊弄的!至少华夏的医书里,真的从不曾记载过有产妇马上可以洗澡这一条!   思来想去,林贞还是准备以诚相待。   孟豫章乍听到“前世今生”四个字,还当林贞又看了甚话本子,犹在调笑:“说来听听。”   林贞瞧他神色便知他没当真,苦笑道:“这事儿是真的。”   “呃?”   林贞忽然全身一软,无力的靠在床头,一脸怀念:“我的前世,比话本里的天宫还好。”   孟豫章想了想便问:“公主?”   林贞扑哧一笑:“比公主还强些,也是独生女儿。那会儿不像现在一样讲究甚传男不传女。虽对女子依旧不公,可女子男子皆一样为官做宰。当时,好几国的首辅都是女子,我们也有过女子入内阁的。”   孟豫章不由问:“西陲女儿国竟是真的?”   林贞摇头笑道:“我那会儿,咱华夏还不算最强的,唔,强国之列吧。比咱们繁华的好几个哩。他们亦是大国,首辅乃民众选举而得,好似宗族公推一般。”   林贞且不敢说皇家的事,孟豫章已是呆了!   林贞又道:“不说这个,我想说的是,那会儿产妇很少死。难产了没事儿,剖开肚子把孩子抱出来,再把肚子缝上,只需一个月就活蹦乱跳了。死在产房里的产妇……”林贞摇头,“在我们看来,是事故,是倒霉极了,还是传说……一般人只在新……呃……邸报宫门抄之类的地方能看到。”   孟豫章凌乱了,但还是抓住重点:“华佗再现?”   “我们管那个叫科技。”林贞眼睛泛酸,“至少我们的国家,已几乎没有饿死。只要不懒、不出天灾*,也没有冻死的。小孩子夭折,多半是意外。也有生病的,但是少。”林贞用手捂着眼睛,想念的心情几欲疯狂。   “还有呢?”   林贞的声音沙哑:“很多很多,你想不到的。带孩子的也不同。书本上做月子的样子,几乎与现在相反。我以前……嗯……上辈子生过。那会儿生完,我和孩子都很健康。”说着,眼泪已忍不住滑下。父母、丈夫、孩子,不管哪一个,都牵动她的心神。可以自我安慰的说至少彼此还活着。可安慰过后的想念却非理智可控。   孟豫章伸手擦干林贞的泪珠:“想孩子了?还有……他?”   林贞没有说话。   孟豫章笑了笑:“想也寻常。日后有精神了,可与我说说。”   林贞猛的一抬头看着对方!   “方才你说女子可入内阁,我便一直在这上头绕。”孟豫章顿了顿,“读书人没几个不知苏东坡的《江城子》,既然都是人,男人怀念,女人自然也会怀念。”   “不生气么?”   “你现在是我的,他生气才对吧?”孟豫章又说,“怪道总觉得你比我懂许多,分明比我小,却事事比我强,连师父都说你把我比下去了。如今倒好,我再不用怄自己了!”   林贞一身伤感都叫他弄没了,哭笑不得的道:“如今要我断案也是不成的!”   孟豫章心情极好,他往日吧,总觉得林贞冷不丁的像座山,巍然不动的,致使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甚至有时觉得在妻子面前不似夫主反似孩童。如今这等无力感倒是消了,多活一辈子可不比他强些?比他还不如,真叫年纪活到狗身上了。在见识和夫纲间,孟豫章毫不犹豫的选了见识。孟家被重创,百废待兴,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主母,而非普通女眷。真是天上掉一个馅饼,白砸他手中,如何不乐?心念一转,又对林贞的前世好奇起来,指着放孩子的“床中床”问:“这个也是那边儿的?”   气氛陡然轻松,林贞也笑道:“是,那会儿有个地方叫淘*宝,甚都有买。号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唉,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哩。”   “何事?”   “每日早起和下半晌,你都留一刻钟与我。”   “嗯?”   “我要给孩子按摩,你在一旁奏乐。或是我弹你来弄孩子。”   孟豫章点头:“此乃小事,但有何益?”   “忘了。大致是让孩子安稳点儿的意思。许多孩儿哭,都是不安上头来的。”哦,对!还有缺钙!林贞忧郁了,她上哪去弄鱼肝油!少不得略晒晒了!   孟豫章还记得方才林贞说的话,心里认定若照搬那边的法子便能保住孩子不夭折,那还有甚犹豫?忙点头道:“好,好,明日我回来,你把那些窍门都说说,你说我写。日后好传下去哩!平日里妇道人家说话,你也同她们说道说道,真是行善积德的事。”   “你还真随时不忘利国利民!”   孟豫章腼腆一笑:“我做县令这么久,也不曾做过好事,心里不安。”   林贞道:“有一桩好事让你做哩。”   “嗯?”   “你知道水车么?”   “知道。”   林贞道:“如今的水车都是人力踩的,你想过风力没有?”   “风力?”孟豫章两眼放光,“快说说!”   “我就知道弄个大风车,用手段和水车连起来,便不用人力踩水车了。再细可得你自己去琢磨,或是请幕僚或是问匠人。”   孟豫章一脸失望,不过有个想法,倒是可以去试试。又问林贞:“还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林贞想了想,摇头道:“我知道许多,只眼下都实现不得。譬如水利,我倒是略知一二,可如今没有修渠沟的家伙。我前世有千里眼顺风耳,人可以上天下海,无所不至。可这是无数先贤用血汗之躯换来的。为此,甚至无数国家都卷入战争,死人无数。我这一世投生在此处,就好比你回到先秦。与我而言,你们都是古人。”   “啊?”   “故,便是有好的,也未必实现。就好比你拿程朱理学去西汉景帝年间,谁搭理你?那会子还黄老当道呢。”   孟豫章想了想便明白了,笑道:“真想去瞧瞧。”   林贞也笑道:“你是看热闹,我才是想疯了。”   “我知道,你那个比喻好。要是到先秦,能穿绸子的人更少,我们只好穿麻布了。那会儿的亩产也更低,更多人挨饿。也没有番薯玉米,更没有后来种种菜蔬。最可恨是没有科举,那多可怕啊!若生来不是贵族,这辈子岂不是甚念想都没了?”   林贞抚掌大笑:“尔深得三味精髓矣!”   孟豫章推了林贞一把:“你又促狭!我说你今早生的孩子,不累么?”   “中午歇了好久哩。”   孟豫章点头:“身子骨好是好事,但天晚了,咱们先歇了吧。”   林贞长叹:“也是,半夜一个时辰就要醒一回,估摸着姐儿就快到点儿了,我喂了奶就先凑活着睡会。”   “辛苦了。”   林贞一笑:“话休说太早,你也一样得醒!”不打算请乳母的目的,这也是一条。孩子成长的过程固然父母都不可缺失,最紧要的却是另一条儿——父母和睦。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有女人脑子里装的全是水,自己累了,不叫丈夫知道,更有与自家丈夫吃醋,只拢着孩子的。父亲没有那样辛劳的带过,他对孩子的感情就不深,更不会对当母亲的感同身受。夫妻共同做一件事何其重要?为什么说贫贱之妻不下堂?又为什么说患难之交?带孩子的艰辛常人不可想象,这等“患难”的过程,你把丈夫推出去了,回头又抱怨丈夫不体贴,不是自虐么?   从来对一个人好,不是你觉得你对他好了,而是要明白他要什么。做人亦然,并非多极致,而是有多合适。合适都是磨出来的!合适、契合、磨合,老祖宗造字儿,有乱造的么?不了悟这个,在男尊女卑的时代,挺找死的。如今孟豫章才是个县令,事并不多,且不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人还年轻,没理由熬不起!夫妻父子关系,从来就是这么熬成如胶似漆的!   半夜喂奶,母乳比牛奶还是方便点儿,林贞奶水充足,虽然一个时辰被打断一次睡眠,因白日里有人帮带,倒也不难熬。双福四喜挺能干的,孟豫章的后院儿就她一个老婆,没有宅斗耗心耗力,十分简单。每日林贞叫人给孩子洗澡两次,而后夫妻两个,一人奏琴一人抚触。每日里阳光不强时,盖住孩子的眼睛,抱出去略晒晒。林贞也不浪费大好时光,架上屏风,享受一下日光。科学育儿与坐月子,孩子长势喜人,林贞也恢复的极好。   满月宴请,请的是属官之妻和本地望族。算来林贞最大,也无人敢给眼色。至于比林贞还大的,她们也请不动。故不敷多述。   坐完月子,林贞拍了张减肥计划表在墙上,每日不断的练习。到百日宴时,几乎已是往日模样。妇人们聚在一起,纷纷打探林贞的保养之法。林贞记着孟豫章的吩咐,把科学的育儿生产等方式做了本假古籍,破破烂烂的,又拿自己做例子,说的诸人将信将疑。林贞也不着急,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要时间不是?她理解孟豫章的心,有节操的读书人,谁不想替天下牟利呢?何况如果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润物细无声的推广,以后收益的还是她的子孙——儿媳可以由自己管控,女儿却不能。不若扭成风俗替代如今不好的方式,才是对女儿孙女的保障。   林贞看着摇篮里的女儿,轻声道:“我的姐儿,妈妈定会竭尽所能改善你的生存环境,哪怕一点点都好。”   第101章 完结   百日一过,孟豫章便郑重的给女儿起名为“淑敏”。淑是辈分,敏便是期盼了——蠢即是恶,休提愚妇常伤人之事,便是不伤人自身也过的坎坷。淑敏族里行三,又是一个三小姐。孟豫章想起他三妹的懦弱,更坚定了好好教养之意。何况他乃公侯之后、少年进士,亦是风光过的,心中有一股傲气:我的女儿自然要最好的!他对林贞极满意,对教养方式也言听计从,每日皆乐呵呵的顺着林贞的意思带孩子,把那严父慈母的古训抛到天边去了。   夫妻和睦,女儿又健康,林贞再无烦心事。在一个男权社会,女人碰面比的无非是父夫子。孟豫章是正经进士,排名居中,难得是青年才俊,林贞自然有三分体面。而林贞光论出身并不很让读书人家看得起,可她自幼也是琴棋书画一路学过来的,又有魏文明的指导,在学问上要说比孟豫章是大有不如,跟诗书人家的女眷比,也不差什么。时间长了,众人也都慢慢喜欢起来。何况比起她们,林贞算是晚辈,甚至算孙辈。众夫人都是有见识的,亦教了她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林贞尤为感激。   林贞到此时,才算正经融入文官圈子,也到如今方知,读书人家真的不常纳妾。至少番禺一县里,叫的上名号的读书人家,若非为子嗣,纳妾可是要吃岳家板砖的。可见勋贵和文臣水火不容也有道理。想到此处,心里彻底松了气,不单为自己,还为儿女。有了孩子的人,考虑的角度就不再单纯。孟家既已算读书人家,孟豫章的同年、好友便渐渐多了起来,日后女儿说亲,尽着这些人家嫁,想来再不用受玉娘那番苦楚。宅斗的日子愈发远了,林贞的心也越发安了。   长康五年,孟豫章任满,考评为优。像他这般年轻的官员,得中平的多见,然则他有师父为京官,又有妻子相助,众人犯不着卡着他的前途,何况他做的不算差,又不盘剥,评个优字并不违心。换任地于桂林,比起番禺而言,正经的附郭省城。这也是魏文明的想头,天高皇帝远固然威风,可穷山恶水出刁民,孟豫章心软仁厚且经验不足,在那等地方容易折了腰,还不如在省城琢磨一下官场的规矩,上司如林,恰是京官的预备役!   桂林县山美水美,一省首府,孟豫章彻底闲了下来。林贞花钱买了个庄子,继续研究风力水车。两口子要技术没技术,要人没人,科研工作尤为艰辛。可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一点儿积极的印记才不枉费此生。林贞前世就是技术工种,做生意真没法子跟林俊相比,她的钱财几乎无法生钱,除了买地也只好做慈善了。赞助孤儿只是小利,若能改善水车,才算真救了无数人命。   长康七年,风力水车才正经研发成功。利用山谷白日夜间反向对流的风力,引水上梯田。在南方多山之地,此物犹如神器!官员层层上报,天下哗然!这个,再没人敢贪孟豫章之功。圣上是新帝,两代皇帝交接并不曾完全结束,他喜好年轻人,孟豫章又是他点的进士,太长脸了!一道圣旨便将孟豫章召回京城扔到工科做都给事中,正七品!且不论平调入京城,科道官员权力极大,可见圣心所向。   交接完毕,已是长康八年初。孟豫章一行人随船北上,外放多年,土豪林贞除了又生了个儿子意外,便是狠攒了好几船的东西。在番禺时,距离东莞不远,此地盛产香莞树,其树脂号称白沉香,不敢与沉香比,却也算不错的香料。因此那地便成了香料集散地,南洋来的极品沉香都能买到。林贞别的不多,现银不少,也不买沉香,只管捡了些许中上之物密密收好,日后进京抛售,倒手便能几倍之利。最妙是此物轻便又易于收藏,有些年份愈久愈值钱。香脂之物,便是后世也是奢侈品,何况如今?自来经商,唯奢侈品最好做。她又不走长线,只打算多翻些钱财,并不碍着他人,如此方能自保——皇权时代,闷声发财方安全,这是林家血泪的教训。   此外,林贞还收了些例如江门的陈皮之类的难变质又精贵的物品,回京时送人贩卖都极好。两广之地,东西相差甚远,广西最为值钱的似乎也只有合浦珠,那是人家做老了的生意,林贞便只买些珠子做装饰或送人,不折腾这个。唯有桂油可带上一些,因一路走水路,解决了运输问题,自然在原产地多多买上。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孟豫章从不曾刮过地皮,此间小利,又是林贞的本钱,不是死仇的都犯不着为难他们。   离京六年,才弃舟登岸,生出一股既熟悉又陌生之感。孟豫章乍听乡音灌耳,泪流满面。林贞本还绷的住,哪知忽一妇人扑来大哭:“我的儿,可想煞我也!”   熟悉温暖的怀抱,不是玉娘是哪个?林贞霎时飙泪,看着玉娘鬓角的白发,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丹旭在一旁,只管拿着亮晶晶的糖果逗外甥,待林贞哭完,他已经乐呵呵的抱着哥儿背着姐儿了。玉娘看的扑哧一笑:“你这是作甚?”   丹旭亦笑道:“外甥女好模样儿,像姐夫多些。外甥甚时生的?信里也不说清白,好有三岁了吧?”   林贞道:“长康五年九月生的,可不是三岁?你休拿糖逗他,回头他又不吃饭了。”   玉娘拉着林贞的手道:“不管这个,我们娘几个先上车回家,后头只管交予你弟弟,他素来不用人操一点子心的,最是妥当!”   孟豫章又上来见过,才道:“妈妈先带着她几个回去,我乃调职,还须得住驿站递牌子面圣。贞娘你也预备着,诰命的服饰先收拾好,或许皇后召见也未可知。”   林贞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孩子同玉娘回家了。   孟二太太早在家里等的不耐烦,就有丫头跑进来报信:“太太!来了来了!奶奶带着小少爷小小姐回来了!正门口下车哩!”   三奶奶霍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出去,果然在大门口遇见了。妯娌两个原处的不坏,离别多年再见,忍不住哽咽了。二人拉着手说不出话来,只好携手进门。林贞带着孩子给二太太磕了头,女眷相见不免又哭了一场。   大奶奶往日是管事的人,反应最快,先抹了眼泪笑道:“弟妹这一双儿女真是玉雕的一般。”   三奶奶接道:“一双儿女恰凑了一个好字,真是福气。”   二太太想了一回,可不是一个“好”字?脸上的褶子都笑多了几条。这座屋子是林贞的本钱,她们两口子在家还好,奉养母亲嫂子也算道理。可他们离京外放,管事的便是丹旭,寄人篱下之感尤为明显。是以听到林贞回来的消息,孟家女眷比玉娘的期盼之情还更甚些。又有,林贞在时,出手极大方,二太太过的滋润极了。离京时虽留了钱财在家,到底不如林贞在身边时自在,如今见到了人,忙忙问道:“日后可在京里呆着不走了吧?”   林贞回道:“我也不想,只看圣上如何分派。咱们一家妇孺多,恐圣上怜惜也未可知。”说完又扭头问三奶奶,“我侄子呢?怎底不见人?”   三奶奶笑嘻嘻的道:“上学去了,下了学来拜见你。”   大奶奶也道:“好勤奋的哥儿,日后必要与他母亲挣一套凤冠霞帔哩。是了,来往通信不方便,我还没同你说。前几年我们跟二弟妹商议了,把哥儿正式过到了三弟妹名下,正经改了户籍的。”   林贞点头:“那二侄子怎样?”   大奶奶微微一笑:“长的极好,腼腆了些。”   林贞也一笑,独生儿子过于娇养,又寄人篱下,前途只怕有限,孟家人口不多,真可惜了。   说话间,林贞从袖里掏出两串珠链,对大奶奶的两个女儿招手:“姐儿过来,给婶婶瞧瞧。”   大奶奶的两个女儿分别名唤淑娴淑良,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都是大姑娘的模样。林贞一人手上套了个珠串儿道:“家伙都在船上,你们林舅舅正看着卸货,先拿着这个玩吧。待收拾好了你们再来捡东西。”又扭头问大奶奶,“说了人家没有?”   大奶奶道:“原想着招女婿,又怕不好。我跟三弟妹商议,索性等熙哥儿长成了,结婚生了孩子,过一个与我做孙子吧。她们两个的婚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说话,正等她四叔做主哩。”   三奶奶道:“日子真不经过,一晃眼我们大姐儿都要许人了。我说咱家的称呼也好改一改,日后四世同堂,下边的可不好叫啦。”   二太太听到这话笑意更浓,指着林贞道:“是呀,她如今在外头也要叫太太,两套称呼反不便利。家里便都改了吧。亲家太太那边是甚章程?”   玉娘接到林贞后,眼睛就粘着她不放,连闲话都懒怠说。如今见问道她头上,方道:“好,好,都好。”   说了半天,林贞没见于二姐,奇道:“弟妹怎么不见?”   玉娘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她正坐月子呢。先前几年总也不生,急的我冒火,生怕她同我一般不好作胎。哪知去年怀上了,才生了个哥儿,还要请他姑爷起个好名字。”   林贞拍手笑道:“尽是好事儿,听的人心欢喜。妈妈带我去看看她吧。”   玉娘就与二太太,如今该叫老太太的告辞,带着林贞去那边院里见于二姐不提。   因林贞舟车劳顿,又带了一串孩子,自家人就不弄那接风洗尘的宴会。厮见过早早睡了,横竖日后都在京里,有多少话说不得?   次日,孟豫章陛见回来,夫妻两个又忙捡了礼物去拜见魏文明。一进门,迎头撞上个小娃娃,惊了二人一跳。莫不是师父老树开花了!?   二人也顾不得礼仪,一齐奔到头里,魏文明还在画他的春|宫,夫妻两个对望一个囧脸,无语凝噎!   魏文明见他二人来了,也极高兴,把笔一丢便道:“礼物带了没?不值钱的都丢出去!”   魏师母白了他一眼,只对两口子显摆:“看到我家哥儿没?从族里抱来的,他父母都没了,我们看着可怜,就抱来养了。”说毕,又有些尴尬,呃,喜气洋洋的说人家父母双亡……   孟豫章只当没听见,岔开话道;“好白胖,比我家的小子还小,倒占了个辈分,日后要吃亏了。”   魏文明素来不拘小节,也不管这些,只问:“圣上说了些什么不曾?”   孟豫章摇头:“就是让我盯着南边儿造水车,别的什么也没说。我听同僚闲话,说是国舅家如今还叫压在原籍不许回来,太后为此事跟陛下闹,两下里正不可开交。”   魏文明嗤笑:“妇人之见!你还不知过程,要我说女孩儿是该多读点子书来。太后还绝食过呢,叫皇后往门口一跪,口称不敢违先皇之命,又不忍母亲伤身,要把现国丈的爵位让给太后娘家,以全孝心。皇后娘家本就是读书人,早不稀罕那劳什子爵位,中看不中吃,赶紧顺杆子力辞,赢了多少美名?你们在路上不曾听得,这几日正在传哩。圣上倒左右为难,就皇后一个人里外都得利。太后娘家也是蠢的彻底,还真想接着!圣上悄悄派人过去弹压,又替他们写了辞表,拨了安家银子才把这事儿圆了过去。太后便气病了。”   林贞抽抽嘴角,太后是真病还是被软禁啊?多好的婆婆,以肉饲鹰啊!用自身成全皇帝夫妻的情谊,这是皇后的亲娘吧!?圣上被逼的没脸,更恨拖后腿的舅舅家了。林贞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虽然他们衣食无忧,但被圣上厌弃的日子必定难过,等太后一死,上赶着作践的人比比皆是。当日以权势欺凌,今日被权势教训,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林贞非要夫荣妻贵子孙满堂,稳稳当当的看着那家人郁郁而终!   孟豫章夫妻二人又拜见了外祖家、抽空走了几家亲戚才安顿下来。林贞趁空把带来的货品清空,狠赚了一笔。拿出一笔买了祭田,写了家规,作为日后子孙翻身之本。祭田并不多,人也管不了那么长远,没有不灭的王朝亦没有不败的家族。虽想自家子孙代代繁华,却也知此非人力所及,只得罢了。   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林贞把捡来的女儿一个一个嫁出去,又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成长。孟豫章那张清秀的面庞因年岁渐长而变的沉稳,林贞的容颜也因岁月不复往日的颜色。眨眼间就变成老夫老妻。宦海沉浮,孟豫章的前路或许还会有坎坷,可林贞的心却越来越稳,夫妻情谊也愈发浓郁。   春日明媚,林贞看着院子里撒欢的儿女,笑容从嘴角泛开。前世虽无辜枉死,此生却得之安宁,老天还是公道的。   正发呆,孟豫章带来了一个匣子。林贞一脸疑惑的打开一看,乃一大盒东珠。出手如此大方,看来秀兰也过的不错。林贞不由大笑出声,扬声唤道:“来人,使人替我送一篓子白沉香去广宁!”心里暗骂:臭丫头,敢在老娘面前炫富!我不用钱砸你一头包我就不叫土豪林贞!斗富是吧?咱们走着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本书完结了,木有番外。   三个多月的连载,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下一本是现代纯爱,不过才一万多字,最近真的太太太忙了。眼睛又一直不大舒服时好时坏,也不敢狠对着电脑。   半年总结,发现跟同事相比,还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之处,下半年开始工作也要努力啦。我一个老人总不好叫90后直接甩后面去,那也太丢人了。就是说现实一点,孩子渐渐的长大,压力也越来越大,不敢再如年轻时自在了。   所以下一本书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跟大家见面,本来想挖个坑全文存稿的。但实在是……略有点没信心。嗯,大家保留我的作者收藏吧。如果开始连载了,我会在这边戳一下的。   最后感谢大家从我写文开始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尽力写下去。脑洞还有很大,心里的梗还有很多,所以不会放弃的。以上!   祝大家生活愉快万事如意~~ 本图书由(明骚1朵)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