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贤德妃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圣宠不衰,艳冠六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主角:林西闲   作品简评:   镇北王赵宗冕凯旋回京,对御史之女林西闲一见钟情,太子做媒,皇帝嘉勉,西闲贵为宗冕侧妃,谁知赵宗冕出兵之际王府风波乍起,西闲在贵人相助下逃出生天,却在江南闻听闺蜜苏舒燕被害的消息,为报仇并解开谜团,西闲不得不重回京城……   本文情节柳暗花明,宫斗、朝堂之争相映生辉。男主从带兵王爷到登基称帝,对女主的感情步步升华。女主淡定佛系,两人一动一静,明争暗斗却又相互扶携,对手戏火花四溅。 ================== 第1章   林西闲十六岁生辰这天,林府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毕竟只是个最小的女孩儿,林大人又是个清廉御史,很不宜张扬。   连族中的亲眷都不曾出面,一来,因林御史严以律己,更加严以对人,当官以来,并没有让亲戚们沾光不说,得罪人的事儿却做了不少,所以明里暗里惹了不少人记恨。   只有林府的一名世交,吏部苏郎中之妻朱夫人同其女苏舒燕来到恭贺。原来苏舒燕跟林西闲年纪相仿,自小相识,感情不同寻常。   林西闲的母亲杨夫人接了朱夫人入内,略说几句后,借故出来外头,悄悄地对儿媳妇于氏道:“人家是一片美意,中午到底要留饭,你去张罗些像样的菜,别太寒酸了。”   于青青嘀咕道:“偏是她们殷勤腿快。您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因老太太病了一场,家里的钱都要用完了,传闻朝廷的俸禄又要迟放,下个月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会儿却又要大摆起来充门面,何苦来着。”   杨夫人道:“行了,人家来了,难道叫空着肚子回去?何况人家也不指着来大吃大喝,只是人家是好意,咱们也要拿出点诚心来,别叫人家觉着咱们不懂礼数就是了。快去吧。”   于氏很不情愿,却也只得扭身去了。   朱夫人倒也知道林家的底细,坚决不肯留下来,杨夫人跟西闲竭力挽留。   于是中午吃了饭,两位夫人在内堂吃茶叙话,林西闲便拉着苏舒燕走了出来,小姐妹们回到林西闲的房内说话。   苏舒燕进了门,见巴掌大的地方,一张老旧掉漆的圆桌子上满满当当放着些做女红的针线等物事。苏舒燕走过去瞧了瞧,见有几样没做完的针织,她挨个看了会儿,道:“你的针线活越发出色了,只是这里的活计未免太多,总不成你还是每天都熬到深更半夜的吧?”   林西闲笑道:“左右也是闲着。”   苏舒燕啧了声,道:“我觉着伯母不至于这样奔命似的催促你做活,只怕还是尊嫂子的意思?”   林西闲笑而不语。   苏舒燕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看明白了,方才吃饭的时候,我瞧着你嫂子的脸色始终不大好,她是不是嗔怪着我们多来了这一趟呢?”   林西闲才忙笑道:“偏偏是你多心。怪道没大看你吃东西,只怕都把劲头放在瞪人上去了。”   苏舒燕噗嗤一笑:“我可不敢再多吃,家里老太太一直念叨,说我胖的不像官宦人家的女孩儿,我哪里敢再多吃。”   林西闲也笑了出声,却有感而发道:“能吃是福,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再说你也不胖,我看着反比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呢。”   苏舒燕拍手笑道:“阿弥陀佛,屋子里终究跑出了太阳,我在家里都变成了牛马羊驴,专是吃草的,吃点荤腥都要偷偷摸摸的,要还是不瘦些,我只好喝西北风了。”   苏舒燕说着,抚过林西闲的背:“家里的姐姐们见天在我耳朵边嘀咕,说我跟你这样好,却一点你的好处都没有,若是我生得像是你一样好身量,做梦也得笑出声来。”   林西闲生得婀娜纤袅,腰肢不盈一握,可腰细臀圆,骨肉匀停,虽然穿着简陋布衣,却也遮不住这绝好的身材,苏舒燕满面艳羡地看了半晌,又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腰,肥嘟嘟的脸,哀叹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林西闲最喜她这娇憨的模样,笑着上前揉她的脸。苏舒燕却反手去挠她的痒痒,林西闲始终不如她力大,给逼得后退,几乎倒在小床之上,两人正闹着,林西闲的乳母来到,手里捧着一盘胡饼。   两人忙休战站起来,乳母因笑道:“苏姑娘,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点心,这个是才买的,你凑合着吃点。”   这饼子虽是寻常之物,只是因是才出炉的,沾着芝麻,有些椒香之气,十分诱人。   苏舒燕摸了摸肚子,向着林西闲笑,原来她虽然想吃,又要忌口,所以犹豫。   林西闲过来撕了一块,不由分说塞到她的嘴里:“你快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欺负我。”   苏舒燕哈哈大笑,果然狠咬了一口:“好吃。”   乳母见两人和洽,心里也喜欢,因说道:“方才我去买饼,见街上人来人往的好生热闹,听说是什么……镇北小王爷打了胜仗回京了,你们何不出去看看热闹?”   苏舒燕闻听,饼都顾不得吃了,嘴里鼓鼓囊囊地叫:“是了,我怎么把这件大事忘了?”说着一把攥住林西闲的手:“快快,迟了只怕就看不着了。”   林西闲身不由己地给她拽了出门,完全由不得开口,便脚不点地地飞出了林府。正气喘吁吁,苏舒燕道:“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镇北王,怎能错失良机?这次王爷在边疆跟蛮人激战,大获全胜,还得了蛮人进献的什么珍禽异兽……我早惦记着这件事,方才只顾说话,差点忘了。”   她满脸侥幸,林西闲气喘吁吁,还没缓过劲儿来,苏舒燕又拖着她往街口飞奔而去。   跑了半晌,渐渐路上人更多了起来,都是围在朱雀大街上看镇北王凯旋热闹的,林西闲最怕人多拥挤,见状忙道:“咱们别靠前,找个高处看,又自在又看的清楚。”   苏舒燕却浑然不惧:“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当然要跟王爷靠的最近才好。”话音未落,便拉着林西闲,犹如游鱼一样往前钻了进去。   林西闲自觉周围全是人,大多数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子,而且都跟自己离的极尽,一不小心就撞上人的背,抵到人的肩臂等,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看,又不敢不看,好让自己尽量缩小,跟那些人稍微地有个间隙。   耳畔只听到有人鼓噪:“来了来了!”   “王爷不愧是皇家贵胄,果然英武尊贵,天人之姿,所以北蛮才会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又有叫道:“看,这队伍后面还有几个大铁笼子!那是什么怪物?好生怕人!”   苏舒燕听见,心里焦急万分,生恐错过亲睹镇北王英姿的绝世良机,于是越发奋力往前,她倒也顾念姐妹情谊,不管林西闲走的多慢,她都不曾放手。   突然间,不知是谁颤声叫道:“狮、狮子!”这声音战战兢兢,像是放在火炉上的水珠,惊恐不安地乱转,声音刺耳。   林西闲正不知如何,原本结结实实挤在身遭的人却疯了似的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往相反的方向开始奔跑,几乎把正奋勇上前的苏舒燕撞倒,她一个踉跄,松开了林西闲的手。   林西闲原本不愿往前,此刻又给人群带的往后倒退,但见苏舒燕踉跄欲倒,却顾不得别的,忙竭力往前。   就在这短短地刹那,原先牢牢地挤在身边的众人呼啦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林西闲抬头,看见了导致众人慌乱四逃的罪魁祸首,顿时间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是一只金黄鬃毛的野兽,毛蓬蓬的巨首,仿佛天降妖兽,瞪着碧绿的两只眼睛,正威风凛凛地逼近跌倒在地的苏舒燕,而后者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皱着眉扶着腿。   苏舒燕的腿在方才跌倒的时候扭到了,一时顾不得留心周围,见林西闲在前面,便道:“真倒霉,我的脚扭伤了,小贤扶我一把。”   那狮子正不紧不慢地逼近,听了这句,鼻子一动,露出尖锐的牙齿,仿佛已经把苏舒燕当作自己的口中食。   这倒也不错,就算苏舒燕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也注定无法逃脱。   原先逃离现场的百姓们见这可怖场景,吃惊害怕的几乎无法出声,都屏息望着这一幕。   瞬间,天地寂然。   苏舒燕终于察觉异样,正想回头,林西闲哑声道:“舒燕别动!”   她极少用这样严肃的语调,且直呼其名,命令似的。   苏舒燕吃了一惊:“怎么了?”果然没有动。   林西闲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她背后的狮子,右脚一动,迈步往前。   “啊……”周围传出惊呼。   原本在酒楼上的看客之中,有人不禁失声道:“这小姑娘是疯了不成?”   也有人大叫:“小丫头,还不快跑!”   苏舒燕莫名其妙,而那狮子原本盯着苏舒燕,却因为林西闲突然动了,便抬头看向她,目光相对的刹那,狮子扬首,迟疑了会儿,突然改了方向,往林西闲这边而来。   偏在这时候,苏舒燕因觉着不对,猝然回过头去。   林西闲正跟狮子对峙,来不及阻止,苏舒燕已经望见那可怖的庞然大物,她本能地厉声尖叫起来,爬起身想逃,却因为腿伤加上恐惧,反一个跟头栽倒地上,狮子原先给林西闲所引,可这会儿又给苏舒燕惊动,竟加快步子往她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林西闲拼命地跑向苏舒燕,就在狮子几乎扑过来的时候,林西闲一把抱住苏舒燕,以身子护住了她。   耳畔听见野兽惊天动地的吼声,苏舒燕已经晕厥过去,林西闲浑身发抖,可意料中撕裂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鞭响。   长鞭破空,不偏不倚准确地打在狮子的颈项上。   雄狮硬生生地倒退了几步,又有数道身影上前,将狮子围住。   林西闲紧闭双眼,冷汗顺着长睫滑落,惊魂之际半生半死,直到一个坚硬的物事抵在自己的下颌上,微微用力。   林西闲身不由己地抬起头来,却仍是不敢睁开双眼,长睫闪烁,模模糊糊中只看见一道人影立在跟前,头顶浩然长天,此人挺身玉立,宛若神兵天降。   林西闲并没看清楚这人的脸,却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小丫头,你这样是救不了人的,白白多送了一条命……只不过,你的勇气着实可嘉,也是难得了。”这声音隐隐带笑,尾音微挑,恍惚入耳,平白地竟有几分温柔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新文送上,么么哒,有没有小盆友在呀 第2章   这犹如神兵天降及时援手的人,自然正是赫赫威名的镇北王殿下。   这一次镇北王凯旋而回,随车带了些番邦进贡的异兽,其中一个运装狮子的笼子因路上颠簸,导致锁扣断裂,狮子才趁机逃了出来。   幸亏镇北王及时挥鞭救人,其他的狮奴也一拥而上,逐步把狮子重新逼回铁笼。   林西闲是半跪地上,紧抱着昏厥的苏舒燕,惊魂未定,自然没有发觉那抵着自己下颌迫她抬头的,竟是给镇北王握在手中的马鞭。   只听见又有个尖细的声音恭敬响起:“王爷,皇上已经亲自出宫迎接,不能再耽搁了。”   听见那声“王爷”,林西闲微震。   正欲把身前这人看清楚,耳畔一声轻笑。   林西闲觉着下颌一松,知是那人撤了手。   这一件小小插曲过后,镇北王仍是上马率领队伍而去。   剩下林西闲抱着苏舒燕,彷徨无措,如梦如幻,直到有人急急道:“林姑娘,果然是你们!”   林西闲看见来人,心顿时放宽,原来这来者正是苏舒燕的三哥苏霁卿,原先苏霁卿跟几个朋友远远地在酒楼上看热闹,起初望见狮子出笼跳车,又见众人奔逃,一个女孩子倒地,那会儿还没认出是苏舒燕,等看见林西闲的时候才惊心动魄,一路狂奔下楼赶来。   苏霁卿上前,先把苏舒燕接了过去,又扶林西闲起身。   林西闲满面冷汗,把鬓边头发都打湿了,又因受了惊吓,脸上雪白,毫无血色,越发楚楚。   苏霁卿看在眼里,不免想起方才楼上所见林西闲所做所为,极度震惊之下,几乎不知说什么好。   苏霁卿定了定神:“你可伤着了?”   林西闲望着他关切的双眼,摇头,苏霁卿又问:“可能走动?”   其实林西闲的双腿此刻还在偷偷战栗,只勉强支撑而已:“使得。苏哥哥不必担心,只看燕妹妹好不好?”   苏霁卿道:“她没事,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虽然林西闲并不诉苦,苏霁卿却也看出她亦受了大惊恐,恐怕支撑不住,当即唤了一辆马车来,先送了苏舒燕上车,又亲自扶着林西闲,送了她登车。   到了就近的医馆,大夫给苏舒燕看过,只说受惊过度导致晕厥,便给她扎了几针。不多时,苏舒燕果然幽幽醒来。   苏霁卿望着妹子惊悸的脸色,又爱又恨,点头道:“今日也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了,以后可还胡闹不胡闹了?自己搭进去不说,还差点连累了林家妹妹。”   苏舒燕回过神来,突然没头没脑地叫道:“都怪那只臭狮子,害我没有看见镇北王。”   苏霁卿气的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甲:“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见了!”苏舒燕捂着额头,转头看向林西闲,伸手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幸亏那臭狮子没伤着你,不然哥哥以后可要恨死我了。”   林西闲一怔,苏霁卿微微红了脸,咳嗽了声喝道:“又胡言乱语些什么!照我说,那狮子该把你的舌头咬去,这样你才能学乖。”   苏舒燕捂住嘴,又笑道:“那也不打紧,至少留着我的嘴,能吃东西就行。”   苏霁卿恨的又要弹她的额头。   林西闲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妹和睦,心中不由升起羡慕之意,突然又想起他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只怕家里已经开始找人了,于是忙同苏霁卿说了。   苏三哥安抚了几句,亲送了他们两个回到林府,一路上,苏舒燕百般央告两人,叫别把今日遇险的事说出去。   林西闲自然没有这样多嘴,何况这本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传出去,虽然出去看热闹不是她起的头,她却必然得落极大的不是。   此后,一切风平浪静。   只是有近一个月不见苏舒燕,倒是让林西闲心里不免七上八下,只是向来也不曾听说苏家有何事,于是暂且安心。   因朝廷未发俸禄,林家又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应吃穿用度开销不小,于青青很是头疼,算计的时候便每每拿林西闲生日请客说事,又催逼林西闲快些赶些女红出来。   连日来林西闲没日没夜的做活,熬得神倦力微,杨夫人心疼女儿,便也帮着她,母女两人十分辛苦。   忽一日,于青青喜滋滋地从外而来,还没进门,便一叠声地叫嚷道:“大喜事,大喜事!”   她很少这样春风满面地说话,倒是让人莫名。   杨夫人便停了手上活计问道:“什么喜事?”   于氏道:“外头来了个媒人,要为妹妹说亲的,夫人看,可是不是大喜事呢?”   林西闲的心咯噔一声,不便插嘴,便起身入内。   杨夫人目送她进了里间,问道:“是谁家说亲?”   “妹妹还害羞呢,”于氏笑道:“我也还不知道,这会儿老爷不在家,幸而她哥哥在,正在厅上说话,横竖待会儿就知道了。”   过不多时,林家大爷林东来送了媒人,进内向杨夫人禀告。   跟于青青一样,东来也面有得色,笑对杨夫人说道:“来人是为户部曹老爷公子提亲的,这曹老爷在户部任郎中一职,家境十分之好,不过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先应付了那来人,想看看母亲跟父亲的意思。”   杨夫人听说是郎中之子,也觉讶异。于青青不待她开口,已经抢着叫了起来:“了不得!户部的官儿可都富得流油,这曹老爷是京城本地人,还也是外官呢?”   东来道:“哦,他是京内人士。”   于青青越发兴奋:“这更加妥当了!京城土著,又是官宦之家,怎么不得有几套房舍的?这辈子的吃穿是不愁了!照我看,这门亲事万无一失,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天赐良缘,就该早早定下才好,夫人,这还想个什么?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姻缘呀!”   杨夫人虽听着对方的家境来历是好的,只不知曹公子人品如何。便道:“若真是天赐良缘,难道怕他跑了?不急,等老爷回来,我再问问他的意思再说。”   于是把东来夫妇打发了,杨夫人才来到里间,问林西闲:“方才外头的话你都听见了?”   西闲点点头。   杨夫人道:“你觉着这曹家怎么样?”   西闲仍是不言语。   杨夫人笑道:“我的儿,你不必怕羞,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好歹得有个意思。”   西闲低着头,仍不做声,杨夫人才又要说,外头道:“苏家小姐来了。”   一别许久,再见苏舒燕,却见她竟比先前又清减了好些。   杨夫人识趣,略说几句,安排了几样简单茶果便去了,留他们小姊妹说话。   两人桌边坐了,林西闲笑道:“怎么这许久你没有来,在家里忙个什么呢?”   这本是简单的一句话,谁知苏舒燕突然满面绯红。   林西闲看的诧异:“怎么了?难不成……家里真的有什么事?”   苏舒燕一点头,一改往日的活泼外向,流露几分小女儿的忸怩。   林西闲惊疑之极:“你今儿是怎么了,吃了哑巴药来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却是说呀。”   苏舒燕给她讲的忍俊不禁,又被林西闲推搡了两把,才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可能要订亲了。”   “什么?”林西闲失声,突然想起方才上门提亲那件事,忙又问:“是谁家?”   苏舒燕更低了头:“是、是王府。”竟是声如蚊讷。   “王府?”林西闲震惊的无以言喻,“是、是哪个王府?”   苏舒燕含羞带嗔地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了,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还有哪个王府?”   林西闲呆了呆,迟疑着问:“难不成是镇北王府?”   苏舒燕掩口一笑,却掩不住满面的欢喜:“除了镇北王,还有谁。”   林西闲看着苏舒燕喜悦外露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微微蹙眉道:“可是你难道忘了?王爷已经有了王妃了,难不成你要当侧妃?”   “能嫁给镇北王,当侧妃又有什么不可以?”苏舒燕早就心花怒放,口没遮拦地说:“只要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西闲瞠目结舌,内心滋味莫可名状。   又过了半天,林西闲才又想起一件事:“可是,好端端地……怎么想到嫁去王府?之前没听过你们家有这种打算。”   “以前哪里想的到嘛。”苏舒燕笑道,“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   “那怎么突然又……”   苏舒燕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们家起意的,听说,是王爷自己起意的。”   林西闲呆怔:“镇北王起意?”   苏舒燕点头:“也不知王爷哪里见过我,竟对我念念不忘……是哥哥跟母亲说了后我才知道。小贤,这一定是老天有眼,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   林西闲也觉着这件事古怪,同时又觉着镇北王已有了王妃不说,且还是个带兵的将军,听说杀人如麻,这种皇族只有敬而远之才好,也只有苏舒燕才慧眼独具地对他恋恋不忘。   但虽然对于这门看似不大对头的姻缘心存怀疑,可是望着苏舒燕兴高采烈的样子,林西闲也不忍在这个关头给小姑娘泼冷水,于是也强打精神说道:“若真是天注定的姻缘,那我倒要先恭喜你啦,以后见了,是不是得下跪,叫一声千岁娘娘呀?”   苏舒燕嗤地一笑,却又故意板着脸道:“免礼,平身。”说罢却又忍俊不禁,捂着脸羞的大笑。   林西闲也给她引得笑了出来,转念一想,因低头轻声道:“只是将来你进了王府,咱们见面的机缘就更少了。”   苏舒燕听了这句,便敛了笑,握住林西闲的手:“不要这样说,可知我不是个无心的人,也一直记挂着你的事呢,如今索性跟你挑明了,我三哥一向很心仪你……你觉着他如何?”   林西闲没想到她话锋大转,突然提起自己的事,不禁也有些赧颜,便低下头道:“呸,好端端地做什么又说我?”   苏舒燕笑道:“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不瞒你说,原先我也隐约跟母亲透过这个意思,等我进了王府,越发能说话了,我三哥的为人你也知道,你嫁了他……也不至于就辱没了你,至少三哥一定会对你很好的。你觉着是不是?”   林西闲闻听,一阵恍惚:相比较那个什么素未谋面不知深浅的曹公子,倒的确是苏霁卿更加的知根知底……   一念至此,苏霁卿清俊的眉眼突然自心底跃起,林西闲的脸上便有些不自在。   苏舒燕打量着林西闲的神情,见状忖度道:“不过你也不用为难,你若觉着三哥不好,大不了我再给你细细地看顾着,找到更好的再说不迟。”   林西闲早也红了脸,甩开她的手:“越发信口胡说了。倒是三公子说的对,你那舌头很该就给狮子咬去,那样才省事呢!”   苏舒燕咯咯地笑的欢快,又摇头晃脑地说:“幸好没有咬去,不然可怎么给你说亲呢。”   林西闲恼红着脸,咬牙搓手道:“看我怎么撕你的嘴!”   苏舒燕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反抗,心甘情愿地投了降,又抱住林西闲的手臂:“好姐姐,你别总怪我欺负你,我今儿让你欺负回来……且我还大人不计小人过,另有好东西孝敬你呢。”   林西闲听她说的古怪:“什么好东西?只怕又是唬人。”   “谁唬你谁是小狗,”苏舒燕坐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你瞧瞧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就问你们想不想看三更啊~~ 第3章   两人并肩在床边坐了,苏舒燕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淡粉色锦囊荷包。   西闲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别急。”苏舒燕把荷包打开,从内倒出两颗明亮的海珠,“你只先瞧瞧看好不好?”   林西闲接了过来,在掌中细细看去,原来这是两枚镶嵌珍珠的耳珰,珠子并不算大,可浑圆无瑕,光泽婉转,洁白如雪,叫人爱不释手。   西闲虽有几样首饰,却都是杨夫人昔日的旧物,很少新添的,如今见了这两样精致东西,不由看呆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说?给我的?”   苏舒燕笑道:“说了孝敬嘛,自然是给你的。”   西闲忙推了回来:“好好的,给我这样名贵的东西做什么,我不能要。”   苏舒燕见她如此,才凑在耳畔低低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不是我要给你的。是有人给你的。”   林西闲一愣:“又说什么鬼话?”   苏舒燕嘻嘻笑道:“哪里是鬼话了,明明是好话,人家费心着力地给你买了这好东西来,你却不领情不成?”   西闲毕竟不笨,略微一想,垂下眼皮问道:“这、这莫非是三哥哥……”   “果然是心有灵犀,我说你们两个很相衬的,如何?”苏舒燕不等她说完,便拍手喜笑颜开。   西闲忙捂住她的嘴,斥道:“你要死了,只管嚷嚷,叫人家听见了像是什么。”   苏舒燕吐舌,便也悄悄地笑道:“不叫我说,那你怎么就想起是我三哥给你的呢?若不是心里记挂又怎能想到,哼,你这是只需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西闲想辩白,转念一想又罢了。   苏舒燕拢着她的肩膀,慢慢把调笑神情收了,正经说道:“姐姐,我三哥是真的有心,朱雀街那件事后,一直惦记着你的好呢,总对我念着说要谢你,他在外头走了不知多少地方,才选了这两样可心的东西,还担心你不喜欢、不肯收呢。”   西闲听她这样温声说来,不知为何鼻子发酸:“多谢苏三哥的心意,我若是不喜欢就是不识抬举了,只是……只是太破费了,我实在不敢收的。”   何况这是私底下传递东西,如果是苏舒燕给的倒是无妨,可是苏霁卿给的,那就有些不好听了。   “你又跟我见外,”苏舒燕把耳珰装回荷包,回身塞到西闲的枕头底下,气鼓鼓地说:“再跟我推来让去的,就是要跟我生分起来,那以后就只好不来找你了。”   林西闲知道她的脾气,只得笑道:“哟,这还没嫁,就摆出娘娘的款儿来了?”   这是苏舒燕的软肋,闻言顿时转怒为喜。   ***   当夜,林御史回来,杨夫人即刻把曹家派人提亲之事告诉,又问他的意思。   林御史闻听,即刻皱紧眉头,道:“这门亲事断断不可。”   杨夫人见他神情郑重,便问缘故,林御史哼道:“你们在家里,自然是不知道的,先前有人密告曹郎中有贪墨之举,如今御史台正着手查理此事。在这个时候他们家来提亲……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猛然听了这个缘故,杨夫人受惊不小:“难道说,是曹家心虚,所以想借结亲之事,让你从中放他们一马?”   “多半如此,”林御史面带恼色:“不然我们家向来跟他们家毫无来往,无端端怎地想到跟咱们家结亲?必然是做贼心虚无疑。想要借儿女姻亲叫我就范,哼……他们未免把我林某人看的太不堪了,也未免把他们家看的太高了。”   杨夫人半晌不言语,听林御史说完最后一句,才道:“今儿曹家来说亲,东来跟青青都喜欢的了不得,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定要失望。”   林御史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曹家的人心术不正,若是允了亲,非但祸害西闲,更连咱们家都要祸害了,东来耳根软,眼界又窄,改日我定要说说他。”   杨夫人道:“那……就算不是曹家,女儿的终身也该好好寻思寻思了,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林御史镇日忙于公务,又怎会留心这些儿女之事,便摆摆手道:“尚无头绪。不过就算是寻常的平头百姓,只要身家清白,总也比曹家强上百倍。”   次日,西闲的嫂子于氏因为惦记昨日曹家提亲之事,便接着请安之名前来探听消息。   林御史因有早朝,四更天就出门了。这会儿杨夫人正兜回来补觉,里间静悄悄的。   只有旁边的耳房里有些许动静。   皇城之中寸土寸金,林御史虽也大小是个五品官,住的却也不过是两进的旧宅,这还是租了来的,毕竟林御史原不是京城土著。   外地人在京内为官,若想要富贵发达,一来要有些捞财的旁门,二来便是要身在个有油水的衙门,林御史两样都不沾,且也不屑如此,于是这么多年来,也始终只是个穷酸而已。   原先林东来没娶亲之前,东来跟西闲两个都住在后罩房里,因成了亲,西闲便搬出来,只跟父母住在正房的耳房里。   于青青知道西闲早起帮着伺候林御史出门,许会知道些消息,如今见杨夫人未起,她便先折了过来,搭起帘子瞧了一眼,却见西闲正立在桌边整理布料。于氏忙假笑道:“一大早的,何必这样忙。”   西闲见她来了,忙请坐,又叫小丫头倒茶。   于青青平日里只觉着小姑子多余,所以正眼也不想多瞧一下,如今有了昨儿的事,突然才像是窥破天机一样明白过来——小姑子总要嫁人的,原先她的眼睛只往下看,笃定西闲会嫁的寻常甚至大不好,只祷念西闲将来不会带累这家里就是了,如今有了曹家的先例,才让她幡然醒悟,也许是林家祖宗坟头冒青烟,西闲会高嫁呢?   何况……评心而论,西闲生得实在不错,别看苏舒燕从小锦衣玉食,打扮的也新鲜时兴,但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素面布衣的西闲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人的眼光。   于青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儿西闲,却见肤白如雪,黛眉含翠,着实是个绝好的美人坯子。于氏心中暗叹:“偏这小贱人有当少奶奶的福气。”   心中虽嘀咕着,面上却露出一脸笑,特意握住了西闲的手,低头细看,却见指腹不出意外地有些粗糙,这当然是因为日夜做女红的缘故。   于氏啧啧了两声,道:“我的好妹妹,知道你自来能干,只是该歇着的时候也得歇着。赶明若是定了亲事,越发该好生保养起来了,难道到了曹家,也要做这些活计?自然是清清闲闲地享福去,说来你这样好的人品,合该是当少奶奶的命,只是生在咱们这家里头,实在是苦了你。”   西闲早知道她的为人,听她说出这些来,只得应付:“嫂子说哪里话,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何况我也没觉着什么苦,横竖都习惯了。”   于青青笑道:“这习惯可不好,若是嫁了人,那也得习惯高门大户里的规矩了,到时候可别改不过来呀。”   西闲听她越说越混,便不去理会,只默默地低头做针织。于青青才问道:“昨儿夫人可把曹家的事跟老爷说了?不知老爷是个什么道理?”   西闲摇头:“我不知道。”   于青青望着她,心里不快,但今非昔比,此刻却不敢肆意得罪,恰好听见正房里有声响,于氏起身道:“像是夫人醒了,我去探探。”   西闲起身相送,看于氏出门,才又回来坐下,微微蹙眉。   其实林御史回绝曹家提亲之事,先前杨夫人已经暗中告诉了西闲……此刻西闲人在屋里,却几乎能想象于氏得知这消息后的脸色。   果不其然,大约半刻钟后,于青青气愤地从正房奔出来,走过耳房的时候特意扭头,咬牙道:“呸,真是个不上台面的!送上门的贵婿不要,倒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皇妃吗!”   西闲听了这句,微微一笑。   倒是杨夫人听见了,在屋里气的喝骂:“你又在说什么混话!”   于氏不敢还嘴,索性赌气去了,此后杨夫人不免来见西闲,安抚了她几句,叫她不要往心里去。   又过数日,并无别的事,是是于青青因惦记落空,未免发作起来,明里暗里地故技重施为难西闲,幸而西闲是个明白人,能忍则忍,能避则避,杨夫人又护着女儿,于青青不敢过分而已。   只是上回苏舒燕来说要跟王府结亲一事,并无动静。西闲每每想起来,都替苏舒燕担心,毕竟她一团烈火似的,那镇北王却摆明了不是个如意郎君的款儿,生恐苏舒燕因此而受伤等等。   如今没有消息,西闲担忧之余,却又略松了口气,只是苏舒燕也一直没来,倒不知究竟如何。   暮春时候,因时气不好,加上日夜赶工,西闲不免病倒了,连日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吃了几幅药,便又惹出于青青的赤眉白眼。   这日,西闲觉着略好了些,正拿了一件活计过来,却听见窗外于青青笑道:“真是活现世,笑死个人了。”   西闲一怔,不知她又做什么妖。还以为她针对自己,便只不睬,不料于青青走了进门,道:“你先前跟那姓苏的小蹄子好的那样,如今她要活不出来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西闲正拈了针,听了这句,手一颤,便扎破了指尖。她忙咬住手指吮血,又忙问:“嫂子这话从何说起,我不明白。”   于青青靠在门框上,笑的幸灾乐祸道:“原先不是有传闻,说什么苏家要跟镇北王府结亲么?我还当镇北王打仗打太久,吃素吃的不耐烦了,想换换油腻腻的口味,所以才看上了那胖丫头呢,没想到竟是他们家白日做梦!”   西闲站起身来,心惊肉跳:“什么话?”   于青青嘻嘻笑道:“就是这个大实话,听说镇北王当面打脸……说看不上那丫头,所以那丫头如今在家里寻死觅活的呢。哈,如果是我,我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西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握的手有些发抖。   于青青瞥她一眼,望着她的神色,这连日来心里的闷气才仿佛都出了,便又道:“其他的我可就就不知道了,你跟她好的跟亲姊妹一样,何不亲自去瞧瞧?说来也怪,看看你们两个,一个凭着好端端地高枝儿偏偏不去站,另一个呢,拼了命的想飞上去却摔个半死,哈哈,真是一出好戏。”   西闲扶着桌子,咳嗽个不停。她的眼前出现苏舒燕先前那样欢天喜地的样子,此刻也几乎能想象她遭受打击后的痛苦。   翌日,杨夫人命人雇了一辆马车,陪着西闲前往苏府。   马车才停,门上早往内回禀,不多时,苏家三公子苏霁卿便快步迎了出来,向着杨夫人行了礼,亲陪着入内。   到了二门上,自有苏府的丫鬟扶着,西闲随在母亲身后,早着急的了不得,便故意放慢了几步,悄悄地问苏霁卿道:“燕妹妹怎么样了?”   苏霁卿是个机灵人,见西闲有意落后,早也退后了几步,此刻便回道:“已经几天不肯吃喝了。”   西闲的心一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霁卿满面愁容,抬头见杨夫人在前方,便才转头对西闲道:“说来话长,我也是才打听明白,原来都是那天朱雀街的事引出来的。”   西闲正上台阶,闻言耳畔似乎响起一声惊雷般的狮吼,不由一脚踩空,几乎栽倒。   幸而苏霁卿眼疾手快,从旁将她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以下同学们的大力赞助,么么哒!   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粽子,qn扔了1个地雷   于是~这里是喜闻乐见的三更君,明天继续三更要不要呀(╯3╰) 第4章   苏霁卿见西闲恍惚失神,心中怜惜之意忽起,便安抚道:“林妹妹别急,你们先见了母亲后,我再跟你细说。”   西闲勉强点头,实则忐忑惶恐,只尽量淡定地随着母亲去拜见朱夫人。   朱夫人因忧心女儿,两眼微红,见西闲来到,仿佛见了救星,略寒暄了片刻,便忙命人领着她去到苏舒燕房中,暗暗指望着西闲能够抚慰劝解女儿回心转意。   西闲才随着丫鬟出了夫人上房,那边苏霁卿便接了人,往内院去的路上,苏三公子便把探听所知的内情尽数告诉了西闲。   原来当日镇北王赵宗冕回京,皇帝亲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宫迎接。   后在皇家内苑设宴接风,席间龙颜大悦,便赏赐镇北王黄金珍宝,不计其数。除此之外,更还有二十名正当妙龄的宫女。   镇北王天纵英武,又风流不羁,皇帝这样也是知道他的性情,更是恩宠之意。   赵宗冕也并未推辞,只朝上谢恩,便笑着照单全收了。   北地的蛮子向来对中原虎视眈眈,之前屡屡犯境,弄得边疆民不聊生,原先朝廷并未重视,以至于让敌寇坐大,最后竟浩浩荡荡地开始攻城略地,中原子民死伤无数。   消息传到京城,这才让满朝文武跟皇帝都震惊起来,可虽然军情紧急,在那种情况下,主战派跟主和派却旗鼓相当,争执不下。   原来自太宗打天下开始,便始终不曾跟北蛮正面交锋过,而用怀柔之策。   北蛮尚武,一个个力大无穷,生性凶戾,极为强悍。而他们所要的,无非是绫罗绸缎,美人珠宝之类,于是朝廷同蛮族首领签订合约,每年都要送近百车的布匹跟珠宝,美女等笼络这些人。   只是近来随着北蛮势力扩大,原先所送之物已经无法满足这些人的胃口,于是竟起了兴兵南下的念头。   如今朝中有些主和的官员,生恐激怒了蛮人,场面无法收拾,所以想用息事宁人的法子,一百车满足不了他们的话,大不了就二百车,三百车……等等,反正朝廷如今国库充足,又不是出不起。如果用三五百车的珠宝绫罗就能让蛮人退兵,可以免除边关百姓的兵灾之苦,又不劳损朝廷的兵力,所谓“化干戈为玉帛”,何乐而不为?   就在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时有文安王赵宗栩自荆南发来急报奏书,秘密呈送给太子赵启,恳请太子谏言朝廷同北蛮开战,并举荐了一个人带兵。   文安王信上说明,只要那人肯出战,那这次对北蛮,就算不能大捷,也绝对不会惨败。而文安王举荐的那个人,就是镇北王赵宗冕。   当时许多太子的心腹幕僚也看过此信,有许多人规劝太子不要贸然出头,毕竟圣意难测,且虽然文安王信誓旦旦,可谁又能担保结局如何?若是战败了,少不得还得太子担责,且惹皇上不喜。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求稳,不可急进。   但虽然有许多幕僚的进言,太子赵启思忖再三,却终于向皇帝上书,言明主战意图,并且保举了镇北王赵宗冕。   其实皇帝本心也是想打的,只不过兵家之事向来难以预料,谁知道一旦开打,胜负如何?若是胜了自然可名垂青史,但若是败了……史书上记下这样耻辱的一笔,可是哪个帝王都不愿意见到的。   可如今太子开口,事情仿佛迎刃而解。而且皇帝也是乐见太子如此血性,于是终于下定决心。   那时候,镇北王赵宗冕还在青海带军,接了诏书之后,赵宗冕翻身上马,振臂一呼,全场寂然。   太监以为将听见些类似忠君报国等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话,也忙肃然起敬地垂首聆听。   却见赵宗冕睥睨麾下,突然笑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有福了,京城里的娘们可比这地儿的浪多了,都给老子记住,只要打赢了,什么样的娘们都有!”   士兵们疯狂地轰然大笑,齐声称“必胜”,轰然雷动。   旁边,传旨太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怎么能够想到……长的这样明朗俊美,分明是个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且身着铠甲的模样,活脱脱是传说中的兰陵王架势,一出口却能如此惊天动地呢。   只是镇北王虽然行为惊世骇俗,却果然是个能打仗的,这一去,竟旗开得胜,直接将嗷嗷狂吠的蛮人打的哇哇大哭,并主动派人求和。   在皇帝招待过赵宗冕后,太子赵启跟上京的文安王赵宗栩也特意设宴款待。   因为此战大捷,太子自然也更得皇帝青眼,赵启感激文安王在关键时候的点拨,便顺便为赵宗栩“美言”了几句,这一次赵宗栩是领旨进京的,先前才得了检校太保的职位,并改了清河军节度使。   席间,酒酣耳热,赵启笑敬镇北王一杯,笑道:“叔王真乃本朝军神,我已经向父皇谏言,要封叔王为护国大将军,以后便常住京城如何?”   赵宗冕摇头笑道:“太子,我是奉旨来打仗的,仗打完了,人自然也该走了。再说皇上赏赐的已经够多了,如今还惹人眼红呢,什么大将军之类,很是不必。”   文安王原本听太子说要加封,正有些担忧,便拿眼睛望着赵宗冕。突然听镇北王如此回答,便才会心一笑,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赵启笑道:“叔王之功,利国利民,一切都是叔王应该得的,又有谁敢眼红?我也不过是因为感慕叔王的劳苦功高,想略尽一尽心意而已。”   文安王正要插嘴,突然镇北王笑道:“若太子真的想送我点什么,我倒是正有个想要的东西。”   赵启停杯,惊奇地问:“哦?不知叔王想要的是什么?”   镇北王却又摇头道:“我虽然想要,只不知能不能得,还是不说了,免得太子给不了,大家都面上无光。”   文安王微微色变,忙又看赵宗冕,对方却仿佛没发现他的眼神。   赵启的笑有点不安,却也还撑得住:“叔王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给的,一定为叔王……奉上。”   此刻席间鸦雀无声,气氛有些紧张。   “太子既然如此诚心,那我只得说了,”镇北王笑的春风摇曳,“太子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虽然先前皇上送了我二十个宫女,虽然是皇上的美意,只是,那些女子也不过是那样儿罢了,不大中我的意思。”   大家做梦也想不到镇北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瞬间惊愕之极,均都瞠目结舌而听。   太子也万万没想到:“那、那叔王的意思……”   镇北王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想要个入我的眼的。”   太子恍然大悟,文安王以及旁边众位大臣也才明白。   文安王唇角带笑,低头喃喃:“真有你的。”   赵宗栩当然清楚太子在担心什么,——功高震主,且赵宗栩跟赵宗冕都是宗室,如果真的兵权在握,生出反叛之心来,后果自然不可想象。   方才太子跟镇北王一段对话,暗藏机锋,在座的并没有一个傻的,均都心领神会,所以方才场面才那样尴尬。   赵启则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此!那不知这京城之中,可有叔王中意的女子?”   镇北王道:“恰巧真有那么一个。”   赵启忙问是谁,连文安王也有些意外,本以为镇北王是搪塞之语,哪里会想到真有下文?   只听镇北王道:“我先前进京的时候,路上狮子挣脱,差点伤了人,那几乎受伤的一名女子……生得实在极好,很中我的心意。只是当时皇上等候,所以错过了,这连日来始终想着那人,实在无法割舍,若是太子能够替我找到她,就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了。”   赵启宽心之余,大笑不已,一口应承:“叔王放心,就包在我的身上,一定为叔王找到如意佳人。”   当时席上有一位兵部主事,恰好是苏霁卿一名朋友之父。   因为目睹了镇北王的“英姿”,回府之后便当作奇事说知,又大赞镇北王挥洒自如英俊倜傥,大有儒将风范,且谈笑风生百无禁忌,是个很“真性情”的带兵王爷。   就是不知入了王爷青眼的究竟是谁家女子。   偏这人的儿子是那天跟苏霁卿一起在酒楼上看光景的,听了父亲转述,顿时想起来那时候是苏舒燕在场,便喜的告诉了。   这兵部主事立刻告诉了太子近侍,太子闻言大喜,又想给赵宗冕一个惊喜,便打定主意要把事情给他做的妥妥当当,于是亲自派了一名太子府的詹士,前往苏府商洽事宜。   也正因如此,苏舒燕才那样笃定地觉着自己要嫁入镇北王府了。   且说在苏府之中,林西闲听完了苏霁卿所说,后背竟凉飕飕地。   原先还着急往苏舒燕房中疾走,此刻脚步不由放慢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散了大半。   苏霁卿并不催促她,反体贴地也随之放慢步子,他迟疑地看着林西闲:“原先王府派人来商洽婚事,我们并不知道缘由,他们也只说镇北王看上了燕儿而已,没想到……”   林西闲举手揉了揉眉心。苏霁卿放轻声音:“可是,镇北王既然说出那样的话,总不会是戏言,只能说是太子的人误会了,可如果镇北王指的不是妹妹,那么、难不成……”   林西闲抖了抖,眼中流露惊悸之色。   苏霁卿陡然心软:“妹妹,你在想什么?”   就像是石子投水,林西闲的心湖也随之晃乱。她紧紧地握了握拳,才小声说道:“当日的事,只有三哥哥……还有燕妹妹知道,其他的人只怕不认得我。”   苏霁卿点头:“是呀。”苏霁卿的那些朋友,只是因为他跑了出去,才猜那女子是他的妹妹而已。却从未见过林西闲。   林西闲仰头望着他:“那,三哥哥可把此事跟别人说过?”   苏霁卿摇头。   西闲微微松了口气:“求你别说出去,可好不好?”   苏霁卿对上面前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眸,她鬓边一缕发丝荡落,有些楚楚无依地横在雪白的脸颊边,苏三公子的心柔软的无以复加,很想替她把那缕发丝抿在而后。   “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他的手抬起,却又克制地压下,只是温柔地望着西闲。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我,这样的王爷你们还爱嘛   苏三哥哥:此等虎狼之辈,不赶紧逃难道要给他吃的渣都不剩?来投入哥哥温暖而安全的怀抱吧~(╯3╰) 第5章   林西闲并未留心苏霁卿的异样,只是一边平定心绪,一边转身。   两个人各怀心思,默然而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苏舒燕的住处,可在进院门的时候,西闲猛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忙止步回头,低低问苏霁卿道:“三哥哥,既然此事是太子府的人经手,为什么镇北王会说不是燕妹妹?可是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苏霁卿脸色不佳,勉强笑笑:“这个、你问燕儿最好。”   他的神情窘然,居然有些像是难以出口一样,这让西闲有种不妙的预感。   苏舒燕房中的丫鬟们见三少爷带了客人来到,纷纷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了。   “燕儿?”苏霁卿上前,试着叫了两声,苏舒燕始终背对着床边,“燕儿,你看是谁来了?”   苏舒燕仍是无动于衷,苏霁卿无奈,回身对西闲道:“你都瞧见了,你们自在说说话,我先出去了。”   苏霁卿也离开后,林西闲走到床边:“是我,还不起来吗?”   苏舒燕似乎抖了抖,却仍是不动,林西闲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果然是不肯进食也好,我亲手卤的这些鹅掌,也只得扔了罢了。”   这一句却仿佛圣旨一样,苏舒燕猛地爬起来:“有鹅掌怎不早说,快给我拿来!”   林西闲冷眼看着她,苏舒燕猛地发现不对,忙举手捂住嘴,做贼心虚地望着她。   西闲冷笑了声:“藏的慢了,我都看见了,吃的是多半是金福记的栗子糕。”   苏舒燕见她如此明察秋毫,索性把手放下,果然嘴边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点心渣子。苏舒燕下地,上前挽住林西闲的手,撒娇加哀求:“好姐姐,知道瞒不过你,只是你别对他们说。”   “你有能耐了,”林西闲白了她一眼,“伯母担心的眼睛都哭肿了,你三哥哥也寝食不安,你倒好。”   苏舒燕撒手,低头耷脑:“我心里是真的难受嘛。”   林西闲才叹了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那个劳什子王爷为什么又改悔了?出尔反尔,实在不是个男人。”   “不许你诋毁王爷!”苏舒燕即刻抗议。   林西闲奇道:“要有个男人这样对我,便是我的仇人,你反而却还维护他?”   苏舒燕道:“是我喜欢他嘛,再说,王爷那种人物,本来我也没指望他会……把我看在眼里。”   “胡说!”林西闲跺脚,“你是少只眼睛还是少胳膊少腿儿?”   苏舒燕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中感动,便吐吐舌头道:“我倒是不少什么,只是比别人多点肉罢了。”   林西闲听了这话,一时忍不住便转怒为笑,又捏着苏舒燕的腮略用力拧了一下,恨道:“我先前骂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难道都瘦骨嶙峋的跟骷髅架子一样才好?你平日里只说羡慕我,可知道是因为我家里那样的情形,我什么都吃不起的缘故?若我跟你似的,山珍海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保证你现在都不认得我呢。”   苏舒燕不禁也笑了起来,大笑了两声,又醒悟会叫外头的人听见,忙捂住嘴。   林西闲走到她身旁,拉着她转到床边,两人挨着坐了:“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舒燕听她又问,就低下头不做声了。   林西闲想了想:“你不说也成。可到底要听我几句话才好,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镇北王的事,原先你跟我说起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喜……怎奈你一团心热。如今既然如此,索性顺势了结了,以你的出身,人品,难道还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良人?何苦围着一个妻妾成群且又虎狼性情的皇室子弟?那种人咱们惹不起的。”   “我知道你说的对,”苏舒燕不禁落下泪:“可、可我就是喜欢、仰慕王爷,之前听说他看上我,我喜欢的像是做梦一样,我、我宁肯折寿十年……不,二十年也……”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话没说完,林西闲已经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臭丫头,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个臭男人至于么!”   苏舒燕泪汪汪地看着她:“姐姐,你又没有喜欢过谁,你哪里会明白我的心。”   林西闲皱眉:“我当然不懂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可我懂的是,‘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伯父伯母把你养大,家里哥哥们又那样疼你,你却偏为了那样一个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寻死觅活,让他们为你操心,痛不欲生的,你可对得起他们?喜不喜欢谁又怎么样,人先要对的起天地良心。”   苏舒燕愣愣怔怔地听着,不禁有感而发,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西闲说了这番话,握着苏舒燕的手:“不管怎么样,别再叫伯母为你担心流泪了好不好?”   苏舒燕红着双眼,略一点头。   西闲见她终于想通似的,倒要趁热打铁,把这僵局先破了,于是又道:“我叫三哥哥进来,可好?让他好生给你布置一桌子好菜,你也不用再去偷偷吃你那些存货了。”   西闲到底跟苏舒燕交好,知道苏舒燕很是贪嘴,屋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点心果子之类,因她家里不许她多吃,越发激发她的“自保”意志,变本加厉地往床底、纱帐顶上、暗格里等处藏了无限的吃食,所以这几天里虽然她不肯吃外头送来的饭菜,却终究捱不过饥肠辘辘,偷偷地把存粮吃了个大半。   苏舒燕噗嗤一笑,见西闲要叫苏霁卿,却又忙拉住她:“等等。”   西闲回身:“又怎么了?”   苏舒燕期期艾艾道:“你、你方才不是问,为什么王爷、王爷会翻脸吗?”   西闲缓缓重又落座:“是发生了什么?”   苏舒燕才要张口,突然脸上浮现一点红晕。   西闲看在眼里,心惊肉跳,想要催问,又怕逼急了她,便只静静等她开口。   顷刻,苏舒燕低低道:“前些日子,是我爹的上司,吏部侍郎大人的生日,母亲就带了我一块儿去,其实……其实早在没有去之前我就知道,那天,镇北王也会去的。”   西闲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惊愕,只平静地说道:“然后呢?”   苏舒燕双颊泛红:“我原本同母亲一起在后面陪着侍郎夫人等吃酒看戏的,只是、只是突然有个人来跟我说,……镇北王想见我。所以我就、我……就去了。”   西闲咬着舌尖,生生地把那声“糊涂”咽下,然而身子已经微微绷紧了。   “难道、难道……”她迟疑着,声音发涩,“他对你做了什么?”   西闲心中有个令她很不安的想法,只祈祷着事情没有坏到那一步。   苏舒燕突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忙道:“不,不是!”   见少女急着否认,西闲心里才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忙问:“那到底是怎么样?”   苏舒燕回想着那日的事,不知不觉两只眼睛闪闪烁烁有些水光。她少女怀春,一心恋慕镇北王,那人对她而言便恍如天神一样,听说王爷要见自己,不知真假,人却已经飘然失去了理智,犹如飞蛾扑火一样,明知道不可以,却仍是义无反顾地要扑上去。   她小心地避开众女眷,随着那人离开席上,院子里拐了几拐,终于将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渐渐地那引路的人也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茕茕独立。   苏舒燕左顾右盼,开始怀疑是有人故意作弄自己,正在彷徨无措,身后一只手臂横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搂入怀中。   来人的力气好大,苏舒燕平日里跟林西闲打闹,从来都占上风,但在此人面前,却仿佛一个初生婴孩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紧接着,耳畔有个好听的声音,醺然说道:“你果然在这里?就这样迫不及待了么?京城的娘们,果然浪的厉害……”   苏舒燕再活泼外向,毕竟是个闺阁少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缩成一团,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笑说了那句,手抚过她的颈项,强令她转头:“让我看看你这可人怜的小模样,可知自打那天见了……”   话没说完,醉眼惺忪里已经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瞬间色变,仿佛从春风和煦变成了十冬腊月,寒气逼人。   “你是谁?”他拧眉问道,眼神里流露着清清楚楚的憎恶鄙薄。   苏舒燕望着面前恍若天神的男子,方才他还环抱着自己,在耳畔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但此刻,仿佛冰火两重。   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王爷,我、我是燕儿呀。”   “什么燕儿。”他不耐烦地转身,突然又止步:“你、你莫非就是太子说的那个……”   听见“太子”两字,又是这样一副恍然明白的口吻,苏舒燕还以为赵宗冕明白了,当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   谁知事与愿违。   苏舒燕哭着捂住脸:“王爷讨厌我,我宁肯去死,也不要他讨厌我。”   林西闲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忙将苏舒燕揽入怀中:“像镇北王那种人,本来就独特绝伦,被他讨厌也不是什么坏事,被他喜欢才是异类呢。”   苏舒燕本极伤心,听了这句却破涕为笑,无奈之际道:“姐姐,你怎么这样不喜欢王爷,他是个大英雄,长的……又英武非凡。”想到那日惊鸿一瞥的俊美容颜,春/心荡漾,更加恨不起来了。   西闲笑道:“你这傻丫头,你要付出真心也不看看对象,难道没听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皇族中人跟咱们这些凡人从来就不是一路,各走各的才是安生呢。”   苏舒燕道:“唉,我本来难受的像是万箭穿心,恨不得死了才好,怎么听了你的话,就没那么想哭了呢。”   西闲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泪,叮嘱:“今儿跟我说的事,不能对第二个人再说起,知道吗?”   虽然最坏一步并未发生,但给镇北王那样轻薄相待,传出去毕竟对苏舒燕的闺誉大有影响。   苏舒燕也明白西闲的意思,当下乖乖答应。   西闲又宽慰了她许多话,便起身去请苏霁卿进来。   原来方才他们在里头说话的时候,苏霁卿一直留在门边,细细地倒也听了个大概,心中对西闲的感激之情无法言喻。   将进门的时候,苏霁卿鼓足勇气将西闲袖子一拉,道:“林妹妹留步,其实有一件事,我、我很想告诉你。”   西闲诧异:“何事?”   苏霁卿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别转脸去,对西闲道:“其实,我早跟父母说过……上林府提亲之事,只是因为妹妹出了这意外,所以耽搁下来,如今既然妹妹终于想开了,那我想改日……”   话未说完,西闲早满面通红,低头含糊说道:“我、我先进门去了。”早逃也似地转身入内。   身后,苏霁卿望着她翩若惊鸿的背影,想到方才她劝解苏舒燕的那些话,恋慕敬爱之心竟如潮水漫溢。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仍旧三更~BUT收藏有点可怜,没收藏的宝宝们记得点一点哦/(ㄒoㄒ)/~~ 第6章   林西闲来了一趟苏府,苏舒燕便肯下地吃饭了,不仅是苏霁卿,朱夫人跟苏府上下都十分感念,朱夫人更是感怀泪落,握着西闲的手,对杨夫人道:“恕我倚老卖老些,从此以后,我就当小贤是我的干女儿了。”   杨夫人笑道:“果真如此,是她的造化了。”   西闲还未开口,苏舒燕滚倒在朱夫人怀中,撒娇道:“我不依我不依。”   朱夫人诧异:“这是为什么?”   苏舒燕道:“母亲若认了她,从此越发知道她的好处,也越发比出我的不好来,用鼻子想也知道,母亲一定会喜欢她多些,必然就不疼我了。”   西闲早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管笑而已。   朱夫人也是喜笑颜开,一手抱着一个,连声说道:“都疼,都疼。”   解决了苏舒燕这件事,朱夫人去了心中头等忧虑,临别之际,又握着杨夫人的手叮嘱:“其实还有一件正经大事,只是这会儿说出来未免仓促,等我稍微安定,再亲自去你府上跟你商议。”说着,又看了一眼夫人身后的西闲。   杨夫人虽然莫名,西闲却心知肚明,只装作不知的。   正苏舒燕悄悄跟她说:“你先前说你卤了鹅掌的,说出来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你可不许骗我,改天定要让我吃个够。”   西闲笑道:“还以为你忘了呢,偏偏在这些吃的上头,比谁都精明。”   苏舒燕得意洋洋道:“哼,那是的,论起吃来,谁能比我精明呢,可别想糊弄我。”   西闲忍俊不禁:“是是是,你最精明了。”两人嘻嘻哈哈,十分亲密。   那边朱夫人看着苏舒燕又恢复了昔日的握着杨夫人的手,笑道:“你看他们,明明不是亲生姊妹,却比亲生的还亲密厚爱呢。”   苏氏母女跟苏霁卿一直送出了大门,在回去的车上,杨夫人先是说道:“得亏苏姑娘没事了,不然的话,可怎么是好呢。贤儿,你跟她说了什么?”   林西闲笑道:“其实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她自己能想开。再加个人去一点拨,顺势自然风平浪静。”   杨夫人点头称是,又猜测:“只是夫人临别说什么‘正经大事’,不知是什么呢?竟还要改日亲自登门。”   西闲当然知道必是苏霁卿提亲的事,便并不言语。   当夜,西闲灯下做女红,只觉心情烦躁,下针屡屡出错。   夜渐渐深了,风却突然大了起来,吹的院子里的花树哗啦啦响成一片。   西闲索性放下活计,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往外看去。   正发怔间,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把院子照的亮如白昼,刹那间似有一道人影立在墙角,把西闲吓得心跳,几乎失声叫出来。   等镇定下来壮起胆子细看,才蓦地醒悟,那何尝是个人,只是墙角的两棵芭蕉树罢了,给电光一闪,错以为是个人的模样。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死。   西闲抚着胸口,见风越来越大,远远地雷声轰然,想必很快就要下一场大雨,于是忙把窗户关了。   她缓步回到床边,转身望着一灯如豆,想起白天在苏府,苏霁卿对她所说的话。   半晌,西闲回身,把挂在里头的垂帐香囊摘下,从里头掏出先前苏舒燕给的那两颗珍珠耳珰,拿在手中细看。   虽然西闲跟苏舒燕交好,但多半是苏舒燕来林府,西闲极少过去苏府那边,纵然去,跟苏府的男人也极少碰面,只因苏霁卿是苏府男丁里年纪最小的,又跟苏舒燕最亲密,所以不免曾见过两次,略微熟稔。   可对西闲而言,却从未把自己的终身跟苏霁卿联系在一起。   只不过最近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复杂。   曹家的提亲虽然给林御史压下了,但备不住底下还有什么张家,李家之类的,不管是谁家,同样都是不知深浅,人品相貌家境等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赌大小,不论好歹,全靠命。   何况除去这些,目前还有个最大的隐患,那就是……那个令人闻风生畏的镇北王。   若不是苏霁卿今日所说,西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整件事情原来是一场大误会,而且引发所有的缘起,正是她生日那天所谓的大热闹。   那会儿给马鞭抵着下颌抬头的时候,恍惚绝望中,西闲还以为是被狮子咬住了之类。   她虽然一心想护着苏舒燕,但猛兽跟前,却仍是胆裂心摧,哪里敢睁开双眼看,何况当时冷汗跟不知不觉沁出的泪早把她的双眼浸迷的生疼,只依稀辨出身前站着的是个人而已。   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镇北王。   那狼狈惊险的惊鸿一面,镇北王又怎会对她起意?   直到如今西闲也觉着不可思议。   或者正如她告诉苏舒燕的,那位王爷……果然不是凡类,实在是个奇葩。   她尽力回忆镇北王的眉目,但心底所能记起来的,却只有那个挺身立在长天之下的傲然不羁身影。   当时尽管他语声带笑,但身上却透出慑人的杀气,仿佛比那头狮子还要可怖百倍。   西闲忙摇了摇头,将镇北王的影子甩在脑后。   假如没有镇北王的“威胁”,对于苏家的提亲,西闲或许会再多想一想,可是……有这位王爷“珠玉在前”,莫说是苏霁卿,就连先前那位声名狼藉的曹公子仿佛都面目可喜起来。   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把珍珠在耳边比了比。   润泽的珠光在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更显得皎洁动人,西闲比来比去,终究忍不住把耳珰缀在耳垂上。   镜子里的女子,长眉凤眸,雪色无瑕的珍珠越发映衬的眉眼生辉,美不胜收。   西闲禁不住微微一笑,心底浮现苏霁卿温柔注视的样子。   不料正在此刻,一道电光掠过,轰然雷动,竟像极了那日的狮吼。   西闲惊得回头,见窗户仍旧紧闭,寂静无人,而外间哗啦啦连声嘈杂,积蓄了大半夜的雨终于从天而降。   西闲突然觉着身心俱疲,看一眼桌上堆着的针线,也不想再去动了,索性明日早起再做。   起身回到床边躺倒,合眸之际,心中默默地想:“但愿……那位王爷只是心血来潮,随口说说,但愿他已经忘了,一切到此为止。”   次日早上,大雨便停了,待日出之际,朱夫人果真亲自登门,同杨夫人在堂下说了半晌话。   西闲因猜到她来的原因,早特意避开了。   等朱夫人去后,母亲笑吟吟地来见她,便道:“昨晚我还悬了半宿的心呢,谁知道是这件事,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西闲埋头绣一朵牡丹花:“您老人家在说什么?”   杨夫人把朱夫人的来意说明,果然是为了提亲过来先通个气儿的。杨夫人知道西闲内有谋算,便笑握住她的手,又道:“先前那曹家是不成的,那不知道三公子合不合你的意思?”   西闲扭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怎么又问我?”   杨夫人笑道:“那好,回头跟你父亲说说,他若允了,那这门亲事自然就准了。”   因为知道于青青嘴巴快,所以杨夫人跟西闲心有灵犀地都不曾流露半分,且朱夫人也是常来常往的,故而于氏竟不知发生了什么。   当夜杨夫人把此事告诉了林御史,林老爷这次却露出了赞同的笑容:“没想到苏家看上了西闲,霁卿这孩子我也觉着不错,倘若跟西闲成了姻缘,倒可算是天作之合了,这很好。”竟痛快地应允了。   又过数日,苏府便上门提亲,林家也应允了,于青青反而后知后觉,她惊愕之余,不免怀愤,私底下便说:“我以为姑娘眼光那样高,一定得是个王妃、诰命呢,没想到挑来挑去,也只捡了个跟我差不多的,可见是心比天高……”   这话正好给东来听见,当即呵斥了她一番,从此于氏才略有些收敛。   苏林两家定亲后,西闲为避嫌,从此不去苏府了。苏舒燕倒是百无禁忌,时不时地就跑到林府来找西闲。   因为先前镇北王一事,阴差阳错,让苏家很没有面子,苏老爷虽只是个郎中,但也算是太子一党,又是正经朝臣,而太子赵启素来以“礼贤下士”“爱民如子”著称,此事又是他叫人所办,算来也是他的不是,先前苏舒燕“绝食”,赵启十分不安,先是派太子府的詹士往苏府走了一趟,隆重致歉,又传苏郎中进太子府,亲自安抚。   故而此事说来虽然是苏家吃了亏,但太子殿下诚挚示好,也算是给足了苏郎中颜面,不多时,坊间的议论都也停了,依旧太平。   苏舒燕是个闲不住,近来天气炎热,听说大家都往城郊的汇碧山庄避暑。   那山庄靠山而建,从下往上,俨然似是个小型的行宫似的,房舍少说也有五六百间。山庄之所以如此有名,是因为靠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潭,唤作汇碧潭。   这汇碧潭水极为奇特,冬天不管再冷也不会结冰,但是盛夏的话,潭水冰冷沁凉,自来散发寒气,加上周围古木繁荫,遮天蔽日,映衬的整个山庄就像是暑天里的水晶宫一样,引的许多达官贵人携家带口前来度假游玩。   苏舒燕因先前在家里闷了许久,如今便撺掇西闲一块儿前往。西闲道:“劝你消停些,这会儿正是热时候,算来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儿,但凡得闲,只怕都在那里,哪里轮得到咱们靠边儿站一站?再者说,那些人多的地方必然事多。”   苏舒燕笑道:“你又拿旧事来嘲我?我上次不走运才遇到逃脱的狮子罢了,难道山庄里也会有狮子?”   西闲想了想,噗嗤笑道:“狮子未必,什么狼虫虎豹可说不定,就算没有,他们看你这样鲜美可口的,也必然不远万里找来了。”   苏舒燕扑上来打她:“揭人莫揭短,你再敢说!”   西闲被她压得摇摇欲坠,忙投降。苏舒燕道:“你得罪了我,还不赶紧赔罪?就陪我去山庄避暑,我就原谅你。”   西闲道:“给了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我不去,你叫三公子陪你就是了。”   苏舒燕抓着她摇晃:“我哥哥忙着正经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姐姐,反正都要是一家人了,你怎么反而不疼我了?再说,就算有那狮子老虎的,他们也是先吃我,这次我替你挡着如何?”   西闲给她软磨硬施,缠不过,随口应付道:“我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等回头问问母亲再说。”   这本是搪塞的话,回头大不了只说夫人不允就是了。谁知苏舒燕正在兴头上,当即忙去找杨夫人询问,夫人却一口应允了。   西闲听了,十分无奈,只得答应同行。   就是这一去,偏偏狭路相逢,遇到了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魔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火力支援:   某大魔王:咦,终于等到本人上场了吗   苏哥哥:不~~~(尔康手)   今天的三更君奉上,快把收藏留言交出来(╯3╰) 第7章   这日,苏舒燕乘着苏府的马车来接了西闲,同行的还有苏舒燕的二哥苏霖卿跟其妻洪二奶奶,携他们的儿子苏培。   苏培才满八岁,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跟苏舒燕的性子最像,本来他是要跟洪二奶奶同车的,却固执地非要跟姑姑一块儿,少奶奶拗不过便由了他。   马车中,苏舒燕道:“嫂子听说我要去山庄,便也动了念,正好我三哥不得闲相陪,于是叫二哥代劳了,他们一家子趁势也出来消遣消遣。”   西闲道:“伯母如何没有同行?”   苏舒燕道:“母亲嫌坐马车又颠簸又闷,恰有二嫂子陪着,便没有来。”   西闲道:“伯母不去,只我们小辈的去受用,倒是让我觉着于心不安。”   苏培在旁听到这里,便插嘴道:“林姐姐,你说话真好听,比姑姑强上百倍。姑姑聒噪的很,常常吵的我脑仁疼,你的声音像是百灵鸟,怪不得三叔看上你呀。”   猝不及防,西闲蓦地脸热。   苏舒燕忍着笑,在旁挥手打了苏培一下:“臭小子,吃里扒外,见色忘义,你要奉承她,也不用踩着我呀!枉我平日对你那么好,以后有好吃的,你还指望我惦记着你呢!”   苏培巧舌如簧:“姑姑,我错了,只是我母亲说要对林姐姐客气些,我一时奉承的忘了形,其实你也没那么聒噪,林姐姐是百灵鸟,姑姑也算是……黄鹂鸟了。”   苏舒燕听了这个,才略得意:“这还差不多。”   苏培偷笑:“我上次见过一只黄鹂,也不知吃了什么,毛都蓬松起来,肥嘟嘟的,可不正跟姑姑一个样?”   苏舒燕气的把他摁倒,狠狠地打了几下,这小子大声求饶,引得外间苏霖卿来问发生何事,见他姑侄玩闹,才笑说:“别闹得太狠了,叫林姑娘看着笑话。”   两人才方停战,苏舒燕望着西闲气定神闲的模样,本要说两句打趣的话,不过是跟苏霁卿有关的的,只因见苏培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知道这小子会学话,生恐他传了出去,于是难得的安分守己。   马车出城,足足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汇碧山脚下,苏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此刻叫道:“姑姑,那边好多人。”   苏舒燕立刻也扑了过去往外张望,果然见上山的路口上停着数不尽的马车,只是车马虽多,却井然有序,毫不慌乱,细看,原来是汇碧山庄的人在安排指引。   他们的马车还未靠前,便也有汇碧山庄的下人走上前来导引,外间苏霖卿报了姓名,那小厮笑着行礼:“原来是苏公子,请这边来。”   里头苏培回头对林西闲道:“自打姑姑说要来,我父亲早早地便来定了房,因这会子正忙,差一点就订不到呢。”   苏舒燕拧着他的腮道:“偏你这猴儿知道的多。”   马车停妥当后,众人下车,女眷们复又乘了山庄的轿子,迤逦往上。   西闲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心中不安,但见苏舒燕兴高采烈,她便也只随着坐了。   幸好这上山的石阶路并不算太长,不多时便进了汇碧山庄的门楼,轿子方停,大家下了轿子,一起作伴往内。   这会子,洪少奶奶便把儿子苏培叫了过去,苏霖卿同山庄的接引使者在前,其他丫鬟小厮等跟在后头,苏舒燕便挽着西闲的手,趁机悄悄说道:“本来三哥也要一起来的,我看他的意思也很想来,毕竟许久没见你了……只是母亲说这会子不适合私下见面,于是才换了二哥,你是不是觉着失望啊?”   西闲不回答,只是暗暗用了三分力,在苏舒燕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苏舒燕哎吆一声,撅着嘴道:“没良心的,人家怕你失望,才跟你说句贴心的话,反拧我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西闲笑而不语。   山势蜿蜒而上,几人一路浏览汇碧山庄景致,果然见亭台雅致,林木繁盛,冷飒凉爽,宛若世外桃源,又似龙王之宫,跟山下简直两个世界。   不知不觉到了下榻之处,那小厮道:“爷们都是在甘醴峰,姑娘奶奶们则是在乘云峰,若是似爷这样携带家眷的,是在语冰峰,苏爷想如何安排?”   苏霖卿回头看了看,苏舒燕笑道:“哥哥别管我们,只管带了嫂子去。我们也自在些。”   苏霖卿正有此意,便笑应了。苏培嚷嚷道:“我要跟着姑姑。”   洪少奶奶拉住他,笑斥道:“那边都是小姐太太们,哪里容得下你?再这样缠闹,下次绝不带你出来了。”小孩子遂跟着两个人去了。   这边儿自有乘云峰的两名侍女来接了苏舒燕跟西闲入内,却见里头的景致又跟外间大不同,一色白墙青瓦,飞檐斗拱,大有水乡韵致,又似神仙之境。   苏舒燕先赞了声,又对西闲道:“我想他们这几个地方,分男女居处,这建筑一定也是不同的,可不知那甘醴峰跟语冰峰又是怎么样的景致。”   西闲笑道:“你又来了,得陇望蜀。这里就已经很好。我看了这里已经足够,别的地方也无心再赏玩了。”   苏舒燕也笑:“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嘛,又不是单我这样。”说着便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两转,叹道:“早知道这儿如此受用,我早就来了。”   西闲道:“留神脚下。”   苏舒燕笑着转身:“叫你来的时候你还推搪呢,得亏是来了吧?这次你还不感激我?”   她只顾得意忘形,不料旁边院子里有几个人走了出来,苏舒燕转身不迭,正好撞着其中一人。   那女子被撞的踉跄,幸而给丫鬟扶住,苏舒燕忙道:“对不住……”话音未落,对方已经挥手打了过来:“混账东西,乱窜什么!”   眼见苏舒燕要挨一巴掌,手臂却给人用力一拉,她身不由己后退,堪堪避开了那女子打过来的耳光。   原来是西闲见势不妙,早疾步走了过来,正好拉开了苏舒燕。   苏舒燕虽知道自己理亏,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地竟然动手,一时也生了气:“你干什么就打人?”   话音未落,人又给西闲拉了一把。   而那女子身边的人呵斥道:“哪里来的毛丫头,这样不知体统,敢冲撞嘉昌县主!”   西闲早看出这女子盛气凌人,来头不小,忙屈膝行礼:“请息怒,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向县主赔礼了。”暗中又拉扯苏舒燕的袖子。   嘉昌县主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太子妃贤良,很得皇帝青眼,连带她的娘家也沾了光,嘉昌县主原本是太子妃的堂妹,特封为县主。   苏舒燕虽不高兴,但一来自己理亏在先,二来对方身份特殊,倒是不好得罪,于是也随着西闲行了一礼。   嘉昌县主打量着林西闲,先前西闲拉开了苏舒燕,让县主耳光落空,惹得她心中很不悦。   可见西闲身姿娉婷,容貌出众,且又和颜悦色,气度大方,倒是猜不到她的来历,也不好再动手,便哼道:“你又是谁?”   西闲还未回答,嘉昌县主旁边一个女子突然凑近,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嘉昌县主双目微睁,却是看向旁边的苏舒燕。   西闲两人正不知如何,嘉昌县主笑道:“有趣,真是什么人也能来汇碧山庄了。”   她口吻中的鄙薄之意甚浓,苏舒燕到底年轻气盛:“你说什么?”   嘉昌县主笑看着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不自量力想要攀镇北王高枝儿的那个……就你这副尊荣,也敢痴心妄想,哼!你还有脸出来,闹出那样大的笑话,若我是你,早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死了。”   苏舒燕虽伶牙俐齿,但这件事毕竟是她情窦初开的一宗心病,听嘉昌县主句句带刺,一时又急又气,窘疼交加,眼泪都将逼出来了。   却突然听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温和响起,说道:“县主这话未免不大妥当,此事原本是太子殿下误办所致,殿下为此亲自数次向苏伯父致歉,唯恐怠慢了苏伯父且伤及了燕妹妹的闺誉,太子行事谨慎,心存仁厚,县主却背地里如此大放厥词,不怕对太子的清誉有损吗?”   嘉昌县主原本趾高气扬,突然听了这句,顿时语塞:“你、你胡说什么!”   “我何尝胡说了?”西闲仍慢条斯理,含笑道:“还是说,县主这样说,便是太子的意思?倘若太子觉着先前没有错办,那此后对苏家的致歉岂非也是冤枉?回头我们也好让苏伯父向太子请罪呀。”   这简单的两句话,却仿佛重重的耳光,掴在了嘉昌县主的脸上。太子赵启最重声誉,假如西闲等回去真的告诉了苏郎中,再传到太子耳中……岂非弄巧成拙?   嘉昌县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自然不是太子的意思,只是我、我自己随便乱说的罢了。”   西闲微笑:“这种话怎好乱说?可知对一个女孩子而言,闺誉是等同性命般重要,县主这样的身份,委实不该信口开河才是。”   嘉昌县主咬牙切齿,偏无可奈何,只哼了声,拂袖欲去。   西闲却道:“县主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嘉昌县主跟众人止步回头,西闲道:“先前我们冲撞了县主,已经致歉。既然县主承认自己乱说了话,是不是也该向燕妹妹致歉呢?这样才能以正视听呀。”   嘉昌县主的脸色,就像是生吞了一只青蛙,她鼓着双眼,直直地瞪视着西闲,西闲的神情却仍淡淡然的,但偏是这淡然之中,透出了令人为之动容的坚决笃定。   半晌,嘉昌县主终于向着苏舒燕道:“苏姑娘,我方才、纯是胡说的,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从方才西闲开口直到现在,苏舒燕睁大双眼,简直不能相信。   等嘉昌县主一行人灰溜溜离开之后,苏舒燕才如梦初醒,她抓住西闲,满目震惊跟感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两人一块儿进前方院子去了。   而就在众人都离开后,从小院对面的一棵合抱的大树下,缓缓地走出一道长身玉立的高挑身影。他凝视着西闲跟苏舒燕进门的院落,突然纵身一跃,龙行鹤翔,也随着消失在门口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8362626扔了四个地雷,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 (づ ̄3 ̄)づ╭?~   晚上突然头疼,先更这章,第二章 争取在中午十一点左右更哈。   燕儿:偶像,你想干什么?   某人:为所欲为   燕儿:您的节操呢?   某人:吾从不知道那是何物哈哈哈 第8章   东宫。   太子的幕僚周健快步走进书房,躬身道:“殿下,那个人终于找到了。”   赵启抬头,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终于找到了?可真不容易,能入镇北王的眼,这女子果然奇特。”   他先前答应赵宗冕的时候,本以为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又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却想不到先是弄错了人,后又找人不到。如今听见有了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周健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带着忧虑。   赵启问道:“怎么了?”   周健上前,悄声同赵启回禀了一句,赵启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已经查实无误,的确是这位跟苏家三公子订亲不久的林家姑娘,林御史之女。”周健忧心忡忡,“她的闺名叫做林西闲,镇北王爷进城的那天正是她十六岁生日,苏家小姐是去给她贺寿的,两人原本是偷偷跑出门玩耍,所有人都不知道,事后又守口如瓶,且也不知是打哪里传出来许多不实消息,说什么那天苏小姐是去了其他地方,所以查找起来费了些时间。”   赵启怔怔的,也顾不及多想什么“不实消息”的事,只紧锁眉头:“订了亲……还是跟苏家,这可如何是好。”   周健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看一眼太子,垂头不语。   此刻太子旁边的蓝长史道:“殿下,既然镇北王心仪的女子已经订了亲,那么不妨跟王爷直说,毕竟谁也想不到的,他应该不至于责难殿下。”   赵启瞥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担心叔王责难我?你也太不知道叔王的脾气了。”   蓝长史噤口,周健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太子。”   “你说。”   “方才臣回来的时候,又得了个消息,今日苏家姑娘去了城外汇碧山庄,同行的……还有那位林家姑娘。”   赵启道:“这又如何?”   “镇北王似乎也在那里……”   “什么?”赵启几乎拍案而起,把旁边的蓝长史吓了一跳。   周健复低头不语。蓝长史忍不住,不以为然道:“殿下何须如此惊忧,王爷在那里避暑也是人之常情,若殿下担心两人相遇不好看,只怕也是多虑了,王爷再怎么也是天潢贵胄,面对一个订了亲的女子,也不至于怎么样的。”   赵启又撇了他一眼,不吭声。   周健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照臣看,只怕没有镇北王不敢做的事。”   太子听了这句,才重重叹了口气:“是啊。本以为成人之美总是好的,怎会想到,好端端地竟一波三折呢。”   汇碧山庄。   且说苏舒燕拉了西闲进了院中,满心感激,却不知从何说起。   西闲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故意不去提此事,只做专心打量这院子的模样,又故意赞叹这院子的雅致明朗,这才将苏舒燕的心情给纾解开了。   那侍女道:“后面还有天然的冷泉,姑娘们洗澡是最便宜的。”   苏舒燕闻听有冷泉,飞也似地转到后面,见那池子周遭鹅卵石鲜明排布,池子里水色澄清,举手探一探,沁凉入心,她喜不自禁,便拉着西闲道:“方才路上出了一身汗,正好洗一洗。”   西闲见是露天的水池,不禁咋舌:“你要洗就去,别拉我。”   苏舒燕笑道:“好姐姐,你方才唇枪舌剑的把那个什么骄横郡主弄的铩羽而归,怎么竟还怕洗澡呢?”   西闲环顾周遭,并不跟她逞口舌之力,只笑着在藤椅上坐了,点头笑道:“好好好,就当我胆小如鼠,如何?”   苏舒燕的贴身丫鬟忙给她斟了一杯碧螺春,也说:“林姑娘可真厉害,方才好歹有您在,才没叫我们姑娘吃亏,奴婢心里也是服气的。”   苏舒燕闻言,也触动心绪,就在林西闲对面坐了:“平日里我跟你打闹,或者言语上跟你争执,你总是让着我,每每都是我占上风,但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却偏偏比谁都硬气,好姐姐,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说着眼圈便红了。   西闲正喝了口茶,见状忙放下茶盏:“突然又说这些干什么?”她停了停,道:“我还不知道你么?看着厉害不饶人似的,实则是个没心计的,难道就看你给人家欺负?”   苏舒燕差点掉下泪来,西闲便又故意笑道:“说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我,如今若有人欺负了你,岂不是等同也把我都欺负了,我当然要给自个儿争口气。好了,你可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有这样的好地方,好池子,好好的不去乐,再淌眼抹泪的,那就大煞风景了。”   苏舒燕闻言,不禁破涕为笑,举手擦着泪道:“我可说不过你。罢了,横竖将来你得嫁到我们家,到时候让三哥哥制你就是了!”   西闲本笑吟吟地,听了这句,却略有些不自在,又不便流露出来,就只举起苏舒燕跟前的茶递到她的唇边:“有这样好茶也堵不住你的嘴,快喝罢!”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舒燕只管嚷热,早迫不及待地要去洗澡,把外裳一扔,又去拉西闲。西闲拼力气是绝比不过苏舒燕的,给她拽的靠近了池边。   西闲吓得叫道:“好妹妹,饶了我吧,这冷水我是洗不得的……叫我干什么都成,就是这个不能。”   苏舒燕知道她比自己娇弱,想了想,果然放手,却叉腰道:“那你也不许走,就在这里陪一陪我。”   西闲笑道:“哪里找你这样的去,人家洗澡都是躲着,你却还想要人围观。”   苏舒燕挺胸道:“怕什么,又没有别人看。你也听见了这乘云峰上都是女眷,男人禁止入内的,不信你仔细听听,其他院子的她们都泡着呢,又不只是咱们。”   西闲侧耳细听,果然隐隐地随风传来女子的嬉笑声音,听有人说:“你弄湿了我的头发!”也有说:“看我不浇你一身。”   苏舒燕早按捺不住,把衣裳略脱了脱,便摸进池子里,靠着池边坐了,慢慢地舒了口气:“好舒服。”   西闲听外头女眷们嬉戏声音,又见苏舒燕这样受用,便把鞋子脱了,将裙摆跟裤脚撩起,把双脚泡了进去。   苏舒燕歪头道:“傻子,这样泡怎么过瘾,到里头才爽快呢,你下来试试就知道了。”   西闲抿着嘴笑道:“我替你把风,免得从哪里跑出一头狮子老虎来,把你叼了去,如今你把衣裳都脱了,越发吃起来顺口了。”   苏舒燕笑道:“好呀好呀,我等着呢,来吃我呀。”说着便掬了一把水,向着西闲撩了过来。   西闲歪头躲,身上到底给她打湿了。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湿衣裳贴在身上,越发显出极好的身量,苏舒燕看呆了:“唉,我突然羡慕起三哥哥来了。”   西闲正忙着收拾湿了的发角,衣裳,闻言不解:“好好的为什么羡慕三公子?”   苏舒燕叹息:“姐姐这样好的身子,以后就是三哥哥的,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呢,我要是男人,哪里轮得到三哥哥呀……”   西闲听呆了,反应过来后,又笑又恨:“死丫头,我让着你,你偏上脸了!”   西闲这边躬身取水想要报复,苏舒燕早灵活地转身避开了,她窝在水池另一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你来呀来呀,有本事下来呀!”   西闲泼她不着,咬牙切齿道:“你小心下头有蛇咬你。”   “你吓不到我!”苏舒燕早在水池里扑腾起来,水花四溅,“你下不下来呀?”   西闲无法靠前,反又把裙子湿了大半,裤脚湿淋淋贴在腿上有些难受,西闲哼道:“小促狭鬼,我偏不上当。你自己玩儿吧。”拎着裙子,往屋子里去换衣裳。   苏舒燕笑着叫道:“哎哎别走呀,反正衣裳都湿了,一块儿洗吗,我又不会占你便宜。”   西闲只当没听见的,又怕苏舒燕乐极忘形,便叮嘱那丫鬟:“好生看着你们姑娘。”自己忍着笑快步跑到里间儿。   西闲跑到屋里,匆匆从包袱里取了一件衣裳出来,转到屏风后,便要解衣换上。   只在举手的瞬间,目光一转,突然看见窗户边有个影子若隐若现,西闲还以为是苏舒燕又跑出来促狭,才要笑着点破她,笑容却蓦地僵住。   这人虽未露面,但从隐约透出的身形看来,绝对不是苏舒燕,更不是个女子。   西闲下意识握住领口:“是谁?!”   人未现身,先有一声轻笑响了起来,带三分熟悉。   西闲微怔,却见一支男人的手搭在窗扇上,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紧接着,那人终于转了出来,他微微抬头,似墨画般的剑眉英扬,底下双眸如同烈日之光,不偏不倚地同西闲目光相对。   赵宗冕挑唇笑道:“小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想不想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只小萌物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心)   被挟持的三更君:想我就快快留言收藏昂   大魔王终于登场了~有点莫名激动是怎么肥事 第9章   “你……想不想我?”   一手仍搭在窗框上,赵宗冕微微垂头含笑低语,语气自然而然,甚至有些奇异的亲切,犹如故友重逢。   加上这次他们不过是见了两面而已,甚至上次她连此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他却仿佛同她熟稔了八辈子一样。   西闲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她望着赵宗冕的双眼,突然想起那天那头不疾不徐悄无声息逼近的雄狮。   西闲本能地后退,却不防碰到了身后的衣架,衣架晃了晃,歪倒在墙壁上,发出“嗒”地声响。   外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林姑娘,是叫我吗?”   西闲回头看了一眼。   同时她发现镇北王的脸上毫无任何惊慌失措,仍是笑意不改地盯着她,仿佛并没有听见外头的异动,更加丝毫不准备就此离开。   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丫鬟的脚步声向着屋门口逼近。   西闲再看一眼镇北王,目光在刹那交汇,仿佛一次无形的短促的交锋。   瞬间胜败已出。   西闲生生咽了口唾沫:“我没事,正换衣裳,你不用进来。”   脚步声戛然而止。   赵宗冕的脸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嘉许神情。   偏偏苏舒燕笑嚷:“你快别进去,她那皮肉珍贵着呢,只怕除了以后给三哥哥看,其他谁也不许瞧一眼的。你敢进去,小心她把你当登徒子打出来呢。”   西闲的脸都绿了。   赵宗冕一晃身,人已经从窗口轻轻地跃了进来,在西闲反应过来之前,他竟已鬼魅般掠到了自己身旁。   西闲顿时浑身僵硬,不寒而栗。   “是吗?只能给苏霁卿看?”仍是低声轻笑,长睫下的双眼光芒更炽,目光在西闲面上略略停留,便顺着脸颊往下。   她明明衣衫完整,被他注视,却仿佛寸缕不着,无所遁形。   西闲强忍窘迫,忙把领口握的更紧了些。   赵宗冕笑:“你想把自己勒死么?”说话间,他的手毫无预兆地覆了过来。   像是给烧红的烙铁碰到,西闲用力一甩手,却无法将镇北王的手甩脱。   “王爷!”西闲身上发冷,脸色泛白,“这里是女眷们的住所,王爷请自重。”   赵宗冕堂而皇之地深情说道:“我当然自重的很,日日夜夜想着你,就来看你了,你瞧,我不仅自重,还格外重你呢。”   “王爷……”雪白的脸上又浮现一丝恼羞的红,西闲道:“王爷松手,您若还不退,我就……”   “就怎么样?”他好整以暇,仿佛是猫儿捉到了老鼠,要先玩弄一阵子才会痛快咬死的眼神,“知道你是聪明的丫头,绝不会在这时候叫嚷的,是不是?”   西闲喉头发苦:都给他说中了。   她之所以支开了丫鬟,隐忍不出声,便是清楚的知道:若这时侯大叫起来或者被人撞见,她只会更加的跳进黄河洗不清,而面前这个人对这所有显然是毫不在意。   “王爷怎会在这里?”退无可退,西闲拼命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   赵宗冕道:“想你呀。”   “王爷知道……我?”心微微下沉。如果镇北王早知道她是谁,难道今日是早有预谋?   赵宗冕笑道:“御史台林牧野之女,林西闲,新跟苏家老三订了亲。”说了这句,他俯首在西闲耳畔轻声,“第一次见到本王的那天,正是你十六岁生日,我记得对不对?”   湿润的气息把西闲半边脸都包围了,她不得不别转头避开,如此却更加露出了大片玉白的脖颈,落在赵宗冕的眼中,像是上好的雪白酥酪,想让人咬上一口。   镇北王永远是个想到就做到的人。   “既然……”西闲听他提起“订亲”,心中一动,正要再说,突然颈间微微刺痛,她愣了愣,脑中有刹那的空白,旋即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果然,很香。”而镇北王意犹未尽的,喉头也随着动了动。   原先看见赵宗冕出现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结了冰,但此刻,却如同整块冰都化成了火,也把西闲向来的理智烧的精光。   西闲想也不想地扬手,只听“啪”地一声,镇北王的脸上已经吃了一记。   赵宗冕为人处世,行军打仗,从来都无往不利,原本以他的身手跟反应,是绝不会让一个小姑娘近身的,但是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能动他、敢动他一根指头?   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怕也不能够。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位,如今给他遇上了。   镇北王尊贵的半边脸颊上火辣辣地。   被打的愣怔了一下,仿佛也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赵宗冕终于反应过来,鲜明的浓眉一锁:“你竟敢……”抬手擒住西闲的手腕,脚下迈步往前,轻而易举地把人抵在了墙上。   “王爷,”西闲知道面对这位不能以常理测度的王爷,只怕无法善了,她把心一横:“王爷,士可杀不可辱。”   赵宗冕高西闲太多,他不得不微微躬身,才能离着她近一些:“知道你的嘴儿厉害,本王倒要好好尝尝。”   西闲蓦地明白他的意图,忙欲转头避开,镇北王却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无法动弹。   正在无法想象之时,只听得“咔”地一声异响。   响动的声音并不大,却令赵宗冕猛然停住,他回头不知看向何处,片刻,缓缓地松开了西闲。   “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好好的女孩儿,别学那些无能男人们的陈腐腔调。”又恢复了原先那淡淡带笑的口吻,赵宗冕退后一步。   在西闲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赵宗冕转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望着西闲:“何况,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呢?疼你还来不及呢。”向着西闲含义莫名地一笑,那高挑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西闲仍是紧紧地靠着墙壁站着,生恐镇北王复从门口出现,直到确信他已经走了,才顺着墙壁缓缓跌坐在地上。   惊魂动魄,六神无主,方才的惊怕后知后觉地都发作起来,就在西闲心慌意乱的时候,隔窗又传来苏舒燕欢快的叫声:“你到底换的什么衣裳,怎么还不出来,是趁机躲开我了是不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去揪你了!”   “就……好了。”声音略有些沙哑,西闲以手撑地慢慢起身,待要去解衣裳,手指却仍不听使唤地发抖。   且说镇北王悄无声息撤了出来,不多时,人已经离开了乘云峰。   他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一间幽僻的院落。   从抄手游廊里进了厅内,便见一身白衣的文安王赵宗栩坐在桌边。   赵宗冕笑道:“你干什么?”   方才在乘云峰院子里,他听见的那一声响动,正是赵宗栩投石警示,赵宗冕因知道,所以才停了手。   “这话不是我该问你的吗?”文安王责备地看了赵宗冕一眼,把一杯茶推到他跟前儿,“先前你不是说……那林家女孩子既然已经定亲,你就不要了的?今儿又是怎么了?”   其实镇北王比太子赵启更早一步知道西闲的身份。   只不过,当时在太子的接风宴上那一句回答,虽然一方面的确是心里有那么个美人影子,但另一方面,正像是文安王赵宗栩当时所担忧的。   赵宗冕的回答,只不过是巧妙的把当时的局拆解开了,同时他毫不避讳自己的好/色风流,也会让太子赵启安心。   假如一个有军功的王爷,且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缺点,对太子殿下而言……那非但不值得欣慰,反而是件极可怕的事。   所以当时赵宗冕答的那句,可谓一箭双雕。   因此在听说林西闲订了婚之后,赵宗冕心底浮现那个美人影子,虽略觉遗憾,却也并没有起强取豪夺之意。   他虽风流,却还不至于就缺了这样一个女子。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文安王说罢,赵宗冕不回答,只是起手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像是渴极了的样子。   “你从来杀伐决断,行事干净利落。且多少千娇百媚的女子任由你挑选,就别去为难人家了,”赵宗栩苦口婆心地,“听说太子那边也已经知道了,太子只怕也担心你闹事呢,闹出来,对太子也很不好……你索性就到此为止吧。”   太子赵启原先大包大揽地把此事应承下来,结果第一错找了苏舒燕,差点闹出人命,弄的太子殿下忙向苏家致歉。   如今终于找到了人,却是苏家未来的儿媳妇,倘若赵宗冕再做出点什么来,太子殿下身上自然也干净不了。   “王兄,”将空杯子放在手里转来转去,赵宗冕若有所思:“王兄,我忽然改了主意了。”   文安王愣怔:“说什么?”   赵宗冕不答反问:“王兄该知道,我为什么把那二十个宫女都赏给底下那些崽子们吧?”   皇帝所赐的宫女,都被镇北王赐给了他麾下那些没成亲的将士们,这件事京城里几乎人尽皆知了。   赵宗栩笑:“你不是看不上她们嘛,那好歹是御赐的,也只有你敢做出来。”话音未落,文安王脸色一变,他仿佛猜到了赵宗冕想说什么。   果然,镇北王笑道:“林家的丫头,我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君爱顺,18362626,风扔出的地雷~~   三更君打卡,快表扬我!   发现大家对某大魔王的评价似乎两极分化啊~大魔王:没事,我身经百战,千锤百炼   西闲:脸皮厚也能被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果然是一朵盛世奇葩啊 第10章   两位王爷四目相对。   毕竟深知镇北王的为人,半晌,文安王道:“好吧,你要真非她不可,此事必然又要引发轰动。你是于国有功的,皇上跟太子都还算器重,但总也要有个限度,如果破了这个限度,他们未必会一味的容你。”   赵宗冕笑道:“你放心,这件事落不到我身上。”   “什么话?”   “王兄你怎么忘了,当初是谁答应我会玉成此事的?”   赵宗栩愣住:“太子?”   镇北王道:“当时那么多朝廷官员在场,他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说话总不能跟放屁一样,且又不是我逼他的,是他主动兜揽说包在他身上。我如今要定了那林家的美人儿,管他用什么法子呢,终归君子一诺,驷马难追,给我办成了,才是他太子殿下的威能。”   文安王瞪了他半晌,苦笑道:“我想太子这会儿一定后悔当时答应的太快了,如果再知道你不放手,还不知怎么头疼呢,不过既然你想把此事仍旧推给太子,那你可记着,事成之前,千万别再为难那林家的姑娘了,我看那女孩子不同一般,倘若逼出事来,不好收场。”   赵宗冕泰然自若地回答:“那是当然,我难道是那种急色的人吗?”   文安王闻言,几乎喷茶。   从汇碧山庄回来后,天越发热了。苏舒燕因为体胖怯热,动辄汗流不止,便懒怠动弹,也少往林家跑了,只叫下人送了几趟新鲜瓜果,叮嘱西闲得空要时常过去找她。   正七月流火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有人弹劾林牧野贪墨徇私,而那出首告发林牧野的不是别人,竟正是先前派人来提亲的曹家,户部的曹郎中。   这日林牧野怒气冲冲回府,杨夫人不知如何。林牧野道:“想不到人竟颠倒黑白、无耻卑劣到这种地步!”   杨夫人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一阵子御史台正在查曹郎中贪墨一案,也不知曹家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慢慢地竟将此事按压下去。   林御史心中自然愤懑,有一次不免放了几句话,说一定事有蹊跷之类。   谁知前几日,突然曹郎中状告林御史,说他先前在负责查证自己的案子之时,借着权势之便,要挟曹郎中家答应娶林家的姑娘。   林御史气的浑身发抖,对夫人道:“那个无耻之徒,居然说是我逼着他娶西闲的,他是想息事宁人才派了媒人上门……他还假作正义地跟上司说,后来他幡然悔悟、决定不受我的胁迫之类,才主动地反悔,决定不结这门亲事了,你听听,这简直是放屁!”   杨夫人也觉闻所未闻:“这明明是把整件事颠倒过来了,难道上官会听他的?”   林御史怒道:“如果细细地查证辨明,自然不难,难的是我怕有人借机包庇,故意要整我而已。”   果然给林牧野说中了,又过数日,御史台下了命令,说是林御史涉嫌以权谋私,此事正在详查,在此期间,林御史不得接手任何案件云云。   林牧野吃了这一闷棍,却无计可施,又见小人横行,君子蒙冤,大暑天的,越发气的病倒在家里,爬不起来。   期间,西闲伺候汤药,不离左右,自己却少茶缺饭,又加上心疼父亲,忙的也清减了好些。   这日午后,门上突然报说苏三公子来了。   西闲正在父母长房里,闻言忙先入内回避。   多亏了西闲连日来的周到伺候,林御史病情也大有起色,苏霁卿入内,行礼后说了好些慰问的话,又道:“我父亲原本也要亲来,只是官差事忙,他叫小侄带好,让伯父好生保重身体为要。”   又将带的诸多补品之类,转呈给杨夫人。   这种雪中送炭之举,让杨夫人跟林御史十分感动。杨夫人望着苏霁卿眉目周正举止大方,自然越看越爱。她便故意将西闲叫了出来,道:“你三哥哥拿了好些补身的好东西来,有好些我都不知怎么炮制的,你去问问明白,再瞧瞧拿些什么给人家回礼。”   苏霁卿好久不曾跟西闲见面了,如今一见,瞧她穿一件半新不旧洗的有些发白的麻布衣裳,系着淡灰的腰带,纤腰越发不盈一握。   苏霁卿心中疼惜,不便显露,便先指点她那几样花胶、海参等的泡制方法等。待说罢,西闲道:“请三公子稍坐。”便往外去了。   苏霁卿回头望着,怅然若失。杨夫人回头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昨儿有邻居送了两样新鲜的瓜果,平日里只你们家送东西过来,所以我特意留着,如今你来的正好,只怕西闲也忘了……就劳烦你出去跟她说一声吧。”   苏霁卿心花怒放,忙行了礼退出来。出来上房走到外间,却见西闲正穿过门洞迈步要往后面去。苏霁卿叫道:“妹妹!”三两步赶了过去。   西闲回头,等苏霁卿跑到身边:“什么事?”   苏霁卿满心想见她,待见了,又不知道如何相对,半晌只道:“你怎么又瘦了?伯父病倒了,你可要保重身子才好。”   西闲脸上微红,低头道:“我很好,多谢惦念。”   两两相对,也没别的话说,略有些尴尬,西闲问道:“对了,燕妹妹跟家中夫人们可好?”   苏霁卿道:“都好着呢。”目光掠过那鸦色的乌鬓往下,突然道:“怎不见你戴那耳珰,是不喜欢吗?”   西闲举手摸了一把耳垂:“不是,是太名贵了些。”西闲从不戴金银珠宝这些,自觉戴了实在扎眼,何况是苏霁卿所赠,倒是有些难为情。   苏霁卿道:“你喜欢就好,那不值什么的,我先前在西街的宝合号里又看了一套,觉着很衬你,等我的事完了,再给你买回来。”   西闲早就面红过耳:“使不得,我也不要那些。”又问:“三公子有什么事?”   苏霁卿道:“我原先只在禁卫中挂一个闲职,也没什么,只是……毕竟要是成家的人,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没出息,所以最近在想往南衙调动。”   西闲莞尔一笑:“三哥哥越发出息了。”   苏霁卿望着她笑面如花,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道:“我总不能亏待了以后的夫人。”   西闲红着脸,扭头就走。   苏霁卿一时情难自禁,自知失言,也红了脸。   正这会儿,西闲的嫂子于青青从后院走了出来,苏霁卿本还想叫住西闲,见她嫂子来了,只得先又回上房去了。   月底,林御史病愈之后,便仍去御史台复职。   忽一日,林府来了一位稀客,却是太子府的长史。   当时正东来休沐在家,忙隆重地迎了进来,在堂下叙话。   长史笑道:“我这次来并无别的事,只是太子妃月初生辰,已请了众家的太太奶奶们前往同乐,如今这份帖子,是请贵府夫人、奶奶跟姑娘的。”   东来忙起身,双手接过帖子,又是诧异又且感激道:“太子妃竟连下官家里也想到了?”   长史道:“娘娘的品性是皇上亲口嘉许过的,这样做也是与民同乐之意,我方才刚从吏部苏郎中府上出来,也请了他们府里的太太小姐们,听说他们府跟贵府关系不错?一块儿同去自是最好的。”   东来觉着十分荣幸,感念惶恐。   长史道:“虽林老爷不在家,公子接了帖子也是一样的,只是下官送是送到了,公子可记得莫要缺席,让下官难以交差哟。”   东来也满口应承,又亲自送了此人出门。   回头东来便跟杨夫人说了此事,夫人亦觉愕然而荣宠,当晚同林御史告知,林牧野道:“太子的品行是无可挑剔的,比如上次虽对苏家有亏,后来却也弥补过了,如今太子妃做寿,太子又特意请了苏家等,只怕也是再次示好之意,身为储君能如此谦和,也是难得了。”   杨夫人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是该去的了?”   林牧野笑道:“这是当然了,帖子都已经下了,难道敢忤逆太子殿下的意愿?何况是好事。且先前我病了一场,西闲侍奉的十分辛苦,也好借这个机会去见见世面放松一下了。”   于青青早从东来口中得知,大为兴奋。先在屋里换了无数衣裳,总觉着不够体面,便张罗着要做新衣,又觉着自己一个人做未免露了痕迹,便假意来问西闲,只说:“寻常人一辈子也进不了太子府一步,我们自然要打扮的体面些才好,方才我看我那些衣裳都旧的旧,不时兴的不时兴,倒要做两件新的,好歹别丢了林家的脸面,西闲,你那天穿什么?不如一块儿做两套如何?”   西闲早知她的意思,她哪里舍得在自己身上浪费银子?这不过是假客套而已。西闲便道:“嫂子自去做就是了,我的衣裳很多,不拘穿哪一套就行了。”   于青青得了想听得答案,心里高兴,便奉承道:“说的也是,西闲你年轻,生得又比别人好,就算布衣荆钗也是很好看的,不像是我……嫁了你哥哥后,老了很多,若不拾掇拾掇就更不堪入目了。”   此后,西闲又特叫人去苏府探问,果然确知苏舒燕跟朱夫人也会前往,于是便把此事放下。   不觉进了八月,赴宴这日,西闲只捡了两件略新鲜颜色的衣裙穿了,思前想后,便将那荷包打开,拿了那两颗珍珠耳珰出来。   于青青穿着新做的锦衣,打扮的花团锦簇,等的不耐烦,突然见西闲出来,仍是那家常衣裳,倒也罢了,只是隐隐觉着什么东西刺眼,等西闲又走几步,于青青才看见她戴的耳珰,一时直了双眼。   “妹妹,这……这是哪里来的?”   这府里是于青青管家,西闲的吃穿用度都经过于青青的手,突然冒出这样珍贵东西,让于青青脸色大变,忖度不是西闲自己偷偷置买,就是杨夫人暗中把体己给了她。   西闲道:“是苏府的燕儿妹妹给的。”   于青青闻言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是她,我心思怎么从没见过呢。”   杨夫人从旁瞧着,不禁叹道:“是我疏忽了,还是舒燕有心,知道给你这个,好好的姑娘,打扮的这样素净也的确不大像话。有了这件才妥当,也越发见出这极好的人品来了。”   于青青闻言又有些不大受用,西闲却笑道:“母亲这是干什么,自己夸自己的女孩儿,叫人听了像什么话?”才把此事解开,一笑了之。   一行人上车前往太子府,果然见往东宫的街上车水马龙,着实热闹。   太子府的迎宾接了入内,到进了府中,满目所见,廊下宫女内侍穿梭不停,众家女眷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精致的了不得。   于青青只顾看光景,瞠目结舌。西闲却留心这府内的诸人行事等,一边打量有无熟人,主要是找苏舒燕。   本来两家可一起前来,只是今儿不知是苏舒燕跟朱夫人两个,还有苏家其他女眷,所以才各走各的。   还未到正厅,果然便瞧见苏舒燕跟在朱夫人身旁,正也左顾右盼,显然是在找西闲。   两家遇见,苏舒燕便自动握紧了西闲的手,再难分开一样,于是正好一块儿入内拜见。   待进了正厅,遥遥见太子妃坐在上位,果然端庄美貌,自有一股不同凡响的天家气质。   于青青见状,又看满屋子不是王妃,就是诰命,竟隐隐怯场,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只生硬地随着杨夫人上前行礼。   等三人见了礼,太子妃在坐上微微欠身:“快请起。赐座。”又笑道:“哪位是苏姑娘,林姑娘?”   苏舒燕跟林西闲对视一眼,复又屈膝行礼。太子妃笑道:“你们过来。让我看看。”   两人只得缓步上前,走到太子妃座前,太子妃看了苏舒燕一番,又瞧瞧西闲,点头笑道:“果然都是难得的美人,听说你们两人交情极好的,倒真像是一对姐妹花。”   待午饭之后,又有戏。众女眷都簇拥了太子妃看戏,苏舒燕偷偷地跑到西闲这边:“我要去小解,你去不去?”   西闲道:“我不去。”苏舒燕撇嘴,自己去了。   如此过了半刻钟,还不见回来,西闲心里突然不安,正后悔自己没陪着她去,有个宫女走来悄声道:“苏姑娘如今在西跨院,叫林姑娘快去。”   西闲关心情切,忙站起身来,随着那宫女将来到跨院,却不见苏舒燕,正有些疑惑,却听有人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大姑娘。”   前方院门口,鱼贯有一行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竟是嘉昌县主。   宫女见状,便悄然退了。   其实西闲早看见嘉昌县主也在席上,毕竟是太子妃的亲戚,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这是东宫,嘉昌县主总不至于在此处兴风作浪。   没想到倒是低估了她。   西闲屈膝行礼:“参见县主。”   嘉昌县主挑眉,突地笑了起来:“在汇碧山庄的时候你是何等得意,这会儿怎么学乖了?”   西闲道:“县主若无别的事,请恕我告辞了。”   嘉昌县主望着她淡然不惊之态,又瞧她身上的素净布衣,自悔上次给她气势所慑,白白矮人一头自打嘴巴,这口气如何能受。   “林西闲,别忙着走,”嘉昌县主冷笑道:“你父亲在御史台给人叫‘朽木御史’,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朽木不可雕也’,那是有名的不识时务,人见人厌,可见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西闲心一震:“你说什么?”   “说你又怎么样?”旁边另一位小姐随着冷笑:“区区五品贪官的女儿,摆出的谱却比公主王妃还要大,呸,真不要脸。”   西闲忍气道:“如果县主是惦记汇碧山庄的事,那也不过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罢了,当时县主低头致歉,难道不是这个原因?如果县主觉得当时受了委屈,如今正是在东宫,不如去太子面前分辨……”   “你还敢拿太子来吓唬我!”随着一声痛斥,嘉昌县主手起,一掌掴在西闲脸上。   西闲哪会想到嘉昌县主竟跋扈到这种地步,冷不防吃了亏。   她回头看向县主,还未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叫道:“你怎么打人?”原来是苏舒燕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正目睹了这一幕。   “以为这是在汇碧山庄吗?”嘉昌县主冷笑,“打你们怎么了,打了也是白打。”   西闲冷冷地看着她,如雪的脸颊上浮现几道清晰的红色掌印:“是吗?”她冷笑一声,拉着苏舒燕要走。   却不妨苏舒燕上次汇碧山庄就受了气,如今更见嘉昌县主明目张胆地欺负西闲,她怒发冲冠的无法忍受,便大声叫道:“我跟你拼了!”竟抡圆手臂,一掌狠狠地甩了下去。   嘉昌县主猝不及防,给苏舒燕的圆手打的晕头转向,几乎抢倒在地,周围众人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忙去扶住,嘉昌县主气的大叫:“还不给我教训这两个贱人!”   跟随县主身边的除了她的侍女外,还有些素日跟她结交的官宦小姐,多有些骄横之辈,有的又想讨好嘉昌,便冲过来厮打。   苏舒燕知道西闲不擅长这些,早就挡在她身前,手撕脚踹,同众人打做一团。   这些都是官家小姐,养尊处优惯了,顿时给她撞倒两个,揪住一人,大家伙儿惨叫声,喝骂声,以及零星的劝解声都混在一起,此起彼伏。   嘉昌县主站稳后,看战况激烈,又见苏舒燕挡着西闲,便也冲过来,隔着一把揪住西闲的衣裳,才要趁势再打一巴掌,手腕突地给人握住了。   “谁敢拦我!”嘉昌怒地抬头,在看见来人之时,冲天的气焰突然都消退不见。   而苏舒燕等正厮打的不可开交的众人也发现了异样,等也见了来者,均都忙不迭地停手,后退。   有那反应快的已经急急行礼,有人道:“参见王爷。”也有人涩涩:“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这来的人,一个正是镇北王赵宗冕,另一个是太子赵启。   赵宗冕一手握着嘉昌的手腕,他另一只手臂却也没闲着……原来是先前顺势把西闲揽到胸口去了。   “殿下,”镇北王仍气定神闲地带着那三分笑,道:“您方才对我说的贤良淑德品貌皆上的嘉昌县主,可就是这位?真真是位奇女子啊。比……”   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横抱在怀中的西闲,嘴角上扬笑意更胜:“比某些‘士可杀不可辱’要率性敢为的很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热闹大发,肥肥的一章献上,稍晚应该会有二更君昂 第11章   原先众人打的如乱麻一般,赵宗冕一现身,却像是快刀斩乱麻。   如今又说了这两句话,听似调侃,实则暗藏机锋。   太子殿下赵启听出了一层意思,西闲听出了另一层。   太子因为西闲已经跟苏家定亲,不愿再难为苏家,所以想要把这“孽缘”拆开。   于是借着今日太子妃做寿,先前跟赵宗冕私下相处的时候,竭力赞扬嘉昌县主,想让这位风流的镇北王移情,且嘉昌是“自己人”,若给了赵宗冕,也有联姻牵制之意。   谁知偏偏目睹嘉昌大展雌威的场景,此事显然已经泡汤了,太子殿下心中暗骂嘉昌愚蠢,只是不便发作。   幸而赵宗冕虽暗藏嘲讽之意,话却说的冠冕堂皇,非但半个骂人的字儿都没有,不知情的听来反而像是赞美。   至于西闲听出的,当然就是“士可杀不可辱”那句了。   但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言行,却让西闲心中惊悸难当,在最初的懵然之后,西闲忙挣脱赵宗冕的手臂,退后一步低头行礼:“参见太子殿下,王爷。”   此时此刻,众女发鬓散乱,衣衫不整,均都十分狼狈。   嘉昌县主也是气喘吁吁,因先前给苏舒燕打了一巴掌,脸上微微肿起,又不知太子跟镇北王看了多少,也不便就恶人先告状,因此心头忐忑,不知福祸。   见西闲见礼,太子赵启才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笑道:“不必多礼。你……”   他略略沉吟,微笑:“方才……是怎么了?”   嘉昌县主脸色更是难堪,做贼心虚地瞟向向西闲。   西闲平静地回答道:“回殿下,是臣女不慎冒犯了县主,引出了一点误会。是臣女之错,请殿下宽恕。”   嘉昌大为意外,无法置信。   不仅是她,连苏舒燕都吃惊不小,忙叫:“小贤!”   只有镇北王一点儿惊讶之色都没有,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西闲。   “好好好,”太子一怔之下,点头笑道:“可你虽然这样说,我却如何不知道,县主是个爱闹的性子,平日里也是太子妃多纵了她,才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不知规矩。”   说到最后八个字,眼神微冷地瞥了嘉昌一眼。   嘉昌原本还有侥幸之心,听了这一句,才战战兢兢求饶道:“殿下恕罪!”   赵启冷哼了声:“今日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你却如此不知进退,领着众人胡闹,这岂是一个县主能做出来的?就算太子妃知道了也饶不了你,只是我不想在好日子里惹她不快,即日起你就悄悄地离开皇都!若无召唤,不许回来。”说完吩咐左右,“带她离开!”   嘉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任由内侍扶着去了,太子又屏退了众人,现场只留下了西闲跟苏舒燕。   苏舒燕原本还有些不忿之色,听太子这样说,脸色才缓和下来,不禁抬眸看向赵启。   赵启对上她乌溜溜的双眼:“你就是苏家的舒燕姑娘?”   苏舒燕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赵启笑道:“今日让你跟林姑娘受委屈了,如今我已经处罚了嘉昌县主,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苏舒燕听他言语温和,处事公正毫不徇私,自然而然心生敬佩。忙回答:“太子殿下英明,我们是极心服的!”   赵启哈哈笑笑,目光在西闲面上掠过,看向镇北王赵宗冕:“王叔觉着我如此处置如何?”   赵宗冕拱手:“臣同样也是心服口服。”   风波平定。赵启叫人带了苏舒燕跟西闲回去王妃处,他同镇北王却往凉亭方向而去。   赵宗冕走了数步,不禁回头,却见那道窈窕的身影正消失在一簇花枝之后,突然有一种想要追过去的冲动。   只听赵启道:“王叔是在看谁?”   赵宗冕回头:“殿下怎么明知故问。”   赵启一笑,语气略带试探:“王叔……难道真的非这林家的女孩子不可?”   镇北王道:“若殿下觉着为难,我自己解决就是。”   “王叔将如何解决?”   镇北王并没直接回答,只是干净利落地举手,把挡在跟前的一簇花折了下来,掌心中轻轻一揉。   太子殿下眼前,那鲜嫩盛放的花朵顿时化作一抹娇艳泥红。   这就是他的回答。   且说苏舒燕陪着西闲往回,路上道:“方才太子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赶紧告那个县主一状,把她种种恶行说个明白,反而说是自己的过错呢?万一太子信了,岂不糟糕?”   西闲道:“太子那样贤明,孰是孰非,心中早已明镜一般。且嘉昌县主是太子的亲戚,若只管说她的恶行,太子面上如何过的去?”   苏舒燕眨眨眼:“但、但太子好像不在意,毕竟他自己罚了嘉昌县主了呀。”   西闲笑道:“若是别人当面揭发,是逼太子处置,又哪里比得上太子自己‘大义灭亲’?这之间怎会一样呢。”   苏舒燕哀叹:“听你说这些,怎么我的头就疼起来。总是不明白!”   西闲道:“不必多想这个了。方才那些人有没有伤着你?”   苏舒燕伸出胳膊:“就是这里扭了一下,没怎么伤到。对了,你的脸……”   西闲抚了抚脸颊:“不碍事。”   苏舒燕细看半晌,见印痕隐约仍可见,不由恨道:“活该她给赶出京城去,哼,早走早好,还便宜 她了呢,做县主做到这个份上,只会连累太子也跟着她丢人!”   苏舒燕感慨了两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看一眼西闲,才慢吞吞地说道:“姐姐,刚才……刚才……”   “怎么了?”西闲见她突然吞吞吐吐,不禁疑惑。   苏舒燕终于说道:“刚才镇北王爷似乎,似乎很护着姐姐。”   西闲的心一紧:“兴许是见闹得不像话,所以才及时出手制止罢了。”   苏舒燕瞅了她半晌:“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西闲笑道:“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看着你,又过了一会儿,苏舒燕才笑道:“我也不知我在说什么了,罢了,咱们还是回去看戏吧,闹了这一场,我都有些乏了,不过幸好没有白闹,结果还是好的,终于让好人扬眉吐气了一回。”   苏舒燕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又挽住西闲的手臂:“安心回去看戏啦。”   太子妃的生日过后,东宫派人往林府走了一趟,赐了好些东西。   内侍说道:“娘娘说,林姑娘兰心蕙质,很合娘娘的心意,这两样是赐给林姑娘的物件儿,林姑娘得闲,也多往东宫走动,陪娘娘说话才好。”   原来太子妃赐了金花两朵,海珠一串给西闲,另还有宝瓶一对,锦缎两匹,分别是给杨夫人跟于青青的。   林家向来极少受这种荣恩,晚上林御史回来得知,深觉惶恐,便吩咐下去,让西闲次日到东宫谢恩。   西闲自觉无缘无故得了这些赏赐,令人不安,可转念一想,许是因为嘉昌县主一事的缘故,太子看着是个聪明之君,必然也明白当时西闲的用意,又因为嘉昌是太子妃的堂妹关系,所以特意赐这些东西安抚人心。   于青青得了两匹锦缎,更是欣喜若狂,听说林御史让西闲去东宫谢恩,她便也想一块儿前去谢过太子妃,却给杨夫人拦住不许。   于青青有些不高兴:“娘娘一概都有赏赐,要谢恩自然是我们一块儿去的,不然多失礼。”   先前在东宫,于青青战战兢兢差点失礼,如今竟还不知进退,杨夫人便道:“娘娘若是想见你我,也不必让公公特意单夸西闲了。你以为若不是西闲,你我也能得这些东西?休要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   于青青给斥了这两句,才嘟囔着回房去了。   次日,西闲果然梳妆打扮,去东宫谢恩。谁知西闲前脚才走,半个时辰后,苏舒燕便来了。   苏舒燕听说西闲进东宫去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道:“突然去东宫干什么呢?”   杨夫人把昨儿太子妃赏赐一节说了,苏舒燕愕然道:“原来娘娘也赏东西给林姐姐了?我也得了呢!今儿来本正是想跟她说的。”   杨夫人惊喜交加:“你也得了?”   于青青早按捺不住,忙问:“苏姑娘得了什么?家里众人呢?”   苏舒燕道:“别人没有,只我一个人得了,是两朵金花,还有这个。”说着把右手腕伸出来,果然见一个水头极好的镯子戴在腕子上,又问:“姐姐呢?”   于青青看那玉镯水色俱佳,显然价值不菲,忍着口水着说道:“西闲也有两朵金花,还有一串海珠,那珠子颗颗都有拇指大呢。”   苏舒燕忖度:“也不知别的女眷家里得了没有,还是说单给我们两个的?”   于青青咋舌道:“要是人人家里都有,那东宫这一次得拿出多少好东西呀,娘娘出手果然大方。”   苏舒燕却又懊恼道:“家里也没叫我去谢恩,早知道姐姐去,好歹一块儿!”   杨夫人才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你得了,不然岂不是可以作伴?”又吩咐丫鬟把浸在井水里的瓜果取来给她吃,安抚道:“你且略坐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苏舒燕在林府之中,翘首以望等了半天,西闲仍是没有回来。   眼见晌午了,苏舒燕燥热难当,便起身告辞。她心中惦记着西闲,心不在焉地回府,下车进门,往朱夫人上房而去。   进了院子,却见丫鬟们都在外间垂手伺候,苏舒燕见这个阵仗,知道母亲房里有人,许是有正经事商议,不便打扰。   苏舒燕转身欲走,还没走出门去,就听里头有人道:“这如何使得?不,我不答应!”竟是苏霁卿的声音。   脚步戛然而止,苏舒燕不解地回头,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三哥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之惊慌,甚至隐隐地含着一丝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8362626扔了两个地雷,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3╰)   么么哒,迟来的二更君献上。   太子:王叔是什么意思?   大魔王:当然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太子:看着怎么像是辣手摧花呢   大魔王:都一样   太子:=0= 第12章   苏霁卿虽然年青,但性情温和,行事比他两个哥哥还要稳衬,苏舒燕几乎从没遇见过苏霁卿如此失态的时候。   苏舒燕吃惊之下,生恐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怕苏霁卿有个什么,当即顾不得再多想就飞奔进屋子里去,门口的丫鬟阻拦不及,只忙忙地叫:“姑娘来了。”   上房的里屋之中,朱夫人坐在椅子上,苏霁卿立在她身前,两个人都寂然无声,只是神情各异,朱夫人是愁眉不展一脸忧愁无奈,苏霁卿却眼中透着震惊跟不快,满面懊愠不加掩饰。   见苏舒燕突然跑了进来,苏霁卿回头看她一眼,拂袖出门去了。   苏舒燕只来得及叫道:“三哥……”苏霁卿一言不发,匆匆地走的不见踪影。   只有朱夫人默默说道:“不要去理他,叫他去吧。”   苏舒燕忙跑到朱夫人身旁:“母亲,发生什么事了,我从来没见过三哥哥这样生气。”   朱夫人望着她,勉强一笑:“你又怎么着急忙慌地来了,都听见了什么?”   苏舒燕在朱夫人身边坐了,问道:“就正好听见三哥哥叫嚷什么‘使不得,不答应’之类,母亲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朱夫人抬手抚过女儿的发鬓:“没什么,不跟你相干,你不必问。”   苏舒燕着急起来:“哥哥的事怎么会跟我不相干?母亲倒是快说呀。”   但任凭苏舒燕如何催促,朱夫人面有难色,欲言又止:“横竖再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对了,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我还以为林家会留你呢。”   苏舒燕答道:“原来小贤也得了娘娘的赏赐,今儿去东宫谢恩,我等了她半天还没回来。”   朱夫人倒是不觉着吃惊,只问道:“林姑娘得了什么赏赐?”   苏舒燕道:“两朵金花,还有一串海珠,她嫂子说有颗颗拇指大小。我还猜是不是其他府里的女眷们也都得了呢。”   朱夫人笑道:“只怕别人没有,独独给了你们两个呢。”   苏舒燕诧异:“这是为什么?”   “不过是太子妃喜欢你们两个罢了。”   “那为什么给我跟给小贤的东西还不一样?”苏舒燕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朱夫人打量着她天真烂漫的脸:“这个自然是娘娘的心意。”   苏舒燕眼珠一转:“那母亲你觉着,太子妃更喜欢小贤,还是更喜欢我?”   朱夫人道:“自然是更喜欢你啦。”   “我可不信。”苏舒燕回想那日跟嘉昌县主打架时候的情形,不禁喃喃道:“大家好像都喜欢小贤。”   朱夫人没听清楚:“在说什么?”   苏舒燕却又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想起来,迟早晚她是我们家的人,我却在这里说些,好没意思。”   朱夫人听着,神情微妙地僵了一下。   给朱夫人引开,苏舒燕一时忘了再追问苏霁卿的事,且又知道母亲不肯说也不便勉强,大不了就直接去问哥哥。   于是在离开夫人上房后,苏舒燕便径直去找苏三公子,谁知府内下人道:“三爷方才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   “这不知道,是自己骑了马走的。”   苏舒燕无法,只好怏怏地先回房去,一路边走边想:“到底是什么让三哥哥那样的人也能大发雷霆呢。”又想:“林姐姐在东宫干什么,这半天还不回来?”   东宫之中,西闲拜过了太子妃,太子妃和颜悦色,甚是殷切,又留她中饭。   西闲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便如此,忙起身称辞,太子妃也并不勉强,只嘉许了几句,又特意吩咐派人护送她回府。   西闲家里并没有马车,这次来只是雇了一辆车驾,随身带着一个丫头。   原本西闲有个贴身的丫头叫做杞子,只在于青青掌家后,为节省,便遣散了几个奴仆,把西闲的丫头调到夫人身边,只叫西闲的奶娘负责照料她一应起居,幸而西闲是个懂事的,自也能干,一向倒也仍旧过得。   今日因出门,杨夫人特意把这大丫头杞子又拨给她,免得姑娘独自出门,身边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不仅失礼于自己,更加失礼于他人。   杞子陪着西闲在车内坐着,等车拐出了东宫长街,杞子才松了口气,道:“姑娘,太子妃娘娘可真是一团和气的很,对姑娘也是真的好呢。”   西闲一笑,实则心里明白的很,皇家的恩惠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赐给的,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得了他们的一样东西,往往意味着也要付出更多。   只是西闲虽隐隐担心这个,一时却也想不明白,自己以及整个林家,对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来说有什么可利用的。也许……除了跟嘉昌县主有关外,还是因为苏家的原因?   正胡思乱想中,突然听外头押车的内侍喝道:“快,快先避让,是王爷殿下的车驾。”   亦有路上的行人此起彼伏的嚷嚷:“快快靠后,已经过来了!”   西闲也不知是哪个王爷,只觉着马车忙不迭地往路边上紧着靠,然后就悄悄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了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一听这马蹄声,西闲已经明白来者何人,在京城的长街上也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疾驰,引得路人纷纷然自发回避,想来除了那位横行无忌的镇北王爷,再无别人。   一念至此,西闲竟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似乎那马蹄声都踩在了她的心头,让人不安。   下意识地几乎屏息静气,生恐呼吸声大了点会引出什么不期然来。   杞子却正好奇,悄悄地问:“是哪一位王爷?”掀起车帘子就想张望,西闲忙拉住她的手:“不可造次。”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惊雷似的马蹄声从远及近,又飞快地掠了过去。听声音,足有十数匹似的。   等马儿过了后,两侧垂首避让的路人们才也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有人道:“果然不愧是镇北王爷,真是好相貌神采,好威风呀。”   也有人说道:“那当然啦,能打败北蛮的,当然得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出乎意料,西闲还以为镇北王这样大张旗鼓的扰民,会引发百姓们的抵制责骂呢,没想到竟都是赞美他的话。   也许,大家对于能够保家卫国打胜仗的“战神”王爷,内心的宽容度跟敬仰度都会无限扩大。   平心而论,假如赵宗冕跟西闲没有那种私底下的瓜葛,也许此刻的西闲也会献上自己的敬仰之意,只可惜……   而杞子也因为听见了外头众人对镇北王的议论,竟不住地惋惜:“姑娘方才怎么拉住我了,也好让我看看镇北王是什么样儿的呢。”   西闲道:“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罢了。又不是三头六臂。”   杞子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我听人家说,王爷不仅武功高强,人更是生得好,比那个以前的兰陵王还好看呢。”   这句话,差点让西闲忍俊不禁,只忙绷着脸道:“是啊,生得是不错,只可惜金玉其外……”说到这里,自知失言,忙噤声。   杞子已经忙不迭问:“姑娘见过王爷?”   此刻马车终于又缓缓往前,西闲正要喝止杞子不叫她再议论赵宗冕,突然耳畔又听见如雷的马蹄声,竟像是去而复返。   西闲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如坐针毡,那马蹄声竟真如她担心的一样停在了马车旁边,马车顿时又戛然而止。   只听那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你不是东宫的那个什么升的?……你跟着这辆破车是去哪儿。”   那随车的内侍早已经跳下马儿行礼,喜不自禁而又恭敬地回答道:“回王爷,小人正是洪升,王爷竟还记得小的,小的是奉太子妃娘娘的命,护送林家姑娘回府。”   依稀地一声轻笑,哒哒地马蹄声过后,车门猛地给推开。   西闲早在听见赵宗冕开口的时候,心已经沉到底了。   如今是在繁华长街,众目睽睽下,她竟无法预料这位虎狼成性的王爷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西闲眼前,就仿佛他凯旋而归的那日,那只狮子又从笼子里跳脱出来,巨大的阴影笼罩。   她本来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在车门推开之后,才顺势跪坐,波澜不惊地向着外头的赵宗冕微微欠身行礼:“参见殿下。”   杞子在旁早就惊得三魂走了七魄,见西闲行礼,她才忙起身,匍匐在地,声如蚊讷道:“参见、参见王爷。”   赵宗冕只望着西闲:“你去东宫干什么了?”   “回殿下,”西闲道:“娘娘赏赐了东西,是去谢恩的。”   赵宗冕“哦”了声:“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还得巴巴地去谢恩。”   西闲蹙眉垂眸不答。   赵宗冕笑道:“那改日我也赏你点东西,你要不要也去我那里谢恩?”   空气几乎凝滞,西闲只得勉强道:“王爷休要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赵宗冕手中还握着马鞭,此刻便在自己下颌上顶了顶,语气暧昧,“可知我有许多好东西想给你呢。”   西闲无法忍,抬眸冷看向他。   赵宗冕对上她黑白明澈的眸子,笑道:“士可杀不可辱,又来了。”   西闲薄红了脸:“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王爷若无要事,就此别过。”她微微躬身,行礼告辞。   赵宗冕却突然正色道:“林姑娘,请你过来些。”   西闲吃惊,赵宗冕扫一眼杞子:“我有一句要紧的话,给别人听见了可不好。当然,我是不介意的。”   西闲暗中紧握了拳,终于挪身靠前了些。   赵宗冕道:“这才像话,我……”突然在她肩头一拢,同时俯首。   “啵”地一声过后,他在西闲耳畔低笑:“还是那么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反正不是妖,陌桑扔了1个地雷(╯3╰)   感谢大家对于营养液的赞助哈!   看着惨淡的留言跟收藏,我突然就浑身无力,目光散乱,双手发抖,像是西闲见到了某人粗现,救命啊~~~ 第13章   马车重新往回的时候,杞子满脸的惊奇诧异几乎要喷薄欲出。   西闲却正生闷气,懊恼自己明明早有提防,却谁知镇北王是个令人防不胜防的。   看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架势,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为难人的行事。   只是隐隐听东来说起,镇北王似乎要在入秋之前回到封地雁北去,现在只盼日子过的快一点,赶紧让这位魔王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还人以清净,不然的话,京城虽大,一旦想到此人也在,竟隐隐地像是锋芒在背,度日如年。   西闲压下翻腾的心绪,又见杞子蠢蠢欲动,略一思忖便说:“你不用疑惑,上回在东宫跟苏姑娘、嘉昌县主等一块儿,遇见过镇北王跟太子,想必他便认得我,只是今日的事你不许对别人再说出去,要知道镇北王看似面善,其实是个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人,你听没听说,他先前出征,把俘虏的千多名蛮人尽数斩首的事?”   杞子打了个哆嗦,脸上的好奇之色迅速给畏惧的神情取代:“我、我只听说王爷杀人无数,这个、倒是没听过。”   听过才怪了,这不过是西闲编出来用以恐吓的罢了。   西闲见杞子深信不疑,心中发笑,面上仍淡淡的:“据说他还把死了的人喂那些老虎狮子呢,所以方才我见了他也吓得不知如何应对,生恐哪里应答的不对惹怒了他,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另外,你可知嘉昌县主为什么离开京城?可不就是因为上次在东宫说错了话,惹得镇北王不高兴的缘故,因为她是县主,才能活着被贬出京城,要是其他人……就不知怎么样了。所以你记得,今日的事千万不可嘴碎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杞子战战兢兢,想到方才那恍若天神一般的人物,忙低头:“奴婢对天发誓,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及至回到林府,杨夫人正翘首以盼,忙接了入内,详细询问在东宫的情形。   西闲应答自若,并无纰漏,又说太子妃盛情相待之类。   杨夫人听罢长吁了口气,这才放了心。   突然于青青道:“西闲,你的耳环呢?另一只怎么不见了?”   西闲一怔,忙举手探去,果然,右边的还在,左边一只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杨夫人也忙道:“我竟没留意,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是不小心丢了?”   西闲也懵住了,细细回想,竟一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更不知是在东宫丢的,还是马车上,亦或者其他地方,偌大京城犹如茫茫大海,要找自然是不可能了。   这一对耳珰是苏霁卿所赠,西闲是尤为珍爱的,自打得了后统共戴了两回,第一次是去东宫赴宴,今日因要去谢恩才特意戴着,谁知竟丢了。   西闲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忙叫了杞子跟奶娘,让他们先把府里这一段跟门前地方仔细找找,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失而复得的希望。   于青青看她不舍,便笑道:“嗐,这有什么,也值得心疼的?这原本还算是稀罕玩意儿,可如今妹妹已经得了太子妃的赏赐,又是金花,又是那么长的一大串海珠,一颗足有这个的两三颗大呢,索性拆下两颗来叫人做成耳珰,岂不是好?”   西闲心里仍竭力在寻思究竟丢到哪里,无瑕理会。   杨夫人忙道:“又说胡话了,那是太子妃所赐的物件,怎好私下拆了。”   杨夫人也知道西闲舍不得,便把今日苏舒燕来过一节说了,又道:“不如明儿你去苏府也瞧瞧她去。”   西闲握着仅剩的另一只耳珰,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这日东来回来,也问起西闲去东宫的事,于青青说了,又道:“原来那苏家的丫头也得了娘娘的赏赐,我看过她戴的那镯子,啧啧,总也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看着比贤丫头那珠串还名贵呢。”   东来道:“你不是不知道,先前苏家的那件事是太子亏办了,给他们点赏赐也是安抚之意。”   于青青忙问:“给他们家是安抚,那为什么又给贤丫头呢?且我听苏丫头说他们家里其他人都没得赏,怎么反而咱们家里我跟母亲都得了?”   东来皱眉想了会儿,也不能确实,只猜测:“兴许……是因为西闲以后要嫁到苏家,所以太子给太子妃把她当作苏家的人了。”   于青青也觉着有道理:“那咱们家还是跟着苏家沾光了呢?”   东来嗤地一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方才我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在咱们家门前转悠,我瞧着倒像是霁卿似的,本以为他要来咱们家,可我要招呼他的时候,他却反而快快地走了。”   于青青问:“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东来想了想:“像是没看错。只是若真是他,怎么竟过门不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于青青道:“能有什么事儿呢,照我看不过是血气方刚的,想你妹妹了又不不好意思,叫我看,还是提早给他们两人定了婚期,免得夜长梦多。”   东来听见“夜长梦多”四个字,隐隐刺耳,回头看了于青青一眼,却也知道她向来口没遮拦,就也罢了。   苏家。   苏霁卿给二哥苏霖卿拉着,苏霖卿道:“我知道这件事亏了你,你心里不乐意是该的,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人家已经给足了咱们面子了。”   送人到了苏郎中的书房门口,苏霖卿又悄声道:“父亲好像不大高兴,你记得别冲撞了。”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大丈夫何患无妻?想开些。”   苏霁卿一声不吭。   二公子推门进了书房,行礼道:“父亲,三弟回来了。”   苏郎中瞥了苏霁卿一眼,问道:“你去哪里了?”   见苏霁卿不回答,苏霖卿带笑道:“我在会宾楼找到了三弟,原来是给几个相识绊住了脚。”   “没问你。”苏郎中皱眉,又道:“你出去。”   苏霖卿无奈,看一眼三弟,低头退出,顺手将房门带上。   这边苏郎中看着儿子:“我听你母亲说,你不答应。赌气跑了?”   苏霖卿始终低着头不言语,此刻才说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分明已经下聘礼定了,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我不明白,也不能苟同,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这样强人所难,上次是妹妹,这次是我,堂堂的一国储君,行事怎么能这样颠三倒四。”   苏郎中喝道:“你住口!”   苏霁卿见父亲发怒,便跪倒在地。   “其实,”苏郎中将怒火略平息几分:“你说的也不错,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太子殿下有些难为人了。”   苏霁卿略觉诧异。苏郎中道:“可是,此事本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至于为什么弄得现在进退两难的窘迫境地,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苏霁卿微惊,不禁抬头。苏郎中对上儿子的双眼:“当初镇北王要人,太子殿下误以为是你妹妹,这件事的确是他底下人疏忽了。但是,那天你妹妹去的是林家,此事外人不知道,你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且当时你也在场!你总该清楚镇北王要的人就是林西闲!”   苏霁卿双手握紧,无言以对。   长叹了声,苏郎中道:“至于此后你所做的那些……你自己以为聪明,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甚至还在那种危难时候求你母亲去林家提亲,是你自己一步步把苏家推到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的!”   苏郎中说到这里,耳畔又响起太子赵启温和的声音:“当时我叫人去寻找镇北王看中的女孩子,谁想不知是什么有心人,故意散播些扑朔迷离的谣言,说令爱那日是去的别人府里,底下之人不免受了误导,等终于查明了是林家姑娘后,这期间……贵府偏已经跟林府结了亲了。”   之前苏舒燕的事,的确是太子的人办错了。   但是听了太子的这一番话,苏郎中蓦然心惊。   太子的话很婉转,可透出的意思却叫人不寒而栗——是谁散播谣言误导太子,又是谁抢在这时候跟林家定亲?   听起来,竟好像是苏家故意如此瞒天过海。   苏郎中冷汗涔涔,当即向太子表明自己并不知此事。   赵启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郎中勿惊,其实孤向你开这个口也十分为难,毕竟已辜负过苏家一次。若此事不是跟镇北王有关,我自然要恭祝贵府三公子百年好合,可是镇北王那个脾气,谁不知道?之前我也曾劝他令选好女,但他却竟是非林家的姑娘不可,且探他的口风,若我不理此事的话,他就要……到时候必然会弄得惊天动地,无法收拾。老大人,你总该体会孤的苦心吧?”   苏郎中如何能不明白。这是太子殿下在周全苏府。   “你这孽子,既然知道镇北王看上的是林姑娘,你就该躲的远远的,可你不知死活地偏要跟王爷抢人,还自以为是地想瞒天过海,你、你是想把整个苏家都推入水火之中啊。”苏郎中指着苏霁卿,片刻又道,“你如果还是苏家的子孙,顾惜苏家满门的性命跟体面,那就听为父的话,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就在入秋之际,苏府同林府之间的亲事突然告吹了。   苏府里,苏舒燕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的,起初她还不信,只当是众人胡说。   等问过了朱夫人之后,苏舒燕不依不饶地大叫:“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婚?林姐姐那样好,哪里配不上三哥哥了,到底是怎么昏了头才要退婚!我去问问父亲!”   朱夫人见事情已经都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不再瞒她:“傻孩子,西闲自然是好,只是咱们家配不上她罢了……”   苏舒燕愣住:“这是什么话?”   朱夫人叹道:“西闲是镇北王看上的人,咱们家哪有这个福气。”   苏舒燕倒退两步,她呆呆地看了朱夫人半晌,双眼睁得圆圆的。   朱夫人知道她的心意,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是你三哥哥跟西闲没缘……只是你这孩子也是的,那天是你跟西闲一块儿跑出去的,怎么竟连母亲也还瞒着?你若早把你们遇见王爷的话告诉母亲,苏家就不至于跟林家定亲又退亲弄的这样难看了。”   朱夫人话才说完,苏舒燕用力挣脱她的手,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8362626扔了两个地雷,感谢五月s ,梧桐清影,kikiathena,君爱顺扔了1个地雷 (╯3╰)   么么哒,感谢所有的收藏,留言,营养液!嗯~如果你们都像是上章一样踊跃地留言,我就天天三更也行啊=。=   今天暂定两更哈,嘴嘴~ 第14章   这一段日子,对林家的人来说,着实如水深火热,起伏跌宕。   那天苏郎中带了苏霁卿亲自来到林府拜见,林牧野本能地以为两人是为商议亲事而来,只是不知为何苏氏父子的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苏郎中还罢了,苏霁卿通身的沉郁之气,让林御史本能地嗅到什么不对。   果然,才落座不久,苏郎中便道:“林贤弟,你我相交多年,也该知道我的为人。如今有一件为难的事,本不好开口,但……就请先恕我无礼吧。”   林牧野见他举手行礼,面带愧色,且话说的郑重,更加狐疑:“可是出了什么事?大人且说就是了。”   苏郎中拧眉:“既然如此,少不得我便说了,本来林苏两家这门亲事很得我意,只是、前两日,霁卿小时候拜过的一位师傅路过京城,因知道了他将成亲,便给算了算,谁知竟算得两个孩子命中犯冲,如果成亲,必然会事事不顺,重则危及性命。所以……”   林牧野一肚子狐疑,慢慢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已给他们两人批过八字,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对了?这种无稽之谈?”   “原先不过是随意走个过场,多半是算的不准,这位师傅是世外高人,他也是一片好心才提醒我们。”苏郎中望着林牧野,“所以我想,不如,不如把这门婚事给取消了。”   “笑话!”林牧野无法置信,拍案而起:“已经下聘过定的事,居然因为一个神棍的不经之谈而要取消?苏兄,你几时变得这样胆小了?这万万不可!”   苏郎中低下头去。   林牧野毕竟是当官的人,倒也不蠢,他看看苏郎中,又看向旁边双目微红的苏霁卿,突然说道:“且慢,苏兄,你向来不是那等一味迷神信鬼之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苏郎中把心一横,起身道:“林大人,此事就这样定了,就当是我苏家对不起你林家,聘礼等物就当作是苏家的赔礼,以后林兄若有差遣,我们也自然……”   不等苏郎中说完,林御史呵斥道:“我不想听你这些!儿女婚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原本是两家子郑重商议妥当的,岂有你说悔婚就悔婚的道理?你想悔婚也成,只别拿些子虚乌有的鬼话来糊弄,或者说你其实是嫌弃了我林家所以后悔,若是如此你且直说,我的女儿,就算这辈子嫁不出去,也必不敢高攀!”   “林兄……”苏郎中哑然。   苏霁卿在旁边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便把镇北王看上西闲,太子错认舒燕,以及后来他如何用计等等都说了。   末了,苏霁卿红着双眼,道:“我对妹妹的敬爱之心,天日可表,如果不是怕连累父兄家族,我宁死也不肯悔婚。”   林牧野这才明白了一切。他看着地上的苏霁卿,又看向正嗐叹的苏郎中:“霁卿所说,可是当真?”   苏郎中只得点头。   林御史呆了半天:“可、可就算如此又怎么样,两家已经定亲,只叫他们快快成亲就是了,镇北王总不能强抢。”   苏郎中道:“你以为他做不出来?正是怕到时候事情无法收拾,才出此下策。”   “我不信他堂堂王爷能做这种下流之事,”林御史的倔脾气上来,道:“难道就没有国法了?须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倒要试试!”   苏郎中不禁苦笑:“你可知我先前为何不肯告诉你实情,就是知道以你的脾气,必然也是不肯轻易答应息事宁人的。”   苏郎中叹息了声,对苏霁卿道:“你先出去。”苏霁卿起身,默然退了出去。   苏郎中便把太子私下跟自己所说又告知了林牧野:“如果不是霁卿暗中行事,我们倒也可以不去理会,但那会儿太子亲自保证为镇北王玉成姻缘,偏这逆子明明知道他们找的是西闲,却还不知死活……就算太子宽仁,镇北王那个性子却令人难以预测,他难道能容忍有人明目张胆地跟他抢西闲?何况如今死扛下去,不免就把镇北王跟太子两方面都得罪了,所以我如此,不仅是为了霁卿着想,也是为了整个苏家,林家着想而已。”   林御史沉默。   苏郎中又道:“其实说起来,王爷战功赫赫,身份尊贵,生得又体面,皇上跟群臣们都赞不绝口,西闲给他当侧妃,也并不辱没了那孩子,比起嫁给霁卿……”   林牧野色变道:“我林家没有想要攀龙附凤的人,何况镇北王如果真的能做出强抢臣女的事,这也是违法乱纪,已经是亏了德行,有辱身份。”   “唉,”苏郎中向来知道他的脾气,又好声好气地说道:“你我如今这把年纪,都也是有家室的人,何苦为一口气冒玉石俱焚之险?就算不念别的,你也只疼惜霁卿那小子罢了,谁叫他之前行事莽撞惹出祸端呢。”   林御史心里窝着一口气,但苏郎中百般好言相劝,林御史也知道其中厉害,就算他想死扛,总不能一并连累苏家。   所以到底两家商议,将亲事取消了。   这日午后,突然阴云密布,起了一阵狂风。   西闲瞧着院子里养的那些花还放在外头,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折了些茎叶,便让叫几个小厮进来把花搬到屋檐底下。   等了半天仍不见小厮进来,西闲知道家里的仆人忙,这一时半会儿兴许还不在家,于是索性自己下了台阶去搬那花盆。   正于青青带了丫头经过,一眼看见西闲搬花,忙拐进来道:“怎么竟干起这些粗重活来了,还不放下!”   这会儿西闲已经搬了两盆,累的有些气喘,顾不得跟她说话。   于青青忙搭住她的手,对身后的丫头使眼色:“还不去替了姑娘呢?”   丫头才忙转过来帮着,于青青打量西闲的手都给磨红了,便道:“好姑娘,快歇会儿,将来你是要进王府的人,怎么能干这些粗活,要是给王爷知道了,以为我们苛待了姑娘,责怪下来可如何是好。”   西闲听到这里,把手一甩走了开去。   于青青有些讪讪地。   先前苏家来退亲,于青青听了后几乎疯了,暗地里说什么:“从没见过给退亲的,倒是跟那苏家丫头一路货色,是两个‘难兄难弟’。”又说:“这样丢脸的事,我们娘家的人知道了只怕也会笑掉大牙。连我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幸而东来从父亲那里打听了详细,知道是镇北王看上了西闲才逼得苏家如此。   于青青听说西闲将进王府,一则心惊,一则狂喜,心惊的是自己先前多次在西闲面前嚼舌头,兴许得罪了她,狂喜的是……自己也终于将是“皇亲国戚”了。   于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一段时候于青青对西闲格外奉承,想把自己先前亏欠她的补回来,西闲倒仍是跟先前一样淡淡的,也不见格外矜贵或者喜悦。   于青青私下又嘀咕:“可不知镇北王看上了这丫头些什么,整日冷着一张脸,哼,如果不是看在你以后是个王妃,谁懒得奉承。”   此刻给西闲甩手,换作以前于青青一定要大吵起来,但此时却反而笑道:“哟,是我又说错话了   ,西闲你担待些,将来成了王妃,可千万也只记得嫂子的好处,别记恨我呢。”   西闲正仍要去搬花,闻言止步。   “嫂子,”她缓缓回头,冷道:“不是每个人都盼着去当什么公主王妃的。”   于青青见她油盐不进似的,心里懊恼非常,偏不敢跟她争执。   正在此刻,却见西闲抬眸看向她身后,于青青回头,惊见竟是苏舒燕,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门口,气喘不定。   苏舒燕望着西闲,终于径直走了过来:“三哥哥跟你的婚约取消了是不是?”   西闲道:“是。”   于青青见苏舒燕的神情跟以前大不一样,又听说的是这个,不敢久留,忙叫了那丫头一起偷偷溜走了。   这会儿西闲俯身又抱起了一盆花,转身往廊下去,苏舒燕亦步亦趋跟上:“为什么取消了你可知道?”   西闲拾级而上,回答:“知道。”   苏舒燕死死地望着她平静的脸色,心中似有千万个声音在尖叫,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王爷……”   西闲止步回头:“是在你绝食在家,我去探望的时候三公子跟我说起。”   苏舒燕最后这一句所问,却跟先前那两句毫无关系。   她是想问西闲,从什么时候知道镇北王惦记的是她林西闲而非苏舒燕的。   西闲却果真聪慧非常,且又跟她心有灵犀似的。   听了西闲的回答,苏舒燕眼中似有什么东西潮涌。   西闲却把花儿放下,重下台阶又去搬新的。   苏舒燕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又抱了两盆,才说道:“你在干什么?”   西闲淡淡道:“要下雨了,不理会的话这些花都会给风吹雨打坏了。”   苏舒燕下意识地说:“这哪里是你干的活?怎么不叫下人。”   西闲回答:“有些活儿是得自己干的,不管愿不愿意。”   苏舒燕直直地望着西闲,突然发现她的手不知给什么弄破了,血渍粘在雪白的瓷盆上显得如此刺眼。   “别弄了,”苏舒燕道:“你、你受伤了。”   西闲却好像并没察觉,又去搬一盆月季,苏舒燕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冲过去将她拉住:“我叫你别弄了!”   西闲给她大力一拉,花盆跌在地上,发出咔啦一声,竟是破了。   苏舒燕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西闲望着花盆里歪倒的花:“将心比心,若我是你,我宁愿一辈子不知道。且叫我怎么开口?我更不愿意因此事让你我生出嫌隙。”   “我、我其实早有感觉,只是不敢承认罢了,”苏舒燕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又问道:“你当真不喜欢镇北王?”   “喜欢?”西闲抬头看向别处,“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选择去喜欢谁,你因为喜欢镇北王可以不在乎其他,但我……我不过是想择一心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镇北王就像是那天的那头狮子,在他身边没有安稳可言。”   苏舒燕聚精会神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破涕为笑:“你、也说的太可怕了。”   西闲笑了笑:“可怕吗?我只是说实话罢了,他自己是头狮子,雁北王府里,兴许还有更多豺狼虎豹,所以我不想你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冒险,只是万万想不到……现在竟轮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梧桐清影,小六爱十七,想念扔出的地雷~   感谢奋勇留言的你们~二更君么么哒!   某角落里的大魔王:背后说我坏话?!疯狂地拿出小本本记录 第15章   这会儿奶娘领了小厮进来,把剩下的盆花都搬到了屋檐下,西闲则带了苏舒燕到了里屋。   西闲洗了手脸,亲自沏了茶,给苏舒燕斟了满杯端到跟前儿:“虽比不上你们家的,凑合着喝几口,你是怎么来的,跑的满头大汗。”   苏舒燕知道她取笑,低头吃茶,见茶色碧绿之中带一点玫红,嗅一嗅又觉着清香扑鼻,不由道:“这是什么茶?”   西闲道:“我先前摘的玫瑰花瓣晒干了,尝着倒也还好。”   “偏你这样玲珑心,”苏舒燕喝了两口,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不碍事,只是给月季扎了一下,已经好了。”   苏舒燕打量着西闲,见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天然的风流动人。她不由叹道:“其实我倒是觉着姐姐你不用过于担心。”   西闲道:“怎么?”   苏舒燕道:“你的兰心蕙质自然是不用说了,若再论容貌才德,我觉着这京城里姐姐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王爷对你可算是一见倾心,以后娶进了王府一定会百般疼爱,你又何必先想的那样吓人呢?”   西闲听了这种话,笑道:“我有你这心宽就好了。可一来,我是从不信什么一见倾心的,连对方的身世、品性等一概都不知道,单看外貌就喜欢上了?若对方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强盗,贼呢?”   苏舒燕嘟着嘴道:“你怎么老是泼人冷水,明明极好的事,给你一说就不堪起来。何况你也不是强盗贼,以后王爷自会更知道你的好,只会更爱你……”   “你好了,越说越离谱。”西闲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苏舒燕的话。   苏舒燕虽然停了口,仍是一脸的不服似的。   西闲无奈一笑:“另外,你以为镇北王是你我一样深居闺阁,平日里连个男人都见不到?他那种人,什么艳童妖姬没见识过?虽一时看着新鲜,始终有那更新鲜的来取而代之。”   苏舒燕张了张嘴:“可……”   西闲摆手:“罢了,好没意思。不要再提了。”   苏舒燕只得答应,过了半晌,突然想起来:“姐姐,我家里来商议……这件事,你生没生我们家的气?”   西闲摇了摇头,苏舒燕忙问:“你不生气?为什么?如果是我,我只怕要气死了。”嘴快地说了这句,突然想起上次镇北王的一句话,岂不差点让她伤心欲绝?   林御史跟苏郎中商议过后,便把此事告诉了杨夫人,夫人震惊之极,却也不得不又告诉了西闲。   出乎意料,西闲竟并没有格外震惊跟伤心的模样,反而安抚杨夫人,见女儿如此懂事,倒是又惹得杨夫人落了不少泪。   西闲道:“我知道苏家也是无奈,你三哥哥是极好的人,他这样做自有道理。”   苏舒燕道:“有什么道理,三哥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叫我说,何必去想其他,直接把你娶了过门就是了。王爷若是闹,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不会不管吧?”   西闲听她提到太子,不知不觉面上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她望着苏舒燕,点头笑道:“是呀,太子。”   苏舒燕见她笑的似是而非,忙问:“我说的是不是很对?找太子是不是好法子?上次在东宫见过太子,仿佛是很和善的人呢,一定可以帮得到咱们。”   西闲越听,笑意越浓,到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苏舒燕叫道:“又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太子妃还赏赐给咱们东西……”   西闲看着她手腕上的镯子,淡淡道:“你要是喜欢,以后还会赏赐更多呢。”   苏舒燕怔道:“什么?”   西闲笑道:“喝茶吧。别只说个没够。”   苏舒燕又略坐片刻,苏府的丫头进来道:“姑娘,家里来了人催,说是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   苏舒燕问:“偏我一出来就有什么急事了?”   丫头不能答,只催促:“来人说叫姑娘赶紧回去,不能耽误。”   西闲缓缓起身,道:“回去吧,也许真是要紧大事。”   苏舒燕见她这样说,才应承了。西闲送她出门之时,犹豫再三,终于把她拉了回来,道:“舒燕,有一件事你得记着。”   “什么事?你说。”   西闲道:“以后……不管是对谁,不管心里有没有,你千万别再透出半点喜欢镇北王的意思了,知道吗?”   苏舒燕一愣,继而道:“难道是因为你要嫁给他了,怕我还惦记着他?你心里不受用呢?”   西闲微怔,笑道:“你这样想也未尝不可,只是务必记得我的话就是了。”   苏舒燕叹道:“我知道了,难道我就那么花痴,得逢人就说我如何如何喜欢镇北王么?再说我喜欢他也没什么可藏着的,人人都知道。何况除了你,京里喜欢他的人多着呢,毕竟是这样的大英雄。”   “口没遮拦。”西闲蹙眉,神情竟有些肃然,“才说你就忘了?”   苏舒燕吐舌:“好好好。不说就是了。”   西闲凝视着她,嘴角还有一句话,想了想,只道:“你去吧。”   此时那丫头却又来催,苏舒燕不耐烦道:“只管催命似的,什么了不得的。”到底辞别西闲,跟着出门去了。   奶娘在旁边问道:“姑娘,苏家催的十万火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还是没脸让苏姑娘在咱们家久留?”   西闲忖度道:“奶娘你想多了,瞧这个情形,是有大事。”   奶娘道:“什么大事?好事坏事?”   西闲笑笑:“应该算是好事罢。”奶娘还要再问,西闲却不说了。   是日,东来回府,才进门就说道:“了不得,出了大事。”   于青青跟杨夫人忙问,东来道:“想不到苏丫头竟有这种福分,今儿皇上下旨,封苏丫头为太子良媛,择日入东宫。”   于青青吃惊的眼珠子都要弹出来,杨夫人也大惊:“这是当真?今儿舒燕还在咱们这里,也没听她说起。”   东来问:“什么时候在?旨意是下午才有的。”   杨夫人道:“哦,我知道了,她本来正跟你妹妹说话,苏家的人十万火急叫了回去,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   东来叹道:“这可真是人各有命,之前因为苏丫头给退婚,弄得满城风雨成了笑话,却想不到居然因祸得福,成了太子身边的人。”   于青青才反应过来:“阿弥陀佛,这如何了得,以后太子殿下登基,那苏丫头……苏姑娘她岂不是正经的娘娘了?”   杨夫人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我去告诉你妹妹去。”   见杨夫人去了,于青青在发愣之余,又忍不住对东来说道:“怪不得那次太子妃特赏赐了咱们家跟苏丫头东西,原来是这个缘故!只不过太子是怎么看上苏丫头的,明明是西闲更……”   还没说完,就听外头道:“老爷回来了。”   两人忙噤声去迎接林御史。林牧野进内见他两人在,问道:“你母亲呢?”   东来道:“母亲才去找妹妹,今儿苏家的丫头不是封了良媛了么?父亲也该听说了吧。”   林牧野对此却反应平淡,只心不在焉应了声,慢慢往里去了。   是夜,林府众人吃了饭,杨夫人不免也又提起苏舒燕要入东宫一事,道:“我先前跟西闲说,她倒像是早就知道一样,一点也觉着意外。唉,其实想想也是,当初太子妃赏赐他们两人东西……那就是个兆头啊。西闲那孩子的心又细,只怕早想到了。”   又笑道:“我只是笑舒燕,原先为了镇北王寻死觅活,如今竟有这个福分。我也放了心了。”   她自顾自说了半天,却听林御史冷哼了声。   杨夫人一怔,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林御史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不过是失之桑榆,得之东隅罢了。”   杨夫人不解,林御史皱皱眉:“你怎么还不明白,西闲这会儿心里只怕明镜似的。上次苏丫头给镇北王羞辱,太子几次致歉。这次苏家来退亲,好好地把本该是苏家的媳妇又给了镇北王,虽然对外并未张扬此事,可迟早晚的会有流言蜚语,太子这一步走的好啊,娶了苏家的女孩子,苏家彻底没有怨言了,且更见太子的仁德。”   杨夫人目瞪口呆:“你是说,苏丫头之所以封为良媛,还是因为西闲跟镇北王这件事?”   林牧野长叹了声:“真是孽缘啊。”   杨夫人半天无法言语,只是瞪着眼看林御史,林御史摇摇头,突然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今儿遇见了王爷殿下。”   杨夫人还在震惊之中无法反应:“哪个王爷?”   “还有哪个,自然就是镇北王。”   “啊?发生何事了?”杨夫人这才醒悟,慌忙追问详细。   今日皇上降旨的事,御史台自然也都知晓,议论纷纷,有人便商议着要去给苏郎中贺喜。林御史因心中有事,并不跟众人多话。   林牧野收拾了东西,出御史台准备回府。因御史台跟林家相隔不远,林牧野习惯步行来回,他且走且出神,直到耳畔有人说道:“这不是朽木御史大人吗?”   旁边酒楼里鱼贯走出数人,为首一个正是曹郎中。   林牧野知道小人难惹,忍一口气正欲走开,曹郎中笑道:“林大人,别忙呀,你家里又没有要封为良媛的女儿,忙着回去接旨不成?”   身后众人轰然大笑,林牧野皱眉:“曹大人自重,休要当街胡言乱语,有失体面。”   “你原来也知道什么叫体面,难怪苏家看不上,人家是皇亲国戚,自然嫌你们家不够体面,所以才跟你们退亲嘛。”   林牧野气的浑身乱颤:“你、你……”   曹郎中却越发得意非凡,索性笑道:“听说令爱好像给镇北王看中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倘若王爷看不上,那不如来给我当个小妾,我……”   话未说完,一物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打在曹郎中的额头上。   只听“啪”地声响,曹郎中额头剧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依稀嗅到酒香四溢。   原来这扔过来的是个酒壶,此刻已经碎了,酒水混合着曹郎中额头的血,糊了曹郎中满脸,看着十分吓人。   “是谁!”众人大惊,曹郎中更是捂着伤口大声叫嚣。   这一片吵闹之中,有个负手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轻轻一笑:“是我。”   所有在场之人对上来人浓墨似的剑眉,隐藏杀气的双眼,一个个不寒而栗,慌忙跪地:“参见王爷。”   连曹郎中也不顾伤口,跟着跪在地上。   赵宗冕缓步走到跟前儿:“你刚才说什么?”   曹郎中哪敢多言:“下官、下官只是玩笑……”   “玩笑?”赵宗冕笑的却人畜无害:“林西闲是本王的人,你敢拿她玩笑,你胆子真够大,谁纵的你?”   曹郎中听出他语声中的不善,浑身抖个不停:“王爷饶命,下官再不敢了。”说着便磕头下去。   赵宗冕也不言语,长腿抬起,竟一脚踩在曹郎中的肩头,硬是将曹郎中踩得跪趴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梧桐清影扔了五个地雷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感谢18362626 ,水晶苹果扔出的地雷   更得迟了些,么么哒,晚上努力一下二更   某大魔王:谁给你的勇气   某曹:嘤嘤嘤,是梁静茹   大魔王:去你的……   林岳父:夫人快出来看流星!   小剧场是不是也很好看呀XDD 第16章   杨夫人哪里听过这种,一时吓得色变:“然后呢?总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林牧野缓缓叹了口气,道:“你这会儿只是听着就如此,哪里像我一样人就在场?那时我在旁看着,唉,真不愧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王爷,那股气势,着实非凡人也……”   林御史回想当时的情形,仍有些不寒而栗。   那会儿原本不可一世的曹郎中给镇北王踩在脚下,犹如是被神祗踩着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豸,生死由对方一念之间。   只能拼命地讨饶,求对方放自己一马。   当时甚至没有人怀疑,只要镇北王愿意,便能立刻要了曹郎中的命。   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敢出一声,所有人只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地呆看。   不知是不是镇北王用了些力道,只听曹郎中杀猪似的叫了声,四肢抽搐,声音却嘶哑微弱,流露奄奄一息之态。   还是林御史鼓足勇气,勉强在旁说了句:“王爷……请、手下留情。”   曹郎中虽极可恶,毕竟罪不至死,何况王爷当街杀人,传出去还不知成了什么。   虽然镇北王俨然并不在意这个。   其实,林御史本并没有期望镇北王会听自己的话,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跟本能才说了这句。   不料赵宗冕闻听,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御史自问一辈子无愧天地,可给镇北王这样淡淡瞥了一眼,却不知为何心里惊冷的很。   就在他觉着自己仿佛多嘴了的时候,赵宗冕垂眸看着曹郎中,道:“既然有人替你求情……加上今儿本王心情不错,且饶你一条狗命。”   脚下一挪,这才将人松开了。   而曹郎中只嘶哑叫了声:“谢、谢王爷饶命。”就晕死过去。   镇北王也不理会,回头看着林御史道:“林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给这狗东西气坏了?”   林牧野哪里敢说别的,只垂着头回答:“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很好。”   镇北王笑笑:“老大人倒要保重身体,来人,好生送林大人回府。”   林牧野忙称不敢、不必,可赵宗冕开口哪里有叫人回绝的,是以今日竟是镇北王的人亲自叫了车,“护送”了林牧野回府的。   杨夫人听罢这些,如在梦中。   林御史道:“我本觉着王爷杀伐太过,性情……未免有些暴虐的,西闲以后进了王府,终究不知道怎么样。可从今日他的种种看来,倒像是个粗中有细、颇有章法的人。”   杨夫人问道:“那你是觉着王爷,如何?”   林御史道:“难说。这世上的好男子大体可分为两种,有那种经天纬地可建立不世功勋的,未必是如意郎君,而那种可做为良人相濡以沫度日的,往往才干之上有限的很。”   夫人试探问道:“那王爷属于哪一种?”   林牧野看一眼夫人,笑道:“罢了,何必操心,只看西闲的造化就是了。”   “我只是怕西闲受苦。”   “西闲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不至于。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多,也是枉然。”   二老说了半宿的话,次日早上,杨夫人就把此事告诉了西闲。   西闲听了不语,杨夫人趁机道:“我想,王爷这是在替你父亲出头呢。昨儿若不是他,老爷就要给那姓曹的给欺负了,先前那次已经气出病,昨儿若还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样呢?平日家都说王爷如何如何厉害,谁知也是个粗中有细,知道维护自家人的。”   杨夫人因知道西闲心里不受用,所以故意多说些镇北王的好话,也好让她放宽心罢了。   西闲也知道母亲的用意,却微一摇头:“话虽如此,岂不闻‘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当街把人打的半死,可以后他少不得要离开京城的,那曹郎中却是京内人氏,到时候曹氏再变本加厉为难父亲,可怎么说?他倒是干干净净走了,山重水远的都不知道。”   杨夫人本是夸镇北王的,突然听西闲这么说,反而忘了自己的初衷,也担心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昨儿还是你父亲给他求情……才没出人命的呢,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西闲道:“说句冷血的话,真的给镇北王打死了,反倒好些,曹氏吃这场折辱毕竟是因父亲而起,那人是小人心性,绝不会因此幡然悔悟感激父亲,他又奈何不了镇北王,所以只会把这仇变本加厉加在父亲头上。”   杨夫人听的惊心动魄:“阿弥陀佛,这是怎么说?竟又惹出祸来了?”   西闲道:“可不是么?哼……骄横霸道,胡作非为,最会逞一时之凶顽,不思后果,这样的人又算什么英雄。”最后一句,却是因为想起了苏舒燕口口声声称赞赵宗冕的话。   杨夫人满怀忧虑,只追问该如何是好,又想着等林御史回来后跟他好生商议如何解祸。   谁知就在当日下午,门上小厮在外探听了一个消息,因进来报说:“也不知为什么,那个一贯跟老爷作对的户部的曹郎中,竟给大理寺满门查抄,说他贪墨贿赂之类的,家里的人都下了大狱呢。”   杨夫人闻听,犹如遮在眼前的阴霾在瞬间消散,忙抓住西闲的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闲也有些狐疑,问小厮道:“大理寺查办的?不是说此人无事的么?”   小厮说道:“我们也不懂,只是听人说,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的。满街上都在说姓曹的这次可终于恶有恶报了呢。”   上回曹郎中给御史台查办,此事也是惊动了太子赵启的,若想处置曹氏,只在那时候就可以动手,又怎会放他出来蹦跶了这么久……多此一举,又秋后算账。   想来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根本有人催着太子行事。   西闲想到自己方才铁板钉钉说赵宗冕行事不思后果,此刻脸颊微热,幸而杨夫人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并没有想到这一宗,西闲便只借口困倦,自己悄悄回房。   路过花园的时候,见那金丝菊开的正好,西闲信手折了两支,握在胸前低头嗅着,一边想那曹氏的事。   西闲心道:“难道真是我错估了他?可如果不是他从中行事,太子又怎会突然一改前态雷厉风行起来。可如果真是他,他又何必做的这样滴水不漏,难道真的如我一样想到后果,所以为了林家着想?”   走到莲池旁边,看了一会儿鱼,这才怏怏回房。   还未进门,就见于青青带着个丫头来了,后者手中抱着一匹缎子。于青青道:“西闲,你瞧瞧这缎子好不好,颜色、花样合不合心意?”   西闲道:“是要做什么的?”   于青青道:“傻丫头,自然是给你做新衣裳的。”   “我用不着那些。”西闲摇头,“何必另又花费。”   于青青摆摆手让丫头退了,自己上前拢着她肩头道:“你本就生得比别人好,再略一收拾打扮,更加爱死人了。”   西闲最不爱听她说这些,低头摆弄瓶子里的花儿。   于青青察觉,便忙转开话题:“对了,那耳环还没找到?”   见西闲摇头,于青青道:“没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以后苏姑娘当了娘娘,自还有更好的给你。”   西闲越听越刺耳:“嫂子,我困了。”   于青青忙道:“好好,那你歇着,我这也去叫人裁衣裳了。”她倒也麻溜,快步出门,顺手又把门带上,吩咐外头小丫头道:“姑娘睡中觉呢,都不许高声吵嚷。”   西闲很无奈,把身歪倒在榻上,从枕头底下翻出那仅存的一枚耳环,放在眼前看了半晌,越看越觉着伤感。   先前苏舒燕来的那回,本该把这对耳环还回去的,可偏偏丢了一只。   也许这也是个兆头,明明是好好的一对,偏偏凑不成双。   西闲看了半晌,禁不住叹道:“这会儿,也不过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才叹息了这声,就听到帘外有人嗤地笑了声。   西闲一惊,还以为是哪个丫头,但那声音偏偏不像是丫头们,而且带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是谁?”她猛地坐起来,把面前的帘子掀起。   面前站着的人,左手臂枕在床栏上,右手掐在腰间,两条腿大概是因为太长了,有些无处安放,右腿吊儿郎当地屈起,脚尖点地状。   整个人摆出这幅懒洋洋的姿态,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斜倚在墙边的某种兵器,仍是挺拔,锐利,不容小觑。   西闲对上镇北王明亮带笑的双眼,奇怪的很,眼见这人登堂入室,她竟并不觉着格外的惊恼。也许在她心里,早就习惯了镇北王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事风格,毕竟……汇碧山庄那男子止步的乘云峰他还来去自如,如今自也是寻常。   “王爷,”微微挑眉,西闲把那耳环握入掌心,“您是怎么进来的。”   赵宗冕道:“说来你必不信,我原本在东宫睡觉,睡着睡着耳朵就发痒,想是有人背地念叨我,于是我的双脚就带着来到这里了。”   西闲淡淡道:“那可叫王爷失望了,这儿没人念叨您。那就劳驾您移动尊足,从这儿出去吧。”   赵宗冕笑道:“来都来了,你一个人又怪可怜的,自言自语都闹出来,索性我大发慈悲地陪你说会儿话如何?”   西闲想到方才的话给他听了去,脸颊薄红,早站起身,却不妨赵宗冕探出右臂将她拦腰一抱,西闲连挣扎都来不及,就给他牢牢地环入怀中。   “王爷!”西闲忍无可忍,双眉微扬。   赵宗冕低头望着她,长得太高有一宗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若不俯身或者竭力低头的话,看不见她的脸。   居高临下,只看见柳眉之下两排极长的睫毛,忽忽闪闪撩拨着他的心,再往下,小巧圆润的鼻头,以及那形状极好的朱唇,让人想起酸甜娇软的樱桃果。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直到现在,他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奋力跳出来:端午节啦,不要忘记吃粽子   永不落空大魔王:有樱桃吃什么粽子~   明天想三更,快,给我一点动力>。< 第17章   拢在腰间的手,不知不觉中寸寸锁紧。   正在赵宗冕情思浮动,想要为所欲为的时候,突然西闲说道:“多谢王爷。”   “什么?”镇北王闻言微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谢我?”   西闲抬头看向他:“是。”   “你……”终于对上她黑白清澈的眸色,就像是清风徐来,令他不禁沉醉其中,“谢我什么呢?”   西闲正色道:“听家父说,昨儿他被人所欺,多亏了王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家父回来后,对我们说起王爷的义举,赞不绝口。”   赵宗冕挑了挑眉,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件事,那不值一提。”他瞥着西闲道,“你父亲赞我,那你呢?”   “我自然也觉着王爷……侠肝义胆,”西闲违心地说出这一句,又忙道:“可我有些不解之处,不知王爷能不能为我解惑。”   赵宗冕虽然意不在此,可是美人开口,倒是让他不忍不理。   何况她竟然这样温言婉色地跟自己说话,为美人解惑,也是一点情趣。   于是暂且收敛意马心猿,问道:“你哪里不解,说来听听。”   西闲顺势将他的手臂轻轻推开,镇北王哼了声,果然收手。西闲往旁边走开两步:“我不解之一的是,昨日王爷是正好路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赵宗冕笑道:“我当是什么呢,说来也巧,当时有人约本王喝酒,那姓曹的等人原本就在外间,只是我懒得理会他们罢了,谁知他们不长眼,偏去为难老大人,本王这才忍无可忍,也算是他恶贯满盈。”   他说到这里,很想再把人拉入怀中多温存片刻,正走到桌边,西闲却已斟了一杯茶:“这是我自己摘的玫瑰花泡的茶,王爷且尝一尝。”   赵宗冕才一抬手,茶杯就塞到了掌中。   他嗤地一声笑出来,虽看出西闲的用意,却不说破,在桌边坐了道:“既然是你亲手泡制的,自然要好好品尝。”   本是随口调笑,不料才吃了一口,果然觉着清香满颊,不由身心受用。   西闲在他对面坐了,微笑道:“那果然是父亲的缘法,也合该是这曹郎中恶有恶报了。”   这一笑眉眼灿丽,仿佛满室生辉,赵宗冕只顾看着,不由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西闲察觉他神色不对,便敛了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不解。”   赵宗冕望着白玉杯里飘着的一点玫红,心不在焉:“你说。”   西闲道:“那位曹大人原本在京中很有根基,等闲之人都动他不得,所以先前我父亲想要弹劾他,反差点身受其害,怎么这一次大理寺的人竟这样雷厉风行的动作起来?”   赵宗冕眼中含笑,细看西闲,眼底透出的是对面前之人的探究,跟三分欣赏。   赵宗冕问道:“依你之见呢?”   西闲道:“我哪里猜得到,只觉着事有反常罢了,许是我多心了……”   赵宗冕笑道:“你没有多心,反而是心细如发,昨儿我打了姓曹的后,知道这等豺虺小人反复无常,他当然惹不起我,可我始终不会长住京里,等我走了,他必然变本加厉地对付你父亲,所以我想,索性斩草除根。我便去太子府同太子殿下说明了此事,殿下还算是给面子,果然差人去办了。”   这个跟西闲心中所想差不许多,只是他果然做了出来,却出乎西闲意料。   西闲起身行礼,道:“王爷果然是胸中自有丘壑,想的周密深远,我替林家再次多谢了。”   赵宗冕笑望着她:“谢个什么,岂不知本王从来最是护短,谁叫他不知死活惹了我呢。”   西闲见他喝完了茶,又给他倒了一杯,赵宗冕凝视着那纤纤素手:“不过,你若真心想谢我,那……也容易。”   西闲抬眸,赵宗冕把脸微微侧了侧,笑吟吟道:“你香我一下就使得。”   西闲故意在这会儿提起此事,不过是想转移镇北王的注意力罢了。   如今见他故态萌生,西闲道:“多谢王爷为我释疑,可还有一事……”   赵宗冕“哈”地一声:“还想搪塞我?好吧,你还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   西闲瞥他一眼:“王爷,那位曹郎中如今在大理寺是不是?”   “当然。你难道还担心他跑了?”   “我哪里敢。”   “那你为何还要提起,他已经是个半死人了。”赵宗冕笑,“你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法子再用就不灵了。”   西闲假装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道:“王爷可知道曹郎中之前为何屹立不倒,反格外嚣张?”   赵宗冕哼道:“还用问?太子护着他嘛。”   西闲道:“曹郎中虽属于太子一党,太子未必就肯为了个贪官自毁声誉,其实太子殿下也并非不想动曹郎中,可却未必敢动。”   “嗯?”赵宗冕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听到这里,却留意起来,“什么意思?”   西闲道:“我听说曹家有个族女在宫中任女官,近来很得圣宠。”   镇北王猛然抬头。   赵宗冕何等聪明,西闲虽点到为止,他却即刻明白了其中诀窍。   西闲看看他又空了的杯子,柔声道:“王爷,茶虽好却也不宜饮太多,您该走了。”   镇北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喉头猛然一动,像是要把人生生吞下。   终于,赵宗冕站起身来,将转身之时他回头看向西闲:“对了,先前你念那什么‘还君明珠’是什么意思?”   西闲没想到他还惦记此事:“没什么。随口胡诌。”   赵宗冕笑道:“我还当时你想着情郎呢。”   西闲扭头不睬:“恭送王爷。”   赵宗冕眨眨眼,突然伸出长指在自己的脸颊上点了点,道:“记得,这儿,你还欠我一个。”   他折往窗口边上,身形一闪,已经去了。   直到现在,西闲才敢松了口气。   回头看着桌上空了的茶盏,无声一叹。   总是这样也不是长法儿,每次跟此人相处,都让她感觉像是那天跟那头狮子对峙。   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可为什么偏偏要跟他纠缠不清,甚至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这次总算勉强搪塞过去,但下回呢?终有一天……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曹家的底细,西闲原本也不知。   是在林御史给曹郎中压倒一头后,西闲才格外留意有关曹家的消息,隐约听人说曹家有个族女在宫中,这才彻底明白太子在曹氏之事上态度模棱两可的缘由。   太子不愿得罪皇帝身边宠信之人,所以要维护曹郎中,但太子本是十分珍惜自己羽毛的,从来最恨损坏自己声誉之人,所以先前好不容情地把嘉昌县主贬出皇城去。   却在曹氏之事上无法出手,太子心中只怕早窝着一口气,如今终于有了镇北王出头,顺势拿下曹氏,以后女官问起来,自然可以都推在镇北王身上。   如今西闲给赵宗冕点破,剩下的,镇北王自然会去安排行事。   毕竟,如今得罪了曹家的人换成了赵宗冕,就连太子殿下也不敢去挑战柔媚蚀骨枕旁风的威力,何况皇帝原本就有些猜忌镇北王呢。   可赵宗冕会如何处理此事……倒是让西闲着实地好奇起来。   镇北王悄然离开了林府,飞马往城西而去。   不多时到了一处貌似古旧的宅子,两扇窄窄的门,门内老者听见马蹄声探头出来,忙请了他进去。   赵宗冕径直穿过堂屋,眼前才霍然开朗,他从抄手游廊拾级而上,来到后院二层小楼。   楼门外亦有守卫,见了他便垂首行礼。   赵宗冕推门而入,进了里间,见靠窗处,身着白衫的文安王赵宗栩正在俯身不知所什么。   听见有人进门,赵宗栩回头看了一眼,道:“总算来了,派人找了你半天也没消息,你躲到哪里去了?”   赵宗冕道:“找我干什么?”   文安王把手中的笔搁下,打量他的神色:“你……总不会是去找那位林家的姑娘了吧?”   赵宗冕坐在旁边的大圈椅上,笑道:“怎么总打听人家的私事儿。”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叫你莫要惹事,”文安王洗了手,也回来落座,“京城不是你那雁北,这儿的女孩子也没你们那的大胆泼辣,不要逼得人家忍无可忍。”   赵宗冕突然想起林西闲的言行举止,虽然忍着却仍发出嘻嘻之声。   文安王瞥着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赵宗冕却咳嗽了声:“王兄找我干什么?”   赵宗栩才说道:“是为了曹郎中的事,你可知道?他先前已经在大理寺招供,判了秋后处斩了。”   “这样快?”镇北王挑眉,笑道:“太子殿下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文安王恨道:“你惹出事来了,还在这儿稳坐钓鱼舟,祸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呢。”   赵宗冕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宫里那曹家小娘们的事儿吗?”   文安王吃了一惊:“你知道?”   赵宗冕倾身望着他:“王兄满世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文安王点了点他:“你先说,你怎么知道曹女官的?还是说你早就知道?”   “我要早知道姓曹的宫里有人,也不至于就非要弄死他不可,如今反让太子殿下借刀杀人了。”   文安王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你是才知道?打哪知道的?”   赵宗冕摆出一副无赖架势:“从哪里你别管,只是王兄得帮我收拾残局啊。别让那小娘们在皇上面前吹枕头风才好。”   “你这混账,”文安王嗐叹了声,“为你这胡作非为,坏了我一步棋。”   赵宗冕敛笑:“什么?曹氏是王兄的人?”   文安王欲言又止:“也不算,只是她暂时能为我所用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说了。”   赵宗冕看看他,忽然道:“姓曹的为非作歹,弄的怨声载道,这种人保他做什么,脏了自己的手。”   文安王似笑非笑:“你还是不懂呀。”叹了这句,突然心头一动,“你实话说,到底哪里听说曹氏的?”   赵宗冕毕竟久不在京城,对京内的势力分布等并不熟络,文安王对他的为人脾性却十分熟悉,三言两句,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他背后指点。   赵宗冕本不愿说,可他一再追问,只好回答道:“你都猜到我打哪儿来了,怎么还只管问。”   文安王微震:“你是说……林家的那女孩子?”   赵宗冕起身来到桌边,低头打量文安王先前所画的图,却见是一副没完成的山水画,大片的绿荫随风摇曳,栩栩如生。   “王兄的画技又高明了,”赵宗冕啧啧,指着树荫下的空白道:“只是这儿再多几个人就更好了。”   文安王凝视着他:“你还没答我呢。”   赵宗冕笑道:“是是是,就是她,怎么样王兄,我的眼力不错吧?”他得意洋洋,一副捡到宝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mua,感谢小伙伴们的火力支援:   梧桐清影扔了四个地雷   水晶苹果扔了三个地雷,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   墨隐扔了1个手榴弹   君爱顺,反正不是妖,18362626 ,Amanda扔了1个地雷   这章真是要老命的难写,头大眼花@-@为了你们的鼓励,继续加油加油~ 第18章   赵宗冕得意非凡,文安王看了他半晌:“瞧你,一说到女人,就高兴的什么似的,这林家的女孩子怎么知道曹家的事儿?”   镇北王道:“这个我可没问。一问就显得我什么也不知道,岂不是叫她小瞧了我。”   文安王笑道:“难得,这世间还有敢小瞧我们五弟的女子。怎么,听你的语气……难道你降服不了她?”   “笑话,”赵宗冕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稍微有点见识的毛丫头罢了。”   文安王似笑非笑道:“你可留神些,这丫头恐怕跟你的那些女人不一样,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小心以后就栽在这丫头手上。”   “你这是痴人说梦,那丫头见了我像是老鼠见了猫,指望她压着我,下辈子也不能。”赵宗冕不以为然,提起旁边的毛笔,比量着要在画上添上些什么似的。   赵宗栩顾不得跟他再说西闲的事,忙摁着他的手:“你干什么?”   赵宗冕道:“我想起来了,怪道眼熟,你画的这是汇碧山庄嘛,我记得这里有一块大石,我给你加上。”   文安王喝道:“别胡闹。”   赵宗冕笑道:“我的墨宝可轻易不给人的,你放心,只要我稍微润色,这画的意境就大为不同了。”说话间早瞅着不备,在那画上划了一道,不像是石头,倒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你……”文安王呆了呆,气怔,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道:“好好,你画,你继续画,我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什么惊世大作来。”   赵宗冕大笑着把毛病撇在一边:“越是高明的画师,越是点到为止,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文安王给他气笑了出来:“一片歪理邪说。”   赵宗冕回身落座:“可还有要紧事没有呢?没有我就走了。”   文安王道:“你又忙着要去哪儿?”   赵宗冕目光闪烁:“等太子娶了那苏家的女孩子,我就要回雁北了,这会儿当然要抓紧时间四处溜达溜达。”   文安王笑:“你去玩闹无妨,可记得有个度。”他看一眼那被毁了的画,忽地问道:“是了,你真的要在京内迎娶那林家姑娘?”   赵宗冕道:“我其实是无所谓的,只是太子说,西闲的家毕竟在京内,人家又不是什么无亲无故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倒要给她办的风光体面些。我一想也是这个理。你觉着呢?”   文安王道:“太子想的很周到,跟我想的一样。人家好好的女孩儿跟了你这个魔王,也是苦命,倒别在这上头委屈了她,办的越是风光越好。”   “这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赵宗冕歪头:“跟了我怎么就苦命委屈了?难道我配她不是绰绰有余?”   文安王笑道:“是是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成了吧?”   赵宗冕才笑道:“这还像是句人话。”   “没大没小!”文安王拂袖,“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走吧。”   赵宗冕答应了声,正要出门,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扭头问:“宫里头那个曹家小娘们的事儿……王兄可别忘了。”   文安王道:“难得你还记得正经事呢。行了,我在知道你害了姓曹的后,就已经派人着手去办了。”   “王兄办事,我是最放心的。”赵宗冕嘿然一笑,转身出门。   文安王目送赵宗冕去了,回身来到桌边,低头打量那副图画。看着看着,眼前慢慢浮现的,却是一张极秀丽超逸的脸。   ***   眼见太子赵启迎娶苏舒燕进东宫的日期将至,这天,苏家派了一辆马车来至林府,竟是接西闲过府的。   其实自打那天苏舒燕急匆匆地给叫回苏府之后,到苏舒燕被封为太子良媛的消息传开,自此,苏舒燕再也不曾来过林府。   西闲心思缜密,并不去纠结这些。   于青青却因为巴巴地盼望了好几天,指望苏舒燕再来家里,自己也好借机跟太子良媛再攀一攀交情,谁知苏舒燕竟再也不来,于青青从盼望到失望,心里生出怨气,私下抱怨:“果然这苏丫头如今身价倍增,整个人也不同了,起先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这下连个人影子都瞧不到,可见是世态炎凉。”   东来道:“消停些罢了,留神给西闲听了不高兴。”   于青青道:“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也是给西闲争气嘛……”说着哼道,“本以为西闲以后进了王府,自比苏家要高一头了,如今倒好,又给苏家爬到头顶上去,说起来这太子也真是的,那天明明两个都在东宫,怎么就看上苏丫头了呢,明明贤丫头哪哪都强过她呀,唉,还是西闲没有当娘娘的命。”   东来越听越皱眉,喝道:“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嘴,再挑三拣四地瞎褒贬,信不信我先让你没有当奶奶的命。”   于青青一惊,待要回嘴,又的确心有畏惧,便嘀咕说:“我也是抱不平,瞎操心,大不了不说罢了。”   杨夫人却也因为苏舒燕一次也不来,暗中向西闲打听为何,杨夫人倒是没觉着苏舒燕是自恃身份的那种人,只是不明白个中原因。   西闲道:“母亲放心,她不来自有她的缘故。就像是上次因镇北王而闹起来一样,等她想开了一切自然也都好了。”   在苏舒燕入东宫的前数日,朱夫人亲自来了一趟,请林府众人那日务必赏光之类。又说苏舒燕这阵子身上一直不大受用,所以不曾亲来,让杨夫人不要介意。杨夫人听了这话,早把先前的芥蒂抛开了,只询问她好不好而已。   这日苏府派人来接,杨夫人不明所以,正想问西闲的意思,随车来的却是苏霁卿,因说道:“妹妹心里始终惦记着林姑娘,本来想自己过来,是母亲百般拦住了,林姑娘若是不肯去,只怕今晚上她一定要亲自过来的。”   杨夫人道:“明儿是她的大日子,这是什么话?”   苏霁卿道:“先前我母亲曾说……我妹妹跟林姑娘虽非亲生姊妹,却比亲生的还要好,多半是妹妹有些体己的话要跟林姑娘说罢。”   杨夫人忙把西闲叫了出来,便告诉了她苏家的用意,道:“舒燕极如此惦记,你索性去陪陪她吧,明儿是她的大日子,好歹一切依着她,叫她开心些。”   西闲略一思忖便答应了,杨夫人又叫西闲的奶娘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这会儿苏霁卿过来见礼,两人便对行了礼,一个善解人意知道对方的苦衷,另一个顾全大局所以只得按捺私情,所以面上都温和客气的,就如同那一桩几乎成真的姻缘从未发生过。   一时收拾了个小包袱,西闲的奶娘便陪着她出门上车,苏霁卿骑马陪同。   待一行人走后,于青青忍不住对杨夫人道:“怎么偏叫三公子来接?避嫌还避不过来,叫人知道又该有闲话了。”   杨夫人道:“不碍事,就算派了二爷来,毕竟还是去他们家,该有的闲话还是会有的,除非是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于青青笑道:“这会儿苏丫头成亲,再过些日子,西闲也出门了,那会儿她随着镇北王去了雁北,以后……兴许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也有。”   杨夫人听了这句,大为刺心,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你说什么!”   于青青忙自打嘴:“我只是说雁北那边儿路远……没别的意思。您别恼嘛。”   杨夫人瞪向她,待要再多骂她几句,她到底是个糊涂人,杨夫人便忍了一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且说苏霁卿一路随车而行,车到半路,隐隐地听外头人声鼎沸。原来前方是京城最热闹的夜市,随风甚至有管弦歌舞之声传来。   突然路边有人说道:“怪不得这样热闹,今晚上花魁楼的林皎皎姑娘要选入幕恩客,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能被花魁看中。”   又有说:“听说上回户部侍郎的公子前去都吃了闭门羹。这林姑娘到底能看中谁呢?”   西闲听他们口口声声“林姑娘”,到底觉着讨厌。苏霁卿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悦,便吩咐车夫:“走快些。”   谁知这会儿赶着去看热闹的人太多,马儿走不快。   偏偏路人道:“这林皎皎仗着有些姿色,高傲的很,可知她放话出来,能当她入幕之宾的男人,第一,得有潘安宋玉之貌,二,要是定国安/邦之才。话虽说的简单,可你们瞧,满京城里有谁能担得起的?”   西闲听到这里,不禁一笑:这年头,青楼女子也会做这些噱头。   奶娘也听得明白,不由啧啧道:“姑娘,听他们说的这些话,这哪里是什么妓/女,这幅架势,倒像是公主选驸马。”   正说到这里,远远地有人叫道:“了不得,像是镇北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先前议论纷纷那些人声音都变了,叫道:“真的是镇北王么?难道王爷也来凑这热闹?”   又有人大惊喜似的:“要说是王爷,那可真真正符合林姑娘这两个条件了,看样子今晚林姑娘的恩客非镇北王莫属!”   西闲先听众人惊呼镇北王出现,正在诧异,突然听到又说什么“林姑娘的恩客”“非镇北王莫属”,虽明知跟自己不相干,但脸上依旧薄薄地愠红了。   只听苏霁卿喝道:“还不快走!”又吩咐小厮们,“把人赶开!”推推搡搡,马车才终于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三更的旗摇摇欲坠,我感觉还能再挣扎一下,不说了,继续去奋斗/(ㄒoㄒ)/~~   大魔王:加油,我看好你哦~   小贤:嗯,我最看好的是楼上(杀气)   太晚了大家就不要等,早点休息明天再看啊 第19章   苏霁卿跟西闲的心意相通,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当然知道她很不受用,忙催促着马车紧赶了一阵儿,总算冲了出去。   颠簸中,车内西闲也很快平定心绪。同时暗自庆幸好歹还隔着一层车帘,可以假装没听见、不在意,不然的话这张脸竟往哪里搁。   偏偏奶娘迟疑地问:“姑娘,方才我怎么听他们说镇北王……”   西闲淡淡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奶娘毕竟知道她的脾气,当下不敢再多嘴。   不多时马车到了苏府,苏霁卿翻身下马,苏府的女人迎了出来,簇拥着西闲入内。   西闲抬头的时候,见门口张灯结彩,原是早就张罗布置妥当,那红绸灯笼照的满地通红,人人笑语欢颜,喜气洋洋。   一路往内,府中更加披红挂彩,花团锦簇,西闲只顾打量,竟连苏霁卿何时不见了都没留意。   内宅之中,朱夫人被族内的女眷们围着,大家说笑,见西闲进门行礼,朱夫人亲自欠身请她过去,抚着她的手道:“你来了就好了,本打算你若不来,我得亲自过去请呢。你母亲如何没来?”   西闲道:“母亲知道伯母必忙,她又帮不上什么,索性只等明儿正日子再来贺喜。”   朱夫人听她应答妥帖,又看她如画一样的眉眼,心中着实怜爱:“好孩子,舒燕盼着你呢,我也就不多留你了,让你们姐妹们多说说体己话去。”   当即叫贴身丫鬟领着西闲去小姐房中。   不多时来至苏舒燕院子,正好苏霁卿从屋内出来,对西闲道:“我怕妹妹等急了,先来跟她说了一声。快进去吧。”   西闲道:“三哥哥也请自便。”苏霁卿后退一步,点点头,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西闲正进了门。   苏舒燕房中堆着好些成亲日子要用的物件,床上,桌上,屏风,衣架……处处皆有物事,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子上整齐的良媛品级服色,以及一盏极为华美耀眼的凤冠。   西闲扫了一眼,却不见苏舒燕,正疑惑,便听见屏风后有人道:“如果我不去找你,也没特意去请,你是不是就永远也不来见我了?”   西闲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是呀。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我们要见都未必能有幸见得到呢。”   “你说什么!”苏舒燕叫了声,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她只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缎子里衣裤子,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只松散地披在身后,眼睛却红红地,有泪光闪烁。   西闲看她一眼,在桌边坐了,低头打量那凤冠霞帔:“明儿就是出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闹脾气,叫人怎么放心。”   西闲说了这两句,苏舒燕就如同一只燕子一样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西闲,眼泪大颗地掉下来,打落在衣冠之上。   西闲没想到她会这样,虽然两人时常玩闹,可像是如此亲密,却还是极少见,且又是如此特殊的情形下,瞬间淡定如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苏舒燕道:“既然不放心我,怎么不来看我,你心里是不是怪我?”   西闲才说道:“我怪你什么?”   沉默了片刻,苏舒燕道:“怪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蠢笨,自私……”   西闲不等她说完,点头叹道:“我们也算从小认得,我竟不知你的缺点这样多,早知道就早跟你绝交了。”   苏舒燕噗嗤一声,却又转到西闲身边,低低道:“姐姐,我是说真的。”   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曳,光影闪烁。   苏舒燕眼角含着泪光:“那会儿听说王爷看上的是你,我心里还有些恼火,以为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暗地里看我的笑话。谁知我竟是小人之念,把你一片好心当做藏奸。”   西闲默默地望着她,并不言语。苏舒燕道:“那天府里把我叫回来,原来是皇上下旨封我为良媛,我再傻也知道这其中不简单,三哥哥本不肯告诉我实话,是我一再逼问,才明白,只怕父亲逼着三哥哥退婚的时候,此事就已经定下了。”   苏舒燕泪落如雨:“太子殿下为安抚苏家,所以用这门更好的亲事来弥补……我知道真相之后,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们轮番劝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西闲听她说到这里,才柔声道:“我明白的,舒燕,你做的没有错。”   苏舒燕性子单纯,当知道自己的姻缘几乎是苏霁卿跟西闲这门亲事换来的后,如何意能平,但家人的期望,对于终身所归的顾及,以及整个家族的荣辱,让她不得不安定下来认真考量。   毕竟她是给镇北王退过亲的,若错过了太子殿下这绝世姻缘,这辈子再难找到可跟这门好姻缘比肩的不说,能不能找到归宿还是个问题呢。   一边是荣耀赫赫,看似花团锦簇前途无量的婚姻,以及一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夫君,另一边,是福祸未知的空空未明,苏舒燕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可正是因为这选择,让她心里有一道坎。那就是对于林西闲的愧疚。   所以这些日子里她并没有去见西闲,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直到现在。   当夜,两人同睡一张床,又说了半宿的话,毕竟久别重逢,天马行空,想到什么是什么。   两个人似乎都隐隐感知,过了今晚上,以后再如现在这样的相处,只怕再不能够了。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外头丫鬟进来道:“姑娘,好抓紧时间歇息会子了,四更天就要起来梳妆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等丫头退下后,苏舒燕翻了个身,抓住西闲的手道:“听人说,你跟王爷的亲事,太子殿下会给操办,但此后王爷就要回雁北……等我进了东宫,我就跟太子说,索性留你们在京内。”   西闲听了这句,微微悚然,忙道:“千万不能。”   苏舒燕道:“为什么?雁北那个地方风沙大,又偏远,一定没什么好玩的,何况你若跟着去了,以后见面都难。”   西闲道:“话虽如此,但你千万别跟太子提此事,……最好有关王爷的事一概不提。”   苏舒燕眨眨眼:“你上次叮嘱我,说不许对任何人说喜欢王爷之类的话,难道,就也是这个意思?”   西闲见她终于明白过来,便在她肩头一握:“你嫁了太子,从此一心只能想着太子,太子再宽仁,也绝容不得你心里有别的人,就算你没有私情,只因先前阴差阳错那一宗,就得格外避忌。清楚了吗?”   苏舒燕顿了顿,慢慢地蹭到西闲怀中:“我知道你处处都为了我好。姐姐你放心,我清楚了。”   西闲的眼眶也微微湿润,黑暗中笑了笑,道:“先前我戏称说王府里很多豺狼虎豹,别的地方未必就是风和日丽一片祥和,好歹你多个心眼,别再像是以前一样傻乎乎的了。”   苏舒燕几乎哭出声来,勉强把头压低:“嗯。”   西闲低头看看她,其实还想再多叮嘱几句,但再说下去只怕两个人的情绪都无法控制,何况的确时候不早了,明儿事情繁多。   “好了睡吧,”西闲便只在苏舒燕发顶轻轻抚过:“可不许偷着哭,否则明儿眼睛肿了,你或许不在乎,只怕伯母要责怪我了。”   苏舒燕这才破涕为笑。   两人只睡了最多一个更次便起来了,喜娘等进来给苏舒燕梳妆打扮。   西闲就站在身后瞧着,灯火通明里,面前的少女逐渐变成了一个身着华服盛装打扮的东宫妃嫔,举手投足,已同先前有些不同。   西闲微笑看着,仿佛从这会儿的苏舒燕身上,也看到了不久的林西闲。   只不过苏舒燕对于她的未来还是怀着憧憬的,而林西闲,则是不抱任何希望,尤其是想到昨夜那一声满带兴奋的“入幕之宾”,简直令人心灰气断。   转头看看外间大明的天色,此时西闲心中竟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也不知这会儿镇北王从花魁楼里出来了没有,亦或者作为那位大名鼎鼎“林姑娘”的入幕之宾,仍然沉醉其中,乐不思蜀。   答案来的十分之快。   眼看吉时将到,太子府的迎亲车驾如约而至,鞭炮喧天锣鼓齐鸣中,苏霁卿背着妹子出门,送上了喜轿。   西闲同一干苏府的宾客女眷在内宅,听得唢呐之声渐渐远去,暗自惆怅。   她不愿同众人假做熟悉虚伪寒暄,便找了个机会退了出来。   这会儿大家都聚集在厅内吃喜酒,没有人留意西闲,连奶娘先前也去找苏府相识的人自在乐呵去了。   西闲一路往内宅苏舒燕房中而来,也遇到几个苏府的丫头婆子,却知道她是苏府的上宾,均都循规蹈矩行礼。   畅通无阻地来到苏舒燕的闺房,果然见人去房空,这么快就透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支苏舒燕昔日用的旧钗,西闲举手拈起,正凝眸打量,突然听见身后有些异动。   她诧异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赞助,么么哒   反正不是妖扔了1个手榴弹+1个地雷,水晶苹果扔了三个地雷,19765033扔了1个地雷   这里是朝你狂奔而来的三更君,真不容易啊   某人在累趴之余坚强地抬头看了一眼:啊!我的留言呢~   大魔王:我没吃!   小贤:你指的是什么?   大魔王:留言啊,不然是什么   小贤:哦~~~→_→ 第20章   嘉宾仍在,鼓乐之声传墙过院,咿咿呀呀不绝于耳。   西闲望着面前之人,因是妹妹的好日子,苏霁卿穿了略鲜亮的蓝色锦衣,越发显得人沉静如玉。   忽然西闲想:如果那天没有跟着苏舒燕出去看热闹,这会子又将是什么情形?也许出嫁的不是舒燕,毕竟按理说得是身为兄长的苏霁卿先娶。   一念生,外间的鼓乐听来越发如梦似幻,还是西闲先反应过来,她笑了笑,把手中的珠钗放下:“三哥哥怎么没在外头应酬?可是那丫头丢三落四地忘了什么东西,让你来取呢?”   西闲侧身而立,似颦似笑,娉婷而立的姿态犹如一支袅娜的花枝,临风临水,风流妩媚。   苏霁卿突然有些无法做声,他不得不转开头去,半晌才说道:“并不是。”他也只不过是跟西闲差不多的心意,都想过来瞧瞧罢了,谁知心有灵犀的,竟果然在这里跟西闲遇上。   西闲点点头道:“我是偷从席上跑出来的,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三哥哥多留一会儿。”   屈膝行了礼,西闲垂首往门口走去,眼见要绕过桌子走到门边,苏霁卿终于脱口叫道:“西闲!”   西闲止步,微微迟疑之下,才抬眸看向苏霁卿。   长袖底下的手掌暗中握紧几分,苏霁卿道:“我听舒燕说,以后妹妹会跟着王爷一块儿回雁北去,可是真的?”   西闲虽觉着他突然说起这个来有些冒昧,但苏霁卿毕竟不是别人,于是点了点头:“若无意外是会这样的。”   苏霁卿道:“若真的去了,再相见就不知何时了。”   西闲只当没听出他话中的惆怅之意,微笑道:“这话舒燕也跟我说过,我还笑她孩子气,三哥哥怎么也跟她一样了?”   苏霁卿对上她的双眼:“你知道我跟舒燕不一样。”   西闲哑然。   深深呼吸,苏霁卿道:“妹妹心里也是不愿意去雁北的,是不是?”   西闲勉强一笑:“三哥哥,我该回去了……”   西闲听话锋不对,本是想阻止苏霁卿的,苏霁卿却道:“以后也不知能不能见着妹妹,就容我把这些话都说了吧。”   西闲心中略觉不安,忍不住提醒:“三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完后一点头,加快步子。   苏霁卿见她将走出去,鬼使神差地抬头握住西闲的手腕。   西闲受惊,猛然后退,苏霁卿才忙松开手。   苏霁卿虽然缩手,心里的堤防却仿佛因为这个动作而彻底崩塌,他把心一横,说道:“我知道你向来聪慧通透,上次退婚的事,换了别的什么人,早跟苏家断绝关系了,妹妹却云淡风清,我知道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心里早知道了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的。”   遽然听了这些,西闲微怔之下,垂眸道:“三爷,既然明白我是知道的,又何必再说别的。”   她突然改了称呼,可见是方才冒犯到了她,苏霁卿如何听不出来。   心头刺了刺,苏霁卿苦笑道:“是,我本也不想再提,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这些话都在我心里,就像是野草一样,不管如何总是死不了……”   苏霁卿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西闲:“你这样的女孩子,不管是谁娶了你,都是三生有幸,都该好好的呵护敬爱你一辈子,我原本以为我有这个福分,谁知道竟也不过是白做了一场梦。”   “三爷……”西闲听到这里,鼻子突然微微一酸,慢慢转开身子,“别说了。”   “我只说这一次,”苏霁卿望着她的动作,摇头道:“说完了这次,以后就再也不提了。太子跟镇北王两个人挟制施压,苏家若只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粉身碎骨又怎么样,但苏家偏偏不止我一个人,还有父母兄弟,妹妹,子侄们……若我坚持不退婚,以后生死未卜或大祸临头,我何以对得起苏家,我要对得起苏家,就只得对不起妹妹你。”   听到这里,西闲温声道:“我都明白,也从不曾怪过你,倘若你是那种宁肯抛家舍业不顾亲人性命的,你就不是三哥哥了,我也不会……”   她终于又肯叫他“三哥哥”了。苏霁卿回头,悄悄地抹了一把眼睛,听西闲欲言又止,便问道:“不会怎么样?”   西闲道:“我只是想说,若三哥哥是那种凉薄之人,我也不会敬爱你如同兄长一般了。”   苏霁卿眼中才闪出的光芒迅速地暗淡下去:“舍弃了跟妹妹的姻缘,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必然是我平生之恨。”   西闲微笑道:“天下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子何其之多,三哥哥千万要放宽胸怀。”   苏霁卿皱眉道:“你当我是镇北王一样见一个爱一个吗?”   西闲微震,蹙眉不语。   苏霁卿也自知失言,但既然说出口了,却也并不后悔,因说道:“王爷位高权重,这种话我自然不该说,但……比如昨晚上的事,你也该都听见了,连青楼女子都来者不拒,这样的人如何能是良配。”   这件事也是西闲心头的刺,然而镇北王风流声名在外,他又是那样的身份,做这些事不过是平常,也没有人能管束得了他,也无人去管。   西闲心里微乱:“别说了。”   苏霁卿正心情激愤,禁不住继续说道:“他明明将迎娶你,却仍是大张旗鼓的做那些事,何曾把你放在眼里心里了。”   “三爷!”话音未落,西闲提高声音。   苏霁卿戛然而止,西闲红着眼圈儿,却笑笑:“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煞风景的了。”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苏霁卿看着她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神,眼中复又涌起薄薄地泪光:“我、我只是替你觉着不值。”   这样好的女子,他一心一意想娶为妻子,只要有了她,必当一生一世以性命维护,敬之爱之,重若珍宝。   但是那个人……他蛮不讲理地夺了去,却偏偏又并无丝毫爱惜。   西闲道:“我知道。”她不再看苏霁卿,也不再说别的,低头往外走去。   苏霁卿道:“妹妹!”虽然心中如火,却终究不敢再伸手冒犯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不料就在西闲要出屋门的时候,只听得帘子外有人轻轻地咳嗽了声。   西闲听了这一声,却陡然色变,双脚竟定在了原地。   苏霁卿还未反应过来,只依稀听好似是个男子的声音,心里还以为是自己的兄长或者来寻人的小厮之类。   苏霁卿正要收拾心绪,出去查看究竟,却见帘子被一支手轻轻撩开。   有一个本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外间现身,他一手负在身后,一边撩开帘子,抬眼在苏霁卿的面上扫过,后又看向西闲。   镇北王赵宗冕笑道:“哟,我来的真不巧。”   苏霁卿震惊之极,镇北王此刻本该在东宫观礼加吃喜酒,怎么突然钻到这里来?   而在最初的惊异之后,西闲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参见王爷。”   镇北王哼哼地笑了一声,旁若无人地迈步走了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不要紧,你们继续。”   他走到桌子边上,双手一抖袍摆,泰然自若地落座,斜睨了苏霁卿一眼。   苏霁卿才回过神来,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又听镇北王似乎话里有话,只好硬着头皮拱手行礼:“参见王爷。”   赵宗冕瞥一眼西闲,又看向苏霁卿,笑吟吟地问道:“苏三公子,跟本王的美人儿在说什么呢?”   苏霁卿无法回答。   这位王爷人如其名,天生自带一种能把人震慑住的气势,且方才苏霁卿所说的确有些不敬,哪里能透露半分。   忽听西闲轻声道:“王爷若是来吃喜酒的,还是去前厅吧。”   “喜酒?”赵宗冕笑道,“我来这儿吃什么喜酒。对了美人儿,你怎么不在前面跟人吃酒,跑到这里干什么?”   西闲道:“正要回去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赵宗冕轻描淡写的,“千万别叫人等急了。”   西闲原本的确是要回去,但是如今这魔王突然驾到,怎能放心留他跟苏霁卿在一起……何况还不知道他是几时来的,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他都听了多少,只希望他并没有听见,如果听见了,那可真是凶多吉少。   西闲揪着心,面上却还不动声色:“三爷也该回去了,不如请三爷陪着王爷出去吃喜酒。”   毕竟在外头人多,镇北王至少该有些顾忌。   赵宗冕笑道:“怎么着,难道这苏府里还有强盗,会把本王劫财劫色不成,我还得找个贴身侍卫啊,你要走只管走,我跟三公子也好好地叙叙旧。”   两人说话这会儿,苏霁卿已经听出味儿来,他知道西闲在担心自己,正是因为这份感知,突然让他有了直面镇北王的勇气。   苏霁卿转头看向西闲,温声道:“妹妹且去吧。”眼神中带着安抚之意,自然是想让西闲放心。   西闲哪里能放心,赵宗冕表现的越若无其事,她的心跳的就越快,眼中的忧虑再也掩饰不住。   两人目光相对只是瞬间,谁知赵宗冕在旁看的清楚,只听他笑了笑:“真是感人至深,当着本王的面儿,你们这是在眉目传情啊。”   话音刚落,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刹那间,一道白光激射而出。   苏霁卿只觉着眼前一黑,额头剧痛,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后跌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伙伴们的火力赞助(づ ̄3 ̄)づ   昨天的三更让我精疲力竭,今天稍微喘口气,准备继续下一步的战斗   因为……预计明天这本入v啦,所以喜闻乐见的三更君应该又会靓丽登场,而且预测以后出现的频率会相当高哦   另外,因为大魔王最近做了很多坏事,所以他表示在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要派发一些红包给大家,希望大家不要只记恨他的坏XDD明天记得准时收看并且踊跃打卡哈,么么哒,爱你们?   如果这本不合口味,还有近期完结的推荐:《满床笏》《小逃妻》是跟这本一个系列的小甜文,另外六部的《与花共眠》《闺中记》《大唐探幽录》也强力推荐,尤其是《闺中记》,六六小王子跟大魔王是一个脾气性情的,恰巧大家也都是王爷……点我的作者名到作者专栏就能找到所有啦。   这里有一个充满了完结文的宝藏,收藏了的小伙伴都说书荒的毛病从此不药而愈了,作者专栏: 第21章   西闲在旁眼睁睁瞧着, 却也未能十分看清。(搜格格党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只见赵宗冕抬手起落,电光火石间, 桌上的茶杯便飞了出去, 正撞在苏霁卿的额角。   苏霁卿不及反应,抬手捂住额头,便觉着手心湿嗒嗒地,是粘稠的鲜血流了下来,不知是给碎裂的瓷片划伤,还是如何。   苏霁卿倒退之时,左手胡乱往后一扶,几乎把个酸枝花架给撞翻了, 饶是如此, 他踉踉跄跄也差点跌倒在地。   西闲本能地要过去将他扶起, 可不期然间目光转动,瞥见赵宗冕冷冽的眼神, 西闲蓦地止步,只是也冷淡淡地看着赵宗冕。   镇北王见她并没靠近苏霁卿, 才突然笑了笑:“哎哟, 对不住, 一时手滑了, 三公子伤的怎么样?”   苏霁卿额头疼得厉害,眼前发黑, 只觉着随时都会晕厥似的, 竟无法做声。   只听西闲的声音响起, 道:“王爷已经手下留情,我替三哥哥多谢了。”   赵宗冕本带着三分不怀好意的笑,听了西闲这句,笑便收了:“什么留情,谁留情了?我对他留情?”   西闲道:“我虽不懂,但私心忖度,以王爷的手劲,这样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赵宗冕淡淡道:“说了本王只是失手,你偏说什么留情,就算留情,也是对你才能。”   西闲微微一笑:“这是当然,其实我还要多谢王爷开恩,虽然这府里夫人认了我做干女儿,按理我跟三爷是兄妹的情分,但到底并非亲生,私下里见面是有不妥。”   赵宗冕似笑非笑听着,此时就抬眼看向西闲。   目光相对,西闲依旧的脸色平静,道:“今日王爷如此,倒是提醒了我们,以后不能再如此没规矩。说来三爷也是该长记性,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得像是王爷一样,外能大张旗鼓地会花魁娘子,内能大摇大摆地闯入内宅,这才是真正磊落光明的豪杰心性呢,王爷说是不是?”   赵宗冕听她说前几句的时候,还暗暗诧异,不知她为什么居然拍起自己的马屁来了,还当西闲是向自己服了软,正有几分受用,却听她说到花魁等话,这才慢慢回过味来,知道西闲是在似褒实贬,嘲讽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还在替苏霁卿抱不平,也许,还有看不惯他的意思,当着他的面儿敢直说这些,却实在是胆气过人了。   微怔之下,赵宗冕笑道:“你能耐啊林西闲,敢当面刺本王。为了姓苏的,你倒是仗义的很。不过你们都误会了,我哪里有责难你们的意思?今儿是苏姑娘的好日子,男男女女说句话又怎么了?别说是说句话,就算你们两个……真的旧情难忘又怎么样?”   他索性站起身,走到苏霁卿身旁,仔细看他额头的伤:“啧啧,本王方才失手伤了公子,还请勿怪啊。这样吧,为表本王诚恳的歉意,我答应你,苏公子你如果真的喜欢林西闲甚至非她不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本王索性就成全你们。”   苏霁卿正头晕目眩伤痛之中,听了这话,更是如在梦中,仿佛幻听。   西闲脸色微变,看向赵宗冕,对方却面带关切,神情真挚。   苏霁卿亦惊看镇北王,许是太过错愕,竟不知如何开口。   “别怕,胆子大些,”镇北王微笑又道:“只要说一句你想要她,我就把她给你,横竖本王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何不成全你们这对儿小鸳鸯,怎么样苏公子?”   苏霁卿定了心神,镇北王这些话一句句钻入心里,絮絮善诱。   他看看赵宗冕,嘴唇翕动,突然目光微转,望见赵宗冕背后的西闲,她正紧张地凝视着自己,微一摇头。   赵宗冕察觉他目光有异,也随着回头看了西闲一眼,却见她垂着眼皮静静地站在那里。   微一挑眉,赵宗冕才又对苏霁卿道:“男子汉大丈夫,痛痛快快的,到底要不要。”   半天,苏霁卿才默然回答:“请王爷休要玩笑。”   “哪有玩笑,本王一片真心,自个儿都要给自个儿感动坏了。”   苏霁卿擦了擦眉角的血,缓缓抬眼:“如今王爷虽没跟林妹妹过媒下聘,但此事已人尽皆知。毕竟是婚姻大事,怎能出尔反尔,何况妹妹又不是那些伶人或者奴婢等,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人任意……遣送。”   竭力将那不中听的词吞下,苏霁卿深深呼吸:“霁卿恳求王爷,王爷若是不喜她,只堂堂正正地将同林家结亲之事罢休就是了,万不可再说这些调笑戏耍之言了。”   苏霁卿说了这些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西闲在旁听着,一则为他没有上赵宗冕的勾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却略觉酸楚,在这种危险的情势下,他居然还能直言不讳地为自己着想。   赵宗冕望着面前貌似文弱的苏霁卿,也着实有些意外他竟能如此回答。   后退一步,赵宗冕笑道:“你们两个……不错,都挺为对方着想啊。”他左臂一揽,竟把西闲生生搂了过来。   赵宗冕转头凝视西闲:“三公子说的对,你跟别的女人不同,其实本王又何尝真的会把你送给别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之意罢了,三公子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值得你去当兄长般敬爱他。”   当着苏霁卿的面给他抱着,西闲本浑身不自在,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却轰雷掣电,知道方才苏霁卿跟自己的大半说话都被他听了去了。   西闲浑身僵硬,抬头看向赵宗冕。   镇北王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竟笑道:“瞧你这小模样,我爱都爱不过来,更绝不会容别人碰你一根头发丝。”   方才西闲跟苏霁卿两人互相维护,早触怒了赵宗冕,他故意以言语诱苏霁卿,但苏霁卿如果真的中计回答说要西闲,今日苏家的喜事只怕要变了味。   他的举止轻狂,是天生性情使然,只要他不再去为难苏霁卿,西闲已经阿弥陀佛,再不求别的。   西闲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垂着眼皮淡淡道:“王爷言重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而已,王爷若真的体恤他人,不如且到此为止。三爷的伤需要料理,苏家还有喜酒要喝,王爷此刻也该在太子府,大家各行其是,就是王爷的恩典了。”   镇北王笑道:“你是变着法的打发我走是不是,喜酒嘛,不拘在哪里喝都成,也不必非得在太子府,我今儿就在苏府又怎么样?赶明还要让他们去喝咱们的喜酒呢。”   西闲道:“王爷在苏府,太子殿下只怕要怪罪。”   “怪罪什么,苏大人也算是他的丈人了,我替他在苏家和乐和乐,他不感激我反倒怪责?”   西闲见他歪理邪说连篇,自知无法争竞,横竖风平浪静最好,便回头看苏霁卿。   苏霁卿毕竟带伤,此刻他缓步后退,勉强靠着墙壁站住,却仍是摇摇欲坠。   “三爷,”西闲看在眼里,不禁焦虑:“得快请大夫。”   苏霁卿听见她的声音,心头酸楚,想阻止她,却发不出声音,只勉强一摆手。   赵宗冕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伤算什么,死不了。”   西闲道:“王爷身经百战,三爷却是文弱书生。怎能相提并论。”   赵宗冕嗤地一笑:“你可真是……那好吧。”他举手在怀中探了探,终于拿了个瓷瓶出来:“这是最好的创药,敷一敷立刻就好了的。”   西闲皱眉:明明有药,却任凭苏霁卿的伤晾了这半天。   这话虽未出口,赵宗冕却仿佛读懂人心一样:“若抱怨我迟了给他,索性不给。”   西闲知道他性情反复,只怕会说到做到,情急之下,忙捉住他的手。   赵宗冕望着她的手,眼神柔和了些:“瞧你这怂样儿,如果我真想要他的命,方才就不止是失手擦破皮这样简单了。”   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镇北王的手在怀中,仍是掏来掏去的不知干什么。   西闲正拿了药去给苏霁卿,却见赵宗冕伸出手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西闲回眸定睛一看,连同旁边的苏霁卿也大为意外,原来在镇北王手心里的,竟是苏霁卿送西闲的那枚珍珠耳环。   但苏霁卿虽认得是自己的东西,却不知这东西背后的故事。   而西闲却知道,她的那枚明明留在家里,这个,应该就是她以为丢了的那一枚了。   赵宗冕笑道:“上次在你的床/上捡到的,我一直当稀世珍宝一样留着呢。可瞧出我对你的心意了吧。”   苏霁卿直勾勾看着那耳环,脸色陡然惨白。   早在赵宗冕拿出这耳环的时候,西闲就在想到底是何时落入他手的,但却绝不是如镇北王自己所说的这样。   她统共就戴过两次……第一次自然无碍,是去东宫谢恩那次不见了的,不管是床榻还是屋内她都曾找过,绝不可能落在床内。   突然西闲愣住,她想起那天从东宫返回,当街给他拦住轻薄之时,那会儿他的手拢在肩头,后来又迅速地从自己脸颊边擦过,恐怕就是在那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耳环取了去!   西闲虽心知肚明,但也知道赵宗冕故意这样说的用意,于是紧闭双唇,不去辩解。   赵宗冕笑道:“怎么了,是当着三公子的面儿不好意思?不打紧,他知道我对你上心,反而会放心呢。”把耳环在手掌心一抛,又送回怀中去了。   苏霁卿自觉魂魄飘荡,不知所栖,额头的伤反而不算什么了。   正当此刻,外间有脚步声响,有人叫道:“三爷,三爷。”   又自言自语:“明明说看着往这边来的,难道看错了?”   恰有个丫头经过:“找三爷做什么?”   “前头老爷急着找他应酬客人呢,满府里找不见。你可看见过?”   “没看见。我才从太太房里过来,那边说找林姑娘呢。”   “怎么两个人这会子都不见了……”两人说了几句,却不敢过分多嘴,仍是各自分头去找。   屋内,赵宗冕走到苏霁卿身边,张手向着他胸口抓去。   西闲以为是方才那两人的话不知如何又触怒了他,忍无可忍上前拦住:“王爷。”   赵宗冕回头:“干什么?我难道能吃了他?”   他白了西闲一眼,竟伸手入内在苏霁卿怀中一探,终于给他找出一块手帕。   镇北王捏着帕子给苏霁卿将额头的血渍擦拭了大概,又回身取了瓷瓶:“抬头。”   苏霁卿给他弄得不知所措,本能地抬起头来,赵宗冕拔开瓶塞,将药粉细细洒在他伤口处,动作极是灵活娴熟。   “放心,”赵宗冕哼道:“这药是军中特制的,管保你破不了相,赶明还能稳稳妥妥地找个德才兼备的好女子。”   也不知是药管用,还是镇北王手巧,总之经过赵宗冕这番料理,原本看着骇人的伤只略有些微肿,不细看的话几乎都看不出来了。   西闲在旁目睹所有,叹为观止,五味杂陈。 第22章   赵宗冕自说自话, 转头见西闲还在身边, 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是不舍得本王?乖, 以后有的是机会。”   西闲见怪不怪,就看苏霁卿:“三爷觉着如何?万不可硬撑,实在不行就请大夫罢了,只叫人悄悄地不去惊动就是。”   西闲知道苏霁卿先前不肯请大夫的缘故, 毕竟这样的日子,若传出去又闹出来, 必然惊吓了父母跟来贺的亲戚朋友们, 有碍大局。所以说悄悄的。   苏霁卿振作精神:“妹妹放心, 你且去吧,我已经无碍, 稍后也陪着王爷去前面了。”   方才给赵宗冕一收拾,果然看着比先前好多了, 西闲这才又向赵宗冕辞别。镇北王哼道:“我说的话就这么不管用,非得他说才行?”   西闲当做耳旁风似的,转身出门, 她故意放慢些脚步, 隔窗只听里头苏霁卿道:“方才劳驾王爷,感激不尽。”   “谢什么, 真有心谢我, 待会儿陪我多喝几杯。”   “霁卿一定尽力而为。”   西闲听两人都像是心平气和了, 才缓缓吁了口气, 放心去了。   苏府众人惊见镇北王现身,起初不免都噤若寒蝉,赵宗冕挥洒自如,对苏大人笑道:“我来讨一杯喜酒,不介意吧?”   苏大人百感交集,惊喜各半,忙盛情招待。   是日,赵宗冕在苏府喝倒了一大半宾客,连向来不曾醉过的苏霁卿也都喝的过量,醉的不省人事。   这是西闲在此后听说的,那天她回到席上略又应酬了片刻,便同杨夫人一块儿告辞回府了。   因赵宗冕向来神出鬼没,所以西闲对于他突然出现在苏府一事也都见怪不怪了,其实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那个特殊的日子忽然跑到苏府去。   这一天,雁北突然有紧急公文递送进京,原来是雁北关外小股贼匪近来有蠢动之势。   赵启接公文在手看了半晌,放置旁边。幕僚周健问道:“殿下要如何处置?”   太子道:“只是当地的匪贼,不成气候。只叫当地官员负责剿灭就是了。”   周健道:“照臣看来,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快些打发镇北王回去。”   “这是为何?”赵启扭头,“你担心雁北出事?”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毕竟雁北民风彪悍,贼寇顽强,当初镇北王没去之前,有黑衣贼占山为王,召集了数千之众,动辄冲击州县,烧杀抢掠,当地官兵不能与他们相抗。后来是镇北王去了后,连杀了几次……”   “行了,这个我知道。还有什么原因?”   周健噤口,又道:“还有就是,放镇北王在京城里,并非长久之计。”   “怕他闹事?他整天也不过是吃喝玩乐,虽有时候也胡闹,倒还不至于太过,何况我答应了要替他操办跟林家姑娘的婚事。”   周健苦笑道:“太子只看见镇北王在京内玩乐,却不知他整天呼朋唤友,不知结识了多少士商学儒以及朝中官员。比如先前他在街头惩治曹郎中,据我所知百姓们重口称赞,在民间威望极高。且太子迎娶良媛的时候,镇北王又跑去了苏府,……很有收买人心之嫌疑,不得不防啊。”   赵启听了这些,微微沉吟:“他该是无心之举,不至于故意谋算所为。”   周健道:“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太子都要防微杜渐。如果时间一长,或者皇上想把他留下来,就不好办了。”   赵启皱眉:“照你的意思是快点打发他回去?可……毕竟已经答应了要替他操办这亲事……”   “殿下何必这样优柔寡断,”周健说了这句,忙又打住,“殿下如果怕不好开口,不如就把这军情公文给镇北王看,下官觉着以他那种惊风闪电的脾气,定会立刻要求离京。那时候殿下只顺水推舟就是了。”   “万一他也贪恋这京城的风流繁华,想多留一段呢?”太子笑问。   “那……”周健虽然心里不以为然,认定镇北王绝非这种贪恋繁华之人,但太子的颜面毕竟不好拂逆,于是只隐晦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太子就得越发留心,看看他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这夜太子来至苏良媛屋内,苏舒燕正在做女红,听外头宫女说太子驾到,忙丢了手中活计起身迎接。   赵启扶着她的手走到里间儿,低头瞧了眼,见像是绣的一朵花,只是才绣了两片叶子,看不出究竟。   太子笑道:“怎么竟有闲心做这些东西?是不是觉着这东宫很闷?”   苏舒燕正有此意,她本是个活泛的性子,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兄弟嫂子侄儿的又多,饶是如此,她时不时地还要往外头跑,去找西闲玩闹消遣呢。   自打进了东宫,每日晨昏定省要去给太子妃请安,除此之外东宫还有一位潘良娣,张良媛,底下又有承徽,昭训,奉仪等十数人。   苏舒燕虽是个爱闹的性子,但是面对这些各怀心计的女人,等闲却也不敢亲近,她又记得西闲曾叮嘱过的话,知道自己脾气直,不如别人有那许多弯弯绕,所以宁肯少去跟她们接触,免得多做多错。   平日里除了偶尔去太子妃、良娣处请个安,又有张良媛时不时来寻她说话,偌大东宫,竟没有可肆意亲近的。   原先在苏府的时候,苏舒燕是最不爱做女红的,因为觉着埋头一针一针地用功实在是太苦闷了,但如今在东宫,她却不由得把自己最不喜的这女红针织拿了出来,至少可以打发些时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在这种日子里,太子赵启算是最大的慰藉,赵启性情温柔,虽是太子,对待苏舒燕却极为耐心体贴,让她从最初的惶恐陌生到渐渐地适应喜欢起来。   此时听太子询问,苏舒燕只说道:“我毕竟才来不多久,东宫人虽然多,到底不算太熟,以后慢慢就好了。”   赵启在桌边落座,笑道:“是这个道理,你不必担心,太子妃跟良娣他们都是极好的,你也只跟她们姐妹相处就是了,就如同……你在家里的时候跟那位林姑娘。”   提到西闲,苏舒燕眼前一亮,这几天她倒是不大想念家里人,思来想去,最惦念的居然是西闲。   这会儿宫女送了茶上来,苏舒燕双手端过来递给太子,试探问道:“殿下,我……改日能不能请林姐姐到东宫来陪我呀?”   赵启道:“当然可以,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不过,她不会在京内呆太久了。”   赵启就把雁北有军情一则说了,笑道:“你总该知道,她是镇北王定了的侧妃,如果王叔惦记军情立刻要走的话,只怕连迎娶都省了,立刻就要走……他当然不会撇下这位林姑娘。”   苏舒燕变了脸色,想到西闲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见,急得两只眼睛红了起来。   赵启看在眼里,温声问:“怎么,你舍不得她?”   苏舒燕低头道:“从小到大,数她对我最好。”   赵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说着便站起身来,“我有些乏了,早些安歇吧。”   苏舒燕原本想趁机求一求太子留西闲下来,但西闲的叮嘱始终在心头回响,见太子起身,只得压下所有,上前同宫女们一块儿伺候太子更衣。   翌日苏舒燕醒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去了。她忙收拾妥当,去给太子妃请安。   因为惦记着西闲兴许立刻就要离京,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略说了几句话,正欲借故告退,太子妃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因有一件事,方才我派了人去林府请夫人跟姑娘过来,到时候姑娘来了,你也可以同她自在说说话了。”   苏舒燕大为惊喜:“当真?”   太子妃道:“这还有假,这会儿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是你脸上还有些倦意似的,是不是身上不好?”   苏舒燕忙摇头,昨儿因伺候太子,又加上心里有事,且还得早早起身,内外交煎的不免流露出些许倦容,如今一听到西闲要来,精神一振,神采跟先前便不一样了。   太子妃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不多时杨夫人果然带了西闲来到,进门拜见太子妃之时,苏舒燕在旁边坐着,几乎就忍不住跳起来跑到跟前儿。   所幸在东宫住了这些日子,倒也知道宫里的规矩,便只按捺着不动,眼睁睁看着西闲行了礼,太子妃赐座。   略说了几句话,太子妃发话道:“妹妹,你且带林姑娘去你那里坐坐。”   苏舒燕早迫不及待,忙谢恩,又向着西闲使了个眼色。西闲少不得先见了礼,才随着她出门。   两个才出门,苏舒燕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顿足说道:“可想死我了!”   西闲也微红了双眼,却见廊下宫人侍者比比皆是,因又向她摇了摇头。   苏舒燕便拉着她来到自己房中,两个人叙说些别后之事。西闲又问她在宫内如何之类,苏舒燕恐怕她担心,便也只报喜不报忧。   两人说了许久,苏舒燕才突然想起来:“你可知道今儿太子妃叫你们来是为何事?”   西闲摇头,苏舒燕就把昨晚上太子所说告诉了西闲,西闲听后不语,只是脸色微微转白。   苏舒燕握着她的手:“姐姐,我真想叫太子把你们留下……至少把你留下。”   西闲忙道:“你说了没有?”   苏舒燕摇头:“我记得你不许我提。”   “总算你还记得,”西闲松了口气,“以后也不许提,千万记得。”   苏舒燕待要问为什么,又道:“你要走了,更加没有人理我了。”   西闲将她搂入怀中:“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这里,怕什么?若是要走,我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那个吉凶未卜的地方,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叫什么屈?别再说这些话气我了。”   苏舒燕听了这个,更觉着凄惶:“姐姐,我只顾怕跟你分开,竟没想到这个,你别怪我。”   西闲笑道:“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个有口无心的?这样,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保重自个儿,以后咱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真的吗?”苏舒燕瞪圆双眼,“那是什么时候?”   “我还没走,你倒是问什么时候再见,”西闲忍俊不禁,“那就尽快好不好?”   其实只要离开京城,什么时候回京却早不再是西闲能控制的,只是为了安抚苏舒燕,只得往好处说就是了。   果然,苏舒燕得了她这句允诺,便郑重点点头:“那你可要记得这话,咱们都各自保重,然后尽快相见。”   两人亲亲密密地说了半天话,太子妃那边派人来请他们过去。   苏舒燕陪着西闲往外,才走不多会儿,突然见镇北王迎面而来,一眼看见她们两个,便笑吟吟地走近过来。   苏舒燕对赵宗冕天生的敬畏,便低下头。赵宗冕只向着她一点头,便握住西闲的手:“我听说你在这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当着苏舒燕的面,西闲忙要将手抽回:“王爷,我们要去见太子妃。”   “不耽误,只一会儿就成。”赵宗冕不由分说,拉着西闲就走,还不忘回头对苏舒燕道,“苏良媛,你在此稍等片刻。”   苏舒燕愣愣地不知如何,这会儿,赵宗冕已拉着西闲拐过了月门。   西闲因他当着苏舒燕的面这样轻狂,却气的红了两颊,终于拼尽全身力气将手挣开:“王爷,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宗冕松开她,笑吟吟俯视着道:“西闲,跟我去雁北吧。”   西闲一惊,便想起苏舒燕方才跟自己说的话,她试图后退,背后却已经是墙壁。   西闲背靠着墙,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选择吗?”   “当然。”赵宗冕的手轻轻摁在她的肩头。   “嗯?”西闲诧异。   赵宗冕笑道:“你可以选择自己跟我去,或者我抱着你去。”说话间,手陡然往下,竟在她腰间一揽,生生把人抱了起来。   西闲涨红了脸:“王爷!放我下来!”   赵宗冕置若罔闻,突然双臂一振将西闲往上抛开,西闲死死按捺着脱口而出的尖叫,身子腾空,复又下落,赵宗冕长笑出声,及时伸出双手,重将她牢牢抱入怀中。   一刹那,头晕目眩。 第23章   等西闲终于同苏舒燕回到太子妃处, 入内却见杨夫人的眼圈微红。   西闲一看这情形, 就猜到必然是苏舒燕说的那件事, 八/九不离十。   太子妃笑对苏舒燕道:“可见你们之间跟别人不同, 怎么就有那许多话说,我若不叫人找,你们必还不肯回来呢。”   又对西闲道:“她才进东宫,未免有些不习惯之处, 亏得你来了,好歹陪她开开心儿。”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 杨夫人便起身告退。苏舒燕一直依依不舍送到二门上才止步, 望着西闲离去的背影, 想到如今距她离京是见一次少一次,不禁又湿了眼眶, 只是怕给人看见,暗暗强忍而已。   且说西闲同杨夫人乘车往回, 杨夫人便把太子妃所说、因雁北有战事、镇北王要提前离京之事说了。   西闲因提前从苏舒燕以及赵宗冕处得知,并不讶异。不料杨夫人又道:“所以太子妃娘娘这次召我们来,意思是想把你跟王爷的事也尽快提前办了, 不然的话, 王爷又不肯撇下你,若你就这样随着他去了, 到了那边虽也能再行礼, 说出去却还是不好听的。西闲, 你觉着如何?”   西闲一愣, 苏舒燕只说也许连婚礼都不办,而赵宗冕也并未提起此节,只说要她去雁北,突然听杨夫人这样说倒是意外。   西闲问道:“娘娘是这么说的?但仓促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匆忙之处,可使得?”   杨夫人说道:“是。娘娘也说时间紧张了些,幸而东宫才给太子迎娶了良媛,有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倒是可以拿来用,且一应宾客之类的,太子殿下都会帮着张罗,只是毕竟会有疏忽之处,她说是委屈了你,让咱们家里不要介意。”   西闲忖度片刻笑道:“这原本是太子跟娘娘的美意,咱们又介意什么,母亲可谢过太子跟娘娘的恩典了?”   杨夫人道:“已经谢过了。既然你也答应了,那此事就说定了,娘娘的意思,是定在两天后。毕竟王爷是得尽快离京的。”   “两天?”西闲愕然,瞬间只觉着头皮发麻。   但此事从一开始早就注定了骑虎难下,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亲自同杨夫人商议,态度谦和。毕竟太子曾允诺要为镇北王将亲事料理妥当,好与不好,都是太子的,又加上太子妃预先表明,林府众人均都以为这门亲事必将草草应景而已。   其实对镇北王而言不过是纳一个侧妃,且镇北王的家眷都在雁北,若并不张扬只低调行事也是使得的。当然,如果侧妃的出身非同一般,娘家助力自然可以隆隆重重的行事,可林西闲自然不属于后者一类。   只不过因为镇北王身份特殊,才打了胜仗不说,当初太子又乘兴大包大揽了过去才要轰动的。   如今事出有因,林府众人多半也都理解。林御史生性孤直,并不觉着成亲一定要弄得满城皆知宾客盈门才算热闹,东来也是有可无可,杨夫人虽然疼惜女儿,但太子妃已经先行说过了,倒也没有法子。   西闲的脾气更是淡泊的很,她的淡泊却跟林御史的孤直不大一样,林御史是觉着俭仆才是本色,西闲却是下意识地看淡了这些。   除了于青青觉着扫兴,毕竟这对她而言也是十分荣光之事,早就跟她的相识以及亲戚们传颂遍了,如今听说兴许连婚宴都不保,只觉得颓丧的很,她还特意给自个儿做了三套新衣裳,预备着西闲成亲那日大大地风光呢。   两天的时间,说快不过眨眼,说慢却也度日如年。   太子府派了许多人手,帮着林府洒扫庭院,张灯结彩,又有太子府的詹士跟东来接洽,预备请客的名单之类,原来林家一应宴请的酒席等,东宫也都包办了,竟是不用让林府花费一文钱。   西闲一概不理,只仍在自己的房中做些针织活计,闲着便看书,赏花,日子看似比先前还清闲。   相比较苏舒燕的情绪外露,西闲习惯把喜怒哀乐敛在心里,就如那天在东宫跟舒燕所说的,苏舒燕想的是西闲离开了,便没有人再跟她如此贴心,但却没想过,西闲是一个人离开她从小长大的京城,林家,离开家人前去那传说中风沙极大的苦寒之地雁北。   换了别人家的小姐,恐怕要愁眉不展,哭天抢地,西闲却只一如寻常,就仿佛出嫁的并不是她本人。   但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镇北王在京内的这段日子,下榻的地方是一处皇帝所赐的旧宅子,虽然旧些,幸喜宽敞,镇北王也并不是个穷于讲究之人,所以住的十分安稳。   因要在此行礼,太子也早派人来洒扫一新,挂了彩绸灯笼之类,于那沧桑老旧里显出了几分喜气洋洋。   这一夜,林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杨夫人同林御史说了半宿话,实在睡不着,便来西闲房里看望。   果然见西闲靠在床边坐着,手中擎着一卷书,走近了看,却并没有看书,而是微合着眼。   杨夫人正担心她歇息不好,见状才要悄悄退出,西闲却并未睡着,睁眼见是母亲,便唤了声。   “你是没有睡?”杨夫人折了回来,在床边坐了,“还不赶紧合一合眼,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收拾起来了。”   西闲道:“母亲怎么也没睡?”   杨夫人道:“跟你父亲说了会儿话,他不放心,催我来看看你。”   西闲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这许多年来,家里头最叫人放心的就是这个女儿了,但正是因为太叫人放心了,所以存在感极低。加上林御史并不是个以家庭为重的人,所以直到今日……西闲要嫁了,且要远嫁,林御史才蓦地察觉,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   林牧野回想往事,心里自然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常年都是一副冷面家长的模样,不愿自己跑到女儿跟前哭哭啼啼状,便打发老妻过来探望而已。   杨夫人叹了声:“西闲,你父亲……其实也是疼你的。”   西闲听了这句,低头靠在了杨夫人怀中:“我知道。”   杨夫人本来还带笑,被她窝在怀里的瞬间,突然想起当年还是小孩子的西闲,从来都是自己的小棉袄,可从此之后,母女们见一面都也难得了。杨夫人再难维持笑容,眼泪瞬间跌落。   西闲抬头见母亲落泪,本要安慰两句,可任凭她有七窍玲珑心,看待事情再通透,也无法抵御骨血天性,瞬间鼻酸之极,眼底湿润,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声音必然沙哑,索性什么也不说,只叫了声:“母亲。”伸手抱住杨夫人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怀中,也将滚滚跌落的泪都掩藏在那重重衣襟里去了。   不知不觉窗棂纸上泛出浅浅的暗蓝,天色将明。   喜娘们七手八脚,为西闲打扮妥当,静等吉时新郎官儿来迎亲。   西闲在屋内,头上遮着红色的喜帕,这一刻突然让她想起先前苏舒燕出嫁,那会儿她在旁边望着舒燕,想起她跟苏霁卿之间无疾而终的姻缘,谁想这么快,她就也真的成了新娘子。   耳畔有各种声响,以及隔着窗户传来的鼓乐声,一切都有点不真,就仿佛整个人还在苏府,自己还只是旁观者而已。   西闲突然庆幸自己遮住了红盖头,这样她才不必去面对那形形色色的人,不用故作镇定、娇羞或者喜悦,而是可以这样肆意的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地面对这对她来说,本该是人生中最欢悦最重要的日子。   有杨夫人带着哽咽的叮嘱,也有于青青兴奋的有些不正常的高亢声音,诉说着某国公夫人,某家诰命来了之类。   先前杨夫人说婚期仓促,婚礼自会低调些,于青青还大不乐意,做梦也没想到是这种“低调”。她一辈子只怕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见过这么些平日里可望不可即的要人,幸而太子妃早派了人在林府照管一切,不然只靠于氏的话,应该只有一个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所有的喧嚣涌起,复又退下,最后是一阵激烈的鞭炮声响,有人叫道:“王爷进门啦!”声音里带着颤抖。   西闲却突然想笑。   赵宗冕骑马而来,这人本就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今儿又格外装扮了一番,越发衬得身姿卓然挺拔,玉面风流,眉目招人。   除此之外,陪他一块儿来迎亲的居然是文安王赵宗栩以及礼部尚书阮籍,有了这两位傧相,足见太子的用心,以及镇北王对这位侧妃的重视,如此架势,迎娶正妃只怕也不过如此,聚集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复又一阵沸腾。   在礼官的指引跟众人簇拥之下,赵宗冕步入内室要接西闲出外,他打量着面前凤冠霞帔遮着脸的女子,突然出其不意地俯身,将喜帕揭开看了一眼。   西闲正垂着眼皮出神,突然眼前红影闪烁,便淡淡抬眸,正好对上赵宗冕光芒闪烁的双眼。   旁边有人哄闹:“怎可如此!”   赵宗冕向着西闲粲然一笑,小声对她说道:“总得验明正身呀。”   因看西闲脸色漠然,赵宗冕点头叹道:“世间再无第二张这般的脸,确凿无误了。”   这句众人却都听见了,顿时轰然大笑。   大家以为镇北王是称赞新娘子的绝色,却不知镇北王另有所指。   大笑声中,赵宗冕复放下喜帕,西闲眼前重又归于一片宁静的红影。喜娘过来搀扶她起身,赵宗冕在前,一根系着红绸绣球的喜带牵着她挪步出外,拜别了父母,登门上轿。   刹那间鞭炮声又响做一团,没有人听见轿子里新娘子很轻的一声叹息。   镇北王意气洋洋,翻身上马,众人正欲起轿,突然前方人群两边让开,有一道着黄的身影策马而出,看服色竟是宫内的太监。   赵宗冕浓眉微敛,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刹那间沸反盈天的热闹戛然而止,鼓乐声吵嚷声尽数归于沉寂。   那太监远远地看见赵宗冕,早就先行翻身下马,脚步匆匆往前,手中将圣旨高擎出来,叫道:“有旨意。” 第24章   旁边文安王赵宗栩跟礼部尚书阮籍正欲上马, 见状, 赵宗栩先快步上前迎了传旨太监:“公公这会儿前来, 不知何事?”   那太监笑道:“王爷莫惊, 是好事,请林家众人来接旨吧?”   文安王回头看一眼赵宗冕,对方挑了挑眉,也跳下马来。   这会儿里头林御史跟夫人, 东来等早奔了出来,跪地接旨, 连西闲也给搀扶着下轿。   赵宗冕瞅她蒙着盖头行动不便, 便迈步过去, 自握住了她的手引着。   太监展开圣旨,念叨:“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林氏女西闲,贤良懿德, 堪为王室内助,今选为镇北王侧妃,朕甚嘉慰, 特赐御用命妇朝服一套, 常服一套,红珊瑚两尊, 玉如意一对, 明珠四斛, 锦缎十匹, 宫女、内侍各十人。再赐林家城南庄园一座,黄金百两,以资给养。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西闲跪拜,领旨谢恩,林家众人也都战战兢兢谢恩。   皇帝所赏赐的林家城南的庄子,说来也巧,那庄园原本是户部倒台的曹郎中所有,庄子里四五十人,养着日用家畜无数,管辖着良田百余亩,是一个极肥的地方。   早在曹郎中归案之后,这庄子就被好多人觊觎,只是因给太子罚没了,众人才不敢动手,如今却都归了林家。   那太监宣旨过后,林牧野兀自有些无法回神,赵宗栩笑吟吟地招呼道:“公公且入内吃杯喜酒。”   太监笑道:“王爷客气,这会子要赶紧回去复命呢,以后定然叨扰。”团团行了礼,飞马又去了。   镇北王见事情已了,早扶了西闲上轿,锣鼓手们反应过来,忙又开始敲敲打打,东来催促着小厮们赶紧再放鞭炮,瞬间重又热闹起来。   且说与此同时,在赵宗冕下榻的旧宅之中,外有太子殿下跟朝中众位大臣,内有太子妃,数位皇亲贵眷以及京城的几位诰命,这些都是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人物,内外相持,顿时把个原本简朴的宅子衬得熠熠生辉。   因等了良久,眼见吉时将至却不见回来,太子正问情形,突然有内侍来报,说宫内宣旨等等。   赵启笑道:“可见父皇对镇北王之偏爱器重,也是王叔劳苦功高,理当如此。”众人纷纷称是。   又等片刻,远远地见队伍来到,府门口也放起鞭炮来,刹那间锣鼓喧天,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热闹。   等众人簇拥镇北王下马,接了新娘入内,个中繁琐的礼数暂且不提,只说礼罢后,大家举杯畅饮,觥筹交错。   太子赵启以及朝臣们倒也罢了,毕竟都是心里有数的,不至于过分,然而今日来赴宴的除了这些权贵要人外,却还有赵宗冕自雁北带来的许多武将,这些人从来粗犷惯了的,且个个都是海量,待赵宗冕来敬酒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尽兴地喝了有三分醉,见了镇北王,越发意兴高昂,纷纷举杯祝贺王爷又当新郎。   赵宗冕应付那些文官之类的自然不在话下,也只有二分酒罢了,但面对这些部下,一圈灌下来,不知不觉有了四五分。   此刻文安王在前面陪同太子等,因听隔院呼呼喝喝,闹得不大像话,赵宗栩对赵启道:“只怕他们那些粗人不知体统,当真把镇北王灌醉了,待会儿入不了洞房可如何是好,我去瞧瞧。”   赵启笑道:“今儿是王叔的好日子,他心里高兴,索性不要扰他的雅兴,何况他自己就是海量,难道还怕那些底下人?”   周围众人也都起哄说无妨。   渐渐地日影西斜,忽然有人来说:“镇北王喝醉了。”   太子跟文安王等闻听,忙起身入内去看,却见这隔院之中,杯盘狼藉,在座多半将领都醉倒在地,赵宗冕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睥睨左右:“还有谁?”   突然见太子等众人进来,他便招手:“你们?来来来,不醉无归。”   赵启见状忍笑,不便靠前,文安王走到他跟前儿:“太子还说你是海量,这海如今也是酒海了。”   赵宗冕斜睨着他,嗤嗤地笑道:“你若瞧不起本王,把酒满上,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文安王回头:“这可是真的醉了。”   赵启摇头笑道:“王叔,你多照料些,时候不早,我跟众人就先散了。”   赵宗栩领命,先送了太子出门。赵启道:“不料镇北王竟醉的如此,就多劳王叔了。”   文安王目送太子上轿而去,才回来院中,却不见了赵宗冕的身影,忙问底下人,回答说道:“王爷方才自己进洞房去了。”   赵宗栩吃了一惊,想到他醉得那个样子,总是有些不安的,于是就叫下人们把在座的众将官,那醉的厉害的就搀扶起来找地方醒酒,那醉得轻微的就护送回下处,等等善后不必赘述。   赵宗栩吩咐妥当,心里惦记着镇北王,思来想去,终究往他洞房的方向而去,谁知才进院子,就见几个半醉不醉的将士凑在廊下,有的趴在窗户上笑嘻嘻地,有的挤在一块儿,嘀嘀咕咕,鬼鬼祟祟。   赵宗栩见状,知道他们是来偷听人洞房花烛的,真是什么人教出了什么兵,他正不知要斥退众人,还是装作不知道走开,就听得屋子里有人大喝一声:“崽子们还没看够,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那东西割了,送进宫里当太监!”   这五六个人听见,又惊又笑,一个个嘻嘻哈哈、脚步趔趄地逃走了。   赵宗栩见他们豕突狼奔往门口而来,忙靠墙站住,把身形在那丛竹枝后掩了掩,众人正说笑,且又半醉,自然是没留意他。纷纷去了。   只等众人都走了,赵宗栩才现身,想了想,缓步进门,自抄手游廊往里,还未到卧房处,就听里头说道:“他们都走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另一人并不回答,赵宗冕又道:“西闲,打从看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好容易今儿抱得美人归……你怎么总是沉着脸,来,给本王笑一个。”   大概是西闲并未如他所愿,镇北王哼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只这一副表情。”   赵宗栩听到这里,略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身要走。   里头却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然后是谁含糊呜咽似的。   赵宗栩皱皱眉,只听赵宗冕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咬人。”   依稀是西闲低语了句什么,赵宗冕道:“你当我是姓苏的那种绵软书生,洞房花烛还要跟你打躬作揖三拜九叩的不成?过来,好好让本王香一个,再咬人我就不答应了。”   赵宗栩又是震惊,又有些无奈想笑,只忙加快脚步走开。   且说文安王快步走出院子,正要往前头去,就见一个侍卫疾步而来,迎面见了他,便止步行礼。   文安王道:“有事,这么匆忙?”   侍卫道:“雁北来了一封急信,要快些交给王爷。”   “哦……”文安王沉吟,“去吧。”   一摆手,那侍卫以后后退一步,转身去了。   文安王复又回身慢慢往前,才走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惊而回头:“等……”   本是要喝止那人,可回头看时,那侍卫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文安王拧眉静看片刻,仍是转身走了。   镇北王赵宗冕虽然喝的有五六分醉,但倒是没忘了自己今晚的任务。   等太子众人都去后,他自己起身,居然给他毫无差错地摸到了洞房之中。   赵宗冕进门后,不由分说把屋子里的侍女、喜娘、嬷嬷们都赶了出去,一眼看到床边的西闲。   西闲因为折腾了这大半天,神思倦怠,不知不觉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赵宗冕俯身,本是要将盖头扯下来,目光一转,看到半边给西闲压在肩头,硬扯的话一定会吓到她,于是嘿然一笑,双手把盖头搭起来。   底下,西闲并没有醒,合着双眸,睡得极为恬静。   赵宗冕目不转瞬地看着这张脸,方才外间那无限的喧嚣也仿佛都迅速地尘埃落定,他凑上前去,想要在那娇艳欲滴的樱桃唇上香一香,眼见要印在上面,西闲忽然睁开了双眼。   堂堂镇北王就像是个要恶作剧却给捉了现行的孩童,两个人四只眼睛,对在一块儿,赵宗冕正不知说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嗝。   浓重的酒气冲了出来,赵宗冕忙站直身子,挥手乱舞,想要快些将酒气挥散。   “王爷,”西闲微微侧脸避开,缓缓起身行礼:“是几时了,客人们都走了么?”   赵宗冕略觉窘然:“嗯,都走了。”   西闲举手在床柱上一撑,因为方才坐姿不对,扭得肩颈有些疼,双腿酸麻站立不稳。   赵宗冕在旁望着她一举一动,在心里翻腾的酒突然有被点燃的势头。   等终于喝退了听墙角的属下,外间也恢复了一片清静,他早就难以按捺,张手紧紧地将西闲抱住。   除了起初受惊的一颤,西闲并未挣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尝到了樱唇上的味道,只觉着娇软甘美,令人无法自拔,连方才被咬的疼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气息转沉,神思飘荡,就听到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旋即,有人说道:“王爷、王爷……”   西闲听见了,忙试着推他一把,赵宗冕无法理会别的,只管肆意尽情而为。   那声音却大煞风景地又响起:“王爷,雁北有急报。”   赵宗冕忍无可忍,稍微一停,中气十足地喝道:“滚!”   窗外静默了会儿,片刻,却又说道:“王爷,是雁北王府里……是王妃的信。” 第25章   听到说“王妃”, 赵宗冕的动作停了停。   西闲正给他缠的喘不过气来, 当即忙定了定神, 说:“既然是府里王妃的信, 又这样着急,一定是有大事。请王爷速速去瞧瞧吧,不要耽搁了正经事。”   赵宗冕低头瞧着她,虽急不可待, 但毕竟人已经在自个儿手心里,倒也不必抢在这一时。   于是说道:“我听爱妃的, 去去就来。”俯首在西闲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这才跳下地。   他信手将衣裳整理了一下, 开门到了外间。   西闲的心仍跳的很快,嘴唇发麻, 口中干涸,瞧见桌上并没有茶, 只有一壶合卺酒没有吃,西闲也不顾一切,举手自己斟了一杯。   谁知手也抖的厉害, 洒了好些酒水在桌子上, 西闲深深呼吸,一仰脖, 饮鸩止渴似的灌了下去。   她吃了一杯酒后, 魂魄才好像归了位, 腹内却有一股热气缓缓升腾起来, 手上的抖略好了些。   西闲索性又倒了一杯。   此时,只听到外间依稀有说话声,然后是镇北王问道:“来人呢?”   侍卫说道:“来人正在外头厅内等候,王爷可要见他?”   镇北王踌躇了会儿,终于说道:“稍等。”   西闲听到他仿佛又回来了,不知为何心里越发慌张,忙把那残酒喝了,逃也似地回到床榻上,倒身假装睡着了的。   赵宗冕果然是进来了,本要跟西闲知会一声,见她和衣卧倒,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不免诧异,待要摇醒她,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仍是出去了。   西闲倒身装睡,实则心跳如擂,只听脚步声远去,紧接着是外间的房门响动,知道是赵宗冕出去问那来送信的雁北王府之人了。   不管怎么样,一时半会儿他该是不会回来的。西闲总算松了口气,慢慢地从榻上爬起来。   此刻卧房里并无他人,只有她茕茕一个。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西闲突然觉着无限的惶恐跟委屈,连日来的镇定自若跟今日的波澜不惊都在瞬间分崩离析,她捂着脸想要哭,又不敢大声,只哽咽着落泪。   且说赵宗冕到了前厅,那王府里的来人果然在那等候多时,见他来到,忙上前跪地见礼。   赵宗冕落了座,问道:“究竟是怎么了,还特意派个人跑一趟,这信上也没说什么,都是些没要紧的话。”   原来王妃在信上只问了安,又说了向来思念之情,以及府内众人渴盼他回去之类。   但赵宗冕倒是很懂王妃的性情,知道她行事向来稳重,不是那种轻浮不妥的,从他带兵出雁北直到现在,这还是王妃第一次写亲笔信给他,这已经是个信号。   镇北王猜测雁北是出事了,只不过他猜的是先前兵部所得的匪贼作乱一节,却着实想不到别的,因此特意把这送信之人叫来问问。   这送信的却是王府里的人,也算是王妃的心腹,叫做孙强。   孙强磕头完了便笑回道:“其实没什么事,只是王爷久久不归,雁北未免人心浮动,王府里大家也都十分担心,故而王妃派小人过来看一看情形。”   赵宗冕打量着他,突然对旁边的侍卫跟下人们一挥手,众人鱼贯退了出去。   等众人都退了,赵宗冕才皱眉不耐烦地说道:“我不耐烦听你在这里放屁,只管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地把你派了来。”   孙强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小人……其实真的没有别的事,只是王妃想念王爷,若是京城里没事,就及早回去便是。”   赵宗冕喝道:“什么京城没事,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本王今儿才在这儿娶了侧妃,还想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要你来催?”   孙强忙磕头:“王爷饶命,小人不敢,实在,实在……不是不肯说,只是不敢说。且王妃交代了,不许透露半点口风,也不叫小人催促王爷,恐怕坏了王爷的正事。”   赵宗冕冷笑:“别你娘啰嗦,要么说,要么就麻溜儿地滚!”   孙强咽了口唾沫,慢慢爬近了两步,才低声说道:“是瑛姬出事了。”   才说了片刻,门口人影一晃,原来是文安王赵宗栩,负手在门边上顿住。   因知道他们说事儿,所以不便就进来,赵宗栩望着厅内的赵宗冕,诧异笑道:“你真的出来了,我还当是他们胡说传错了呢。”   镇北王皱着眉,挥手示意孙强先行退下。   孙强低着头退后,经过文安王身边的时候,又躬身行了礼,才算去了。   这会儿赵宗栩才迈步进内:“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哪里有进去了又出来的?”   赵宗冕哼道:“我看是成心不让人安生。”   “谁不让你安生了?”文安王在他旁边坐了,“这是雁北来的人,是王府里有事……还是关于匪情的?”   赵宗冕哼道:“是后院起火。”   文安王大笑:“该,谁让你贪得无厌的,女人多了,总有个磕磕碰碰。不过,这种事也值当的千里来报?”   赵宗冕哼了声,目光闪烁,并不回答。   文安王打量他的脸色不佳,便自己扯了扯衣袖,沉吟说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也不要总是野浪个没完没了的,这位林家的姑娘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了,又懂事,又明理,品貌都是上上,以后可别再见一个爱一个,亏待了人家。”   赵宗冕本不以为意,忽然一转念:“王兄,我从不曾见你这样夸赞过什么女人,你在我面前可是赞过好几次林西闲了吧?你好像也没怎么见过她,怎么就对她这样不同?”   文安王微微语塞,继而说道:“非得见着了才知道好坏?我难道不会听?且当初你进城的时候,她为了救苏良媛命都不顾,这样有胆气,又讲义气,不是比许多男人还强?”   赵宗冕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私下里也见过她呢。”   文安王道:“行了,我也是为了你好。人家原本是正经的苏家少奶奶,是你呼天抢地非得抢了过来……如今洞房花烛还撇着不理会,我还指望你以后珍待人家呢。”   镇北王听到这里,便笑着站起身来:“说的是,不能忒冷落了美人儿。”   文安王听他如此轻浮的口吻,又道:“林……侧妃是个正经的性子,你这样轻浮浪荡,小心她不喜欢。”   “越是正经我越爱,这样教起来才有滋味,”赵宗冕笑道:“再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敢不喜欢我?”   文安王见他如此惫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当我没说。”   两人说着,眼见将到了地方,镇北王突然正色道:“王兄,今日多蒙你相助,我心中感激,但这会儿我亲自上阵,就不用你了,你自己安置罢了,对了,你要觉着孤枕难熬的,这府里还有几个略看得过去的侍女,你随便挑,要几个都行,我是不介意的。”   “越来越胡说,没有体统。”文安王跺脚。   镇北王笑道:“都是男人,假什么正经。”   文安王啐了口:“你赶紧去吧,**一刻值千金,你耽误了不知多少。”   两人分头而行,文安王走了两步,回头看看那挑着大红灯笼院落,看了半晌,正要走开,突然却听到隐隐地一声惊呼,竟是赵宗冕发出的。   镇北王身经百战,什么没见识过,虽看着飞扬跳脱,但向来是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又有什么能惊吓到他?   赵宗栩大吃一惊,忙撩起袍摆奔进院子。   直到卧房门口,他推开门的刹那,却见西闲衣衫不整地给赵宗冕抱在怀中,发冠摇摇欲坠,落下一抹乌云似的青丝,雪肤泛红,星眸半合,竟不知如何。   文安王见状,忙扭过头不看,只问道:“出了何事!”   赵宗冕先是不答,过了会儿才叫道:“你自己看,这混账……”   赵宗栩喝道:“我怎么看?!”   镇北王这才醒悟,便咬牙切齿地说:“她不知怎么喝醉了,你瞧瞧吐了我这一身。”   原来西闲因闷上心头,慢慢地把那一壶酒都喝了。   镇北王回来后,却见西闲因燥热,自己把外裳脱了大半,伏在床边上睡着了。   赵宗冕不明所以,忙到跟前儿,才嗅到她满身酒气。又看桌上的合卺酒已经给她喝光了,这才知情。   只是因为醉酒,越发显得花颜玉润,绝色无双,镇北王看的起意,便顺势蹲下身子,想要偷一个香。   不料才在西闲的唇上碰了碰,西闲若有所觉,眉峰蹙了蹙,似醒非醒。   赵宗冕按捺心跳,想要把她抱到榻上去,谁知才一动,西闲受了颠簸,越发不受用,紧皱着眉头,举手推向他。   连推了两把并未推动,人却干呕了两下,终于没忍住,吐了赵宗冕满身,连带她身上也沾了不少。   幸而西闲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   赵宗冕没想到会如此,望着自己身上的污渍,惊急大叫了一声:“林西闲!”   西闲听到呼唤,睁眼看他,这一看却越发不得了,一转头,把喝下去的酒结结实实都吐在了赵宗冕怀中。   且说文安王听了赵宗冕这句,总算心安,又且偷笑。   “长的这么美,吐的却这个腌臜样,”赵宗冕咬牙切齿,把西闲放在榻上,看看她身上,又看看自己一身,嗐叹道:“王兄,你快叫人进来收拾收拾。”   赵宗栩在门口听了,却反而笑道:“活该,哪里有洞房花烛叫一群人进来帮忙的,你不是要亲身上阵么,那你就多劳烦了。”   竟不由分说把门带上,又对听见动静奔来的侍卫仆从们说道:“你们都散了,今晚是王爷的洞房花烛,不许半个人来打扰,都出去!”   居然把这些人都撵出了院子。   剩下赵宗冕在屋里连叫数声,无人理睬,此刻酒气蔓延开来,镇北王恨恨道:“至少再给我打些水进来啊?”   外间一片寂静。赵宗冕少不得忍着,满面嫌弃地把自己的外衫除去,抬头却见西闲皱着眉心卧在榻上,看着仍是那样静婉可人。   赵宗冕又恨又爱,不肯死心,凑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脸:“小闲,醒醒?快起来伺候本王。” 第26章   赵宗冕轻拍西闲脸颊, 试图将她唤醒, 西闲若有所觉, 果然动了动, 却又转头向着他,作势欲呕。   赵宗冕大惊,忙不迭松手,定睛看了片刻, 见西闲只是翻了个身,发冠跌在褥子上, 几缕发丝遮住了半边脸, 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抹红唇。   赵宗冕眼见这番美景, 心噗噗跳快了几分,但衣裳上还有污渍, 那酒气又熏人的很,他不由皱眉道:“不会喝你偏要逞什么强, 好好的洞房给你搅腾坏了。”   无奈之下,三两下把自己衣衫扯去,看银盆里还有些水, 便沾了帕子略擦拭干净, 瞧西闲一副不省人事状,乌发散开衣裳凌乱, 看着很楚楚可怜。   赵宗冕喃喃:“本该你伺候你家王爷的, 如今倒让我来伺候你。”   他大发慈悲地靠近, 想把西闲拉过来, 给她把脏了的衣裳脱下,不料西闲挣了两下,又是要吐的样子,赵宗冕气的丢下她:“混账东西,不识抬举。”   西闲歪倒在褥子上,大概是不受用,便皱紧了眉心,嘴里低低地不知在说什么。   赵宗冕起初不以为意,后来隐隐听她仿佛叫“苏”,又像是叫“三”,镇北王浓眉紧锁,忙跳到榻上细听。   只听西闲轻声道:“舒燕……”又气息微弱道:“不能喝了,晕,头疼的厉害。”   赵宗冕听她叫的是苏舒燕,才嗤地又笑了起来:“这会子不惦记着你家夫君,去惦记那个莽丫头,看你是疯了,不过幸而不是那个什么三……不然,看你皮痒。”   先前心底聚拢的那点阴云消失不见,镇北王俯身,用那湿帕子给西闲擦了脸,看她的眉心仍是皱着,就稍微用力抹了两下,想给她把蹙着的眉心推开似的,岂料他毕竟手劲过人,如此两下,西闲叫道:“疼。”   赵宗冕惊的停手,低头细看,见西闲的眉心已经红了。他忙把帕子扔掉,再凑近了看,幸喜并没有擦破皮。   赵宗冕松了口气:“明明生的娇娇嫩嫩的,一捏就死,怎么脾气却又倔又直,跟一头驴似的。”说到最后,自己也笑起来,把西闲揽入怀中,只觉着温娇香软,那点熏人的酒气反倒不算什么了,赵宗冕越抱越是喜欢,不由渐渐用了些力道。   西闲察觉,微微一动,含糊说话。   赵宗冕故意逗她:“小闲,你又说什么?”   西闲的手在他胸口轻轻抓了抓,含糊道:“妹妹,你又胖了。”   赵宗冕大为意外,觉着自己被轻薄了,却也无计可施,只咬着牙道:“我都给你记着,以后总要千百倍地叫你还回来。”   只是因西闲这样一闹,他却也没有了把洞房花烛继续下去的意思,于是只踏踏实实地拥人在怀,又伸出长腿一挑,把床帘给勾了下来。   次日天还不亮,西闲便给摇醒了,睁开眼睛看时,却是赵宗冕放大的脸:“睡足了没有?快醒醒,进宫谢恩去了。”   西闲爬起身,毕竟是宿醉,有些头重脚轻,记忆也模糊不清,转头看赵宗冕,却见他正摇动自己的右臂,一边瞥着她道:“你倒是睡得安稳,把本王的胳膊都压麻了。”   西闲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听他抱怨,才突然想起,昨晚上朦胧做梦,好像枕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比瓷枕要软些,倒也受用,没想到竟是他的胳膊。   生平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又是洞房第一日醒来,西闲的心中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却嗅到自己身上有些熏人的酒气。   赵宗冕见她不动,便探臂将她拉过来:“快着些,早早地谢了恩,就准备启程离京了。”   他的力气极大,只略用了两分力道就将她拖到了身旁,西闲下意识地将他的手臂打开,赵宗冕瞪了她一眼:“伺候了你一晚上,你反倒更有脾气了?”   重重地哼了声,扬眉道:“来人。”   外间的侍女等听见动静,纷纷进来伺候,两人跪地为赵宗冕穿靴,又有取了公服过来准备,捧了银盆侯他洗漱。   西闲望着面前场景,总算回过神来,此刻赵宗冕穿了靴子,迈步走开,有宫女上前拜见:“奴婢们给娘娘请安。”   西闲缓缓吁了口气:“有洗澡水么?我要沐浴。”   赵宗冕回头瞧了她一眼:“不许耽搁时间,洗把脸就是了。”   西闲道:“请王爷给我一刻钟时候。”   赵宗冕哼道:“偏你这样事多,我给你吐了一身还没嫌弃呢。”白她一眼,出门去了。   洗澡水等都是现成的,西闲把昨儿那一套衣裳脱了,望着上头的污渍,略把昨儿晚上种种想起了两三分,又是好笑,又觉无奈。   怕赵宗冕等得着急,又知道入宫的时辰耽搁不得,就只匆匆洗了一番,换了一套衣裳出外,也并没十分上妆,只略描了描眉,轻上了一层胭脂,仗着她丽质天生,稍微一妆扮,就已秀丽的如初夏新荷,亭亭绰约。   侍女们陪着西闲来到外间,果然见赵宗冕正立在厅下,仿佛等了有一会儿,脸上正有几分不耐烦,一回头看西闲出来,望着面前这张脸,满腔的微愠竟不翼而飞,只上来拉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的手被他团在掌心,赵宗冕嘴角一挑,偏说:“女人就是麻烦。”   虽然周围都是些宫女太监,侍女下人之类,到底是众目睽睽,西闲垂着眼皮,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任由赵宗冕拉着她出了府门,上了车驾。   西闲虽然乘车,赵宗冕却是骑马,此刻天还没亮,夜晚的凉雾还未完全散去,街头上行人极少。   车走了片刻,突然车帘子给掀开,有个锦帕小包裹给扔了进来。   西闲正闭目养神回想昨夜种种,又寻思将来种种,被这个吓了一跳,还没拿起来,就见车帘子给掀开,是赵宗冕人在马上,俯身望着她道:“好好地早饭不去吃,偏洗什么澡,饿着你也是活该,不过谁叫本王心疼你呢。”   西闲把那包袱拿过来,打开看时,却见里头包着几样点心果子,有的还散发着热气,显然是赵宗冕方才吃早饭的时候特给她收拾的。   西闲昨儿一整天没吃东西,昨晚上喝酒又吐了,早上空腹洗澡,方才正有些饥肠辘辘,且还微微地犯晕,却想不到赵宗冕竟这样细心。   看着帕子里的东西,正发呆中,车帘又给掀起,是镇北王拧眉道:“我一片心意,你敢不吃试试。”说着,又扔了一个牛皮水囊进来。   西闲望着这些物件,啼笑皆非。   车驾来到宫门的时候,赵宗冕翻身下马,回头看西闲给宫女们搀扶着下车,他便问道:“吃了没有?”   西闲无奈:“吃了一些。多谢王爷。”   赵宗冕见她脸色仍是泛白,笑道:“只有一点,以后你不许再喝酒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便见太子赵启同文安王赵宗栩两人并肩而来,三人见了面,赵启说道:“王叔才成亲就要离京,实在太匆忙了。若非雁北有事,真可多住些日子才好。”   赵宗冕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也承蒙太子盛情,叫我在京城里肆意乐了这几个月。”   赵启笑道:“王叔打了胜仗回来,本就该尽情地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何况皇家天伦,我也好多跟王叔亲近亲近。”   赵宗冕道:“这倒罢了,我的脾气本不好,又爱闹事,时间一长只怕反惹人唾骂,何况太子帮我娶了小贤,我也已经心满意足,再没什么别的可求了。”   “美人本该配英雄,能撮合这门亲事,我也是与有荣焉。”太子看向赵宗冕身后的西闲,微微颔首道:“以后,也有劳侧妃多照料王叔了。”   西闲忙欠身行礼:“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文安王在旁笑吟吟地看着,见西闲脸色微白,便道:“太子怎不叮嘱镇北王好生对待林侧妃呢?”   赵启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文安王笑道:“他哪里缺照料的人,何况他天生飞扬跋扈的,本也不需人照料,倒是林侧妃,要随着他长途跋涉去雁北,她的家人等都在京城……岂不可怜?”   赵启道:“说的也是。”   赵宗冕道:“王兄这么怜香惜玉,索性我把小闲留在京城,免得她跟去去吃苦就是了。”   太子一怔,文安王却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你舍得,这样自然最好。”   赵宗冕回头看一眼西闲,却见她仍是垂首而立,端庄而娴雅,他眼前却突然出现昨晚上西闲歪在褥子上,脸颊带红的妩媚可喜,心头竟有些痒痒的,赵宗冕笑道:“实不相瞒,我还真舍……舍不得。”   太子跟文安王相顾而笑。   正在此刻,里头太监出来道:“皇上听说王爷跟侧妃到了,立请进殿。”   一行人入宫,鱼贯往前,进金殿的台阶有些多,西闲因气浮力弱,走到一半就有些冷汗涔涔,幸而宫女两侧搀扶着。   太子正同赵宗冕不知说什么,文安王反落后了一步,察觉西闲越走越慢,就回过头来打量,见她眉峰微蹙,娇喘微微似的,昨夜那惊鸿一瞥所见到的突然又在眼前出现。   正有些微怔,就听赵宗冕道:“怎么了?”   文安王还没有反应,赵宗冕已经去而复返,竟越过自己走到西闲身边:“叫你不要洗澡,偏偏逞强。”嘴里抱怨着,却伸出手去,竟打横将西闲抱了起来。   太子赵启回头,见状惊笑赞叹。   文安王也万想不到竟会如此,微怔之下笑着摇头:“成何体统。”   赵宗冕轻轻巧巧地抱着西闲拾级而上,也不管她抗议挣扎,听了文安王这样感叹,就不以为然地哼道:“体统体统,像是你们都端着架子活在体统里,岂不累死。” 第27章   赵宗冕一口气将西闲抱到金殿门口, 完全无视周围侍卫跟大内宫人们的惊疑眼神。   这是西闲第一次面圣, 未免有些紧张, 又见镇北王这样破格逾矩的行为, 更加不安。赵宗冕看出她面有赧色,便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不用怕,那不过是个小心眼的老家伙而已。”   西闲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老家伙”是皇帝,等醒悟后, 大惊,抬眼看赵宗冕, 他却仍是笑吟吟地, 仿佛从没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倒也有些神奇, 因为赵宗冕这一句话,让西闲心头松快了不少, 没先前那样顿促忐忑了。   这会儿太子赵启跟文安王赵宗栩也到了,金殿内一声召唤, 三人鱼贯而入,西闲便随在赵宗冕身后。   金銮殿内,成宗坐在龙椅上, 俯视着进门的四人。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 眼窝微微凹陷,鬓发斑白, 只是两只眼睛还是精光内敛, 透着锐色。目光在四人身上扫来扫去, 最终落在了赵宗冕身上:“好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再行什么礼了。宗冕,你走近些。”   镇北王起身,果然往前走近了几步,成宗微微欠身,细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朕的眼睛越发不中用,之前你凯旋回来也没仔细瞧,现在看看,你果然比先前出息很多。”   赵宗冕道:“皇上这是在哄我呢,我要么在外头冲锋陷阵,要么在里头花天酒地,只常听人说我气色不佳该好好保养,倒不知哪里出息了。”   成宗哈哈笑道:“是谁敢这么说你?朕替你出气。”   赵宗冕道:“人家是为了我好才这样说,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怎么不赏人家,反而要责罚呢。”   成宗笑道:“你能懂这个道理,还说不是出息了?你年轻气盛那会儿,人家若说你气色不好,你还不挥拳打死?”   赵宗冕也笑:“皇兄还记得我做的糗事?这都多少年了,赶紧忘了是正经。”   成宗长叹了声,打量了他半晌才道:“今儿就要回去雁北了?”   “正是来谢恩兼辞行的,对了,您看看西闲吧。”镇北王说到这里,回头对西闲道:“你走近两步给皇上看看。”   西闲在底下虽敛息静气地听着,心中实则诧异非常,没想到赵宗冕面对皇帝也是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脾性,听到招呼自己,便也上前数步,拜倒行礼。   成宗道:“抬起头来朕看看。”   西闲缓缓抬头,成宗凝视着她,赞道:“果然极灵秀清丽,也算是万中无一的人物了。”又对赵宗冕笑道:“怪道你一眼就相中了,念念不忘呢。”   镇北王道:“这还得多谢太子,不然的话,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胡说,”成宗失笑,又道:“不过说来也是,这件事太子做的很是体面,可见是为了你用心了。”   这会儿太子赵启道:“惭愧,一则是为了王叔在所不辞,二则也是念在自古美人配英雄,王叔这样的英雄盖世,自也要举世无双的女子堪配,这门姻缘能成,也算是有天意在内。”   花花轿子大家抬,皇帝开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敲锣打鼓的说的花团锦簇,这种场面,西闲便只默默听着而已。   最后还是赵宗冕道:“好了,可不要再说了,她的脸皮薄,可不比我,加上身子弱,留神羞臊的还晕过去呢。”   成宗又大笑了两声,才定了定神,突然话锋一转:“宗冕,你这次回雁北,带多少兵?”   刹那间话题就从儿女情长转到了金戈铁马,毫无预兆。   镇北王却并不吃惊,只回答道:“当初皇上派人去调我打北蛮的时候,说朝廷没多少兵给我用,我就从雁北带了二十六万,打完了这场仗后,折损了些,大概还有二十三万左右。”   成宗道:“也算是不少了。”   镇北王不知何意,成宗道:“宗冕,朕有件事想跟你商议,你看,先前因为北蛮入侵,边疆三城的兵力空虚,朝廷一时半会又调拨不了那许多,你能不能把雁北军分一半留下守边?朕是想你训练出来的士兵,总比其他的战力要强些,留在边境,对蛮人也有威慑力,你说呢?”   赵宗冕听到这里,已经后退数步,紧锁浓眉:“皇上是要削我的军啊,我打了这场仗,没得什么实在的奖励,反要我再割肉,这是什么道理?”   成宗道:“不是这么说,是朕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跟你开口的,总归……你是个有才干的,就算减了一半儿,你回去后,假以时日自然又能恢复元气……”   “皇上以为这雁北的青壮是韭菜啊,割了一茬又一茬,就算有人口,可要训练也得假以时日。”赵宗冕满脸不快。   毕竟当着这许多人在跟前,成宗一时拉不下脸,原先在脸上的笑也像是阴天的太阳,给遮在重重阴云背后了。   金銮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底下文安王神情紧张,太子若有所思表情凝重,西闲在旁边低着头,心怦怦跳。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是大忌,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皇帝主动开口要赵宗冕的兵,或许真的是为朝廷着想,但另一方面,会不会是因为忌惮赵宗冕故意如此……恐怕也有个中原因。   但镇北王这样直言不讳地拒绝,会不会触怒皇帝?   正在西闲略觉紧张的时候,赵宗冕哼道:“我知道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若是有疑我之心,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索性就留我在京内,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我怎么吃喝玩乐,从此别叫我带兵,不过倘若下次再有什么东西南北蛮子来犯,也别再找我。”   “你!”成宗的脸色微微发青。   太子赵启忙道:“王叔不要动怒,皇上只是商议,并没有就决定,再说皇上绝无疑王叔之意,只是朝廷兵力捉襟见肘,思来想去也只有王叔最堪依靠……这也是有的大臣们提议的。”   赵宗冕冷笑:“我知道必然有人进谗,别叫我知道是谁。”   “放肆!知道你又要怎么样?”   “当然是像皇上方才说的,干脆挥拳打死!”   成宗一怔,继而喝道:“你真是越发放肆!以真当自己有功,朕不敢罚你是不是?”   文安王先前拉了赵宗冕几次,他反而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听到这里,实在无法坐视,才要求情开解,忽然听到一个婉柔的声音轻声响起:“臣妾有罪,求陛下责罚。”   众人均都怔住,纷纷看向说话的人,竟正是旁边一直默然垂首的西闲。   镇北王眨眨眼,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开口了,更不知她有何罪,刚要询问她,文安王突然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此刻成宗也有些诧异,继而道:“林妃,你为何这样说?”   西闲缓缓跪在地上:“臣妾有负皇恩,不敢隐瞒皇上,自请罪罚。”   “你……怎么有负皇恩?”成宗满头雾水。   西闲道:“昨儿皇恩浩荡,赐了好些物件给臣妾,其中便有宫女跟太监各自十名,皇上可记得?”   成宗点头:“不错,这又如何?”   西闲道:“这本是皇上的好意,只不过,臣妾自作主张的……弄巧成拙了。”   “哦?”成宗不禁好奇起来,太子也情不自禁地听着。就连赵宗冕也满面疑惑不明所以,只有文安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闲,眼神略有些暗沉。   西闲道:“臣妾的家境皇上只怕应该知道,臣妾父亲一向清贫,家中并无多余的奴仆使唤,常常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所以得了皇上所赐宫人后,臣妾大喜,觉着从此便可解了家中窘境,所以就把这些宫人分作两部,留了几个臣妾自己身边用,其他的都归了臣妾娘家。”   在场众人都是七窍玲珑,极精细敏锐的人,听西闲说到这里,已经了然西闲为何突然请罪,可却仍不知她的意思为何。   成宗自然也心如明镜,当即不动声色问道:“然后呢?”   西闲道:“今早上臣妾起时,因要沐浴,便命他们伺候,谁知半晌还未备好,臣妾问时,宫女禀说,原先他们在宫中的行事,跟府内众人完全不同,如今人手都给散发开去,无法协作妥当,因此耽搁了时候。”   成宗笑着点破:“林妃,你是想替镇北王表明他的军队不能分吗?”   西闲道:“臣妾不敢,这种军国大事臣妾从来不懂,臣妾只是惶恐,家中如此小事都能做差,所以自请罪责。”   成宗想了想:“他们是宫内派出去的,行事自然不一样,不过假以时日,也就习惯了,不足为虑。”   西闲道:“皇上说的是,可臣妾斗胆相问:不知皇上说的习惯……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也会像是府中人一样的行事呢,还是说府中众人会学会他们宫内的行事?”   成宗本觉着她这句问话十分简单,才要回答,突然浑身一震。   双眼蓦地睁大,成宗微微坐直了身子,凝视着西闲:“你……你是说……”   西闲仍是垂着眼皮,静静说道:“臣妾私心揣测,宫内的人一定会学着像是府中人一样的行事,而绝非府中的人学会他们的行事。”她略带惶恐地笑了笑:“所以臣妾自请罪责,因为我的一时自作聪明,把宫内的这些精锐分裂开来,以后他们无法协作,慢慢地也就泯然跟其他人一样了。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眷顾之心。”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最先听懂西闲意思的是文安王,继而是成宗。   镇北王赵宗冕跟太子殿下赵启,却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明白过来。   西闲说的哪里是什么宫女跟太监,她所指的,明明是成宗跟赵宗冕索要的那十几万兵力。   就像是出宫的宫女跟太监以后会渐渐失去宫中的行事风格一样,假如镇北王分了一半兵力给朝廷,这些士兵四散而去,没了镇北王的驱驰苦练,他们渐渐地也会入乡随俗,成为懈怠的庸兵,而非镇北王麾下的虎狼之师。   可西闲从头到尾没提半个“兵”字,却已经点明了其中最令人悚然的关键。   太子的眼里满是惊奇,想不到一个小小地侧妃竟有如此心计急智。   文安王的眸色更加暗沉了。赵宗冕的双眼却炽热的如同夏日的烈阳,如果不是在金銮殿,只怕他即刻就要扑过去把人抱住。   殿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奇异,寂静中,只听成宗又问道:“话虽如此,可是……难道你的娘家就该一直都这样捉襟见肘,没有人手使唤吗?” 第28章   成宗蹙了蹙眉:“那么……照你的意思, 你不该分人手给你娘家, 那你的娘家岂不是还是那样捉襟见肘?”这一句, 却又叫人悬心起来。   成宗问的这哪里是西闲的娘家, 而是指,假如不分镇北王的军队,那么朝廷边防岂不是仍旧兵力空虚,那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 金銮殿上众人复又神情各异。太子,文安王, 镇北王三人不约而同地都盯着西闲, 不知道她将如何回答, 更不知她能不能回答的出来,就算答了出来, 又是否会让成宗满意。   赵宗冕望着西闲,心中突然生出了一抹牵念, 像是为她担忧,可担忧之外,又隐隐地有个令他自己都为之诧异的想法, 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各怀心思之时, 只听西闲道:“皇上这话可问住臣妾了,其实臣妾并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成宗眯起双眼。   西闲道:“是, 如何治家的法子, 臣妾的确不是很懂, 自问也并无这份才能, 不过……此后家里如何应对处置,我却是不担心的。”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先前臣妾的父亲从不理会家事,但昨儿皇上下旨,又赐了一所庄园给林家,父亲诚惶诚恐,为了免负皇恩,以后一定会勤勉谨慎,只要父亲用心应对处置,相信不管家中还是府外,就算再难料理之事,也会迎刃而解。”   成宗听了这一番话,盯着西闲,半晌方笑了出声:“林妃,你果然不错。”   西闲忙道:“皇上若肯饶恕臣妾的疏忽之罪,已是天恩浩荡了,绝当不起皇上称赞。”   成宗大笑道:“当的起当不起,朕心中有数。你是不错,配宗冕,有些委屈了。”   聪明人说话,讲究点到为止。   先前西闲以御赐宫人为例子,暗中提醒皇帝分兵不妥,这已经是一招险棋。   胜在西闲言语婉转,态度恭和,言谈举止自然而然叫人喜欢信服,且又丝毫没有流露出别的意思,旁敲侧击,才让成宗从善如流。   成宗问她有何解决法子,虽也是真心问她到底有没有法子,但若西闲真的侃侃而谈,说出此事如何如此解决,成宗虽然也许会嘉许,但以后……却不知怎么样。   成宗虽是帝王,却未必会喜欢一个王爷的妃子对自己“指手画脚”。   而西闲的回答,表面上是在说自己的父亲林牧野,实际上指的却是成宗。   西闲说只要家长用心处置,一定可以迎刃而解,便借着说自己父亲,实则显示了对于成宗的敬畏跟信服之意。   皇帝当然听得极为明白,所以西闲这一步“以退为进”,恰好就点在了皇帝的心坎上。   成宗略微宽心,含笑赞了西闲这句,又借机褒贬了镇北王。   赵宗冕立即扬眉道:“皇上,好歹是自家人,不必这样当面摸黑我吧。”   成宗斜睨他一眼:“你的性子急躁,脾气又坏,就算跟朕都敢赤眉白眼地吵吵,何况是她?这孩子跟了你,实在是屈了。”   赵宗冕满面不服。   这会儿太子赵启笑道:“王妃果然是兰心蕙质,令人耳目一新。”   赵宗栩也望着西闲,只是目光之中若隐若现地有一丝怅然,听太子如此说,他便也道:“我同皇上的意思一样,林妃配宗冕是可惜了。”   成宗说这话,西闲还可低头听着,没想到文安王也当面如此说,顿时脸颊薄红。   太子跟成宗皆都笑了起来,赵宗冕上前一把攥住了西闲的手,对成宗道:“皇上,我该正经辞行出京了。”   成宗道:“你又急什么?”   赵宗冕道:“再不走,留在这里给你们羞辱吗?”   大家又笑起来,成宗正斟酌着要开口,赵宗冕又道:“皇上,今日的话我听进去了,先前不过是我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也不必过于忧虑,我回雁北后,会加紧训练些顶用可行的将官,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得力能干的将士比一百个士兵还管用,我训练好了,就把他们送回来凭你差遣,你爱把他们发落到哪里都成,皇上,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成宗听了,脸上才慢慢地又浮现出喜悦之色,他笑着点头道:“你这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了,这法子是极好的。”   赵宗冕道:“好就好吧,不正经多赞美我几句,偏又说些不中听了,这次我可真的走了。”   成宗才敛了笑,颔首道:“太子,文安王,你们替朕送宗冕出城吧。”   太子赵启跟文安王赵宗栩领旨,陪着赵宗冕出宫。一路上赵宗冕握着西闲的手,时而用几分力道,时而用手指挠她的掌心,没个消停。   西闲只低着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直到赵宗冕用力一扯,故意害得她站立不稳,向着他身上倒过去,他就趁机一把抱住,故意说道:“小闲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头晕了?方才在里头站了那半天,肯定累坏了。”   赵启跟文安王在旁边侧目相看,赵启不知究竟:“王妃脸色不佳,想必体虚所致,出城之后免不了又车马劳顿,一路可要好生保养。”   文安王早看破赵宗冕在捣鬼,只不说破。   待出宫之后,西闲毕竟得先回林府辞别,太子赵启先回东宫整装换服,统率送行的文武官员,暂由文安王陪着他们前往。   林府门口,林牧野杨夫人等早就等候多时,见西闲下车,杨夫人几乎先忍不住滚下泪来。   一家子行了礼,林御史跟东来请了文安王跟镇北王入内,赵宗栩很是体谅,便对林御史道:“我们只是陪着林妃回来的,林妃这一去山长水远,老大人不必拘礼,还是入内见一见吧。”   赵宗冕才也说道:“很是。若不能说几句体己话,她心里也未必安稳。请去吧。”   林牧野见他两人都如此相让,这才告退入内,却见内室之中,杨夫人紧紧地抱着西闲,哭的泪人一样,连于青青也不禁面有戚色,默默地立在门口。   东来走过来,规劝夫人:“母亲不可再哭了,若是妹妹哭红了眼睛,给人瞧见了很不成体统。”   杨夫人勉强止住,东来却也红着眼圈道:“妹妹这一去,可务必要保重自己。”   西闲拭泪道:“父亲眼见年高,母亲身子又不算甚好,我去之后,家里这所有,就多劳哥哥跟嫂子照料了。”   东来道:“放心就是。”   林牧野在门口听见,不由老泪纵横,竟然不能迈步入内跟西闲话别。   林家众人惜别之际,外间突然道:“东宫苏良媛到了。”   西闲抬头看时,果然是苏舒燕从门口匆匆地走了进来,杨夫人因方才哭的头晕,趁着这时侯便由于青青跟东来陪着出去了,留给他们小姐妹话别的时间。   苏舒燕进了门,也顾不得跟其他人寒暄,只忙上前来一把抱住西闲,还没开口,泪珠已经先落下来。   两人坐在床边,低低密密地说了一会子话,外间便有宫女来催。   苏舒燕知道时候不多了,深深呼吸,才一起身突然想起一事,忙走到桌边,把自己拿来的一个小包袱打开,里头却是个雕刻花纹的檀木小匣子。   苏舒燕把匣子捧出来,道:“这是给你的。”   西闲道:“怎么还给我东西?”   苏舒燕见屋内无人,便小声说道:“其实是哥哥托我送给你的,这是他……先前早就看中了这一套的,只是没机会亲手送你,就叫我转交给你,就算是你成亲的贺礼了。”   西闲听了,蓦地想起那日苏霁卿在林府的时候,短短暂暂说起的那两句话,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苏舒燕黯然道:“我知道御赐的那些东西多半你都留在这府里了,这个你就带着,权当算是个念想吧。”   西闲接了木匣,虽觉着是苏霁卿所送,不大好收,但毕竟是苏舒燕亲手转交,且又是贺礼,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多谢。”   此刻外边儿已又有人来催,苏舒燕见她起身往外,早忍耐不住,索性上前紧紧抱住她:“姐姐!”   西闲不禁落泪,也将她抱了一抱:“好好保重。”   苏舒燕道:“我会的,我听你的,等咱们早点再见面的那天。”   西闲红着眼圈,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两人才挥泪洒别。   林御史,杨夫人跟于青青送到门口,剩下东来便陪着车往城外相送。   城中百姓因知道今日镇北王离京,竟都自发出来送别,把京城大街两侧塞的水泄不通,处处人头攒动。   一直出了城,却见太子领着文武百官的车驾在城外送别。   太子领受皇帝意思,亲自相送以示器重,赵宗冕也知其意,下马谦让了一番,太子跟群臣才留步。只仍是文安王一路又陪着送了六七里。   西闲人在车内,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背井离乡,滋味自然是极不好受,泪湿透了几条帕子。   幸而身边还有奶娘跟杞子陪着,多方安慰。   正在收拾心绪,突然车驾停了,原来是文安王送到了地方,赵宗冕下马,两人话别。   西闲见了,少不得也下车拜别。   文安王向着她一点头,对赵宗冕道:“一路上好生照料林妃,别亏了人家。先前在金殿上多亏她妙言警示,旁敲侧击,不然你哪里这么容易就脱身了。”   赵宗冕哼道:“那老家伙,总惦着怎么算计人,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现在更好了,干脆想着怎么杀马了。”又问他,“你几时离京?”   文安王笑道:“我想最多一个月,太子早不需要人在他身边耳提面命的,我这个太保也该去清河了。”   赵宗冕嗤之以鼻道:“京内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那个什么能把人迷死的花魁娘子,也不过是那个腻腻烦烦的样儿,其他更不必提,要不是你劝,我早就快马加鞭走了。”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大自在,回头看了西闲一眼。   西闲听他又开始“老家伙长老家伙短”,说这些话全不避讳自己,心中诧异,又听见说“花魁”,指的自然是那夜令她窘然的那位林花魁了,正心中微动,突然发现赵宗冕打量自己,当下忙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别处。   目光转动间,却偏对上文安王凝视的眼神。   大概是没想到西闲会看向他,文安王的神情微变,继而很快向着她一笑,这笑倒像是给捉了什么不好的现行,突然间杀出来的不太成功的补救一样,略显窘迫尴尬。   这刹那,西闲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又转开头去,倒是惹得赵宗冕问:“你东张西望的找什么?” 第29章   在赵宗冕跟赵宗栩话别的时候, 雁北军的队伍仍是一刻不停在往前进发。等他们重新启程的时候, 队伍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赵宗冕先送了西闲上车, 自己翻身上马的时候, 文安王上前握住缰绳,望着他欲言又止。   镇北王问道:“王兄,还有何事?”   文安王望着他的双眼,过了会儿终于笑道:“没什么, 我只是想到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叮嘱你。”   赵宗冕道:“什么要紧话,且说, 我听着呢。”   文安王看看他, 又回头望着西闲马车处, 笑道:“你那王府里女人虽不少,却连个一子半女都没有, 如今得了林妃这样难得的女子,王兄我……就先恭祝你早生贵子吧。”   赵宗冕听了这话, 哈哈大笑:“多谢王兄!”手臂一抖,鞭子当空发出哨响,马儿疾行往前。   当夜, 大军在郊外安营扎寨。   西闲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 一切显得这样陌生而新奇。   同车的奶娘跟杞子早耐不住,相继下车透风去了, 西闲在车驾里悄悄地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却见士兵们动作迅速, 十分快速便张起了一顶颇大的帐篷, 其他的或起灶做饭,或原地休息,或巡逻戒防,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果然训练有素。   西闲看的出神,却见几个将官簇拥着赵宗冕,不知在劝说或者解释什么,赵宗冕皱眉听着,突然毫无预兆地抬头看向她。   西闲忙把帘子放下,同时希望借着暮色,最好是他什么也没瞧见。   如此过了片刻,外头叮叮咚咚的响声渐渐消停了很多,同时马车一震,车门被打开,原来是赵宗冕跳了上来。   赵宗冕挪到西闲身边,靠着她坐下:“在车里窝了半天了,你也不嫌闷?怎么不下去透透气。”   西闲对他向来没什么话可说,便道:“多谢王爷关怀,此处尚可。”   赵宗冕看着她端然的神情,笑道:“那好,今晚上咱们就在这儿过夜了,本来定了要去前头的县城,可如今已经夜深,我不喜欢再闹腾着开城门,就委屈你了。”   西闲不禁看他一眼:“王爷不必如此,王爷在哪里,妾身在哪里就是了。”   赵宗冕听她自称“妾身”,突然想起在金銮殿那一幕,便忍着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是是是,知道你是最乖的。”又狠狠在她脸上嘬了口。   西闲皱眉看他,不好说什么。赵宗冕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出了车门,他先跳下车,然后把西闲抱了下去。   西闲在车里闷了大半天,其实早也有些不耐烦,只是她向来涵养最好,所以还能忍受。如今双足落地,脚下枯草松软,且野地里的冷冽之气席卷而来,不禁也暗暗地舒了口气。   赵宗冕领她到了自己的帐子里,西闲留神打量,却见地上已经铺好了毯褥,枕裘一应俱全。   顷刻,又有侍卫官送了晚饭,西闲略吃了两口,赵宗冕道:“再多吃些,对了,你跟那胖丫头那么好,怎么一点儿她的好胃口也没沾到?”   西闲提醒道:“王爷,不能这样背后说良媛。”   赵宗冕道:“我又没说人坏话,不是赞她了吗?”   西闲无语,只低头喝了口茶。   赵宗冕吃了饭,对西闲道:“我出去巡一会儿就回来。”西闲起身行礼,赵宗冕道:“你也乏了,不用这样,我看着都累。”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奶娘跟杞子把饭食撤了下去,西闲叫她们也去吃饭,自己迈步出了帐门,放眼打量,却见暮色苍茫中,一顶顶帐子拱立,放眼看去几乎望不到边似的,此刻亥时过半,夜色深沉,风也越发冷了起来,西闲缩了缩肩,抬头之时,却见漫天寒星,闪闪烁烁,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西闲正在打量,镇北王去而复返,见西闲立在帐门口,借着帐门口一盏气死风灯散发出的幽淡光芒,裙摆给夜风吹动,摇摇曳曳,像是夜色里徐徐绽放的花。   等西闲的目光从天上群星往下,落在对面那人脸上的时候,却见镇北王的双眼却比寒星更加明亮几分。   西闲正欲下拜,赵宗冕已大步流星走过来将她抱起,侍卫官撩起门帘,请他入内。   将人放在褥子上,赵宗冕仔细打量西闲的脸。   西闲有些不安,可看他的眼神,却仿佛跟先前不同,正不知如何,赵宗冕抚着她的脸笑道:“真奇怪,方才我看你站在那里,感觉就像是从那个广寒宫里不小心掉下来的嫦娥,我可真怕一阵风过去,你就随着风飞走了。剩下本王像是那个呆后羿一样孤苦伶仃。”   他说完之后,把西闲抱紧了些,才又得意说道:“幸好给我捉住了。”   西闲听的啼笑皆非,但给他紧紧地抱着,又有些下意识地害怕。便道:“王爷巡完了?一切可都妥当吗?”   赵宗冕嗅着她身上有一股淡淡地幽香,便不住地凑在她身上闻来闻去,随口道:“都好的很。”   西闲见他很不安分,便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赶路,不如安歇吧。”   赵宗冕抬头看她,西闲最怕跟他的眼睛对视,总让她有种面对那头狮子时候的感觉——无法讲理,也不能反抗。   幸而赵宗冕道:“也好,先睡吧,明儿赶一天路,晚上就在桃城歇息,那会儿再说别的。”   西闲竟不敢问他什么叫“别的”。   又过片刻,赵宗冕忽地问道:“小闲,先前在京内,你是怎么想出那个法子来辖制老家伙的?”   西闲道:“王爷……”   赵宗冕道:“好好好,你是怎么想到那法子,让皇上心服口服的?”   西闲道:“皇上本就聪明,只是一时心急了些。”太子自然是站在皇帝一边的,文安王的身份有些尴尬,且在那情形下他很不好开口,若言语中流露出半分向着赵宗冕的意思,势必会给皇帝迁怒。   而西闲的身份却正好。   “我觉着皇上只怕不爱听大道理,只要别叫他难堪,皇上自己就回过意思来了。”   赵宗冕笑道:“怪道王兄总是赞你,果然是有些聪明,才见了一面,就把那老家伙的脾气摸清了?”   西闲低头:哪里是摸清了皇帝,她只是隐约觉着,成宗的脾气,倒是跟镇北王如出一辙。   赵宗冕垂眸望着她:“唉,你可知道,那时候看你挺身而出的,本王还为你担心……那会儿我心里想,假如你说错了话惹的那老家伙不高兴,大不了分给他一半就是了……”   西闲意外:“王爷,你真的这样想?”   赵宗冕道:“或者再少点,总归不叫他落空,别迁怒了你就是了,横竖假以时日你家王爷我还能再带出来,之所以不肯答应,是不愿意叫他们得手的这么容易罢了。”   西闲心头一动,正在细想他这两句话,突然觉着赵宗冕的手在她背上抚来滑去,西闲皱眉:“王爷。”   赵宗冕磨了磨牙:“好好好,睡睡睡。”   次日拔营启程,将近中午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   如此一天的急行军,入夜又行了一个时辰,亥时不到,已经到了桃城之外。   先前早有先锋官来桃城报信,半个时辰前,桃城县令跟县衙众人以及章令公主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先帝之女章令公主嫁给了原先的安国公关衍,随他于封地桃城安居,十年前关国公亡故,章令公主同其子关潜一直都在桃城。   灯影中见旗帜林立,赵宗冕一马当先而来,章令公主先喜欢起来,拉着小公爷的手迎了上去。   赵宗冕也瞧见了公主,忙翻身下马,笑道:“皇姐。”   章令公主紧紧地握住赵宗冕的手,上下一打量,喜形于色:“宗冕,总算来了,可想死皇姐了。”   又回身拉住关潜:“这是潜儿,你还记不记得?”   赵宗冕转头看身边的少年,却见倒是眉目清秀,笑道:“怎么不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只这么一点儿呢,几年不见成大人了。”   关潜脸上微热,幸而夜色之中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按照章令公主吩咐规矩行礼。   这会儿,桃城县令总算找了个空子,战战兢兢上前拜见。   此刻西闲也已经下了车,赵宗冕回身握着她的手道:“这是小闲。”又对西闲道:“是公主,叫皇姐。”   西闲行礼,口称“皇姐”,章令公主早听说他才娶了侧妃,又见西闲生得绝色,举止娴雅,便也赞道:“果然不错。”   寒暄片刻,一行人入城,其他士兵却仍歇在城外,县令自派人接洽,以补充军需等事宜。   桃城县令虽安排了住所,章令公主却一力让着赵宗冕,让他们住在安国公府,赵宗冕碍不过她盛情就也许了。   西闲因为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已经头晕目眩,身子骨都好像都散了架,先前下车跟章令公主相见的时候,几乎都走不稳,哪里像是赵宗冕一样马背上惯了的,非但看不出疲态,且仍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而章令公主也早准备了宴席宴请镇北王,又一再叮嘱叫他务必赏光。   赵宗冕见西闲恹恹地,就叫她好生歇息,自己带了几个属下前去赴宴。   西闲见这魔王去了,反而觉着自在,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便叫人准备了洗澡水,准备沐浴过后就赶紧安歇。   只因实在太累,手脚都懒得多动一动,奶娘跟两个宫女伺候左右,还算是过得去。   正有些受用,杞子从外进来,见西闲微闭双眼,就悄悄地对奶娘道:“我听着府里的人说,听说王爷要打桃城过,两天前这府里就开始准备了,今晚上的宴席上,还请了桃城当红的什么名/妓,歌舞助兴呢……”   西闲听到这里,眉峰动了动。   杞子偷看西闲一眼,见她并无反应,才又凑在奶娘耳旁说:“我方才偷偷到门上听了听,里头果然热闹的很呢,还有女人唱曲的声音,那唱的真是……”   说到这里,西闲的手指微微一抬,奶娘忙道:“嘘,不要说了。”   当下忙搀扶着西闲出来,换了衣裳。   西闲回到房中,倒在榻上,虽然人安安稳稳地躺着,却仿佛仍在那颠簸的无休无止的马车上一样。   原先她人在闺中,只从诗词文字之中知道“鞍马劳顿”,却不知是怎么个劳顿法儿,这两天人在马车上过,才总算痛苦的领悟了。   身体自然是极疲倦的,先前饭都懒怠吃,只想要洗完澡早早地休息。但此时此刻,却偏偏竟仿佛睡不着,好像是前院那歌舞之声太大了,随风吹到她的耳旁,吵得人心里发燥。   突然想起杞子说的那句“当红”的话,西闲想:“今晚上有了人陪,该不会回来了。倒也很好。”   转念突然又想起在京城里的那位花魁娘子,不觉冷笑:“每到一个地方,便要会一会地方上的花魁,想来也算是能者多劳了。”   模模糊糊地,正有几分睡意,便听见房门吱呀声响。   西闲侧耳听了听,随着房门打开,那舞乐之声又传进来,音乐声不停,镇北王自然不至于大煞风景地早退,何况还有花魁娘子相陪。西闲遂仍是安安稳稳地合眸。   不料又过片刻,脚步声却仿佛靠近床边,帐子给撩了起来,西闲才睁开眼睛,那高挑的身子就如山一样压了下来。   酒气扑面而来,醺人欲醉,西闲屏息:“王爷?”   赵宗冕低笑两声,将她拢入怀中:“还不睡,是在等我?”   他身上酒气之外,更有些脂粉之气,西闲皱皱眉:“盛宴仍开,王爷怎么竟退席了?”   赵宗冕道:“这还用问?”答了这四个字,便探手自斜襟而入。   西闲僵住:“王爷!”生生咽了口唾沫:“席上只怕有人等着王爷。”   赵宗冕动作微停:“你说谁?”   西闲不答,帐子内两人面面相觑,只听见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顷刻,赵宗冕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什么舞女?你别说,她跳的还真的不错,很不比京内那个林花魁差。”   西闲道:“那王爷怎么回来了。”   赵宗冕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地就回来了。”   西闲淡淡的:“如此意犹未尽,以后只怕后悔,王爷可以再回去。”   “咦,语气不大对,”黑暗中,赵宗冕抚上西闲脸颊,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莫非是吃醋了?”   西闲不敢张口,便没有回答。赵宗冕蹭了会儿:“你知不知道我上次为什么在花魁楼?”   西闲眨了眨眼,赵宗冕道:“因为她姓林,本王听他们左一个林姑娘右一个林姑娘,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你,偏偏你对我那样……所以本王就想尝一尝滋味。”   西闲忍不住:“王爷不必跟我说这些。”唇上一凉,复又温热,是他覆压过来。   炽热的唇缓缓蹭过,像是猛虎细嗅蔷薇,赵宗冕道:“可我没留夜,我知道她不是你。本王心里既然有了你,就再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   西闲心头微颤,不知是惊吓,还是其他。黑暗中感觉他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本王?” 第30章   镇北王在耳畔低语间, 许是因那股香气的蛊惑, 竟凑过来, 轻轻含住了西闲的耳垂。   西闲猛地一抖, 本能地想缩起身子,却并不能够。   正在无处可逃的时候,却听得外头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道:“你们可看见王爷回来了没有?”   听声音, 正是章令公主。因赵宗冕是悄悄回来的,这院子里伺候的众人却都不知道, 听公主询问, 纷纷摇头。   章令公主却并不是个等闲之辈, 眼睛看着屋内笑道:“好好的在席上忽然就逃了,总不能是喝醉了吧。五弟, 你跟我闹着玩儿是不是?”   屋内,赵宗冕原本听见章令公主的声音, 暗叫不好,又听她不知自己是否回来,便悄无声息的, 指望着蒙混过去。   岂料章令公主又笑着说道:“你若是在就赶紧出来, 别叫我进去掀你们的被子。”   赵宗冕叹了声,这才不情不愿地翻身坐起, 下床的时候回头对西闲道:“我打发了她, 即刻就回来。”   西闲抓了被子遮住, 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   赵宗冕向她一笑, 把衣裳稍微整理了一下往门口走去,那边章令公主却说到做到似的,将走到了门口,才要敲门,赵宗冕已经将门打开。   两人面面相觑,镇北王道:“皇姐,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章令公主定了定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还不知道你?明儿一大早你就得走了,你若真能在这里留个三天五日的,我也不赶在这时侯了。”   说着又道:“你是怎么了,放着我费心寻来的美人不喜欢?还是……”她探头往屋内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因为才娶了,还新鲜亲热地揭不开呢?”   赵宗冕见她并无退意,这才又走了出来,两人离开院子。赵宗冕道:“皇姐,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我改吃素了,消受不了那些鲜鲊肥腻大汤大水的,美人就给别人吃去吧。”   章令公主噗嗤一笑,上下又看他半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   赵宗冕摸着下颌不回答,章令公主道:“总不会是遇上这位林侧妃之后……怎么,看着像是个安安静静的人,难道还是个会辖制你的厉害人物?”   赵宗冕笑道:“她倒不管我这些,再说,她也不敢管。”   章令公主道:“既然如此,猫儿怎么就不吃腥了?”   赵宗冕道:“说了我腻烦罢了。皇姐,这天儿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早点歇息吧,别替我操心了。”   章令公主见他似吃了秤砣铁了心,才说道:“那好吧,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你不想受用美人也就罢了,只是我还有一件正经的事要跟你说,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赵宗冕道:“但凡是我能的,不会推辞。”   两人这会儿立在院外,院门口自有侍卫,里头亦有下人,章令公主便拉着赵宗冕走了出去,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才说道:“先前你也见过阿潜了,你觉着他怎么样?”   赵宗冕皱皱眉:“看着像是个不错的孩子,怎么?”   章令公主正色道:“宗冕,我想让阿潜跟着你去雁北。”   “什么?”赵宗冕大为意外,“这是怎么说,他好好地留在桃城当他的小公爷何其安适,跟着我去雁北干什么?我可没工夫养这么个金贵的少爷。”   章令公主嗤地又笑,继而道:“正是呢。国公爷去的早,我原本因疼爱阿潜,不免娇惯了他,他虽是个聪明的孩子,却给我耽误了,若是总留在这里,就如你所说,只会成了个没出息的纨绔,倒不如跟着你去历练历练。”   赵宗冕急得要拒绝,章令公主握住他的手道:“宗冕,阿潜就是我的命,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了,你答应皇姐好不好?”   赵宗冕只得说道:“如果是为了他好,我答应你无妨,但是跟着我去雁北,我怕他受不了那个苦,或许有个三长两短……皇姐,你自个儿的孩子,自己个儿看着最放心,我又不是那种会养孩子的人……”   章令公主摇头苦笑:“别说这些胡话,谁让你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了?你就把他当作你手下的一个兵就是了。要还想让他娇生惯养,我何必要求你呢?”   赵宗冕仍是皱眉:“皇姐,好好的怎么忽然让他跟我走,他走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怎么过?”   章令公主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五弟,算是我求你了好不好呢?”   章令公主虽嫁了安国公,但从来花名在外,自打国公去世后,明里暗里不知有过多少的入幕之宾,只是碍于是公主之尊所以无人敢言罢了。   赵宗冕也知道这情,无奈道:“如果你真打定了主意,那孩子也同意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章令公主大喜,又笑道:“要皇姐怎么谢你呢?”   赵宗冕道:“这会儿你赶紧回去别再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章令公主叹道:“真看不出,你这么恋着这位侧妃,你可要留神,别对她太好了,小心回到雁北后……”   赵宗冕正听着,章令公主却不说了,他便问:“回到雁北后怎么样?”   章令公主眼波闪烁,只是笑说:“没什么,只是你那些侍妾之类的……看你格外爱她,难免争风吃醋。”   赵宗冕才说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放心就是了,小闲不会吃亏的,她连皇上都敢怼,还怕别的?”   章令公主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赵宗冕因为得意才说了这句,说完之后又后悔起来,果然,章令公主好奇心起,硬是拉着不肯放他,非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宗冕自讨苦吃,只得把金銮殿上的情形跟章令公主说了一遍。   章令公主听完,寻思了半晌,才喃喃道:“果然是个机变聪慧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赵宗冕正打哈欠,闻言忙问。   “可惜怎么只是个侧妃,不是你的正室。”章令公主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宗冕道:“正室怎么,侧妃又怎么,我仍是疼她的。”   “你呀,哪里懂这些。”章令公主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知道怎么行军打仗,内宅的事儿,你差远了。”   两人说完了此事,各自回房,这会儿子时已过,赵宗冕匆匆回到卧房,却见西闲裹着一床被子,竟是已经睡着了。   赵宗冕凑过去,轻唤了几声,西闲却因为太过劳累,已经沉沉入睡,暗淡的灯光中,西闲的睡容里透出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镇北王打量了半晌,渐渐地把心里那团火平了下去,只是身体仍还蠢蠢欲动的,好像要不受控制。   赵宗冕低头,突然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着酒气,索性起身出外,叫了人来准备洗澡水,洗一洗身子顺便降一降火,算是一举两得。   次日果然天不亮就再度启程,西闲虽然睡了一觉,但她之前从未出过远门,这整天连夜的车马劳顿哪里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只觉着身上的骨节更加疼的无法忍耐,少不得咬着牙撑着起身梳洗了。   还未出门,就见章令公主春风满面而来,西闲还要起身行礼,公主见她神情虚弱,脸色发白,仿佛是站立不稳的样儿,便捂着嘴笑,显然是误解了。   西闲不明白她的表情为何如此怪异,章令公主笑眯眯道:“五弟他毕竟年青,不知节制也是有的。”又凑过来在西闲耳畔道:“我那里有秘造的上好药膏,待会儿叫人拿两瓶过来,涂上一涂是最好的。”   西闲莫名其妙,本还以为章令公主是体恤她颠簸之苦,但又说什么“不知节制”,想来是说镇北王勇于驱驰,行军不知休息之类。   人家且是一团好意,西闲便不失礼数地微笑欠身道:“多谢公主。”   章令公主见她泰然自若,便笑道:“横竖都是自家人。不用谢,我还要拜托你以后帮着多照顾阿潜呢。”   说话间,就见小公爷关潜走了过来,他的身形略有些纤细,虽然清秀,神情却有些郁郁的。   章令公主道:“潜儿,再拜见林妃娘娘。”又对西闲道:“宗冕已经答应带他去雁北了,以后弟妹且也看在自家人面上,帮着我多照看他些。”   关潜走上前来,举手欠身。   西闲这才明白:“公主托付,自然遵命。”   章令公主看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心中一转,便笑道:“宗冕的正妃我是见过的,是个极心思缜密行事周全滴水不漏的人,这多年来有她在,雁北王府里莺莺燕燕虽多,却一点乱子都没出过……弟妹你此去,可跟她好好相处。”   西闲心头一动,仿佛听出了章令公主似有言外之意,隐隐地仿佛是提醒,于是西闲也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声“是”。   章令公主跟桃城县令等仍是送出城去,公主惦记儿子,一直送了五里开外才终于打住。   队伍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又走了三天。   西闲略有些适应了这种车马颠簸,但另一方面,却越来越无法适应赵宗冕。   因为连日来都是在野外搭帐露宿,帐子自然是不能隔音的,加上又看西闲神情疲惫,他也体恤地并没有强迫西闲,只是动手动脚却免不了,且有变本加厉之势。   西闲起初还言语制止,后来渐渐无可奈何,她也知道像是这样,迟早一日势不可免。   这天,队伍在山谷中休整,重新启程的时候,杞子跟奶娘却并未上车,西闲诧异,才要掀开帘子询问,忽地车门打开,竟是赵宗冕跳了上来。   他的双眼里仿佛有火光,看着她,像是饿久了的人瞧见盛宴。   西闲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而赵宗冕接下来的所做也正印证了她的想法。   西闲不敢用力挣扎,一来是浑身骨头疼,二来只隔着一层车窗,有什么动静,外头只要稍微用心,便都会听的清清楚楚。   这人不要脸面,她却还是要的。   赵宗冕手忙脚乱地匆匆解衣。从当初街头惊鸿一瞥开始,他就惦记上了这个人,这辈子只怕也没这样长情过,而且还一直求而不得,偏偏也不喜欢寻别的什么人,心头的火跟腹内那股火滚滚燃烧,最终合在一起,叫他再也难以忍受。   此刻无法按捺,也顾不得是不是在马车上,又到底适不适宜了。   见西闲不再挣扎,赵宗冕定了定神,低喘着在西闲耳畔道:“小闲……你就、疼一疼你家王爷吧,为你……忍的要疯了。”   煎熬的汗珠颤巍巍地从他浓黑的眉峰滴落,打在西闲的腮边,顺着蜿蜒滑入颈间。 第31章   小公爷关潜冷眼瞄着西闲所乘坐的马车。   自打离开桃城, 关潜一直跟随在镇北王身边。   对于这位传奇王爷, 关潜跟其他人一样, 奉若高高在上的神明般, 又是好奇,又是敬佩。   可赵宗冕却不是很想理会他,对他始终淡淡懒懒的,要不就随意指使他去做些无关紧要的事。   关潜在桃城的时候, 有公主疼爱,且给人众星捧月似的哄着, 突然遭遇如此冷遇, 心中不高兴, 只是因镇北王身份特殊,又是他所敬慕的人, 所以也只乖乖的。   赵宗冕撇开众人突然上车,他也是早看在眼里的, 后忽然发现马车奇异地晃了起来。   关潜先是一怔,继而眉头紧皱,眼中依稀透出几分不耐烦之色。   正在他满面不悦的时候, 马车突然又很快停止了晃动, 快的叫人不可思议。   关潜愣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看了半晌, 无法置信。   他心中狐疑, 回看身边众人以及那车辆周围的侍卫, 却并没有人像是他一样紧盯着林妃所乘坐的马车瞧, 也无人面有异色。   关潜迟疑着,思忖片刻,终于悄悄地一抖缰绳,马儿乖乖地转了个方向,不多时已经靠近了那辆马车。   车边虽有侍卫,可因知道关潜是公主托付给镇北王的,便并未如何。关潜尽量不动声色,假装不经意地,在马上微微倾身向着马车的方向凑近,耳朵竖起,想听听是何动静。   随车的侍卫是赵宗冕的亲卫,早看出关潜举止有异,只是不便喝破,如今见他如此,便笑道:“小公爷,可是找王爷有事?”   关潜正歪着身子偷听,蓦地受惊,整个人在马上晃了两下,几乎滑下马鞍。   他忙拉住缰绳,讪讪道:“没、没事。”   就在这时候,车门猛地给推开,镇北王黑着一张俊脸跳了下来。   关潜见他脸色不对,心头的狐疑更重,一时却不敢出声。   赵宗冕的亲卫将他的马儿拉了过来,镇北王却并不上马,脸色很是怪异,难以形容。   一转头,突然对上关潜注视自己的目光,赵宗冕越发没有好气儿地喝道:“你怎么在这儿?”   关潜被他一瞪,整个人有些慌了,虽没做贼也觉心虚,便期期艾艾道:“我、我……我见王爷不见了,所以到处找找。”   “难道本王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赵宗冕恼怒之下脱口而出,可说完之后,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来脸色只有一两分红,这会儿竟紫涨起来,一跺脚,翻身上马,马鞭狂甩,居然一骑绝尘地往前去了!   “王、王爷!”关潜呆若木鸡。   身后两名禁卫也同样满面诧异,突然其中一个低低对另一个道:“看王爷这样,多半在王妃处又吃了瘪……”   另一个也无法置信般道:“在女人跟前吃瘪这还是头一遭儿,也难怪王爷憋火成这样。”   这些日子他们跟在赵宗冕跟西闲身侧,不管是野地宿营还是防卫,点点动静都听在耳中,对两人之间的情形自然是心知肚明。   两人说话虽低,奈何关潜离的近,听得一清二楚,小公爷心想:“原来他们都知道了,先前还都装的没事人一样。”   抬眼看向赵宗冕消失的方向,心里又有些担忧,不知道镇北王这一怒之下跑到哪里去了,同时马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成了小公爷心里的不解之谜。   镇北王带兵打仗,从来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连最凶悍的蛮人也要对他俯首称臣。   对外他喜欢纵横沙场,对内最爱的自然是醇酒美人,对外是蛮兵俯首,对内皆美人跪伏,冲锋陷阵,肆意挞伐,酣畅淋漓,对他来说,两样都是十足快意、引以为傲之事。   却着实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尝到败仗的滋味,却是以这种寻常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方式……且不仅“降了”,而且挂彩。   他太低估了这数月来心心念念,点点滴滴汇集起来的无法阻挡的狂飙之势,也着实想不到,这种累积的心理上的快感在真正得以宣泄的时候是如何强大,强大到他自己都来不及遏制,无法自控。   才一入巷,就像是烈火干柴,易燃易躁,一遇到火星,陡然便腾空灼烧。   耳畔听到西闲短暂隐忍的呜咽,然后是她贴了过来,肩头随之刺痛,是她咬伤了自己……   可就在那瞬间,一切开始失控。   对向来肆意,任情妄为的他来说,这一切好像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那瞬间错愕,震惊,不信,但一切已经发生。   简直似奇耻大辱。   其实西闲不大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还以为,所谓周公之礼便是如此,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除了……好像真的有点快,但那并不是不好,反而极好,毕竟对她来说,“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赵宗冕的表情有些太怪异了……虽然他没说什么,但西闲看出来,他好像不肯面对或者心有不甘似的,倒像是做错了……之类。   但她当然不会问,事实上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甚至连西闲自己都不确信发生了什么。   直到外间传来侍卫的喝问,听到小公爷的答话,然后赵宗冕就迅速收拾妥当,转身头也不回一语不发地下车去了。   结束了?   西闲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错愕之下,又有点“如释重负”。   她忍着不适稍微整理了一下,突然察觉口中有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气。   抬手在嘴角擦了擦,西闲猛地醒悟,方才自己好像咬了赵宗冕。   那一瞬间无所适从,像是才脱了水的鱼,西闲来不及多想,一口咬在了赵宗冕的肩颈上,那时候还没觉着怎么样,这会子回味过来,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气冲冲似的走了,难道跟这个有关?   任凭西闲如何聪明,也万万想不通,赵宗冕“铩羽而归”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镇北王满肚子的怨艾,怏怏不乐,半天没回西闲的马车旁边,有亲卫来过一次,给他能杀死人的眼光逼退。   眼见黄昏降临,队伍在氓山脚下驻扎,赵宗冕回头看了一眼车驾的方向,仍是冷着脸不去靠近。   直到火头军做好了饭,有个人悄悄地靠近过来,小声叫道:“王爷……”   赵宗冕早听出是关潜的声音,动也不动,直到小公爷又叫了声:“小舅舅。”   “舅舅就舅舅,小什么小?”赵宗冕皱眉斜睨他一眼:“真他妈啰嗦。瞧你那娘娘腔的样儿。”   关潜看着他在夜色中更加黑的脸色,心中蓦地掠过白天里那震动了一会儿就消停的马车,他咳嗽了声:“舅舅,我听伺候王妃的人说,她有些不舒服,像是病了。”   赵宗冕本满脸郁卒,听了这句突然回身:“你说什么?病了?”   关潜道:“是,像是从下午开始就不舒服。”   “怎么不早点说?!”赵宗冕猛然起身,翻身上马往回赶去。   西闲确是病了,连日的颠簸,早就让她精疲力竭,何况心弦始终紧绷着,今日这一场,却仿佛把这些日子的内外郁结都点燃了,勉强撑了会儿,就觉着头疼发热,一阵阵地晕眩。   等赵宗冕回来之时,西闲正晕厥过去,奶娘跟杞子守在旁边,杞子已经担心的哭了起来。   正着急中,赵宗冕拉着随军大夫来到,上前把西闲抱了起来,见她双目紧闭小脸雪白,试了试,呼吸都微弱,赵宗冕揪着心看向军医。   军医看了看西闲脸色,又细细听了脉,对赵宗冕道:“王妃是因太过劳累,内里郁结又加上吹了点冷风感了风寒所致。”   赵宗冕道:“只说要紧不要紧,怎么治。”   军医道:“王爷,最好让王妃停下来休养妥当了再走。如果一直这样劳顿,只靠药石之效的话,只怕很难调治。”   当夜,西闲模模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被赵宗冕抱在怀中。白天的记忆一点点清醒,正以为他又故技重施,却突然发现不对。   原来自己并不是在马车里,而是在马背上,眼前也慢慢地清晰,除了赵宗冕的脸,还有他头顶上深蓝色的夜空,有一弯弦月斜斜地贴在天际,浅暗淡蓝的月色照在他的容颜上,那棱角分明的脸竟透出些惑人的温柔。   这场景,恍惚如梦。   西闲不知这是自己的梦境幻觉,还是镇北王又在耍什么把戏,但现在她也没力气再去寻思跟计算了。   眼睛半开半合之际,赵宗冕低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发现他双眸里如假包换的光芒,西闲禁不住咳嗽了声,意识到这是真的。忽听赵宗冕道:“马上就到氓山县城了,再撑一会儿就好了。”   西闲不知氓山是什么地方,更不知自己为何要去县城,只茫然地看着镇北王。   赵宗冕向着她匆匆一笑,把她往怀中抱的紧了些。   夜色中,几匹马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地往前方的县城奔去。   也正是从这一夜开始,镇北王离开了雁北军,二十多万大军由麾下左右将军带领,有条不紊地往雁北返回,因雁北军威名远扬,一路所到之处,州县都有专人接洽之类,平安无事。只是那迎接的官员们因不见镇北王,未免问起来,左右将军只说他另有要事而已,州府官员们自然不敢多问。   直到三个月后,军队终于进了雁北地界,赵宗冕仍是未曾归队,只派了一名亲卫回来报讯,让他们先自行回归安顿。   与此同时,守在边城准备迎接王爷的雁北王府之人也探知了消息,当即匆匆地先回王府禀告。 第32章   王府负责探听的正是先前去京城报信的孙强, 到了内堂, 在帘门口跪倒行礼。   只听里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问道:“王爷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了, 这次可打听明白了?”   孙强道:“回娘娘,小人已经探听明白,这次是王爷的亲卫回来报信,原来王爷真的没有随军, 像是因为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可知道吗?”   “这个那亲卫没说,但是……”   “不要吞吞吐吐的, 照实说就是了。”   孙强道:“小人探听, 原来那位侧妃娘娘也并未随军。仿佛……是说侧妃在路上病了, 所以王爷便叫大军先行,自己留下跟侧妃同行去了。”   隔着帘子, 里头一阵沉默。   半晌,镇北王妃才道:“原来如此, 究竟有个原因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侧妃病的如何,是否无恙呢?”   孙强道:“小人原本也打听过, 先是说病的厉害, 是王爷亲自连夜抱着送去氓山县城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顷刻王妃回答:“阿弥陀佛,王爷如此尽心, 想必侧妃如今已经安泰了。”念了两声佛, 又问:“还有一事, 章令公主府的小公爷是跟着王爷一起呢, 还是随军回来了?”   孙强一心只打听镇北王,此事却没留心,一时答不上来,王妃却也并没责怪,只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王妃屏退孙强后,就又叫了一个管事到跟前,吩咐说:“章令公主来信给我,说是关小公爷跟着王爷来雁北了,只不知他如今是不是到了,你去看看,若是到了,就好生把他请回来。不可怠慢。”   钱管事领命,才要退下,王妃又道:“等等。”   管事的忙站住,王妃沉吟了片刻,说道:“你顺便再向王爷的麾下打听打听王爷的详细,不为别的,怕王爷离开大军后……行事会有什么不便。王爷万金之躯,半点闪失都不容有,知道了人在哪里,好派人早早接应照料之类。”   钱管事这才退了出来,走到二门上,突然听见门口上有说笑之声。   且说先前孙强磕了头,小心翼翼地到了二门外,有几个小厮凑过来,都问道:“里头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孙强笑道,“要不怎么说咱们王妃向来的圣德怜下,最识大体呢,听说王爷为了侧妃耽误了行程,非但丝毫也不恼妒,反而一心关切侧妃的病,念佛盼着快些好起来呢。”   众人纷纷称赞,有个多嘴的说道:“只是苦了王妃,咱们王府里这几个侍妾,哪个是省油的灯,多亏王妃天生的能调度镇服,才压住了这些姑奶奶们……如今又来了个更厉害的,以后还指不定如何呢。”   突然又一个说:“我听说这位侧妃娘娘,是太子做媒,皇上还亲自召见,好像很得皇上喜欢,赐了她们家好些金银、田地宅院之类的,虽不知道人怎么样,但看这份来头,已经是不输咱们王妃了。”   “叫我看,倒不用担心这些,先前的瑛姬难道你们都忘了?王爷是最宠她的,结果她自己跟人跑了,倒是省了王妃不少力气……”   才说到这里,钱管事从里头出来,喝道:“猴崽子们都活腻了,显见是王妃宽大,纵的你们嘴里都轻狂起来,这些话胆敢再让我听见,我不必回王妃,立刻打死!”   大家唯唯诺诺,各自散了。   门口小厮等跟钱管事各分头行事,却不妨隔墙又更有耳,站在二门内的,正是镇北王府里的两名侍妾,一人姓柳,人称柳姬,原本是名歌姬出身,因色艺出众给镇北王看上,又觉着她伺候的好,便留在了府内。另一个姓王,叫做琴儿,原本是城中小户之女,镇北王在某次出行之中于她家歇脚,王琴儿借机端茶送水,眉目传情,遂拿了些银子将她买下。   众小厮跟管事在外所说,两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柳姬遂悄悄地说道:“妹妹你听,人还没到,这会儿府内府外,都是她了,好大的排场呢。”   王琴儿说道:“这是当然的了,人家是太子做媒,皇上召见的人,你没听外头说,连王妃都要给比下去了么?我们这种人更加排不上号了。”   柳姬叹了声,道:“本以为没了瑛姬那个小妖精,王爷又才回来……大家会便宜些呢,没想到又跑出来个侧妃娘娘,人还没来,这专宠的架势已经摆到了天上去,如果连王妃都先怕了她,等真个儿来了,还有我们的活路?”   王琴儿揶揄道:“你不是最会讨王爷欢心么,又怕她做什么,这府里谁不知道,王爷可是离不了你的,原先瑛姬在的时候还能跟你争,现在那小浪蹄子自己跑了,谁还能跟你争不成?我可不信你那些手段……那位侧妃娘娘也会。”   两人正说到这里,便见丫头来到:“王妃请各位奶奶们过去呢。”   雁北王府的后院,总共有五位姬妾,除了柳姬跟王琴儿外,还有三位,分别是瑛姬,张氏跟李氏,如今瑛姬不在,就只那两位到场。   柳姬跟王琴儿到了王妃正厅的时候,张李两位已经侍立等候。   李夫人原先是王妃身边的侍女,受宠之后,因小产了一次,从此身子不好,常年吃药,近来已经不参与争宠行列。   张氏乃是雁北小官之女,大概是出身较好的缘故,张夫人性情温和并不张狂,且行事低调,向来很得王妃的嘉许。   两人上前屈膝行礼,王妃道:“都坐了吧。”大家才都谢恩落座。   王妃环顾左右,微笑说道:“想必你们都听说了,王爷的大军已经归来,王爷不日也将回府。”   大家纷纷称是,王妃道:“自从王爷领兵出征,我知道各位妹妹也像是我一样,日夜为王爷悬心,希望他能早日安然无恙,凯旋而归,如今果然天随人愿,也是天佑我皇朝,才令王爷所向披靡,大败北蛮。王爷这次打了胜仗,实在不易,先前他留在京内,我也隐约听了些闲言碎语,有人埋怨王爷为何不早点回来。”   说到这里,王妃扫了一眼众人,大家纷纷欠身:“我们并不敢有什么怨言。”   柳姬道:“我倒是听瑛姬曾说过那么两句。”   王妃微微一笑,并不接口,只说道:“我自然知道大家都是明白的,王爷这番劳苦功高,自然该好好调养安歇一阵子才好,先前听他在京内纳了侧妃,我心中已经暗暗称愿,毕竟王爷带兵出征,家眷不能随行,他身边早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了。”   柳姬跟王琴儿听到这里,表情各异。李夫人垂着眼皮,时不时发出轻微咳嗽,张夫人含笑欠身道:“娘娘说的很是,可知我听了这消息,也跟娘娘一般,很替王爷高兴呢。”   王妃嘉许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横竖大家都是一个心意,只盼着王爷好,他的所愿,就是你我等的所愿了。如今眼见王爷将携侧妃归来,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如今说出来跟你们商议商议。”   王琴儿问道:“娘娘是说何事?”   王妃道:“侧妃身份毕竟不同,你们看,咱们府里,哪一处地方适合安置侧妃呀?”   柳姬跟王琴儿闻听,各自发愣,原来他们虽然关注侧妃,却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张夫人顿了顿,仍是含笑道:“这件事娘娘做主就是了,觉着府里哪里适合,就选哪里……对了,说来我那院子还算精致,地方也宽敞,如果娘娘觉着合适,我可以搬出来,让给侧妃娘娘住也是很好的。”   柳姬跟王琴儿又呆住了,各自愕然地看着张夫人,仿佛不信她会做到这种地步。   王妃却越发嘉赞地看向张夫人:“你有这心,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你们住的好好的,何必又搬来搬去的如此麻烦,倒是再想一想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王琴儿听到这里,突然道:“娘娘何必为难,不是现成的有个院子空了吗?”   大家原本不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柳姬也道:“说的不错,瑛姬的院子不是已经没人住了?她那真珠院是咱们几个里头最大最宽敞的,正适合侧妃住呀!”   王妃听到这里,似有为难之色:“话虽如此,但……瑛姬的事还没仔细回禀王爷,这样快就把她的院子分给侧妃……”   柳姬说道:“娘娘怕什么,又不是咱们撵她走的,她自个儿做了没脸的事,还要留脸面给她不成?王爷若知道了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呢。”   王琴儿道:“就是说。娘娘不用担心了。这样就很好。”   王妃看向张夫人:“素华的意思呢?”   张夫人忙欠身道:“其实两位妹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一来,这瑛姬的院子的确是最好的,很适合侧妃娘娘居住,二来,人既然已经没了,地方闲置不说,叫人看了也觉糟心,不如重新打扫布置妥当,等王爷回来细细向他说明端详,想必王爷一定可以谅解。”   王妃又看向李夫人,李氏咳嗽了两声:“只有一件,瑛姬做了丑事才逃了的,意头不是很好,就算王爷心里不会在意这个,那位侧妃娘娘若知情后,不知会不会多心呢?”   王妃皱眉道:“唉,说的也是。”   “哪里有这许多顾忌,”王琴儿忍不住说道,“再说瑛姬是瑛姬,侧妃是侧妃,瑛姬那个不守妇道的浪蹄子算什么东西,侧妃行的正坐得直,怕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说到最后,嘴角不禁流露笑意。   柳姬笑道:“是这个意思了。”   张夫人也含笑点头。   李夫人仍是垂着头耷拉着眼皮,不再吱声了。   王妃又看看其他三人:“若大家都是这样想法,那么从今儿起,就叫人把瑛姬的院子收拾出来,重新粉刷整理,留给侧妃居住。至于咱们,少不得也都打起精神来,静候王爷跟侧妃回府,另外侧妃毕竟初来乍到,大家可要同她好好相处,依旧情同姐妹的,这样王爷高兴,我也喜欢。”   大家纷纷起身:“是。”   八天后,瑛姬的真珠院已经布置妥当,王琴儿跟柳姬特意来观望了一番,见内墙粉饰一新,花草皆都重修剪过,门窗也重新用新纱糊过,帘子等也都换过了。   尤其是进了屋内,其他的桌椅板凳之类也就罢了,最令两人惊啧的,是屋子里多了好些名贵新巧的摆设,比如冻石山水屏风,新制花样宫灯,珊瑚,宝瓶,如意,凤尾,新枕锦褥,并挂的帐子等都用了极好上用的。   王琴儿看呆了,同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柳姬叹道:“王妃果然是用了心的,这屋子,比王妃自个儿所住的那屋子还好十倍呢。”   王琴儿道:“也不知这位侧妃娘娘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人还没个影子,先已经电闪雷鸣的了惊天动地,我可是等不及想看看了。”   柳姬笑道:“你没听说么,人家身子娇贵病了,王爷亲自看护着呢,两人在路上指不定怎么乐去,再以咱们王爷那个性子,性子起了,一年半载也别想回来。”   王琴儿咬牙切齿道:“有本事她就长长久久地拴着王爷别回来,或许……以后更别碰咱们任何一个。”   柳姬笑了笑,竟意味深长地道:“这可真说不定呀。”   正说到这里,突然间柳姬的丫鬟从外匆匆跑进来:“奶奶快回去收拾,听说王爷的车驾进城了!”   柳姬惊得变了脸色:“什么话,不是说还得月余吗?”   王琴儿也忙问:“是不是听错了?”   丫头急着催促:“不会错,二门上已经乱作一团了。听说王爷并没有跟任何人通风,是车驾进城的时候,给人认出王爷的亲卫……这才急着回来禀告的。”   柳姬手足无措:“快,快回去。”忙不迭跟着丫头出门,先回院子梳妆打扮去了。   王琴儿呆了会儿,也急急往自己房中返回,一路上所见所听,果然都是在说镇北王回来的事,众人脸上的表情也多是错愕,惶惑,还有些惊喜交加。 第33章   且说王府众人皆都对镇北王的归来翘首以盼, 其中却也有一半是心存对侧妃的好奇。   府内一时暗暗地人仰马翻, 连久病的李夫人也略施粉黛, 扶着丫头出来迎接。   众人都来到王妃厅外等候, 却见王妃正也迈步出厅,李夫人曾是王妃的贴身侍女,最通她的意思,暗中瞧了一眼, 见王妃打扮的虽如寻常一样端庄,并没有像王琴儿柳姬等花枝招展, 但细看之下, 却仍有些微不同, 譬如发端却多簪了一支她极少会戴的宫制八宝衔珠金凤钗,妆容也比素日越见精细。   李夫人看在眼里, 唇角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众人略站了片刻, 外间有人道:“王爷回府了。”   王妃这才缓步下了台阶,往外迎去。前方门口处人影一晃,果然是镇北王魁伟的身影出现, 王妃面露喜色, 脚步不由加快,远远地正欲行礼, 却见赵宗冕并未往这边瞧上半眼, 只是低着头不知在对谁说什么……   王妃定睛看去, 原来赵宗冕握着那人的手, 将她领了出来。   不仅是吴王妃,连其他四位侍妾以及众丫鬟等,也都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眼,想看看这位名头极大的侧妃是何等神仙人物。   然而就在看着赵宗冕带西闲出来的时候,却有一半的人诧异而失望。   王琴儿跟柳姬张夫人等尤其意外:他们三个同样姿色不俗,各有风情,这才得以进入镇北王府,所以在听说赵宗冕对这位侧妃疼爱有加十分迷恋的时候,自然就认定了侧妃一定是绝色无双远胜自己的人物,但是此刻三人的心中却各有异样。   众人反而顾不上去留意镇北王了,只不约而同疑惑地看着西闲,却见她身着藕荷色的袄子,浅灰色褶裙,衣着竟是极为朴素无华,松松的发髻上只斜插着一枚珠钗,发髻后面缀着淡粉色的一朵绢花,脸色过于苍白,满面的倦意,显得十分憔悴。   王琴儿心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妃?怎么是这样素淡普通的人。王爷会喜欢她?”   柳姬毕竟是风月出身,见西闲的步态举止,丝毫无妖娆风流之态,也觉疑惑。   张夫人却瞧出西闲虽难掩病容,但气质超逸,光华内敛。   又见赵宗冕的双眼牢牢地盯着西闲,而西闲却只垂着眼皮,浑然不去留意他……张夫人心中微微一震,情不自禁竟看向王妃。   吴妃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隐退。   然而就在西闲把手从赵宗冕掌中抽出,然后抬眸看过来的时候,那隐退的笑在瞬间又缓缓地绽放了。   吴妃凝眸含笑望着西闲,目光亲切而熟稔,像是看着一个许久不见的闺中密友。   这会儿镇北王总算大梦初醒似的抬起头来,此刻王妃已经走到跟前,欠身行礼:“臣妾恭迎王爷回府,恭贺王爷再一次凯旋归来。”   赵宗冕笑笑:“都不必多礼了。”   他回身看向西闲,还未开口,西闲已经屈膝行礼:“妾身拜见王妃。”   赵宗冕一愣,正要将她扶起来,吴妃却已经先俯身探臂,将西闲的手肘扶住:“妹妹不要多礼,我听说你路上偶然有恙,不知可大好了没有?”   西闲道:“多谢王妃悯恤,已经大安了。”   赵宗冕眨眨眼,终于插嘴道:“哪里大安了,她还没好呢,本要多养上几天再回来,她非催着赶路,先前咳嗽的又厉害了。”   西闲低着头,听他说了这两句,暗暗蹙眉。   这会儿众姬妾脸色各异心情不同,王妃却叹道:“王爷不知,我却知道妹妹的意思,她是怕府里众人挂念王爷久久不归,所以才不愿耽误,这是她的苦心。”   王妃说着,便叫了身后嬷嬷:“去把陈太医请去真珠院,好好给妹妹诊一诊,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半刻也耽搁不得。”   又握了握西闲的手,看一眼身后众侍妾,温声道:“横竖你以后在这府里长长久久的,慢慢地再跟她们熟稔不迟。”   张夫人等纷纷含笑,张夫人道:“侧妃的身子要紧,我们自然是待您安置妥当后再去拜见。”   西闲却也并没有推让,只屈膝行礼道:“有劳姐姐跟众位费心了。”   赵宗冕听王妃说“真珠院”,眉头一皱,才要开口,又听她说“病来如山倒,耽搁不得”,便又止住不说了。   这会儿西闲的奶娘,杞子以及其他随身的宫女等,就随着王妃所派的嬷嬷前往真珠院歇息。   剩下赵宗冕才问王妃道:“怎么叫西闲去那个院子?”   王妃道:“王爷不必担忧,真珠院已经修缮一新了。其他详细,等臣妾慢慢地回禀您。现在王爷且先到里间稍事休息不迟。”   当下众人便先回了内堂,王琴儿柳姬等虽想大献殷勤,怎奈王妃在前。   王妃先询问了一路的情形,赵宗冕有些心不在焉,说话中眼睛不时往外扫去。王妃早知道他的意思,便不再说别的,只先对众姬妾道:“你们先退下。”   众人无奈,只得先行告退。   且说四位夫人出来外头,彼此对视,王琴儿先按捺不住:“这位侧妃……看来很是不同。”   柳姬也说道:“是呀。”可要形容却又形容不出来。   张夫人笑道:“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出身,气度着实高贵。”   王柳两人对视一眼,因出身的缘故,她们素来跟张夫人不和,柳姬便笑道:“还是姐姐慧眼识珠,说来从此姐姐就有了可说话的知己了。省得对着我们这些粗笨的人无话可说。”   张夫人笑道:“不要说笑,什么知己不知己的,人家是侧妃娘娘,如何敢去高攀呢。”   李夫人一直默不做声,听到这里才道:“倒也未必,林妃娘娘看来像是个有极涵养,很好相与的。”   王琴儿道:“罢了,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是没用,横竖以后日子长着,究竟是什么角色,终究瞒不过的。”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散开了。   且说众人退后,在厅内,王妃便对赵宗冕道:“王爷要不要先沐浴更衣,用些午膳稍事休息?”   赵宗冕道:“不必,本王不累。稍后再洗澡不迟。”   王妃道:“既然如此,臣妾……想把瑛姬的事禀告王爷。”   赵宗冕本要起身,突然听了这个,才又勉强坐住:“对了我正想问,那个孙强说的不明不白遮遮掩掩的,瑛姬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妃道:“这倒也难怪他,底下人毕竟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瑛姬的事,是我叫内院这里封锁了消息。”   赵宗冕皱眉,孙强只对他说那瑛姬突然从后院逃走了,除此之外语焉不详。赵宗冕心里已经有些猜疑,如今听王妃说封锁了消息,便知道必然不是逃走这样简单。   吴王妃道:“这件事我其实也不好开口,本还想要瞒着王爷,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又知道瑛姬是王爷心头上的人,您一定会追问到底的,索性……”   赵宗冕道:“王妃同我实话实说就是。”   王妃低下头去,将声音放低:“瑛姬……是同人私逃的。”   赵宗冕拧眉,喉头一动:“凭什么这么说,又是同谁私逃的?”   吴妃道:“原本我也不信,只是,王爷先前带兵去后六个月,伺候瑛姬的小丫头突然来跟我报了一件事……”王妃的声音更低,“她说、说瑛姬的月信有四个月没来了。”   赵宗冕的手陡然握紧。   王妃继续说道:“我听说,还以为是她害了病,就叫太医过去瞧,谁知竟诊出了有三四个月的身孕。”   厅内一片死寂,王妃不大敢看赵宗冕的脸色,继续说道:“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大事不好。可还想着要好好地查明白,看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之类的,就命人把瑛姬悄悄地看管起来,谁知她什么也不肯说,直到半个月后,本来看管的好好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赵宗冕冷道:“她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王妃道:“后来拷问看惯她的人,才问出原来当夜有个侍卫悄悄地去探望过她。且那夜后,那侍卫也借口休假,竟逃得不见了踪影。”   王妃说完后,起身道:“这件事是臣妾的过错,内宅的事是我负责照看,出了这种事,自也是我的疏漏。臣妾自请罪。”   赵宗冕瞅着她:“偷人的又不是你,何必说这些。”   就算风流不羁如他,姬妾跟人私奔也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他又是个如风如火的脾气,这会儿没有暴跳如雷已经是难得了。   王妃谢过,又道:“我先前已经命人暗中查访这两人的踪迹,有说他们曾在北研出现过……只是那边的贼寇闹得正厉害,流民也多,一时难以确凿。臣妾觉着这件事也不宜大张旗鼓的,所以除了府里有限的这几个人,外间的百姓民众等,只以为是瑛姬办错了一件事触怒了我,所以我把她撵出去了……”   这样做倒是最好的法子了,免得传扬出去,他堂堂镇北王的小妾跟人逃了……还是在镇北王率兵出征的时候,王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赵宗冕道:“难为王妃了。”   王妃道:“臣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以后必然会加倍警醒。”   赵宗冕哼道:“行了,说了这跟你没关系,人各有志而已。再说……难不成下回还有个逃妾?”   王妃苦笑道:“这种玩笑话如何说得。”   此事暂时明白,赵宗冕便欲起身:“我得去看看西闲。”说了这句,又回头看王妃,“是了,你怎么叫西闲住瑛姬原先住过的院子?”   王妃说道:“原先要安置林妃的时候,我想过许多处地方,不是不够宽敞,就是不够雅致,同众人商议,他们便推举此处……我又想好歹先收拾出来,免得妹妹来了却不知往哪里安置,又或者地方简陋怠慢了她。所以叫人重新布置了,假如林妃她不喜欢……”   “不妨事,”赵宗冕摆摆手,“她的脾气我知道,她绝不会在意这些的,只是我不明白而已。”   “王爷对林妃也算是上心了,”王妃笑道:“其实我虽才跟林妃见了一面,却也看出她的气质不同寻常众人,臣妾还要好好恭喜王爷娶了如此秀外慧中、难得之人呢。”   赵宗冕听得喜欢,不禁笑道:“是吗?”   两人才说到这里,便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人低低说话。   因王妃要跟赵宗冕说私事,所以屋内的侍女嬷嬷们都给打发到外间去了,此时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又仿佛是有些惊慌意外,王妃便道:“出了何事?”   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走进来,脸色半惊半喜,躬身道:“回娘娘,真珠院那边才有消息传过来,说……”   赵宗冕蓦地坐直身子,以为是西闲有个什么。侍女却道:“太医诊脉,说侧妃娘娘……是喜脉。” 第34章   且说王妃听了那侍女禀报, 不由睁大双眸脱口而出:“什么?你说什么?”   问完之后, 突然醒悟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 她心中一惊, 忙回头看向赵宗冕,却见此刻的镇北王满面错愕,像是没听明白侍女在说什么。   侍女低垂着头道:“回王爷,娘娘, 原是陈太医给侧妃请了脉,说是喜脉, 大概是两三个月左右。”   王妃见镇北王没在意自己, 才定了定神, 眼神也迅速柔和下来,她笑道:“如果是真的, 那真是可喜可贺,算是双喜临门, 不,是三喜临门,王爷打了胜仗是一喜, 娶了侧妃是一喜, 如今若再有喜脉,自然……”   王妃说着便看赵宗冕, 却意外地发现镇北王仍是一脸怔然, 王妃本以为他是还没从这惊喜中反应过来, 但细看那表情, 却仿佛又不像是大喜之状。   王妃心头一动,忙唤道:“王爷?”   赵宗冕回头看了她一眼,王妃笑道:“王爷,不如我们去看看林妃吧。”   镇北王的眉峰下意识地微微皱蹙,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王妃越看越觉着古怪,只是不敢表露出什么,在心里忖度而已。   顷刻,赵宗冕才站起身来,琢磨似的说:“那就去看看吧。”似不情愿,勉为其难。   如果不知前情,只听这口吻的话,就仿佛那个才“萌生”而出的孩子是路上白捡来的一样。   王妃虽自诩很了解镇北王,可看他如此反应,却着实猜不出到底原因如何。   于是两人离开了正厅,前往真珠院。   路上走的时候,王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因对赵宗冕道:“王爷,先前章令公主遣人送信过来,说是小公爷随着您来了雁北,托我多加照料,先前因知道他先一步回来,我便在府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住的地方。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宗冕正在走神,闻言道:“叫他住在这儿?”皱皱眉,仿佛有些不太乐意,可毕竟已经安排下了,再叫搬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何况他如今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就点点头:“也罢。”   镇北王现在满心所想的,都是那个“喜脉”。   赵宗冕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子嗣,会以这种意外的方式出现。   当然,此事天知地知,他知,西闲知,王妃等众人却一无所知。   可随着这“喜脉”的横空出世,他那难以言说的心病却更加难以根除,倒反而越发加重了一样。   自打那一次按捺不住,西闲内忧外患,一度病重,赵宗冕被吓住了了,从此熄了心猿意马,只全心照料她而已。   也正如王妃所料一样,西闲之所以不肯在路上耽搁,反而催着赵宗冕赶路,就是不想为了她拖延太长时间,这样的话,不仅是王府,若传扬出去,整个雁北乃至京城,只怕都要有“侧妃专宠”之类的流言蜚语了。   西闲因为车马劳顿,又加上病了一场,气色之类的自然大不如前,可她天生丽质,只要稍微收拾,光华便无法掩饰,但西闲却并不想精心妆扮,马车回到王府之时,甚至只淡扫蛾眉,轻点朱唇,竭力把十分的颜色减少成四五分而已。   西闲之所以如此,便是不想“先声夺人”似的,毕竟王府中有正妃,而她身为侧妃,到底低人一头,可虽然身份略低些,之前在京城里的那场婚嫁轰动,乃至皇帝召见赏赐之类,雁北众人一定早有耳闻,所以她人虽未到,声名一定早就赫赫扬扬。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她复盛装打扮,光彩照人地抵达王府,势必会给人一种“仗势凌人”、或者想跟王妃一较高下似的感觉。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西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也绝不想人还没进王府,就给自己四面树敌。   正如西闲所料,柳姬跟王琴儿等本以为来者不善,谁知看她的装束举止那样朴素淡泊,不禁大为意外,下意识觉着不像是个能跟自己献媚争宠针锋相对的,虽不知深浅,却先各自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西闲能想到这些细枝末节,却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居然怀了身孕。   当太医满面惊喜地望着她,又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口称“恭喜娘娘”的时候,西闲尚且满怀懵懂,不知喜从何来。就算听太医陈述方才所诊断的是喜脉,西闲还是愣愣怔怔,无法相信。   不多会儿,镇北王跟王妃双双来到,西闲闻听才要起身拜见,王妃早快步上前,笑吟吟地按住了她的手道:“不要起身。是真的有喜了?”   西闲的脸上红红白白,竟不知如何回答,还是太医在旁边替她说了。   太医又道:“臣恭喜王爷,王妃了。”满屋子的人也跟着贺喜。   赵宗冕脸上的笑有点勉强,他站在王妃身后打量着西闲,这种感觉就像是得到了最美味的大餐,可还没开始认真尽情地吃,突然就给人不由分说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大肉包子,堵得他胸腹里满满的,无法出声。   这会儿王妃已经在询问太医其他事宜,太医道:“娘娘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弱,先前又带病赶路,越发不妥当,如今又有了身孕,还得仔细调养。”   王妃点头,正色道:“一定要加倍留意,丝毫疏漏都不能有,太医,从此后你就负责照看侧妃,务必打起十万分精神,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跟许管事说,我再拨几个人来给你使唤调遣。”   西闲道:“娘娘且不用如此费心,我才来,就闹得这样兴师动众,实在不该。”   “这是哪里话,”王妃忙道:“妹妹你有了身孕,能够为王爷继承香火,这自然是整个雁北都该为之欢庆的好事,兴师动众也不止是为了你一个,还有王爷、以及王爷的骨血。”   她眼中带笑,向着西闲道:“你就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好好地保养身子兼养胎就是了。可知我盼着王府里添新丁盼的何等着急?本来还打算给王爷再添一房侍妾呢,想必是神佛也知道我的心,如今可算是功德圆满了,明儿我还要预备酬神呢。”   赵宗冕在旁边听到这里,就说道:“也不用吧。”   王妃回头,半嗔笑道:“臣妾什么都能听殿下的,只这件事得听我的。”   赵宗冕方笑笑:“那也罢了,随你安排就是。”   王妃说完这些,才起身出外,安排人手,又询问太医需要什么药物补品之类。   赵宗冕回头看了会儿,便在床边坐了,瞧着西闲。   西闲抬眸看他一眼,也垂了眼皮,两个人竟都没有话说,许是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还是西闲先开口:“我已经没什么妨碍,只是王爷毕竟才回府,还是得多跟府里的众位亲近亲近,且王爷不在府里的时候,府内里外所有都是王妃操劳,方才又为了我这样费心竭力,我心中已十分感激,王爷还是……先请回吧,一来跟王妃团聚是要紧的,二来,也安抚众人之意。”   赵宗冕一愣,转头看了一眼,此刻王妃仍在外间不知吩咐什么,赵宗冕便微微俯身,凑近了西闲道:“小闲,我如今还像是做梦呢,难道就是那一回?那一回、那可是不算数的。”   他厚颜说了这句,西闲微怔之下,蹙眉看他一眼,却很快地又转开目光:“我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赵宗冕无奈地啧了声,终于叹道:“唉,这是怎么说的呢。这就叫什么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西闲听了这两句,眉头皱的越深,只是到底不便说什么。   侧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王府内外,不多时,柳,王,张,李四人或先或后来到探望,幸而王妃还未离开,将众人拦下,只说先免除探贺,毕竟侧妃身子虚弱,休息保养最要紧,这时候就不必迎来送往,耗费精神的了。   入夜之后,赵宗冕总算走了,西闲才算松了口气,连日的赶路已经让她疲累不堪,而现在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里时不时会觉着胸口阵阵犯恶,原来不只是因为路上颠簸辛苦以及疾病缠身的缘故,这孩子来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也把西闲先前的打算彻底打乱,她再度成了“众矢之的”,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对整个镇北王府而言,赵宗冕回来的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王府侍妾们心思各异,却又纷纷叫人暗中打听镇北王今晚歇在哪里,却听说赵宗冕人在书房中,正跟小公爷关潜说话。   柳姬知道后,仗着向来受宠,便带了个丫头往书房处来,不料走到院门口就给拦住了,侍卫道:“王爷说不许人打扰,夫人请回吧。”   柳姬道:“放肆,王爷连我都不见吗?至少你给我通报一声。”   侍卫说道:“先前二夫人来过,王爷也没有见,还训斥了我们一顿呢。三夫人还是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柳姬听说张夫人来过,微微吃惊,忙问:“除了她,还有谁来过?”   侍卫道:“没有别人了。”   “现在关小公爷还在里面?”   “是。”   “那你可知不知道,今晚上王爷歇在哪里啊?”   侍卫绷着脸道:“小人不知。”   柳姬噗嗤一笑,哼了声,这才转身去了。   半个时辰前,小公爷关潜来拜见赵宗冕,他虽然住在府内,但今日仍是在军中,听了王驾返回,这才急忙赶了回来。   镇北王已经沐浴过,又换了一身常服,在书房内传了几个人问话。   关潜到书房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散了,只赵宗冕一人在内,关潜天生怕他,却不敢立刻进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直到里头那人哼道:“看够了没有?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些。”   关潜听见,知道是给他发现了,当下不敢犹豫,忙迈步走了进来,朝上拜见:“参见王爷、舅、舅舅……”   赵宗冕目光沉沉看着他,听他如此称呼,便“嗤”地轻笑了声,继而说道:“听王妃说你住在了府里,怎么样,近来住的可习惯?”   关潜忙道:“一切都很好,娘娘很是照料。”   赵宗冕手心捏着一个玉狮子,问道:“你在府里府外厮混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听说了不少新闻,都有什么?跟我说说。”   关潜吓了一跳:“并、并没什么新闻。”   赵宗冕淡淡扫着他:“要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就白在这府里住了。不如回去桃城的好。”   关潜咽了口唾沫,大胆问:“舅舅指的是什么?”   赵宗冕道:“府里最轰动的是什么?”   沉默了会儿,关潜才迟疑地说:“难道、是那个被撵走了的小夫人?”   赵宗冕不回答,只是目光暗暗地看着他,关潜口干舌燥,却知道自己说中了:“这件事,娘娘应该已经向舅舅说明了的。”   “你倒是聪明,”赵宗冕道,“可我想听些不一样的。”   “不一样?”   “你里里外外都听说了些什么?照实说。”   关潜面有难色,赵宗冕也不逼他,只是似冷非冷地瞅着,关潜本想虚与委蛇,可对上他那不怒自威光芒凛冽的眼神,却仿佛无所遁形似的。   把心一横,小公爷道:“我听人说,舅舅那位小夫人因为触怒了王妃,所以给撵走了。可是、可除此之外还有些人私下里胡说,说是小夫人是跟人私、私逃了的。”   赵宗冕道:“还有呢?”   关潜抬起眼皮又瞅他一眼,想了想道:“不过也有人说,小夫人是、是给冤枉的。”   赵宗冕微微欠身:“哦?”   关潜定了定神:“具体我也没敢打听,只在哪里偶然听人说了一句,小夫人给关起来的时候曾经叫过什么‘陷害’……”   关潜虽然说“没敢打听”,但瑛姬的事涉及了镇北王的脸面,又加上王妃严令不许外传,小厮们嚼舌都给管事呵斥住,又有谁敢明面上说这些?   何况关潜初来乍到,自然也没有人敢当着他跟前提起。所以关潜虽说“偶然”等话,可事实上这些内情,都是他自己用了些法子才探听来的。   赵宗冕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听他说完,一点头。   关潜见他并无任何怒容,摸不着他的深浅,可幸而他不曾动怒,于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直到赵宗冕说道:“潜儿,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做。”   关潜精神一振:“舅舅请吩咐。”   赵宗冕一招手,关潜忙麻溜地上前,听他在耳畔低语了一句。   小公爷听罢满面诧异,不大敢信似的:“舅舅……想让我去查这件事?”   “嗯,”赵宗冕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能不能做到?”   关潜想了想:“舅舅叫我办这件事,也是因为对潜儿的信任,我本来不敢推辞,可我毕竟是初来乍到,只怕有些不便。”   赵宗冕道:“不必啰嗦。让你去你就去,横竖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归给我查出来,就算你是个好小子。”   关潜咽了口唾沫,又小心翼翼地问:“舅舅,若我真查出什么来,舅舅是不是就肯留我在身边了?”   赵宗冕道:“非但留你,还要重用你呢。”   关潜吃了定心丸,正要告退,突然又想起件事:“舅舅,这毕竟是舅舅后宅的事,要是、要是我查明白,却……”   “你怕事情不光彩,我会迁怒你?”   关潜眼珠转了转,默认。赵宗冕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之所以叫你去,也正因为你是自家人,再这样畏首畏尾,就给我滚!”   关潜这才放心退出。   书房内重又归于平静,镇北王把那光滑白腻的羊脂玉狮子放在桌上,默默出了会儿神,终究站起身来,开门出外。   雁北的冬夜分外寒冷,赵宗冕抖了抖肩头,大步往外,可在进月门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原来,前方往左,是真珠院,往右,却是王妃所住的正房。   赵宗冕望着脚下的路,眼波闪烁,顷刻终于往右边拐了过去。   卧房之中灯火通明,吴王妃并未歇息,听门上报说王爷回来,便起身相迎。   赵宗冕落座,笑道:“怎么还不睡,又忙什么?”   王妃道:“林妃第一次来雁北,我怕她对这儿的气候不适应,方才又叫人去看了看那屋子里的炭火。”   “你也太心细了。”   “妹妹的身子弱,又有了身孕,当然得加倍注意。”   “有你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赵宗冕打了个哈欠,往内室走去,“好了,时候不早,还是睡吧。”   “这不过是臣妾分内该做的,”王妃见他将进内室,突然道:“殿下,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宗冕回身:“嗯?”   王妃垂眸浅笑道:“今儿王爷才回来团聚,按理说我不该说这话。可这毕竟是林妃在雁北的第一夜,虽然有人伺候着,可到底她是离开京城跟家中众人,孤身一个随着王爷过来的,她的情形又特殊,将心比心,这会儿她身边最需要有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所以臣妾斗胆。请王爷今晚上到真珠院过夜。”   意外地听了这番话,镇北王不禁扬了扬眉。 第35章   是夜, 赵宗冕果真去了真珠院。这自然又出乎西闲的预料, 但却无可奈何。   赵宗冕在她旁边倒下, 搂着西闲道:“路上你那样难受, 我只当是赶路累着了,现在觉着好些了没有?”   西闲道:“好的多了。您才回来,明儿必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早些睡吧。”   赵宗冕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知道。以后你也安心保养, 别再像是先前一样左思右想的费神,你的身子也太差了, 趁着年纪轻轻的一定要养起来, 不然以后更不知怎么样了。”   西闲只应承着而已。   赵宗冕抚了抚她的头发:“安心睡吧。”可过了一会儿又道:“我看你这个样, 只靠吃药,进补, 也是治标不治本,等我想想, 教你一套拳。”   西闲本正隐隐有些困意,听了这话,顿时又清醒过来:“什么?”   赵宗冕笑道:“怕什么, 又不是让你能上阵杀敌, 是强身健体的拳法,你听没听过五禽戏?”   西闲道:“这是神医华佗所创, 只是听说过, 不曾见过。”   赵宗冕把她往怀中抱了抱:“改天让你见识见识, 学会了对你也有好处, 睡吧。”   次日西闲晨起,赵宗冕却早已经去了,杞子掩不住满脸的高兴,对西闲道:“王爷可真上心娘娘,先前走的时候还交代让我们好好服侍,不让我们早早地把娘娘吵起来,让您尽情多睡会儿,还有王妃也派人来过两回,问昨儿晚上休息的怎么样,又问缺少什么没有,来的路上我还替您担心,怕王妃是不好相处的呢,没想到竟是这样仁慈和善的。”   西闲也不吱声,杞子正在兴头上,见屋里没有别人,又靠前低声道:“这也是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偏偏这王府里姬妾虽然多,居然没有一个给王爷生下儿子的,姑娘才嫁了就有身孕,简直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运气。”   西闲听到这里才说:“行了,以后这些话不许说。”   杞子知道她向来谨慎,却仍笑道:“这会子还怕什么,王爷上心,王妃也疼惜,只尽管享福就是了。”   西闲皱眉:“够了,还说?”   杞子见她不高兴了,才忙低下头:“是。”   西闲忙着起身,洗漱打理妥当,便出门去王妃处请安,才一出门,清晨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西闲冷的打了个哆嗦,杞子忙道:“不然别去了,这儿的鬼天气可比京内冷多了。”   旁边一名宫女道:“天这样冷,保不准地上有水结了冰,娘娘还是保重些,何况先前王妃特派人来告诉,让娘娘安心休养呢。”   西闲笑了笑:“娘娘这样仁德,我们自然也要加倍恭敬才对得起。”竟不听他们的,只叫奶娘又去拿了一件略厚些的披风。   离开真珠院,才走了不多时,便见张夫人从廊下走来,远远地见了她,张夫人便加快步子上前,躬身行礼道:“娘娘可大安了?”   西闲道:“已经好了。快不必多礼。”见她起身,便又问道:“二夫人也是要去给王妃请安的?”   张夫人忙道:“正是。娘娘也是?正好同路了。”   两人一路同行,张夫人便道:“娘娘的气色比昨儿要好很多。对了,还没正经恭喜娘娘有喜了呢。”又道:“这北地的气候跟京城毕竟不一样,娘娘如今也算是万金之躯,一定要多加留意保养才好。”   西闲谢过,却并不多话。   张夫人见她少言,自己就只说些雁北的气候,风土之类,倒也不觉着十分冷场。   两人且说且行,快到王妃居处的时候,就见王琴儿跟柳姬两个从前方而来,不知也在说什么,交头接耳。   张夫人笑吟吟道:“她们两个好的很,焦不离孟的,哪里有这许多话说。”   这会儿柳王两人上前给西闲行礼,柳姬说道:“怎么娘娘也这样早,你有了身子,且病还没全好,何必就赶着这样礼数周全的,何况王妃大度,绝不会责怪。”   王琴儿也说道:“可不是么?娘娘有孕在身,不比寻常,有些客套礼数能省则省便是了。”   西闲微微一笑道:“王妃大度,我们自然该越发知礼、敬重王妃,就如我是初来,便蒙各位如此关爱,我心里自也越发感激,以后还多劳几位姐姐关照,大家彼此和洽亲近,才是正理。”   张夫人笑道:“娘娘折煞我们了,娘娘对王妃之心,就如同我们对娘娘之心是一样的。”   柳姬跟王琴儿也笑着点头称是。   几人说罢,便进门给王妃请安,吴妃在内室听说,便出来相见,赶着握住西闲的手,不叫她行礼,又道:“可怜见儿的,手这样冰。”   王妃小心拉着西闲到榻上并肩坐了,回头道:“给侧妃的东西里,可漏了什么没有?”   众人都不解,王妃道:“大冷的天,侧妃过来,手炉也没有一个,暖手也没有一个。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大家这才明白,背后的管事嬷嬷忙躬身道:“说来的确是奴婢们的疏忽,忘了侧妃娘娘从京里来,未必会带手炉等物,请娘娘息怒,即刻就命人送去。”   王妃这才点头:“真是但凡我一时想不到,你们就得出点岔子。去了后再仔细看一看,若还有什么短少不周到的,可不能就这样说几句便完事的了。”   众人齐声应承。   西闲道:“我来这里,一应上下所用东西,乃至住处,都是娘娘妥帖安置,委实不必再操心劳神,叫我心里如何能安。”   吴妃道:“快不必这样说,我为你张罗妥帖,不是分内之事么?你在王府里住的舒心,我也才能安心。不说是你,就连她们,我也是一样对待。”她所指的“她们”,自然是说侍妾们。   张夫人在旁笑道:“王妃说的很是,侧妃娘娘就不必有什么不安了。以后相处久了,才知道娘娘的心呢。”   吴妃对西闲道:“所以你就不必有什么顾虑了。你喜欢了,王爷才喜欢,王爷喜欢了,自然都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外头报说李夫人到了。   李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眼皮却有些浮肿似的,上前向王妃跟西闲行了礼,便退往后。   吴妃道:“其他三位你都认得了,她是排行第四的,原先是我身边的心腹人,最是得力顶用,偏给王爷看在了眼里,硬是把她讨了去。”   现如今王府里的这几位夫人,按照给镇北王收房的顺序,张夫人排行第二,柳姬排行第三,李夫人排行第四,王琴儿是第五,那位失踪了的瑛姬却是最小的一个。   王妃说完,李夫人轻轻地咳嗽了声。王妃又对西闲道:“原本她也是个有福气的,给收房了不多久就有了身孕,只可惜……出了点儿意外,好端端把个男胎给没了。”   周围其他三位侍妾都静默而立,张夫人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似的,王琴儿面有冷笑之色,柳姬却瞥着李夫人。   李夫人听到这里,手微微地发抖。   王妃微红着眼圈,提起此事,她仿佛也十分难过,片刻后才又对西闲道:“那之后,她的身子就也随着不好了,太医说是小产落下了病根。”   说到这里,王妃皱眉道:“我之所以在这会儿说这些,不是为大煞风景,只是想让妹妹知道,府内不管是王爷跟我,还是她们,都盼着王爷能有一子半女的呢。何况这已经出过一次事,所以妹妹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要平平安安诞下孩儿才好。”   西闲道:“多谢娘娘关爱提点,我会谨遵教诲,加倍留意的。”   王妃回头对李夫人道:“今儿天冷风又大,你怎么竟也来了?你身子不好,快也坐吧。”   李夫人这才道谢落座,语声虚弱道:“毕竟是侧妃娘娘来府里的第一日,妾身怎能缺席。”   王妃转忧为喜,笑道:“偏偏你们都这样知礼,叫我说什么好?”   自上而下,大家坐着说了半晌话,西闲觉着有些倦了,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西闲一起身,其他众人才敢告退。   于是出了王妃的正院,众人各自回房。张夫人望着西闲,正思忖要不要跟过去,突然见李夫人扶着丫头,往她身边走去。   张夫人一怔,便慢慢地停了步子。   这会儿柳姬跟王琴儿也走过来,柳姬道:“姐姐怎么不去跟侧妃娘娘说话呀?”   张夫人道:“改天有的是时间,何必都赶在这一时?”   王琴儿望着李夫人,若有所思道:“她怎么忽然跟侧妃走在一块儿了?”   张夫人道:“兴许她们才是真的有话可说呢。毕竟……都是怀过王爷骨血的。”   “这话可差了,”柳姬笑道:“四夫人或许是‘怀过’,侧妃娘娘可正当荣宠无双呢。怎么竟好像咒她。”   张夫人掩口笑道:“我走神儿了,胡说八道,偏你耳朵尖,要抓人的刺儿。”   柳姬道:“不是我要抓你,是你的话里带着刺儿的嘛。”   张夫人啐了口:“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让王妃或者王爷知道,我活不活了?”   柳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活不活,我说的可不算,别问我呀。”   两人目光相对,均是似笑非笑的,笑盈盈里却仿佛有刀光剑影。   “姊妹们玩笑罢了,怎么竟认真起来。”开口打破僵局的却是王琴儿,她摆摆手,目送西闲跟李夫人离开的背影,道:“对了,你们觉不觉着,王妃对侧妃也太好了些,当初对瑛姬都没有用心到这种地步。”   “瑛姬算什么,”柳姬嗤笑了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浪蹄子,王爷宠着她,王妃就也把她当做个物件儿来装扮就是了。但这位不同,人家是正经的侧妃娘娘,还是金銮殿面过圣的呢。”   王琴儿有不以为然之色:“那又怎么样,不过比我们高一等罢了,等王爷的新鲜劲过了,未必谁比谁强呢。”   张夫人道:“这话还真未必,如果侧妃娘娘生下小世子,就算王爷的新鲜劲过了,母凭子贵,到时候……”   王琴儿道:“那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四夫人不也曾经想‘母凭子贵’来吗?现在怎么样?”   柳姬在旁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话里的酸味都要把我熏倒了,有时间在这里发酸嫉妒,不如想想咱们那位王爷吧。昨儿晚上据说明明去了王妃那里,却不知怎么又跑到了真珠院。”   “去了又怎么样,也只能干看着。”王琴儿突然笑起来,“你们猜,今晚上王爷会歇在哪里?”   柳姬笑道:“照王爷那急爆性子,又是憋了这么久,绝不会只是干看着,今晚上……我赌不是留在王妃房里,就是去二夫人那里。”   王琴儿道:“为什么去二夫人那儿,不是你那儿?”   柳姬说道:“这位侧妃正在新鲜头上,人家是官家小姐出身,咱们这里除了王妃,还有谁是这样出身呢?难道是你我?”   张夫人听到这里,回头白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便去了。   柳姬在背后笑道:“是了,姐姐可记得沐浴熏香,好好伺候王爷。”   张夫人头也不回,王琴儿拉了柳姬一下,迟疑而不甘地问:“王爷晚上真的会去她那?”   柳姬笑道:“怎么,你也耐不住了?”   王琴儿嗤了声,才要说话,突然望着前方道:“那个……那不是公主送来的那位小公爷吗?”   柳姬抬头看时,果然见是关潜才进了门,好似心事重重。柳姬便对王琴儿道:“这小公爷年纪不大,长的倒也中看。”   王琴儿大笑:“你想什么呢?王爷闪着你,你也不能就生外心呀。”   “我倒要问你想什么,”柳姬啐了她一口,道:“我劝你也赶紧回房收拾收拾,今晚上王爷指不定会去哪儿呢。”   王琴儿看看她,又看看远处的关潜,笑道:“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从旁边的抄手游廊上往前而去,将出月门的时候,回头看时,果然见柳姬拦住了关潜,满面含笑地不知在说什么。   且说李夫人陪着西闲往真珠院而回,进了院门,李夫人打量院内布置,道:“果然收拾的比先前瑛姬在的时候更见精致了。”   西闲看向她,李夫人咳嗽了声:“我一时失言了。娘娘别介意。”   西闲一笑,请她入内落座。李夫人吃了口热茶,才道:“方才我的事,王妃已经都跟娘娘说了。王妃提醒娘娘多加留意身子倒是真的,我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西闲见她特意随着自己回来,又并不顾忌地说起此事,心中转念,便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出什么意外?”   李夫人道:“正是呢。谁也想不到的事,后来太医说是进补过甚,导致内热,才不小心把孩子……”   这一句话听着很简单,但是底下有多少惊涛骇浪,去很耐人寻味。西闲本想问,可却有些不大敢问,就只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伤心也是无济于事,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李夫人笑了笑:“娘娘现在月份小,只怕还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心。不过,我其实也是想开了的,毕竟就算那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出,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幸而娘娘跟我们不同。”   西闲的心突然跳的有点快,她怔怔地盯着李夫人,竟不知要说什么。   李夫人却缓缓起身,行礼道:“多嘴说了这些,不过是想让娘娘记得王妃的训/诫,务必留意保重,别像我一样罢了。我也该去了,您好生休息。”   西闲目送李夫人纤弱的背影,腹内居然无端地疼了一疼。   雁北的冬天果然比京城不同,京城本也属于北方,西闲以为自己一定可以习惯,谁知到了雁北才知道厉害,听说最冷的时候还不到,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实打实的“滴水成冰”。   虽然王妃命人送了脚炉手炉,屋子里也放了炭火,但每每睡到午夜,都会给那股凛冽的寒气冷醒。   连日来,赵宗冕并不在王府,据说北研那边儿的流寇闹的越发厉害,镇北王正在调兵遣将,要将流寇一鼓作气铲除。   除此之外,还有镇北王要亲自带兵前去北研的传闻,扑朔迷离,莫衷一是。   西闲倒是不太理会这些事,当然也不会向赵宗冕打听。   倒是王琴儿张夫人等,旁敲侧击地问她知不知道确切消息。   除了姬妾们望眼欲穿外,西闲倒是乐得清静,只是心里惦记着李夫人那日的话,一言一行越发谨慎,幸而这段日子里并无他事,胎息渐稳,身体也正在慢慢转好。   只是从那天的对话后,李夫人就又病倒了,西闲特意去瞧了一次,见她脸色枯黄,仿佛比先前更瘦削了许多。   西闲就把王妃所赠的一些补药之类的捡了一些合适的转送给李夫人,叫她的丫头们或熬或炖了给她补身体用。   眼见年底将至,又下了几场雪。   西闲最不耐冷,早晚手脚冰凉,但不管刮风下雪,每天早晨晚上她都还是雷打不动的去给王妃请安。   柳姬王琴儿等,虽是侍妾的身份,但因王妃不大计较这些,所以她们有时候看气候恶劣,便会借口身上不好之类的,早上不必前往。   起初大家见西闲每天都不缺,还以为她只是初来乍到,做做样子,日子一长必然也就懒散了,何况她又有身孕,又是侧妃,就算不去给王妃请安也是正常。   追知众人眼巴巴盯着看了这两个月,西闲竟雷打不动,晨昏定省,没有一天破例的。   这样一来,不仅是众姬妾们,连府内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都知道了。   原先还有些对侧妃的猜疑跟流言,疑惑侧妃“恃宠而骄”等等,却因为见识了西闲这样始终如一地恭谨态度,不由纷纷叹服,改了原先的印象。   不多时连雁北都传遍了,都知道镇北王的侧妃甚是贤淑,不但很得王爷宠爱,且同王妃情同姊妹,两位简直堪称镇北王的“娥皇女英”,令人敬重。   这一夜,西闲从王妃处请安回来,冷的口齿打战。喝了两口汤水,又抱着手炉到榻上坐了半晌,才觉缓和些。   这段日子赵宗冕在城外练兵,晚上据说不会回来。   夜深,西闲抱着手炉昏昏睡去,到了半夜醒来,便觉着冷风又透过帐子吹了进来。   她缩了缩身子,还以为是起风了,可一转念,突然觉着不对。   西闲睁开双眼,影影绰绰望见帘子外头仿佛有个人站着。   起初西闲以为是杞子或者值夜的宫女,因为那人的个头并不高。   直到一只手探出来,无声无息地将床帘撩开。   当看清楚外头的人之时,西闲毛骨悚然,几乎失声叫出来。   面前的人立在床前,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她的手中捧着一盏灯,灯影下,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西闲,那脸色越发骇人,犹如鬼怪。   屋内太静了,西闲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却听不见素日杞子微微响的鼾声。   有种不祥的预感,西闲下意识地在腹部一挡。   那如鬼似怪之人发现她的动作,目光随着转动。   不知从来来的勇气,西闲道:“你是谁?”   那“人”突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你住了我的屋子,睡着我的床,却不知道我是谁?”   西闲一惊,声音微颤:“你是……瑛姬?你是人是鬼?”   “瑛姬”呵呵笑了两声:“你猜我是人是鬼?”说话间,她缓缓抬手,竟向着西闲颈间探过来。   西闲见她竟要动手,孤注一掷地将手中暖炉扔了出去,同时叫道:“来人!”   声音在屋内显得如此突兀而尖锐,却没有人答应。   暖炉从“瑛姬”肩头擦过,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而那只手却已经落在了她的颈间,冰冷毫无温度。   眼见瑛姬可怕的脸越靠越近,就在西闲觉着自己无法承受的时候,“砰”地一声,外间房门给人狠狠地一脚踹开,北风随着洞开的门呼啸而入,吹得床帘帐幔天魔乱舞。 第36章   屋外那人闯了进来, 奔到内室, 却见西闲伏在床边, 动也不动。   除此之外, 室内却再无别人,只有右侧的窗扇洞开。   来人忙将西闲扶起,叫道:“娘娘!娘娘!”   西闲一口气喘不过来,半是昏迷, 被从窗户跟门外透进的冷风吹了吹,才略有几分清醒。   目光所及, 却是一张有些清秀的脸, 有几分眼熟, 只因为此刻心神恍惚,一刹那竟没认出是谁, 片刻才道:“是小公爷?”   关潜见她能出声,一颗心先放回了肚子里:“是是是, 是我。娘娘,您觉着怎么样?我去叫太医。”   他才一动,西闲忙拉住:“别去。”   关潜微怔, 却以为她是受了惊, 心有余悸不愿人离开,于是道:“我把人都叫起来守着, 放心吧。不会有事。”   “不是。”西闲定了定神, 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便先说:“劳烦小公爷扶我起来。”   关潜突然又想起她有孕在身, 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忙放轻了动作将西闲扶着坐起,又问:“你觉着怎么样?我叫太医来看一看。”   西闲靠在床壁上,迅速地镇定下来。   “小公爷,”西闲低低问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关潜眼神闪烁:“没……没有看见。”   西闲道:“那你为什么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这会儿屋内光线暗淡,关潜却仍看清了西闲的眼神,那是能看穿谎言真伪的目光。   关潜竟无法跟她对视,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是在转头的瞬间,突然醒悟:“怎么只管问这些?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你的身子吗?还有……”   西闲举手在腹部抚过,道:“放心,没有事。”   关潜重又看向她,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错愕:方才他虽来的及时,但却真的没有看清屋内的情形,只依稀瞧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罢了。   如果是换作别的女子,这会儿只怕早就惊得魂不附体,但是这位林侧妃,居然冷静自若,思维缜密,竟还一阵见血地询问他……   关潜咽了口唾沫:“真的?”   西闲道:“真的。”   关潜无奈:“那至少让我把屋里的人叫醒。”   “他们怎么了?”   关潜道:“像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确认杞子等没有性命之忧,西闲微微一笑:“小公爷也会武功?”   关潜望着她恬然安静的笑容,黑暗中突然脸上微微发热:“我略通一点,只是皮毛罢了,无法跟舅舅相比。”   西闲道:“世上像是王爷那样的人原本就少见。只是小公爷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武功如何不是衡量所有的尺度。”   夜色里,她的声音温和淡然,像是空谷幽兰,令人心安。   关潜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他本是个机灵的少年,听西闲有意安抚自己,便说:“你想知道什么?”   西闲道:“你看见了什么,又是为何及时赶来的?”   关潜沉默片刻:“我只看到一道影子,却不知是人是鬼。至于……”   他回答了一个问题,后面这个却有些难,略一停顿,关潜才道:“舅舅出城的时候,叫我好生留意内宅,今晚上我跟众人巡逻的时候,发现这院子的后角门开着,我觉着有事,斗胆进来查看。”   西闲听着他的回答,觉着小公爷仿佛有话瞒着自己。   关潜似乎也担心她听出来,就说道:“既然娘娘无碍,我出去叫人在府里仔细搜查。”   “不能这样,”西闲忙出言制止:“那人既然能来无影去无踪,就算翻遍府内只怕也难以找到。”   “那人?”关潜本能地问,深更半夜,一道魅影,连他这种堂堂男儿都有些惊魂,分不清对方是人是鬼呢。林西闲因何如此笃定?   西闲道:“是。先前我把手炉扔出去的时候,撞到她的肩膀,大概是打伤了她。”当时那人闷哼了声,倘若是鬼,自然不会这样。   关潜暗暗震惊:“原来如此。可到底是什么人想对你不利呢?”   西闲想到那句“你住我的屋子,睡我的床”,虽明知那是人非鬼,仍觉遍体生寒。   西闲道:“小公爷,王爷是不是……还交代过你别的事?”   关潜一愣:“你、你指的什么?”   西闲道:“比如,有关王爷的家事。”   关潜苦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舅舅跟你透露过?”   西闲见他承认,便道:“王爷并没告诉过我,是我猜的。我听人说,小公爷四处打听原先住在这里的瑛姬的旧事……毕竟这是内宅,传这种事是极快的。”   关潜又有些脸红:“那你为什么觉着会是舅舅叫我查的,许是我自己好奇呢?”   西闲道:“小公爷并不是长舌多口不知轻重之人,又且敬重王爷,若无王爷许可,绝不会如此打听他的家事。”   关潜无奈:“好好好,我认了,是舅舅叫我暗中查访的。瞒不过你,只是你别告诉舅舅去,免得他又说我办事不力。”   西闲点头:“不知小公爷都查到了什么?”   关潜叹了口气,起身先将房门关了,又点了蜡烛。   西闲靠在床边留意他的动作,见他并没有往外头打信号之类,可见他先前所说带人巡逻的话……只怕未必是真的。   毕竟假如有人跟他一块儿巡逻,这会儿关潜无论如何也要跟外面通个消息之类,但他竟全然不理。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真珠院有事的?   关潜却不知西闲心中存疑。只思忖着瑛姬的事,对西闲道:“瑛姬怀有身孕是真的,跟那侍卫有染也是真的。但奇怪的是,在她给王妃发落的时候,她曾叫说自己是给人陷害的,还说……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谁陷害了她?”   关潜道:“这是最难办的,可是想来想去,不外乎那四个人罢了,就是舅舅的四位小夫人。”   西闲道:“你怀疑是她们?”   “只有内宅妇人争宠才会闹出这样的戏码,”关潜不以为然地,“我在桃城的时候见过不少,瑛姬最得舅舅宠爱,只怕早是其他人的眼中钉了,偏舅舅出征,当然要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她。”   西闲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年纪比她还小,提起“内宅”两字,却好像很懂似的。   “那……谁是最有嫌疑的呢?”   关潜道:“哪一个都不遑多让。”   西闲哑然失笑:“幸而我来的晚,不然也是嫌疑人之一了。”   “你是不会的,”关潜摇头。   “这是为何?”   关潜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   “肯跟人争风吃醋的那种,可知外头都有人说你跟王妃是舅舅的‘娥皇女英’呢。”   西闲无语。   关潜说了自己所知,眼见时候不早,道:“我也该走了,娘娘你当真没事?不如我把太医叫来给您看一看。”   西闲才要拒绝,突然灵机一动。   “小公爷,”西闲微微蹙眉,心中飞快地盘算:“你想不想找出是谁害了瑛姬?”   关潜意外,同时眼中微亮:“那当然想,做梦都想。”只有找出真凶,才能让赵宗冕对他另眼相看,但他在王府里里外外走动了这许久,却再难有所进展。   西闲看他一眼,复又垂眸。   关潜突然福至心灵:“小舅母,你可有好法子吗?你若真的有法子,求你快交给我。”   他原本对西闲心有芥蒂,此刻却忍不住语气里带了些诚恳的求告之意。   西闲自然听了出来,微微一笑:“法子是有一个,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只是权且试一试罢了。”   关潜精神一振,忙又求问。西闲道:“你过来。”关潜即刻倾身侧耳,听西闲在自己耳畔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不多时,真珠院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整个王府给惊动起来,将近天明的时候,王妃也得到一个骇人的消息:原来昨晚上真珠院里闹了鬼,那个“消失”了的瑛姬突然现身,意图杀死林侧妃。   王妃震惊之下,忙带人前来真珠院,正陈太医早给西闲诊了脉,道:“林妃娘娘受了惊吓,染了些寒气,不幸中的万幸是并没动了胎气。”   王妃念了声佛,又问:“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杞子跟两名贴身宫女面无人色,昨晚上她们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只觉着冷风扑面,然后一道鬼魅似的人影桀桀发笑,从窗口消失了,她们魂不附体地跑进内室,却只听林妃道:“有鬼,有鬼,是瑛姬!”   王妃的脸色不大好,喝道:“不许胡说。”将人斥退,自己走到内室查看西闲的情形。   西闲把昨晚上遇险经过告诉了王妃,以及所见的那“瑛姬”的容貌,除了将关潜来救的一节省略不提而已。   吴妃露出讶异的表情:“你所说的那人样貌果然类似瑛姬,可……”她百思不解,拧眉喃喃道:“真是咄咄怪事,瑛姬难道死了?不……不该啊,可这总不会真的是瑛姬回来了?”   这会子除了卧病在床的李夫人外,张夫人,柳姬,王琴儿相继而来,询问端倪。   杞子跟两名宫女因是目睹那鬼魅之形的,虽给王妃斥责,但心有余悸,何况真珠院其他众人都知道了。   于是三位夫人自然也都听说了是瑛姬的鬼来闹事,因见王妃满面狐疑,柳姬小声说道:“娘娘,总不会真的是鬼吧?如果是这样,还是快请法师来做法驱邪才好。”   王琴儿道:“我原先在乡下的时候,鬼是没见过,可什么黄皮子俯身狐狸假扮人之类的却也听说了好些,是不是瑛姬在外头出了事,所以……”   “住口,”王妃立刻呵斥:“下人不懂事胡说,怎么你们也跟着乱说起来?林妃正养身子,幸喜昨晚上有惊无险,若你们再在这里瞎说惊吓了她,就算我饶得过你们,等王爷回来还不知怎么样。”   张夫人给她们两人说的有些胆怯,听了王妃的话,才道:“娘娘还是尽快向王爷报信,让王爷回来罢了,不管是鬼是狐,或者是有人故意搞鬼,横竖王爷的威慑煞气是最大的,也镇得住这些东西,这样对林妃娘娘也好。”   王妃道:“我当然也想让王爷早点回来,只是因为要筹谋着年前歼灭流寇,王爷近来忙的很,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惊动他?”   西闲也不想让赵宗冕回来,于是也随着说道:“娘娘这话很对,何况这是内宅的事,我们就只先压下来,慢慢地小心查访就是了。现在还不知究竟就轰动起来,外头传扬出去,对王爷跟咱们都不好。”   王妃连连点头:“还是妹妹懂我的心。”   柳姬在旁说道:“既然侧妃娘娘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说什么……对了娘娘,你可记不记得,那瑛姬的鬼、哦不是……是昨晚上‘那个’,她来见娘娘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没有?”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脸色各异很是精彩。   西闲苦笑道:“昨晚上的情形太过骇人,我如何能够忘了?那会儿我慌张的不成样子,大胆问她是人是鬼,她反问说‘你住了我的屋子占了我的床,怎么竟不知我是谁’……我便吓得晕厥过去了。”   柳姬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说什么又不曾开口,王琴儿低低嘀咕道:“我看的确是该找个法师来驱驱邪呢。”   王妃道:“好了好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你们怕什么?这瑛姬她自己做了错事,不管是生是死,她都该没脸回来才是,怎么居然敢来骚扰好人。哼,如果她真的是个鬼,叫她去找我就是了,横竖是我做主撵了她的!”   大家听王妃如此说,都没了言语,忙都唯唯诺诺答应了,三三两两退了出来。   剩下吴妃便安抚西闲:“别听她们的,一个个惊惊乍乍,能顶什么事儿?昨晚上如果是她们哪一个遇见这件事,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样呢。恨只恨这瑛姬,是我让你住在这儿的,她若真的死了或者觉着冤屈,就该去找我才是。”   西闲说道:“她来找我也好,免得又让娘娘受这一场惊恐。我能替娘娘挡下,也是我的造化。”   吴妃惊愕之余,叹道:“妹妹,你这叫我如何答话,可知我跟你真的是相见恨晚?罢了罢了,今晚上多安排些人守在这里……对了,你要是觉着忌讳,也可以暂时从这儿搬出去,免得……”   西闲道:“娘娘放心,我是不忌讳的。何况就如娘娘所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并未对不起瑛姬,自不怕她,想必她对我也没什么恶意,不然她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会伤不到我?”   “阿弥陀佛,真真是个明理贤德的人,那瑛姬不管是人是鬼,但凡有三分良知,就不该冲你如何了。”吴妃大为感喟,又坐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了。   且说王妃离开真珠院,正欲回房,走不多时,却见柳姬王琴儿张夫人三个站在一起,正柳姬说道:“这瑛姬显然是个鬼,不然府内防卫这样森严,她怎么能来去无踪的?先找上侧妃,自然是不忿侧妃占了她的地方夺了她的宠爱,我看,她竟是来报仇的。”   王妃本想喝止她,转念间却又不动声色,只看着他们三人。   王琴儿道:“我的妈呀,报仇?厉鬼索命吗?可别找我,我跟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没害她。”   “瞧妹妹说的,难道我们这里还有人害她不成?”张夫人皱眉。   王琴儿突然看向柳姬:“姐姐,我记得瑛姬那蹄子在的时候,因为她总霸着王爷,你跟她打了一架,把她的脸都抓破了,她若是做了鬼,会不会回来报这仇?”   “放屁!”柳姬脸色一变,又道:“那次她还踹了我一记窝心脚呢,我又不欠她。倒是你……那次王妃赏赐锦缎,本是要给她先选的,你不由分说把她最爱的那匹抢走了,她心里可恨着你呢。”   王琴儿跺跺脚:“她要还惦记着,我把那件衣裳烧给她就是了!”   吴妃听到这里,嗤地冷笑,正欲走开,柳姬忽然又道:“不过说起来,这小蹄子原本恨不得贴在王爷身上,怎么王爷才走那几个月,她就捱不住开始偷人了呢?”   王琴儿道:“偷人还得有理由?看她那浪天浪地的样儿,只偷了一个我还觉着少说了呢。”   两人说到这里,却不见张夫人开口,柳姬问道:“姐姐,你怎么不说?”   张夫人微怔:“说什么?”忽地反应过来,便道:“罢了,人还不知死活呢,你们积点口德,别去嚼舌了。阿弥陀佛。”说完后,转身自己回房去了。   柳姬跟王琴儿对视一眼,柳姬哼道:“就她整天扮好人,动不动教训人,简直把自己当做王妃第二似的。”   王琴儿道:“先前瑛姬在的时候,她也不嫌那蹄子的小骚达子气,殷勤的跟叭儿狗一样,对了,你说她真的一点也不恨瑛姬?跟她那样好?”   柳姬翻了个白眼:“咬人的狗不叫,我看如果瑛姬真的变成鬼,第一个该找的就是她!”   此后数日,王府内风平浪静,只是在这种异样的平静下,仿佛酝酿着不安的风雨。   这天黄昏时分,赵宗冕突然回府了,他并没有去往别处,直接就来了真珠院。   偏西闲并没有在院子里,却在王妃处,镇北王在屋子里转了个圈,虽然有人去通知了,他却不耐烦坐等,起身又往王妃这边走来。   然而才出真珠院,就见柳姬满面春风地从廊下走来,见了他,便风吹杨柳似的摇摇摆摆躬身屈膝:“恭迎王爷回府。”   赵宗冕笑道:“免礼。”   十冬腊月,西闲出门的时候往往厚厚地裹上数层,柳姬却只穿着一件缎子夹袄,越发显出婀娜的身段,望着镇北王,半是娇嗔地:“自从打赢了蛮人回来,王爷就把我们撇下了,是不是也忘了妾身叫什么了?”   赵宗冕道:“忘了谁也忘不了小柳儿啊。”   柳姬嗔道:“这话我可不信,若还记得妾身,为什么也不去我那里了?在王爷心里,只怕我连侧妃娘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了。”   赵宗冕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说哪里话,这还是能比得上的。”   柳姬顺势扑靠过去,扭着腰轻轻捶他胸口:“讨厌,王爷只管取笑人家。”   正在这时,却见前方院门口,有几个人走了出来,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正是西闲。 第37章   西闲才出门就瞧见廊下那两人的光景。   她向来是个喜怒少形于色的性子, 看见了也只像是没看见一样淡淡的。   倒是她身边的杞子跟两名宫女, 猝不及防, 都禁不住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那边柳姬看见西闲一行人露面, 这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举手撩了撩鬓边的发丝。   在西闲还没到跟前儿的时候,柳姬小声对赵宗冕说道:“王爷,侧妃到了, 王爷可千万别有了新欢,就把旧爱都忘到脑后了啊。”   镇北王笑道:“本王是那样的人吗?”   柳姬媚眼如丝, 腰肢一扭往前几步, 迎着西闲躬身行礼:“见过侧妃娘娘。”   杞子等因方才目睹柳姬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赵宗冕“打情骂俏”, 此刻脸都仍是绿的,西闲却仍是先前那样波澜不惊, 向着她一点头:“夫人是要往哪里去?”   柳姬道:“是去找五夫人,因为先前闹鬼那回事儿, 她就自惊自怪的,非说自己也瞧见了什么脏东西,我去瞧瞧她, 晚上兴许还要陪着她睡呢。”   西闲听说“陪着睡”, 有点意外,隐隐地还有些失望, 面上却还是淡声道:“夫人竟这样古道热肠……”   才说到这里, 就听得背后不远处赵宗冕咳嗽了声, 叫道:“闲儿。”   西闲听了这个声音, 下意识地要皱眉,柳姬笑道:“妾身不打扰了,王爷只怕等急了呢。”   柳姬去后,西闲望着前方斜倚在柱子旁的赵宗冕,却见他头戴金冠,大概是才从练兵场回来不及换衣裳,玄色袍服之外罩着锁子甲,腰间虎头勒带,脚踏黑色皂靴,却并未佩刀,长身玉立,眉眼带笑。   因占了五官出色的便宜,此时此刻的镇北王,含笑吟吟的模样,隐隐地竟还透出几分风雅跟温柔,若不认得斯人只看这幅外貌的话,却果然是雅贵风流的天潢贵胄,风度翩翩的儒将战神。   西闲目睹镇北王这幅“尊容”,心中忍不住想到:“王爷这幅皮相,却是古之卖柑者口中所谓‘佩虎符坐皋比,洸洸乎干城之具,峨大冠拖长绅,昂昂乎庙堂之器’那种人……”   只是这会儿倒也不能再像是在京内一样说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毕竟镇北王未必会有古代大贤伊尹,皋陶一般的才能,但也的确是能纵横谋略所向披靡的,而且先前在京内惩治奸臣曹郎中,最近又忙于防御歼灭盗寇……所做都是利国利民之举。   除了……   西闲只顾在心中胡思乱想,赵宗冕看着她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本王?”   这倒是歪打正着了,虽然他口中的想,跟西闲此刻心中所想的正好相反。   西闲看他一眼,躬身行礼,赵宗冕早先握住她的手臂:“我才从山里钻出来就立刻跑回来看你,你倒好,把我撇在屋里干等。”   西闲道:“有三夫人陪着,如何能说干等?”   赵宗冕笑道:“咦,又吃飞醋。”   西闲皱眉停口,她本想继续说赵宗冕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该先去见王妃的……可听他竟又口没辙起来,她就不想再说下去了,横竖好好的话听在他的耳中,不知会曲解成什么样子。   不多时回到了真珠院,奶娘跟宫女等上来帮西闲解去披风,兜帽等。赵宗冕在旁坐瞧着,见是一袭白狐裘的披风,看着十分名贵,便道:“你从京内带来的?”   杞子忙道:“回王爷,这是王妃赐给侧妃的。王妃知道娘娘不耐冷,又知道我们不曾带,所以特送了好几件儿大毛的衣裳。”   赵宗冕点点头,又笑对西闲道:“怪道看着不像是你的品味,不过也算是王妃有心了。这段日子我不在,她待你怎么样呢?”   杞子正要满口夸赞,却给奶娘拉了一把,硬生生停住了。   此刻也有宫女来给赵宗冕宽衣,却给他一挥手屏退了。   西闲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娘娘心思缜密,王府内外都照料的妥妥当当,自我来了也更是照料的无微不至,人品行事着实叫人敬服。”   赵宗冕笑道:“有这么好?”   西闲道:“正是,王妃的为人只有更好,言语却难以描述了。王爷不在的这段日子,王妃也一向很是惦记,今儿终于回来了,按理说该先去王妃那边儿,让她安心才是。”   这会儿宫女送了茶上来,西闲亲自端了一杯,恭送给赵宗冕。   赵宗冕眼中带三分浅浅笑意,默默地望着她,举手将杯子接了过来:“我才来,你就撵我走?”   “妾身不敢,”西闲垂手立在旁边,“只是于情于理该先去探望王妃。”   赵宗冕吃了一口茶,举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地将她拉到身旁:“我偏要先看看你。”   这会儿屋内伺候的众人见状,纷纷低着头退了出去。   赵宗冕是坐在椅子上的,西闲给他拉到腿边上,无处可躲,只低低唤道:“王爷。”   镇北王的手在她腰间一扶,略用了两三分力,竟把西闲抱到了自己膝上。   西闲正无所适从,只听赵宗冕啧啧道:“原先穿了那许多衣裳,我还以为你这几天突然长胖了那么多,没想到也只是衣裳而已。这里也没怎么变。”说话间,他的大手就掩在西闲的腹部。   西闲微惊,本能地要避开,人却在他膝上。   镇北王的掌心贴在西闲的肚子上,当然是试不出什么来的,他细听了听,笑道:“好像没有什么动静,是真的有么?”   虽然是句没道理的随口的话,西闲心中却咯噔了声,隐隐地有点不大受用,可却又说不上来。   外头天寒地冻,赵宗冕胸口的锁子甲散发着寒气,西闲难以禁受,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赵宗冕察觉,低头细瞧了瞧她:“冷么?”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将她揽在怀中,他却伸出双掌,先在嘴边呵了呵气,又用力搓了数下,才贴在西闲的身上。   一股热力透过他的掌心自后背传入,却比炭火更叫人受用。   西闲身不由己靠在他的胸口,隔着厚重的铁甲,听不见他的心跳,却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隐隐地有些急促。   西闲有些无法消受这种跟赵宗冕之间的亲密,又怕他因此生出别的想法,就强令自己定神:“王爷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我叫人备饭可好?”   “也好,”赵宗冕叹道,“我也是真饿了。”   西闲只是怕惹出别的事,才用吃晚饭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说完后才想起来,若晚上赵宗冕留在王府,很该回去跟王妃同吃同宿。   正想再规劝他回去,突然王妃那边派了人来,道:“娘娘听说王爷回来,便叫厨下准备了些王爷爱吃的菜,待会儿便会送来了,也让侧妃娘娘不必再另做,且天寒雪重,让侧妃早些陪着王爷安歇,不必特意再过去请安。”   西闲句句听着,心中感慨王妃做人之周密无可挑剔。只得答应了。   那来人去后,赵宗冕道:“就这样的冷夜,风大且外头还有雪,你竟然还去请什么安?”   西闲道:“这是分内应当的。”   赵宗冕道:“若是不小心踩了冰雪,出了事呢?”   “来回都有人跟着,妾身自己也会留意。”   赵宗冕忖度片刻:“也罢。”   当夜吃了饭,镇北王便去洗澡。杞子等众人给他收拾脱下来的铁甲、衣袍等,意外地发现袍子里有一个系着四角的小帕子,里头沉甸甸地不知包着些什么。   杞子好奇道:“这是什么,难道是金银?感觉又不像。”   奶娘道:“横竖是王爷的贴身东西,又系的这样牢固,必然是要紧的,别去乱动。”于是亲自拿了进来给西闲,西闲看了一眼,也不问是何物,便叫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想着等会儿再还给他。   不多会儿赵宗冕洗完了澡回到里屋,见西闲仍然端坐在桌边,便道:“怎还不睡,难道不困?”   西闲道:“请王爷还是去王妃那边儿。”   赵宗冕道:“我还有要紧话没问你呢,明儿再去见她。”   西闲皱眉道:“王爷这样冷落王妃,府里上下都会以为是我献媚邀宠……”   西闲还没说完,赵宗冕已经走到跟前,不由分说把她打横抱起,笑道:“那你倒是献一个给我看看啊。”   西闲身子腾空,头略有些发晕,听清这句话,脸颊微红。   赵宗冕已经将她抱着放在褥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西闲:“让本王好好看看你,再不多看你一会儿,还当自己没有娶这么个人呢。”   西闲无法面对他极亮的双眸,又知道无法规劝,遂转开头去。   赵宗冕轻轻握住她的脸,让她重对着自己:“你倒是一脸自在,比起你来,本王倒像是在献媚邀宠。”   西闲大为愕然,啼笑皆非,不禁看向赵宗冕,却见镇北王双眸如星,俯看着她:“小闲,你知不知道,我虽然想你,却有点不敢回来。”   西闲不禁问:“王爷怎么不敢回来?”   赵宗冕道:“我怕看见你,就更舍不得受不了。偏偏这个小兔崽子来的不是时候,岂不是要憋死我?”   果然是一刻钟的正经都没有,就不该相信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西闲觉着脸上有些发热,无可奈何地垂了眼皮:“王爷这府里并不只有我一个。”   “你说什么?”   “方才我说了,王爷该去王妃处,就算不是王妃,还有其他四位夫人,她们也都对王爷翘首以盼。”   赵宗冕的目光在西闲面上逡巡来去,喉头动了动:“你是一门心思把我往外推?”   西闲道:“正如王爷所说,留在这儿也是一筹莫展。”   赵宗冕望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你……要真的这样想,我可就去了?”   西闲暗暗吁了口气:“王爷请便。”   赵宗冕松开她,蓦地站起来,哼道:“我真的去了!”   西闲扶着坐起,双足着地瞬间道:“来人,取王爷的披挂来,帮王爷更衣。”   赵宗冕目瞪口呆。   西闲欠身行礼:“妾身恭送王爷。”   赵宗冕愣愣望着她,身后脚步声响,是宫女们要进来伺候了,赵宗冕磨了磨牙,突然上前将西闲拥住。   西闲怔住:“王爷?”却挣脱不了。   才进来的宫女们见状,又窘的往后退去。   赵宗冕抱着西闲:“你就是想让我走是不是?”   西闲尽量心平气和:“只是觉着王爷该有更好的去处。”   “好啊,那你知道该怎么叫我走。”   西闲疑惑。   赵宗冕道:“你就对我说‘小闲喜欢王爷,怕王爷忘了我,舍不得王爷走’,我就立刻走。”   西闲简直无法置信。   “说啊,”赵宗冕笑道:“只要你跟别人说一样的话,像她们一样来腻歪我,我自然就觉着腻歪了,自然就走了。”   西闲的唇动了动,想到他方才所说,胸口竟隐隐翻腾,哪里能说出半个字。   赵宗冕见她脸色变得难看:“怎么,让你说那两句话,你就抗拒成这样?”   西闲毕竟是孕中,手拢着唇,顾不上跟他说什么。   赵宗冕总算看出她是真的不舒服,待要叫人,西闲拦住道:“这时侯别再惊动太医,王妃那边听了也会担心。”   且平日里都好好的,偏镇北王一回来她就要请太医,叫人听说了怎么想?   赵宗冕忙扶着她回到床边坐了,望着她泛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事,他举手在自己怀中一探:“我的东西呢?”   西闲忍着不适问道:“什么东西?”   赵宗冕有些失望:“我有点东西给你,原来放在怀里,难道丢了?我还特意系的很结实。”   西闲蓦地想起先前送进来那物件,往柜子上指了指:“可是那个?”   赵宗冕抬头一看,喜形于色,忙上前拿了来,他坐在床边将手帕打开,原来帕子里包着的是一颗颗枣红色的拇指大小的果子。   西闲不认得这是何物,赵宗冕道:“这是小山果,先前在山里练兵的时候,看到山里的人都摘这个东西,说是给有身孕的人吃的,最是治恶开胃,你快尝尝好不好。”   西闲半信半疑,赵宗冕早拈了一颗送到她唇边:“吃呀。”西闲只得张口吃了,含在嘴里轻轻一咬,只觉得酸甜的滋味在齿间绽开,瞬间把先前那股不适感压了下去。 第38章   赵宗冕始终望着西闲, 打量她脸色变化, 忽见她唇角轻轻一挑, 就知道她是喜欢的。   当即笑道:“是不是很好吃?这可是我亲手摘的。”   西闲一愣, 看了他一眼,赵宗冕以为她不信:“我怕那些小子们手脏,他们摘的东西怎么能给你吃?你瞧我的手,还给扎破了几处。”   他当即将双手探出, 果然在手背跟指腹上各有几处刺伤或划伤。   伤痕一道道,历历在目, 西闲口中含着那小山果, 突然在那酸甜之外, 又泛出另一种异样的味道。   赵宗冕又拈了一颗送到她唇边:“你爱吃,下回再给你多摘些。”   西闲忙垂下眼皮:“不敢再劳烦王爷。”   “老子疼你, 说什么劳不劳烦。”   赵宗冕将西闲搂住,见她红唇嫣然, 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一下,果然香软娇嫩。   他太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不过是短暂的一碰, 就好像星星之火。   镇北王揽着西闲的腰, 低头又吻向她的唇,舌尖横扫, 唇齿之间还有果子的酸甜, 越发诱人吞涎。   不知不觉中动作有些重, 西闲推了他几次都没有用, 又怕果子都弄掉了,气喘吁吁,应接不暇。   终于在他克制不住往下的时候,西闲抽空道:“王爷!”   赵宗冕动作停了停,抬头看她,眼神极亮,胸口微微起伏。   西闲别过头去:“你干什么?”   赵宗冕道:“我……”   镇北王有些难以言说。他从来是个任性任情的,且从没有忍过这么久,而面前之人又是他心心念念的,瞬间的耳鬓厮磨,已经起了反应。   给他暴风骤雨般的动作勾起了以前的记忆,西闲心有余悸,所幸他不至于就真的乱来。   西闲道:“你别这样,太医说了要好好休养。”   赵宗冕心火难耐,口干舌燥:“休养休养,你每天都能雷打不动地去给她请安,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不行?”   西闲觉着他又开始胡搅蛮缠了:“王爷。这两个怎么能一样。”   赵宗冕死死地望着西闲:“那我是比不上王妃了?”   “王爷。”西闲仍是温温淡淡地唤了声,低着头道,“知道委屈了王爷。今晚上不如且去别的地方吧。”   赵宗冕觉着嘴里好像给塞了个又麻又涩的青皮核桃,他霍地站起来:“你……”   西闲也忙起身:“请王爷息怒。”   赵宗冕望着她沉静如水的脸色,深深呼吸:“好,闲儿,我知道了,你是真舍不得本王,非得留我陪着你是不是?”   西闲诧异,抬眸看了他一眼。   像是在瞬间阴云散开,赵宗冕笑道:“你瞧,你明知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会离开,你就偏说这些话来激我。”   因方才那一番动作,有几颗红果子掉在地上,镇北王俯身一一捡起。   将果子拢在掌心,赵宗冕徐步上前,一把将西闲抱紧:“放心,我也舍不得离了你。不能就不能吧,谁叫……”   谁叫当初自己太性急了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西闲则被他的一片歪理邪说弄的哑口无言。   每次以为他被自己激怒的时候,他总能用一种奇怪的法子化解,让事情峰回路转。   西闲暗想:镇北王若不是个莽夫,那……就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可西闲虽然不能相信一个能带兵的王爷是什么“莽夫”,却也无法相信他真的“大智若愚”。   要真的是那样天生的莽夫或者无心而为的大智若愚倒也罢了,最怕的是另一种。   是夜,镇北王果然就歇息在了真珠院。   西闲心里明白,他这样做实在对自己不利,毕竟她如今担着盛宠的名头,又有了身孕,简直是众矢之的。   本来在这种有孕的情形下,镇北王自然该雨露均沾,可偏偏他不。   在府内众人的心中,且不知她已经是什么样手段高明媚惑王爷之人了呢。   心思一多,就觉着胸口不太舒服。   且如今身边又多了这样一个人,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息,其实并不难闻,就像是清霜月露浸过的桂叶之香,有几分清冷沁人。   正恍惚中,赵宗冕道:“是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我怎么听说先前这院子里有事?”   西闲知道他指的是瑛姬闹鬼那事,便道:“没什么大碍,王妃已经叫人加紧了巡逻,连日来十分平静。”   赵宗冕道:“你跟我说说,要仔细。”   西闲只好打起精神来,把那夜的情形说了,小公爷来救一事却也没瞒着他。   赵宗冕听完:“这是谁,好大的胆子。当时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西闲道:“是有些吓人,幸而小公爷来得及时。”   赵宗冕凝视她半晌,笑道:“我知道小闲是不会给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吓到的,毕竟,你是敢在狮子嘴里抢人的女中豪杰。”   西闲听他提起初遇时候的情形,实在不堪回首,便只假作困倦的样子。   赵宗冕把她往怀中揽了揽:“别担心,不管是人是鬼,终究叫他现出原形。困了就睡吧。”   西闲默默地看他一眼,并没说话。赵宗冕却仿佛看出她的意图,哼道:“你看我干什么?我难道能吃了你。”   西闲忙缩了缩头,又竭力不让自己靠在他胸口。   赵宗冕却在她后颈上一揽:“靠着这里,什么妖魔鬼怪也伤不了小闲的。”   西闲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胸前,软硬适中,又有些熟悉之感,她僵了会儿,终于认命地闭上双眼。   外头更声响了几次。   风似乎越发大了。   西闲缓缓睁开双眼,察觉赵宗冕不动,自忖他已经睡着了。   她试探着缓缓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探手,终于从枕边的帕子里捉了两颗果子,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悄无声息地嚼破了那红果,吮吸着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心里的翻涌才又缓缓地给压了下去。   连吃了四五颗果子,终于觉着舒坦了。   赵宗冕纵有许多坏处,这一件做的倒是很不错。   西闲在模模糊糊睡去的时候,如此这般地想着。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赵宗冕听着寒风呼啸着扑在窗纸上,浑身燥热。   他哪里能够睡得着,心里燥闷难当。   直到听见身边的人没了声响,赵宗冕才缓缓地枕着手臂抬头。   当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他几乎哑然失笑。   西闲背对着自己,已经睡着了,只是手中还握着几颗没吃上的山果子,且唇角微张,显然嘴里也还含着有。   赵宗冕端详着她这幅娇憨睡容,也只有这时候,西闲才没有素来相对时候的冷淡漠然,反而露出几分毫不设防的天真无邪。   外间的风越发急,却未能惊动西闲,赵宗冕默默地看了半天,心里的燥热却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最终他悄然叹了口气,小心将她手中的果子拿了出来,仍放回枕边,才要重新躺倒,耳畔突然听见外间院子传来的敲门声,在狂风之中,那敲门声竟显得有些急促。   浓眉一皱,赵宗冕即刻坐起身来。   他知道在这样深夜,府内绝不会有人这样不知死活地前来找人,除非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赵宗冕回头看一眼西闲,因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所以在外间敲院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他知道再一会儿,这院子里的人就要去应门,一番忙碌,必然会把西闲惊醒。   赵宗冕皱皱眉,着靴下地,往外走去。   正外间有几个宫女听见了动静,纷纷起身,突然见赵宗冕披衣而出,都吃了一惊,忙躬身行礼。   赵宗冕道:“都不要吵嚷,惊醒了王妃我饶不了他!”   大家忙都噤若寒蝉,赵宗冕又道:“出去告诉外头也别大声。”有个宫女忙出去通知了。   这会儿外间值夜的婆子早去应门了,听了宫女吩咐,便悄悄地把人接了进来。   此人进门的时候,赵宗冕已经开了门走出来,披衣站在檐下,借着灯笼之光看的分明,这进门的竟是小公爷关潜。   赵宗冕没好气地瞪着他,关潜也顾不得别的了,匆匆地行了个礼,麻溜地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赵宗冕扬眉,关潜道:“舅舅不如去看看吧。”   镇北王回头看了眼,见杞子奶娘等都立在门口,他吩咐说:“好好伺候着。别吵醒她。”   众人小声答应了,赵宗冕把衣裳一掩,跟关潜往外去了。   之前关潜及时救了西闲,西闲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要把那心中有鬼的人找出来。   经过连日暗中安排,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西闲知道那夜的瑛姬是人。接下来的问题是,这瑛姬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的,想必她真的是心中有恨,潜入府中意图报复,只是自此之后府内严防戒守,她未必还有机会,多半会暂时的销声匿迹,无从查起。   这是第一种可能。   然后另一种可能——瑛姬是假的。那问题就是:到底为何会有人假扮瑛姬,只是为了让这个假瑛姬来吓唬西闲,对她不利?   那这假扮瑛姬或者幕后指使的人,一定跟瑛姬的事脱不了干系。   这人要么是陷害瑛姬的凶手,要么是知道内情之人。   西闲故意让关潜再假扮瑛姬,让杞子等目睹,然后把闹鬼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样一来,自然是打草惊蛇,敲山震虎。   原本因为王妃的约束,外加西闲的到来,瑛姬之事已经是昨日黄花,无人提起,但因为闹鬼之事传扬开来,自然就压不住了,连柳姬跟王琴儿两人都开始互揭旧事。   关潜也因此又探听了不少王府隐秘。   西闲教关小公爷的法子,就是把闹鬼之事做真,关潜心领神会,所以前几天王琴儿在夜间也瞧见了类似瑛姬的鬼影,把王琴儿吓得不轻,央求柳姬晚上跟她同睡作伴。   这事越演越烈的话,不管最初的假瑛姬是谁所为,那跟瑛姬之事有关的人必然会心虚。在言行举止里透出马脚。   关小公爷最初怀疑的其实是王琴儿跟柳姬,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跳出来的,居然是那个人。 第39章   赵宗冕同关潜来到的是侍妾张夫人的居所。   还未进院门, 就见门口多了好几个侍卫, 关潜还没看仔细, 赵宗冕问:“你也通知了王妃吗?”   小公爷忙道:“还没有。”经过这一句, 关潜才醒悟,原来门口的侍卫是王妃身边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赵宗冕先行迈步进内,却见厅门敞开, 门口是王妃身边的众侍从,里头灯火通明, 却并无声响。   侍从见赵宗冕来了, 忙对内禀告:“王爷到了。”   镇北王入内的时候, 见王妃正缓缓站起,脸色肃然, 向着他行礼道:“殿下。”   赵宗冕道:“是怎么回事?”   吴妃道:“伺候素华的丫头跑去向妾身报信,说是二夫人突然发了病, 所以我来看看。”   “人呢?”   “王爷随我来。”   吴妃转身引着赵宗冕进了里屋,却见张夫人躺在榻上,脸色煞白, 精神恍惚, 嘴角还有水渍。   大概是看见赵宗冕到了,张夫人双眼一亮, 挣扎着要起身:“王爷, 您总算肯来看望妾身了。”   赵宗冕问道:“怎么回事?”   王妃回答道:“先前大概是给梦魇住了, 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不中听的……方才叫人喂她喝了安神汤。”   赵宗冕问:“都说了什么?”   王妃面有苦色:“不过是胡话罢了, 王爷何必在意这些,对了,今晚上王爷歇在真珠院,妹妹如何了?总不会也惊动了吧?”   赵宗冕道:“她睡着了,你只管说她都胡说了些什么。”   王妃叹道:“是关于瑛姬的事,先前……还说什么见到了瑛姬,大概是因此受了惊吓。”   张夫人听见“瑛姬”二字,皱眉喃喃道:“那个小贱人,活着死了都不肯叫人安宁。”   王妃才要制止,赵宗冕回身看向张夫人:“你说的小贱人是谁?”   张夫人自忖失言,可因受了惊吓,一时忍不住道:“王爷怎么还问,自然是瑛姬那贱人,一个流民贱女出身,也值得王爷对她那么好……”   吴妃在旁听到这里,对赵宗冕道:“殿下,她受惊过度,现在只怕仍有些神志不清的……”   赵宗冕道:“素华,到底是怎么样?这儿也闹了鬼吗?”   一声“素华”,惹得张夫人眼中落泪,又有无限的委屈,道:“先前真珠院出了事,妾身还以为不是真的,谁知今晚上……王爷,妾身怕极了。”   赵宗冕道:“你真的见着瑛姬了?可她去惊扰林妃倒也罢了,怎么还来找你?我因为看林妃受了惊,所以晚上特意陪她给她压惊驱邪,早知道你这儿不安宁,倒是该过来这边儿。”   张夫人听了这两句,忙道:“王爷,瑛姬只怕也记恨妾身。”   赵宗冕奇问:“这是为什么?”   王妃在旁,本想拦阻,看看赵宗冕的脸色,便没有开口。   张夫人道:“其实,那天有个侍卫偷偷摸摸进了真珠院,跟瑛姬两个人拉拉扯扯,正好给妾撞见,我即刻去向王妃密告,王妃宽仁,只说并无证据,又说瑛姬是王爷心头上的人,所以并未有所动作。”   赵宗冕道:“然后呢?”   “然后……”张夫人看着赵宗冕沉沉的眸色,总算还有几分清醒,便道,“然后老天有眼,她居然作出那种丑事有了身孕,自然就瞒也瞒不住了。”   “是这样吗?”赵宗冕挑了挑眉,“那先前你怎么说你对不住瑛姬,不该害她呢?”   张夫人听了这句,脸色如同见鬼一样。   吴妃勉强一笑:“殿下在说什么呢?”   张夫人看看王妃,又看看赵宗冕。   自打真珠院闹鬼传言之后,张夫人未免有些作恶心虚捕风捉影,今夜睡到更深,突然看见瑛姬的鬼影出现在床前,向她逼近。   张夫人慌张之下,才说了赵宗冕方才所说的那两句话,谁知这瑛姬却只是关潜假扮的而已。   张夫人见赵宗冕如此说,心头惊冷,自然立刻猜到其中或许有玄虚。   但她毕竟也非同一般人,咬定赵宗冕应该并无其他证据,便道:“王爷容禀,那小贱人跟侍卫勾搭拉扯是真,我不过是把这件事戳穿而已,只因她做了鬼,我才说对不住她之类的那些话,我实则哪里做错了?我只是为了王爷着想,不愿王爷给蒙在鼓里罢了!”   王妃对赵宗冕道:“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原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又怕真的出事,就只下人警醒些,严禁侍卫小厮们进二门……没想到仍是防不住,说来也是我的过错。”   赵宗冕道:“这么说,你信瑛姬偷人?”   王妃道:“毕竟……”毕竟肚子都大了,还说什么。   赵宗冕向着王妃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不信她有这个胆子。”说了这句,对关潜道:“把她带出去,别当她是王府的侍妾,就当是个十恶不赦的囚徒,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要听实话。”   这一句吩咐,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张夫人骇然叫道:“王爷!”   王妃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关潜不知该不该领命,略觉为难,毕竟是镇北王的枕边人,就这样拿出去跟对付囚徒一样大刑伺候?他是真是假?   赵宗冕道:“还愣着干什么?”   关潜一激灵,忙躬身领命。   王妃情急之下忙道:“殿下若是真想处理此事,何必交给小公爷,这是内宅的事,让妾身来处置就是了。”   赵宗冕道:“王妃心慈手软,只怕下不了狠心。她也就不会说实话了。”   王妃道:“求殿下开恩,这次妾身一定会查出真相。”   赵宗冕看了她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也罢了。”   张夫人满眼的震惊跟失落之色,呆若木鸡。   见赵宗冕往外而去,张夫人道:“王爷!”   赵宗冕止步回头,张夫人望着他,突然笑道:“王爷,现在有了新人,难为你还把瑛姬放在心上,只是王爷现在疼爱林妃入骨,若将来林妃也跟瑛姬一样呢?”   赵宗冕双眸微微眯起,虽不曾说话,却仿佛是雄狮低咻,杀气蔓延。   王妃喝道:“二夫人!”   张夫人却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继续笑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只怕还有更好的新人来伺候王爷了呢,不过……王爷可要留神,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我看林妃娘娘可不像是瑛姬那个蠢货一样,王爷玩的开心,可千万别把自个儿栽了进去。”   王妃似乎惊呆了,关潜也一声不吭,尽量让自己不惹人注意。   赵宗冕缓步走到张夫人身旁,因生得极为高大,他微微俯身,脸上竟是略带温柔的浅浅笑意。   张夫人本有些惊悸惧怕,看近距离看到这样的笑容,眼中却不由地流露出痴迷之色:“王爷……”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疼她入骨,无人可及,”赵宗冕俯视着张夫人,轻声说道:“我既然如此爱她,纵然真的栽在她手里,也是心甘情愿。”   张夫人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朵花迅速地萎败了。   在一片死寂中,赵宗冕讥诮地一笑,转身往外。   迈步出门之时,身后传来张夫人撕心裂肺地叫声:“王爷,王爷……我对王爷才是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   赵宗冕头也不回。   王妃低低道:“还不住口,快,来人,把她先带出去!”   张夫人给拉扯住,仍是竭尽全力叫道:“你不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什么!王爷!”声音断续哽咽,最后像是给人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响了。   这会儿赵宗冕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张夫人的话他自然都听得明明白白,听到最后那句,赵宗冕唇角微动,轻轻道:“蠢货。”   关潜正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蓦地听了这声,只觉得冷峭冰寒,入骨三分。   关潜随着赵宗冕走了一会儿,因没有得他吩咐,自己不敢擅自主张,只是牢牢地跟着。   半天才发现赵宗冕是回真珠院去的,关潜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此止步。   眼见到了院门口,赵宗冕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瞥着关潜:“这法子……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小公爷愣了愣:“法、法子?”心中急转,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关潜有点心虚,先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才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是、是……”   “别跟我扯谎。”赵宗冕的声音微沉。   仿佛夜风都随着冷了几分,关潜实在受不住:“不、不是。”   “那是谁的主意?”赵宗冕盯着关潜,心中其实已经知道了。   小公爷深深呼吸,无奈道:“是……是林妃娘娘教我的。她还说、说不让我泄露说是她的主意。”   当初西闲跟关潜商议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他,此事谁也不能告诉,关潜那时候还觉好笑:他当然不会对人说,就算是此计奏效,对着赵宗冕,他也得说是自己的主意,毕竟这样才有利于邀功。   没想到立刻就给人识破了。   不过,横竖已经把人卖了,索性卖个彻底。   赵宗冕听了一笑:“果然。”   关潜听他似乎没有不悦,就小声道:“舅舅,您早就知道?”   赵宗冕道:“你虽然是个小狐狸,但是这种法子你想不出来,就算你想出来了,也未必敢用。”在内宅里装神弄鬼,将计就计,亏她想的出来。   关潜松了口气:“对了,虽然证明了瑛姬的事跟张夫人有关,可是……那天晚上那个想偷袭林妃的贼人是谁,却仍是没有头绪。”   赵宗冕淡淡道:“这个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   关潜细品他的语气:“舅舅莫非已经知道了?”   赵宗冕斜睨了他一眼。   关潜低了头:“那舅舅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赵宗冕道:“你事办的不错,北研的仗打完,回来就提拔你。”   关潜大喜,忙道:“舅舅何不带着我一起去打仗?”   赵宗冕道:“毛还没长齐就想飞了?打仗可不像是内宅妇人间这些蝇营狗苟的琐碎,你还有的历练呢。”说完,便负手进门去了。   关潜无奈地目送他进门,回身的时候哼道:“内宅妇人又怎么了,是谁说什么‘爱她入骨,无人可及’的,哼,有本事就不要喜欢……”   还没说完,院门口赵宗冕悄无声息地探头:“你在嘀咕什么?”   关潜大惊失色,连回话都来不及,一溜烟地抱头鼠窜而去。   赵宗冕笑道:“臭小子。”   赵宗冕回到屋内,内室看了眼,见西闲侧卧着,睡的无知无觉。他望着她安静的睡容,情不自禁地一笑,伸手想碰一碰她的脸。   手指才探出又醒悟过来,便叫侍女拿了热茶,手炉脚炉过来,他把外裳脱了,浑身都焐热了些,这才重又收拾上榻。   他的动作很轻,生恐惊醒了西闲,可西闲毕竟察觉了,肩头动了动。   赵宗冕屏息,竟下意识地有些不愿她在此刻醒来,因为他早预知了西闲醒来后是什么反应,跟此刻甜睡无戒防的此人天壤之别。   西闲翻了个身。   她咂了咂嘴,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主动地蹭向他的怀中。   双手半揪住赵宗冕胸前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停靠之地。   赵宗冕睁大双眼,有些无法置信。   原先同榻而眠的时候,他就以这姿势把她抱着,而西闲在认为他已经睡着后,却偷偷地挪后,转身以向内,反背对着他。   此时此刻,望着这样恬静乖觉靠在自己怀中的西闲,赵宗冕的心跳突然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胆大包天的东西,在他心头上放肆地一下一下踩动,跳跃,碰撞……这种滋味,前所未有。 第40章   次日大早, 赵宗冕先去王妃处探了一探, 即刻就离府出城去了。   西闲是起来之后才听杞子等议论昨夜的事, 她诧异自己竟然不知道, 询问身边众人,这些人却也不知道内情,只说昨晚上张夫人惹怒了王爷,现在正交给王妃处置。   西闲满头雾水, 昨晚上她睡的很好,竟不知道赵宗冕是什么时候跟张素华照面的……思来想去, 蓦地想起了先前闹鬼之事。   昨晚上因为刮了一夜北风, 滴水成冰, 早上起床成了极难过的事。换了平时,柳姬跟王琴儿多半会找各种借口不去王妃处, 但是今天她们却到的十分整齐,甚至连还病着的李夫人也在场。   王妃见西闲来了, 自己起身过去迎着,把她接到身边,又吩咐侍女拿了裘皮给她盖了腰腿。   这会儿柳姬按捺不住:“娘娘, 昨儿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把二夫人关起来了?”   吴妃叹了口气,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关起来?如果不是我在王爷跟前说情, 这会儿她早丢人丢到王府外面去了, 别说是体面, 连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王琴儿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夫人向来善解人意, 是我们几个里最聪明知礼的一个呀,怎么会惹怒王爷?”   吴妃道:“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连我都给她蒙骗了。”   说到这里,吴妃一抬手,两侧的侍女鱼贯退出,西闲跟众侍妾身边的人见了,也随着悄然而出。   吴妃见没有闲杂人等了,才把昨夜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因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王爷认定了瑛姬不会无缘无故弄出那种事,还要把素华带出去拷问,我才不得已拦下,向王爷保证会查的水落石出。”   王妃揉了揉太阳穴:“昨晚上熬了一夜,她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什么也不肯说,我真真想把她扔出去凭外头的人处置算了,可又不忍心。”   众人面面相觑,王琴儿问:“王爷真的觉着,瑛姬的事,是二夫人暗中搞鬼?可、可她总不能无端端给瑛姬肚子里塞个孩子呀,那还不是瑛姬自己弄出来的?”   王妃听她话说的粗俗,不仅皱眉。   柳姬瞥一眼王琴儿,也道:“娘娘,这是话糙理不糙,有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她瑛姬如果不是跟人勾勾搭搭,又把肚子弄大了,就算是二夫人说破天,我们也没人信她敢去偷人啊。”   王妃道:“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所以在素华跟我检举的时候,我还想息事宁人。只可惜现在瑛姬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然的话,是非曲直只问她就是了。”   李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突然对西闲道:“娘娘,我多问一句,那天晚上真珠院里‘闹鬼’,那个所谓的瑛姬,到底是人是鬼,您可能分辨出来?”   西闲先前跟关潜商议用闹鬼之事来让幕后相关之人心虚,所以并没有对谁说起自己看出了那“瑛姬”是人非鬼,李夫人还是第一个这样问起的。   西闲心中一动:“那会儿我吓得发昏,倒是没有留意这个。”   王妃也说道:“阿弥陀佛,半夜三更的看见那种情形,哪一个不晕过去?何况林妃还是个有身孕的,我只庆幸她无事就罢了。还想她能有那心思看出是人是鬼呢。”   柳姬也说道:“这倒也是,要是我,只怕直接就吓死了。林妃娘娘母子无事,已经算是极好的运气了。”   李夫人微笑道:“说的是,不过……我私心想,假如是鬼,这件事倒是好办。如果是人,那……咳,那这人到底是谁,又到底图谋些什么呢?”   几个人神情各异,王妃不言语,柳姬若有所思,王琴儿道:“如果真是个人,会不会就是瑛姬没有死,回来报仇的?”   李夫人淡淡道:“有这个可能,如果是瑛姬,倒也好说。最怕的是……不是瑛姬。”   王琴儿道:“不是瑛姬那又会是谁,谁会无缘无故跑去真珠院吓唬林妃娘娘?”   大家又都没了声儿。王琴儿一副快人快语、有口无心的模样,李夫人含笑垂眸,不声不响。柳姬假作思考状,实则偷偷瞟向西闲,王妃高深莫测地看着李夫人,却没开口。   还是西闲说道:“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猜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再这样乱想下去,在真相出来前,大家就已经自乱阵脚了,何苦来呢。现在瑛姬的事正在追查,我相信在王妃的督查下,二夫人很快会吐露实情,所以大家不妨安定心神,一步一步顺其自然就是了。”   这几句话,倒是说的众人有些心服了。   王妃笑看向西闲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也最明白道理。我因昨晚上的事,现在头还疼的厉害,差点也给她们绕进去,多亏有你。”   西闲道:“我也着实做不了什么,若三两句话能让娘娘宽心,就再好不过了。王府所有事宜毕竟还要娘娘操持料理,我跟众位姐姐也都仰仗娘娘呢,请您也多保重身子才是。”   柳姬等闻听,也都齐齐站了起来,道:“一切都仰仗娘娘,还请多多保重。”   王妃连连点头,眼圈微红。   因王妃昨夜未曾休息好,大家只略坐了片刻就退了出来。   出了王妃的正厅,李夫人默默地看了一眼西闲,一笑行礼,先同丫鬟回去了。   柳姬冲着李夫人的背影努努嘴:“她先前是什么意思?”   王琴儿道:“她的意思,自然是说这府内还有人针对侧妃娘娘。”   “会是谁?”   “不是你,就是我,或许还有……”王琴儿回头看了一眼王妃的正房,笑道,“你还问我?你心里不明镜似的?”   柳姬笑道:“我虽然明镜似的,却也想看你敢不敢说罢了。”   王琴儿道:“你不要害我。先前去了个瑛姬,现在又是二夫人,啧,这府里的人越来越少,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柳姬道:“人多了才可以浑水摸鱼,人少了自然就不好玩了。”   王琴儿道:“你要摸什么鱼?”   “你摸什么,我就摸什么。”   两人相互对视,王琴儿笑道:“我看你还是别指望着摸什么了,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是真的,免得下一个轮到你。”   柳姬也笑问:“你这是咒我呢,怎么不说下一个轮到你?”   王琴儿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只隐隐觉着我该比你安全些。”   柳姬噗嗤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瑛姬的鬼告诉你的呢。”   王琴儿脸色一变,哼了声。却有些胆怯似的左顾右盼。   柳姬笑道:“我还以为你的腰有多粗,原来还是怕鬼。”   “你不怕,让她去找你。”王琴儿毕竟不太愿意提此事,恨恨地撇下一句便去了。   王琴儿去后,柳姬紧走几步,本想去找西闲说话,还未进门,却见小公爷关潜赶了过去,正含笑跟西闲说着什么,样子显得有些亲密。   柳姬扬了扬眉,望着这一幕,最终却并未靠前,只眼睁睁地目送关潜陪着西闲回房去了。   且说关潜接了西闲,顺便把昨晚上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只是机灵地并没有提起自己把她卖给赵宗冕一节。   西闲道:“我方才听王妃说了。只是还弄不明白二夫人是怎么个陷害瑛姬的。”   关潜望着她淡然的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昨晚上赵宗冕对待张夫人时候那种冷绝之态,他迟疑了会儿,说道:“这个不必担心,她迟早会招认的。”   西闲听他的语声突然拘谨起来,问道:“怎么了?”   关潜知道她心思缜密,怕给她看出别的来,就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觉着……她何苦来着。”   西闲细看了关潜一会儿:“小公爷不是说以前在桃城见过很多类似行事吗?”   关潜一愕,旋即笑道:“是啊。”他的生母是公主,却毕竟嫁入了高门大户,内宅里的阴私他从小儿耳闻目染,比西闲懂的更多,关潜道:“我只是觉着她有些可怜,她好像是真心喜欢舅舅的……可舅舅对她十分的……”最后的“无情”,在嘴唇边转了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西闲道:“她落入现在这样的境地自然是可怜的,可如果瑛姬真的是被她所害,那瑛姬又怎么算呢?”   关潜微怔,西闲笑看他一眼,转头看向那高高地院墙之外,淡淡道:“其实内宅中的女子,又有哪个不可怜,受宠失宠,甚至生死存亡,都不过是在王爷的一念之间,同病相怜还不能够呢,偏还要自相残杀。”   猛然听了这几句话,关潜心中震动,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正胧忪间,西闲一笑,回头看向关潜:“对了,小公爷是不是也算交差了?”   关潜道:“是……”   西闲道:“王爷可说过你办的如何?”   关潜低下头:“赞了我两句,说是等北研的仗打完了就提拔我。”   西闲由衷地笑道:“恭喜小公爷了。”   关潜无意中瞥见她的笑,突然有些目眩神迷,脸颊微红,讪讪道:“都是小舅母的功劳。”   西闲听见“小舅母”三个字,微微敛笑,却又不在意般说道:“我只是说了两句没用的话,事成不成,还得看小公爷的行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西闲说了这句,便止步道:“我要回去了,小公爷必然事忙,就不留了。”   关潜本想跟着她进院子去,听了这句,只得止步,可又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喃喃道:“娘娘保重身体。”   西闲听了,复一笑,向他微微颔首,转身入内去了。   关潜在门边目送她浅鹅黄的裙摆飘过,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又张望了一阵儿,才转身去了。   此后两日,王妃私下里严加审讯,张夫人陷害瑛姬之事总算有了结论。   原来张夫人早就嫉妒瑛姬受宠,只不过她毕竟是官家小姐,顾及颜面且有城府,所以面上并未外露,反而装作跟瑛姬交好的样子。   那日目睹了瑛姬跟侍卫之间的暧昧后,她如获至宝立即同王妃说了,本要靠着王妃将瑛姬这眼中钉拔除。   谁知王妃竟然忌惮瑛姬受宠,不肯轻举妄动,且还叫她也不要声张出去,免得有碍王府的名声。   张夫人意外之下几乎气滞,偏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捉/奸,直到有一天,终于给她想出了一个法子。   因为柳姬跟王琴儿时不时地会嘲讽挤兑瑛姬,张夫人却总是言语温和频频示好,所以在瑛姬看来,张夫人还算是个可交的人,因此向来跟她关系不错。   谁知张夫人靠着这种便利,明里暗里观察,已经找到了跟她相识的那侍卫,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那天两人在真珠院里喝茶,说了好些体己话,不知不觉说起镇北王来。   张夫人因笑道:“妹妹,不是我多嘴,自打你来了,这府里数你最得王爷宠爱,瞧着你也像是个多子多福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瑛姬说道:“这我哪里知道。”又说:“那姐姐跟柳姬他们……比我来的早,怎么也都没有消息呢?”   张夫人笑道:“柳姬她你还不知道,原先是那种出身,只怕不宜生育,王妃跟李夫人原先都是小产过的,可惜了的,至于老五,也许没赶上好时候吧,我呢……”   瑛姬见她欲言又止,调侃着笑问:“姐姐你又怎么样?总不会也是没赶上好时候呢?”   张夫人半真半假地笑道:“你没来之前倒是成的,王爷但凡在府里,一个月总得去我那一次,只是你来了就不行了。”   瑛姬啐了她一口:“那等王爷回来,我让着王爷去你那里就是了。”   张夫人忙握住她的手:“这话当真?好妹妹,说起来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瑛姬见她当了真,有些难以接茬。   不料张夫人自言自语道:“方才不是说没有子嗣的事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虽然妹妹你那样受宠,但如果没有一子半女,将来又依靠什么去?终究只是个妾室。我就更不必说了。”   瑛姬微微触动心事。张夫人含笑道:“我先前找了个有名的大夫看过,最近正在调理身子,原来我先前是有些宫寒的,所以不宜有孕,服了几个月的药,已经好的多了,所以如果下次王爷……想来一定是可以的。”   瑛姬大惊,忙问:“什么有名的大夫,是给了什么药?”   张夫人笑道:“专门调理女子身体,让宜于受孕的药,我吃了几个月呢。妹妹,你要是帮我一把,我就把剩下的药丸给你也用一用,我看你受宠了这些日子却没有动静,多半跟我一样,如果调理好了,要男得男,要女得女,王爷又这么爱你,立刻扶你做侧妃娘娘,到时候跟王妃平起平坐了,岂不很好?”   瑛姬给她说动了,原先的芥蒂一扫而光,当下满口答应了,张夫人就把两颗药先给了她,又叮嘱如何服用的事项等等。   然而谁又知道,那所谓的药丸,并不是什么调理身子的补药,而是催情的药。   瑛姬吃了两天,春情荡漾,偏偏那日,那侍卫又来找她,两人按捺不住做了出来。   不料就是这一次后,不多久瑛姬怀了身孕,她还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只以为张夫人的药好使而已。   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进行,若是张夫人自己不说,只怕谁也不会知道,连瑛姬自己都是半信半疑。   直到真珠院闹鬼一事传开。   张夫人疑疑惑惑,自然是有些心虚的,原来闹鬼这件事她全然不知,也跟她没有关系,起初还不大相信,直到后来下人们各种流言蜚语,说看见瑛姬之鬼,且瑛姬是回来报仇的,而且王琴儿竟然也看见了,还吓得病倒。   张夫人这才恐惧起来,暗暗地烧香念佛,可心中有鬼之人,不免有些风声鹤唳,精神紧张,凭空生出许多错觉,捕风捉影的,但凡有些异动,就觉着是瑛姬之鬼回来找自己报仇了。   晚上关潜假扮瑛姬现身,张夫人深信不疑,吓得色变,生恐瑛姬要害自己性命。   先前赵宗冕所说那两句话,就是张夫人求“瑛姬”的时候吐露出来的,这自然是不打自招了。   王妃因为怕赵宗冕那里不好交代,所以连日操心劳神,查问明白后,不免病倒了。   王妃一倒,府内一应上下的事本该是西闲来负责料理,但西闲以有孕为借口,并不肯接手。可剩下柳姬跟王琴儿两个是靠不住的,李夫人也是个病秧子。百般无奈之下,幸而西闲向王妃推举了一个人,才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第41章   西闲向王妃推举之人, 自然正是小公爷关潜。   关潜因居住在王府, 先前听赵宗冕所命调查瑛姬之事, 对府内上下摸的很是通透。   且他毕竟是公主之子, 人又聪明有心计,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比寻常人都周全,且又生得俊秀, 所以王府内外众人对他都格外喜爱。   这一阵子赵宗冕调兵遣将,要剿灭北研的流寇, 关潜因为无法同去, 于是只在雁北城内跟军营间来回奔走, 呼朋唤友,百无聊赖。   听吴妃说要让他帮着料理王府内的事之时, 小公爷本来是想拒绝的。毕竟他跟随赵宗冕来到雁北,可不想只是在府内厮混。   然而听王妃说起是西闲举荐的他之后, 关潜又思索了一阵,便答应在王妃养病的这阵子先替了她行事。   王妃安排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嬷嬷跟外头的管家们从旁相助,加上关潜本就跟众人熟络, 所以接手的很是顺利。   只除了有一件事, 略让关潜觉着为难。   那就是先前给押在内宅柴房之中的张夫人。   王妃因奉镇北王致命,终于查明真相, 只是赵宗冕如今在城外督战, 并没有明确说明如何发落张夫人。   虽然按照她的所作所为, 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处理掉, 但王妃如果下手,以后说起来,自然是她担了一个谋害宠妾的罪名。   关潜暗中思忖,只怕王妃也是觉着此事难办,所以才“病倒”了,却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但直到关潜在真正接手之后,才明白这“山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烫手百倍。   起初关潜虽想通了王妃是要甩锅,但却并没认真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那夜赵宗冕对待张夫人的态度他是见识过的,关潜相信,对镇北王这种人来说,少一个张素华或者少几十个,都没什么两样。   因此关潜觉着就算自己不请示赵宗冕,自行将张夫人处置了,镇北王也不至于责怪。   可毕竟是关乎王爷的家事,所以虽然关潜认定张夫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却仍是不肯动手,只先囚禁着她,等镇北王下达命令再说。   因为年关将到,雁北的一些跟王府素有往来的达官贵族等开始送年礼之类,忙碌异常。幸而关潜从小儿跟着章令公主,耳闻目染,处理这些迎来送往,人际关系十分得心应手。   这天,才在厅上安排了一些回礼等物,又打发人去告诉王妃,底下有个小厮气喘吁吁跑来,禀道:“小公爷,那个给关押在秋千院里的张夫人,突然叫嚷着要见小公爷。”   关潜道:“见我干什么?若是想让我放了她,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回去告诉就是了。”   众目睽睽下,小厮欲言又止,只瞅着关潜。   关潜毕竟是个精细的少年,便叫他上前:“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小厮才说道:“小公爷,张夫人说,她有机密的事要亲自告诉小公爷,事关……公主殿下。”   关潜诧异而意外,他想不通镇北王府的一名侍妾,会跟章令公主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是张夫人在故弄玄虚蒙骗他……但毕竟事关自己的生母,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关潜把剩下的事略一处理,便起身往秋千院而去。入内见了张素华,她却依然是一副和顺有礼的模样,若不是那夜亲眼目睹她跟赵宗冕的对话,关潜只怕不会相信张夫人的另一张面孔会是那样可怕。   关潜立在门口,道:“听说夫人找我,不知何事?”   张夫人起身行了个礼:“妾知道如今王府众事都是小公爷在掌着,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张夫人眼望着关潜:“妾想请小公爷高抬贵手,放妾身一马。”   关潜略觉意外:“这个只怕我做不了主。”他看一眼张夫人,“毕竟那晚上王爷的话您也都听见了,且是王妃审理的此事,如何处置自是王爷跟夫人做主,我无法插手。”   他的回答自然是在张素华的意料之中,可张夫人并没有就表现的张皇失措,反而说道:“小公爷知道王妃为何病倒吗?”   这话问的奇怪,关潜只瞥着她。   张素华道:“王府里的事,毕竟还是王府里的人最为清楚,王妃病了,本是想让林妃来处理我的事,以后有人追究起来,好跟她不相干。”   “谁追究起来?”   张素华道:“太子殿下。”   在张夫人回答之前,关潜心中设想过许多答案,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太子?”他有些无法按捺心中的惊疑。   张夫人望着他诧异的反应,微笑道:“小公爷大概不知道,我的表哥是太子府的周谏事,乃太子身边的心腹。我们一向互有联系,如果表哥知道我在王府里出了事,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关潜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位周谏事,姓周名健,的确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为人甚是足智多谋,精明强干,却怎能想到,张夫人竟跟他是“亲戚”。   飞快定神,关潜道:“此事王妃可知道?”   张夫人道:“王妃是外宽内细的人,你猜她知不知道。若不是因为知道,又怎会特意避嫌?”   关潜看了她一会儿,道:“可就算如此,是夫人害人在先,纵然……太子殿下知道,又能如何?”   张夫人不疾不徐回答:“我是王爷的侍妾,内宅妇人之间的事,岂能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何况我先前所‘供认’的那些,不过是迫不得已承认而已,并没有签字画押,也没有瑛姬出来对证。就算太子知道了,也该有理有据对不对?”   关潜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歪理。   张素华看出他的踌躇之色,趁热打铁道:“小公爷,王妃现在撒手不管,当然也是不想得罪太子。小公爷又何必强出头?公主殿下虽在桃城,根基却还在京内,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觉着呢。”   关潜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张素华道:“不,我是在提醒小公爷,横竖以后这江山是太子殿下的,何必因为跟自己不相干的一件事……弄的惹祸上身呢。”   关潜深深呼吸,上下打量张素华:“为何我听着夫人的口吻跟见识,却不像是区区一个侍妾。”   张夫人面不改色,笑吟吟道:“我当然是区区一个侍妾,非但我是,这王府后院中的……哪个不是。”   关潜脸色一变。   ***   关潜来到真珠院的时候,才进院门,一眼看见西闲立在廊下,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正抬头打量笼子里的两只翎鸟。   关潜定神看了片刻,便从抄手游廊上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道:“小舅母……”   西闲微怔,继而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公爷还是别这样称呼我。”   这称呼有些太亲近了,何况认真算计起来,小公爷的正牌舅母,是王妃娘娘。   关潜愣了愣,然后道:“那、那我该如何称呼?”   西闲默默看他一眼,回身吩咐杞子奉茶,又问:“小公爷找我可是有事?”   关潜跟在她身后,望着那粉白色的织锦披风上的繁复纹路:“是。是关于张夫人的。”   到了内室,关潜避着人,小声把张素华先前跟自己交代的又同西闲说了一遍。   西闲听完,也不禁意外:“太子?原来……她竟跟太子有关系。”   太子府的周健,西闲也是听说过的,当初赵宗冕要找他,也是周健从中奔走,此人曾各去过苏府跟林府数次,的确是太子最得力的人。   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张夫人主动承认跟周健之间的关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到底只是单纯的“亲戚”,亦或者还有别的一层原因?   西闲发现自己轻视了王妃“病倒”的这一信号。   关潜道:“她让我放了她,还说此后会立刻离开雁北到京城投奔周谏事去。”   西闲虽然天生敏锐聪慧,但毕竟不是高门大户的出身,没见识过太多尔虞我诈,只靠着通达的心思高明的智辨来明哲保身罢了,她更加不知朝堂上的种种玄妙隐秘的勾连。   在离开京城那天的金銮殿面圣,可以算是她第一次靠近了皇室权力中心的漩涡风波。   而此刻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镇北王府,西闲心中突然又出现了那天金銮殿上的场景。   高高在上虎视眈眈的皇帝陛下,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推波助澜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却了然所有的文安王,还有在他们目光笼罩下的赵宗冕。   耳畔仿佛有轰隆隆的雷声,又像是那天给狮奴押回笼子里的雄狮发出的低吼,在耳畔回荡。   西闲出神的时候,小公爷关潜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此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因为西闲明显地心不在焉,神游物外中。   关潜大概猜到她蹙着眉心在想什么,但那不是他最关心的。   他只是趁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林妃娘娘。   在来雁北的路上,因目睹了赵宗冕如何的纠缠,他本以为林侧妃是个轻佻放浪的性情,却没想到竟然大误。   直到西闲若有所思地回过神来,关潜仓促地一笑,转开头去。   目光乱扫之间,望见窗外挂着的金笼。   小公爷忽然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娘娘所说的‘后宅女子皆都可怜,自相残杀’的话。”   西闲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一件:“哦?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关潜摇头:“不是,我觉着娘娘说的很对,简直鞭辟入里。但是……”   “但是如何?”   “但是娘娘有没有想过,在那种情形下,自相残杀,其实也是自保的一种法子。”   西闲略觉意外。   关潜走到窗户边,望着廊檐下挂着的笼子,里头两只黄灵鸟跳来跳去,仿佛很自在。   小公爷道:“娘娘看这两只雀儿,给人养在笼子里,每天伺候食水,自然无忧无虑,但是,假如主人的食水供应不齐,或者主人只供应一份食水,娘娘你觉着她们会怎么样?”   西闲已经知道了关潜要说什么,心头隐隐地有一股寒气儿飘了上来。   她望着关潜的双眼:“人毕竟跟鸟雀不同。”   小公爷道:“自然不同,但是一样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鸟雀等的心思反而简单,只知道明面上的强取豪夺,但是人……人的心思千变万化,手段也防不胜防,自然比鸟雀更残酷许多。”   西闲竟无言以对。   关潜向着她笑了笑:“我对娘娘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有一些话不吐不快。说的太过了,娘娘别责怪我。”   西闲微笑:“你说罢,我听着呢。”   关潜踱步回来,忖度了会儿:“我先前跟你说过,桃城国公府人口众多,内宅的事自然也多,我见了好些,所以对这王府里的事,并不觉着奇怪。”   西闲不语,关潜道:“我想跟娘娘说的是,国公府我大伯那屋子里,曾有个姓葛的姨娘,她的性子……说句冒犯的话,也有些类似娘娘,看待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只是她没有娘娘这样聪慧。”   西闲默默地看着关潜:“然后呢?”   关潜继续说道:“她替我伯伯生了一个庶子,引得其他侍妾很是嫉妒,但她却从不恃宠而骄,且从不争不抢,最后……”   西闲好像猜到了什么,关潜看她一眼:“最后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府里的大伯也许只红了红眼圈,连一滴泪都没有流过,也没有谁问她为什么会死,而在她死后,那个小孩子就给大房夫人抱了去……那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大房会爱他如己出,只是他从此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又或者,大房夫人不待见他,那么……我想他的命运很快就会跟他的亲娘一样,无端端而来,静悄悄而去。”   西闲在关潜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她心平气和,只当关潜是个有心的少年,正“苦口婆心”地给自己上课,而她还能云淡风轻地听着。   但听到关潜说那小孩子,却不由怦然心跳,呼吸隐隐急促。   与此同时,腹内那孩子似乎隐约有所感知,竟好像不安地动了动。   西闲忙调整呼吸,让自己停止乱想。   此刻关潜向着那两只鸟儿吹了一声唿哨,引得鸟儿们上蹿下跳。关潜笑道:“假如只有一份食水,娘娘觉着,他们两个会不会先拼斗的你死我活。”   西闲望着这少年清秀的脸庞:“子非鱼。我不知道。”   关潜回头望着她,四目相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关潜才一笑:“好了,不说煞风景的话了。”   很好,西闲的手暗暗抬起在腹部抚过,也并不想再跟他说这个话题。   于是道:“小公爷,方才你提起的二夫人,你可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了?”   关潜问道:“是了,没请教娘娘可有良策?”   西闲望着少年的脸,心中竟有几分不安,有一种直觉告诉她,不该再跟关潜说下去。   可是……西闲道:“最好的法子当然是什么也不做,等王爷回来自行处置就是了。”   牵扯到太子,已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关潜大可不必掺和进这件事里。   “这倒是个法子,”关潜道:“可……恐怕已经晚了。”   西闲皱眉:“什么?”   关潜平静地对西闲说道:“在我来的时候,下人向我禀告,说是二夫人已经在秋千院自缢身亡了。”   张夫人……死了?!   西闲双眸微睁,心湖动荡,有一瞬间的窒息。   目光一碰,关潜继续点头叹道:“我想,大概是二夫人终于醒悟了,她自惭所为,觉着没有脸再面对王爷跟众位夫人,娘娘,所以……”   “是、是你……”西闲不能相信。   她知道自己不该点破,但是就算她知道从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少年,未必会是一张白纸,可却也难以面对……小公爷竟能在一瞬间黑成这样。   明明张素华先前跟他求情,不惜表明跟太子有关,还以为关潜会放她一条生路。   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人已经没了。   面对西闲的问话,关潜不再狡辩,也没有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   他默默地看了西闲半晌,才说:“舅母,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对舅舅说了什么。”   张素华跟镇北王所说的那些有关瑛姬跟西闲的话,王妃没有提,关潜自然也不会说,因为太敏感了。   关潜道:“假如你在场,你就会知道,那个女人是疯了的,她喜欢舅舅,所以憎恨抢走舅舅宠爱的瑛姬,不惜用那样的手段除掉瑛姬。但现在舅舅的心已经不在瑛姬身上了。”   “小公爷。”西闲想拦住他。   关潜却并没有停下来:“她知道舅舅喜欢的是你,只要她还活着,她不会恨王妃,也不会恨柳姬她们,她只会恨你。”   张素华会不择手段对付西闲,虽然西闲跟她无冤无仇,但只凭赵宗冕的心在西闲这里,她就已经是死罪。   这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一个道理。   虽然西闲觉着简直荒谬,在她看来,像是镇北王那种男人,他的心从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早在以前在京城还素未谋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笃定,这念头直到现在仍然鲜明而倔强。   但是有些偏执的人是无法理喻的。   西闲知道,关潜也知道,西闲缺乏对付这种人的经验,关潜却并不陌生,而且更杀伐决断。   就在做出那决定的时候,关潜又想起那夜,赵宗冕冷绝无情的脸色,镇北王讥讽张素华的那一刻,他知不知道,这个被他嗤之以鼻的女人是太子身边的人?   假如他明明知道,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让张夫人留在身边,欢天喜地宠了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关潜认为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位“小舅舅”。   西闲却顾不得去想这些,她突然觉得腹痛。 第42章   关潜立刻发现西闲脸色不对:“你怎么了?”还要再问, 就见西闲双手护着腹部, 微微躬身, 关潜瞬间心惊, 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来人,快传太医!”   外间杞子等冲进来看了眼,忙又跑出去请太医,西闲忍着疼:“不碍事, 不要慌张,悄悄的去, 别惊动王妃。”   话虽如此, 在陈太医来诊脉后, 王妃便扶着侍女的手来了,脸色微微蜡黄。   西闲才要起身, 就给关潜拦下了,王妃也顺势在床边坐了, 道:“怎么听着传太医,是怎么了?”   这会儿陈太医立在旁边,垂手说道:“回娘娘, 是动了胎气, 不过……不怎么要紧。”   “好好的怎么会动了胎气?”吴王妃拧眉,不悦地问。   “这……”陈太医先前虽不在跟前, 但毕竟医术高明, 谨慎回答道:“请娘娘恕罪, 有身孕的人最忌大喜大悲, 而侧妃娘娘的身体本就有些孱弱,幸而性情和顺平宁,今日,也许是有什么事惹动了娘娘心绪……”   王妃一怔,转头看向西闲:“妹妹,太医说的可对?莫非是有什么事?”   西闲还未做声,关潜道:“这是我的不是了。原本是我一时嘴快,把二夫人自缢的事告诉了娘娘。”   “你……”王妃皱眉,“你呀,明明是个最机灵的,怎么这上头偏犯糊涂,这种事你跟她说什么?”   西闲道:“娘娘息怒,其实不怪小公爷,是我听了些闲言碎语,心里疑惑便逼问他,他没有法子才说了的。”   王妃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心人。我还当是什么惹得你这样不安呢,要知道上次所谓闹鬼那件事……你都能经受过去,还有什么是禁不住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王妃一抬手,示意众人都退下,才又跟西闲道:“我私下跟你说这句话,你很不用多心,她这一去了,倒也是好,至少保全了她自个儿的体面,也周全了她们全家,不然以王爷那个脾气,一旦闹翻了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只怕还惹出别的事来呢。”   西闲当然不只是为了张夫人之死而心绪波动,可面上只得说道:“我只是太过意外,原先看着还好好的人。”   王妃道:“我心里又何尝不觉着可惜?但这也是她自己行差踏错,瑛姬行为不端,总有露出马脚的一日,很不用她火上浇油,她偏偏多此一举,她不给人家活路,难道不会想到会有报应的一天?”   西闲微惊:“娘娘……”   王妃道:“我原本不愿让王爷处置,把她留在内宅审问,就是想暗中保全她性命,谁知道终究白费了心思……罢了,这也是她的命。只是别再因为这些妨碍到你是正经。”   这会儿西闲已经平静心绪,听王妃如此说,便垂眸道:“娘娘的金玉良言我都听明白了。只是为了我,又惊扰了娘娘不得好生歇息。”   王妃笑笑:“你我本是一体的,我病了,你心里就受不住,你有个风吹草动,我难道能坐视不理?”   王妃又安抚了她几句,才起身出外,陈太医跟关潜还等在外间。王妃看看关潜,又看向陈太医:“太医随我出来。”   陈太医跟着王妃往外,关潜心头一动,见他们走了出去,便也随着来到门口,只侧耳听过去。   却听王妃说道:“太医,你老实跟我说,侧妃的身子怎么样?”   陈太医迟疑了会儿,才小声说道:“不瞒王妃,侧妃先前在来的路上病了一场,又因为失于调养,这孩子能平安无事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何况之前侧妃还受了惊吓,微臣虽然已经竭尽全力而为,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恐有个意外。”   关潜听了这几句,呼吸都好像要停住了。   片刻,才听王妃说道:“我不管这些!现在王爷不在府里,才又出了事儿,如今府中一定要稳,尤其是侧妃身上半点意外都不能有,如果有什么不好,不等王爷怪罪,我先要拿你问罪,第一个饶不了你。”   陈太医从未见过王妃如此动怒的样子,战战兢兢。   王妃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口吻温和了些:“你是府里可靠的老太医了,最为高明,王爷跟我向来都十分信赖,你瞧瞧府里这阵子,先是瑛姬,又是二夫人,我也成了这幅模样,已经是鸡犬不宁,如果连才来的侧妃也出了事,内宅是我管着的,我当然难辞其咎,我这王妃也只能向王爷告罪,自请失责之罚,太医你多用些心,把侧妃调理的妥妥当当的,便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陈太医听了这几句,才复感激道:“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不敢丝毫怠慢。”   关潜听到这里,便悄悄地退了往内。   他到了内室处,转头却见西闲靠在床边,脸如雪色,双眸半合。   关潜本想进去跟她说几句话,但看着这样如琉璃易碎的样子,又想起太医的话,他的心沉甸甸地,竟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小心地又退了出来。   幸而此后数日,西闲的情形稳定,肚子也不再疼了。   关潜不大放心,私下询问陈太医,太医告诉他目前一切还算安好,以后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西闲再情绪波动之类。   这天,雁北知州陆康夫人携小姐到王府做客,知州是朝廷二品大员,身份非同一般,关潜出面招呼了一番,便派人入内禀告王妃。   王妃的病已略有起色,当下便出来相见。关潜见府内无事,就带了两个随从,出王府往雁北大街上闲逛起来。   此时地动天寒,路上行人并不算多,且因雁北地处僻远,边境时不时有贼寇骚扰,因此人口稀少,原先在赵宗冕来此地镇守之前,雁北几乎都不成算是一座城池,一度差点给荒废,或者沦为贼城。直到赵宗冕消灭了黑衣贼,一步步肃清周边,百姓们才逐渐在此地安居。   所以虽然镇北王好女色,性情暴戾等的负面传闻时而有之,可是当地百姓对于赵宗冕的评价却还是极好。   直到了北关大街,才见人头攒动,关潜信步而行,见两侧的小摊跟店铺林立,倒也有些繁华景象。   关潜突然看见路边上有卖那小儿玩耍之物的摊位,插着些拨浪鼓,小泥人之类,关潜不觉心动,凑上来打量。   他抽了一个拨浪鼓在手中,摇来摇去,耳畔听着咚咚的响声,心里却想着,假如西闲看了这东西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正要掏钱买一个,身后忽然有人招呼:“真的是小公爷,您怎么在这儿?”   关潜忙回头,却见来的是军中的一名职官,两人照面,那军官看向他的手中,笑道:“怎么小公爷也对这个感兴趣?”   关潜忙把手中的拨浪鼓放下,笑着拱手行礼,问道:“聂兄从哪里来?今日怎么如此闲散?”   姓聂的军官拉住他的手,道:“自打王爷去了北研后,兄弟们更是如虎添翼,极为长脸了。在北研连打了两场胜仗,歼灭了数千贼人,其他的流寇四散逃窜,躲进了祁山不敢露头,想必要铲除他们也是迟早的事儿。今日才有消息传回来,我是来采买酒肉果品等,准备庆功宴的。”   关潜笑道:“我先前也听说了,到底是王爷英明,那些贼寇原先闹得不可一世,到了王爷跟前儿,就像是纸扎的泥糊的一样不堪一击,也是好笑。只可惜我并没有参与剿贼战役,不然的话……”   聂武官道:“小公爷既然来到雁北,总有仗给你打,且王爷必然另有安排。是了,你今日可也无事?不如回军营里大家喝酒,有几个兄弟从北研回来,正好听他们说说杀贼的事,大家快活。”   关潜因为连日操心西闲的身子,一直郁郁不乐,连上阵杀敌的本愿几乎都忘了,听了聂武官如此邀请,不觉心动,当即一口答应。   于是先陪着聂武官采买了一些必须的肉酒等物,大家坐着车而行,过中通大道的时候,正看见知州府的车驾浩浩荡荡地经过,大家不免先停下来避让。   聂武官望着知州府的车驾,道:“像是陆知州家的女眷,这不知是往哪里去的?”   关潜道:“才去了王府。我原先正是为避开她们,才出来了。”   聂武官闻听,笑道:“那不知小公爷可见过了陆家小姐?”   关潜答道:“先前看见她随着陆夫人一起,怎么?”   聂武官忙问:“可是不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小公爷有所不知,这陆小姐一直有才貌双全的美名,说是雁北的第一美人呢,我们这些人却没机会见到。”   关潜想了想,笑道:“好像的确不错,只是并没有细看。”他毕竟出身公族,自有教养,知道背后议论官家小姐的品貌是很无礼之事,所以只点到为止。   聂武官咋舌,又大为惋惜。   不料关潜听了这个,触动心事,因佯装说笑般偷偷问道:“聂兄,听你的话,这陆小姐既然是雁北的第一美人,可有婚配人家了?”   聂武官道:“并没有,不过,曾经有一段时间,大家流传说陆小姐会进王府做王爷的侧妃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大概只是流言而已。”   关潜便噤口不言了。   小公爷毕竟算是皇亲,他心里却隐隐地想到,陆康是雁北知州,朝廷二品大员,整个雁北除了镇北王,数他最大,而且知州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朝廷的眼睛,陆康呆在雁北,对于镇北王也算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可如果陆家小姐嫁给了镇北王,那朝廷的势力均衡自然就给打破了。所以就算是镇北王有意于这第一美人儿,只怕身为文官的陆康自然心中有数,也绝不会答应。   不多时,马车出城进了军营,小公爷同许多军中的相识一顿寒暄,果然又见了几个才从北研回来的将官,有一人在追击流寇的时候负伤,胳膊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这却丝毫无损他的气势,反而越发自傲地跟众人讲述如何如何击杀流寇的战绩,唾沫横飞,口若悬河。   关潜毕竟是男儿,在旁边不免听得热血奔涌,情绪高涨,手痒痒地想下回有战事一定要央求赵宗冕带上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一个士兵问道:“老李,你只管说杀了多少贼,我可听说那山上还有女贼,一个个十分凶悍,你可见到过?”   李统领道:“统共才有几个女贼,我们倒是不怕凶,越凶越够劲,只是僧多粥少,哪里够分的?等老子冲上去后,早都给人抢光了,连个毛都没剩下。”   大家轰然大笑。   关潜听说起这些,一笑,抬脚要走开。突然李统领道:“不过说起来,有一件事。”   大家就问何事,李统领左右看看,才小声说道:“先前不是说……王妃把咱们王爷最宠爱的一个什么侍妾给赶走了吗?”   关潜急忙止步,只听李统领说道:“说来奇怪,这女人竟又跑回来了。现在跟王爷在一起呢。”   众士兵们不明所以,有的惊讶,有的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有人说:“怪不得北研大势已定,王爷却还没回来呢,难道是又给美人绊住脚了?”   李统领笑道:“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 第43章   关潜蓦地听了这消息, 心七上八下。   那李统领左顾右盼突然看见了他, 忙道:“小公爷, 你怎么也在这里?”   关潜打起精神来跟他抱拳作揖, 李统领道:“我回来的时候,跟王爷的侍从官一起,像是王爷有什么信传回王府,这会儿只怕已经去了吧。我还以为小公爷在府内接着呢。”   关潜听了这句, 猛然想起一件事,急道:“哥哥们自在,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大家才要留他, 关潜已经急匆匆出门, 又向着郎官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往城内赶来。   进城的时候, 天已经昏黑,幸而城门还没有关, 关潜一路疾驰到了王府,翻身下马,随口先问:“王爷的侍卫官回来了吗?”   门口小厮道:“下午已经回来了。小公爷是去了哪里?”   关潜顾不得回答, 急急掠往府内, 心怦怦乱跳。   往内而行的时候,迎面见到几个王府侍女, 有的向着关潜微笑, 有人道:“小公爷回来了, 王妃吩咐, 若您回来了就叫去见呢。”   关潜只说稍等,居然径直到了真珠院,才进院子,从中间甬道到了门口,才要入内,就听到里头西闲的声音道:“这可是真的?瑛姬如今在北研跟王爷在一起?”   关潜之所以风驰电掣般回来,就是怕西闲知道了这消息更加受不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知道了,   他呆若木鸡立在门口,心跳的更急了。   里头似是杞子应了一声:“是王妃院子外的两个人在鬼鬼祟祟地说,我怕她们说什么闲话,偷听了一句,没想到是这个,今天下午北研有信使回来,应该是那人告诉了的。”   关潜屏住呼吸,只听西闲淡淡道:“这件事可不许再跟别人说了。对外也装作不知道的,听见了吗?”   杞子不懂,又有点委屈:“可是……娘娘……”   西闲的声音仍是那么温和:“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门口关潜听到这里,咽了口唾沫,他望着垂下的帘子,看了片刻,终于后退两步,默默地离开了。   出真珠院后,关潜信步走了片刻,才想起之前侍女说王妃找他的事,于是调头往王妃房中而来。   关潜猜王妃想跟他说的,无非是她的病好了,且赵宗冕不日也要回来,所以内宅已经无需他来操持。   更何况张素华的事情已经解决。   关潜原本巴不得卸下这担子,但一想到将来自己也许就离开王府,入了军中,这偌大的王府只有西闲一个人孤零零的,突然就有些愣怔。   大概是调理得当,王妃的病好的很快,见关潜进来,笑着问询了几句,知道关潜去了军营,便道:“想必你也听说了,王爷派了人回来报信。”   关潜点头:“舅舅可还有别的吩咐?”   王妃道:“没有别的,只说在小年前就能回来。”   关潜忍不住问道:“我为何听说瑛姬已经回来了,娘娘可知道?”   王妃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略有些许疑惑,她轻声说道:“这个……是那信使说的,王爷在信上却只字未提,所以我也不知王爷的意思,且再等等看吧。”   关潜极为郁闷,偏偏不能表露出来。   这两日,关潜在王府跟军营之间来回,密切打听北研的消息,恨不得自己飞到北研一探究竟。   陆陆续续有战况传了回来,说是盘踞在祁山的流寇给镇北王击垮。   虽然镇北王打胜仗是在意料之中,但消息传开后,雁北的百姓们仍是高兴非凡。   祁山地形险峻而复杂,易守难攻,以前流寇侵扰百姓,官兵追击的时候,他们走投无路往往会钻到祁山,官兵入内多半会给一一击破,等官兵退后,他们再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所以打胜仗容易,真的能攻入祁山将盘踞在内部的贼寇清除,那才是难中之难。   也不知镇北王用了什么神机妙策,或许只能用神兵天降来形容了。   关潜的心却一面欢喜,一面忧愁。   他当然替赵宗冕打了胜仗而高兴,可却难免担心,等凯旋归来之日,他会带着那个叫瑛姬的女人回到王府。   如今真珠院住的是林西闲,到那时候,让侧妃情何以堪。   且在这短短几天内,满城风雨,说是王爷最宠爱的侍妾失而复得,美人随之凯旋,简直是双喜临门,镇北王天生的福将。   终于等赵宗冕回城之日,满城百姓夹道观瞻,却见赵宗冕人玄衣银甲,人在高头骏马之上,飘动的“镇北”二字的大旗之下,果然是神兵天将,高贵俊美,威严神武。   若不是王妃叫关潜帮着主持府内的欢迎事宜,关潜一早就要跑到大营去了。   他悬着心,远远地看到镇北王一行越来越靠近,并不见什么女子……正在略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又发现队伍中间有两名士兵抬着一顶小轿。   关潜瞠目结舌,同时心火蹿升,再也按捺不住,拔腿迎了上去,因跑的太急,下台阶的时候几乎一头栽倒。   赵宗冕人在马上,见他拉住缰绳,便笑道:“潜儿,这么想你舅舅了?小心着别磕跟头儿。”   关潜回头看了一眼那密不透风的小轿,掩饰不住满眼的厌恶,直接问道:“舅舅,你真的带了那个女人回来?”   赵宗冕挑了挑眉,然后笑吟吟道:“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不要这样无礼。”   这就是承认了吧。关潜拼命克制:“我听人说瑛姬回来了,可舅舅难道不在意,她先前……”   赵宗冕却仿佛不愿跟他纠缠:“行了,你这毛头孩子懂什么,快让开。”   “舅舅,”关潜见他一脸毫不在意,忍不住叫道,“侧妃的身体本就不好,先前还几乎动了胎气,你这会儿把这女人带回府去,叫她如何自处?”   赵宗冕微微一怔,在马上俯视着关潜,片刻才笑道:“别把她想的跟你一样目光短浅,她要是那种肯争风吃醋的人,本王还更喜欢她呢。”   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府门口,知州陆康跟一干官吏、贤达等躬身相迎。   赵宗冕含笑还礼,回头向着那小轿一挥手:“抬进去!”   居然如此?!   关潜眼睁睁地看着,简直要窒息。   他虽然不是女子,但从小在公府内宅长大,见过那种内宅妇人争风不让的情形,虽然西闲未必会真的动气,但关潜一想到她,将心比心,已经先受不了。   若不是还有些许理智,小公爷一定要上前将那轿子踢翻。   众目睽睽之下,那顶备受宠爱的小轿子一直给抬到了真珠院的门口。   柳姬王琴儿等早知道了消息,本是要跟王妃一起迎接镇北王回来的,突然听了这消息,也顾不得礼数了,两人忙过来观望。   正在诧异议论之时,却见王妃匆匆赶来,喝道:“停下!”   这会儿赵宗冕也正负手走了进来,王妃面有愠色:“王爷这是在干什么?”   赵宗冕道:“没干什么呀。”   王妃道:“王爷……若要再接瑛姬回府,自然使得,臣妾会另外安置住处,只是真珠院已经有侧妃住了,王爷何必这样。大不成体统。”   王妃说到这里,厉声道:“还不快些把轿子抬走!”   关潜在旁边,恨不得也跟着帮腔,且最好把这位王爷一并抬走。   镇北王却笑道:“你忙什么,见都没见过就着急?我看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信你瞧瞧,人家着不着急?”   王妃闻言回头,却见是西闲扶着杞子的手走了出来,仍是和颜悦容,毫无半点羞愠局促之色。   西闲向着王妃点点头,又向着赵宗冕行了礼:“臣妾恭迎王爷回府。”   赵宗冕道:“林西闲,王妃不让我把人放在这真珠院,你呢?”   西闲道:“王妃是体恤臣妾之心,但王爷若有安排,我等自然不敢违抗。”   “那你是想让她留在这里了?”   王妃拧眉:“臣妾……”   西闲在她手上一搭:“只凭王爷安排。”   赵宗冕笑道:“看看,这才是本王贤德的爱妃呢。那好吧,既然如此,就劳烦你来亲自请她下轿吧。”   这会儿不仅是王妃跟关潜,旁观的众人都瞠目结舌,可碍于镇北王威严,众人都不敢出声。   王琴儿撞了撞柳姬:“王爷是中邪了吗?”   柳姬盯着那沉沉的小轿,笑道:“我看不像是中邪,怕是撞神。”   王琴儿嗤地一笑:“这不是一个样么?”   柳姬漫不经心道:“邪不压正,哪里会一样?”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边关潜浑身发抖,双手紧握走上几步。   西闲瞟了他一眼,关潜察觉,红着眼圈转开头去。   西闲走到轿子跟前,缓缓呼吸,然后抬手掀起轿帘。   当看见里头那“人”的时候,略微扬眉。   王妃就在西闲身侧,同样看的分明,瞬间愣怔,然后……啼笑皆非。   “怎么样?”赵宗冕负手走过来,躬身进轿双手一抱,将那“人”抱了出来。   青天白日之下,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美人俨然就在眼前,玉润光滑,线条柔美,并不像是人工雕刻,反是天然造就。   围观众人轰然躁动。   赵宗冕把美人抱到西闲身旁,含笑道:“你瞧瞧,这美人冷冷清清的,是不是很像你?我一看就喜欢上,特请回来给你镇在屋子里,你说好不好啊?”   他的声音虽不高不低,但宠溺之意几乎四散满溢,在场众人都或听或看的明明白白。   西闲看着赵宗冕灿灿带笑的眉眼,又看看那玉美人似曾相识的冷淡神情,方才听说他把“瑛姬”直接抬到真珠院的时候,她仍是心如止水,波澜不起,但是这一刻,突然……又有种要动了胎气的感觉。 第44章   在众人都为玉美人惊叹不已的时候, 小公爷关潜却在松了一口气之余, 百思不解。   这轿子里既然不是瑛姬, 那瑛姬到底在哪儿, 先前他已经查看过,王爷车驾中,除了这略显浮夸的小轿子外,再没有可容女眷的地方。   难道他把瑛姬安置在别的地方?关潜这样想着, 倒觉着欣慰,横竖别把瑛姬弄回来刺人的眼就是了。   不过自己的这位舅舅行事也着实的神鬼莫测, 明明轿子里不是瑛姬, 他也知道自己误会了, 却偏一个字也不透,大张旗鼓地弄出这一场, 让人摸不着头绪,若是个吃醋拈酸的, 不知内情的话,恐怕要给他活活地气死。   得亏林西闲是个不同寻常、万中无一的。   赵宗冕把玉美人抱进西闲房中,便出来应酬陆知州跟众人, 陆康等人虽目睹了这奇怪之极的场景, 却也并不觉着太过诧异,大家惊叹赞赏了一阵, 花团锦簇的同去。   毕竟众人跟镇北王相处久了, 早就习惯了他百无禁忌的性情, 何况他是皇族之尊, 又有带兵的绝世才干,能够荡平流乱、维护一方安定,所以就算做出再古怪的事来,大家也都容忍乃至习以为常,久而久之,非但不觉着有失体统,反而透出一股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气质来。   王妃这边虽然错愕,但毕竟镇北王并没有真的“抬瑛姬进门”,且今日来的不少命妇跟公侯内眷等,只得先收拾情绪,转怒为喜,短暂地安抚了西闲后,仍是礼数周全地招呼着众人离去了。   柳姬跟王琴儿两人在旁看罢,王琴儿咋舌道:“你倒是没说错,王爷这次真的是撞神,还是个女神仙呢。”   柳姬见其他人都退了,便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那玉美人?”   “那有什么好看的,死沉的一块儿玉罢了。”王琴儿冷笑:“王爷如今宠着她,什么好东西不给她。我可不要去给人家锦上添花。”   柳姬笑道:“你不去拉倒,我倒是想见识见识。方才隔着远,还没看真切呢。”   两人分道扬镳,柳姬果然往真珠院而来,还没到院门口,就见小公爷关潜踌躇着从角门处走了出来。   柳姬看个正着,瞅对方似乎没发现自己,便故意不吭声,等关潜又走了几步,两人距离近了些,才道:“小公爷是去哪儿?”   关潜给吓的色变,定睛看是柳姬,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你。”   柳姬笑嘻嘻道:“不然小公爷以为是谁?”   关潜看一眼真珠院的院门:“没有谁。”说了这句,就要转身走开。   柳姬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关潜回头看了她一眼,柳姬道:“我因为想近些看看那玉美人,所以要去探望侧妃娘娘,小公爷不如一块儿去鉴赏鉴赏?”   关潜本想拒绝,可心里着实又想着去看看西闲,这一踌躇间,柳姬已经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走吧走吧,在这里站着是什么意思。”   两人到了屋子里,西闲正闭目养神,只有宫女跟杞子奶娘等围在桌边打量那玉美人。   柳姬笑对西闲道:“娘娘得了宝物,可叫我也来瞻仰瞻仰。”   西闲道:“请自便。”   柳姬看一眼关潜,见他并不留心那玉美人,便自己转身去打量了。   这玉美人原本是天然的一块儿上等玉石,奇就奇在“天然”二字,自打发掘开始,就毫未经过人手雕琢,但看起来却仿佛一个袅娜婉约的仕女,散着长发,侧身而立,玉石自有的纹路形成了淡淡的眉眼,玉石自身的淡淡光芒笼罩,若隐若现,似有如无,美不胜收,着实是千古奇物。   柳姬啧啧称奇:“这东西果然是奇珍,算来只能是机缘巧合间偶得的天成之物,就连大内缀宝阁只怕也未必会有呢。”   这会儿关潜正在同西闲细语,问她身子如何之类,丝毫没有在意那玉美人,虽听见柳姬说话,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西闲听了个正着,略抬头看了柳姬一眼。   西闲瞧着柳姬看了会儿,就有若无其事地同关潜道:“多劳你了,我很好,也不用传太医。倒是今儿来的人多,小公爷不如也去外头周旋应酬,趁机多结交些本地的贤达之类是好的。”   关潜道:“我知道,待会儿就去了。”   柳姬听到这里,才也凑过来道:“娘娘今儿要不要出去?”   西闲道:“不方便,就不去了。你们自在就行了。”   “我们当然没有出去的资格,”柳姬说道:“且先前几乎也给吓死了,人人都说王爷把瑛姬带回来了,说来也怪,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剩下这美人了呢?”   关潜道:“可见流言是不能信的,王爷再行事不羁,也是有道理的人,原先是我们误解他了。”他这样说,自然是想西闲放宽心。   西闲也自明白,因道:“王爷的心思自然是我们都猜不到的,小公爷还小,以后多学学王爷的为人处事,跟着历练些时候,必有大进益。”   关潜无言以对,只说道:“我只比你小不到两岁。”   西闲一怔,柳姬笑道:“时候不早了,还是让娘娘好好歇息,小公爷,咱们先走吧?也好各自去做各自的了。”   关潜自知先前说错了话,只得起身。   两人出了院子,关潜有心事,默默地只要往前面去,柳姬看着他,突然道:“小公爷且留步,有一句话想提醒您。”   关潜回头。   柳姬笑道:“小公爷可千万别跟林侧妃走的太近。”   关潜蓦地皱眉:“你说什么?”   “我当然是说实话,”柳姬仍是笑嘻嘻地,仿佛是戏谑,眼睛却紧看着关潜:“无可否认,侧妃娘娘冰雪聪明,又豁达通透,生得就更不必说了,的确是千万种好处惹人喜爱,我虽是女子,见了她却也禁不住有种我见尤怜之感,可是她毕竟是王爷的侧妃,而王爷……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不该有的心思可千万别生出来,就算生出来也别漏出来才好。”   “住口!”关潜毕竟年少,陡然给人点破,脸颊薄红,“你在胡说什么?太过了。”   柳姬掩口笑道:“这儿又没别的人,我也是为了小公爷着想,才说这些‘过分’的话,如果是别的阿猫阿狗,我乐得一声不吭在旁边看戏呢。”   “你、你敢……”关潜飞快地定神,冷冷地盯着柳姬。   “稍安勿躁,”柳姬瞧出他眼中的杀气,笑道:“我知道小公爷年纪虽小,却并非等闲人,先前张素华那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我们都很刮目相看呢。”   关潜心头巨震:她居然连二夫人这件事都窥破了。   张素华“自缢”,是王府从上到下都知道的,虽然关潜知道瞒不过聪明人,比如王妃……却想不到柳姬这样一个看似放浪轻浮的侍妾居然也能知晓。   关潜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   “千万别误会,”柳姬笑道:“我说这些,皆是因为我跟小公爷是一队的。”   关潜冷冷回答:“谁跟你是一队的。”   柳姬狡黠地眨眨眼,道:“不然的话,上次我为什么要跟你透露有关瑛姬种种呢?”   关潜道:“这府里跟我透露过的人多着呢。”   柳姬笑道:“说的也是,那么……那晚上那‘鬼’偷偷跑进真珠院意图对林妃不利,又是谁及时报信给小公爷的呢?”   关潜闻听,陡然色变:“你怎么知道?”   柳姬嫣然一笑,突然捏着嗓子道:“真珠院有刺客,速去。”她一捏喉咙,声音竟变作一个男子的低哑声响。   关潜猛地后退一步,无法置信:“那天晚上是、是你?”   西闲曾怀疑过关潜是怎么及时赶到的,那时候关潜并没有说实话,只是用夜间巡逻来搪塞过去。   事实上关潜是不知如何跟西闲说起,因为他完全是给一个神秘的声音示警,所以才半信半疑跑去真珠院查看的。   关潜暗中曾猜测过那神秘人是谁,但总无头绪。没想到今日才知内情。   直直地盯着柳姬看了半天,关潜还是有些无法相信:“真的是你?但是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柳姬轻描淡写地:“我说过了,我跟小公爷是一路人。”   关潜看着她带笑的杏眼,几乎想伸手进脑袋中,把自己脑子里的千头万绪好好地整理整理。   柳姬低笑道:“小公爷来之前,公主殿下没跟您提醒什么?”   她忽然提到章令公主,关潜自觉汗毛倒竖:“你……”   柳姬却并没说下去,只道:“总之小公爷记着,我是绝不会害您的。”   两个人目光相对,关潜屏息片刻,才沉声道:“你既然提前跟我示警,那你可知道,那晚上去真珠院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柳姬挑眉:“她是谁不重要了。”   “为什么?”   柳姬又眨眨眼:“因为现在……只怕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做过些什么,自然不重要了。”   “死、死了?那人到底是谁?”关潜好奇之极,无法忍受。   柳姬笑道:“小公爷真想知道?若想知道,就答应我先前所说……别再去接近林妃娘娘了,我可是为了你着想,当然,也为了侧妃着想。”   不提则已,一提西闲,关潜又流露出警觉之色,冷道:“就算你跟我是一路人,你也不能干涉我的所做所为,我喜欢亲近谁就亲近谁,横竖我问心无愧。”   “是吗?”柳姬媚笑,靠近关潜瞧了眼,“小公爷,你才多大,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出身,男人眼里看的是谁,心里有没有那个人,我只一瞥就能看的明明白白。”   关潜虽竭力作出泰然自若的架势,脸颊上却隐隐地有些泛热,口不择言道:“你胡说!”   柳姬见他脸上羞红,噗嗤一笑:“好好好,我胡说,是我胡说的。抱歉冒犯了小公爷了。”说着就躬身行礼。   关潜见她惺惺作态,气的几乎要走开,心中转念,突然道:“你别得意,既然你说你看的明白,那我问你,你可知道……王爷眼里心里有的人是谁?”   柳姬没想到关潜会问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愣怔。   关潜瞧在眼里,慢慢心定,冷笑道:“怎么,难道换成了他,你就看不出来了?”   “我当然能看出来。”柳姬很快又恢复如初,笑吟吟地。   “那你说,他心里眼里的是谁?”   “王爷……”柳姬慢条斯理的,“他的心里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关潜一震:“你说什么?”   柳姬道:“至少以前是这样,以后么……世事难料,我可就不敢说了。不过,假如有朝一日王爷的心里眼里有了人,那真是铁树开花。”她又笑起来,“其实我倒也想瞧瞧是什么样儿的。”   两人说了这半天,就见有人往真珠院来了,柳姬回头看看:“是王妃的人,捧着的是什么?哦……大概是给侧妃娘娘送席上的吃食来了,她倒是一贯的周到。”   说了这句,柳姬又看向关潜:“小公爷,今儿我说的话可要记在心里呀。”   关潜还未搭腔,她已经转身要走,关潜望着她窈窕背影,蓦地想起先前那件事,趁着人没到跟前儿,忙问:“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跑去真珠院想对娘娘不利的人是谁。”   “何必我说,那晚上在真珠院……她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柳姬并没回头,手中的帕子扬了扬,自己去了。   关潜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天夜袭真珠院的人,没跟关潜说什么。   唯一说过的,是对西闲的那句——“你占了我的房子,睡了我的床”。   所以说,那个人真的是瑛姬?   而且柳姬的意思是,瑛姬已经死了?   但怎么可能,在赵宗冕进门之前,关潜还深信不疑轿子里的人就是她,而且也有将官作证,之前在北研,瑛姬是跟镇北王在一起的。   眼见王妃的侍女们来到跟前儿,关潜才打点心绪,往前厅而去。   才进厅门,就见赵宗冕给雁北大小官员围在中间儿,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又有许多歌功颂德之声。   只听有人正说道:“王爷这次剿灭了流匪,百姓们欢天喜地,朝廷一定会有嘉奖。”   也有说:“不知皇上这次会赏赐王爷些什么呢?”   赵宗冕一拍桌子,顿时鸦雀无声。   镇北王环顾左右,似笑非笑道:“不管赏赐什么,可别再给什么宫女了,连王妃身边的侍女都比她们长得好看。本王还不好意思不要,只便宜了那些狗崽子们,不过……倒也好,他们一个个都干的不错,再过些日子一定会生很多小狗崽子,都是咱们雁北军的兵!”   大家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然后忍不住哄堂大笑。   小公爷靠在门口,一时没有人留意他,他也能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这位“小舅舅”。   却正在凝视的时候,赵宗冕突然转头,毫无预兆地看向关潜。   在关小公爷还没反应之前,赵宗冕抬手招呼道:“潜儿,过来过来。”   关潜走到跟前,赵宗冕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垂眼看着他:“你怎么才来,在哪儿耽搁了这许多时候?” 第45章   镇北王喝了不少酒, 低头说话之时酒气扑面而来, 熏的关潜几乎晕了。   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总让小公爷觉着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   正有些许心虚, 赵宗冕却并没有真的想等关潜回答,抬头笑对在座众人道:“各位,这是我的亲外甥关潜,以后就随着在雁北军中了, 大家也要多多关照,当然, 若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 也不必客气, 只教导他就是了。”   众人齐声应诺。   这日关潜竟喝醉了,被搀扶着回了房中休息, 次日早上被爆竹声惊醒,头疼欲裂。   因今儿是小年, 又赶上太平无事,雁北城内外热闹非常,从清早开始, 鞭炮声连绵起伏, 不绝于耳,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石硫磺的味道。   关潜收拾妥当出门后, 询问镇北王如今在哪里, 下人说道:“王爷昨儿晚上在王妃那里, 方才听人说, 去侧妃娘娘那里探望了。”   关潜无端地心一沉,脚下往真珠院方向挪了两步,终于又停了下来,转而往外去了。   近来因西闲养胎的缘故,王妃严令不许她前去请安,所以早上倒是免了这场来回,只是她并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人,仍是按照规制早早起身。   才吃了一勺燕窝粥,便听到外头热闹的爆竹声,这声音似曾相识,恍惚中,西闲不由地想起之前在京内逢年过节时候的情形。   林家清贫,但逢年过节也要置买些爆竹烟花之类的应景,打小儿西闲最爱放鞭炮的场景,因为在放炮仗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盈盈笑意,和气一团,仿佛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忧愁烦恼,满城阖家都透着喜乐平安的氛围。   如今正当佳节,不知今年的春节家中又是何等热闹。西闲正在出神,就听到外头说:“王爷来了。”   西闲忙将粥碗放下,起身到门口恭迎。   只是才走到外间,就见赵宗冕上台阶立在门槛处,却并不忙着进门,只笑的灿烂:“给你玩个好的。”   西闲还不知怎么样,赵宗冕右手一抬,原来手中捏着一根香,往右手中的东西一点。   西闲定睛看时,才见原来是一枚挺大的裹着红纸的炮仗,因给他点着了,那引信呲呲地作响,火花闪烁,眼见就要炸开了。   周围的宫女们齐声惊呼,花容失色,纷纷后退。   西闲反而上前一步,拧眉叫道:“王爷!”意思是想叫他快些扔掉。   赵宗冕回头笑看她一眼,左手往外一抖,他的手劲何等厉害,那爆竹即刻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赵宗冕人已经跳了进来,两只大手在西闲耳朵上捂住了,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西闲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望着那爆竹在空中绽开,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那“啪”地炸裂巨响,隔着他的手掌传入耳中,却已变得轻轻的不值一提了。   西闲回眸,却见镇北王并没有瞧那爆竹,眼底带笑地正凝视着她。   目光相对,赵宗冕笑道:“好不好玩?”   西闲无言以对,只轻声道:“王爷好歹留点神,别只顾贪玩。”   赵宗冕拍拍手道:“这不是为了让你瞧个喜欢嘛,我自个儿才懒得玩。”   他拉着西闲到了里间,一眼看见供在桌上的玉美人,不禁笑问:“这个好不好?”   西闲道:“很好,只是太兴师动众了。”   “我就是故意要给你一个惊喜的。”赵宗冕看看那玉美人,又看看西闲:“真是越看越像,这眉毛,这眼神……”   玉美人是个低眉垂眸的模样,难为他竟能看出眼神来。   他方才顽童似的胡闹,现在又说这话……屋内众侍女想笑,又不敢。   有宫女送了茶上来,西闲取了为他递上,赵宗冕捧着喝了口,不大满意:“清淡。”   西闲道:“前儿我想茶吃,王妃特叫人送来的安吉白茶,不敢多吃,只尝了一回。淡虽是淡,细细品一品,是能回甘的。王爷静心尝尝。”   赵宗冕瞅她一眼,端起茶盅又吃了口:“仿佛是有些香气。”把茶杯晃了晃,又说:“陆知州是浙江人,我听说他们家现在平日里的饭食还都是南边的风味呢,这茶大概是他们家送的。”   西闲道:“是。”先前陆康夫人同小姐来拜见王妃,因西闲的情形不好,所以也并没见她们,这茶却的确是她们所带,王妃借花献佛,送给了西闲。   赵宗冕端着茶杯,回头看桌上还有粥饭:“还没吃么?快来,别凉了。”   两人在桌边坐了,西闲因他在身旁,总觉着不自在,本没什么胃口,可为了腹中孩儿,少不得慢慢地吃了半碗。   赵宗冕捧着茶,时不时喝一口,又多嘴饶舌地说:“你这个吃法不成,吃的少,身子虚,孩子不好养,我在山里练兵的时候看那些有身孕的农妇,还背筐下地呢,一个个膀大腰圆甚是健壮,饿的时候捧着菜饼,一次就能吃两三个,那样生下来的娃,不几天就能满地跑了。”   镇北王只管信口胡说,西闲听了这几句,越发吃不下去了,只硬着头皮答应“是”。   “再吃些。”赵宗冕催促宫女给她再盛,众侍女在旁边不动,面有难色。赵宗冕道:“干什么都愣着?粥呢?”   西闲忙道:“王爷,我吃一碗就饱了,多了吃不下。”   赵宗冕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回过味来:“不会只有一碗吧?”   杞子在旁说道:“回王爷,因娘娘一次只能吃一碗,所以每次做都是有数的。”   赵宗冕的脸色突然就黑了,冷哼了声,却没有说什么。   可随着他一沉默,室内的气氛突然间就冷了下来。   西闲亦察觉他的不悦,便示意杞子等退下。她把碗往内推了推,伸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柔软的手掌带着令人贪恋的温度压了过来。   赵宗冕意外之际,转头看向西闲。   西闲迎着他的目光,温声道:“王爷,我这里真的没有欠缺什么东西。其实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多一分则太过。又或者……王爷嫌我不如农妇一样健壮吗?”   猝不及防,赵宗冕嗤地笑了出声。   西闲道:“我知道王爷是为我好,可我也不会亏了自己,就算不为我自己个着想,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所以……王爷请放心就是了。”   赵宗冕心头一动,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心中窜起的火焰缓缓减退,却仍哼道:“这样拘里拘束,难道我养不起你吗。”   西闲笑笑:“我以为王爷是不拘小节的人,怎么也在意这些琐碎小事吗?”   赵宗冕白了她一眼,直到此刻,他的脸色才有由阴转晴的迹象:“你倒是敢调侃起你家王爷来了?好大的胆子。”   西闲见他露出笑意,才不言语了。   赵宗冕却又凑近了她:“可是对我来说,跟小闲有关的,都不是琐碎小事。”   西闲原本心绪平静,听了这句,心陡然一跳。   幸而赵宗冕又问道:“对了,先前我听潜儿说你先前动了胎气,现在可好了吗?”   西闲道:“请您放心,都已经好了。”   “那就好,”赵宗冕伸了伸双臂,叹道:“总算把北研的贼平了,我也终于能安心过个年……这几天闲着,看我教你两招五禽戏。”   这次轮到西闲皱眉了,原先镇北王虽说过这话,但因他公务繁忙,不得闲暇,西闲反乐得清闲自在,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没想到居然还牢牢记得。   如果让她舞文弄墨,那不在话下,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去练拳,先觉着一阵眩晕。   只是赵宗冕一片火热,倒是不好在这时候泼冷水,何况现在他虽然这么说,但正值年下,王府的事儿也不少,兴许很快又不得空了呢,且就算他当真,自己也可以借口说身子不适,他总是不会强逼的,又何必在这时候扫他的兴。   西闲自己暗暗吃了定心丸,就听赵宗冕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陆康已经约了年初三去他家里饮宴,我想你自打来了雁北,就一直都呆在王府里,只怕要闷坏了,初三就随着一块儿到陆府去瞧瞧吧,他们一家子本是南边的人,家里的陈设布置也跟北边不同,你是不是没去过南方?”   西闲摇头:“父亲虽然是南人,但我自打出生一直都是在京内,不曾离开过京畿地方。”   赵宗冕道:“也怪不得从京内到雁北,这路上病的那样厉害,你的祖籍既然是南边的,只怕跟陆家的人会很投缘。”   赵宗冕说完,起身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盯着那玉美人瞧,看了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这美人却很好,虽看着一本正经的,但若我要亲她,她也不会跟我犟嘴,也不会躲开,不像是……”回头瞥向西闲。   西闲听他又说出这种不经之谈,便不去接茬。   本不愿他在这里久留,想问他今日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之类,可看着赵宗冕清闲的模样,西闲便想到了那件事。   西闲道:“王爷,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赵宗冕在床边坐了,举手翻了翻枕头:“何事?”   西闲并未在意他的动作:“为什么先前大家都在说,王爷会陪着瑛姬回来……可为什么不见人?”   “难得你主动问本王,我还以为你是个万事不关心的人呢。”赵宗冕拍拍床褥,笑说:“你过来,我细细告诉你。”   西闲迟疑着走到近前,赵宗冕已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搂入怀中。   ***   且说关潜离开王府,径自出城,在城北大营找到了跟随赵宗冕前往北研的随行武官。   因大家都知道关潜是王爷的外甥,昨儿镇北王又隆重地向大家介绍过的,所以雁北军中的将领对他也十分善待。   关潜拉住那武官,便问起在北研的种种,武官就把如何剿灭流寇等事一一告知。   只是关潜哪里是想探听这个,故意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完,便笑道:“说来奇怪,原本还传说舅舅的一个侍妾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会一并回王府呢。怎么竟没了动静,难道先前是误传的?”   那武官左右看看并无闲杂,才说道:“并不是误传,小公爷你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先前王府里叫瑛姬的。”   “既然不是误传,又怎么没见到她,难道是给舅舅在别的地方金屋藏娇了?”   武官哂笑道:“这件事说来有些怪……甚至连兄弟我都不大明白。不过那女人只怕是不会回来了。”   关潜突然想到柳姬跟自己透露的那些话,暗暗地毛骨悚然,表面上却好奇地笑问:“这是什么意思?”   武官又看一眼周围,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公爷,你可知道,原先这些流寇在北研地方给剿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剿而不灭是什么缘故?”   关潜先前立志要去随军,且他又是个再机灵不过的少年,耳聪目明,自然对这些军情并不陌生,于是忙道:“这我是知道的,据说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进祁山,祁山地势险要复杂,易守难攻,官兵对此无可奈何。”   武官流露嘉赏的表情:“说的不错,可为什么偏这一次就成功将他们铲除了呢?”   “这……”关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自然是舅舅他神机妙策,指挥得当的原因啊。”   “这自然是关键的一点,不过……”武官笑道:“这话我也只对小公爷你说,能拿下祁山,多多少少,就跟那个叫瑛姬的侍妾有关。”   关潜听他突然从瑛姬说到战况,早就有所猜测,但却不敢去信,猛然听了这句,失声道:“这是为什么?” 第46章   据这武官所说, 瑛姬先前离开王府后, 流落街头, 后来辗转到了北研, 却遇上了流寇,被贼人看中,掳为压寨夫人。   后来镇北王自京内回来后,亲临北研, 瑛姬听说消息后,便冒死从贼营逃了出来, 奔到了北研大营跟镇北王重逢。   重逢的场景想来是感人至深的……但最重要的是, 瑛姬因为在贼营留了多日, 对于进祁山的路也十分熟悉,所以相助雁北军, 一鼓作气攻入祁山。   雁北军大胜之日,人马欢腾。   镇北王原本想带瑛姬一并回府, 没想到瑛姬是个极为刚烈的女子,那日,她对镇北王道:“妾虽然给赶出了王府, 不敢再称是王府的人, 但有道是烈女不侍二夫,妾毕竟**给了那些山贼, 玷辱了王爷的英名, 妾之所以先前忍辱偷生, 就是想等王爷回来后, 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将贼子尽数铲除,以报此仇,如今大仇得报,妾也没有脸面再苟活……”   说完之后,竟纵身一跃,跳了祁山的悬崖。   武官说完之后,叹道:“唉,可真是个烈性的奇女子啊。”   关潜听得如痴如醉,震惊之极:“这、这当真吗?”   武官道:“这难道还有假,是王爷身边的段先生说的,而且我还亲眼目睹过。”   关潜睁大双眼,武官道:“瑛姬回来跟王爷重逢,我是在旁边的,后来瑛姬带人进祁山,又在王爷跟前跳崖,我也是远远瞧见了,唉!”   两人说到这里,就见镇北王的谋士段先生走进来,看关潜在场,忙过来见过:“小公爷也在?”   关潜忙跳起来回礼。段先生道:“是在说什么?”   武官道:“小公爷问瑛姬的事,我才跟他说了。”   段先生“哦”了声,语重心长道:“瑛姬的确是个烈女,本来我想劝王爷,把她的英勇之举公告天下,以彰妇德,但瑛姬毕竟曾陷在匪巢之中,若是传出去,不免会有些宵小之辈胡言乱语,岂不是有损她的清誉,何况王爷先前因瑛姬之死痛不欲生……所以我才命知情的人三缄其口,不许他们乱传,免得又影响到王爷。”   关潜看着段先生,想到雁北军回城那天赵宗冕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痛不欲生”的人。   段先生仿佛猜到了关潜在想什么,因道:“王爷毕竟是堂堂男儿,自然不会像是妇人一样哭哭啼啼,他看似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心中是重若千钧的,这份纠结于心的苦痛,只怕无人能够理解,也无人能够窥探安抚呢,唉。”   就在关潜为自己所听见的目瞪口呆的时候,在镇北王府里,赵宗冕把西闲拥入怀中,满面喜欢,至于心里是不是有“重若千钧的苦痛”,则是无从知晓了。   “其实这玉美人再好,始终不如小闲,”赵宗冕在西闲脸上亲了两下,“知不知道这两天我多想你?”   西闲道:“王爷,你不是要跟我说瑛姬的事吗?”   赵宗冕道:“她的事……还是不听为妙。”   西闲问:“为什么?”   “她的事有些复杂,我怕你听了又不受用。”   “王爷不告诉我,”西闲转头望着赵宗冕,“是想我从别人口中得知吗?”   赵宗冕看了她半晌,笑着说:“小闲很知道该怎么要挟我。”   正如张素华所说,瑛姬原本是流民,毫无根基。   当初之所以能跟了镇北王,也是因为赵宗冕的雁北军将屠杀瑛姬村落的贼寇赶跑了。瑛姬性子倔强,从此后竟认定了赵宗冕,口口声声要以身相许。   因她毕竟姿色过人,又如此主动,赵宗冕便笑而纳之,就此竟十分宠爱。   在王府里的那名侍卫,其实是瑛姬的旧识,曾跟瑛姬是同一个村子的,之前便爱慕于她。本以为瑛姬死在了那场屠村中,谁知竟在王府中遇见。   这人旧情难忘,便频频偷偷地跟瑛姬接触,瑛姬因为一颗心都在赵宗冕身上,心无旁骛,只不过毕竟是同村的情谊,所以跟他见过几次。   谁知就给张夫人瞧见,又阴差阳错地中了人家的设计。   事发后,那侍卫原本已经逃走了,听说瑛姬给关押在柴房里,他便利用对王府的熟悉,夤夜偷偷地把人救了出来。   侍卫本想跟瑛姬从此远走高飞,可是瑛姬不肯跟他走,一心想等赵宗冕回来,侍卫急怒之下便道:“你看看你的样子,镇北王还会要你吗?”   瑛姬愤怒之下,竟买了一副堕胎药想要一了百了,幸而侍卫发现的早。   但也因为这样,侍卫明白了瑛姬的决心,心灰意冷,竟不辞而别。   谁知就在侍卫去后两天,盘踞祁山的贼寇下山,恰看见了瑛姬,便将她掳劫了去。   西闲在听赵宗冕说到瑛姬买药的时候,果然心里很不舒服。忙低下头,在肚子上轻轻地揉了揉。   赵宗冕早就停下来:“我说了你不适合听这些,还要听吗?”   西闲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仍是点了点头。   可是望着赵宗冕平静之极的脸色,西闲不禁问:“王爷……瑛姬、像是真的喜欢王爷,才能对王爷这样的死心塌地。”   赵宗冕笑笑:“女人啊,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把心掏出来都行,不喜欢的时候,就不知道了,兴许还要你的命呢。”   西闲觉着这话古怪:“王爷在说谁?瑛姬吗?”见镇北王不答,西闲说道:“其实何止女人,男人不也是这样吗?”   “男人可不一样。”赵宗冕回答。   西闲不解,赵宗冕笑道:“毕竟,我可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会把心都掏出来的。”   西闲这才一笑:“是呀,所以说‘痴心女儿薄情郎’……”说了这句,突然觉着冒昧了,就低下头去:“王爷快往下说,后来怎么样?王爷回来后是怎么跟瑛姬重逢的?”   赵宗冕本来不愿意自己说这件事,可是如今把西闲抱在怀中,温香娇软,且他感觉自己这次回来,西闲对他的态度仿佛有了微妙的转变,比如这会子给他抱着,也乖乖地不曾抗拒,而且问他的时候,声音里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让他身心皆都极为受用。   既然喜欢这种感觉,便不想再毁了。赵宗冕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带兵到了北研,傍晚的时候辕门报说有个女人要见我。”   将人带到帐中,果然见是乔装改扮的瑛姬。瑛姬见了他便扑入怀中,哭个不停。   赵宗冕百般安抚,瑛姬便说了这些日子给贼人掳在山中,因先前贼人给雁北军打的丢盔弃甲,山寨防卫有些疏忽,才给瑛姬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后来的事,就如武官跟关潜所说一样,瑛姬主动要求带路,想带雁北军进山,一鼓作气收拾了这股残匪。   但事实上接下来事情的真相,却跟武官和段先生所说,大相径庭。   瑛姬的确带了赵宗冕进山,但并不是去剿匪的。   恰恰相反。   她想让镇北王去送死。   赵宗冕带兵走到半路,见山路越走越是陡峭。   他从会骑马就会带兵打仗,早看出这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口袋阵,前面两边的崖壁上一定埋伏着山贼,等他们队伍走到里头,滚石檑木之类的就会源源不断降落,管你什么英武威勇之师,必定插翅难飞。   而瑛姬的脸色也越来越紧张,其实自打入山,她整个人就极恍惚不安。   赵宗冕仿佛毫无察觉,道:“等打完了这场仗,咱们一起回王府。瑛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瑛姬脸色泛白:“我还能回王府吗?王爷、不是把真珠院都给了人了吗?”   赵宗冕笑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带了侧妃回来后,才知道王妃给她安排了那个地方,我还不乐意质问过呢。”   “什么?”瑛姬身子一晃,回头看向他。   赵宗冕道:“怎么了?不信等回去后你自个儿问王妃。你若是担心没地方住,不打紧,我把我的书房让出来给你好不好啊?”   瑛姬浑身发抖:“王爷、王爷……可是我……已经给人、玷辱了。”   赵宗冕笑道:“小傻瓜,难道我会在意这个吗?帮我打下了祁山,你就是头号大功臣,把你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呢。”   瑛姬几乎掩面大哭,却又忙抓住赵宗冕的手臂,哽咽着咬牙说道:“不行,王爷不能再往前了。”   “怎么了?”赵宗冕笑问。   瑛姬泪落如雨:“我、我是骗王爷的,是他们逼迫我,让我把王爷引进来,他们好……”   赵宗冕却并无惊讶的表情,冷静地问:“那你先前为我绘制的祁山地图,也是假的?”   “那是真的,”瑛姬道,“是为了取信王爷。”   “那就好。”赵宗冕回答,脸上虽然带笑,眸色已然暗沉。   西闲在听赵宗冕说瑛姬是故意设计,就已经呆住了,心怦怦乱跳。   赵宗冕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又蹭了蹭:“小闲真个儿担心我,心跳的这样快。”   西闲竟没在意他的轻薄之举,只忙问:“后来呢,王爷是怎么转危为安的?”   赵宗冕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家王爷了,我若是那么容易就上当的人,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   西闲凝眸看他。赵宗冕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瑛姬的打算,跟她进山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赵宗冕假装中计,引开了祁山所有匪贼的注意力,众寇见赵宗冕随着瑛姬亲自而来,便以为这一次一定要镇北王死在祁山,均都狂喜。   殊不知赵宗冕按照瑛姬所给的那地图,早选定了他们安排口袋阵的地方,在群贼包围了赵宗冕的亲兵之时,雁北军的主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沿路而上,在外层又形成了一层包围圈,在群贼还未动手伏击赵宗冕的时候,雁北军早发动了进攻,毫无提防的群贼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西闲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可同时心又揪起来:战局已定,那瑛姬呢?   以赵宗冕的脾气,难道……西闲有些不敢设想。   赵宗冕说完了,仿佛也才打完了一仗似的,沉默了片刻。   正在西闲想询问瑛姬的下落之时,赵宗冕问道:“你猜她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西闲想起那天晚上在真珠院出现的那女子,直到此时,西闲还清楚地记得她话中的怨愤之意。   “她……她、大概是恨王爷。”西闲轻声回答。   原本瑛姬是王府中最受宠爱的女人,本指望着等赵宗冕回来后为自己洗脱罪名,没想到镇北王在京城乐不思蜀,回来后,又立刻安排侧妃住了真珠院,就仿佛那院子里从没有住过一个叫瑛姬的侍妾一样,何其薄情。   赵宗冕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却并非最重要那个。”另一个原因,更有点不太好出口,于是赵宗冕笑说:“你要是能猜到,我才真的服了你。”   西闲原本茫然不知,毫无头绪,但望着赵宗冕闪烁的眸色,突然灵光一动:“难道是……”她及时打住,抬手在腹部轻轻地一拢。   赵宗冕望着她的动作,笑了。 第47章   瑛姬那么喜欢赵宗冕, 除了因爱生恨的理由外, 西闲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   除非……   孩子。   西闲想起先前瑛姬想堕掉的那个孩子, 赵宗冕并没有跟她明说孩子没了, 只说被侍卫打断后就再无下文。   倘若那孩子还存在呢?   假如孩子并没有死,而是给匪贼留在了山寨中作为辖制瑛姬的条件,那么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赵宗冕道:“小闲这样聪慧,可惜生在女儿身, 不然可以跟段珍一样做我的军师了。”   西闲关心的却只有一件事:“那孩子真的还活着吗?”   赵宗冕“嗯”了声:“她生了下来,先前在匪巢里。”   “那现在呢?”西闲盯着他, 又问, “瑛姬、又怎么样了?”任凭她再聪明过人, 也不敢妄自揣测那个结果。   赵宗冕笑道:“那你觉着本王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西闲摇了摇头:“臣妾不敢妄加猜测。”   赵宗冕笑道:“怕什么,恕你无罪就是了。”   这其中涉及两条人命, 还有一个是小小婴孩。将心比心,西闲已有些慌乱。   赵宗冕见她脸色不佳, 便道:“好了,不必再费心多想,何况他们的生死有什么要紧的, 不说了。”   西闲虽很想知道答案, 一时却又没有勇气,生恐那个答案正如她设想的一样坏。   不问, 似乎还有一点希望, 虽然她自己也觉着没有可能。   最终, 西闲选了一种试探式的询问方式:“王爷, 瑛姬她毕竟已经悔改,王爷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回来呢?”   赵宗冕用了然的眼神看着她:“其实我可以不在意她跟了别的人,可是她毕竟曾对我起过杀心。”   “哦?”   “对本王来说……”赵宗冕淡淡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这个回答里透出了能够致人死命的锋芒。   在瞬间西闲突然想到了那个三国时候著名的枭雄曹操,他曾说:宁我负天下人,勿天下人负我。   赵宗冕却是说到做到,过年这几天,他忙于应酬,公务之类的倒是不算忙,在王府的时间自然也多了起来。   看着西闲身子无碍,精神似乎也很好,赵宗冕便指点着她,教导她练习五禽戏。   西闲很不喜欢,本不要动,才要借口身体不适,赵宗冕已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了出门,惹得真珠院内的众人纷纷探头围看。   武力上终究是抗不过他的,西闲十分沮丧,只得打起精神,跟着他学了半刻钟。   赵宗冕虽然强令她学,却也有数,并不让她多站多动,只会了架势即可。   幸而西闲聪明,那些招式她看一眼就能记着,动作虽不算十足到位,却也像模像样,很快就能叫他满意。   说来也怪,西闲原本只是应他的景儿而已,所以一招一式不过是随便摆个架子,可就算这样,在每次比划过后,身体都会觉着莫名的舒泰。   起初西闲还担心肚子里的小家伙会不受用,可小东西好像也喜欢练拳一样,时而随着动一动,让西闲很是惊喜,慢慢地就没有先前那样抗拒练习了。   大年夜的时候,府内众人吃了团年饭,便又听戏。   子时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飘雪,外头鞭炮齐鸣,烟花绽放,王府正厅外的天空上连绵不断地烟火流光,美不胜收。   赵宗冕在外跟众官员将士等吃酒,里头女眷们自得其乐,西闲因近来觉着甚好,也陪着王妃坐了半晌,这满目的热闹喧哗自然跟先前在林家的时候不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子时过后,西闲早熬不住,辞了王妃,带人回院中歇息。   夜间的风大,地上有有雪,所以王妃特又多叫了几个老成的嬷嬷围着送西闲。   头前宫女打着灯笼,身遭是众人跟随,老嬷嬷搭着她的手,簇拥着密不透风的,小心翼翼而行。   将到真珠院的时候,前方开道的宫女停了停,把灯笼抬高,叫道:“是谁在哪里?”   大家看时,却见是一名侍卫在角门处走过,想必是因为年下,越发加紧了防范。   于是众人也没有在意,仍是扶着西闲拾级而上,进了院子里。   西闲因为累了,匆匆盥漱后便上榻歇息,此时隔着窗户还有零零星星的爆竹跟烟花响声传来。   爆竹声总是似曾相识,西闲不免又想起在京内的年节时光,虽然年夜饭并不会十分丰盛,但总觉着温馨喜乐,不像是现在,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身心俱疲,头才挨着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地察觉到有些冷。   西闲在睡梦中缩了缩肩,却也听见了风似乎更大了,床帘也随着摇曳不停,寒意沁人。   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让西闲睁开眼睛,抬眸看时,却见风掀起了帘子,外间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影子,若隐若现。   这只是梦醒之时的惊鸿一瞥,西闲在心中告诉自己:是看错了。   如此反复呼吸了数回,再定睛看时,却果然不见了那道影子,西闲缓缓起身,伸手撩开帘子。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低低道:“王爷到了。”   西闲诧异之际,果然是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赵宗冕已经走了进来,借着灯光一眼看见西闲掀着帘子,赵宗冕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怎么还没睡,是在等我?”   西闲看着他的笑,这个人笑起来是这样的满不在乎,仿佛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知这全天下还有什么难事能将他困扰难倒。   虽然明知他并非良人,但是在这森寒的午夜梦回,突然看见了这个人似能睥睨一切的笑,猛然心安。   西闲笑笑:“王爷怎么这时侯来了?”   赵宗冕道:“前头那些家伙们才都散了,王妃说你才回来,我过来瞧瞧。”俯身在西闲的手上握了一握:“怎么这么凉?”   西闲道:“本已经睡着了,方才觉着冷才醒了来,是不是哪里的窗子给吹开了?”   赵宗冕回头,身后的侍女们忙四散去查看,果然在后面的一扇窗户没有拴好。   赵宗冕拧眉喝道:“以后再这么粗心大意,一个个都别想要活了!”   大家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又赶紧备茶备热汤水,伺候他洗漱。   西闲因为给方才那一场惊魂一瞥,弄的睡意都没了,一时倒也不困,就倚靠在床边打量着他忙碌。   赵宗冕吃了口茶,回头见西闲眼巴巴看着自己,他便嗤地一笑,走过来道:“是不是口渴了?”   西闲点点头,赵宗冕便在床边坐了,端着茶汤喂她吃了一口,西闲道:“多谢王爷。”   等西闲喝好了,赵宗冕把茶盏递给旁边的杞子,翻身上榻,在她身侧躺了。   他枕着手臂,长吁了口气:“不知怎么,一在你身边儿,本王心里就觉着踏实。小闲,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会儿西闲是坐着的,赵宗冕却是躺着。   他说话的时候抬眼看着西闲,西闲看他的时候却是俯视。   西闲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镇北王,这会儿的赵宗冕看来没那么威烈慑人,神色轻松而略带慵懒,加上他长的很好,乍一看,有一种陌生的俊美昳丽。   西闲回答:“臣妾不知道。”   赵宗冕翻了个身,竟半趴在她的腿上,手臂环绕在她腰间:“你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快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   西闲哑然,镇北王的蛮横无理也来的这样奇怪:“王爷,时候不早了,还是安歇吧。”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了。”   西闲越发无言以对,望着他这撒赖似的姿态,只得说道:“兴许,是因为臣妾有了王爷的……骨肉。”   “是吗?”赵宗冕猛地抬起头来,仰头看了西闲半天,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明明是在说你,跟小兔崽子有什么关系。”   今晚上他一定又喝了不少酒,话语里透出了醺醺醉意。   西闲有点后悔自己先前没有及时装睡了。   幸而赵宗冕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静静地趴在西闲腿上,又过了半天,他毫无动静,反而有细微的鼾声响起,竟仿佛是睡着了。   西闲抬手,大胆地在他鬓边一拨:“王爷?”   赵宗冕一动不动,西闲啼笑皆非,给他压一晚上,明儿自己这两条腿只怕就保不住了:“王爷……起来,安生睡。”   “唔。”赵宗冕迷迷糊糊应了声,却仍是动也不动,反而把她的腰抱的更紧了些。   他没来之前,西闲还觉着冷,此刻浑身却有些发热。   西闲正要咬牙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推下去,瞥见他半醉半睡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件事。   理了理头绪,西闲微微俯身,低低叫道:“王爷……”   赵宗冕不吭声。   西闲道:“王爷,瑛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沉默。就在西闲想放弃的时候,赵宗冕嘀咕:“那小杂种……”   西闲心一紧:“王爷,那孩子、那孩子还活着吗?”   “哼……”   “王爷,瑛姬呢?瑛姬,”这几天,外头一些流言零零碎碎飘入西闲耳中,西闲把心一横,“瑛姬真的死了吗?”   关潜虽然从军中打听了消息,却怕刺激到西闲,并没有特意来告诉她,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西闲问了那句后,赵宗冕“嗯”了声,喃喃道:“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一瞬间,西闲屏住呼吸。   赵宗冕却终于松开了她,他翻了个身:“本王……”呢喃不清。   西闲转头看着他,终于也慢慢地伏倒身子,凝视着赵宗冕。   只见他嘴唇翕动,道:“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语气古怪,像是咬牙切齿地发狠,又像是一声淡淡的叹息。 第48章   初三这日, 事先定好了去陆康陆知州府内做客。   是日收拾妥当, 王妃跟西闲两人各自乘轿, 随着赵宗冕来至陆府。   今日到知州府做客的各色人等多半都已经到了, 王驾来到之时,陆康同公子,以及来做客的雁北的大小官员们早就亲自在门口迎接。   陆夫人则同小姐恭迎王妃跟西闲入内。   陆家的女眷虽然多次去王府探视,但之前因西闲身子不适的缘故, 也并没有碰过面,这还是头一次相见, 夫人恭谨而热络, 陪着王妃往内, 小姐陆尔思则陪着西闲。   虽然是初次相见,但两人都对对方的名声是“如雷贯耳”了, 西闲细看陆小姐,见她容貌秀丽出色还是其次, 难得的是举止娴静言语温婉,果然很有贵宦淑媛的风范。   先前赵宗冕说陆府的陈设布置等大有江南风味,西闲还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一路往内, 见粉墙黛瓦,果然收拾的十分雅致, 所行之处, 门旁竹子, 墙角芭蕉, 庭院老梅,夹道内的紫藤,应有尽有,点缀的赏心悦目。   镇北王府的特色是阔朗大气,但跟知州府宅的精巧心思一比,却赫然显得太过寡味了。   王妃在前方,回头对西闲道:“等吃了饭,让陆小姐陪着你四处逛逛,他们家的花园修的尤其之好。”   大家到了内宅,落座叙话,王妃坐了首位,西闲跟卢陆夫人左右手陪侍,其他的众夫人小姐们按序分列。   这也是西闲首次出席跟这么许多人照面,在座除了永安侯夫人跟嘉义伯夫人外,其他多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命妇,都是些耳精目明,非等闲之辈,大家因为先前听说了无数有关林侧妃的新闻,今日总算一见,所以时时刻刻都有眼睛定在西闲身上,想看看这位侧妃娘娘,到底是媚惑王爷的狐狸精,还是外惠内德的真贤妃。   又因为都知道林牧野只是个区区五品御史,所以其实也有不少人在没见到西闲之前,就已经心生轻视,以为小官之女,不过尔尔。   幸而西闲天生能撑得住场面,就算面对这许多人的精明审视,却仍是淡然自矜,并无任何骄纵之意,也毫无任何局促之色,落落自在,反透出一种天然的高贵气度。众家女眷都是有眼力心计的,一个个心中暗暗惊赞。   起先众人只说些镇北王凯旋,以及王妃辛苦操持等话。后来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西闲的身孕上。   永安侯夫人问道:“娘娘好像不大显怀,这……不知是几个月了?”   西闲道:“五个多月了。”   大家点点头,西闲突然想到,假如众人有心,细细算起日子的话,就会猜到这一胎是在回来的路上怀了的。   正略有些不自在,只听王妃含笑说道:“林妃的身子弱,怀这一胎实在是辛苦她了。现在我只盼着时间过的快些,让她少受些辛苦,其实也是我盼见这小家伙盼的着急呢。”   众人听了,都知道王妃是故意挑开话,于是纷纷地附和说笑,永安侯夫人便道:“这一胎一定是个小子,以后会像是王爷一样勇武,那咱们雁北的百姓就更有福了。”   “非但是雁北百姓之福,有王爷镇守边关,也是朝廷之福呀。”   西闲抬眸看向王妃,却见她正笑着点头,又道:“好了,今日只说家事,不说国事,大年下的,大家尽情同乐才好。”   正在这时侯,有嬷嬷进来向陆夫人回话,待人去后,王妃对陆夫人道:“我听说你们特意从南边请了一班戏来?这下可以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了。”   陆夫人说道:“正是,只不过虽然他们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王妃说道:“林妃的祖籍其实是南边儿,今日听一听南腔,多少也算是抚慰她思乡之情了。”   大家见王妃处处体贴西闲,均都赞叹。   待大家吃了饭,戏台上已经锣鼓停当,唱的果然是南边的昆曲,咿咿呀呀,唱腔婉转。   在座众女眷都是北方人,可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只看台上那小生的扮相清俊秀美,步态风流妩媚,就已经赏心悦目了,哪里还管别的。   陆夫人跟王妃靠着,一边看,一边向王妃解释两人唱的什么,发生了什么。   王妃笑道:“平日里听你们说话只是官话,都忘了你们南边是这个软软糯糯的腔了。”又转头问西闲:“妹妹,你能不能听懂?”   西闲还是头一次看这种昆山腔,虽也不算太懂,但也能猜出大概,且也许真的是跟她祖上在南边有关系,竟也十分喜欢听。   正听得入迷,见王妃问便道:“勉强可以。”   王妃笑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喜欢的,这样我也放心了。”   王妃说罢,转头对陆夫人道:“这班戏,是请来暂留的呢,还是买了下来?”   陆夫人笑道:“他们在苏杭那边甚是有名,这次还是老爷拖了别的关系才请了来,哪里能买的下来。”   王妃点头,陆夫人突然道:“娘娘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把他们送到王府去,特给娘娘唱就是了。”   王妃笑道:“不好,这岂不是夺人所爱。”   陆夫人道:“能入娘娘的耳,才是他们的荣幸呢。”   王妃才笑着低声说:“我倒不太好这些,只是我看侧妃很是喜欢,既然夫人这样盛情,等过后不如叫他们也去王府里唱一天。侧妃自打来了,因有身孕的缘故,从不曾出门,难得有个她喜欢的玩意儿,好歹让她开怀一些。”   陆夫人肃然,又点头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到,体恤侧妃,回头我即刻同老爷说,把他们送到王府,能让侧妃开心,娘娘高兴,多少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了。”   西闲因喜欢看戏,并没有仔细听王妃同陆夫人说什么,只见那台上的花旦把手帕丢在地上,小生上前一步捡起来,唱的情丝缠绵,一瞬不禁失神。   又坐了两刻钟,西闲起身入内更衣,陆夫人派人跟着,又特叫陆尔思陪同。   陆小姐陪着西闲往内室而去,等西闲更衣之后,略坐歇息。陆小姐道:“娘娘祖上是南边哪里的?”   西闲道:“是湖州的。”   陆小姐惊叹道:“我们跟娘娘是同乡了。”   西闲笑道:“当真如此?怪不得先前所送的安吉白茶,我吃着十分顺口。”   陆小姐笑道:“以后娘娘身子大安了,倒要常来常往才好。”   两人略说几句,外间有王妃身边的人来,对西闲身边众人说:“娘娘让来看看,问侧妃觉着如何?”   又一会儿,是陆夫人派人来叮嘱陆小姐,让好生伺候。   西闲也还惦记着把戏看完,起身笑道:“咱们回去吧,不要让娘娘跟夫人惦记。”   于是陆尔思又陪着往外,从角门穿甬道往戏台的时候,却见前方有一名侍卫走了出来。   陆小姐一眼看到,认得是镇北王府的人,虽不敢喝问,心中却生疑,吩咐身边的嬷嬷:“去看看那位军爷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此刻还当这人是喝醉了走错了路。   西闲也瞧见了,在看见那侍卫的瞬间,西闲微微一怔,旋即一把攥住陆尔思的手,却没说话。   陆小姐本正望着前方,察觉西闲如此,不由愣了愣。   这会儿那嬷嬷已经走到侍卫跟前:“军爷是不是走错了,这儿是女眷们住的地方,请回前厅去喝酒吧。”   侍卫“唔”了声,却仿佛心不在焉,两只眼睛又看西闲。   西闲垂着眼皮,似乎并不在意,陆小姐一愣之下,稍微提高些声音对西闲道:“娘娘莫惊,这是往戏台的路,旁边的院子就是侍卫班房,所以时常会有走错了的。”   西闲扫了她一眼,微笑点头道:“走错了而已,不妨事。”说着又抬头对那侍卫道:“叫陆府的侍卫发现你在这里,王爷面前也不好说了。现在悄悄的且快去吧。”   那侍卫看了她两人一眼,神色阴晴不定,欲走不走。   负责劝退的老嬷嬷是陆府的人,因碍于镇北王的颜面、又以为这侍卫是走错了路,才不曾如何。   只是听陆小姐说什么“旁边院子就是侍卫班房”,她有些疑惑之色,不禁回头看向陆尔思,以为她记错了。原来这隔壁哪里是什么侍卫房,只是一排背厢房,并无人的。   老嬷嬷怕给西闲觉着他们府里没有规矩,便忙笑道:“姑娘怕是记错了,这儿跟侍卫房远着呢……就算走错了哪里就能走到这里来?”   就是这一句话,泄露了天机。   那军官本已要走的,闻言猛地回头。   陆尔思在听老嬷嬷说出这句后,脸色就变了。西闲也有些毛骨悚然,此刻来不及多想,把陆尔思一拍:“陆小姐快走。快叫人来。”   陆尔思给她一推,踉跄后退两步。   这会儿那镇北王府的侍卫已经冷笑着往这边走来,老嬷嬷不知所以:“军爷,军爷您是喝醉了不成?”   嬷嬷举手一拉,却给侍卫反手一掌,当即被打翻在地。   此刻围在西闲身旁的众人也都给惊呆了,不知道现在这一幕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陆尔思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有刺客,快来人!”   侍女们这才明白,又看侍卫满脸杀气地冲了过来,吓得纷纷后退,尖叫连连。   因为奶娘年纪大了,天又冷,西闲特叫她留在了王府。杞子却早就盼着出门透风,今儿是她随着西闲来陆府的,听陆尔思说有刺客,吓得也要逃,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西闲,忙又折返回来拉住她:“娘娘,咱们快走!”   西闲给她拽着才走了两步,就觉着气喘不定,便站住喝道:“不要慌!”   杞子吓得一哆嗦,那边陆尔思爬起身来,揪住一个侍女推她去叫救兵,自己却又折回西闲身旁,举手挡在她跟前儿。   电光火石乱纷纷的一刹那,侍卫已经杀到了跟前,把两个来不及逃的宫女踢翻在地,竟直直地向着西闲而来。   早在西闲握住陆尔思手腕那一刻,陆小姐就知道不好,但她跟西闲同样都是聪明绝顶的女子,当即非但丝毫慌张之色都不露,反而不动声色地点名了侍卫就在旁边,好让此人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嬷嬷居然坏了好事。   陆尔思也看出这侍卫显然是冲着西闲而来的,但如果西闲在陆府出了事,不管是谁动手,陆府只怕都逃不了干系。   到底是闺中弱女,陆小姐颤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让开!”侍卫厉喝,见陆尔思不动,竟张手在她肩头握住,往旁边用力推开。   杞子本在西闲身边瑟瑟发抖,见状双腿更软了,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就给侍卫一脚踹开,无力地跌在地上。   侍卫逼近西闲,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西闲不是不能逃,但现在她的情形,逃的话非但逃不脱,只怕对身体还更有碍。   虽看出这侍卫满面杀气,西闲却仍是竭力保持镇定,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陆府的丫鬟已经奔去叫救兵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稳住。   侍卫死死地盯着她:“你知道?”   西闲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瑛姬的同乡,你还去过王府……是了,我第一次住在真珠院的时候,是你偷偷帮瑛姬进王府的,对不对?”   “你……果然名不虚传,”侍卫的眼中透出诧异之色,然而却又很快转作凶戾,“只可惜,你居然是赵宗冕的侧妃。”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西闲道:“你想为瑛姬报仇,可是……”   这时耳畔已经有纷乱的脚步声,隐隐地还有呼喊之声,陆府的人已经给惊动了,也许赵宗冕也已经知道,他们很快就来。   侍卫当然也知道事不宜迟。   “你真的很聪明,”他不等西闲说完,凶狠的目光在她腹部扫过,咬牙切齿道:“可惜你一定得死,要怪就怪赵宗冕去吧!” 第49章 三更   侍卫抬手一挥, 袖底有道寒光闪过, 原来是一柄藏在袖子里的短匕首。   西闲知道躲不过, 本能地举手护在腰间。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 有人在侍卫身后大喝一声:“张斌!”   侍卫的动作一停,不由自主回头看去,却见是个身着淡蓝色锦袍的少年,正一跃腾空而起, 向着他袭了过来。   侍卫一惊,仓促中瞥一眼身侧的西闲, 迅速变招, 将匕首往前送出, 想逼退这突然冲出来的少年。   谁知这少年浑然无视他手中的兵器,人在半空举起双臂一挡, 锋利的匕首顿时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在瞬间飚出。   侍卫完全没想到来者竟是这样不要命似的打法, 一愣之下,少年人已经落地,顺势一拳向着侍卫的胸口击来。   侍卫猝不及防, 猛然往后退出, 不料少年正是此意,对方一退, 少年便跳了出来, 纵身立在西闲身前, 双臂一扬, 将她护在了身后。   西闲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关潜,目光从他的肩头下移落在他受伤的手臂,鲜血顺着袖口滚落,自少年微微拢起的手上滑落,滴滴答答,落在了脚下的石板路上。   “小公爷,”侍卫张斌定神,“这跟你不相干,让开!”   关潜死死地盯着对方:“你想干什么?瑛姬是因为王爷而死,你却来针对侧妃?她还有了身孕,你……”   张斌听到“有了身孕”,突然叫道:“我就是要杀了她,杀了她跟那个小崽子!镇北王干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逼死了瑛姬,还杀死了我跟她的孩子!”   愤怒让张侍卫失去了理智,他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张斌的武功原本就在关潜之上,再加上两人年龄相差极大,且小公爷受伤在前,哪里抵得住张斌这样惊雷暴风似的进攻?   只是不管如何的险象环生,关潜只牢记一件事:绝不能后退。   两人缠斗之中,陆尔思回过神来,上前扶住西闲:“娘娘快随我来。”   西闲跟着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关潜,却正见张斌一脚踹中了关潜腰间,将小公爷踢飞出去,身子撞在旁边墙壁上,又滚落在地面。   他挣扎着捂着胸口,自嘴边呕出了一口鲜血。   西闲正看见这一幕,就好像有人在她的心头也重重地踹了一记,再也动不了一步了。   陆尔思见她在瞬间白了脸,惊心之际,举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正张斌转过身,红着眼盯住西闲:“今日我就要让他尝尝这种被杀妻灭子的滋味。”   偏是此刻,陆尔思看着他的身后叫道:“王爷!”   张斌以为仇人到了,猛然回头。   谁知身后只有几个陆府的丫头跟小厮,同时,一道寒风掠过,张斌毕竟是习武出身,往旁边闪身躲出,正好避开了陆尔思刺过来的簪子。   “贱人!”张斌反手一掌,将陆小姐打的晕倒在地。   张斌望着西闲,正要动手,却听到身后终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有意思,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这叫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张斌心头一颤,不假思索地上前将西闲擒住。   他回身,如临大敌:“赵宗冕,你终于来了。”   来的人果然是镇北王赵宗冕,他不紧不慢地往前:“我当然得来,我又不是那种缩头乌龟,看自己的女人落在贼人手里,连个屁也不敢放。”话虽说的粗,整个人却是负着双手,犹如闲庭信步似的,风度竟是一流。   张斌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你还有脸说瑛姬……若不是你她怎么会死!你倒好,就像是从没有宠爱过她一样,还迫不及待地让这个侧妃住了真珠院。”   “啧啧,好人难当啊,”赵宗冕叹了两声,“这世道真是颠倒的可以,任何人都能骂我对不起瑛姬,只有你这杂种不能,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有数吗?”   张斌语塞,顿了顿才说道:“是,我犯下大错,你尽可以杀了我,可你为什么不放她一条生路?”   西闲听到这里,道:“其实王爷并没有……”   “小闲,”赵宗冕轻轻打断了她:“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这会儿,赵宗冕的亲卫,知州陆康跟几个官员也都赶了来,亲卫们聚拢在赵宗冕身后,陆康等却吓得止步。   而在西闲身后,是听了动静的王妃跟陆夫人等,那胆小些的女眷见状,早尖叫着又奔了回去,有几人瘫软在地,又给丫头搀离现场。   张斌见人越来越多,又看赵宗冕离自己只有十几步远了,便喝道:“你站住!”   赵宗冕果然止步,又笑道:“好吧,什么恩恩怨怨不再提了,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张斌,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别这么没出息的只会冲女人下手。”   张斌道:“我今儿杀了她,就是为了给瑛姬和那孩子报仇。”   “一个女人罢了,你拿她来要挟本王,简直是痴人说梦。”赵宗冕嗤地一笑,轻描淡写道:“张素华,瑛姬,哪个都是本王宠过的,本王为哪个上过心?你也不想想,再多一个又怎么样,你要杀要剐只管动手。”   张斌没想到当着林西闲的面儿,镇北王就能说出这种冷血无情的话,震惊而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踌躇着看向手中的西闲,见西闲脸色雪白,却也是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似的淡定。   “怎么,你不敢?”这会儿赵宗冕复往前一步,他盯着张斌,沉声冷笑道:“你这无知的蠢货,口口声声要为瑛姬报仇,却连来找我的胆量都没有,只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怪不得瑛姬死也看不上你这孬种。”   张斌蓦地睁大双眼:“赵宗冕!”   “不服?那就来啊,”镇北王笑着向着他一招手:“现在本王就站在你面前,动手呀。”   张斌被他的话激的几乎撇下西闲,拔刀而去。   可就在迈步之际他突然醒悟:“赵宗冕,你这套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赵宗冕眸色微变。   张斌盯着他,又看看西闲,笑道:“好啊王爷,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把侧妃放在眼里,那么……我就先在她身上戳上一刀,且看看你是哭是笑,怎么样?”   赵宗冕脸上蔑视的笑有些微僵:“你要挟本王?”   “我只是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自己说的这样。”他说着,将匕首横起,这匕首先前伤了关潜,鲜血顺着滴落,张斌盯着赵宗冕,举刀便要向着西闲的肩头刺落。   “住手!”镇北王的瞳仁在瞬间收缩。   张斌挑眉:“怎么了王爷?”   赵宗冕冷道:“你要杀了她,只管动手,只是别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折磨她,我不爱看女人哭哭啼啼厉声惨叫。”   在场众人听了这几句话,不禁都为之胆寒。   关潜在旁边,眼中的泪流出来,跟地上的血渍融为一体。   西闲虽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但这一刻,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   她仿佛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腿正缓缓地流下,这对她而言,却是比死更加恐怖的事。   西闲只能竭力不去听两人说了什么,竭尽全力定神,调息。   张斌听了赵宗冕的话,微怔之下笑道:“好像有些道理,折磨一个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爷,不如这样,我本来想在她肩头刺上一刀,既然王爷不爱听女人哭叫,就劳烦王爷……替了她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张斌道:“很简单,王爷在自己肩头刺一刀,我就放过侧妃。只不知王爷敢不敢?”   包括陆康在内的几名属官一直听到现在,几乎都晕厥了。   赵宗冕盯着张斌,目光冷沉,半晌他笑道:“这买卖倒也划算,听来也有趣。”   张斌眼中掠过一丝意外神色,却仍不敢放松警惕:“王爷莫不是在说笑?”   赵宗冕道:“拿刀来。”   旁边的几名亲卫魂飞魄散,迟疑着哪里敢给他刀,赵宗冕浓眉锁紧,厉声喝道:“拿来!”   亲卫无法,只得将手中的佩刀躬身递上,赵宗冕将刀拎在手中,晃了晃:“有些大了,不太好使。”   “王爷,”张斌心中暗暗焦躁,“你如果不敢,就直说。”   赵宗冕笑道:“谁说不敢了。”话音未落,刀锋倒转。   只听得“扑哧”一声,利刃刺破了靛蓝色的锦袍,直入血肉,鲜血很快顺着刀锋渗了出来。   只听“啊”地数声惊呼此起彼伏,身后院门处,陆夫人已经晕厥过去。   张斌望着那鲜血滚滚而出,震惊之余大为快意:“王爷果然敢说敢当。接下来,我想再侧妃的右边肩上再刺一刀。”   话音刚落,就觉着手底西闲挣扎了一下,张斌喝道:“别动!”   西闲忍着不适道:“现在住手还、来得及,瑛姬……并没……”   张斌却以为她想劝服自己,暴躁地打断:“闭嘴!”   与此同时,是赵宗冕温声道:“闲儿别担心,又不是拆胳膊断腿,简直就像是挠痒痒。”   他肩头带刀,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整个人笑的却仿佛春风得意。   张斌怒道:“那好,你就再在右肩刺上一刀。”   他显然是想当众折磨赵宗冕,陆康等众人已经忍不住,纷纷叫道:“不可!”   连赵宗冕的亲卫们也忍不住冲上前,有人跪地拦阻:“王爷万万不可!”   “小子,看好了。”赵宗冕并不理会,叹了口气,咬牙将肩头的刀拔了出来。   刀刃似乎刺的很深,在抽了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往前踉跄了两步,脸上露出痛楚难当的表情。   “王爷!”焦灼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连王妃都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正在张斌暗暗快意的时候,那才拔出的佩刀于赵宗冕手掌心轻轻转动,而他在刀把底部一拍,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锋芒,仿佛离弦之箭,刷地向着张斌迎面射来。   人的反应自然是有限的,何况张斌正沉浸在欣赏镇北王他痛苦的时候,且那刀来的犹如闪电,猝不及防。   而且最重要的是,张斌自诩手上有林西闲做人质,隔着这么远,赵宗冕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可他竟然忘了,这个人本就是最会惊世骇俗的脾性。   张斌只来得及把头偏了一偏,便觉着胸口一凉。   浑身巨震,张斌被那长刀奔雷似的来势带的整个人往后跌去。   连带西闲也被他带着倒了过去,可就在这眨眼间,一道人影迅雷电闪似的掠到跟前,猿臂轻舒,把西闲揽入怀中,同时长腿一抬,干净利落地将张斌踢翻出去。 第50章   赵宗冕将西闲抱入怀中, 那边张斌已经跌在地上, 刀自他左边心室穿过, 刀刃从背后穿出, 小半截没入了墙壁,几乎把他半边身子钉在了墙上。   奄奄一息之际,张斌抬眼看向赵宗冕,眼中仍有愤恨不甘之色。   赵宗冕垂眸看一眼怀中的西闲, 对上张斌的眼神,顿时上前一步, 抬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头颅给压在墙上, 在镇北王的脚下开始变形, 血缓缓流了下来,而赵宗冕好像发了狠, 要生生地脚底下的头给踩碎。   直到西闲叫了声:“王爷。”   赵宗冕垂眸,发现她微闭着双眼, 脸上毫无血色:“王爷,孩子……”   突然间镇北王觉着手底有些潮热,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胸口伤处的血, 他将手自西闲身下探出, 望见掌心一抹刺眼的殷红,那不是他的。   陈太医一路从王府狂奔而来, 不擅骑马的他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下, 多亏王府的亲卫及时护住。下马后, 便半扯半扶着迅速往内。   在陆府的内宅之中, 西闲躺在榻上,原先在给张斌挟持的时候,她的身体仿佛重若千钧,一寸也无法移动,可是此刻,身体却又轻若鸿毛,仿佛不留神就会飘了起来,然后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王妃同几个老成的嬷嬷守在旁边,陆夫人先前被吓得昏厥,这会儿醒过来,忙扶着丫头也来照看。   赵宗冕跟陆康等在外间,有大夫来给赵宗冕看伤,却给他一把怼在旁边。   门口处,陆家的管事跪在地上:“因为那人是王府的打扮,所以下人都以为是王府的宾客,不敢十分拦阻,也没了提防……”   陆康怒道:“把往内宅的那些守卫都绑起来,狠狠地打!侧妃跟小世子如果有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要命了!”   正在此时,赵宗冕道:“行了。”   陆康回头,镇北王满脸冰影霜色:“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再说,那畜生本来是王府的人。”   “王爷……”陆康因全程目睹了赵宗冕拿下张斌的一幕,越发明白他的心情,且他如今身上还有伤,陆康只得说道:“王妃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王爷也要保重才是。”   镇北王道:“我死不了。”扭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喃喃道:“怎么偏偏要是她……”这会儿赵宗冕心情复杂,竟然恨不得自己身上有个十刀八刀都无所谓,只要替了西闲就好。   大夫给小公爷料理好了伤口,关潜急急地走了进来:“娘娘怎么样了?”   见赵宗冕端坐不动,关潜往内室走了两步,陆康忙道:“小公爷,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陆康毕竟是个士大夫,有些难以出口。赵宗冕在旁边说道:“她的情形不好,兴许会小产。”   关潜自觉着头顶有个雷炸响:“什么?”他无法置信,“不行,我、我要看看……”   陆康还要拦着,赵宗冕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陆康迟疑的当儿,小公爷已经疾步进了里间。   关潜来到内室,陆府的几个女人原本也在这里,见状纷纷躲避不及。   王妃道:“大家不必慌张,这是小公爷,是王爷的亲外甥。”   关潜行礼的功夫看了一眼西闲,见她盖着一床锦被躺着,脸白如纸,气息微弱,顿时原本要问的话就堵在了心口。   王妃知道他挂念,便劝道:“这里不是你呆的,看一眼就出去吧,雁北城里有经验的大夫跟稳婆们都在这里了,必然无事。”   关潜听到最后四个字,略微心定:“是。”   王妃看着他手上残血,又说:“我知道你担心侧妃,这会儿王爷只怕也是如此,他也受了伤,我先前听人说他不肯疗治呢。你先出去,好歹照应着。”   关潜抬头看向西闲,正西闲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竟问:“伤的如何?”   小公爷的眼中顿时潮湿了:“不碍事。娘娘也要保重。”   西闲勉强冲他一笑:“我也没有事,你去吧。”   关潜强忍着泪,低下头去,终于缓步退了出来。   不多会儿陈太医也到了,他毕竟是从最初就看护着西闲的,最有经验。   王妃见他进来,先悄悄地叮嘱道:“下面出了血,稳婆们都说不好了,你一定要想个办法。”   陈太医头皮发麻,只好答应了,上前先诊过脉,又看西闲的脸色。   他回身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卷银针,先在西闲的手足上刺了几下,却又迟疑着不敢继续下手。   王妃问:“你还不赶紧行事,是怎么样?”   陈太医道:“娘娘,有句话……”   说着起身往帘后走去,王妃知道要避着人,就也起身走了过去,陈太医道:“情形比臣想象的还要坏些,方才臣把脉的时候,觉着侧妃的脉息微弱,几乎……都也听不见胎息了。”   王妃猛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陈太医忙低下头去:“臣只是不敢向娘娘说谎,先前臣已经说过了,本来这孩子能留这么久就已经是个奇迹,没想到今日又……这种情况已是极为凶险,随时都可能滑胎,就算勉强保住,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王妃喝道:“还不住口!”   就在这时,里头丫鬟道:“侧妃请娘娘跟太医。”   王妃忙收拾了一下脸色,又对太医道:“待会儿不许胡说。”   两人重到了床边,西闲的目光在王妃跟太医之间转了转,道:“姐姐,是怎么样,你告诉我吧。”   直到现在,她的声音都极为温和,王妃突然红了眼眶。   西闲又看太医,太医因被王妃所命,本来想胡说两句不轻不重的,可是给西闲的目光扫到,竟无法出口,眼神闪烁地避开了。   西闲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道:“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是小题大做,这孩子绝不会有事的。”   王妃跟太医都吃了一惊,太医张口,却又忙忍住。   西闲垂眸道:“你们都放心,他一定会好好的,我最知道。太医,你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吗?告诉你,他并不怕,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他拼命挣扎,不是因为害怕,因为这孩子知道……他的娘亲遇到了危险,所以他着急想要保护我。”   陈太医瞠目结舌之余,不禁感动,也红了双眼。   西闲抬眸看他:“太医,你是从最开始就照看我们的,这会儿也多劳你了,请你务必尽力。”   她的声音如此温和平静,竟有无限激发人心的力量。陈太医深深呼吸,又深深地躬身下去:“臣一定竭尽所能,请娘娘放心。”   陆夫人在旁,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王妃想安慰她几句,却又忙转身,自己拭泪。   西闲说完,又道:“王爷呢?”   王妃拭了泪,才要叫她好生安神,却见屋内的陆夫人,众女眷以及丫鬟等都转过身,王妃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宗冕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王妃一愣,又反应过来,于是先叫陆夫人带着众人先行退了,她自己看看赵宗冕,见他衣领微微敞开,血迹宛然,显然是还没有处理伤口。   王妃欲言又止,便先也随着退了出来。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太医,镇北王以及西闲。   西闲望着赵宗冕:“王爷,你伤的怎么样?”   镇北王想向她满不在乎地笑一笑,以佯笑掩饰真心,这本是他最擅长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竟然破了功。   他转头:“死不了。”三个字才说完,又自觉刺心。   西闲道:“王爷,你过来些。”   赵宗冕迈步走到床边,站了一刻,又坐了下来。   西闲挣扎着想看看他的伤,赵宗冕一把攥住她的手:“先顾好自己就是了!”   “王爷,”西闲道:“不能讳疾忌医。”   “我知道。”赵宗冕皱皱眉,她的手在掌心里,虽然仍旧柔软,却冰凉。   赵宗冕小心地要抱西闲起来,陈太医道:“王爷,这会儿最好不要动娘娘。”   他的动作一僵,喃喃无声地骂了一句。   却终于停手,只是自己俯身下去,小心翼翼地把西闲拥在怀中。   他身上还有血腥气,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清苦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西闲听到赵宗冕在自己耳畔说道:“如果你有事,本王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滥好人,我会先把那两个混账东西捉回来千刀万剐……”   西闲道:“王爷,别、赌狠说这些。”   “本王说到做到。”   西闲看不见赵宗冕的脸,他埋首在她颈间,仿佛想用自己的方式跟她靠的紧密些。   西闲微微侧脸,在赵宗冕耳畔道:“王爷可知道,那天你醉了,说起瑛姬跟那个孩子……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狠心。你放了他们是不是?”   赵宗冕不言语。   瑛姬背叛了他,但他不是因为她跟了别的男人而怒,张斌也好,土匪也好,他最生气的,是瑛姬居然想要他的命。   当他笑看镇北军将土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瑛姬也知道她错的何其离谱。她仿佛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赵宗冕冷笑道:“事实证明好人当不得,我想放你们一条生路,你却想要本王的命。”   瑛姬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山寨的方向,终于拔腿往那边狂奔而去。   赵宗冕知道她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不紧不慢地随着进了匪寨,却见一地尸首,有些没死的匪徒给官兵押着跪在地上。   瑛姬飞跑进后面一间屋子里,等赵宗冕破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很小的婴儿,正在哄那孩子吃奶,竟是满脸甜蜜满足的笑。   瑛姬自知无法活命,只求他一件事,放过那小孩子,让他好好地长大。   赵宗冕自然不是那种轻易心软的人,瑛姬仿佛也知道他的脾性,不惜在他面前以死相逼。   瑛姬纵身跳崖,却幸而给山上的松树挂住。被救上来后,瑛姬死里逃生越加不舍,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后来……赵宗冕就让段先生带了他们悄悄地离开,不知送往何方去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四处夸耀的事,所以赵宗冕并没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是西闲,也是她旁敲侧击探听到的。   只是赵宗冕没想到段先生给他编造了一个王府侍妾变烈女复仇的故事,……这也是意外收获了。   但最令人扼腕的是,张斌并不知道瑛姬在那次之后,没有再选择堕胎,反而是把这孩子留了下来。   因为找不到瑛姬,他便离开了北研,等听说镇北王剿灭山寨瑛姬死了后,他知道没这么简单,在祁山徘徊的时候,遇到一名山寨的漏网之鱼,那小喽啰就把瑛姬如何做套,却给镇北王识破,逼得跳崖一事说了。张斌被人误导,这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报复赵宗冕。   半晌,赵宗冕道:“要不怎么说……好人没好报呢?我要是早点斩草除根,就没有今日了。”   西闲道:“王爷若真的是连襁褓中的孩童都不放过的人,就不是大家爱戴的镇北王了。”   赵宗冕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西闲忽道:“王爷,你跟孩子说两句话。他、他会听见的。”   赵宗冕瞪着西闲,他没有办法相信这句话,但是她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像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也像是只要他说了,一切就会平安无事。   “王爷……”看出他的不愿,西闲又叫了声,祈求似的。   陈太医突然冒了出来:“这会儿孩子已经能听见外头的声音了,且父母跟孩子之间感应最灵,王爷若是能跟他说说话应该有益……”   赵宗冕转头:“出去!”   陈太医倒退两步,却不敢离开,仍站在门口观望。   西闲反握住赵宗冕的手,把他的手慢慢地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赵宗冕浑身一震,本能地想抽手,却又并没有。   西闲道:“王爷……你试试,他原先动的厉害,现在却安静了好些,大概是睡着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赵宗冕却突然鼻酸。   他看一眼西闲,又回头望着腹部隆起的地方,终于,他低下头去,侧耳听了听。   好像真的有一种奇异的响动。   他受惊似的弹开,定了定神后,又小心靠近。   “果然是老子的种。”半天,赵宗冕突然叹了声。   陈太医只好假装没听见。   赵宗冕抬手在西闲的肚子上轻轻抚过,眼神渐渐认真起来,像是真的在看着那个……自己还没有见面的骨肉。   “小子,”赵宗冕唤了声,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明自己的真心,但是……这会儿他忘了所有,“你给老子听好了,你是老子的种,就不是个软包的孬种,你得像你爹一样,得自己撑着好好的,不能出事,别欺负你娘,别没出息的欺负一个女人。”   西闲原本还笑微微的,听了这两句,眼中突然慢慢地涌出泪花。   赵宗冕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被扔在偌大的皇城之中,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像是被放逐在大海上的孤舟。   他选了一个方向跑过去,却因为跑的太急给绊倒在地,他跪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眼中包着泪,拼命忍着不让落下。   “我知道你很辛苦,”赵宗冕低头,额头贴在西闲的腰间,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但你得记着,不管多难,多少人踩你,都得重新站起来,不能死,得活着!”   心底的那个小孩子,也随着慢慢地爬起身来,他抬手揉揉眼睛,倔强地抬头。   就在他的正前方,湛湛蓝天之下,是巍峨耸立的金銮宝殿。 第51章   这日, 直到入夜, 西闲才从陆府回到了王府。   从初三到出正月, 这段日子西闲一直都静养在真珠院里, 侥天之幸,那孩子的情形慢慢地也在转好。   陈太医一天天地看护,其惊愕自不必说,他曾经在京内太医院当值, 是最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 见红了后居然还能母子平安。   此事也飞快地在雁北城内外传开, 得知林妃跟小世子皆都平安后, 大家纷纷说是镇北王的王气运气,而在府内, 王妃等却也赞是陈太医的医术高明。   但对陈太医而言,在这种情形下转危为安, 这已经不仅仅是什么医术高明所能解释的了的,至于运气……   回顾那天镇北王跟西闲两人在陆府内室的说话,陈太医仿佛有些明白了。   陆知州府里, 陆夫人跟小姐陆尔思来探望过几次, 西闲很感激陆尔思当日的挺身相助,打起精神同她说了许久的话。   陆家之所以如此殷勤, 其实也是陆知州心里有愧, 毕竟西闲是在陆府出的事, 幸而大事化作小事……且也幸而有陆小姐临危不乱, 不然侧妃出事,惹怒了镇北王,就算他是堂堂地朝廷二品大员,也担待不起。   这日陆家母女去后,小公爷关潜从外而来,正西闲困倦睡下了。   关潜见状道:“别去惊动,我这就走了,也并没有什么事。”   杞子偷偷地问道:“小公爷,您的伤可都好了?”   关潜笑笑:“不是什么大伤,也没伤了筋骨,不要紧。”   正陈太医从外面进来,闻言说道:“什么不要紧,差点都要伤着手筋,再深一寸可就成了废人了。”   关潜道:“这也怨不得,谁叫我自己学艺不精,如果有舅舅那样的武功,哪里还用得着这样。”   陈太医道:“小公爷还年轻,可别先学会了王爷那样的威勇无前才好。”   关潜又是一笑:“我要学的可还多着呢。侧妃先前还叮嘱叫我好好跟着舅舅学来着。”   陈太医进内,先悄悄地看了看西闲的情形,又出来问她一天吃多少东西,觉着如何之类,杞子跟奶娘一一回答,关潜本是要先离开,听他问起这些来,便也站着听了半晌。   直到他们都说完了,关潜才问道:“太医,娘娘的情形是不是大好了?”   陈太医道:“比先前那一场惊险已算是好的多了,只是还的仔细留神,就是苦了娘娘,这阵子哪里也去不得,未免乏闷。”   关潜笑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才想起来,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正撞见陆夫人跟小姐出府,我听夫人说,他们家把戏班子才送了过来,本是要早点送来的,只是因娘娘身子向来需要保养,所以未曾,这会儿既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闲暇起来听一听戏,岂不是好?”   陈太医笑着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又能消遣,又能养神。”   说到这里,里头有宫女出来:“娘娘醒了,快进去伺候。”   关潜跟陈太医忙站住脚,奶娘等便入内服侍,不多会儿杞子出来:“娘娘听说小公爷来了,请您进去说话。”   陈太医才说道:“我再去看看晚间的食谱,小公爷请。”   关潜入内,朝上拜见。   此时西闲已经换了一套衣裳,略收拾了一番,已经在软榻上坐了,见他来了,便叫到跟前:“这两天怎么不见小公爷?”   正月十五之后,关潜就已经从王府搬了出去到了军营里,虽然王妃也说了仍旧留着他的住所,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成。   关潜说道:“因为开了春,军队又要开拔去训练,这次舅舅让我随军,这两天正在准备。今日得了点空闲,就赶紧回来看看。”   西闲道:“几时走?”   “后天就走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得两三个月才能回。”   西闲微微蹙眉,不禁有些担心这少年。可是投笔从戎,保家卫国,这才是有志向的男儿该做的事,当初关潜随着来雁北,也正是为此。   西闲便不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只问道:“你的伤呢,可都好了?”   关潜笑道:“都好了。”   “让我看一看。”   关潜一愣:“这个、虽然好了,只是愈合的有些不好看。还是不用看了。”   西闲的眼前又闪过那次他双臂流血的场景,心惊肉跳,忙镇定了片刻:“叫我看看,我好放心。”   关潜这才把袖口解开,又将袖子往上撩起,西闲定睛看去,却见左臂上的伤还好些,只有一道长长的红痕,右臂上的伤却更重,伤口是给缝合起来的,扭扭曲曲,竟还未曾拆线,果然触目惊心。   西闲抬手在眼前遮了遮,关潜忙把袖子拉下来。   虽然西闲没说话,关潜却猜到她心里不好过,他想了想,就笑说:“舅舅常常嫌我娘儿气,说我整天收拾的油头粉面,如今好了,身上多了点子伤疤,他便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说我了。”   赵宗冕起初虽觉着关潜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养纨绔少年,可这些话却从未说过,关潜是故意想让西闲开心罢了。   果然,西闲轻轻一笑,手在眼角掠过。   室内复又沉默了下来,关潜瞥着西闲,心中却也有个疑问浮了上来。   终于他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只不知该不该问。”   西闲道:“什么事?你且说。”   关潜想到那日在陆府,终于道:“我明明听说瑛姬相助王爷拿下了祁山,后来自己跳崖身亡,是个烈女,可……”   西闲见他问的是这个,想到张斌,就也无奈的笑了笑:“其实并不是你所听得那样。”   于是西闲便把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都同他说了一遍,道:“其实瑛姬跟那孩子都没有死,王爷已经是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只可惜……阴差阳错。”   关潜惊异之余,皱眉道:“这张斌果然是该死!其实算起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就算瑛姬死了,他才是最大的元凶,他想报仇,就去找王爷就是,还偏冲着你跟孩子……”   西闲道:“这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关潜又想了会儿,这才明白那日西闲想说又没能说出的话。   小公爷蓦地抬头:“对了,那天,为什么不把瑛姬跟孩子还活着的事告诉他,兴许他就……”   “那日我本是要说的,只是王爷拦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西闲摇头。   这件事西闲当然不同,因她的性情跟赵宗冕本不是一路的,可关潜仔细一琢磨,却道:“我知道了。”   西闲疑惑:“你知道了?为什么?”   关潜冷笑道:“舅舅做的对,舅舅从来行事果决无情,张斌是知道的。以张斌那种偏狭自私的性子,就算那会儿你告诉他瑛姬两个还活着,他必然也不会相信舅舅会如此好心,还会认为你是缓兵之计呢……兴许还会要舅舅把瑛姬跟那孩子带来,眼见为实呢,呸!”   关潜倒不愧是赵宗冕的亲外甥,把镇北王当时的心意猜了个十之八/九。   张斌做出这种必死之举,当然不会轻易放下屠刀。   他先前跟瑛姬苟且,赵宗冕却没派人去追杀,是因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至于后来放了瑛姬母子,则已经是开了天恩了。但任是哪个男人都不能容忍所谓绿帽,尤其赵宗冕是杀伐果决的王爷,放走瑛姬母子?张斌哪里会信杀人如麻的魔王忽然成了菩萨。   而在赵宗冕看来,张斌此人该千刀万剐,且知道现在提瑛姬母子非但无用,反让张斌以为自己已经服软,以镇北王的脾性哪里会做这种事,宁肯让张斌到死也不知瑛姬母子还活着,便是要他死不瞑目之意。   关潜猜到了赵宗冕心意大半,可又不敢跟西闲深说,免得旧事重提让她心绪波动,于是只转开话题:“我后天要走了,以后不能常来看望小舅母,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兴许就能看到小世子了呢。”   西闲听他说到孩子,才又转忧为喜,笑道:“好好好,托你吉言。”   关潜见她笑面如花,心中却十分惆怅,一时无言。   西闲想了想,却叮嘱道:“这次跟着队伍出去,万事留心,不懂的事一定要问有经验的同僚,千万别自个儿冒险。”   “是。”   西闲停了会儿,又道:“另外虽然开了春,如果队伍进山只怕仍会冷,大毛的衣裳记得带着。别冻坏了。我听王爷说起,山中的雪到夏天还不化,还能没了人的小腿肚子呢。”   “是吗?回头我就包一件儿。”   “还有,所谓刀枪无眼,若是到了军中……”   西闲说一句,关潜就答应一句,慢慢地西闲自己醒悟,哑然失笑:“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关潜笑道:“哪里,也没有人跟我说这些,我巴不得多听听呢。”   西闲道:“章令公主不在你身边,这些话,就权当是我替她叮嘱儿子的吧……算来我是你的小舅母,说这话不算冒犯罢了。”   关潜勉强一笑。   关潜又坐了小半个时辰,虽仍是有些恋恋不舍,却知道西闲容易乏累,便起身告辞。   一路从桃城到雁北,内宅中关潜的种种暗中维护,以至于在陆府的以命相博,西闲慢慢地对这少年产生了一种疼惜怜爱之感。   如今她也快是做母亲的人了,看待关潜的眼神便越发多了几分关切,虽然她也知道,关潜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懵懂少年,论起心计,他比王府之中多半人都要更胜一筹。   队伍在两日后开拔。   先前雁北军队伍拉出去,不管规模大小,镇北王每次都是身先士卒,亲与同行。   他的手段又狠又高,爬山涉水,卧雪藏冰,时不时地还能让士兵拿小股的贼寇练手,常常一整天都没有闲暇的,从将领到官兵都给他操练的叫苦连天。   但也之所以有这样的手段,雁北军的体魄跟气势才会出类拔萃,才能成为一支连蛮人都能对抗甚至打败的长胜之军。   可是这一回,赵宗冕并没有跟队伍同去,他接到了从京城送来的东宫急报。 第52章   京城, 东宫。   太子幕僚周健垂手立在跟前:“张家派人来送急信, 说是在王府里出了事, 素华已经死了。”   赵启吃了一惊:“张素华……是镇北王府的二夫人?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正是镇北王的二夫人, ”周健皱眉道:“张家的人说,是因为后宅侍妾们争风吃醋,其中有一个叫瑛姬的侍妾,跟人私通, 可镇北王偏说是二夫人栽赃的,张家暗中调查的很明白, 的确是那侍妾不干净无误, 却把二夫人拉出来当替罪羊。”   “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关押在柴房里, 屈打成招,二夫人不忿, 自缢身亡。”   赵启皱紧眉头:“居然会有这种事。”他忖度着看向周健:“你怎么看?真的是后宅里的阴私所致?”   周健微微一摇头:“臣看,只怕没这么简单。”   “说下去。”   周健道:“张素华为人十分精明, 行事绝不会授人以柄,连镇北王妃都对她青眼有加,按理说她不可能去针对一个宠姬。何况张家的人确实已经查明那宠姬跟人私通是真。所以对张素华的罪名只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臣看, 这恐怕是镇北王府已经察觉了什么,所以才下手剪除……”   太子听着周健的话, 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张家虽然是我们的人, 二夫人也算是我们在镇北王府的眼线, 可是这么多年来, 她并没有向我们透露些十分有用的关于镇北王的消息,我想如果王叔真的知道张素华是眼线,就更不会贸然杀了,毕竟一来留着张素华无关紧要,二来,他毕竟也会顾忌孤。”   周健道:“殿下,镇北王的那个脾气,很难让人揣测他真正在想的是什么。也许,他是故意这样……”   “你说他是故意杀了张素华向孤挑衅?”太子变了脸色。   周健道:“这次跟北蛮作战,镇北王在朝野的威名大震,近来,又听说他在北研剿匪,居然把贼人赶入了祁山,杀的片甲不留,尤其雁北现在还有二十三万的兵马,以雁北军的战力再加上王爷的威望,就算镇北王如今并无异心,也绝对不是朝廷之福呀。”   “早在王叔回雁北的时候,父皇也提过要分他的兵,谁知他竟出言不逊,跟父皇顶撞起来,”赵启笑了笑,道:“后来父皇也跟我说,如果王叔真的有异心,他绝不敢那样在金銮殿上直言不讳,他敢那样贸然冲撞父皇,正是因为他心中未藏私的缘故,所以才放他走了。何况他才打了胜仗,立刻就分他的兵力,恐怕真的会伤了他的心……”   太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道:“原先皇上把镇北王调到雁北封地,本来是因为雁北的黑衣贼势大,想让他跟贼人互拼,哪成想反造就了他,非但剿灭贼人,而且赫赫扬扬拉起了二十万大军,现在骑虎难下,要削除他的势力也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再徐徐图之了。”   周健道:“那么,张素华的事,东宫不插手了?”   赵启想了会儿:“不,这倒是个契机。你告诉张家来人,尽快叫雁北的御史写个密奏,就说……”   两人商议了片刻,周健便退了出去。   这日晚间,太子回到内宅,太子妃迎着,笑道:“殿下今日如何回来的早?”   赵启说道:“今儿事少些。想早点安歇。”   太子妃命人备饭,两人吃过了,赵启突然说道:“近来没见到苏良媛,不知她怎么样了?”   “正要禀告殿下,”太子妃道:“前几天因为下雪地滑,她摔了一跤,在屋子里养了半个多月。臣妾因见殿下忙于政务,所以先前并没有告诉。”   “伤的怎么样?”   “只是扭到了,幸而没伤着骨头,”太子妃笑道:“如今她已经好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赵启道:“今晚上就去她那儿吧。”   太子妃道:“臣妾即刻命人去通知,让她稍微准备准备。”   故而这夜,太子赵启便到了苏良媛这边,入内之后,接了通知的苏舒燕同几个宫女躬身迎接,赵启见她行动还有些不便,就上前扶着她:“免礼。”   苏舒燕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太子突然发现她竟瘦了很多,不过一个月没见,先前圆圆的脸蛋竟有些变成瓜子脸的趋势。   赵启道:“听说你先前跌了一跤,怎么这样不小心?”   苏舒燕低着头道:“回殿下,是走路的时候没看见地上结了一层冰,没有大碍。”   赵启打量着她,觉着也不像是才嫁过来时候那样灵动活泛了。   “跟随的人都有谁?也不好好地看着?”赵启有些不快。   身边伺候的宫女们忙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苏舒燕忙道:“殿下息怒,这不干他们的事,是……是那会儿看着下雪,臣妾一时贪玩跑了出去,结果就……”   赵启听了才转怒为笑:“原来你是贪玩儿闹的。今儿也算是长了个教训,看以后还这样毛手毛脚的不了。”又问:“给太医瞧过了吗?”   苏舒燕道:“看过了,太子妃也亲自来探望过,如今已经好了。”   赵启笑道:“这段日子孤忙的很,竟没顾得上你,今儿回来才听说,迟了来看你了,你可莫要怪孤啊。”   苏舒燕抬眸看他:“臣妾不敢。”   于是宫女上来,伺候太子更衣,苏舒燕见太子意图叫自己侍寝似的,越发忐忑,跪在地上道:“殿下恕罪。”   赵启回头看她,苏舒燕道:“臣妾今日……月事未退。”   太子一愣,继而一笑:“好了,起来吧,不要动辄就跪,你过来陪着孤说会儿话就是了。”   苏舒燕松了口气,这才起身更衣,两人上榻。赵启抚过她的腰,觉着腰肢细细,果然比先前清减了好些,不由心生怜惜:“你病了这些日子,可有好生吃饭?”   苏舒燕道:“回殿下,都有。”   赵启道:“那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见孤没来看你,心里怪我呀?”   苏舒燕忙道:“臣妾哪里敢。”   赵启将她抱了回去,又笑说:“跟你玩笑,何必当真。”   两人闲话了片刻,苏舒燕方放松下来,突然听太子说道:“对了,镇北王离京数月了,听说林妃已经怀有身孕,你可知道了吗?”   苏舒燕脸色微红:“前阵子听说了。”   赵启道:“听说你们从小儿一块长大,是最好的,自打她去了雁北,可曾跟她书信来往吗?”   苏舒燕摇头:她再天真烂漫,也知道些规矩。   本朝律例,外封的王公大臣,一律不许跟京官私下结交,有什么都得是公函往来,否则,重则以谋逆论处。   而苏舒燕是太子府的良媛,西闲却是镇北王府的侧妃,一个未来的储君后宫,一个外封王爷的妃子,虽然两人私交甚厚,但若真的书信来往起来,不管怎么样,都会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赵启笑道:“知道你懂事,只是也不必太拘谨了,你进了东宫,她去了雁北,算来还是她更孤苦些,只怕她心里也想念你呢。你得闲不妨写些书信给她,一来全你们姐妹情谊,二来,她在雁北那僻远地方,也有些安慰。”   “我可以吗?”苏舒燕迫不及待地问。这段日子她在东宫十分难熬,尤其是摔伤了腿之后,自觉举目无亲,黯然伤神,只能不停地回想当初跟西闲耳鬓厮磨的时候,只恨不能再回到当年未嫁之前的时光。   她先前听太子妃说西闲有了身孕,着实为她高兴,恨不得就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嘘寒问暖大谈特谈,可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能说。心里虽有无限的话,也没有人去倾诉,如今听太子许可,一时惊喜交加。   赵启说道:“这是当然了,不用担心,你写好了信,我派人用公函发过去,一点嫌疑都没有,如何?孤看你近来瘦的厉害,只怕也是想这位林妃了吧?”   苏舒燕因多日不见太子,越发拘谨,此刻听他说了这些知冷知热的贴心话,心扉才逐渐打开,便抱着太子的胳膊,忍着鼻酸道:“我还听说她身子弱,怀这一胎很危险呢。殿下,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赵启抚了抚苏舒燕的头,“这毕竟是镇北王府的头一胎,当然是万分金贵,必会视若珍宝。说来这位林妃也是有福之人,这么多年了王府都没有一子半女,偏她才嫁了就有了,合该是她的福气呀。”   说到这里,太子笑对苏舒燕道:“什么时候,良媛也给孤添一个小皇子呀?”   苏舒燕埋首在太子怀中,红着脸不能言语。   雁北,镇北王府。   赵宗冕接了东宫来人,那长史官笑行了礼,躬身把一个公文袋递给赵宗冕。   长史道:“王爷容禀,这是太子殿下要交给王爷的公函,殿下口谕,有几份需要王爷看后,写了回函,下官带回东宫的。”   赵宗冕道:“使得。等本王看过了再说。”于是就叫人把这长史领了下去,他自拆开公文袋,却见有两封信函。   赵宗冕先拆了头一封,却是太子赵启的亲笔嘉奖,赞他剿匪有功,又说已经请示了朝廷,不日就有封赏的上谕来到雁北,让镇北王早有准备。   赵宗冕笑了笑,正要把信扔到一边,突然看见最后一张写得是:“另外,近来有御史弹劾王叔,内宅秽乱,苛杀侍妾等等……孤虽觉着此言不可信,但据闻密报已经递到御史台,只怕不日就会传到皇上面前,请王叔得此消息早做打算为妙。”   赵宗冕拧眉看着这几行小字,最后嗤地一笑,把信扔在旁边。   再拿了下面一封拆开,却是娟秀的字迹,不是太子的笔迹,且抬头是:贤姐见信如唔。   赵宗冕诧异之余,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该是苏舒燕的亲笔信。   他心想这是女孩子闺阁里的话,既然出现在公文袋里,自然不会是苏舒燕自己胆大包天,必然是太子许可,难为太子竟会“假公济私”。   不过西闲一个人在这雁北,也无亲眷朋友,有苏舒燕的信,倒也可以解闷。   虽然赵宗冕好奇信中写了什么,可左思右想,终究没有拆开细看,只折了起来塞进信封,拿了往真珠院而去。 第53章   赵宗冕把信揣在怀中, 还没到真珠院, 就遇见了王琴儿。   她努着嘴, 满面恼色, 边走边拿着一块帕子扇风,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竟没有留意到赵宗冕。   直到她身后的丫头提醒,王琴儿抬头见是他, 才站住脚,双手拢住, 向着赵宗冕行礼, 拿腔作调地说道:“妾参见王爷, 王爷万福。”   赵宗冕道:“你是从哪儿来?”   王琴儿道:“先前王妃请侧妃娘娘跟我们在锦霞阁看戏。”   “那你怎么回来了?她们呢?”   “我又听不懂那些勾勾搭搭的腔调,看的怪没意思的, 坐在那儿直打哈欠,又不好扫大家的兴, 只得先回来了。”   赵宗冕笑道:“没见识,真是牛嚼牡丹,好好的戏让你糟蹋了。”   王琴儿不高兴:“王爷!”又扯着帕子道:“王爷如今果然是眼界高了, 先前也没嫌我, 还常常夸我呢,怎么这会子就看不上了, 真是只闻新人笑, 不闻旧人哭。”   赵宗冕在她下颌上挑了挑, 笑道:“男人不都是这样喜新厌旧的嘛。”   王琴儿顺势攥住他的手道:“王爷许久没去我那了, 妾身自觉像是在冷宫里一样,可皇上还知道雨露均沾呢……”   赵宗冕笑道:“你也说那是皇上,当皇上当然得操心那些什么雨露均沾的事,你家王爷我可不懂那些,也不爱管,少不得就偏偏心,爱宠谁就多疼些。”   他说着,又嫌弃似的把王琴儿的手撇开:“你赶紧回去吧,本王可要去跟爱妃们一起看戏了,江南的名戏班子,别人想听还听不到呢。”   赵宗冕迫不及待地往锦霞阁而去,完全无视王琴儿幽怨的脸色。   王琴儿被扔在后面,愤愤而不敢言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处。   突然她身后的侍女道:“夫人,王爷既然都去了,咱们要不要也回去跟着听戏?”   “听个屁。”王琴儿咬牙挤出这句,脸色却慢慢地从幽怨转作冷笑,深深地看一眼赵宗冕消失的方向,王琴儿哼道,“我看这王府……真的要变天了。”   赵宗冕来到锦霞阁,在门口瞧了一眼,见戏台上果然唱得正热闹,背景是一副草长莺飞的江南风物画,一个俊俏小生拿着把伞,咿咿呀呀地在唱的高兴。   赵宗冕一听这绵软的腔调,竟如王琴儿似的感觉,觉着这腔调勾勾搭搭,令人讨厌。可一转眼,却见戏台前面坐上,西闲跟王妃坐在一处,后面是柳姬跟李夫人坐在一处,柳姬正捂着嘴,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跟李夫人说什么,李夫人却稳坐不动,只是随着她的话轻轻一笑。   在四人的周围墙边,是各自跟随的宫女,侍女,太监,嬷嬷们,垂首侍立,门口也站着好些丫头仆妇等待吩咐,有人见赵宗冕来了,才要扬声传告,却给他制止了。   赵宗冕进了戏阁,从西闲这边走过去,悄悄地在她身边坐了。   西闲正全神贯注地看戏,竟没留意,还是王妃先看见了,轻轻地在她手上握了一把。   台上众戏子见王爷驾到,也忙停了锣鼓,在台上跪定请安。   西闲转头才看见赵宗冕,刚要起身,就给他握着手按落,道:“都起来吧,赶紧唱起来。”   台上众人这才又起身,唱念做打起来。   王妃笑了笑,欠身问道:“今日仍有军务调动,王爷怎么竟有空闲?”   赵宗冕道:“总不能每次都得我跟着,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儿,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西闲本要继续听戏,谁知听见这句聒噪,不由笑了出来。王妃便道:“还是先看戏吧。”   于是大家收声。只是赵宗冕看着看着,把头侧向西闲:“这唱的什么?这个酸厮扛着把伞,游手好闲,贼头贼脑,东张西望的在这里干什么?莫非是想打劫?”   西闲忍着满腹的笑:“王爷,这是许仙,待会儿他就跟白娘子相见了,这唱的是《白蛇记》。”   赵宗冕立即说道:“这个我知道,是一条蛇精非得上赶着报恩的故事。说来这姓许的可真够倒霉,好好的人,非给一条蛇缠上,甩又甩不脱,幸亏能变化人身,不然洞房可怎么过……”   西闲听他胡说八道,把好好地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说的这样粗暴,又听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就低低咳嗽了声:“王爷,看戏吧。”   赵宗冕及时停口,勉强又看了会儿,差点没忍住打出哈欠来,于是嘀咕:“不过看他贼眉鼠眼的也不像是个好人,这两个人倒也算是天造地设了。”   幸好那白娘子跟青蛇出现了,扮相倒也亮眼,赵宗冕打起精神看了会儿,仍是说:“这还是蛇精,一点也不好看,还不如闲儿呢。”   西闲无言以对,看戏的心思也慢慢散了,终于熬到这一段完了,王妃先起身道:“今儿看了不少,也过足瘾了,就先到这儿吧,改日再看。也让妹妹好好歇歇。”   西闲起身:“是。”   身后柳姬跟李夫人也跟着行礼,大家往外走去,柳姬边走边跟李夫人道:“这个许仙倒是有福之人,明明是个没什么用的小白脸,就有个如花似玉法术高明的白娘子给他送钱,送宅子,送药房,啧啧,世上哪有这样好运的人哟。”   果然是各花入个眼,对赵宗冕来说,许仙就是个给蛇精缠上的倒霉蛋,对柳姬来说,许仙却是个撞大运的小白脸……西闲在心中默默想着,不禁露出些许笑意。   因这会儿王妃先走了,赵宗冕就说道:“看戏罢了,就是在你的房中也是能看的,怎么偏偏要走到这里来?”   西闲说道:“这样大家能一块儿看,热闹。”   “陆康倒是做了件好事,难得你喜欢看这些。对了,我还有更好的解闷儿东西给你。”   赵宗冕并没有立刻拿出苏舒燕的信,只陪着西闲回到真珠院,叫她安坐后,才将信从怀中掏出来给了她。   又嘱咐:“可答应我,不许过分高兴。”   西闲不明所以,拆开看时,不禁惊喜交加,看一眼赵宗冕:“王爷,哪里来的燕妹妹的信?”   赵宗冕道:“太子那边送来的。”   西闲只顾喜欢,忙不迭地低头看去,从头到尾看完了,却又不舍的放下,又再细细地看了一遍。   赵宗冕在旁打量着,却见西闲脸上原本还喜悦不能自禁,但看完信后,脸上的笑却消失了大半,及至看第二遍,笑影已经全都没了,她拿着信若有所思,慢慢地脸上竟透出了些许忧虑感伤。   赵宗冕诧异:“怎么了,这信上说的什么?”   西闲勉强一笑:“只是些家常的话,并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   赵宗冕斜睨着她,西闲把信纸折起来,却又有些舍不得,还展开看了眼。才说:“妹妹在信上说她在东宫很好,京城内众人也都安好,问我如何,也知道我有了身孕,叮嘱我好生保重身体,又问雁北的风物等等。”   赵宗冕道:“那你怎么不高兴,莫非是睹物思人,也跟着想念京城了?”   西闲道:“王爷,说句好笑的话,虽然我瞧着她满纸的欢脱之言,可不知为什么,总觉着她并不是真的这样开心。”   赵宗冕听是这个原因,笑道:“这还用说,太子府里都是些什么人,哪里能容得下她一个没什么根基又没心机的……”   说到这里,猛然间西闲脸色不大对,赵宗冕及时转了个弯:“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子见惯了那些庸脂俗粉,或许会喜欢不大一样的呢,而且那胖丫头又没有害人的心思,太子妃也有贤名,绝对不会亏待她的。而且你瞧,如果太子不宠爱她的话,怎么会许用公函发她的私信过来给你呢?”   西闲正也有些疑惑这信的来路,听说用公函,微微蹙眉,下意识觉着有些不妥。   赵宗冕安抚道:“不许你再担心了,我是想让你解闷的,若更添了忧虑,以后再接到她的信,我直接烧了就是。”   西闲只得暂时不去想此事,又问赵宗冕为何没有随军而行。赵宗冕道:“本是要走,偏偏东宫来了人就耽搁了,不去也好,留下来多陪陪你。”   赵宗冕是个闲不住的,硬是让他留在城内,他反而会不自在。   西闲忖度道:“东宫来人必然不只是为了送良媛的信,可还有别的?”她因为关心之故才问了这句,问完后才觉着逾矩了。   才要弥补,赵宗冕已经回答道:“说是过些日子会有嘉奖的上谕……因先前祁山剿匪之战。”   西闲松了口气:“这倒是好事。”   赵宗冕笑道:“可不是好事么?只盼着老家伙别只嘴上说说而已,赏赐我些金银财宝就好了,再不然多给几个宫女也成啊。”赵宗冕没提太子警示的那件,无非是知道西闲听后必又操心罢了。   当夜,西闲提笔给苏舒燕写回信,起初洋洋洒洒写了三张信笺,还是意犹未尽,但写完后看了一回,却又觉着措辞太亲密了些,于是斟酌着又重写了一份。   不知不觉夜深,杞子跟奶娘来催了几次,一直到上榻歇息,心中还盘算着有什么该跟苏舒燕说的。   次日,赵宗冕把两封回信用公文袋封了,交给东宫来使。那使者自启程回京去了。   雁北的春天来的要比中原晚,一直进了三月下旬,地气才稍稍地有些回暖。   开拔的雁北军已抵达了白山山脚,预计在白山驻扎一个月就可返程。   四月底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消息传了回来,雁北军的先锋队在白山之中遇到了伏击,折损了数百人马。   可让赵宗冕尤其恼怒的是,小公爷关潜就在先锋营中。 第54章   兵家之争, 胜负本是寻常之事, 而且所损的还是前锋营的部分人马, 伤亡不算很大, 但这毕竟是雁北军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吃这样的败仗。   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门口绊了个跟头一样。   赵宗冕惊恼之际,却又不得不为小公爷关潜担心。   但他也想不明白,关潜明明是被他编在军需辎重营里,并不需要执行什么特别凶险的任务, 按理说已经是行伍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关潜又怎会莫名其妙跑到先锋营去?   “啪”地一声,是赵宗冕将急报拍在了桌上, 他咬牙喝骂道:“混账东西, 真是没断奶的孩子, 一会儿看不住就有事。”   几位站在旁边的副官闻听,面面相觑, 都有不安之色。   送急报进来的是师爷段先生,见状便道:“王爷, 事到如今,着急无用,依我看, 到底得王爷亲去白山一探究竟。”   如果换在从前, 这会儿赵宗冕只怕已经在吩咐备马了。   但此时此刻,镇北王心底突然掠过一道纤弱的影子, 他拧眉道:“我难道不知道?可是……”   段先生跟了他几年, 最清楚他的心意, 对赵宗冕来说从来都是军情第一, 可现在居然踌躇起来,实在稀罕。   段珍隐约猜到是为什么,却只装作不懂的,反而说道:“我知道王爷的顾虑,毕竟……先前太子也说过,皇上所派的特使已经在路上,只怕随时都会到,如果特使到了而王爷不在城中,当然是不像话。”   赵宗冕听他说了这个理由,微微嗤之以鼻,却也没说什么。   其他将官却了然地纷纷点头。   沉默中,旁边的一员将官禀道:“王爷,末将觉着白山的情形实在诡异,按理说在这北地,无人不知道咱们雁北军的威名,何况王爷才大败蛮人,剿灭贼寇,就算白山上向来有小股流匪,他们也断然不敢冒犯虎威,只会望风遁逃才是。既然有人敢撩虎须,只怕事有蹊跷。”   另一名副将闻听,也说道:“何况……小公爷竟然也在前锋营里,小公爷毕竟是公主的心头肉,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无法向公主交代。”   赵宗冕横了两人一眼,两人忙都低下头去。   段先生道:“王爷,这都是肺腑忠言。”   片刻,赵宗冕道:“虽然如今没找到关潜……但白山上如今积雪数尺,我可这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命大的能有一线生机。”   段珍忙道:“殿下先不要过于悲观。不如及早决断的好。”   段先生话未说完,赵宗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问:“前锋营失利的消息传开了没有?”   “急报才回来,现在应该只有军中少数人知道。”   “好,你们也都听好了,”赵宗冕环顾在侧的副官们,“立刻封锁消息不许散播,尤其是……有关潜儿也在前锋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   众人齐声领命。   眼见过了晌午,柳姬且走且摇着一把扇子往真珠院而来。   进门的时候只听得静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的几个鸟笼子里的禽鸟见有人来,唧唧喳喳叫了几声。   柳姬拾级而上,仰头逗弄那笼子里的鸟,才一会儿,就听得“刷”地声响,原来是奶娘听见动静,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见是她,奶娘忙行礼道:“三夫人。”   柳姬笑道:“奶妈,侧妃娘娘可还在歇息?”   奶娘道:“睡了一会儿,早起来了。三夫人里面请。”   柳姬听了,这才迈步进门,转到里间,果然见西闲坐在椅子上,却正在绣一样东西。   柳姬一眼看见便笑道:“我以为娘娘是在养神,吓得不敢进门,没想到却是偷偷地在用功呢?”   西闲把手中的活计放下:“你来了。快坐,奶娘,叫他们看茶。”   柳姬在她旁边坐了,特意探头看了眼,却觉着眼前一亮:“好出色的针线,这真是娘娘的手工?”   西闲笑道:“这个值不得什么。”   柳姬站起身来,走到跟前细看,却见绣的是一茎荷花,翠色的叶亭亭而立,娇红的花瓣似开似闭,细看之时,却仿佛有莲香扑鼻而来似的。   而在荷花底下,却有两道涟漪,底下绣着一条嬉戏游玩的鱼儿,也是摇头摆尾,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能从人的手中跳起来,钻入水中。   柳姬看的爱不释手:“难得,在我所见过的绣工里,这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娘娘可真是蕙质兰心。”又看看这物件的形状,突然哑然失笑:“呀,这个……这个是小孩子的肚兜吗?”   西闲脸上微红:“是。”   柳姬看她一眼,忍笑道:“我以为娘娘为何这样耗费精神,原来是给小世子的。我方才看的眼热,亏得还没有贸然开口跟娘娘讨要,不然的话真该自己打嘴了。”   西闲笑道:“若是平时,我另给你绣就是了。只是现在功夫慢的很。”   柳姬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给王妃或者王爷知道为这个让娘娘操劳,还不剥我的皮?”说话间,仍是打量那绣工,看得出是真心喜欢。   西闲看她这样高兴,便道:“你若真心喜欢,我从京里带了几件以前的帕子,有那一次都没用过的,也还绣了些东西,就先给你可好?”   柳姬眼睛一亮:“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就不要脸的跟娘娘讨了罢了。”   正奶娘同宫女来送茶,西闲便对奶娘道:“我床头柜子的第三层里,有三条帕子,奶娘把中间那条拿来。”   顷刻,奶娘取了帕子回来,西闲看了眼,双手递给柳姬,柳姬慌忙站起来躬身接了,拿在手中看了眼,满面惊愕。   原来这帕子倒是寻常的棉纱而已,但帕子一角所绣的,却是一株垂丝细柳,仿佛是被风吹动,柳丝往旁边一侧荡了开去,柳下却是个头戴斗笠的渔夫,正持杆垂钓,鱼钩隐没之处,小小两圈涟漪。这幅图虽小,却满是惬意悠闲,逍遥江湖之意。   西闲打量柳姬脸色,道:“李太白的下终南山一诗里,有说‘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当时我绣这幅的时候,想的就是这几句,只是我偏爱柳树,又想范蠡隐姓埋名遨游五湖的典故,所以才绣了这个,你可喜欢?”   柳姬目光闪烁,不知为什么眼角隐隐地竟有些微红,听西闲问她是否喜欢,才忙道:“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   她说着抬眸看向西闲,目光有些复杂:“可是……娘娘这样厚爱,我、我真有些不敢受娘娘的惠赐了。”   “说什么话,”西闲举手在她的手上轻轻一握,含笑道:“你别嫌弃就好了,等我以后得了闲,再给你绣一副好的。”   柳姬对上她的眼神,却并没跟她对视良久,只又匆匆低下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姬又略坐了半刻钟,人却有些恍惚似的,也不似先前那样巧笑嫣然能说会道,茶吃了半盏,便起身告辞了。   西闲忙叫奶娘帮着送她,柳姬将出院门的时候,恰见赵宗冕从外而来。   每次柳姬撞见赵宗冕,不管有没有人,总会厮缠着调笑一阵子,赵宗冕因为才得了前锋营的消息,心里不痛快,正想随便应付过去,不料柳姬见了,只向着他屈膝行了个礼:“参见王爷。”然后后退两步,竟然头也不回地去了。   赵宗冕目送柳姬干净利落走开的背影,吃惊不小,不知道她今儿是哪根筋不对了。   若有所思地进了门,正也看见西闲捧着绷子,又要下功夫。   赵宗冕笑道:“方才我正撞见柳姬,你们说什么了?她怎么一脸的如丧考妣,蔫的好像是给人痛打了一顿的落水狗。”   西闲道:“王爷只顾说笑。就不兴人家也有个心事吗。”   赵宗冕不以为然道:“她能有什么心事?”   西闲撇了他一眼:“她也是个人,是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各种心事。”   “咦,那么小闲岂非不是人?”   西闲皱眉,隐约觉着他又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赵宗冕笑道:“如果是人,怎么我见你的七情六欲那样少呢?会不会是从哪个九重天里偷跑下来的仙女?”   西闲便不搭腔。   赵宗冕见她不理自己,就凑过来看她刺绣,这件绣品他见过几次了,这还是头一次认真打量。   西闲转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未免有些不自在,便道:“王爷,你没有别的事吗?”   赵宗冕道:“有点……待会儿说。”   西闲本是随口问的,想支开他,听了这句却留了意:“有什么事?”   赵宗冕飞快地扫她一眼:“小事而已。对了,你这儿打算绣一条鱼呢,还是两条?”   “一条。”   “人家都讲究好事成双,怎么能只绣一条?再添一条。”   “这儿若再添,地方就窄了。”   “窄点又怎么样,一条鱼多么孤单,你好歹给他一个伴儿,挤一点总比孤零零的好。”   西闲笑笑:“王爷,您还没说到底有什么事儿呢。”赵宗冕不肯直言,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西闲就知道他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小事。   赵宗冕喉头动了动:“我大概要去白山一趟。”   西闲手中还捏着针,听了这句,手突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针尖往前,刺破了底下的手指。   西闲甩手,却见指尖上渗出血来,她看着那团小小的血珠,觉着十分刺眼,下意识把手指埋入口中。   不料才一动,手已经给赵宗冕握住,他抢东西似的把她的手指抽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他一边吸吮,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西闲凝视着赵宗冕的双眼,终于问道:“是不是白山出了什么事?”   “没有!”赵因为含着手指,他的声音仍有些含混不清,舌头却在里头微微搅动,舔在她的手指上,原先的刺痛慢慢就消失了。   “真的?”   “真的。我雁北军所向披靡,能有什么事?”赵宗冕的眼中透出自傲跟责备之色,仿佛在怪西闲咒他的长胜之军。   心中还有别的话在涌动,然而望着此时此刻满面认真的镇北王,西闲把那些话压下,只温声道:“好了。”   赵宗冕微睁双眼望着她,似乎不解何意。西闲把手撤了撤:“王爷,已经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表示:就在要更新的时候,停电了,忽然!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来找了个网线o(╥﹏╥)o 第55章 三更   赵宗冕终于松开嘴, 却仍不放手。   垂眸看着西闲纤长如玉几乎透明的手指, 不禁说道:“这样好看的手,用来绣花岂不是可惜了。”   这本是有感而发,可赵宗冕毕竟不正经惯了,西闲听在耳中,只觉着别有用意。   西闲蹙眉道:“王爷既然这样着急的要去白山, 定然有许多事得料理预备,另外王妃那边也得知会, 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了。”   赵宗冕道:“这会儿本王看谁都觉着讨厌, 还是小闲最眉清目秀,让人舍不得。”   西闲早就习惯了镇北王的做派,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她心中却也还惦记着一件事,于是问道:“是了王爷, 小公爷也在白山, 他可一切安好?可有消息传回?”   “这会儿提他做什么, 他能有什么事, ”赵宗冕握着她的手, 轻轻去亲那纤纤玉指,一边说:“对了, 你怎么这么惦记那小子?上回还关心他的伤,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呢?”   “王爷怎么跟小公爷比,”西闲淡淡道:“小公爷年纪毕竟不大,头一次从军, 又是公主的独子,公主信任王爷才将他交付给王爷,先前却为了臣妾受了那样重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咱们自然要加倍留神些。”   赵宗冕听见“咱们”两个字,才笑道:“原来是这样,不打紧,你算是他舅母,他维护长辈也是应该的,何况小子们就该摔摔打打才成器。就让他多历练历练是好的。”   他回答的天/衣无缝,毫无异常。任凭西闲聪明机敏,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其实在听说赵宗冕突然要去白山的时候,西闲心中头一个想起的就是关潜,如今得赵宗冕否认,才放了心。   是夜,赵宗冕坚持要留在真珠院,不管西闲用什么法子,他只是赖定了似的。   吃晚饭的时候王妃那边派了人来回,说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启程要用的各种,让王爷放心。   西闲才知道他早已跟王妃知会过了。   可这一夜直到子时,两人虽同床共枕,却都不约而同地毫无睡意。   赵宗冕听着耳畔西闲的呼吸声,心中乱乱的,又有些空且虚,不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的侍妾虽多,但从没有哪个会给他这样一种感觉,类似于难舍难分,不忍把她撇下,想这样抱守着她,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这种所谓缠绵的儿女之情原本是他最不屑一顾的,可这时候突然就无师自通地情难自禁。   “先前给你的那种山果子,因为只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有,如今开了春就没有了。”   赵宗冕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开口:“上回我特意进山找了一找,摘了几个,都是烂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语带遗憾。   而旁边西闲没有出声回答,这更显得他方才所说是一场没什么意义跟趣味的自说自话。   就在赵宗冕想要按捺心绪强逼自己睡去的时候,西闲道:“原来上次王爷上次突然出去了两三天,回来后面有恼色,是因为没找到果子吗?”   赵宗冕听了她的回答,忽然就有些高兴,虽然也不知这高兴是从何而来。   “是啊,原来那天你留心到了?”赵宗冕答了声,转头看向西闲。   “因为没有人知道王爷去了哪里,府里的人都在猜测呢。”   赵宗冕无声一笑:“等再到冬天的时候,我多给你摘些存着。”   西闲无言。   这种果子是有孕的女子最爱吃的,等下一个冬天,难不成她还有孕?亦或者口味早就变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又过了半刻钟,西闲才道:“王爷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这一趟去白山一定是有什么事急着料理……可不管是什么,王爷、且记得一定要保重身子。”   赵宗冕微震,却竟有些不敢看向西闲,只低声道:“你放心,没什么事儿。”   西闲“嗯”了声,然后动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要换一个侧卧的姿势还是怎么样,总之她是向着赵宗冕的身边靠近了数寸。   赵宗冕自然是发现了,他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望着面前的人,仍旧是那张秀丽动人的面孔,因为将为人母,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温柔。   赵宗冕突然有些心头惘然……这就是当初他在京城大街上见到的小女子?   他好像很懂她,但总又觉着是猜不透她的。   赵宗冕看着看着,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声。   西闲本有些不好意思地合着眼睛,听到他的笑声便睁开眼睛:“王爷在笑什么?”   赵宗冕本要回答,转念一想:“没什么,我……对了,等我离开后,你别再绣那什么肚兜了,这样的手若再伤了,我可不答应。”   西闲见他转移话题,便也不露痕迹,只应道:“下次不会伤着手了,何况还有几个月,总归是会做好的。”   赵宗冕笑笑:“你喜欢也罢,只是别太耗神。”   西闲不由道:“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几天就能绣出一个来,现在几个月绣一个,能劳神到哪里去呢。”   赵宗冕皱眉问道:“以前你也绣过这东西?”   西闲听到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想了想,便忍笑道:“想想好像什么都绣过,是跟绣庄里约好了的。自然得交差。”   “绣庄……”赵宗冕蓦地明白过来,却又怒道:“你家里把你当绣娘使唤了?”   西闲道:“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我自个儿也得吃饭,虽不能跟男子一样出入家门经营,这也算做是自食其力罢了,王爷是瞧不起我们吗?”   虽说西闲是侧妃,但这却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话,也是赵宗冕第一次探知了有关西闲的更多。   可越是知道的多,心里却是有些不太受用的感觉。   “我哪儿有。”赵宗冕否认。但他在心里拼命地想了想,又着实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   夸西闲能干?她自然能干,只是吃苦罢了。   说林家太清贫?林牧野没出息不能给女儿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当然也不能够。何况林家虽非大富大贵,但也还算是父严母慈女孝……总得来说算是小小团圆。   也许,他只是替西闲觉着有些委屈,毕竟这样的女孩儿,本来该值得更好的。   西闲听他只说了三个字就不言语了,心中后悔自己话说多了。   毕竟赵宗冕是皇室宗亲,凤子龙孙,哪里会懂他们小门小户里的事,而且当然也不会想要知道,自己又何必跟他说这些乏味无趣的。   于是西闲道:“是臣妾多话了,夜已深了,明儿王爷还要早行,就睡吧。”   “谁嫌你多话了?”西闲的声音虽仍温和如初,赵宗冕却听出了那一丝突然又出现了的疏离,“恨不得你多跟我说说话。”   西闲默然,赵宗冕突然探臂将她搂住:“我……本王只是在想,以后一定要对小闲好些。你放心,本王会很疼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你说好不好?”   西闲给他轻轻地揽在胸口,有瞬间的怔忪,本以为赵宗冕不耐烦听那些市井言语,哪里料到他想的却是这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那小家伙的缘故,西闲复又觉着鼻酸。   她低下头,很轻地答了声:“嗯。”   赵宗冕抬手抚过她缎子似的长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慢慢躬身下去,靠近她肚子上。   西闲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赵宗冕先是侧耳听了听,然后喃喃说道:“你这小家伙听好啦,明儿你父王有事要离开王府,你一定得乖乖听话,不许折腾你母妃,不然的话……等你出生了后,老子一定要狠狠地打你屁股。”   西闲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直到听赵宗冕说了最后一句,她突然“啊”地叫了声。   赵宗冕一惊:“怎么了?”   西闲扶着肚子,望着他道:“孩子……踢了我一下。”   赵宗冕呆了呆:“他敢踢你?疼不疼?”   西闲忍着笑道:“我想他不是要踢我,是王爷方才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他想踢你呢。”   赵宗冕意外之余,也跟着笑道:“这可反了天了,还没生出来就敢踢老子了。这生出来后还了得?一定是个混世魔王。”   因夜已经深了,两个人说笑声虽不算大,外头的宫女丫头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西闲忍着笑:“王爷。”意思是不要叫他这样口没遮拦。   赵宗冕却伏在那里,抬手作势要打西闲的肚子,换了好几个姿势却打不落手,最后只唉声叹气道:“罢了罢了,等出来的时候再打,现在都记着了。”   西闲掩口,两只眼睛都笑的弯弯的,这还是头一次这样开心。   赵宗冕看在眼里,便又直了身子重将她抱住,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两下:“先罚你好了。”   如此将到丑时,西闲才困倦的终于睡了过去。   赵宗冕却并无睡意,一直眼睁睁地看一会儿想一会儿,直到天将明。   他狠狠心不再看身边的人,逼了自己起床,又吩咐侍女们不许吵醒西闲,便干净利落地拿了袍子出门。   只是就在他走出真珠院院门的时候,屋内,西闲缓缓地睁开双眼。   西闲转头看了看身旁,空空如也,伸手探一探,却仿佛还有赵宗冕身体的余温。   心一动,肚子里的小孩子也挣扎着动了一下,似乎已经感应到自己的父王要离开自己了,突然不依起来似的。   西闲扶着腰缓缓起身,撩开床帘。   外间宫女本按照赵宗冕吩咐不敢惊动,突然见她下地,忙要过来伺候穿鞋,西闲却顾不得,雪白的罗袜踩过西域的云纹氍毹,裙摆摇曳,直到窗户边停了下来。   西闲扶着窗子往外看去,在黎明的薄曦之中,却见镇北王的袍摆一角在门口晃了晃,然后,就如同一片墨蓝色的云似的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火力支援:水晶苹果扔了四个地雷,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梧桐清影,14505042扔了1个地雷这里是如约而至的三更君,上章突然没了网,心急如焚的我以为一定会有大批催更涌来,终于找到网线后发现,啊……原来我的小伙伴们都是如此的淡定而佛系,没有一个催的,该高兴是不是=3=   于是,看三更君这个架势,阅书无数的你们会不会猜到会发生什么~ 第56章   镇北王向王妃交代了府内诸事,便带人出城, 点兵往白山而去。   一路上毫无耽搁, 因为着急赶路, 不过只用了十四天就到了白山, 即刻升帐议事。   之前代统军的余副将向赵宗冕交代了自到白山后发生之事。   原来那次遇伏之后, 余副将命三万将士就地驻扎在白山脚下,又派了五路斥候进山哨探。   领队的斥候都是雁北军的精锐, 但这次入山, 却仿佛泥牛入海,三天后,只有两队斥候陆续返回。   据斥候回报,他们上山后不久就遇到了十分刁钻的伏击,有的士兵踩中套索,给吊在树上, 有的中了林中暗箭,还有不少踩中了早就挖好的雪窝, 掉在底下无法爬上来。   能够返回的斥候是因为反应灵敏, 见势不妙便且战且退,才得以回营报信,其他没有折回的只怕都已经沦落敌手了。   余副将细细询问敌人是何方势力, 斥候道:“看他们的打扮跟行事,不像是山中的土匪, 而且言语不通。”   另一队的斥候负伤, 撑着道:“听说这白山里有一族野人居住, 原是从大雪山那边的多夷国迁过来的,向来以捕猎为生,只是他们行踪不定,也未必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跟官兵抗衡。”   余副将听了两人的回报,心中暗暗盘算,原本他以为伏击官兵的是白山里的匪贼,可突然又冒出野人来,到底是贼匪还是野人,亦或者二者联手,却是扑朔迷离。   可是余副将负责带兵,却吃了前所未有的败仗,而且连小公爷关潜也下落不明,回头在镇北王处却是无法交代。   当务之急自然是迅速摸清敌方情形,然后进行反攻,最好一鼓作气歼灭敌人,这样才能将功补过。   但敌人都在白山之中,就算是磨刀霍霍找不到人那也是白搭,就在余副将一筹莫展的时候,从白山里来了一个人。   这来人身披兽皮,头发散乱,肩上背着弓箭,身长八尺,看着十分强悍。   根据那斥候指认,这人跟当日袭击他们的野人打扮的一模一样。余副将忙命人将他围住。   不料那野人却仿佛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余副将,用有些生硬的官话说道:“谈、谈……”   余副将先是损失了前锋营,又折了几个斥候团,心中一股火无处发泄,又听着野人语焉不详,于是二话不说命人将他押入帐中,令他跪了问话。   不料这人竟死也不肯下跪,两个裨将连踢他的膝弯,野人被迫跌倒在地单膝着地,居然暴跳如雷,打伤了两名副将,又指着余副将叽哩哇啦说了些什么,便要冲出帐去。   这毕竟是雁北军的驻扎营地,哪里有那么好逃的,可足足闹了两刻钟,才将这野人重又抓住。   赵宗冕听到这里已有些不耐烦:“你们最近能耐见长了,三万人捉一个人,还能闹的上蹿下跳不可开交,就算是三万只鸡对付一只狗,啄不死它,聒噪也把它聒噪死了。”   众人想笑又忍着,余副将小声道:“回王爷,那厮跑跳十分灵活,犹如猿猴,且力大无穷,为拿下他又伤了几个弟兄。”   “你还有脸说出来,”赵宗冕横了他一眼,“人呢?”   余副将道:“人已经给关押起来了。王爷若见我叫人带他过来。”   赵宗冕不耐烦等,只叫余副将带路,且走且又问道:“既然捉住了,可问出什么来没有?”   余副将愁眉苦脸:“他十分嚣张,除了用他们的土话叫骂什么也没说。”   “他既然用土话你怎么知道是叫骂?”   余副将低头道:“看也看出来了。”   赵宗冕嗤地一声,他本是想知道有没有关潜下落的消息,见这架势是不指望了。   于是一起到了关押囚犯的帐子,侍从忙把帘子掀起,赵宗冕入内看了眼,见那野人给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大冬天,却赤/裸着上身,身上血迹斑斑,还有不少鞭痕,下面倒还穿着兽皮裤子。   这野人也不知是昏厥还是死了,耷拉着头动也不动。   赵宗冕回头看一眼余副将,余副将道:“先前用一条绳子绑着,不料他竟能挣脱了,没有办法,才多加了两条。”   赵宗冕道:“你把人打死了还怎么问?”   余副将只讪讪道:“等闲是死不了的,这人强悍的很,先前以为他死了,才要抢救,谁知竟是诈死,差点杀了我们一名将官。”   赵宗冕挑眉。   两人说话的时候,这野人醒了过来,眼睛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满是野兽似的凶狠敌意。   赵宗冕打量着此人,却见他皮肤竟是雪白的,脸微长,两只眼睛也不同于中原人的黑眼珠,深目高鼻,倒是并不难看。   受了这样重的鞭刑,又是挨冻受饿,这厮居然还很硬挺。赵宗冕喃喃道:“果然有点意思。”   野人咬牙瞪着赵宗冕,赵宗冕笑道:“你瞪我干什么?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你们既然开了头,怎么结尾,就是我们的事儿了。”   野人听了这几句话,冲口又说了几句土话。   余副将立刻喝道:“你老实点,这是我们镇北王殿下!”   野人本极为愤怒,可突然听了“镇北王”三个字,眼神微微一怔。   赵宗冕问:“你听说过本王?”   野人迟疑地看着他,终于道:“你、真……王?”   赵宗冕知道他的意思:“难道还有个假冒的不成?说罢,你们有多少人,都在那儿,只要你们乖乖地投降,还算是悬崖勒马,本王,兴许可以考虑……”   他正在思忖,野人道:“鹿公要见你。”   赵宗冕疑惑:“你说什么?”   野人摇头,却又清晰地重复了这一句。   赵宗冕身后的段珍道:“鹿公该是他们的首领。”   余副将道:“王爷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你们鹿公在哪里?”   赵宗冕瞧了他一眼,余副将忙后退数步,不再吱声了。   野人却仍是直愣愣地瞪着赵宗冕:“鹿公要见……谈……”   赵宗冕道:“谈什么?”   野人皱紧眉头,嘴唇翕动,却说不出来,急得叫道:“那个!”他的眼睛往旁边看去,赵宗冕回头,却见旁边堆着些野兽的皮毛。   余副将道:“这是他穿来的。”   段珍上前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发现贴着胸口处有个口袋,入内掏了掏,却拿出了一块儿麟纹的玉佩。   赵宗冕将玉佩拿在手中:“这是关潜的,关潜……在你们手中?你这是在要挟本王吗?”   野人直直地看着他,被赵宗冕慑人的双眸一扫,原本雪白的脸憋得通红,仿佛不知要说什么。   赵宗冕拿了玉佩离开营帐,吩咐身边的各位副官:“动手的就是这班野人无疑,这白山虽然大,这里却有三万人马,不信连区区几个野人都奈何不得。如果不能报前锋营跟斥候团之仇,雁北军三个字从此就给狗吃了!”   段珍道:“王爷,白山不仅大,且地形极为险峻复杂,气候说变就变,别说三万人马,就算三十万,要填补只怕也不够,我看此人似乎是想跟王爷议和之意,不如……”   “他拿着的是关潜的玉佩,显然是想要挟本王。本王像是个给人吓大的吗?”   赵宗冕不由分说,进了营帐后,吩咐先前曾进山探过的斥候带路,先点一千人为先锋,留一万原地驻扎,其他尽数进山。   果然如段珍所说,进山走了半天,原本灿烂的天色突然变化,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且飞下鹅毛大雪。   行军中有几个士兵脚下不稳,被大风卷着滑入旁边的雪窝之中。   明明已经是四月,气候却比雁北十冬腊月还要冷。   “这鬼天气。”赵宗冕抹去脸上的雪,抬头望着天空,却见灰色的阴云在头顶横亘着,影影绰绰,竟像是一条黑龙蜿蜒盘旋,正在往白山洒落雪花似的。   赵宗冕正在打量天色,前面突然起了骚动,传令官飞奔回来报说:“有野人出没,前锋营正在交手。”   “呸,老子还愁他们不敢露头呢。”赵宗冕吐了吐扑到嘴里的雪,疾步往前,他的亲卫营见状也忙都跟上。   然而在赵宗冕赶到现场的时候,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前方是一处雪谷,入口狭窄,而前锋营有几十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风卷着雪,发出呜呜的声响,雪片渐渐地盖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身影显得若隐若现,这一幕场景看着十分骇人。   两名亲卫跃过去查看,却见死者多数都是给人砍中要害,一刀毙命,手法狠辣非常。   可看来看去,却竟没有发现一个野人的尸首。   赵宗冕盯着这场景,雁北军到底是他带出来的,虽不是手把手的教,但每一个都算是精锐,若论起单人作战能力,比京城的王师还更胜一筹。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人像是杀猪宰羊似的消灭了。   从来没有过的败绩。   赵宗冕盯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越发高涨。   就在这时候,那被士兵一起拉来的野人突然叫了起来,大家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狂风烈雪之中,对面雪谷的入口处,影影绰绰露出几道身影。   在最中间的那个人,看着尤其诡异,竟像是悬浮于空中一样。   身边的野人叫了数声后,突然冒出一个令众人精神一振的词,他喜悦地高叫:“鹿公!”   赵宗冕知道他们的首领终于出现了,擒贼先擒王,机会却是千载难逢。   何况才死了这许多人,血腥气跟怒意在胸口翻腾,让他两只眼睛都有些染红。   “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有何能耐。”赵宗冕从腰间将刀抽出,越过地上的尸骸,一步一步向着对面逼近。   其他亲卫见状,忙也要跟上,谁知就在迈步的一瞬间,从崖下传来的风越发急了,有那走的仓促的,竟给大风生生掀翻了一个跟头,跌在地上爬不起身。   其他众人想靠近也无法,狂风中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推搡阻拦着众人,让他们一步也无法向前。   只有赵宗冕只身一人,破风而出。   段珍因走的慢,此刻才赶到,见状知道事有蹊跷,急的大叫道:“王爷,回来!”但声音才出口,就给飓风卷的消失无踪。   等段珍勉强睁开眼往前看的时候,却见前方风雪迷蒙,早就没有了赵宗冕的身影。 第57章   雁北王府。   赵宗冕去后半个多月,王妃请陆知州夫人跟小姐过府看戏。   原来这戏班子来雁北也有些时候了, 如今时值五月, 春光融融,草长莺飞, 便打算回江南去。   本来他们只是应陆康所请,在春节时候以娱众宾,其实早该启程回南边了。   却没想到竟合了王妃的眼缘, 所以又来至王府多留了一阵子。   半月前赵宗冕还未去白山的时候,戏班的管事已经悄悄跟陆府管家透露过想走之意, 陆康碍于镇北王的面子, 仍是劝他们稍安勿躁,才又强留了这数日。   今日演的却是《碧玉簪》,讲的是李秀英给人污蔑私通, 被丈夫王玉林误会,最后真相大白, 玉林高中后, 捧着凤冠霞帔跪在李秀英面前认错赔礼, 然后大团圆的故事。   正演到李秀英给折磨成疾, 玉林后悔莫及的时候, 王妃叹道:“虽然知道结局是好的,可这一段却总不忍看。”   陆夫人笑道:“娘娘说的很对, 可我私心想, 若没有这些叫人心酸流泪的地方, 怎能显得出最后结局的好呢?”   王妃想了想, 也自笑说道:“原本是我当真了,但只要想想,若真有此事发生,这李秀英只怕也活不到玉林高中榜首的时候就被折磨死了,哪里还能等到后来的扬眉吐气呢。所以总叫人心酸不忍。”   陆夫人点头,叹了口气。   忽然陆尔思说道:“娘娘纵然是慈心仁善,不忍看人间疾苦的。不过妾私心想,凡事也不必总是往最坏处打算,譬如这李秀英如此贞节贤良,老天爷也是不忍心的,自然会暗中照看着她,所谓人善人欺天不欺嘛,所以才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王妃微怔。   陆夫人笑斥责道:“当着娘娘的面儿,也敢如此多嘴。”   “不妨事,”王妃笑道:“我倒是觉着尔思说的很有道理,也盼着如此。倘若这人世间所有之事都有天神佛祖暗中照看着,我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的为一处戏伤神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罢,陆夫人又说道:“我们只是心粗,只顾看戏瞎乐而已。王妃心软且细,才会格外为戏中人担心。”   王妃道:“也是他们演的好,才会叫人不知不觉的入戏呢。”   西闲在旁听着她两人的对话,并不言语,只默默地含笑看戏,却见那扮李秀英的小旦演得着实是好,悲悲戚戚哭的叫人心酸。   王妃终于受不了,便笑对陆夫人道:“还是把这段先过了吧。”又回头问西闲,西闲自然是无可不可。   陆夫人笑道:“一切都听王妃的。”   于是一直跳到最后一幕,是玉林终于高中状元,亲自捧着凤冠霞帔跪着向李秀英请罪,夫妻们争执了一场,秀英诉说满腹委屈,终于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王妃舒心地笑道:“果然这个才和我的心意。方才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地难过,只怕妹妹也禁受不住。”   西闲笑道:“娘娘看个戏也惦记着我,其实不碍事。”   陆夫人忙道:“我倒也疏忽了,侧妃娘娘月份也大了,的确不宜听先前,大家还是欢欢乐乐的最好。”   众人一团和气,西闲也笑着颔首。   戏台上大喜落幕,王妃命赏赐,众戏子跪地谢恩。   西闲扫了眼,眼角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重转头望那“出将”的入口,却见帘子垂着,像是风吹过似的一动而已,却并没看见什么人。   待大家尽兴后,撤了席,西闲略坐陆尔思因跟西闲投契,便陪着她回房。   经过花园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道:“这李秀英也是个没气性的,原先给人污蔑,就该一头撞死。”   两人对视一眼,西闲听出说话的是王琴儿。   却又听另一人道:“妹妹怎么变成贞洁烈妇了?还是跟王妃一样也入了戏呢?”这却是柳姬。   王琴儿道:“呸呸,入的什么戏,就算入戏,也不要选这个呀。你知不知道,这处戏原先不是这样的,这还是改过了的呢,原先的叫做《三家绝》,你听听这个名字,可是个好的?”   “果然不是好名字,”柳姬道:“可我竟然不知道这些,妹妹怎么知道?”   王琴儿道:“我、我当然知道,原本那个是地方上的戏嘛。我们自然听说过。”   柳姬笑道:“我以为呢,还当妹妹竟然也能通今博古,连戏文也有研究了。”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是李夫人道:“先前五夫人所说的,倒也没什么错。”   王琴儿一怔:“什么?”   李夫人淡淡道:“若有气性,一头碰死那句呀。”   王琴儿笑道:“怎么,姐姐也觉着我说的对?”   李夫人瞥她一眼:“我非但觉着你说的对,还觉着,最后状元双膝跪地捧着凤冠霞帔一节实在多余,换了我是李秀英,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绝不会再原谅他。”   她的口吻十分坚决,好像还另有一层意思。   柳姬跟王琴儿对视一眼,王琴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柳姬却仍是笑道:“这也是人各有志,我却觉着还成,状元娘子谁不乐意当呢,我这辈子还没试过凤冠霞帔,何况夫君还跪地相求……啧啧,已经是够本儿了。”   西闲跟陆尔思听到这里,双双一笑。   陆尔思送西闲回到卧房,略坐了会儿,说了些时下之事,便起身告辞,好让她休息。   西闲正也有些乏了,才靠在榻上,就见外间奶娘满面慌张地走了进来。   杞子道:“奶妈,你怎么了,像是见了鬼一样。”   奶娘一张口,却又紧紧闭嘴,仍是走到西闲跟前儿:“姑娘,我、我……”   西闲看她一眼:“奶妈,有什么事?”   杞子也跟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奶娘几度张口却说不出来,只又回头看向杞子。   西闲心中一动,吩咐道:“去给我倒杯水。”   杞子只得去了。   奶娘这才上前,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方才去后院,我、我好像看见了……”   她到底不放心,凑近了在西闲耳畔说了那四个字:“苏三公子。”   西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而“苏三公子”这一声传入耳中,就好像极遥远的沉睡的记忆一样,迟钝的让她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可虽然脑子反应迟钝,心底却突然出现了苏霁卿那温和清俊的笑脸。   西闲咽了口唾沫,禁不住捉住了奶娘的手:“在哪里看见的?是不是你看错了?”   奶娘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本来听他们整天说戏班子,我把后面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正看到有个人走出来,看身量,容貌,的确是三公子无疑,我惊呆了,还没顾上说什么,他就一折,不见了。”   奶娘说完,自己也有些惊魂未定无法确信:“姑娘,你说我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还是说戏班子里有个长得很像三爷的人呢?”   西闲虽然也宁肯相信是这样,但理智却不这么以为。   奶娘见她不做声,自己也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西闲飞快理了理头绪:“奶妈,这件事别对任何人提起,就……也当是什么都没看见的。你也千万不要特意再去后院,假如……不小心碰见了,只要他不主动同你说话,你也就当作不认得的,知道了吗?”   奶娘听了西闲吩咐,这才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   奶娘去后,西闲的心微微地有些惊跳,突然想起在看戏的时候,仿佛察觉到戏台上的异样,现在看来,只怕并非偶然。   三公子……人在雁北?且还在戏班子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默默出神的时候,西闲忽然又想起今儿看的那处戏,在王妃跟陆夫人议论的时候,当时她心中所联想的是瑛姬的遭遇,可是现在……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一连四五日,西闲行事格外谨慎,除了早晚在众丫鬟婆子的陪同簇拥下去给王妃请安,其他时候都足不出户,只留在真珠院里。   戏也没有再看,又隐约听杞子他们说,戏班子仿佛已经跟王妃说了要离开雁北回江南的事,只是王妃还有些疑虑。   次日,王妃在闲谈中,仿佛无意跟西闲说起此事:“那些人大概是江南土生土长惯了的,一直留在咱们雁北未免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叫他们呆了这数月,只怕也有什么思乡之情,近来有意要回江南去呢。我心想着妹妹身子不便,府里也没有别的什么消遣,唯一就有这点子爱好了,所以还想多留他们几个月,你说如何?”   西闲笑回道:“我知道娘娘的疼惜之意,不过……起初看着好玩,后来听的多了,也不大新鲜了。何况也没什么出色的好戏新戏。如今他们既然要走,索性就叫他们走罢了。而且他们不是咱们王府所请,还是托了陆知州的关系,何必再让陆知州为难呢?而且以后咱们若是想听戏了,再请别的也是一样的。另外一宗,万一他们见不放人,以后到处说王府仗势欺人强留之类的,岂非更不好?”   王妃笑道:“偏你想的周到,说的也是,你若真不喜欢他们了,我便打发了就是。如今既然知道你爱听戏,大不了以后慢慢地再找些干干净净的孩子,买了留在王府里调/教着,什么时候听,就叫他们什么时候唱。”   西闲垂头:“多谢娘娘。”   当日议定了这件事,王府管事便跟陆府通了气儿,又跟戏班子说了。   这些人大概的确是归心似箭了,于是立刻定在后天启程。   西闲听说他们要走,总算也松了口气。   黄昏时候,突然又得了一个好消息,是军中快马从白山送回来的,说是白山的事情已经妥当,镇北王已经快马加鞭从白山往回赶,最迟在六七日后就能回来了。   两边的事仿佛都平定下来,西闲总算能睡一个好觉。   这夜,西闲熟睡之时,突然做了一个梦。   她独自一人走在旷野之中,吹卷着天上的云,地上尘沙飞扬,天地之间没有一点亮光。   突然,漆黑的天幕好像给撕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从里头透了出来。   西闲吃了一惊,定睛看时,越发呆住了,原来从天幕之中飞舞而出的,竟是一条黑龙。   那黑龙在天空上飞舞腾跃,姿势十分的威武矫健,突然他张口,一道火焰自天上降落。   火光扑面而来,西闲忙举起袖子遮住脸,黑龙好像游戏一般,四处喷火,很快地,西闲周围都被无边无际的火焰笼罩。目光所及,尽是金色的跳跃的火光。   火光接天,那黑龙在头顶上盘旋呼啸,可西闲却并没有慌张之意,反而觉着那火焰十分温暖,黑龙狰狞的可爱。   她望着那自在嬉戏的黑龙,过了会儿,试着向着天空伸出手去。   空中的黑龙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飞扑直下,就在将撞到西闲的时候,黑龙竟然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娃娃。   那粉妆玉琢的小孩子裹在一团白光里,大声叫着:“娘亲!”向着她扑了过来。   西闲大为欢喜,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将那孩子抱住。   但是那孩子在进怀的瞬间却突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有人用力在她肩头推了一把,叫道:“娘娘!”   西闲猛然睁开双眼,突然发现梦非梦,因为……眼前被掀起的床帘上,闪闪烁烁地竟是火光。 第58章 又三更   白山雪谷。   雁北军守在雪谷一侧, 面对这道天然而诡异的屏障,不管用尽什么法子都无法突破。   有将官建议从旁边绕过去,但就算另外寻路, 至少也得用数个时辰才能转过去, 何况天气如此恶劣。   还是段珍道:“大家都不要着急, 我看, 王爷未必就会有事。”   段珍是赵宗冕的军师,早先浪迹江湖, 也熟读《周易》《六爻》之类, 会些算卜打卦, 观天象,算风云之类的本事,他从方才就发现了雪谷的气候异常, 倒像是有意要阻拦众人。   段珍问那被擒的野人道:“那就是你们的鹿公?他想干什么?”   野人怒视他一眼, 并不回答。一名副官怒道:“如果你们敢对王爷不利, 就算把整座白山铲平,也一定要报此仇。”   野人仍是不理。众将士因心急如焚,见露出这幅表情, 就想上来教训。   段珍拦着道:“横竖他在我们手里, 我们在此在等半个时辰, 时辰到了这怪风若还不散,就先杀了他!”   野人仿佛听明白了段珍的话,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却并无丝毫惧怕之色。   因段珍是赵宗冕身边第一号顶用的军师, 最是足智多谋洞察先机,有他在,众将官勉强还能按捺,命士兵们原地驻扎,于派了斥候前哨,绕开这雪谷周围另行找路,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那怪风毫无停息的征兆,段珍暗中以周易卜算之法来测吉凶,但算来算去,却总是一个莫测,就仿佛天意也都晦暗不明。   段珍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却慢慢地往下沉,其他人更加难以忍受,这些人都是随着赵宗冕出生入死的,虽他是王爷之尊,在众人眼中却仿佛手足情深,过命之义,如今自觉赵宗冕凶多吉少,哪里还能受得了。   其中一名徐统领忍无可忍,将野人拖了出来,拼尽全力往风中走了数步,那风裹着雪片跟砂砾,打在身上啪啪作响,徐统领的脸给划破流出血来,把眼睛都迷了。   他一手扯着那野人,一手提刀,冲着风中叫道:“老子不管是神是鬼,识相的快些把我们王爷好端端地送回来,老子数到三,若不见王爷,就先杀了这个狗东西,回头再把这白山踏平!”   风跟雪片砂石将他的声音撕得粉碎,徐统领也顾不上了,厉声嘶吼过后,又等了片刻,方吼道:“一……”   段珍本想叫他回来,然而再等下去就是天黑,必须要及早决断了。   寂静之中,只有风仍在狂飙,徐统领叫道:“二……”   突然那野人用土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徐统领听不懂,恨不得一脚踹死,看看风中仍无动静,把刀举起,叫道:“三!”   野人大叫起来,倒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其实只是他们本族的话罢了。   徐统领怒发冲天,将他踢倒在地,道:“你死后记得去给那什么鹿公报个信,老子说到做到。”   腰刀高高举起,徐统领大喝一声,但就在长刀将落之时,段珍叫道:“快住手!”   徐统领一怔,心有灵犀般转头看去,却见在风雪之中依稀出现一道影子,他还不敢相信是赵宗冕,只顾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   然而就在众人都随着定睛打量的时候,那本来狂舞的风沙雪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消退,而大家也终于看的一清二楚。   缓步走出来的人,的确正是镇北王赵宗冕,他手中还打横抱着一人,却是小公爷关潜。   徐统领大喜过望,顾不得理会野人,把刀一扔便跑了过去:“王爷!”   其他众人也在微怔至于欢欣鼓舞,纷纷向着赵宗冕奔来。   相比较众人的喜出望外,赵宗冕却仍极为镇静,他先扫了一眼脸上带血眼中有泪光的徐统领,笑道:“徐明,你干什么弄成个大花脸,以为自己是猛张飞么?”   徐统领闻言咧嘴傻笑,又忙上下打量,看他是否安好无损。   此时其他人也围了过来,赵宗冕将关潜交给另一员副将,吩咐道:“把那个人放了。”   徐明一楞,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被俘虏的野人:“王爷,为什么?”   赵宗冕道:“别啰嗦,他们不是咱们的敌人了。”   段珍却看向雪谷对面,这会儿风雪消退,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原来对面谷边站着四个人,中间抬着一位白发苍苍高鼻深目的老者。   老者手中拿着一根鹿角杖,向着赵宗冕点了点头,四人转身,抬着老者去了。   徐明似懂非懂,却也忙折回去,跟侍卫一起七手八脚将那野人的绳索解开,野人站起身来,竟比徐明高半个头。   野人居高临下地瞪了徐明一会儿,然后哼了声,满脸倨傲地往前大步走去,只是在经过赵宗冕身边的时候,才站住脚。   野人转身,仔仔细细将赵宗冕从头到脚看了一会儿,又用土语嘀咕了一句,右手抬起在左胸口按住,单膝跪地点了点头,这才重新站起来,追着鹿公去了。   在场众人都看呆了,徐明道:“这混账还真是看人下菜碟,见了我就不屑一顾大爷一般,见了咱们王爷却还懂得乖乖跪拜呢。”   大家因为赵宗冕转危为安,心情舒畅,闻言都笑了起来。   徐明回到赵宗冕身旁,又问道:“王爷,为什么说他们不是咱们的敌人了?他们可坑了咱们前锋营那许多弟兄,还有今日被杀的这些……”   赵宗冕道:“回去再说。传令下去,三军回营。”   吩咐了这句,又叫徐明:“调五百人上来,之前受伤未死的一些弟兄,都在前面的崖谷,去将他们带出来一起下山。”   徐明愣了愣,忙答应,亲自带了五百士兵前往,出雪谷之时,那鹿公一行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在两侧的大石底下避风之处,看见了好些负伤的士兵,或坐或躺,见自己人来到,均都骚动起来。   徐明忙吩咐众军各自行事。   说来也是古怪,就在赵宗冕下令三军出山的时候,天空那原本盘旋不退的阴云慢慢地散开,一刻钟不到,已经又是万里晴空,阳光洒满了群山。   雁北军下山之后,回到营寨稍事休整。   而在中军大帐中,徐明等副官满腹疑问,都不知赵宗冕进了那风雪阵后,跟那什么鹿公如何交手,怎么才把这殊死之争消弭于无有了。   赵宗冕却并没有要跟众人细说端详的意思,只道:“以后这些人就不是雁北军的敌人了,以前的冤仇一笔勾销。”   有将士面露不服之色,毕竟先前两次交手,雁北军都单方面损失,而且是对方先开的头,按照雁北军先前的作风,这口气如何能忍。   赵宗冕看出众人心意,思忖片刻道:“白山族人袭击雁北军,是因为受人挑唆,他们以为雁北军是来剿灭他们,所以才主动出击。我们要灭白山人自然易如反掌,但跟他们相拼,岂不是正中了某些阴谋者的伎俩,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竟有这种事?”大家吃了一惊,继而怒不可遏,纷纷问道:“是什么人这样胆大?”   赵宗冕道:“这个本王自会查明。但你们记着,从此后不可将白山之人当作敌人对待,这是军令,违者斩。”   大家面面相觑,虽不敢反驳,只忍不住问:“可是王爷,这只是鹿公他们的一面之词,未必可全信。”   赵宗冕淡淡道:“鹿公已经向本王表示诚意,这件事不用再说。”   每当听见镇北王是这种语气,大家就知道是一锤定音不容疑议的时候了,这才肃然领命。   当众将官退出各行其是,帐内只剩下了段珍。   段先生打量赵宗冕的神情,满腹疑问,在他想开口询问的时候,赵宗冕已经先说道:“先生去看一看关潜,他伤的有些重。”   段珍闻言便明白他不想再提此事,只好躬身行礼,悄然退出。   帐内只剩下了赵宗冕一人。   这会儿在山脚下,风停雪消,阳光和煦,犹如春日盛景。   大帐外是士兵们来往奔走之声,赵宗冕静坐桌前,心底却想起在雪谷中的那一幕。   当时他独自一人,提刀逆风往前,就仿佛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住,而随着他跟鹿公越来越近,也终于看的清楚,原来远处所见那漂浮在半空的人,只是坐在四人抬的木床之上的白发老者而已。   他手中握着一柄鹿角杖,静静地望着赵宗冕,眼睁睁看他靠近却毫无惊愕恐惧之色,反而像是等了他很久一样。   而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更是让赵宗冕吃了一惊。   鹿公在木床上微微欠身:“陛下,您来了。”法杖上微微倾斜,鹿角也随之向前倾倒。   赵宗冕本要纠正他叫错了,自己是“殿下”并非“陛下”,但转念一想,这老鹿公毕竟不是中原人,且又年老,大概不是很清楚中原对于皇帝跟王爷之间的称呼区别,倒也罢了。   赵宗冕扫了一眼,把刀朝下拄在雪中:“你想怎么样?”   鹿公说道:“我要将跟雁北军起冲突的事向王爷解释清楚。先前在我病倒之时,有人挑唆我的族人,说雁北军是来剿灭我族的,子侄们年轻气盛,才做了错事。”   “死了人,开战,可不是做错了能解释了的。何况……”赵宗冕微微扬首,“方才在外面,又是一笔血债。”   鹿公面不改色道:“方才……却是我故意叫他们这样做的。”   “你说什么?”赵宗冕几乎重又拔刀。   “因为王爷并没有见识过我们族人的能耐,所以方才一战,是我叫他们倾力而为,让王爷知道,我们白山族人,并不是酒囊饭袋。”   赵宗冕冷笑:“你是在向本王示威吗?”   鹿公道:“恰恰相反,是效忠之意。”   “哦?杀了我的人,却说是效忠?”   “因为只有让王爷看清楚我们的能力,才会相信我们,肯跟我达成契约。”   赵宗冕皱眉,半晌才道:“你在说什么,契约?”   鹿公道:“我们原本是多夷国叛逃的子民,因为受不了国主一味的索取跟欺压,才逃来白山,习惯了这种自由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去给人当奴隶。但王爷应该也知道。多夷国主凶残暴戾,向来对中原虎视眈眈,贵国让王爷镇守雁北,也是有威慑之意吧。”   赵宗冕道:“所以呢。”   鹿公低头道:“我想求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鹿公道:“求陛下允许我们族人,世世代代可以居住在白山,不受官兵侵扰,作为回报,我们的世代子孙都会做天/朝对多夷国的第一道藩篱,矢志效忠,百死不悔。”   赵宗冕听他说的如此郑重,本想告诉他,自己只是镇北王,有朝一日离开此地,说话当然就不算数了。   但是对方求的是他赵宗冕,而非别人,且看老鹿公的谈吐举止,绝不像是个昏聩的老家伙,他既然肯郑重其事这样要求,自然是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但他仍是提出了,那他一定有必达成的把握。   多夷国的确不容小觑,也正如鹿公所说,雁北军的意义所在就是镇边跟威慑,但如果多夷国意图进犯,光是两国复杂的边境跟白山的存在,注定了雁北军的防备不会太严密,也绝不会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可如果有白山族人做第一道藩篱,他们行动敏捷善于隐藏,而且武力超群,一个白山族人的行动力足以比得上一个斥候团……那自然就事半功倍,百利而无一害。   赵宗冕思忖了会儿:“好,我答应你。只要我赵宗冕在的一日,雁北军民跟白山族人便秋毫无犯。”   “多谢陛下。”鹿公俯身,同时将手中的鹿杖放下。鹿角磕在床板上,发出“哒”地轻响。   虽然赵宗冕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这一下,就等同契约达成了。   可是如今回想当时的情形,赵宗冕总觉着可疑……这老鹿公,是不是太相信自己了。   正在此时,一名亲卫进来禀告道:“王爷,小公爷醒了,说是有急事立刻要见王爷。” 第59章   关潜原先的确是在辎重队, 他当然清楚赵宗冕是特意让自己留在这种不需要打前锋的安稳位置,所以在队伍离开雁北之后,关潜就偷偷地同军中相识的将官央求,把自己调离了。   调他的将官只当是买了个顺水人情给小公爷, 何况他们这次不是出来打仗, 只是寻常锻炼而已。   这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当然是不至于有什么意外危险的。   又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劫。   关潜伤在胸腹之间,几乎伤到内脏, 一度昏迷。是鹿公用老山参给他续命, 精心看护才救了回来。   赵宗冕先前接着他的时候, 关潜还昏睡未醒, 这会儿见了他, 欠身道:“舅舅。”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声音微弱。赵宗冕突然想起在临行前西闲对他叮嘱的话, 何况小公爷原先锦衣玉食的养护着, 皮儿也不曾蹭破一处, 来到雁北后连连受伤, 伤的还都不轻。   赵宗冕安抚道:“你好好躺着别动,这伤要好也是快的。”   “我的伤不打紧, ”关潜盯着他,却突然说道:“舅舅, 你、你得快回雁北。”   赵宗冕见他竟不在意身上的伤, 倒是有些对他另眼相看, 又问:“怎么了?”   关潜欲言又止, 低头道:“舅舅不该来的。”   赵宗冕笑道:“瞎说什么。行了,不要胡思乱想,好生歇息养伤吧。”赵宗冕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舅舅,”关潜提高声音叫了声:“我无意中听见那个鹿公说,雁北城会有大事发生,这一趟……舅舅本不该来的。”   赵宗冕听他突然这样说,脸上的笑才慢慢敛了:“什么大事?”   虽然带了三万兵马出来,但雁北军的大部队还在城外驻扎,雁北是他的大本营所在,可谓固若金汤。   “那会儿我昏迷着,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关潜垂着眼皮,目光闪烁。他心中最担忧的是谁,却不能跟赵宗冕直说。   雁北城防自然不会有事,那有事的就一定是城中的人。   赵宗冕心中所想的,恰好也就是关潜说不出口的。   一边命传令官百里加急传信回雁北,赵宗冕一边交代军中后续事宜,然后只带了三十名亲兵,风驰电掣往回赶去。   段珍因是文士,经不得那样迅雷闪电的加急行军,所以并未随行,仍是留在原地。   相送赵宗冕的时候,关潜也撑着出了营帐,段珍扫他一眼,过去搀扶着:“小公爷的伤非同小可,还是不要妄动。”   关潜却仿佛没听见,只是凝视着赵宗冕一行人气势如虹的背影。   段珍又道:“小公爷不必担忧,那鹿公所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王爷在雁北经营这么多年,也从没出过什么大事。”   关潜道:“是啊。我也……希望他是骗人的。”   “好了,我扶小公爷回去吧,这会儿您要做的就是快些把伤养好,唉,若是章令公主见了您这样,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段珍送关潜到了帐内,缓缓地重新躺下。   关潜闭上双眼,却仿佛又回到那个神秘的雪谷。   对关潜而言,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林子里遇到伏击的时候,关潜几乎无法反应,只记得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前锋营,后一刻,突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   血飞溅在关潜脸上,他拔出刀,却不知要迎向哪个敌人,转身的时候,一支箭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关潜低头看时,鲜血从腰间洒出,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   等关潜再度醒来的时候,幽暗的光线中,他突然看见面前有个手持鹿角杖的白发老者,盘膝坐在木床上,对着他喃喃有声。   又有剪刀铰开布匹的声响,关潜起初还不知那是什么,后来若有所觉,魂飞魄散。   他感觉仿佛有人把自己的肚子挖开,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擦洗,后来又塞回去,且还往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但身体却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关潜惊魂动魄,挣扎着要去看发生了什么,却听鹿公道:“不要害怕,他们在给你治伤,清理了污秽,你就会好了。”   关潜抬头看向鹿公,想问他是谁,舌头却僵硬的发不出声音,他不知自己是因为紧张恐惧,还是这老者对自己做了什么。   鹿公道:“你方才做梦了,你梦见了什么?”   提到梦,关潜忽然安静下来。   方才好像是濒死的时候,他忽然像是回到了雁北王府,真珠院里,西闲坐在那一面山水冻石屏风前,正在绣什么东西。   关潜本想请安,可见她安静的样子,却又不忍打扰,于是悄悄上前,看她绣的什么。   却像是个小孩子的肚兜,绣着荷花荷叶,娇艳欲滴,相映生辉,底下还有游鱼嬉戏,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西闲绣了会儿,手在那一尾鱼上缓缓抚过,似乎满怀爱意。   关潜望着这一幅图案,又见她的动作,瞬间呆呆怔怔,恨不得自己变成她手下的那鱼儿,给她轻轻地抚摸过。   这实在是他所做的最古怪,也最令人喜欢的一个梦了。   关潜当然不会告诉鹿公。   但鹿公深深地凝视着他,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意乃至梦境一样。   “孩子,”鹿公说,“你惦记错了人。”   关潜一惊,他的全身本来是给用了麻沸散之类的东西,失去了任何痛觉,可在这瞬间,却忽然觉着心头隐隐作痛。   鹿公伸出手轻摁在他的头上口中喃喃有词。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催眠能力,关潜的心神才又慢慢地稳定下来,昏昏入睡。   而就在要睡着的时候,关潜听到有另外一个声音说:“您既然要跟镇北王定下契约,可先前为什么又说他不该来?”   “他不该来,但他来才是天意。”   “不该来的原因是什么?”   “我看到了火光。”   “火光?”   “雁北城的火光,女人跟孩子的哭声。”   关潜听了这句,猛然一抖,又想要醒过来,鹿公叹了声,手掌在他的额头来回抚了两下,关潜终于抗不过,沉沉睡着了。   那一场,就像是一个诡异的梦境。   后来给送下山后,关潜看着身上那一道长长的缝合痕迹,才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幻觉。   但现在他宁肯那是一场幻梦,什么火光,哭声,都不是真的。   且说赵宗冕带了亲卫,一路急赶,可人虽然能支撑,马儿却无法支撑。   先前他从雁北城出发的时候,也是急行军,就算那样还用了半个多月时间才到白山,如今虽然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双翼飞回去,却仍是得按部就班。   偏偏从白山出来的那百里路途,两边并无人家,直到走了三四天,找到了小规模的城镇,才从驿站里换了马。   也因此提醒了赵宗冕,吩咐副官道:“回去后记得提醒本王,在往白山口的路上,要多设置驿站,兵站,同时让百姓多去开垦安居,多养马匹。”   虽然跟白山族人达成协议,但这数百里若安排有效的戒防力量做后盾,那才是相得益彰。其实之前赵宗冕也考虑过这种问题,今日才算下了决心。   奔雷闪电似的走了八/九天,才终于望见了雁北城的一角。   而让赵宗冕料想不到的是,在这里他遇见了一名故人。   远远地看见那一行队伍摇摇摆摆走来,看服色打扮不是雁北之人,且也不像商旅。   派了人去哨探,那亲卫飞快赶回来,笑道:“王爷,原来是朝廷派来的安抚使。因为往东门的官道先前因为下了场雨给冲垮了,现正在修整,他们便绕了道。”   赵宗冕嗤之以鼻,正要撇下这些人继续赶路,亲卫又道:“领头的却是文安王爷。这会儿他听说王爷在此,正往这儿赶呢。”   赵宗冕意外之余笑道:“怎不早说!”忙勒住马儿,抬头看去,果然见那队伍里有一匹马奔了出来,马上的人赫然正是文安王赵宗栩。   赵宗冕呵呵一笑,打马迎了上去。   一来因雁北城赫然在望,赵宗冕的心也随着放松许多,二来跟文安王许久不见,久别重逢,格外喜欢。   队伍跟在后面,两人在前方并辔而行,且走且说话。文安王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又跑去白山?”   赵宗冕答道:“出了一点小状况,已经解决了。”   文安王点点头,也没问是什么。   赵宗冕看他两眼:“真想不到这次的来使居然是王兄,我本以为朝廷会派个酸溜溜眼高于顶的文官过来,哪里想到会是您呢。”   文安王道:“我觉着,是因为皇上跟太子知道,不管派了谁来都压不住你,反而会给你欺负,所以要派我来当这个苦差事。”   赵宗冕道:“我欺负谁了?谁不知我是最平易近人的?”说着凑近文安王,笑问,“对了王兄,这次来,可有什么实打实的封赏吗?”   文安王瞥他一眼:“回头到了雁北我再宣旨不迟,何况……不管赏你什么你都该高兴,还想自己讨不成?你想要什么实打实的?”   “黄金白银珠宝……女人也行,这雁北地方大,人还是少了点。京城的女人虽然娇气,总好过没有播种的地方。”赵宗冕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文安王恨不得捂住耳朵:“你不要白日做梦了,你说的这些一个都没有。”   赵宗冕满脸失望:“啊?那你来干什么?只带了一张嘴?敢情好东西不给我,还要吃我的。”   文安王笑斥道:“好歹我是天使,你赶紧闭嘴,对我恭敬些罢了。”   说到这里,文安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听说公主把潜儿交给了你,现在他在那儿呢,可安好?”   “呃……”赵宗冕心中掂掇,才要回答,前面负责哨探开路的两名士兵策马返回,不知为何,脸色大变,神情失常。   赵宗冕凛然停口:“什么事!”   两人翻身下马,伏跪在地上:“王爷!是、是府里侧妃出了事。”   赵宗冕自觉心跳跟呼吸都在瞬间停了,他知道自己该喝问两人到底出了何事,却不知为什么,这一会儿,他居然无法出声。   还是旁边赵宗栩道:“不要惊慌,快些说到底何事。”   地上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终于其中一个道:“王府里夜间失火,烧了几间房舍,侧妃娘娘的真珠院也在其中,说……娘娘没有逃出来。” 第60章   这回话的传信兵声音虽然颤抖, 可在场的几个人却都听得清楚明白。   文安王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本能地问出这句后,就转头看向赵宗冕。   可就在一回首的瞬间, 就见赵宗冕一拉缰绳, 打马往前狂奔出去。   大家都愣住了, 镇北王的亲卫们反应过来忙跟着追过去。   文安王凝视着赵宗冕的背影, 眼神复杂,正要打马追过去, 十数丈开外马上的赵宗冕却突然身形一晃,就好像玉山倾颓要从马上跌倒下来一样。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王爷!”   文安王也忍不住悬心叫道:“宗冕!”   可就在跌下来的一刹那, 镇北王双腿在马腹上一夹,却又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重新坐稳伏身,一马当先往雁北城赶过去了。   城头的士兵先发现了镇北王的坐骑, 忙命人去禀告长官。   剩下众人望着犹如离弦之箭飞奔而来的赵宗冕, 其中一个道:“看样子王爷已经知道了。”   另一个说道:“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要有个小世子了,哪里想到一把火……我心里都难受的要命, 何况是王爷。”   大家垂头叹息, 纷纷无语。   城门官早就笔直地站在门口恭迎,耳畔听着惊雷似的马蹄声靠近, 他才要张口,一阵劲风自面前掠过, 再定神看的时候, 镇北王已经纵马疾驰而过了。   镇北王府门口, 已经挂了雪白的丧幡,远远地赵宗冕还没看清楚。   王府众人都不知道他回来的这样快,起初看一匹马疾驰而来有些像,还不敢信,等看清楚是他,一个个忙跪在地上。   赵宗冕翻身下马,目光所至却是门口挂着的白幡上,他一步步拾级而上,凌厉的目光在白幡上扫过,然后抬手用力一扯。   他目不斜视,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是靠着本能来到了真珠院。   迈步进院门的那刻,眼前所见场景就如地狱。   原先精致的院落早不复存在,只剩下了空落落的屋架子,就像是一架嶙峋的骨骼。   遍地是已经烧的大不像样的残砖断瓦,掉下来的屋梁斜斜地搭在地上,剩下的部分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塌落。   院子里原本有许多花草树木,这会儿也都因为烈火炙烤而变得枯黄,有的花已给彻底焚毁,只留下黑色的枝干,倔强而凄凉地耸立着。   院墙上也是给烈焰浓烟熏染出来的痕迹,由此可见当时的火势是多么的可怕。   一直给紧紧捏在手中的白幡颓然落在地上。   赵宗冕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忘了这真珠院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他满心里所想起的,只有离别那夜,同他相濡以沫靠在一起的那个女子,清澈坚定的眼波,温柔带笑的花颜。   ***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是王妃得知消息,匆匆地带了人前来。   吴妃在进门的时候迟疑了会儿,抬手示意众人都等在门外,只她一个人进了真珠院。   抬头看见站在废墟前的赵宗冕,火场里的烟灰色趁着他身上深蓝的缎服上淡淡的珠光,给人一种他也才从火场里走出来一样的错觉。   吴妃走到他的身后,深深呼吸:“王爷。”   王妃的声音当然不高,可在这死寂的小院里却显得如此突兀,几乎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赵宗冕道:“林西闲呢?”   王妃定了定神:“那夜失火,妹妹……”她顿了顿,面露不忍之色,“妹妹她没逃出来,已经……”   赵宗冕的声音沙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现在在哪?”   “尸首,一概都收敛在北……”   他却不能再听下去一样,迫不及待地喝止:“你住口!”   王妃屏息,然后又说道:“王爷才回来,不如就到内堂稍事歇息,臣妾再向王爷禀明。”   赵宗冕听到这里,才回过头来看向吴妃。   王妃抬头对上他的双眼,赵宗冕的眼睛发红,眼神却锐利的像是人在战场上,两相交错,叫人无端想到染血的锋刃。   王妃心头一窒。   “禀明?”赵宗冕盯着王妃:“禀明什么?”   王妃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她低下头道:“自然是……失火的经过。”   “哈……”赵宗冕仰头一笑,“好啊。”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那已经空空洞洞的屋子。   “王爷!”吴妃微怔之下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屋子还没有经过整理,那半边屋梁随时都有塌陷的危险,还有墙壁也给烈火炙烤的松散了。   赵宗冕大步走到屋内,他环顾左右,焦热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是烧毁了的屋内的桌椅屏风,衣架柜几,雕花床,红绡帐。   现在一切都面目全非。   他有些站立不稳。   “王爷,危险!请快些出来吧。”吴妃在门外提醒。   赵宗冕看着她,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件本来毫不起眼的小事。   那日年下,一大早他来找西闲,拿了个炮仗逗她。   当时炮仗捏在他的手里,已经给点燃了,嗤嗤作响。   其他的侍女们吓得纷纷退后三尺。   只有她望着他,焦急地走近过来劝阻。   赵宗冕并没跟西闲说过,因她这微小的不起眼的一个举动,那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无以言喻。   她总是对自己冷冷淡淡的。   但真到了某种时刻,才能流露她心中对他的关护之意。   然而如今这地方再也没有她。   他不肯相信。   鼻酸难忍,赵宗冕仰头,头顶是苍白的天色。   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站在这真珠院的屋子里看到天。   向来有坐井观天,如今他镇北王立屋观天。   赵宗冕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你不是要禀明吗,来,进来,就在这内堂里禀明就是了。”   王妃愣了愣,微微皱眉:“王爷。”下人们都在院外,成何体统,“我知道王爷心里难过,事发之后,臣妾也日夜难安,恨不得自己代替了妹妹,但是去者已去,王爷毕竟要好生保重才是。”   赵宗冕淡淡道:“本王有什么可保重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爷!”   “我若不是个死人,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非但我是个死人,你也是!”   四目相对,吴妃终于缓步往前,也慢慢地拾级而上,踩过那些飘落的灰烬等,进了里间。   王妃垂首,静静说道:“王爷不在府内,内宅失火,死伤了人,不管如何都是臣妾失职。王爷若要降罪,甚至贬废臣妾,臣妾都会心甘情愿领受。只求王爷不要过于悲痛,有伤身体。”   赵宗冕道:“我不要什么降罪,我只要林西闲还活着。”   王妃双膝微屈,跪倒在厚厚的灰烬之中:“王爷,求王爷善自保重。”   “你这是干什么?”赵宗冕低头望着她,怒极反笑:“你跪在这里她能活过来吗?”   王妃不言语。   赵宗冕上前一步,俯身哑声道:“我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来着,你答应我什么?你说府内绝不会有事,等我回来,也许就会抱到小世子了。你现在跟我说他们都不在了?”   “王妃,”赵宗冕笑:“你说的话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在背后狠狠捅我一刀,你为什么不干脆拿刀直接杀了我?”   王妃哭着跪伏在地上,哽咽道:“王爷,你要责罚臣妾,臣妾一概领受,求王爷不要这样说,臣妾禁受不起。”   赵宗冕望着哭的发颤的王妃,他的眼中也已有了泪光。   半晌,赵宗冕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不仅是因为小贤出事,还有你。”   王妃抬起头来,她的额头上沾着灰,泪痕满脸。   赵宗冕对上她的双眼,点点头,倒退两步:“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宗冕转身要走,王妃往前拉住他:“王爷。”   赵宗冕用力一甩胳膊,王妃往旁边跌了出去,撞倒了被烧残的半边桌子。   桌子碰到搭在旁边的房梁,两侧的墙壁簌簌发抖,屋顶上喳喳作响,摇摇欲坠。   王妃转头见那梁柱将落下来,本要爬起来躲开,可突然又没有动。   她回头看向镇北王。   赵宗冕当然也瞧出来这屋梁很快要砸落,他垂眼看向王妃,面无表情。   生死之间,两个人彼此相视,却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一根大梁霍然砸落,王妃忍不住举手遮住头脸。   房梁轰然倒地,正砸在王妃身前,扬起一片灰尘。   吴妃惊呆了,死里逃生似的懵懂抬头看时,见赵宗冕站在这梁柱的另一侧,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情。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匆匆地从院外进来,一眼看到里头的情形,便叫道:“宗冕!”   是文安王终于赶到了。   赵宗栩拔腿冲进来的当儿,赵宗冕已经一言不发转身往门外走去。   文安王本要追上他,突然发现吴妃还跌坐在尘埃里,他犹豫了一下,忙上前将她扶起:“王妃怎么样?”   王妃眼中含着泪,摇摇头没有说话。   文安王将吴妃扶着出了门口,又叫了她的侍从过来伺候,道:“我要去看看镇北王。可不知他又去哪里了?”   王妃想了想:“劳烦王爷去北院一趟,侧妃等人的尸首就停在那里。”   文安王心头一震,王妃又低声道:“如果可以,请您拦着我们王爷,务必不要让他看到尸首为好。”   赵宗栩拧眉看了王妃一眼,点头道:“王妃请也保重。”   王妃苦笑:“是。”   文安王转身赶出去,果然在将到北院的路上追上了赵宗冕。   幸而有赵宗栩百般劝说拦阻,才说服了赵宗冕暂时不去认尸。   而在赵宗栩替镇北王去看那尸首的时候,才明白了王妃说“不要让镇北王看到”的意思。   就算向来的沉稳如他,看到这种场面,也忍不住发自心底的胆寒。   北院所停的一共是三具尸首:林侧妃,奶娘,以及一名侍女。   个中惨状之详细不便多说,总而言之,根据尸首本身的特征,可以相应地辨认出三人。   除了这三个外,真珠院其他的下人都在,没有一个缺少。   且事发后遍查了整个王府,上上下下也没有失踪不见的人口,可见不至于有混淆的。   而死里逃生的侍女杞子对事发当夜情形的供述,也算是一种佐证。 第61章   杞子是那夜死里逃生的人之一, 其他真珠院的人,在事发后也都给仔细看管起来。   据杞子说,火最初是从里头燃起来的。   那夜晚风大,窗户开了半扇,大概是风把桌上的蜡烛吹倒,将屋内的帐幔给点燃了。   那会儿大家都已经睡熟,发现的时候, 整间里屋都是火光蔓延,而雕花床也几乎都给火吞没了,依稀可以看到奶娘的半边身子伏在床边,仿佛是个要去救人的样子。   杞子因为睡觉打鼾, 睡起来又死沉, 有时候西闲夜间叫她她都听不到,所以等闲不用她值夜,只是睡在外间。   今晚上是奶娘跟另一个宫女睡在里间守着西闲。等火从里头席卷出来的时候, 杞子仍睡得浑然不知, 还是外头一个小丫头起夜,发现里头火光通明,不知道怎么样,忙跑去把门打开才发现, 那时候火已经卷到杞子的榻上,她的褥子都开始燃烧, 再过片刻, 只怕她也性命不保。   那小丫头即刻叫嚷起来, 真珠院里众人才猛然惊醒,奔走呼叫,又打水救火,但这会儿哪里还能救的下来,偏偏春日大风,不多会儿,火舌已经透向屋顶,整个院子眼看将变成一个火海,众人慌里慌张地开了门都逃了出去。   其他众人的说法,也都大同小异。   文安王赵宗栩来到雁北,原本是为了宣旨,没想到先遇到这种事。随赵宗栩一痛到来的那些朝廷的内侍官,礼部官员们陆续到达后也知道了,一个个心惊肉跳,不敢做声。   如果换了别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不测情形,圣旨自然是最重要的。但如今对方是镇北王,且又是如此惨事……大家不约而同畏缩起来,只担心镇北王愤怒之下殃及自己,哪里还敢多嘴。   赵宗栩短暂地安抚了众人道:“我同各位商议一下,等镇北王的家事稍微料理妥当,王爷的情绪平静些,咱们再宣旨意,大家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一切都听文安王示下。   赵宗栩处理了外事,才又返回王府,还没进门就给王府管事拉住,道:“王妃命我们快去找王爷您呢,我们殿下要把要把真珠院的那些人都给侧妃陪葬。”   文安王大惊:“现在那些人呢?”   “都已经绑在了北院。”   赵宗栩打听赵宗冕在书房,便匆匆赶过去,进门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镇北王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地上有给摔碎了的酒坛子,还有一坛没开封的搁在桌边。   赵宗栩上前:“宗冕!”连唤几声,都不答应。文安王无奈,只得先把他怀中抱着的一坛子酒挪开,想把他扶到榻上去睡。   才一动,赵宗冕有所察觉,他睁开眼睛看了会儿,认出是文安王,便道:“王兄,你来了。”   文安王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赵宗冕怔怔盯着他:“王兄,你确信那个……就是西闲吗?”   文安王一震:“你说什么?”   “我去看过了,”赵宗冕闭上双眼喃喃道,“我不信,那不是她,不是她。”   “叫你不要去的,”文安王呆了呆,拧眉道:“你……你这是何必!”   先前因看了那副场景,文安王受惊不小,回头对赵宗冕的描述尽量隐晦。   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去看了。怪不得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而赵宗冕扶着他的肩头,问道:“王兄,你快告诉我,那不是小闲。”   文安王无法回答。只得含糊说道:“你喝醉了,我叫人熬些醒酒汤,你且先睡会儿。”   赵宗冕道:“喝什么醒酒汤,得喝酒,醉死了才好,省的我的眼前总是她、她那样……”   文安王垂下眼皮:“不要去想了。”   赵宗冕道:“你当我喜欢想吗?”   文安王道:“宗冕,想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赵宗冕猛然站住脚,血红着眼说:“是她,一定是她!”   文安王心惊:“你说什么?你难道是说……”   “一个瑛姬,又是西闲,”赵宗冕眯起双眼,“当初张素华跟她说瑛姬跟张斌有染,按照她向来的谨慎,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处置,但她偏偏没有插手,最后闹成那样难看的局面,难道不是她有意放纵?瑛姬也就罢了,可不该、不该是西闲。”   说到西闲的名字,赵宗冕心头翻涌,他踉跄后退数步,倒在罗汉榻上,呼呼喘气,双眼通红。   文安王沉吟说道:“你那侍妾的事,王妃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毕竟她也没料到二夫人会……至于侧妃的事,不是说只是偶然么?”   赵宗冕斜睨他:“王兄,你别和稀泥,我知道你是最谨慎心细的,平心而论,你说这件事可是偶然?”   文安王沉默不语。赵宗冕笑道:“你不信是不是?我也不信。但是在我走之前我特意跟她说过,我要真珠院一切安好,我不信在她的眼皮底下,会活活地死了人。”   话说到这里,文安王道:“你觉着是有人谋害侧妃?”   赵宗冕俯身欲呕,因从回来后就并没有进食,只吐了一地的酒水胆汁。   文安王忙上前给他抚胸捶背。   赵宗冕吐的十分痛苦,却仍说道:“一定是有人。不管是谁,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文安王道:“如果是这样,你更不能先自乱阵脚,再这样下去,自己先折腾坏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赵宗冕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喃喃了两声,连着两日伤神无眠,此刻竟就着这个趴伏的姿势,睡了过去。   只不过是两天后,镇北王府就安葬了林侧妃众人的尸首。   其他真珠院的人倒是不曾杀,因为文安王提起,说是要仔细询问他们的口供以查明真相。   对于真珠院这宗祸事,其他王府中的人均都讳莫如深,不敢妄言。   因为都知道赵宗冕向来宠爱侧妃,何况还有小世子,大家都唯恐一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王府里一度有流言说镇北王因此迁怒王妃,要将王妃废黜,更加弄得人心惶惶。   而对侍妾们来说,反应也各自不同。   李夫人是向来的沉默内敛,倒也罢了,王琴儿素日是最爱打听的,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反常的保持缄默。   这天柳姬去寻她,却见王琴儿倒在榻上,恹恹的。   柳姬说:“几天不见你,听说你病了?这是怎么了?”又说:“难道是王府的风水不好?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果然像是你说的,得找个法师来驱驱邪。”   王琴儿听到这里,道:“我看,请法师也没有用。”   “什么没有用?先前瑛姬出事的时候,不是你说要请的吗?”   “是啊,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瑛姬的事是有人故意陷害,还以为是鬼。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王琴儿望着她,终于道:“算了。”   柳姬说道:“你干什么要说不说的?真是闷死人。如今偌大的王府里能跟我说说话的只有你了。你怎么也变成个闷嘴葫芦。”   王琴儿道:“我怕话说多了,惹祸上身。”   柳姬诧异道:“这是怎么说?什么话能惹祸上身?”   王琴儿背对着她,并不回答,只是过了会儿才问道:“真珠院的事,王爷查的怎么样了啊?”   柳姬道:“听说把那些伺候的下人轮番拷打呢。可到底要问出什么来?难道真的也跟瑛姬似的,是有人要害侧妃?如果这回也是,那会是谁?难不成还是我们几个中的?”   王琴儿抖了抖,回头看向她。   柳姬说道:“难不成是你?”   王琴儿一骨碌坐起来,怒道:“别胡说!”   柳姬忙道:“我不过是玩笑罢了,这也值得生气?这里又没有别的人。”   “王爷很上心这件事,这种话虽是玩笑,传到他耳中算什么,”王琴儿说到这里,又冷笑着对柳姬道:“亏你还有心玩笑,人家把刀磨快了,要架到咱们的脖子上了,死到临头你还笑!”   柳姬骇笑道:“你怎么越说越离谱,谁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了?敢情你说王爷?我们又没有谋害侧妃,怕什么!”   王琴儿起身下地,走到门口看了眼,见并没有人,才又回来,道:“你可真是个只有脸蛋的蠢货!你想想看,侧妃为什么会死,不过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又得宠,碍了那个人的眼罢了,你我又为什么要谋害她?难道谋害了她我们就能当侧妃了?”   “你这话说的跟我心里想的一样,谁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呀。”柳姬一怔,“你说的‘那个人’是王妃?”   王琴儿不答,只说道:“你想安生,但有人不这么想,先前瑛姬深受宠爱,虽然张素华看不惯,难道那个人就能看的惯了,张素华明明已经告诉她瑛姬跟侍卫私通,她却不理会,未必不是猜透了张素华的性子,知道她会动手铲除瑛姬,如此坐山观虎斗,借张素华的手除掉了眼中钉,何等高明。”   柳姬吃惊地看着她:“你说王妃是故意纵容二夫人害瑛姬的?”   王琴儿道:“一箭双雕的去了两个人,现在侧妃出了事,你猜又轮到我们哪一个了?”   柳姬咽了口唾沫:“反正不是我!”   王琴儿冷笑:“难道是我?”   正说到这会儿,小丫头从外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侍卫向着咱们这边过来了,杀气腾腾的,像是出了事。”   王琴儿霍然起身,往外看了眼,又回头看柳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62章   柳姬听了王琴儿的话, 啧啧两声, 起身往外看:“你说他们是冲谁来的?”   王琴儿看她一眼, 似笑非笑道:“无非是你,或者是我, 又或者……你跟我。”   柳姬啐道:“叫我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干干干,”王琴儿笑道:“你干的还少?”   两人说话间,侍卫已经到了门口,其中一人道:“奉王爷命,请两位夫人往安庆堂。”   王琴儿听了一怔, 然后噗嗤笑道:“你可听见了, 我说的话准不准。”   柳姬咬牙切齿:“好个乌鸦嘴。”又问侍卫:“叫我们两个都去?去干什么?”想了想, 又再问:“是单单叫我们两个?”   侍卫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其他一概不知, 请两位夫人速去。”   王琴儿道:“看看这阵仗,我们在别人眼里已经不干净了。”   柳姬笑道:“不要胡吣, 横竖去了就知道了。老娘又不是想登基的刘邦, 就不怕去赶什么鸿门宴。”   王琴儿瞅着她道:“我看你不像刘邦,倒像是跟着霸王乌江自刎的虞姬。”   柳姬笑道:“快闭嘴,老娘若是虞姬,楚霸王也不至于没用到乌江自刎的地步。”   王琴儿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两人说说走走,出了院门, 同侍卫往安庆堂而去。   走到半路, 就见赵宗冕的亲卫急匆匆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柳姬说道:“这连日王爷都在书房里安歇呢。这会儿只怕也在。”   不多会儿来至安庆堂,抬头看时,却见那副《溪山行旅图》的屏风之下,主位赫然空着,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其他人。   正大惑不解,侍卫道:“请两位夫人入内等候。”   王琴儿道:“叫我们来了怎么没有一个人?”   侍卫道:“王妃稍后便至。”   两人到了里间,还没站住脚,就听得外头咳嗽声,原来是李夫人扶着丫鬟来到了。   王琴儿笑道:“好了,原来不止我们两个,人都到齐了。”   柳姬已经在旁边的官帽椅上落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王妃还没到,我们先受用会儿。”她探手摸了摸,小几上的茶还是热的,便自己倒了一杯。   李夫人因身子弱,又见王妃还没到,就在对面也落了座。   王琴儿见状,就在柳姬身边坐了,拿着帕子扇风,口中喃喃道:“叫我们都来,自己却没来,什么意思。”   柳姬嗤地笑道:“人家是王妃,爱来就来,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就算不来,也是她的意思,要你多嘴么?有本事你也是王妃去,要我们都在这儿等着。”   王琴儿怒道:“你怎么老是刺我?我哪儿得罪你了不成?”   柳姬道:“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解解闷而已。”   王琴儿哼了声,转身看李夫人在对面,她想了想,见屋内无人,便对李夫人道:“四夫人,你近来可怎么样了?”   李夫人淡淡地回答:“仍是跟先前一样罢了。”   王琴儿道:“说起来,你的散雪院距离先前侧妃娘娘那院子最近,那天晚上,你可就没听见什么动静?”   李夫人抬眸瞥了她一眼:“我该听见什么动静吗?”   王琴儿蹙眉,继而笑道:“我这不是好奇,想打听打听吗,这火烧的蹊跷,王爷查了这么多日子都没有个头绪,真叫人心里发慌。”   李夫人道:“心里没有鬼的人,何必发慌呢。”   王琴儿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柳姬笑吟吟地看着她两个说话,听到这里便道:“我心里没有鬼,可也有些发慌呢。侧妃娘娘那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最惨的是一尸……唉,如果真的是风水不好运气不佳也就罢了,若真的是有人黑了心,那可真的要趁早把这人找出来,否则,指不定哪天他看咱们哪个不顺眼,也这么一弄……我们不就都跟侧妃娘娘一样,不知去哪儿说理了吗?”   王琴儿跟李夫人两人都沉默不语,柳姬又看着李夫人道:“说起来那天晚上是大北风,散雪院就在真珠院的北边……幸亏还隔着一个夹道,才只被烧熏的半堵墙都黑了,不然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听到此刻,李夫人幽幽地叹了声:“这真的都是命。”   “什么命?”柳姬问。   李夫人道:“侧妃娘娘倒是个好人,与人无争,自打进了王府,数她最懂规矩,对王妃步步恭敬有礼,对你我这些人,也丝毫没有亏待过,这王府里……也只有她,正经把我们当做人看。”   柳姬听了最后一句,看一眼李夫人,垂下头去。   王琴儿道:“你是想说好人不长命吗?”   李夫人说道:“我是想说,一味的贤德能有什么用,她以为不争不抢,毫无差错,人家就会放过她,殊不知,只凭她在这王府里,凭她还有一口气儿,就是最大的错了。”   王琴儿费力想了想,冷笑道:“难得,我们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夫人道:“是吗?不知你想的是什么?”   王琴儿欲言又止:“也没什么。”   突然柳姬在旁瞧着她:“你想说的,是王妃跟真珠院的事有关吗?”   王琴儿眉头一皱:“别瞎说。”   柳姬笑道:“怎么能是瞎说,先前在你屋里,你不是说了,当初瑛姬跟张素华那档子事儿,也是王妃坐山观虎斗,一箭双雕,这次真珠院的事儿,指不定是怎么样呢。”   这本是两个人私下里的话,她突然当着李夫人的面儿拿出来说,王琴儿变了脸色:“你……”   柳姬却满不在乎似的道:“怕什么,这不过是猜测,这儿又没别的人,只有四夫人,她毕竟也是个苦主,不至于把这话放出去给不该听的人听见。”   王琴儿恨恨看她一眼,又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的神色却仍然平静:“原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两个人都一惊。   李夫人点头笑道:“原来这王府里没有一个是傻子,侧妃娘娘心里只怕也是明镜似的……不过,王爷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吧。”   王琴儿见话都说开了,不止是她一个是那样想,不由松了口气:“王爷知道了又怎么样,人家是王妃,难道还真的废黜了不成?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真珠院的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   王琴儿看看柳姬,又看向李夫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如今死的可不是什么侍妾,是正经的侧妃娘娘,还怀着小世子,如果真的跟王妃脱不了干系,就算王爷想网开一面,往上还有太子,皇上呢!追究下来的话,指不定这王府会翻天覆地呢!”   堂中顿时死寂。   柳姬若有所思:“是了,如今文安王爷是皇上的特使,恐怕这件事……很快就会给皇上知道,糟了,这毕竟是大事,皇上如果知道了,会不会统统怪罪下来?我们也会跟着遭殃不成?”   王琴儿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道:“我们又没杀人放火,怕什么?”   三人说到这里,李夫人突然轻轻地咳嗽了声,道:“你们在这王府里也有几年了,可知道娘娘的出身吗?”   柳姬道:“那谁不知道,当年冀北一带谁不知道平阳王的大名呢。”   王琴儿也说:“你是要显摆王妃的家世吗?平阳王最擅打仗,虽然是本朝开国以来被异姓封王的功臣之一,不过……后来听说他似有谋逆之心……”   柳姬道:“那只是误传的,没有的事儿。”   王琴儿鼓鼓嘴,就不说了。   李夫人道:“虽然是流言,但是这些流言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就不是流言了。平阳王为什么死,现在还是个谜呢。”   柳姬小声道:“说来我听说王爷进宫一趟后……回府不多久就得急病死了。”她说了这句,有点害怕似的,摆手道:“好好的怎么提到这些,不说了不说了。还嫌这王府里的阴气不够重吗?”   李夫人道:“不止这些,后来不多久,世子也在一次外出的时候坠马身亡了。那时王妃还小,皇恩浩荡,派了宫里的嬷嬷到王府相助抚养,又时常叫她进宫居住,才认得了咱们王爷。”   这一宗事外头的人却都不知道,柳姬呆了呆:“哟,原来王爷跟王妃还算是青梅竹马啊。”   王琴儿脸上却透出不耐烦的表情,问:“你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   李夫人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对王爷来说,王妃毕竟是特别的,别说现在没定她杀人放火,就算真的杀人放火……王爷也未必就真的怎么样。”   沉默中,柳姬道:“算了算了,一头乱麻,到底是谁害了侧妃娘娘还不知道呢,又牵扯出这些有的没的。”   李夫人却看向王琴儿道:“五夫人,你先前问我,我那院子距离真珠院最近,那夜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动,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   “其实,我听是没有听见过,但是却看见了。”   王琴儿跟柳姬都震惊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李夫人身体不好,一到春日地气回暖的时候就会胸口犯闷,而且少眠,夜间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那夜北风,她仿佛听见咯吱咯吱的动静,起初以为是风吹的树枝响动,后来觉着不对,便披衣起身,循着声响看去,好像正是从真珠院传来。   她有些疑惑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却并没什么,正要回房,却见一道人影匆匆地从眼前经过。   “你、你看见谁了?”柳姬大惊。   “我没看清那人的脸,”李夫人咳嗽了声,“但那个人,披着那件月白色衣襟角缀蝴蝶的罩衫。”   王琴儿听到这里,忽然色变。   柳姬问道:“敢情这就是放火的人?”   李夫人回答:“我只知道我看见那人后不到半刻钟,真珠院就叫嚷起火了。”   柳姬忙道:“王爷如今正在详查,你怎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李夫人道:“我倒是想,可又不敢。”   “怎么不敢?”   李夫人道:“你不如问问五夫人。”   柳姬一愣,回头看王琴儿,王琴儿脸色阴晴不定,瞪着李夫人道:“你想血口喷人?”   李夫人道:“我什么也没说,你急什么。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夫人是有一件儿这样的衣裳。好像……布料还很特殊,当初是从瑛姬的手中抢回来的吧。”   柳姬目瞪口呆:“等会儿,是什么意思?”   王琴儿怒视李夫人:“这贱婢冤枉好人!”   柳姬也对李夫人道:“是不是看错了?”   “看没看错,去她屋里找一找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李夫人凝视着王琴儿,“因那缎子特殊,我瞧见衣角上好像给火烧出了一个洞,只是当时那人做贼心虚只怕没有发现。”   李夫人说到这里,慢慢又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毕竟先是一个张素华害了瑛姬,如今……若还有人害了侧妃,兔死狐悲,我们这些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光。但是王爷这些日子来拷问真珠院众人,全没有头绪。那些被拷打的人难道不可怜吗,如今我说出来,也当面问一句,王妹妹,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你放屁!”王琴儿满面怒意,眼神变化,回头对柳姬道:“别信她,这贱婢不是好人,她、她跟王妃是一路的!”   众人说到这里,就听屏风后有人道:“她跟我不是一路的,她只是看不惯侧妃被人谋害、想说出真相而已。”   柳姬跟李夫人双双站起,却见屏风后,是吴妃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外间有两人走了进来,却是赵宗冕跟文安王,赵宗冕手中握着一件月白色的罩衫,边角绣着精致蝴蝶,因料子极好,上面被烧破的洞就显得尤其醒目。 第63章 0708二更   金秋八月, 江南亦是繁花似锦。   庭前有一棵桂花树,据说已有百年树龄, 这会儿正是花开最好的时候, 满树金灿灿地, 香气满溢整个庭院, 引得无数蜂蝶围着嗡嗡乱舞。   午后的阳光透着温柔暖色, 正好地斜照的桂树的影子斑驳地印在廊下半开的纱窗上, 甜甜的香气也随着一阵阵地飘入室内,比世上最昂贵的熏香更要醉人。   静谧的内室, 突然传来了婴孩呢喃的声响。   纱窗下的桌边, 西闲正在微伏着身子裁一件小衣裳, 听了动静便把剪子放下,转身入内。   她来到床边,低头瞧去, 不禁哑然失笑:“又蹬了被子?这样小的家伙, 哪里来的这许多力气呢。”   榻上躺着的是个看着十分瘦弱的孩子,就算是作为才出生的婴儿来说, 也算是身形瘦小的了,比一只幼猫崽大不了许多,此刻还闭着双眼,却满脸老成似的恼怒,仿佛在不高兴西闲说他人小。   西闲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入怀中:“知道了, 娘不说你了好不好?”   小孩子很乖地靠在她的胸前, 仿佛觉着满意, 脸色慢慢地转好了。西闲轻轻抚着他的背:“娘没有离开,是在给泰儿做一件新衣裳呢,你乖乖的,多睡会儿,这样才能长得更快,泰儿说好不好呀?”   小婴儿“呜哇”了声,仿佛是在答应。   西闲虽想把他哄睡了然后继续做活计,但一旦把孩子抱起来,却又有些舍不得放。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从外进来,见她抱着小孩,便道:“小公子醒了哇?应该是饿了,我去叫姆妈来。”竟是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的音调。   西闲倒是忘了小孩子容易饿,来不及应声,那丫头已经抽身出去,脆生生叫道:“姆妈,姆妈,快来给小公子喂奶。”   小婴儿在西闲怀中几乎已经又要睡着了,听了这声却又惊醒过来,皱着眉头,两只眼睛似睁非睁,斜睨着旁边,好像又不高兴起来。   西闲又是心疼又觉着好笑,想叫那丫头小点声也已经晚了,横竖已经吵醒,就叫他吃点奶罢了。   不多会儿,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妇人走了进来,笑道:“这么快醒了呀,来来来,吃口奶。”   走到跟前儿,小心把婴儿抱了过去。   这孩子本来满不高兴,突然嗅到了奶香,便不再耍性子,咕嘟咕嘟拼命地喝了起来。   妇人对西闲说道:“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小公子力气大的很,又这么能吃奶,一定长得飞快呢,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用操心。”   西闲笑着点头道:“希望是这样。”   “不是希望,是一定的。”妇人认真地纠正,“我是很有经验的,不像少奶奶第一次当娘。”   旁边的小丫头捂着嘴笑道:“我们这位庄姆妈是最有经验的,都说她的奶水又香又甜,喂养的小公子小小姐都也出落的格外好呐。”   妇人满脸骄傲:“那是当然,少奶奶是不知道,咱们南浔的知县公子就是我从小喂大的,知县老爷现在见了我还很客气哩。”   小丫头道:“您老人家若不是这样有名,咱们爷也不会高价请您过来呀。”   “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快,”妇人翻了个白眼,又笑道:“原先我是打算回乡下的,这几年的银子攒的够了,乡下也置买了房子,本来听说有人要找,我想推掉的,谁知道苏爷亲自去找我,哎哟,一个年青中看的爷们亲自去请,又给丰厚的银子,我当然溜溜地来了,还要什么屋子嘛。”   小丫头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您是看中了咱们爷长的俊。”   妇人道:“毛丫头,你不用笑,你姆妈这把年纪,看看过过眼瘾总是可以的,等你再长几岁才知道哩。”   小丫头嘻嘻笑了一阵,问西闲道:“少奶奶,咱们三爷真的还没有定亲吗?”   西闲微笑道:“横竖家里会替他做主。”   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一名身着浅蓝色锦袍的青年在门口一站,先向着西闲低头行礼:“嫂子。”   “你回来了。”西闲点点头,青年才缓步走了进来。   奶娘屈膝行了礼,又退后几步到里间喂奶去了。   那丫头年纪毕竟小,唧唧喳喳对青年道:“三爷,我们在说三爷有没有定亲呢。”   青年笑道:“怎么了,难道阿芷你有好人家的姑娘给我说媒吗?”   阿芷道:“我们这小地方的女孩子,纵然有好的,也配不上三爷呀。”   青年看一眼西闲,微微敛笑道:“好了,不跟你说笑了,你去倒杯茶来吧。”   等小丫头阿芷去后,里面奶娘也退了出来,对西闲道:“小公子睡着了,我先出去,如果有事奶奶再叫我。”   不多会儿,阿芷把香茶送了上来,青年坐在桌边,掀开茶盖,望着里头袅袅的气息发愣。   西闲到里头看过了泰儿,见他果然睡得安安稳稳,又怕他乱动,便拿了个枕头放在床边,这才又到外间。   恰好青年抬头,两人目光相对,西闲道:“三哥,今儿怎么好像有心事。”   青年微微一笑,笑容却如此熟悉,本来西闲以为这辈子只怕再看不见了。   这青年公子,自然正是苏家三公子苏霁卿。   苏霁卿道:“小贤,你过来坐。”   西闲到他对面坐了:“怎么了?”   苏霁卿忖度道:“这会儿雁北的消息应该差不多要传到京内的,别的人倒也罢了,只是舒燕那边,不知道怎么样,所以我想尽快赶回去看一看。”   “我近来想起这些,也觉着不安,你快回去是正经,”西闲忙道:“你几时动身?”   苏霁卿道:“我虽然要回去,只是放心不下你。”   西闲摇头:“三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本来你早该抽身了。”   苏霁卿定定地看着她:“我曾经很懊悔自己的轻狂,但是……那件事后,我却暗自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轻狂那么一回。”   苏霁卿指的是什么,西闲是明白的。   原先在京城之时,苏家被迫无奈跟林家解除了婚约,直到西闲大婚后,苏霁卿便也随着离开了京城。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觉着不想呆在京内,仿佛京城的空气都跟他做对,令他每喘一口,都觉着呼吸困难,迟早有一天会给生生噎死似的。   后来想了想,世人都说,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江南,苏霁卿又想到林家的祖籍原先就是江南,索性便一路闲逛来此。   他是个谦谦君子,文质彬彬的人,却跟江南的钟灵毓秀气息相投,很快也结交了好些知己朋友。   其中更有一位姓尹,号西园的,原先曾是在京城游历过的,两人在京内曾相处过半年,算是旧相识,如今作为本地人,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何况两人很是投契,所以在江南的时光,苏霁卿过的倒也舒心。   直到有一日,苏霁卿无意中听闻,雁北知州陆康发信请姑苏的一个戏班子,已经诚意请了数回,因这戏班子十分当红,在江南也隔三岔五地给高门大户或者富贵之家请过堂会,哪里肯去雁北那么僻远的地方,所以找借口推辞了好几回。   苏霁卿听了,不由地又触动了心思。尹西园是个才子,跟他又是知己,看他郁郁不乐,便询问起来。   苏霁卿自然不肯说,只是透露了想要去雁北一趟的话,只是不大方便。   尹西园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见苏霁卿欲言又止,就知道他的心事跟雁北相关,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随着戏班子一同前往,那样岂不是又有作伴的,又安全,且也没什么嫌隙之类。   苏霁卿略觉惊喜,可又想那戏班子并不肯去雁北,又怎么说。尹西园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跟班头是最相好的。我一句话,他们就去了。”原来尹西园是个风流才子,曾也给戏班写了几处戏文,但凡他写的戏,往往广受好评,炙手可热,也算是梨园之中的红人了,所以他的话自然跟别的什么人不同。   因为苏霁卿这一念生,再加上机缘巧合,这才混迹在戏班中一并来到了雁北。   可在苏霁卿到达雁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毕竟,这是赵宗冕的地方,而且赵宗冕又知道他跟西闲的过往,假如给赵宗冕发现他在雁北,他自己倒也罢了,却不知会给西闲带来什么后果。   所以就算是人在雁北,苏霁卿也十分的谨慎小心,尽量不去露面,心想平安无事度过这些日子,再悄无声息地走就是了,来无影去无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就在西闲去陆家做客的时候,偏偏遇到了张斌闹事。   苏霁卿在后台听了这消息,几乎按捺不住即刻冲了出去。可是戏班子的人都给约束在一个地方,何况那是内院,等闲之人无法靠近。   而且才出事,陆家防备森严,于是竟然也只是一个“想见而不能见”。   但也正因为出了这件事,把苏霁卿原先的打算打了个粉碎,什么谨慎自省,统统都抛在脑后,他突然很想再见西闲一面,不管以什么方式,只要见到了她,知道她是安好的,那么他就也安心了。   恰好因为西闲喜欢这戏,陆家的人把戏班子送到了王府,对苏霁卿来说这自然就像是天时地利。   可虽然进了王府,却仍是给辖居在一处,绝不能四处乱走,因此想见的机会也十分有限。   苏霁卿思来想去,只有借着女眷们看戏的时候冒一次险了。   那日西闲看戏的时候,发现戏台上的帘子动了动,的确是苏霁卿壮着胆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那会儿他假扮做击鼓的伶人才蒙混过关。   望着戏台外坐着的女子,容貌气度,跟他记忆中的那个西闲妹妹并无两样。   没见面之前,苏霁卿觉着跟她恍若隔世,但看了一眼,又觉着……分别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但是她毕竟已经是王府侧妃,而且,已经有了身孕。   听说镇北王十分宠爱,而且先前在张斌挟持的时候,镇北王不惜自残来相救。   或许这已经够了。   所以在戏班提出要回江南的时候,苏霁卿想:这大概就是了断的时候了,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老天爷偏偏又在这时玩心突起,给了他一次做梦都意想不到的机会。   那天,苏霁卿收拾妥当,准备同戏班离开王府。   将出门的时候,一名小厮打扮的迎面而来,撞了他一下,苏霁卿脾气很好,也并不计较,只是还没回神,那小厮一声不吭地已经走了。   苏霁卿诧异之余,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他惊疑不定,却也不看贸然去看,只等离开了王府,在无人的地方打开看了眼,才发现是个字条,写得是:“佳人有难,今夜子时,备车至于左侧门接应,迟则一尸两命。”   苏霁卿看了这字条,犹如五雷轰顶。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下来,细细寻思这字条的意思。   第一,这写字条的人是在警示自己,所谓“佳人”一定就是指的西闲,毕竟王府之中并没有其他有孕的女子。   但是,西闲会有危险?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告诉王府里的人戒备,反而对他来说?   这底下的意思或许是……危险不是来自外部,正是来自王府内部,所以才需要他。   第二,这传信的人既然把字条给了他,自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而已知道了他跟西闲的关系。   苏霁卿简直不知自己该为“第一”担心好呢,还是为了“第二”。   毕竟苏霁卿觉着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何况他已经离开了王府,很快明日也要离开雁北了。   又有谁这样洞察明悉,暗中窥视?   一旦想到有人暗中盯着自己,而他却茫然无知,简直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接下来,就是不知道这传信之人的意图。   想来,无非是好意跟恶意。   如果是好意,西闲的确有难,而这人也的确需要苏霁卿帮忙,倒也罢了。   但如果是恶意,西闲并无危险,而这人知道苏霁卿的身份,又故意叫他如此去做……   假如苏霁卿去了,可对方却在王府门口安排伏兵,趁机将他拿下,同时再诬告他跟西闲的关系,说他要跟王妃私逃之类的,那会儿只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西闲,往大了说,还有苏家林家。   本来苏霁卿是不打算理会的。   毕竟这一步错的话,付出的代价太大。   可忽然他又想到,假如对方有意要给他跟西闲泼脏水,那么先前他潜伏在王府的时候,对方就很该下手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等到这会儿?   那真是苏霁卿生命中最漫长的四个时辰。   从接到字条到左思右想到下了决定,他觉着自己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在油锅里熬煎。   最后苏霁卿决定孤注一掷。   他没有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就算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自己手中有那字条,或许据理力争还有转圜的机会,但假如西闲真的有难而自己不去援手,等西闲出了事……那他才会后悔一辈子。   事实证明苏霁卿做对了。   他接了西闲之后,便将她扮作戏班里的伶人,次日清晨就随着戏班早早出城了。   因为戏班子先在陆知州府唱戏,又在王府堂会,在整个雁北也算是极为有名了,班头又是个手段玲珑的,早提前两天打点过了,说好今日要出城。   雁北的城门守兵也知道他们是王府的座上客,并没怎么检查,只数了数人头无误,轻轻易易地就放行了。   事后,苏霁卿问西闲,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传信的人又是谁。   西闲却并没有跟他诉说详细。   苏霁卿是个明白人,就并未追问。   而对西闲来说,对比此刻的安宁静谧,那夜的经历,实在犹如地狱。   她不愿回想,却也无法忘记。   但虽然无法忘记,可也不能跟苏霁卿说的太过明白。   毕竟将他拉下水已经是情非得已,而苏霁卿知道的越多,对他越是不利。   何况西闲答应过那个人,绝不会把“她”供出去。   实在想不到,生死之间,跳出来拉自己一把的,会是那个人。   阳光照着桂树,影子斑驳地在窗纱上晃动,阴晴不定。   西闲凝眸望着光移影动,像是又看见了那天晚上的带着火光的床帘。 第64章 0708三更   那会儿西闲从睡梦中惊醒, 却见是奶娘俯身在唤自己:“娘娘!快醒醒!失火了!”   听见一个“火”字,西闲竟想到方才在梦中那嬉戏空中吞吐火焰的黑龙。   西闲抬手护着肚子, 在奶娘的搀扶下坐起身, 目光掠过室内,果然火光沿着墙边的一副《雪下美人图》在往上蔓延, 画上的美人一闪, 已给火舌吞噬。   西闲还未来得及问别的, 突然室内光芒一暗,竟然是个人从窗口跳了进来, 身后还背着个什么东西。   西闲拧眉望着来者, 不知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奇怪的是奶娘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安抚西闲道:“姑娘别怕, 三夫人是来帮咱们的。”   来的人居然正是柳姬,她将背后的东西放在墙边, 飞快扫了眼内室的情形。   西闲正要再细看她带来的是什么,柳姬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我知道娘娘心里疑惑,但这不是细说端详的时候。你只需要知道, 有人容不得你在这王府里, 更绝对容不下这孩子。过了这次,必定还有让你没法想象更加无法反抗的招数。”   柳姬向来是轻狂放浪的,但凡说话必然带笑, 让人觉着她每句话都似是而非。   但此刻的柳姬,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每一句话都有刀锋似的冷意,让人无法怀疑。   听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西闲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柳姬道:“我跟小公爷说过了,我不会做他的敌人,而对你……”柳姬笑笑:“就当我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罢了。”   西闲觉着喉头发干。   那幅画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美人跟雪夜都消失无踪,火焰却像是吃饱了一样,得意洋洋地蔓延到帐子上。   烈火如同一条贪吃的蛇,吃的越多,就越巨大,很快这屋子就也会沦为它的腹中之物。   火势如此凶猛,偏偏这三人却都视若无睹。   “外头可还有一把火在等着娘娘呢,”柳姬笑了笑,流露几分昔日的神态,但这神色只是稍纵即逝,柳姬道:“不能再犹豫了,现在府外有一辆车跟一个人等着你,这里的火也瞒不过人,要走要留都要即刻决定。”   半夜被从梦中叫醒,面对如此复杂凶险的局面,又被告知立刻要做如此重大的决定。   没有人能在一瞬间作出清醒而正确的抉择。   西闲不语。   柳姬凝视着她的双眼:“听好,这种蠢事我一辈子只做这一次。不管你决定走与不走,今晚上都从没有见过我,我也从没来过这真珠院。”   西闲从这双美艳的双眼里看出了被克制住的冷酷,也就是在这会儿,她回答:“好。我走。”   柳姬一笑,笑里隐隐有几分欣赏:“随我来。”举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大氅,围在西闲身上,揽着她的腰往外。   西闲却猛然止步回头:“奶娘!”   奶妈正在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眼睛红红的,见她停住便忙赶过来。   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却仍强忍着,奶娘紧紧握住西闲的手:“好姑娘,你快去吧,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我若是能走动,一定跟你走,以后……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跟小主子,我就算在……我也就、很放心了。”   先前西闲来到雁北,本来就没有打算带了奶娘过来,毕竟那会儿她的年纪就不小了,且又有些老病,想让她在京内颐养天年。   可奶娘放心不下西闲,又觉着杞子并不很顶用,所以坚持要跟着来,好歹让西闲身边多个可靠的娘家人。   “不成。”西闲摇头:“我要一个走了,他们追究起来……”   “别再耽搁。”柳姬道:“只要你安全离开,她们就不会有事。”   奶娘也焦急地推她道:“快些走!叫人发现就坏了。我知道这些日子姑娘过的很不开心,但你不为自己着想,好歹要为了小主子着想。”   最后一句话正落在西闲的心坎上。   西闲虽在王府住了近一年,对除了真珠院之外的其他地方却熟悉的有限,但柳姬却仿佛了若指掌似的,黑暗里带着西闲左避右闪,每每在间不容发的时候避开巡逻的侍卫。   而那本来上锁的院门不知何故都是开着的。柳姬一直护送西闲出了侧门,这会儿真珠院里的火光已经透了出来。   西闲忍不住问道:“奶娘跟杞子他们会没事吗?”   柳姬道:“她老人家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你安好,她自安好。”   西闲还要再问,门外有个人迎上来,两下撞见,西闲几乎没忍住失声,柳姬垂了帽兜遮住半边脸:“快带她走。”此刻竟换了一副男人的嗓音。   苏霁卿正等的绝望,猛然看西闲当真出来,也顾不得避嫌了,将西闲轻轻一抱抱上马车。   西闲定了定神,从马车里坐起来往外看,却见王府的侧门已紧紧关闭,而透过那高高地王府院墙,隐隐能听到里头骚动的声响,外宅的侍卫们也已经惊动,开始严查。   望着那透过院墙而起的火光,西闲知道,这个地方……自己是再回不去了。   那一刻西闲的心中竟极为空落,但在空落之余,却又有一种极为放松的感觉,就好像出了笼子的鸟儿,就算不知道前路吉凶祸福,可仍旧能为自由自在的展翅飞翔而觉着无限欢悦。   柳姬的用意西闲当时其实已经猜到了——柳姬当然是想借这场火,制造西闲已经殒命的假相,实则让她暗度陈仓。   只是毕竟是仓促之间,西闲算不到各种细节。   比如柳姬当时现身时候所带的是什么“东西”。   在随着戏班而行之时,众人闲话起来,原先戏班里有个唱花旦的,生得最好,性情也风流,在王府唱戏的时候,跟某个管事有些勾连,一天前就没回戏班,只派人送了一笔钱给班主,说不跟着回去了。   班主因知道她向来有跳出这行当之意,且对方又是王府的人,便也一笑了之。   西闲听了后,心中发毛。想到柳姬所带的那“东西”,虽直觉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对戏班众人,苏霁卿只说西闲是自己同乡的妻子,丈夫本带她过来做买卖,后撇下她去了南边杳无音信,如今要带她过去找寻。   一来苏霁卿的人缘最好,大家都有意照拂。二来,众人走南闯北,听了这样说辞,都明白西闲的“丈夫”必然在江南寻花问柳,哪里还记得家里的妻子,又见西闲有了身孕,便格外怜惜。   这一行人在路上走了近两个月,快过泰州的时候,在一家客栈歇脚。西闲无意中听几个走商的客人在说起雁北王府的奇事。   西闲这才知道,死者并不只是一个,还有真珠院一名侍女,以及……奶娘。   至此西闲已经确认,那侍女跟“侧妃”,一定是柳姬的手笔。   但是,奶娘?   起初西闲惊闻消息,痛怒交加,自然以为是柳姬动的手。   可西闲无数次回想奶娘跟自己分别时候的话,奶娘显然比她更清楚柳姬的打算,也很配合柳姬的打算。   所以在柳姬背了那个人进来的时候,奶娘一点儿也不觉着意外,更没有问一声。   西闲还记得她宽厚的手掌握住自己时候的温暖跟不舍。   其实在那会儿,奶娘早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诀。   毕竟真珠院失火,如果只烧死了侧妃跟一个侍女的话,有些说不过去,但如果连侧妃最亲近的奶娘也因而出事,可信度自然就不消说了。   柳姬并没对奶娘动手,倒不是因为她心慈手软,而是她清楚西闲外柔内刚的性子。   柳姬知道若她敢对奶娘下毒手,西闲绝不会原谅。   那样的话,她非但留不成“后路”,反而会因此而树敌。   但奶娘毕竟是没了。   她让西闲安心的离开,也为了西闲的安全而牺牲了自己。   西闲越想越是不能克制情绪,心潮起伏之际,腹中孩子似乎也有所感知。   当晚折腾了半宿,竟在泰州生下了小泰儿。   当稳婆抱着那小东西给西闲看的时候,向来镇定如她,先前生产都没有晕过去的人,此刻几乎吓的晕厥。   才出生的那孩子实在是太过瘦小了。连见多识广接生了无数婴儿的稳婆都为之愕然,连说从没见过这样小的娃儿,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哭声都微弱的令人心疼。   起初大家无不揪心,生恐如此瘦弱的孩子不好养活。   苏霁卿同戏班主人商议,戏班先自回苏州,他留在泰州,照料西闲跟小孩子。   那段日子对西闲而言,又是心酸,又是甜蜜。   她按捺下所有心绪,一颗心扑在小孩子的身上,几乎日夜无眠,幸而有苏霁卿在身边,又从泰州当地请了两位有经验的奶娘帮忙,在众人的细心看护下,这小家伙也慢慢地开始长身体跟精神,半月后,哭声已经算是响亮了。   苏霁卿怕西闲产后落病,小孩子路上水土不服等等,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才又启程。   西闲之所以给婴儿起名叫“泰儿”,一来是因为他是在泰州诞生的,二来,想让这从还没出生就九死一生备受波折的小家伙“否极泰来”,从此平安喜乐。   “呜哇……”内室又传来泰儿的喃喃声。   西闲忙起身入内,却见小东西闭着双眼,却挥舞着两根细细的小胳膊,睡梦中也不安生。   在他身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泰儿才又睡了过去。西闲松了口气,转身之时,却见苏霁卿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从最初在京城直到现在,两个人都经历了太多。   目光相对片刻,西闲先笑了笑,苏霁卿见她笑了,也才随着一笑。   西闲回头看一眼泰儿,道:“三哥,我方才想起这一路过来的辛苦,若不是你冒险救助维护,我们母子只怕早就性命不保了。”苏霁卿摇头:他早说过了,他不后悔。   甚至庆幸当初随戏班北上之举,庆幸下决心去王府接她之举。西闲道:“三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霁卿道:“是什么?你说就是了。”   “你先答应我。”   苏霁卿无奈:“你知道我什么都会应你的。”   “当年……夫人认了我做干女儿,”西闲微笑地望着苏霁卿,温声道:“现在,我想让三哥当泰儿的干爹,不知可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因为感受到大家的爱所以用尽排山倒海之力狂奔而来的三更君~~么么哒!   大魔王:干什么爹?我抗议!!!   小黑龙:走开老家伙,这里没有你的戏份啦~~~大魔王:囧rz 第65章 0709一更   苏霁卿听西闲说了这句, 眼眶微微泛红。   其实就在西闲成为了镇北王侧妃之时,苏霁卿就知道今生自己跟她再也无缘。去雁北也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   后经过那惊魂一夜, 一路上相扶相携, 患难与共,更亲眼见证了小泰儿的诞生, 如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早已经不止是当初单纯的那点男女之情了。   在苏霁卿伴随西闲来到江南隐居后, 对外,他只说西闲是自己的“兄嫂”, 兄长因南下办货, 嫂子产子无法跟随,所以暂时在这里养身子。   进进出出从来都是规规矩矩, 以礼相待。心中对她虽然仍有的眷恋牵念斩不断理还乱,却从不曾从言行中表露出一丝一毫。   或许他要做的, 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保护她的周全,让她跟小泰儿平平安安。   如今听西闲要他做小泰儿的干爹,苏霁卿也明白, 这是西闲另一种周全自己的方式。苏霁卿停了停, 笑道:“我……当然求之不得。”   当日下午,苏霁卿领了一个人来,这人就是当初劝他去雁北的尹西园先生。   毕竟他立刻要回京城去, 可如果家中没有男子照料,只留西闲跟泰儿母子在, 恐怕生事。   尹西园是个机灵之极的人,在戏班从雁北回江南后,因苏霁卿没有陪同,他询问起班主,得知苏霁卿陪着他同乡的妻子耽搁在泰州了。   尹西园听说西闲产子,便料到一时半会回不来,特派了心腹的家人送了些银两过去给苏霁卿。   那会儿苏霁卿留在泰州,因要给西闲养身子,又雇奶娘之类,花费不少,正有些暗中犯愁,得了尹西园的银子,犹如雪中送炭,顿时解了燃眉之急,苏霁卿心中感激万分。   后来苏霁卿同西闲回来,却并没有让她跟尹西园见面,反避开姑苏这繁盛的地方,悄悄去了古镇。   尹西园是个洒脱的人,也并没有因此而有半点怨言。只是他心中也有些数……猜测这位“同乡之妻”,多半就是苏霁卿的心上人而已。   尹西园自己是个擅写戏文的,自然猜得到两人之间一定有一段匪夷所思的纠葛,但他跟苏霁卿是知己之交,所以既然苏霁卿不说,他就不问。   如今苏霁卿要离开一段时间,想来想去,把西闲母子托付给尹西园竟是最好的选择。   乘船而来的路上,尹西园才笑道:“我以为你一辈子也不叫我看见佳人了。”   苏霁卿立刻纠正道:“待见了后,西园兄就随我称呼,以‘嫂子’相呼最好。”   尹西园道:“我本以为你是《西厢记》里张生得莺莺小姐,怎么……现在看来,却像是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前面的《西厢》自然是人尽皆知,后面这个,说的却是宋太//祖赵匡胤没有称帝前的故事,赵匡胤年青之时,救了一位被囚禁的苦命女子京娘,为了保护京娘安全,赵匡胤跟京娘结为异姓兄妹,辗转千里,把京娘送回了她的家乡京城,此事广为流传,成为美谈。   苏霁卿听到“赵太//祖”的话,若有所思,道:“西园抬举我了,我怎能跟太//祖相提并论,赵匡胤千里护京娘,纵然京娘对他心生爱慕,他却仍不为所动,而我……恰好相反。”   尹西园听了这话,已确认了苏霁卿的求而不得。但苏霁卿是京内的贵公子,家境极佳,品貌俱上,又能对什么样的女子如此苦恋而不得?甚至对方已经嫁人生子……倒是让他好奇起来。   苏霁卿事先已经同西闲说过此事,西闲虽不想见外人,但毕竟是苏霁卿的朋友,也是他担保过的,何况人在异乡,有些外面的事方不方便,的确得有个可靠的人周旋走动。   在码头下船,沿枕水街走到门首,尹西园打量着那精致的门头,笑赞了几句,道:“霁卿知不知道,你没去找我之前,我正寻思着去同里或木渎那边去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一段时间,又怕你有事找不到我,才又多留了一阵,果然给我猜中了。”   苏霁卿问:“怎么又想隐居?”   尹西园道:“还不是又给人催戏了?欠了好几家的戏文,每天给追着吵嚷,聒噪的我难以安神。”   “好好地怎么又欠了戏?”   “没什么,我花费大。”尹西园冲他一笑。   苏霁卿却跟他一样,都是心思玲珑的,略一想就说道:“当初在泰州,你命人送了那二百两银子,解了我燃眉之急,当时我没多想,后来想想,你是个手头不攒银子的,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尹西园笑道:“我当然有百宝囊,需要了就掏一点出来。”   “所以你才欠了人家的戏?”   尹西园的戏自然有名,那些梨园班头想求还求不到,倘若尹西园主动开口,自然大把的银子送上来。   尹西园见苏霁卿已经猜到,便笑道:“何必在这清净的地方别提这些俗事,横竖我都会给他们的,现在赶紧请我见过嫂夫人吧?”   苏霁卿上前叩门,一名身着灰布麻衣的中年人过来开了门,这却是苏霁卿的贴身仆人忠叔,因可靠干练,先放在这里权当门房。   忠叔请了两人入内,苏霁卿请西园坐了,自己请了西闲出来相见。   尹西园把西闲扫了一眼,含笑上前行礼:“给嫂子请安。”   西闲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稍有些不自在,便回了礼:“霁卿已经将先生援手等事告诉了妾身,先生高义,妾身感激不尽,以后也多赖先生照拂。”   她从来都称呼苏霁卿“三哥”,这还是头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为让尹西园相信两人之间的叔嫂关系罢了。   苏霁卿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温温柔柔地吐出,不由失了神。   尹西园却难得的规规矩矩,正色说道:“嫂子千万不用多礼,霁卿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他回京的这段日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也只管呵斥。”   西闲听了这两句,却觉着心宽了不少,知道是个心无藏私的人。略说两句,仍回内室去了。   次日清早,苏霁卿便要启程回京,西闲送他出了门,想到两人一路从雁北生死相依的情谊,不免也有些离愁别绪。   尹西园送苏霁卿到了码头,叮嘱他一路多加留意保重身体,临别时候苏霁卿道:“西园兄务必记得我的话,一定得照看好他们,要知道,他们母子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他们安好我才安好,他们若有丁点儿闪失,我只能以命相殉。”   尹西园点头道:“实在想不到你也会有这种牵肠挂肚的时候,你放心就是,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地头蛇,有我在,保他们平安无事,你安心去办事,速去速回。我保管大大小小一根头发丝也不带少的。”   江南之地最尚才气,尹西园名声最大,上到知州跟各衙官员,下到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他都有交际,苏霁卿自然也知道,闻言才同他洒泪挥别。   当日,尹西园派了个贴身的人回苏州,跟各大戏班的班主交代他要闭关写戏,至少三个月出关,叫他们不要惊恐也不要找寻,不然打扰了他的清净就写不出来了。大家向来知道他的脾气,一概都答应了,反叮嘱那小厮让好生伺候西园先生。   尹西园自己在南浔,于西闲的屋子旁边又另租了一间院落,每日里喝酒赏花弹琴,西闲时不时会从后院听见他拨弄的琴声,只是很少听见完整的一曲,多半是零散的曲调,可虽然如此,却也能听出是极动听悦耳,可见颇有造诣。   日子就如同门前的流水,平缓而清澈的流动,西闲一门心思地照料小泰儿,不知不觉进了九月,小家伙看着没长多少,可力气却又大了好些,每次吃奶都把奶娘咬的很疼。   这天西闲给泰儿换了自己给他裁减的新衣裳,虽然已经尽量合身,却到底有些大了,西闲望着这小家伙裹在里头,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显得十分有神,西闲又是喜欢,又有些伤感。   正在这时,外头阿芷欢天喜地地进来道:“西园先生来了!”   西闲抱着泰儿,一时来不及放下,回头看时,尹西园在门外站定,笑道:“嫂夫人好。”   西闲道:“先生来了。阿芷快看茶。”   尹西园笑打量泰儿道:“这就是麟儿?让我看看如何?”   西闲只好走到外间,小心将泰儿递给他,尹西园把泰儿抱在怀中,低头打量,啧啧道:“这孩子龙睛虎目,很有精神呀。”   西闲听他赞美泰儿,虽自己看不出泰儿又瘦又小哪里是什么“龙睛虎目”,但听了这种话,仍是忍不住喜欢,便笑道:“多谢先生吉言。”   尹西园道:“我也稍稍看些《周易》,对人的面相略有一二研究,我看小公子这面相很是贵气,将来至少是出将入相之选。”   西闲听到最后一句,却并不觉着高兴,只是微笑而已。   两人说话时候,泰儿盯着尹西园,自打出生,他所见过的男子无非是苏霁卿,突然又看见了一个人,大为惊奇,瞪大双眼瞧着西园。   突然泰儿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挣了挣身子,西闲见他仿佛困了,便将他接了过来。   此刻阿芷送了茶上来,对西闲道:“先生送了好些燕窝,鱼胶给奶奶补养身子。”   西闲忙道:“这怎么使得?实在太破费了。”   尹西园笑吟吟道:“我孝敬嫂夫人,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说到这里,突然掀动鼻子嗅了嗅,又低头瞧了会儿,突然“啊”地一声。   西闲不知如何,回头看时,却见尹西园揪着衣裳道:“这是什么?”   阿芷在旁探头一看,掩口笑道:“哈哈,是不是方才小公子尿了?”   尹西园这才知道吃了童子尿,目瞪口呆。   西闲本想致歉,望着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又颇觉好笑,回头看泰儿,却见他仍懒洋洋的,双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   西闲在南浔陪着泰儿安稳度日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发生了一件引发了轩然大波的“小事。”   担任御史台大夫的林牧野,上了一道奏疏。   林御史为人苛直,最爱弹劾人,某官员收受贿赂,某官员礼数不周,某官员多纳了小妾……他都要弹劾一下。   大家都是知道的,这本来不足为奇。   但这次,林御史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镇北王赵宗冕。   林牧野在奏疏上,言辞激烈,弹劾镇北王沉湎酒/色,内宅秽乱,侍妾侧妃相继不明不白的身亡,何况如今还涉及了皇族血脉的湮灭,恳请皇帝彻查此事,追究镇北王的不作为,严惩不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魔王暗搓搓做了一件让你们吃鲸的事,所以不要太小看他哦,当然,虐一虐他是必要的>< 第66章 0709二更   因为侧妃之事委实太惨, 所以尽管朝中大人们并不很喜欢林御史,但在这件事情上, 却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没有大规模地跳出来排斥他。   这其实已经算是一种赞同了。   何况除了林牧野之外,另外也有人很希望事情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比如在东宫。   入秋以来, 皇帝因年事已高, 龙体欠佳, 便命太子监国,将政事一概交给太子。   所以御史台的那份弹劾折子, 现在就摆在了太子赵启的桌子上。   赵启把林牧野的折子反复看了几次, 尤其是最后数句,原来写的是:“赵宗冕自恃军功卓著, 罔顾人伦,无视朝纲, 沉湎酒色,失德无状,致使贤良之妃葬身火海,皇族血脉一夜沦丧, 天理何在!古人云位高则持重, 功高则越谦,赵宗冕虽有功于朝廷,私德败坏实不可忍, 若一味因为皇亲之故而放纵,以后恐更滋生事端, 养虎为患,臣林牧野泣血恳请皇上严惩镇北王赵宗冕,为侧妃、皇嗣伸冤。”   赵启暗暗赞叹,点头道:“这林牧野果然敢说的很,骂的真是毒辣,入骨三分呀,而且难得他不用虚词,这‘养虎为患’四个字……难为他敢写上去。若是镇北王在这里亲眼看了,却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旁边蓝长史道:“翰林院都炸锅了,大家争相传看,议论纷纷。”“哦?都说什么?”   蓝长史道:“有说这林侧妃可怜,林牧野因为爱女惨死所以发了疯的。也有说这林牧野说的中肯,镇北王的确有些无法无天,仗着雁北天高皇帝远就越发肆无忌惮,朝廷该好好管管的。”   赵启点点头,问前面周健:“现在文安王还在雁北是不是,怎么一直没见他的奏报?”   周健道:“臣觉着王爷可能也在左右为难。”   赵启笑道:“为难什么?”   周健说道:“文安王跟镇北王的私交不错,但这件事闹得实在太大,如今连京内都满城风雨,何况雁北,眼见是压不下去,可镇北王那脾气……就算要追究他的责任,只怕也难,倘若再逼急了,更指不定会怎么样。够文安王焦头烂额的了。”   赵启喃喃沉吟:“逼急了……”   周简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理此事?看林御史这个样子,一定是得讨个说法,满朝文武也在观望,等待太子示下。”   赵启道:“说来虽然确实是王叔的过失,内宅接二连三的出事不说,如今更变本加厉的一尸两命。那林侧妃何等贤德聪明兰心蕙质的女子,那日在金銮殿在父皇面前还为镇北王解了围,也无怪林御史如此不留情面的上书弹劾。可,那毕竟是孤的王叔,涉及皇族体面……”   最要紧的一点也是最让太子忌惮的一点,镇北王还有兵。   蓝长史道:“殿下何必为难,既然文安王在雁北,不如就全权交付他料理,只下旨命他详细查明真相,秉公处置,还侧妃一个公道就是了,这样的话,办得好是太子的英明,办的不好,大家都知道是文安王在主事……自然跟太子不相干,而且太子还可以顺便追究文安王的责任。”   赵启回头看着蓝长史笑道:“这主意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周健道:“这倒是个两全齐美的好法子。”   赵启点点头,想了片刻又对周健说道:“孤本来想亲自去林家一趟……可是,唉,你就代替孤去走一趟,好生安抚林大人,就说我一定会替他讨回公道的。”   周健躬身领命。   赵启处理了此事,外间一个小太监突然匆匆跑来,进门后躬身道:“殿下,太子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赵启不以为然:“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太监道:“说是苏良媛的事,让太子尽快回去呢。”   赵启一听,皱眉道:“你先去吧,孤知道了。就对太子妃说这边儿正忙着,其他事由她看着处理就是了。”   小太监只得领命,退了出去。   先前,林侧妃惨死的消息从雁北传回京,起初没有人信,后来消息慢慢确凿,京内从朝臣到平民百姓皆都惊得不知所以。   当初镇北王大张旗鼓迎娶侧妃的盛况,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去了才一年,居然就变成如此结局收场,而且最耸人听闻的是,侧妃是身怀小王子而殒命的……   刹那间,满城飘的都是这件事。   林家众人的震惊跟悲痛自不必说了,除了林家人外,另一个最无法接受此事的,就是苏舒燕了。   当时苏舒燕才接到西闲的最后一封来信,信中说起雁北的风物等等,以及雁北王府内的情形三两句,无非是赞颂王妃的德行,说众侍妾相待甚好等等。   苏舒燕毕竟跟她是从小长大的,竟从西闲内敛含蓄的言语里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西闲自然不是嘴碎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讨论内宅的事,苏舒燕同西闲心有灵犀,便明白她是在以王府内宅的情形提醒自己,让她在东宫善自珍重。   可纸上的字迹仿佛还未干似的,突然就传来人已经没了的噩耗。苏舒燕从张良媛的口中得知的时候,整个人陡然色变,一反常态地厉声呵斥道:“别胡说,这也是好听风就是雨的?那是王府,怎么能有什么走水!还烧死人?说这些话也不怕烂了舌头!”   张良媛被她斥责,忙叫苦道:“我哪里敢拿这个说谎,我是才从娘娘那里听来的,外头已经都传遍了,听说林御史已经要上书了。”   苏舒燕突然觉着头皮一阵阵发麻,双腿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发颤,仿佛漫天的日影都消散了,只剩下无尽的黯淡将她笼罩其中。   张良媛兀自说:“真是可怜,最可怜的就是那快足月的小王子了,唉,按理说镇北王行军打仗,杀人如麻的煞气必然是大的,怎么内宅子却这样不安……”   话没说完,眼前没了人,她转头看时,见苏舒燕犹如游魂一样从廊上直直地去了。   苏舒燕鬼使神差地到了太子妃的正殿,太子妃正跟潘良娣也在说这件事,两人都脸色凝重。   苏舒燕走到跟前儿,行了礼。   太子妃道:“苏良媛你来了?你……你可听说了……”突然发现苏舒燕脸色异常,就知道她已经听说,太子妃叹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罢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苏舒燕道:“娘娘在说什么?”   太子妃道:“自然是雁北那边儿的事,林侧妃居然,唉!本以为她是个有福的,没想到命这样不好。”   潘良娣也说道:“我跟娘娘说了半天了,以后咱们东宫也要加倍留神,毕竟水火无情,最是凶猛的。”   苏舒燕看着太子妃道:“林姐姐真的没了?”   太子妃道:“是呀,据说是风吹到了烛台,点燃了幔帐,火是从内室烧了起来的,所以竟没有逃出来。”   苏舒燕张了张口,眼前一阵模糊,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过去。   醒来后,苏舒燕大哭了几回,痛不欲生,也不管东宫什么规矩了。   赵启起初也体恤她们姊妹情深,又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竟比其他媚笑相应的后妃别有一番风味,便耐心安抚了几回。   谁知许多天过去,苏舒燕仍是没有办法忘怀此事,因过于伤心以至于病倒了。   赵启去看过两次,见她始终并恹恹地神色哀伤,也并不梳妆打扮,不免就心生厌倦之意,于是竟不再理会。   今日小太监来报,赵启就以为是苏舒燕病情的事,所以更不想操心。直到这日夜间回到内宅,见了太子妃,太子妃笑道:“臣妾今日遣人请殿下,殿下怎么也不回来?”   赵启几乎忘了此事,问道:“怎么了?是她……又病了不成?”   太子妃笑道:“殿下且宽心,哪里是什么病,是苏良媛她有喜了呢。”   赵启惊的回头:“你说什么?”   太子妃笑道:“今儿臣妾因听说她最近不肯吃药,也不肯看太医,整个人恹恹的,怕她因为林侧妃的事抑郁成疾,于是过去劝她,好说歹说,终于叫了太医给她瞧,谁知一诊居然是喜脉,所以臣妾忙派人去请殿下回来的。”   赵启怔了会儿,笑道:“这可真是想不到,难得。既然如此,孤今晚上去看看良媛。”   太子妃笑道:“正该如此。”又叮嘱说道:“只是太医说,妹妹她因为过于悲痛,近来又不曾好好吃饭养病,所以身子有些虚弱,殿下记得要说些好听的话,让她宽心,这样才宜于养胎呢。”   赵启笑道:“难道我连这个也不知道?”说了这句,竟有些迫不及待,抬腿出门去了。   苏舒燕忽然有喜,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虽然众人都在恭喜她,她自己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旦想起西闲,不免想起昔日跟她相处的种种,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下来,但是……偏偏这个小家伙在这时候降临。   假如西闲还在,苏舒燕一定会欢喜雀跃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个消息,可现在…… ,悲欣交集,让她的心酸加倍。   正在双眼湿润的时候,外间道:“太子驾到。”   苏舒燕抬头的时候,太子赵启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近前按住将起身迎驾的苏舒燕道:“不要动,身上觉着怎么样?”   苏舒燕道:“没什么大碍。多谢殿下慰问。”   赵启搀扶着她在床边坐了,细细打量,却见她头发蓬松,仍旧不施粉黛,整个人比先前更加瘦了,当初才进东宫的时候,珠圆玉润的令人一见可喜,但现在,下颌变得尖尖的,身上的衣裳都因此而显得宽绰好些。   赵启道:“我听太子妃说,你是有喜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一直都精神不振的,都怪孤太粗心大意了,没叫太医早点来给你瞧,让你受了这许多天的委屈。”   苏舒燕摇了摇头:“殿下公务繁忙,臣妾是知道的。”   赵启笑了笑:“孤知道你是最贴心的……是啊,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焦头烂额了,各种棘手的事……”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其中最棘手的自然是林牧野弹劾镇北王的那件,可说起来只怕又惹苏舒燕伤心,于是忙打住。   不料苏舒燕自己道:“殿下,我听说林御史上书弹劾镇北王?”   “是啊。”赵启见她主动提起来,倒是有些意外。   苏舒燕的眼睛仍是微肿的,这会儿更加红通通的:“如今皇上命殿下为监国,殿下是不是就能决定这些大事啦?”   赵启见她楚楚之态,又问的这样可爱,便道:“是啊,这些事都是孤在料理。所以忙的连看你的时候都没有了。”   苏舒燕道:“那,那臣妾能不能求殿下一件事?”   赵启内心诧异:“是什么事?”   苏舒燕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哀怨的神情慢慢地转作决绝的憎恨:“我想求殿下,就如林御史所奏,严惩镇北王,给林姐姐报仇!”   赵启吃惊不小,几乎没有立刻就接口。苏舒燕抓住他的手,哭道:“林姐姐一尸两命实在是太可怜了,求殿下应允臣妾给她报仇,别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呀。”   赵启原本就想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辖制镇北王,如今见苏舒燕如此,却也正中下怀。只是看她如此伤心未免也担心她的身体,忙抱住苏舒燕道:“好好好,别哭了,孤答应你好不好?放心就是了……”   苏舒燕抬头,含泪问:“殿下说真的?”   赵启道:“皇上说话是金口玉言,本太子如今是监国,自然也不会儿戏的。”   苏舒燕投入他的怀中:“多谢殿下。”   赵启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孤既然答应了你,你也答应孤,从此后不许动辄就哭了,这样对身子不好,对你肚子里的皇嗣也不好。”   苏舒燕吸吸鼻子,点头道:“是。”   赵启略觉安慰,想了想,微笑道:“总之你好好养胎,最好给皇上生一个皇太孙出来。皇上一高兴,别说是区区镇北王……你要什么,孤都统统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为闺蜜跟男神反目成仇的小燕子有没有~啊~今天眼看也是三更君称王称霸的日子~~ 第67章 0709三更   旨意从京城传到雁北, 用的是八百里加急,就算如此, 也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这会儿正是雁北最冷的时节, 那些跟随文安王来到雁北的京官们,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北地, 哪里见识过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 冬天在屋外, 打个喷嚏喷出的唾沫星子都能立刻化成冰砸在自己脸上。   本来这差事就不好办,起初还指望着横竖有文安王出头, 大家都蜷缩在王爷背后避风就成了, 没想到非但避不开这北地的寒风,而且差点冻个半死。   就在几名文官觉着自己将冻死在这冷僻之地的时候, 东宫的旨意及时赶来救了命。   对文安王来说,这个冬也过的格外不好受。   本来他是奉旨来嘉奖镇北王剿匪有功, 顺便因为先前内宅侍妾之死将他申饬一番,命他勤加自省休要生事。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也是最难办的,就是讨要之前赵宗冕在御前许下的那些兵。   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更棘手的事。   安庆堂中三人对质, 虽然人证物证都在, 王琴儿却抵死不肯招认,赵宗冕一怒之下几乎立刻克制不住杀了她,多亏文安王在旁及时拦阻。   而从此之后, 镇北王整日无酒不活,有一日喝醉了, 竟睡倒在真珠院的废墟之中睡了大半天,幸而给下人及时找到。   本来王妃想命人将真珠院清理修缮的,赵宗冕却不许人动里头的一砖一瓦。   这院子连住了两任主人,第一个瑛姬,虽然对她的下落大家众说纷纭,但却毕竟是个“不得善终”,第二位林侧妃更惨,一尸两命。   所以真珠院赫然成了整个王府的不祥之地,王府内宅的众人非但不敢靠近,平日里提都不敢多提一句。   这种不吉利的地方镇北王竟不许整修,王府中人私底下议论,都说王爷是因侧妃跟小王子之死而伤心过度,不然也不至于整天喝的醉醺醺不省人事了。   十一月,监国太子的旨意送到了雁北王府。   随着旨意一块儿来的,是林牧野弹劾赵宗冕的那封奏折。   太子殿下顾惜了镇北王的颜面,叫文安王把奏折私下里给赵宗冕过目,其实按照皇帝的意思,是要宣旨太监当众大声诵读出来。   旨意抵达之前,赵宗冕已经惯例喝了个半醉,这会儿把林牧野的折子看了一遍,念道:“‘贤良之妃葬身火海,皇族血脉一夜沦丧’,王兄,你看我这位老丈人的文采是不是很出众?”文安王忍不住呵斥道:“大祸临头你还说笑?这有什么可笑的,林御史痛失爱女,一定锥心刺骨……”   “什么痛失爱女,狗屁,”赵宗冕嗤之以鼻,“林西闲在他们家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人在的时候受他们的委屈,人死了反而如珠如宝起来了吗。”   文安王气道:“还不住口,就算在林家吃糠咽菜,侧妃也没到丧命的地步啊。”   赵宗冕往将军椅上一倒:“横竖现在人都没了,他想怎么着吧。”   文安王拧眉道:“林御史自然是想彻查真相。不过你这自身不查的罪责只怕难辞其咎。皇上的旨意是让你跟王妃等尽快上京,但是……”   文安王瞥着赵宗冕,不大敢说底下的。   赵宗冕笑道:“你怎么哑巴了,但是得让我把雁北军留下,交给陆康带着,是不是?”   文安王默然。   赵宗冕越说越觉着好笑,拍着椅子道:“二十万虎狼之师交给一个文官统领,旷古奇闻。”   文安王看着他狂呼狂笑醉态毕现的样子,很无奈:“总不能抗旨吧。”   赵宗冕突然问道:“王兄,你还记得颍川王是怎么死的吗?”   文安王一愣,眼神闪烁,低声道:“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件事。”   “我怕事情过去太久,王兄你忘了,”赵宗冕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但我知道你不会忘,那时候颍川王急病,却给朝廷使者堵在颍川王府里寸步不能出,直等到死了后还不能发丧,世子被逼无奈带人闯门,却给埋伏已久的士兵当作谋反,整个王府四百余人,尽数射杀。”   文安王窒息:“别说了!”   赵宗冕长吁一口气,笑道:“那会儿我年纪还小,少不更事,在宫里头玩泥巴呢。皇上那时候见着我,带着笑问我想不想二哥,我因为没见过他,就摇头说不想。王兄,我至今想起来也不明白,皇上那时候为什么要问我那句话。如果我回答说想,会是怎么样?”   文安王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他定了定神,勉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当年,是颍川王跟皇上争位,才落得那个下场,如今,我们又不会危及皇上……”   “所以你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而我,”赵宗冕笑道:“我又何尝不是?非但要夹着尾巴,而且还时不时地要出去帮他咬人,还一定要咬赢了,其实咬赢了还不好,最好的是把自己也咬死了一了百了,你说有没有趣。”   “宗冕!”文安王眉头紧锁,转开头去。   赵宗冕说到这里,敛了笑,起身往外走去。   文安王惊道:“你去哪里?”   方才赵宗冕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文安王生怕他一时克制不住再闹出别的来,给人听见可不只是弹劾而已。   赵宗冕一声不响,开门往外而行。   文安王到底不如他走的快,拼命追上去拦着:“宗冕!”   两人一走一追,情形不对,早有宫女飞奔去告知了王妃。王妃忙带人出来查看,却见赵宗冕所去的方向,正是关押王琴儿的地方。   且说文安王不明所以,追着赵宗冕来到了北院,门口两名侍卫见了忙行礼,赵宗冕一概不理会,一脚将门踹开。   屋内,王琴儿给捆绑着坐在角落,抬头见赵宗冕走进来,脸上惧意一闪而过。   文安王以为他是想拿王琴儿撒气,正要劝阻,赵宗冕走到跟前儿,在王琴儿下颌一抬。   王琴儿被迫抬头,略有些紧张,但并不至于慌张。   赵宗冕打量着她,笑道:“区区一个农家女,能有你这种定力,稀罕。”   王琴儿道:“殿下,我真的是冤枉的。”赵宗冕笑道:“琴儿,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王琴儿一愣,继而道:“当然记得。”她看一眼赵宗冕,吃不准他的意思,便道:“那时候王爷打猎归来,妾身正从田里摘了些新鲜蔬菜回家,因偷看王爷……崴了脚……多亏王爷及时把我抱住。”   赵宗冕问道:“你知道本王那时候为什么要抱住你吗?”   王琴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自然是因为她生得貌美,而镇北王生性风流最爱美/色,见了香饵岂会不上钩?   赵宗冕笑道:“以为我看见你篮子里的菜都蔫了,显然不是才摘的,要么就是摘了后放置太久,要么就是随便乱摘来应景的。那天才下过雨,你又说你是从田里来,但身上脚上都干净的一点泥巴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你虽然是处子之身,但那会儿你看本王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干净。”   王琴儿懵了:“王爷、你……”她仿佛察觉了什么,心中突然生出寒意,于是垂死挣扎般道:“妾身实在不懂王爷在说什么,事情过去那么久,妾身早就忘了。”   赵宗冕冷冷道:“我之所以把你带进府里,就是因为我早知道你的身份,与其不要你……让你的主子再派些难缠的人来,倒不如收了你。”   王琴儿双眸睁大。   赵宗冕道:“其实我本不确信你是谁的眼线,直到你对侧妃下手。”   王琴儿铁青着脸,紧紧闭嘴。   赵宗冕笑道:“你想撑着不说,回到京城后自然有人能救你?可惜你忘了,棋子最后的下场只是给丢弃而已,你的主子现在,其实也很想把你灭口,毕竟一旦揭发出去,太失体统了……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做,我会替他清理掉没用的废棋,你说怎么样?”   “镇北王!”王琴儿往后挣扎:“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就该知道你不能杀我。”   她转头看向文安王,叫道:“王爷,我是皇……”   一句话还未说完,赵宗冕挥手,五指如钩在她颈间一握。   只听咔嚓一声,王琴儿大睁双眼,已然断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叫人猝不及防,文安王想反应都来不及。   突然间一声低呼,文安王惊而回头,发现是王妃不知何时来到,正把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王兄先前不是问我去哪儿吗,”赵宗冕回头看他:“我要奉旨进京。”   赵宗冕说着迈步出门,吴王妃叫道:“王爷!”伸手要去拉他,赵宗冕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手一拂将她推开。   王妃踉跄后退,多亏文安王从旁及时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   瘦瘦的三更君差点在路上绊倒,么么哒,让大家久等了o(╥﹏╥)o 第68章 0710一更   吴妃回头, 正对上文安王担忧的眼神,他叹了口气道:“别担心, 他只是正在气头上。”   王妃的目光从文安王面上转到里间倒地的王琴儿。   文安王也随着回头看了眼:“留着也是祸害, 杀了也罢了,免得叫人家猜疑我们问出了什么……不过, 看样子这趟京城之行一定不会安稳了。”   王妃叹道:“王爷最近举止反常, 我着实没想到, 一个林侧妃对他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当初没了瑛姬,也照样跟无事发生一般。”   文安王道:“不打紧, 林西闲对他而言毕竟是特别的, 不过这一段终究会过去,男人嘛。”文安王说到这里, 突然说道:“我听说以前侧妃遇刺,陆知州的小姐表现不俗?”   王妃点头:“陆尔思也算是有胆有谋了, 看不出她那样一个丫头,居然能临危不惧。”   “听来倒是有些像是林妃,”文安王笑笑,“你总该知道, 当初宗冕对林妃一见钟情, 就是因为她的‘临危不惧。’”   王妃的表情有些复杂。   文安王却又问道:“宗冕对陆姑娘的印象怎么样?”   王妃一愣,忖度着回答:“其实王爷……自然是喜欢这种美人的。不过陆康身份不一样,所以……”   文安王若有所思道:“身份不是问题, 好了,这件事我会安排的。让他们陪着王妃回去吧。”   很快, 雁北的百姓们都知道了镇北王要领旨上京,而且雁北军要交给陆康知州统领。   百姓们也不是蠢笨不懂的,很快都在传说是皇上忌惮镇北王的兵权,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削弱他的势力。   甚至有流言说镇北王这一次去京城,能不能再回雁北,却也是一个“吉凶难测”了。   而知州陆康虽然接了旨意,但心中却极为恐惧。   之前有人因镇北王内宅的事而弹劾,陆康便担心镇北王会以为是他所为,如今更生出这种事,他岂不是成了赵宗冕头一号死敌?   所以陆知州暗中也是惴惴不安。   启程的前一夜,赵宗冕抱了一坛子酒,在真珠院里喝的大醉,才给文安王指挥着人扶着回到了卧房里。   “就算是铁打的,你这样喝下去,身子也是会垮的。”赵宗栩皱着眉责备。   赵宗冕躺在榻上,摊开四肢笑道:“死不了,我还得留着命去跟那老家伙斗呢。”   文安王喝道:“你醉了,赶紧睡吧。”见内侍们慌里慌张地想给他脱靴,偏偏他很不安生地晃来晃去。赵宗栩上前捉住他的脚:“别动!”   亲自动手给他把靴子脱了下来。赵宗冕昂头看了一眼:“王兄,你对我可真不赖,自古以来我只听说过高力士给李太白脱靴,如今却有王兄给我脱靴。”   文安王一愣,继而笑道:“果然喝醉了胡嚼,我好心好意的,你却当我是太监?”   赵宗冕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揽住文安王的肩膀,他深深呼吸,又长吁了口气。浓烈的酒气几乎把文安王整个熏的醉死过去,忙捂着嘴道:“别胡闹!”   内侍们见两个王爷如此,忙都退了下去。   赵宗冕笑了笑,才说道:“王兄,你想不想……要那个东西。”   文安王道:“又开始瞎说,什么东西?”   赵宗冕抬手往东南指了指:“就是那个老家伙舍不得的东西。王兄,你想不想要?”   文安王震惊地看他。赵宗冕笑道:“你瞧,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已经知道了,可见你心里也惦记着。”   文安王喝道:“宗冕。”   赵宗冕松开他,重又躺倒:“我想过了,你退一步人家只能更进一步,不管是老子也好,儿子只怕更狠,现在还没爬上去呢,就百般地想着算计我。将来还了得?”   文安王道:“你自说自话吧,我不管你了,也管不了,我走了。”   赵宗冕歪头看他:“王兄,如果是你坐了那个位子,会不会也明里暗里想要我的命?”   “你还说你还说,你是嫌你的命长还是我的命长!”文安王气的重又走回来,揪住赵宗冕道:“我不想要,也要不起,你也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生事知道没有?”   “我还不够老实?”赵宗冕又呼了口气,“当年在京城里,王妃有了身孕,怎么去一趟宫里出来,就突然小产了呢,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又用这招,我……实在是受够了。”   文安王默默地看着赵宗冕:“你如今醉了,等你醒了再说罢,我去叫人来伺候你。”   赵宗冕斜睨他一眼,翻了个身:“是啊我醉了,我也累了。”   文安王去后不多久,房门又给轻轻地推开。   赵宗冕正醉得昏睡中,只嗅到一股淡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袭来。   朦胧中有一只极为柔软的手在他肩上轻轻地一探。   赵宗冕一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眼:“小闲!”他的反应极为迅速,一转身将来人抱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   话没说完,烛光下看清身下之人的容貌,赵宗冕猛地怔住。   “是你?”他猛地松手,声音也突然暗哑下来。   陆尔思给他突然似擒拿猎物似的捉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压在身下,他的力气毕竟非同一般,勒的她的身体隐隐作痛,但给他这样近似粗暴地抱着,偏偏有一种极踏实的感觉。   知道赵宗冕先前把自己误认了林西闲,陆尔思眼中掠过一丝慌乱,现在却又迅速镇定下来。   “殿下,是妾身。”她温声回答。   “你、怎么在这里,”赵宗冕很不悦地拧眉,“出去!”   陆尔思缓缓起身,却并没有动。   赵宗冕道:“我不管是谁叫你来的,赶紧走。”   沉默片刻,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尔思道:“并没有人叫我来,是妾身自己要来的。”   赵宗冕冷笑:“堂堂的官家小姐,也学青楼妓子的作风,谁叫你的?”   陆尔思的脸微微一红。   陆尔思出身高贵,气质犹如空谷幽兰般高雅,容貌更是一等一的绝色,甚至在某些言行举止方面,有些类似林西闲。   “殿下,真的不喜欢妾身吗?”她的外衫已经褪去,只留下一件雪色的肚兜,暗影里,细腻无瑕的肌肤像是有珠光流溢。   赵宗冕道:“我最近还真的不喜欢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陆尔思道:“如果殿下怀疑我另有居心,大可不必。殿下大概不知道,我从五年前来雁北第一次看到殿下,就已经倾心于您,明日您就要上京了,我自知无法跟随,就算只有一夕之欢,我也……”   赵宗冕皱眉:“你是疯了?自己这么糟蹋自己?”   陆尔思低头轻声道:“我只是心甘情愿的,只求殿下怜惜。”她温声静气,垂首默然的样子,又让赵宗冕想起了那个人。   他情不自禁地喉头一动。   陆尔思缓缓挨到他身边:“我实在不忍看殿下如此痛苦……”   暖玉温香近在咫尺,赵宗冕却猛地抬手,陆尔思猝不及防,直直地跌了下榻。   “殿下!”她回头。   赵宗冕并不做声,只翻身躺倒。   陆尔思眼中含泪,这个人她暗暗地迷恋了数年,但他身边的女人虽然多,偏偏她不能做其中的一个。   他看似风流多情,实则这样薄情绝情。   “是因为侧妃?殿下对侧妃是真心的?”陆尔思问,泪悄然无声地滑落,她有些不甘心。   赵宗冕不答。   陆尔思抬手擦了擦泪,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天在我们府里,如果换了王妃被挟持,殿下也会不惜自残相救吗?”   赵宗冕还真的想了想:“不会。”   然后他说:“你走吧,不要在这里自作聪明,本王的确喜欢过林西闲,但也就那么回事罢了,等回了京城,自然还有更好的美人等着,只怕再过一阵子,本王连林西闲到底是谁都忘了。”   ***   已经入冬,但古镇的冬日,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天日色很好,也没有风,照的整座镇子暖洋洋的,仿佛春天提前到来。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了来,趴在墙头上伸长了身子睡懒觉。   西闲叫阿芷放了个摇篮在廊下,把泰儿抱了出去,让他晒晒冬日的太阳。   泰儿在襁褓里,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会儿,大概是阳光正好,慢慢地有些朦胧之意。   正在此刻,隔壁传来三两声琴音,响了会儿又停下来,毫无规律。   相处了这两个月,西闲也有些摸清了尹西园的脾性,这琴音乱弹的时候,就是西园先生在寻思他的戏的时候,这会儿是绝不能去打扰他的。   倒是那只猫,歪头往那边瞧了眼。   西闲见泰儿睁大了眼睛,怕他哭叫,便轻抚他的小脸,低低哼着曲子安抚。   泰儿转过头,望着她便笑。   望着小孩子这样可爱的笑容,西闲的心也像是融化了,她注视着泰儿的脸,觉着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上一辈子也不会觉着厌倦。   假如这会儿还留在王府里,又哪里能够有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   如此过了一刻钟,泰儿安安稳稳睡着了。   身后却传来细微的响动。   西闲回头看时,却见原本趴在墙头的那只猫躬身站起,伸了个懒腰,爪子抓着瓦片,发出了碎响。可让西闲意外的,是在猫的旁边还趴着一个人。   尹西园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两只胳膊叠在墙头上,这会儿大概是因为讨厌那只猫弄出响动,就挥手想把它赶走。   那只猫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避不让地踩着西园的手臂,倨傲地离开了。   尹西园扭头,满脸的匪夷所思。   西闲因为发现尹西园好像在看她跟泰儿,略觉脸热,又看到这幅情形,却又觉好笑。   于是行了个礼,轻声问:“先生在那里干什么?”   尹西园道:“我方才听见有人唱曲,所以冒昧过来瞧一眼。嫂夫人唱得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西闲忙道:“是泰儿刚才想睡觉,我唱催眠曲给他听,必然是打扰了先生静思了。”   尹西园笑的双眼弯弯:“没有没有,我很是喜欢,只别恼我偷听就是。”   说了两句,阿芷从外头来,一眼看见尹西园在墙头上,便指着说:“先生,你怎么又爬墙了。”   尹西园笑道:“我因一整天没见到阿芷,心里想念,所以过来看看你在不在,你怎么反而赶我呢?”   阿芷捂着嘴笑道:“这些话你对姆妈说才对,她一定大耳刮子打你。”   尹西园说:“怎么你跟姆妈都喜欢霁卿兄,对我却弃之敝履呀,按理说我也不差啊。”   阿芷道:“什么驴我可不知道,只知道你油嘴滑舌,不像是我们三爷那样的诚实君子可靠!”   西闲听她说话逾矩,忙道:“阿芷。怎么能对先生如此无礼,还不道歉。”   阿芷站定了,向着尹西园行了个礼:“我口没遮拦,先生不要怪我。其实姆妈也跟我说过,先生长的俊俏又会赚钱,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的。”   尹西园笑道:“这两句还算是中听的。罢了,原谅你了。”   西闲见如此,便又回身照看泰儿,又把小被子给他拉了拉盖好。   阿芷才要转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先生,你最近可听说什么新闻没有?”   尹西园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阿芷道:“听说皇上召镇北王回京呢。我方才出去买糕点,满大街都在说,还说这一趟可不是好的,王爷离开雁北的时候,百姓们好多都哭着拦阻不想他走呢。也不知真假。”   “哦,这有什么,迟早晚的事儿。”尹西园不以为然。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兔死狗烹而已,现在四野暂时平安无事,太子监国,不日只怕还要登基呢,把眼前的障碍清理清理是应当的。”   “不会吧,王爷又不是障碍,他是常胜将军呀,”阿芷凑过去,仰头望着墙头上的尹西园,“我可喜欢王爷呢。他不会有危险吧?”   尹西园笑道:“你见过镇北王?怎么就喜欢他?”   “王爷能打胜仗呀,听说长的也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的一个侧妃两个侍妾都死于非命,显然是个克妻命……”   “不许你这么说王爷!”阿芷尖叫。   尹西园说道“克妻命”,突然灵魂出窍一样,一动不动。   阿芷愣怔:“先生你怎么了?”   尹西园却抬手拍拍额头,叫嚷道:“有了有了,这不是现成的好戏嘛!”他一时高兴手舞足蹈,却忘了自己脚下还踩着一个鼓凳,如此乱动之下,鼓凳摇晃,只听尹西园哎吆两声,从墙头上消失了,隔着墙只听见噗通一声,想必是跌在地上。   阿芷叫道:“先生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尹西园回答,然后一叠声地催促道:“罗汉,快给我磨墨!”   西闲见尹西园说什么好戏,心中有个不大妙的预感,却也不好干涉。只得由他去了。   细看泰儿,幸而这孩子睡得很沉,并没有给两人吵醒。   等阿芷回到跟前儿,西闲才低声问道:“你打听着,镇北王是什么时候上京的?”   阿芷道:“像是腊月之前就启程了,听人说年前就能到京呢。”   “是一个人吗?”   “之前不是文安王爷在雁北吗,像是他陪着的。”   “我是说……没有带兵?”   “这个没听人说过。”阿芷说了这句,忍不住又问:“奶奶,你说镇北王真的会有危险吗?”   西闲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阿芷眨眨眼:“奶奶,你先前也是京城人,那你……有没有见过王爷呀?”   西闲垂眸一笑:“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哪里有机会见到那种贵人呢。”   阿芷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唉,我真是做梦也想见王爷一面。”   西闲哑然失笑,望着阿芷天真而向往的脸,此刻所想起的,竟是当年同样对赵宗冕一心憧憬的苏舒燕。   按照行程计算,这会儿苏霁卿应该已经回了京城了,只不知道他将如何应对那令人头疼的局面。   苏霁卿这会儿的确回了京,不仅是他,赵宗冕同文安王一行人也在半个月之后到达。   原本因为西闲的遭遇,苏家众人也极为难过,毕竟西闲跟苏舒燕那养好,夫人又当作干女儿一样。   不料苏舒燕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回来,上下才又高兴起来。   恰好苏霁卿又回京了,简直如双喜临门。   只是碍于林家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苏大人有所顾及,府内行事也相应的低调,可毕竟苏良媛有孕此事非同小可,于是连日来府内登门祝贺者络绎不绝。   恰好苏舒燕跟太子请示过了,要趁着三哥回京,也回娘家一趟,赵启也一口答应了。   当初苏霁卿离京的原因,虽然没有说过,但满府的人岂会不知道,所以大家都没说什么,只由得苏霁卿满天下的去散心而已。   如今苏霁卿回来,苏大人夫妇也以为他是想通了,自然欢喜不尽。   正赶上苏舒燕回府,时隔经年,兄妹两人终于相见。 第69章 0710二更   兄妹两人相见, 比先前更加不同。苏舒燕一看见苏霁卿,自然就又想到了西闲, 顿时泪流不止, 旁边随着她回府的东宫嬷嬷忙上前劝止。   苏舒燕勉强止泪,又喝令众人都退下, 才问苏霁卿:“三哥一向去哪里了?可不管你去的是哪儿, 你、你应该也都知道了林……”还没说完, 便又泫然欲滴。   苏霁卿忙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这样大喜大悲的。”   “我知道, 我就是忍不住, 太子殿下劝过我好多次,我也明白, ”苏舒燕拿了帕子将泪拭干,道:“哥哥放心, 我会好好的,毕竟还要给林姐姐报仇呢!”   苏霁卿一惊:“妹妹说什么?”   又特意打量了一眼门边无人,苏舒燕道:“我跟太子求过了,太子也答应了我, 说会替林姐姐报仇的, 这次镇北王回来,一定要给他好看。”   苏霁卿听了这话,略觉心颤:“妹妹……”   苏舒燕道:“当初这是我惹出来的事, 若不是我硬拉着她出去,她如今就是我的嫂子了, 本以为镇北王是个盖世英雄,就算林姐姐不愿,我还是替她觉着高兴,谁知道到底她想的才是对的!才去了雁北多久就死于非命……若说这事跟镇北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点也不知情,我是不信的!我、我一定要替她报仇,还有那个可怜的、没出世的小宝宝……”说到这里,苏舒燕更加情难自禁,用帕子蒙着脸,泪落不止。   苏霁卿望着她悲怒交加的神色,不知如何回答。   在从江南回到京城的路上,苏霁卿一直在天人交战,不知自己该不该把西闲的真相告诉林家,以及苏舒燕。   他本来打定主意是不说的。毕竟这是杀头的事,虽然眼前好像没什么可顾虑的,但谁知以后,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事发,只盼他一个人能担下所有就是了,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且不告诉林家跟苏舒燕等,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苏舒燕竟如此痛恨镇北王,甚至不惜冒险在太子面前恳求。   苏霁卿道:“舒燕,这些事……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插手了,如今你有了身孕,太子格外宠你,所以才并不生气,但若是因此觉着你干扰政事,或者离间他们叔侄的情分,那……”   “哥哥,我心里有数,”苏舒燕点头,垂下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皮:“我知道太子不怎么上心我,在东宫的这段日子我也看透了,整个东宫,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是些虚情假意的人。如今我有了身孕,那些人看待我的眼神才跟先前不同。”   她的语气跟神情都十分的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苏霁卿愕然。他想不到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年里,东宫的生活,竟会教会了苏舒燕不再像是以前那样爱说爱笑,甚至说话的口吻都老成沧桑起来似的。   苏舒燕向他一笑:“还有,太子应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想对付镇北王,所谓的‘叔侄情分’,应该也没有那样深厚。所以哥哥你放心,就算我没求太子,终有一日太子也要对他动手的。我只是有些等不及而已!”   苏霁卿听着苏舒燕跟自己说这些话,他几度想要开口告诉她西闲并没有死,但每次开口,喉咙里都像是有只手在死死地揪着他的舌头。   最终,苏舒燕说完了心事,轻快地松了口气:“我好久没跟人说心里话了。”直到现在,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昔日的活泼影子。   苏霁卿突然觉着心酸:“妹妹……”他伸手将苏舒燕揽入怀中,那句话冲了上来,在舌尖上撒泼打滚。   但就偏偏在这时候,院子外头有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有个小丫头满是惊慌地说道:“不好了,我听他们说,王爷来了!”   门口等着伺候的嬷嬷忙喝止她:“娘娘在这儿,你失惊打怪干什么!哪个王爷来了?”   “当然是、是镇北王殿下呀!”   屋内两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的色变,苏霁卿的心跳突然开始加快,而苏舒燕却已经站起身来:“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说了这句,迈步往外,苏霁卿忙叫了声跟上。两人到了门口,那嬷嬷正要打发了丫头去,苏舒燕道:“站住!真的是镇北王来了?”   丫头道:“回娘娘,二门上都在嚷嚷。”   苏霁卿见苏舒燕脸色雪白,十分担心,忙按住她道:“好妹妹,你别着急,你好好地在这里歇会儿,我去看看……你别出来,回头我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儿要跟你说,你听了一定高兴。”   苏舒燕胸口起伏,哪里还能听见他说什么,苏霁卿忙叫了伺候她的嬷嬷跟宫女们来,好生扶着她到里头去了。   苏霁卿出了院门一径往前去,心七上八下:赵宗冕怎么忽然来了?他为什么要来苏家?难道是冲谁来的?是他,还是苏舒燕?还是……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人的行事从来神秘莫测,苏霁卿百般寻思却难以猜透,但一路上撞见的苏府下人们,却也一个个脸色各异,显然也是听说了镇北王来到的消息。   一路来到前厅,今儿来恭贺的客人们都在那里,苏霁卿还没进门,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笑道:“今儿来了不少人啊,好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大家都不要干站着,来,喝酒。本王先干为敬!”   苏霁卿站在门边飞快地定了定神,才闪身往里看去。   透过敞开的门扇,果然见那人一枝独秀立在众人之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习武的身段格外矫健挺拔,又是皇室贵胄,天生的风采出众,举手投足风流洒脱。   无法否认,纵然于万人之中,镇北王也注定是最耀眼的那个。   只可怜了其他众宾客,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勉强装起胆子笑了两声:“王爷好酒量。”   赵宗冕笑道:“这算什么,本王在雁北的时候,都是用坛子的,谁耐烦用这小玩意儿?给娘们喝还差不多。”   苏霁卿眼睁睁地看着镇北王谈笑风生的这一幕,心中的感觉就如同此刻环绕在赵宗冕身边强颜欢笑的那些嘉宾一样:有些无法置信。   但对苏霁卿而言,在惊愕之余,却又下意识觉着这或许就是镇北王。   什么后院失火,一尸两命之类的……对他来说也许就是过眼云烟,他拿得起,可放下的更快,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放下,简直可算是扔掉了。   或者就像是西闲曾说过的一样,这种人天生跟他们不一样。   赵宗冕那边说完,突然道:“对了,这儿怎么少一个人啊。”   大家不明所以,苏大人忙问道:“不知王爷指的是谁?”   赵宗冕和颜悦色地笑道:“我听说贵府的三公子,在外游历不知所踪的,近来已经回府了?怎么不见他人呢?”   苏大人还没回答,赵宗冕突地一转头,目光越过阔朗的庭院,直直地落在了门边的苏霁卿面上。   苏霁卿觉着,给赵宗冕双眼盯上的那一瞬间,就好像给两道无形的利箭射中似的,慑人的杀气随着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情不自禁地要倒退两步。   但就在他定神再看的时候,镇北王却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三公子,你迟到了。”   苏霁卿发现他的目光虽锐利,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肃杀,难道……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股发自骨子里的森寒却仍挥之不去,那寒意甚至让他的双腿发僵,迈步都觉着困难。   苏大人见儿子立在那里,忙来招呼:“霁卿快来见过殿下。”   苏霁卿终于进了门,而赵宗冕却从桌上拿了一杯酒,转身笑道:“三公子,你迟来了,罚酒一杯吧。”   呼吸也开始凝滞,苏霁卿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多谢殿下赐酒。”他举手接过杯子,略一迟疑,仰头喝光了。   “好!”赵宗冕大笑:“三公子这般干净利落,倒像是雁北人的作风,对了三公子,听说你在外头四处走动,可不知道有没有去过雁北呀?”   苏霁卿道:“雁北地僻且冷,霁卿并未去过。”   “那你去哪里了?”   苏霁卿道:“只在江南一带而已。”   “哦……”赵宗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南好,本王早也有意去那个地方受用受用,只可惜总没机会,是了……三公子这次回来,是长住呢,还是略住几日仍回江南?”   被这双勾魂摄魄似的眼注视着,像是有把刀子在仔细剖开他的心,想将他的秘密掏出来似的。   苏霁卿的心几乎跳出胸膛。   还是苏大人从旁陪笑说道:“回殿下,霁卿在外这一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自是长住。”   “可惜了,本王还想着,要是三公子回江南的话,也带着本王一块儿,见识见识江南的风流才子跟绝色佳人呢。”   苏霁卿动了动唇,无话。赵宗冕笑了笑,却又感慨似的说道:“不过不去也好。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游的话……”   他笑着点点头,往门边走了两步:“是‘游必有方’,是不是啊三公子?”   苏霁卿低头:“是。”   赵宗冕又盯了他一会儿,才笑道:“本王来了这半天,也该走了。”   苏大人跟众人忙要相送,赵宗冕道:“不不不,不惊动了,各位且自在。就让三公子送送罢了。”   苏霁卿给点了名,听天由命,转身道:“王爷请。”   两人出了正厅,往外下了台阶,出门才一转身,突然见苏舒燕同一个宫女迎面走来。   苏霁卿发现妹妹脸色不对,心知不妙,才要上前将她拦下,赵宗冕却已经先停了下来。他打量着苏舒燕,笑的泰然自若:“苏良媛,好久不见了。” 第70章 0710三更   苏舒燕的反应就跟方才苏霁卿先前在厅前看见赵宗冕一样, 仿佛眼前所见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她本来满怀怒气跟疑惑而来, 但另一方面心中却也隐隐猜想, 如今的镇北王会是什么反应,他或许会悲伤悒郁, 无法自拔之类……或许见了她, 会觉着于心不安等等。   但事实证明苏舒燕实在是想多了, 面前的赵宗冕笑的轻松自在,让苏舒燕生出一种他大概还不知道西闲出事的错觉。赵宗冕仍是笑道:“对了, 现在不能称呼良媛了, 听说你已经升了良娣了,可喜可贺啊。”   苏舒燕几乎给活活气死过去:“王爷!”浑身有些克制不住地发抖, 声音都在打颤。   她心中有很多话要说,此刻这所有的话却好像凝结成一团, 牢不可破,无法出口。   赵宗冕细细看了她一会儿,道:“良娣比先前瘦了好些,只不过脸色似乎不大好, 听说你有了身孕, 可要多多保重啊。”   苏舒燕听到这里,终于说道:“王爷,林姐姐也有了身孕。”   赵宗冕挑眉:“啊……是啊, 怎么了?”   苏舒燕叫道:“镇北王!”   苏霁卿早想拦住她,如今见她给赵宗冕气的脸色大变, 忙道:“良娣请先回去歇息罢,王爷要走了。”   “我不歇息,”苏舒燕叫道:“镇北王,你没有心肝,林姐姐死的那么惨,你却还在这里没事人一样,你是不是人……”苏霁卿忙捂住她的嘴:“妹妹别说了!”   赵宗冕站在对面,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目光在兄妹两人之间逡巡。   苏舒燕竭力挣扎,苏霁卿毕竟不敢十分捂紧,苏舒燕掰开他的手:“是你!是你害了林姐姐,当初若不是你把她从三哥哥手里抢走,她就不会死!”   苏霁卿脸色灰败,苏舒燕却已经忘了所有,什么身家性命,什么皇室宗亲,她含泪看着赵宗冕:“怪不得林姐姐说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果然不是……我好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   直到听苏舒燕说“林姐姐说不是一路人”那句,赵宗冕的神情才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是吗,”赵宗冕轻描淡写地问:“她还说过这种话?本王怎么不知道。”   苏舒燕道:“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你更不知道林姐姐是多么好的人,你得到了,就该好好地珍惜善待她,你却让她怀着孩子葬身火海……我恨你赵宗冕,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她失控地叫起来。   苏霁卿满面绝望。   其实苏霁卿很理解舒燕的此刻的心情。   倘若他不知道西闲死里逃生的真相,只怕这些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苏霁卿反复地深呼吸数次。   他转身挡在苏舒燕身前,呵斥旁边那已经呆若木鸡的小丫头:“良娣身怀有孕,受不得刺激,你还不好好地伺候她回去?”   他又握着苏舒燕的肩膀:“好了,你要说的都说了,现在乖乖回去,你难道忘了自己还有身孕?”   苏舒燕把心中的怒火倾泻出来,剩下的就全是心酸跟痛苦,听了苏霁卿温柔的声音,不由落下泪来,只喃喃哽咽:“哥哥,我好难受。”   苏霁卿温声道:“没事了,也不许多想,快回去吧。”   等丫头扶着苏舒燕去后,苏霁卿这才回身。   赵宗冕的双眼幽幽暗暗,不知里头闪烁着的是盛怒,还是杀意。   苏霁卿不敢细看,只是低下头一撩袍子,在赵宗冕面前跪了下去。   苏霁卿道:“舍妹因有孕的缘故,心情起伏的厉害,方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请王爷宽恕,若王爷怪罪,霁卿愿意代她领受。”   他没有抬头,只看见赵宗冕玄色宫靴的一角,上头用金线绣着吉祥花纹。   半晌,嗤地一声。   赵宗冕道:“苏霁卿,你妹妹现如今是太子良娣,虽然从辈分上论是她的对长辈不敬,但若从品级上说,倒也扯平了。且她一个妇人,又有身孕,本王至于跟她动真气儿吗。”   苏霁卿不知自己该不该暂时的松一口气。   赵宗冕道:“起来吧,叫人看见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苏霁卿谢恩起身,仍陪着他穿过仪门往外,宗冕道:“其实我还真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跟你请教呢。”   “不知王爷所说何事?”   “你在江南……”赵宗冕瞧着苏霁卿,“有没有格外相好的佳人啊?”   苏霁卿一时竟没弄懂他的意思。赵宗冕道:“都说江南美人水灵,这京城里的女子本王是腻歪了,尤其是那个花魁楼的什么林姑娘,实在乏味的很……本以为你要回江南,就让你做个识途老马带着本王逛逛,你既然不回去,得闲我是要去一趟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里的美人一定也别有韵味,你既然在外头游逛了一年,哪里的姑娘最好你一定是很精通了,事先告诉本王,等本王去了,好按图索骥。”   苏霁卿的心只觉着凉透了:“让王爷失望了,霁卿并没有相好的……姑娘。”   “扯谎。难道你在那一整年就干耗着?你又没有娶亲,本王有那么多女人,还……”   “王爷!”苏霁卿终于也有些忍无可忍。   赵宗冕瞥着他。苏霁卿道:“林侧妃毕竟、毕竟……才出事,王爷是不是不应该如此轻佻,至少……”   “至少怎么样?”   “至少该对她有些敬重、缅怀。”   “哈哈,”赵宗冕竟大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什么狗屁缅怀,对本王来说,死了的人就是一把灰,枯骨扬尘过眼云烟,要是哪个死了的人都要我去缅怀,跟着我走南征北战死了的那些兵排起来,她林西闲大概要等到下辈子。”   苏霁卿原先还想劝苏舒燕冷静,如今听了这几句话,怒极反笑:“原来是这样。王爷……可真是个想得开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杀伐决断的枭雄。”   赵宗冕道:“三公子,你呢?”   苏霁卿意外:“我?”   “你拿得起放得下吗?”   苏霁卿道:“我拿不起,也放不下。”   赵宗冕点点头:“那你敬重缅怀林西闲吗?”   苏霁卿沉默:“不管是生是死,我对西闲,从来都敬爱有加。”   “本王说的是敬重,你说敬爱,可见你果然爱极了她。那样的美人活活烧死了,你心不心疼?”   苏霁卿的眼前又出现那个惊魂的夜晚,面对这个冷酷的镇北王,他再一次庆幸那夜自己孤注一掷地去了王府。   苏霁卿知道自己该终止话题,心不心疼,不管林西闲是生是死,都轮不到他说。   但面对挑衅似的镇北王,苏霁卿回答道:“至少比王爷心疼。”   刹那间,赵宗冕负在腰后的手一抬,仿佛要抽出,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最终他向着苏霁卿一笑:“苏霁卿,其实本王觉着,若不是跟了我,林西闲嫁给你,好像也挺般配。”   苏霁卿不知他何意,却也知道他必有后话。   果然,赵宗冕道:“只可惜,这辈子你是不能如愿了,不管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她都是我赵宗冕的。”   镇北王说完,仰头一笑出门,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门口本有四名内侍打扮的人等候,见他策马狂奔,忙不迭地都跟着追了上去。   苏霁卿站在门口,双脚却仿佛踩在了沼泽之上。只依稀听旁边有人叫自己,然后不知是谁说道:“王爷身边跟着的这几位爷,是大内的,还是镇抚司的?”   另一个说道:“看这身手干净利落,必然是镇抚司的内卫。”   “人在京内,怎么还安排镇抚司的好手跟随,这还需要保护着不成?”   “你想必是傻了,这哪里是保护,这是监视……”说到这里,便忙打住,见没有人留意,且苏霁卿似在发呆,便趁机忙双双溜之大吉了。   古镇,枕水街。   因为已经是年下,镇子上也充满了春节来临的喜气洋洋,西闲也早早地打发阿芷去买了一串红红的爆竹,准备应个景。   这毕竟是她跟泰儿“重生”似的第一年,过了年,小泰儿也算是“一岁”了。   日子过的平淡而充实,对西闲来说,这样的平淡,就像是一朵花以最慢的速度开放,虽然看似一样,但是每一刻都有其静美不凡之处,令人愉悦而心醉,弥足珍贵。   而她每天面对泰儿的小脸之时,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虽然料到苏霁卿已经抵达京师,但他并没有传信回来。西闲知道他行事谨慎,这样做必有缘故,只早晚三炷香,祈念一切顺利而已。   除夕这天晚上,因为姆妈要回老家,这院子里越发人少了。   忠叔同两个小厮在外间吃饭,不肯进来。   西闲想来想去,就叫阿芷请了尹西园过来吃团年饭,横竖他并没有回苏州,也是一个人在,这些日子又多劳他照应,索性就借着节下表一表谢意。   下午趁着泰儿睡着的时候,她自己包了些水饺,又让厨娘做了几样菜,烫了一壶黄酒。   尹西园一请就来,笑道:“下午我在院子里就闻到香气了,嫂夫人做的什么好吃的。”   阿芷是地道的南方丫头,不认得饺子,便笑道:“先生你的鼻子可真长。只是你成日家说自己懂天懂地,你可见过这个?”   说着就捏了一个饺子给他看。尹西园笑道:“你以为我是你这样没出南浔的小丫头呀。当年我在京城里住了半年多,这个东西跟我很熟。”   阿芷耸了耸鼻头。   西闲笑道:“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口味,且凑合着吃些罢了。这些日子也辛苦先生为我们操心,感激不尽。”   举手倒了一杯黄酒:“我以水代酒敬先生一杯。”   尹西园笑道:“酒是要喝的,只是谢就千万不必了。若嫂夫人同我客套,我就吃不安心了。”   于是落座,尹西园吃了一个饺子,惊道:“是小茴香馅儿的,怪道香的那个样,我想了一下午竟都没猜到。”又连呼好吃,当下顾不得说话,连吃了两碗。   门口的小幺儿罗汉是贴身跟随尹西园的,这会儿就伸长脖子看,垂涎三尺,又道:“我们爷平日是最挑剔的,今儿到底见了什么好的,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阿芷哈哈大笑。   西闲正抱着泰儿,夹了一个饺子,小心地喂他吃里头的馅,泰儿仿佛也很喜欢,每次将馅吃了后,还要把勺子咬住不放。   这数月泰儿奶水吃的很足,加上西闲养护的又周到,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巴掌大的小可怜了,虽然仍是不如同龄的小孩子一样的肥胖,却胜在康健,且随着眉眼的慢慢舒展,越长越见粉妆玉琢,玉雪可爱,除了西闲外,阿芷每天都爱不释手的抱着。这一夜尹西园酒足饭饱,趁兴让罗汉把自己的琴抱了来,略一调音,对西闲道:“我的琴技造诣一般,今日就献丑一曲,作为对嫂夫人的新春之贺吧。”   说着就弹了一首《点绛唇》,他轻轻唱道:“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蘋。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行人成息驾,争拟洛川神。”   西闲很少平心静气听这些管弦乐器,如今正当佳节,听西院唱弹双绝,一时竟觉着飘飘欲仙,此乐何极。   低头看泰儿,却见他的眼珠转来转去,似乎好奇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西闲忙把他抱正了些,指着尹西园给他看。泰儿看了会儿,呵呵地笑了起来,手舞足蹈。   尹西园抬头看见她母子如此,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了曲调。   这会儿阿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罗汉也不在,西闲因沉浸听曲,并没在意。   尹西园道:“嫂夫人可知道,霁卿何时回来?”   西闲摇头。   尹西园的手在琴弦上一挑一挑的,似漫不经心般道:“如果说……他回不来了呢?”   西闲微怔:“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哥……霁卿他会遇到危险?”   “不是,请放心,”尹西园否认,又道:“我猜,他多半会给家里人绊住脚罢了。”   西闲才松了口气。   尹西园道:“我近来写了一出新戏,嫂夫人想不想听听?”   方才的愉悦跟沉醉慢慢地散去,西闲终于察觉尹西园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不知不觉把泰儿抱紧了些,西闲道:“先生且说。我听着。”   尹西园长指一勾,琴弦又颤了两颤:“我欠了人家的戏,本来毫无头绪,那天听阿芷说起镇北王,突然就触动了灵机,所以我的这个故事,跟王爷有关。”   西闲面色平静,实则几乎窒息。此时突然觉着整个镇子格外的寂静,零星爆竹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泰儿仿佛也不喜欢这个故事,张口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砰砰”……外间大门,似乎给人叩响了,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敲门声,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第71章 0711一更   尹西园显然也听见了这敲门声, 他侧了侧耳朵,却一笑道:“不着急。嫂夫人听我说完了这处戏。”   “白雪凝琼貌, 明珠点绛唇。这是美人的角色容貌。”尹西园念了两句, “行人成息驾,争拟洛川神, 可后面两句却不说美人, 而是英雄, 话就从一名常胜将军凯旋归来,满城百姓争相瞻仰将军勇冠英姿的时候说起。”   他起手弹了一段, 突然停下来, 思忖说道:“其实两人相遇的时候,这一段情节紧张, 该用琵琶才好,只是今日没有带来, 改天再给嫂夫人弹奏。”   西闲问道:“先生还会琵琶?”   “略通。我是没长性的人,什么都会一点,可杂而不精。”   西闲微笑:“我看先生倒是博学广知,深藏不露……只怕, 霁卿也小看了先生吧。”   尹西园抬头看向西闲, 眸色幽深:“正如阿芷说的,霁卿是个诚实君子。”   西闲道:“霁卿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一直觉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霁卿既然是诚实君子,他所结交的朋友,自然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先生觉着对吗?”   有夜风吹拂,烛影摇曳,光线晃乱。   尹西园的眼神越发沉暗,长指在琴上抚过,顷刻才缓缓说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西闲隐隐觉着,这句话的意味,不像是对苏霁卿说的。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猜错。   有很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檐下的灯笼照在门口之人的身上,狭长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在地上闪烁。   尹西园推琴起身,极为恭敬地躬身行礼:“您来了。”   西闲当然也看见了来人,只是她也再想不到,此时此刻,此人会出现在这小而隐僻的古镇上,就在她的面前。   泰儿似乎察觉到母亲身上气息的不对,神情也从原先的放松变得诧异,他转头四看,也看见了门口那人。   目光相对,泰儿眨眨眼,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西闲轻轻拍拍怀中的泰儿,缓缓起身,俯身道:“参见王爷。”   ***   就在赵宗冕大放厥词想要下江南会美人的时候,对小公爷关潜来说,这江南脂粉地,他却着实的消受不起。   他原本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如果换做以前来了苏杭等地,只怕会喜不自禁,游乐无边。   但谁叫这一次,他是背负着任务以及如山一样重的心事而来的。   先前在雁北的时候,关潜留在白山养伤,只盼那一夜自己是因为伤痛而产生了幻觉,同时祈祷西闲母子平安无事。   可虽如此,每当入睡,鹿公那句“女人跟孩子的哭声”,却总是挥之不去地在脑中盘旋。   关潜有种强烈的直觉,一定是西闲出了事。   而赵宗冕去后月余,队伍也开始往会返,与此同时,终于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从雁北传了过来。   关潜听身边众人面带惊疑低低说什么“失火,一尸两命”,只觉着整个世界一片混沌黑暗。   他养了一个月,虽然伤重,但仗着他年轻,且加上鹿公原先的护养得当,所以恢复的很快,伤口的愈合也很好。   但自从听了这个消息后,却仿佛是阴司的小鬼把他叉起来放在火上烤。   眼见将到雁北的时候,关潜改了主意,他要回白山。   段珍听说消息忙来劝阻,毕竟这少年的伤很重,侥幸救回已经是神佛庇佑。但现在还不算好成十分,若是随意走跳导致伤口绽裂的话,那就神仙难救。   谁知关潜执意要回去,段珍无奈道:“那边只留了几个驻守之人,大部队都撤了,你这会儿回去干什么?”   关潜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去寻鹿公。”   段珍望着他泛红的双眼:“小公爷……这鹿公隐居白山深处,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且你还有伤在身。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我差人替你去办。”   关潜极为执拗:“不,我得自己去。”   段珍竟拗不过他,总不能命人将他绑了带回雁北。思来想去,就命徐统领陪护在关潜身边,又特意交代:“这是王爷重爱之人,你记得一路上好好保护,别叫他再出什么意外。”   徐统领领命,于是又同关潜返回。路上,徐统领打听关潜到底要回去干什么,关潜只说找鹿公,其他并不多语。   这一趟白山之行,虽然不比上一次生死之间,但却也差点真出事。   在路上的时候,关潜乘车,不必大动,但到了白山,他执意要上山去,山路复杂山势险峻,马车是不中用,要抬也不方便,关潜跟徐统领带了十几个士兵徒步往山上去,怎奈对路径并不熟悉,走了半天找不到半个鹿毛。   关潜的伤口却隐隐有绽裂的势头,疼了起来,他虽然强忍不说,徐统领却是个久经沙场受伤无数的人,见他脸白如纸汗流浃背,哪里会看不出来,撕开衣裳瞧了瞧,即刻叫嚷着不能再往前了。   关潜哪里肯依,徐统领性烈如火,两人争吵起来,徐统领见说不服这少年,他的左犟性情一犯,竟要强行把关潜背下山去。   关潜毕竟受伤在身,且又年少体弱,挣扎不过,就放声大叫道:“我不去,我死也要见鹿公。我不用你们管,放我下来!让我见鹿公!”   少年沙哑的叫声在山林里回荡,听来竟有几分绝望的意味。   徐统领也有些愣了,不知到底是什么让这少年连命都可以不要似的,这时候林子里一声唿哨,一支箭飞了过来,擦着徐统领身旁射入树干。   众人忙都警戒起来,谁知回头看时,却见是先前那个曾给雁北军俘虏、还跟徐统领交手过的野人,手中拿着箭,正向着徐统领挑衅的笑。   原来徐统领跟关潜等才进白山,这些白山族人就已经发现了,只是摸不透这些士兵才撤离怎么又偷偷摸摸地跑回来,所以一直暗中跟随监视着。   一直到这时侯明白是关潜要见鹿公,这才现身。   后来,这年青的白山族人还真带关潜去见了鹿公,徐统领却无缘见到,更不知他们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自从见过鹿公下了白山后,关潜整个人就有些不大一样了,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时不时流露着绝望的气息,仿佛……平静镇定了许多。   关潜跟徐统领等返回雁北的时候,正是出殡前夕。   棺椁一早都已经封死了。   关潜望着那偌大的棺木,沉默垂首。   赵宗冕并没有问他们为何这么迟才回来,甚至都没有召见关潜。   倒是文安王询问他们为何耽搁了行程,又安抚关潜了几句。   关潜去过真珠院,也正是在这已经变成废墟的院子里,他看见赵宗冕,他跌坐在原本是雕花床的位置上,一手搭在那已经烧的只剩下一角的床,右臂却抱着一坛子酒。   这还是关潜自打回到雁北后第一次见到镇北王。   关潜早听说过赵宗冕好像很受打击,整日里喝的酩酊大醉,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关潜不动声色地走到跟前,叫了声:“舅舅。”   赵宗冕抬头。在看见镇北王眼神的那瞬间,关潜的心也跟着一缩,他没有办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像是刀锋一样雪亮,令人不寒而栗,也像是春天的雨一样潮软,令人心悸。   那会儿关潜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赵宗冕垂下眼皮:“你回来了。”声音也是醉醺醺的。   关潜深吸了一口气,烧毁的屋子里的气息冲入心肺,好像还带着沙尘灰烬,摩擦着他的伤突然又有些疼。   “舅舅,你在这里干什么?”关潜随口说。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喝酒啊,你要不要喝?”赵宗冕问了这句,右臂却一探,拎着酒坛子口递了过来。   关潜本不想喝,见状只得上前接了过来,却就在瞬间,他瞧见赵宗冕搁在那烧毁的床面上的左手心里,仿佛捏着一样东西。   看着有些眼熟。   关潜还没仔细看,赵宗冕已经换了个姿势,本来架起的腿随意地摊开伸长,仰头望着天道:“真是想不到啊,现在老子也成了孤家寡人了。”   关潜小心翼翼地喝了口酒,顿时给辣的皱紧眉头,想吐出来,又勉强忍住。   这样难喝,又烈又辣的酒,难为他整天抱着死灌,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多好的琼浆玉液呢。   果然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关潜把酒坛子放下,准备在这屋子里看一看……或许,有没有什么留下的东西。   赵宗冕歪头望着他,突然问:“潜儿,那天,你为什么说我不该去白山?”   关潜背对着他,闻言却一颤:“我跟舅舅说了,是无意中听见鹿公的话。”   “那……那鹿公可还说什么了?”   “没、没有别的了。”   赵宗冕“嗯”了声,似是而非。   关潜突然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他回头道:“舅舅,其实,我有件事想跟舅舅说。”   赵宗冕问是何事,关潜道:“我、我想离开雁北,回桃城一趟。”   “怎么突然想走?”   “我……有些想念家人了。”   “是吗,”赵宗冕望着关潜笑笑,“先前看潜儿那么迫不及待地去打前锋,还以为你是跟舅舅一样四海为家的人呢。”   关潜低头:“我怎么能跟舅舅相比。而且这次受伤,差点没了命,我怕母亲也听说了消息未免担心,所以想回去一趟。”   赵宗冕没有立刻回答。   关潜抬眼看去,却又对上他那种目光,只不过这会儿目光里的潮软已经消失无踪了,只剩下了令人凛然生寒的刀锋色。   关潜突然不安,像是生恐给这种刀锋一样的眼神把心底的秘密给剖出来。   “你回去,也行,”赵宗冕慢慢地回答。   关潜的心一宽。   赵宗冕却又道:“只是,我本来想让你帮舅舅做一件事的。”   “是什么事?”关潜忍不住问。   “还是算了,”赵宗冕摆摆手道:“你都要回去了,就不用了。”   关潜犹豫地看着他,就在要答应的时候。   冷不丁,赵宗冕冒出一句:“是关于林西闲的。”   关潜猛然噤声:“舅舅说什么?”   “你过来。”赵宗冕将关潜叫到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数句。   关潜的脸色变化的十分微妙,愕然,惊心,猜疑,最后他问:“舅舅说真的?”   赵宗冕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只说做不做?”   犹豫只在一瞬,关潜道:“潜儿愿意替舅舅分忧。”   赵宗冕挑唇:“好,我再派两个心腹给你,不用耽搁,明儿就启程吧。”   关潜的心一紧,又陡然轻松,他点点头:“潜儿一定不负舅舅所望。”   “但愿。”赵宗冕歪头笑道。   在关潜起身要走的时候,赵宗冕突然又叫住他:“是了潜儿,你回来后怎么不见林西闲最后一面?”   关潜猛然止步:“我、……我听说棺椁都封死了,所以想就不麻烦了。”   “这样很好,不愧是我赵宗冕的侄儿,”镇北王抬手抹了抹脸,似不经意般道,“本来我以为你跟她处的那样好,一定会痛哭流涕呢。”   关潜低下头去。   他的确曾痛苦难当,嚎啕流涕,只不过那些苦痛煎熬已经都给白山厚厚的雪埋葬了。他知道棺椁里那个根本不是林西闲,那他心中的光就没有消失,所以,他一滴眼泪也不想再掉,他得留着力气,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赵宗冕交代他的话,给了他顺水推舟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   大魔王:我也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我好像知道你的小秘密小狐狸:啊~~~no~~ 第72章 0711二更   赵宗冕交代关潜的是, 让他去追查一个戏班子,因为这戏班跟林西闲的“死”有关。   可是关潜没有告诉赵宗冕:他知道西闲并没有死。   先前小公爷跟赵宗冕说要回桃城, 其实也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   关潜就是想趁机离开雁北, 然后自己去找寻西闲,不管走遍天涯海角也好, 只要她还活着, 就一定能够找到。   谁知听了赵宗冕如此吩咐, 小公爷在心中一想——西闲既然没有死,那么或许就跟这戏班子有牵连, 这简直就等于赵宗冕送了一条现成的线索给自己。   如此一来, 他就不用偷偷摸摸行事了,只要先找到那戏班, 暗中细细审问,一定可以知道西闲的下落。   关潜按捺着心中的激动, 后退两步转身往外,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   沉浸在希冀中的少年忙着要走,当然不会回头,所以关潜没有看见, 背后仍斜倚在残床旁边的赵宗冕, 那望着他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追查那从雁北出发的天宝戏班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毕竟戏班子人多,且又打眼,而且知道他们走的是往江南的路, 所以找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上如果早两个月出发,只怕关潜在路上就会追到他们。   腊月底的时候, 关潜同赵宗冕所派的两人抵达了泰州。   在客栈里吃了饭,赵武跟齐亮两人就出去探听消息。关潜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喝茶听消息。   那店小二见他年纪轻轻,相貌清俊,偏偏气质高贵出手阔绰,便十分殷勤,频频来添茶送水,又问要不要新出的糕点。   关潜见他勤快,打赏了一块碎银子给他,就问他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出色的戏班子?”   小二忙推荐了几个,又笑道:“听你的声音像是京内人士,就怕我们这里的戏不合公子的口味。”   关潜笑道:“你听的不错。我是京城人士,近来要往苏杭去,听说他们那里昆曲最好。对了,有个叫什么戏班的最为有名……什么宝……”   店小二一拍手:“可是天宝戏班?”   关潜道:“就是这个了。这次去也不知能不能听到。”   店小二满脸兴奋道:“客官您来迟了。早几个月来,在这儿也能见到呢。”   关潜怦然心跳:“怎么这样说?”   小二认真想了一回儿,说道:“大概是七月初的时候,天宝戏班在小店住过,据说他们去雁北……还给镇北王府唱过戏呢。果然一个个好齐整的模样。”   关潜恨不得抓着小二,把他肚子里所有知道的都摇出来,却还得故作淡定:“哦?你认得他们?可知道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小二道:“小人伺候的时候,听他们闲谈,说是要先回姑苏一趟。”   关潜吃了定心丸,正忖度要继续问点什么,小二挠头笑道:“说来有趣的很,本来他们能够多留一阵子的,毕竟有个女客人要生孩子了。”   关潜正端着茶自忖,猛然听了最后一句,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慌得小二忙来给他擦拭,又问要不要那烫伤药。   关潜抓着他的手:“别忙,我没有事。”他定了定神,“你方才说什么生孩子,这生孩子的女客人,是戏班里的人吗?”   小二见他和颜悦色并无恼意,才笑说道:“听说那位女客不是戏班里的人,是只跟他们同行而已,还有个好清俊的公子陪着她,所以最后那戏班才自己先走,留他们两人在这儿……”关潜本想寻点线索,没想到这许多话劈头盖脸而来,几乎不知先问哪个:“什么公子?”   “小人多嘴打听过那戏班里的人,听说那女客的丈夫去了江南做生意,她是要去寻夫的。这公子是她的同乡,实在是极有情有义的,一路护送。那些唱戏的背地里还说这是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呢!”   关潜心头疑云密布,笑道:“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那你可知人家的名姓?”   “这就不知道了。”   关潜顿了顿:“那女客是什么模样?孩子……生得可顺利?”   小二虽然觉着他问的过于详细,可见他又不讨厌,又大方,便说:“小人当然不敢盯着人家瞧,只略看了两眼,生得实在是美人一样……好看的了不得!您放心,他们母子平安着呢,就是听说那小娃儿没足月就生了,瘦弱的像是只猫崽。后来那公子似乎嫌客栈里人多,所以去外头租了房子让那女客坐月子……”   “他们还在本地?”关潜毛发倒竖。   小二笑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凭小人猜测,他们既然不是本地人,养好了身子自然就走了,这会儿眼见年下,多半是回家里团圆去了。”   关潜心里已经认定这女子多半就是西闲,可那陪着她的什么清俊公子又是哪里来的?她的同乡?世上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既然已经问不出别的,关潜无心吃茶,也无心逗留,也生恐赵武跟齐亮两人回来后也问出端倪来,所以忙回到屋内收拾了行李,只等两人回来后即刻又启程赶路。   关潜心中一则担忧,一则宽慰。   他的怀疑成真,西闲竟跟戏班的人在一起,可这戏班的人知道的也太多了,要是追上去,他们尽数供认,赵宗冕的这两个心腹也不是傻的,一定能够听出蹊跷。   幸而西闲跟戏班的人又分开走了,就算找到戏班,也未必就立刻能找到西闲。   等关潜到了姑苏后,才得知天宝戏班居然又给金陵的豪门请了去唱堂会,要年后才回来,毕竟他们才去了雁北,刚返回苏州,不管是本地还是外面,自然是争相延请,简直应接不暇。   且又因知道他们在雁北的时候不仅在知州陆府唱过,而且还在镇北王府待过一阵子,偏偏王府那时候是那样一个异事迭出的时候……如此一来自然更加炙手可热了。   ***   过了子时,外间的爆竹声零零星星。   西闲俯身行礼的功夫,那边文安王赵宗栩缓步走向她身旁,单手在她的手肘上虚虚一抬:“何必多礼。”   前一刻还满堂欢喜,这会儿遽然生变,不速之客陡然降临。   西闲却只是淡淡地垂着眼皮,看不出有什么惊惧恼怒的神情。   虽然跟她相处有一段时日了,尹西园看她如此反应,心中仍不禁为之惊叹。   文安王显然比他更了解西闲,顺势看向她怀中抱着的泰儿,笑道:“这就是那孩子?”   泰儿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却仍微微皱着眉心。   虽然先前西闲喂了他一些饺子馅之类,但他毕竟习惯了吃奶,大半宿没尝到奶,又见了陌生人打扰,脸上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西闲轻轻拍拍泰儿,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尹西园不知何时居然已经不在现场了。   西闲低声问道:“王爷为何会在这时候突然驾临?”   文安王道:“你一走了之,可知道背后都人仰马翻了?”   西闲道:“王爷若是知情,就该明白妾身是被逼无奈。”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你难道想一直都这样躲着吗?”   “只要能保全泰儿,妾身宁肯一世都隐姓埋名。”   “难道你对宗冕……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   “对王爷而言,后宅只是后宅,却不知情分是何物,妾身亦不敢奢望。”   两人一问一答,说到这里,文安王仰头一笑:“西闲,本王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极冷静清醒的女子。”   西闲道:“妾身当不起王爷如此谬赞。”   文安王笑罢,吁了口气:“好了,闲话不说了,你跟我走吧。”   “王爷要带我们去哪里?”   “回京,见宗冕。”文安王顿了顿,定睛看西闲:“你可愿意?”   西闲不应声。   “你不愿意,是不是?”赵宗栩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你如果愿意,当初在雁北,你就不会走。”   西闲道:“求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   “跟我走,就是生路。”赵宗栩回答。   西闲皱眉:“妾身不懂。”   “那你可知道,”赵宗栩淡淡道:“最迟明天的这个时候,宗冕派来找你的人就该进门了。”   西闲微怔:“这不可能,他不会知道我、我还活着……”   “你们做的的确高明,”文安王道,“那具腹部隆起的尸体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应该是有个精于此道的高手在帮你。”   西闲疑惑而不安。   文安王却又道:“你放心,我不会问你那个人是谁,但是你总该知道,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既然我能发现,就更骗不过宗冕,你若是不跟我走,就只得跟他的人走了。”   沉默片刻,西闲问道:“王爷的意思,是妾身可以选择吗?”   文安王微笑道:“你是至为聪慧的女子,你说呢。”   文安王亲身夤夜来此,当然不是要跟她说三两句推心置腹的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有什么选择?   西闲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收拾了几件衣裳,以及泰儿的小衣裳等,又怕不知走到哪里泰儿会饿,便把包的饺子用碗盛了些,拿帕子系好一并放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赵宗栩正不知在跟尹西园说些什么,见她出来,西园上前接了包袱:“我来帮夫人。”   西闲道:“多谢。”   尹西园细看她的脸上,但任凭他最通人情世故,却也瞧不出西闲对他有什么恼恨。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句什么,但文安王也在旁边。出门往外的时候,西闲略迟疑对赵宗栩道:“王爷,阿芷还有忠叔等人,希望王爷高抬贵手。”   文安王道:“怎么在你心中,我也是杀人如麻而不眨眼的人吗?”   西闲屈膝行礼:“王爷宅心仁厚,妾身替他们谢恩了。”   夜色里,文安王笑着一点头。   西闲抬头看向眼前的沉沉院落,廊下还挂着喜气洋洋的红灯笼。   这院子才住了短短几个月,却犹如半生一样,所有发生的一切都那样美妙毫无瑕疵,只可惜,终究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尹西园才将包袱放了上去。   西闲来到车边,将上车的时候,转身看向他:“西园先生,”   尹西园抬头:“……有何吩咐?”   西闲问道:“先前你说的那处戏,只讲了个开头,可写完了吗?”   他有些诧异,回答道:“是,已经写完了。”   “不知道……结局是怎么样的?”   半晌,尹西园望着她清澈的眸色,一笑道:“当然是历尽波折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西闲喃喃:“可惜。”   “可惜什么?”   西闲抿了抿鬓边的发丝,目光从小院门首掠过:“为什么就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呢?”   抱着泰儿上了车,外间赵宗栩似乎还在跟尹西园说着什么,不多会儿,马车开始往前奔驰。   西闲很想掀开车帘再往外看一眼,却知道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流泪,于是只低头望着怀中的泰儿。   除夕的夜晚并无月光,天地之间如墨染一般,只有不知谁家顽皮的点放的爆竹,如星星一样在天空短暂地闪过。   西闲不知道赵宗栩将带自己往哪里去,但是她并不觉着慌张,泰儿就躺在她的怀中,靠近她的心最近的方向,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小院,仍是满脸自在悠闲,时不时地向着西闲呀呀出声,这种踏实的感觉让西闲觉着无比安稳,也毫无畏惧,似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跟危险,都会迎刃而解。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慢慢停了。   然后车微微一沉,车门打开,是文安王进来了。   西闲正哄着泰儿入睡,这孩子错过了宿头,就格外难睡着,西闲方才正低低地哼唱催眠曲,试图叫他快睡,却仿佛没什么效果。   文安王进来的时候,泰儿正瞪着乌亮精神的眼睛,笑嘻嘻的。   “我到底不像是宗冕那样身子健壮,还是不太习惯骑马,再颠簸下去觉着腰都要断了,就让我在这里凑合凑合吧。”文安王笑了笑,在西闲对面坐了。   西闲垂首道:“王爷请自便。”   文安王靠在车壁上,缓缓舒了口气。   西闲因他进来了,就不再哼唱,泰儿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便不依起来,哼唧乱叫。   西闲扫一眼文安王,见他闭着双眼仿佛假寐,便又低低安抚泰儿。   不料过了片刻,文安王笑道:“这孩子可真精神,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西闲道:“本是想让他跟大家一起守岁的。”   “啊,对了,我倒是几乎忘了。”文安王温声回答,又微微坐起身来道:“方才在里头没看明白,让我看看他。”   文安王倾身,他身上是一股恰到好处的檀香气,淡淡的很温和,带一点暖意。   这跟赵宗冕完全不同,那人身上是秋风肃杀后的桂叶气息,冷而清苦。   察觉他靠近,西闲本能地往后避了避。   文安王扫她一眼,旋即不动声色地看着泰儿,打量了半晌,笑道:“果然很像是宗冕小时候。这眉毛、嘴巴……”   泰儿却并没有笑,反而又转动眼珠,露出那种斜睨似的样子。   文安王笑道:“还有这瞧不起人的神情,简直一个模子扣出来的。连脾气也很像对不对,都是这么爱折腾人。”他含笑抬眸,看向西闲。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吗?不过已经有不少小伙伴猜到是文安老狐狸啦。么么哒~小黑龙:讨厌,又来一个老家伙宗栩:我要替你爹打你屁股~   小黑龙:你等着,我吃饱了奶再咬死你!   (小剧场是不是很可爱啊~划重点:有三更哦) 第73章 0711三更   西闲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在陪着泰儿的这段时间, 随着小家伙眉眼一点点舒展,也越来越得众人的喜欢。   姆妈喂他吃奶的时候, 泰儿会卯足劲的吃, 就算有时候把姆妈咬疼了,姆妈都舍不得放开他, 还满是骄傲地对阿芷说:“吃奶的劲头像是一头小老虎呢, 长大了一定了不得哩。”   泰儿生得实在是好看极了, 粉粉嫩嫩,眉目清秀, 眼神又有点恰到好处的灵动狡黠, 而且像是格外懂事,天生讨喜。   有一次阿芷抱着泰儿在门口站着, 卖果子的老婆婆经过看了会儿,喜欢的硬是塞了好些果子给阿芷。   把阿芷乐得回去跟西闲说, 道:“那王大娘,平日里一文钱都恨不得当作十文,跟她买果子,多一个都不肯给我, 这次见了咱们小公子, 就这样大方了!”   又逗弄泰儿道:“哎哟我们小公子,你还包着尿布哩,就知道哄人开心了?真像是姆妈说的, 长大了那还了得呢!”   西闲听着好笑,又拿了两吊钱, 让阿芷给王大娘送了过去。   其实西闲私下里打量泰儿,因为对他满怀爱意,倒也没觉着怎么样,只是偶尔的时候看着他的样貌,从那眉目神情里,不知不觉竟会想起那个人。   自从离开雁北后,西闲严禁自己想起赵宗冕。   坚决不去回想往事,仿佛就忘了此人长的什么样了,仿佛这人离自己千万里远,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可是直到望着泰儿神游物外的时候,才悚然醒觉,原来她一点都没有忘记他的样貌,离开他之后的日子仿佛过了漫长的半生,但那个人的一言一笑却没有因为时光流转而消磨半分。   许是看见西闲眼中浮出朦朦胧胧的惘然,文安王笑道:“在想什么呢?”   西闲回过神,摇了摇头。   此刻泰儿终于有些困意了,打了个哈欠,把头往西闲怀中凑了凑。   “终于消停了,”文安王把声音放低了些,又问道:“怎么好像有些饭菜的香气呢,莫非是我太饿了?”   西闲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大概是我拿着的饺子。”   “饺子吗?”文安王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西闲望着他似乎期盼的表情:“是……我为年夜包的,小茴香馅儿的。”   文安王笑道:“你必然是怕这小家伙肚子饿了才带了的,可他现在睡了,只怕不会吃……本王……”   西闲已经明白:“王爷若不嫌弃,就在那边的包袱里。”她因抱着泰儿不便动手,便往旁边微微示意。   文安王道:“我这不是夺人所爱了吗?”一边说一边将包袱拿了过来,解开将那帕子裹着的碗拿出来。   西闲仓促中倒是忘了拿一双筷子,文安王却也并不挑拣,只用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来。   还不忘感叹:“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吃到饺子,还是小茴香的。”   竟一点不在意饺子已经凉透,不多会儿,便津津有味地把一碗十几个吃光了。   文安王擦着手笑道:“让你见笑了,只是我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并没正经吃饭,多亏了这些救了命。”   西闲问:“已经是年下,王爷这会儿怎么不在京内?”   文安王道:“我先前领了旨意往雁北,这一去竟耽搁了近半年,封地那边也有许多事撂下了。”   西闲道:“不知王爷是想如何处置妾身?”   文安王道:“我知道你心里猜疑,但有些事仍是不便同你细说,你记得我并无歹意就好了。先前说要带你回京,不过是诈你的,就算你答应回京我也不会同意,因为……”   一顿,文安王继续说道:“这会儿宗冕在京里已是泥菩萨过江,你去了就更糟了。”   西闲道:“您的意思,是说镇北王有危险?是因为皇上,还是太子?”   文安王道:“太子是皇上的儿子,太子的意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   西闲沉默了会儿:“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文安王眉峰一动,笑问:“你是为他担心了?”   西闲道:“我觉着,王爷还轮不到我们来担心。”   文安王又一笑:“那你是很信任他的能耐,觉着他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   西闲起初并未回答,片刻,才轻声问道:“王爷,先前尹西园先生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王爷可知道出自哪里?”   文安王道:“自然知道,是出自《史记》。”   “那王爷必然也知道,接下来的两句吧。”   文安王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他本不解西闲为什么会引自己说起这个,但说完之后,却突然有所思。   西闲对上他凝视的眼神,淡淡说道:“君待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我只是觉着,王爷他不会坐以待毙。”   “那他,会怎么做?”   “王爷您会怎么做?”   “我?”   “王爷难道觉着,皇上所针对的,会只有镇北王一个吗?”   文安王脸上浮现惊愕之色,片刻道:“不怕你笑话。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再加上遁居川西的宁泽王,我们三位宗亲里,数宗冕是个最出挑的。也只有他手握兵权,皇上若要对付,第一个自然就会对他下手。”   西闲道:“但是,用什么理由?只是内宅不宁,以及我父亲弹劾的那些理由,虽可暂时将王爷拘在京城,可如果要实打实地论他的罪,夺他的权,恐怕不够,毕竟王爷军功在身在民间颇受爱戴,且如果真的对王爷动手,雁北那二十万将士,不怕引发哗变吗。”   文安王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看似霜冷幽兰的芊弱女子口中说出来的。   “那你的意思呢?”   西闲道:“我在家里的时候,闲来无事修剪花枝,但凡要剪去那多余的叶片,都是从最枯败弱小的开始。那略雄壮些的,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一留,不仅是舍不得,更是怕若贸然剪了去,会伤及整棵花的根本。王爷觉着,我这肤浅的道理可妥?”   马车里的风灯光线本就不强,照的人的脸不免有些暗淡,但这会儿文安王的脸色,却不能只用一个暗淡来形容了。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文安王看着西闲,“没想到,能在今晚上见识到这样的风采。”   西闲摇头:“王爷在说什么,我只懂些日常没用的经验罢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文安王闭上双眼靠在车壁上,只是眉头不知不觉皱紧起来,过了会儿,他掀起车帘,叫了一名随从过来。西闲只听见说什么“速去探听”之类。   这会儿泰儿睡得十分甜美,西闲望着他的睡容,却丝毫睡意也没有。   文安王吩咐过后,缓缓地吁了口气。抬眸打量西闲,半晌说道:“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铜钱似的东西。   他垂眸看了会儿,笑道:“说来也算是我第一次跟小王子见面,很该给他些见面礼,今儿又是除夕,恰好我还带着这样东西,就给了他吧。”   文安王说着,将那铜钱递了过来。   年下长辈素有给小辈们发放压胜钱的俗例,西闲知道文安王便是这个意思,却也意外于他竟这样细心。   见他已经递了过来,不好不接,便道:“我替泰儿多谢王爷。”   小心抬手,从文安王指尖将那枚制钱接了过来。   不料铜钱入手,西闲忽然觉着不对,定睛细看,却见这枚铜钱跟寻常的钱币不同,乃是鎏金的,正面刻字,清晰可辨,背面却是四灵的浮雕,栩栩如生,边角还有些许翠绿的铜锈,显然是一枚古董。   西闲不由问道:“这个……可是永安五男钱?”   文安王正在瞧着她,见她果然竟知道,不由笑道:“侧妃也见过?果然是见多识广。”   西闲忐忑:“只是听说,这还是第一次见。王爷,这个太贵重了,请恕我不能收。”   永安五铢钱是压胜钱中的珍品,寓意多子多福,有趋吉避凶之效。又因是古物珍品,所以多数都在权贵手中,或被少数豪富之家所收藏,今时今日一枚永安五铢钱,可谓千金难求。   文安王道:“这是给小孩子的,图个吉利罢了。不必多说了。”   西闲知道他既然送了出手,自然不会再拿回去,于是只好妥善地收藏起来。   次日平明,泰儿早先醒了,因为饿了便啼哭起来。   这会儿马车早出南浔,也不知到了何处,西闲正有些着急,文安王往外吩咐了两声,如此又走了一刻多钟,西闲听到外头有人声吵嚷,知道是到了城镇。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所院落前,文安王先下车,扶了西闲进门,泰儿已经哭的声嘶力竭,大颗的泪珠滚滚而出。西闲心疼的也红了眼圈,不住声的安抚。   幸而还未落座,外头有侍卫领了个奶娘进来,忙抱了泰儿到里间,泰儿吃到奶,才终于心满意足。西闲在里头照看泰儿的时候,文安王在厅中坐着,半个时辰后,有一人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跪地道:“殿下,出事了!”   文安王反而十分平静:“说。”   那人道:“王爷回封地的车驾,昨晚在驿站遇到伏击。范海跟两名侍从都死了。”   文安王从京城回封地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只是他从两天前就离开了队伍,自己往南浔这边来,这件事却是秘密而行的,为了掩人耳目,叫亲卫范海扮作自己的样子。   如今范海都死了,可见动手的人是冲着他赵宗栩而来的。   那侍卫见他沉默,又道:“另外,还有京内传来一个急报。”   里屋,泰儿足足吃了两刻钟才停了下来,西闲早把他的泪擦干,又在脸上亲了又亲,疼惜他先前那样大哭,嗓子都哭哑了。   泰儿吃饱了,又给母亲抱着亲,便十分得意,又开始手舞足蹈地精神起来。   “以后这脾气可要改改,一不如你的意思,就立刻翻脸了。”西闲叹了口气,“可别偏偏学那些不好的。”   正逗弄着泰儿,却见赵宗栩迈步走了进来:“可吃饱了?要赶路了。”   西闲默默地把泰儿裹好,才要重新抱入怀中,赵宗栩道:“稍等,你过来,我先同你说几句话。”   西闲看一眼泰儿,只好先往外走了两步。   两人站在门边,赵宗栩看着她淡然如水的脸色,道:“西闲。”   西闲觉着他叫自己的名字十分刺耳,尤其在这种尴尬的处境里,她后退一步:“王爷。”   “真的给你说中了。”   “嗯?”西闲不解。   赵宗栩把才得了的消息跟她说了,又道:“这次若不是我来找你,只怕死的就不是范海了。”   西闲道:“王爷打算怎么应对?”   赵宗栩道:“他们应已知道那不是我。我若不及时回封地,只怕就不必用阴私的手段,自有更冠冕堂皇的治罪理由了。”   西闲不语。赵宗栩既然要紧急赶回,那无非是两个选择,一,带着她们母子夺命狂奔,可这毕竟不太方便。第二则是把他们母子暂时安顿在某个地方。   西闲暗暗希望他能选第二个。   赵宗栩突然却说道:“当初你同宗冕在金銮殿上,你帮宗冕拆皇上局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心中是怎么想法?”   西闲摇了摇头。   赵宗栩道:“我很后悔,隐隐又有些担心。”   西闲不解。   “但是现在想想,也许并不是坏事。”赵宗栩长吁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步,在西闲措手不及的时候,赵宗栩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两句。   “您、您在说什么?”西闲的脸色在瞬间惨白。   赵宗栩直视她的双眼,字字清晰:“你没听错,京内才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镇北王赵宗冕,酒后逞凶杀害太子良娣苏舒燕。”   他的笑里拧出了一丝苦涩:“昨晚上你不还想要个处决镇北王的理由吗?你瞧,这个罪名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灰常累的三更君,需要大家强而有力的么么哒才能继续发光发热o(╥﹏╥)o小黑龙:你什么都能干吗?厉害了我的爹大魔王:臭小子吃你的奶去~~~ 第74章 0712一更   六月中旬, 本该已葬身那场火海的镇北王侧妃林西闲,突然回到了京城。   那天清晨, 林家的老仆人拿了笤帚, 开门准备扫地,眼见从街角慢慢走来了一个人, 老仆只当是起早的行人, 过了会儿再看, 那人已经走近了些。   原来是个身段窈窕的女子,上穿着白色的麻衣, 下是灰色泛白的裙子, 风尘仆仆,头发只用一块同色的灰色麻布裹着, 她像是累极了,且走且低着头, 抬手擦汗,慢慢地走到林府这边的院墙,就靠在院墙边上,手扶着往这边挪。   老仆怔了怔, 下意识觉着这女子有些眼熟, 又见她如此乏累,就想过去帮一帮。谁知走到跟前儿,低头看时, 却吓得猛然色变,失声叫道:“大小姐!”   西闲抬头望着他, 是一贯的从容不迫:“林叔。”   林老头惊愕不已,但看着她那浅浅淡淡的笑容,却突然又觉心安,于是惊喜交加地问:“你、你是人是鬼?”西闲笑笑:“林叔,世上哪里有什么神鬼。是我,我回来了。”   林老头的眼睛里顿时涌出泪来,扶着西闲的手臂跪了下去,哭道:“大小姐!”   门上的小厮打着哈欠出门,却不见老林,扭头看时,正见到他对着西闲跪了下去,小厮本以为这老林头发疯了,才要说笑,不料定睛一看,也惊呆了。   “大大大……”小厮连叫了几声,脚下窜动往前想要去迎接西闲,却又停下来后退,“夫人,夫人,少爷!少奶奶,大小姐回来了!”   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报信。   今日林牧野早朝,故而不在家,里头杨夫人才晨起不久,还有些头脑不清,听外头嚷嚷说大小姐回来了,满心胧忪,以为自己是梦未醒。   正发呆,外头于青青喝道:“你们都疯了?一早上触什么霉头!”那小厮也顾不得了,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奶奶快出去看看吧,真的是大小姐回来了!小人亲眼看见的再不会有错。”   “我看你是活见鬼了!”于青青指着骂道,“啐,难道死了的人是诈尸给你看见了?”   这时侯东来也出来了:“别吵。我去看看是怎么样。”   东来还没出门,就见老林头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东来一愣,下意识觉着这人的身形好像是妹子。可又不肯信,及至西闲抬头,兄妹两人目光相对。   西闲微微一笑:“哥哥。”   东来的双眼瞪得大大地,盯着西闲看了半晌,才叫道:“妹……真是妹妹!”紧走几步到了西闲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   西闲的手仍是柔软温暖的,这明明就是大活人的手,东来激动的不能自已:“你、你不是已经……”   “我没有死,”西闲的声音也仍是那样温柔而坚定:“哥哥别怕。”   只说了这一句,她的身影一晃,东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脸色惨白:“西闲?”   西闲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说了这句,她轻轻一叹,靠在东来身上,晕厥了过去。   东来抱着西闲往内宅去的时候,于青青因不耐烦等,也出来看,一眼看见他怀中的西闲,惊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这、这是鬼吗?”   东来喝骂道:“快闭嘴,是妹妹回来了,快打发人去请大夫,还有……叫人去御史台给父亲报信!”   “可、可是……你确信她不是个鬼?”于青青半天还反应不过来,倒是她身后的丫头们听见了,一个个忙不迭冲进去给杨夫人报信。   等西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屋子的人。   杨夫人坐在床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时不时地拭泪。在杨夫人身后站着的是于青青,脸上仍有些狐疑不定的神情。   外间屋子里传来说话声,林牧野已经从部里回来,同他说话的,却是苏大人。   除此之外,苏霁卿竟也在场,正同林东来一起听大夫低低地说着什么。   西闲稍微定神:“母亲。”   杨夫人怔了怔,然后叫了声:“心肝肉!”俯身抱着西闲大哭,“你没事就好了。”   外头众人听见动静,纷纷地也都走了进来。   林牧野走在最前,见西闲跟杨夫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停,林牧野叹了声,便没说什么。东来上前道:“母亲别只顾着哭,父亲跟苏伯父也都在,且快让妹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夫人这才忙敛住了,又掏帕子给西闲擦了泪。   西闲抬头,目光扫过林牧野跟苏侍郎,同苏霁卿轻轻地碰了碰,便转开了。   因西闲突然归来,林家一边派去请大夫一边去御史台请林牧野,这样一闹腾,不多时,林侧妃原来并没有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半个京城。   东宫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之一。   太子赵启听了詹士禀报,手中的折子“嗒”地掉在桌上:“你说什么?林妃没有死,她回来了?哪里听来的消息。”   詹士说道:“并没有错,是林家的人跑到御史台急请林牧野回去,整个御史台都炸了锅了。”   正说着,周健从外进来,显然他也是听说了。太子一抬手,那詹士后退出门。   太子道:“林西闲回来了,你也知道了?”   周健回答:“才也听说。”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烧死了吗?”   周健道:“臣也觉着十分诡异,按理说当时文安王已经细细勘察过,且镇北王当时那个反应……绝不会有假的。”   周健猛地听说这个消息,下意识就觉着这大概跟文安王或镇北王两个有关,毕竟雁北是赵宗冕的地方,他要弄点把戏是简单的,可他如果想藏匿林西闲跟孩子,当然有更好的法子,所以绝不会是他。   “是有人……暗中捣鬼?”太子的想法跟周健差不多。   周健说道:“臣也有些搞不清了。”   赵启皱着眉:“罢了,横竖如今镇北王因良娣的事已经在镇抚司的大狱里,她回来又如何?横竖掀不起波浪。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问过她就知道了。”   周健问道:“殿下是要去林府,还是派人将林妃传来?”   赵启忖度片刻说道:“罢了,还是孤走一趟吧。”两人说完,周健便要吩咐下人备轿,不料还没出门,就见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跑来,跪地道:“启禀殿下,那个本来已经死了的……林侧妃,她来了。”   赵启吃了一惊,周健也十分意外:“你是说镇北王的林妃来了?在东宫?!”   那内侍显然也是有些惊怕,战战兢兢回禀说道:“是,是林御史陪着来的,说是有要事要面见太子。”   赵启跟周健对视一眼,太子一笑:“这个林妃,还是有些见识的。很识大体。好,快传。”   内侍领命而去。周健道:“想不到她会这么快主动前来。”   太子道:“这林西闲虽是女流,却非同一般。”   “太子要小心应对,如果她……”   “你是说,如果她想跟孤求情,放了镇北王吗?”   周健道:“不然她又为什么这样着急前来呢。”   赵启说道:“孤心里有数,你先退下吧。”   周健去后不一会儿,林氏父女已到。   赵启心中原本还有些狐疑,毕竟侧妃身死的事轰动天下,岂能有假,这突然冒出来的侧妃,总不成是胆大包天的人假冒的吧,但当看见西闲的那一刻,这种疑虑赫然烟消云散。   西闲虽已经换下了那套半旧麻衣,却也仍穿着一身素服,珍珠白的衫子,银灰色的裙,外披着同银灰的氅衣,乌黑的头发上只簪着一支素净之极的银钗,整个人清水素颜,眉峰眼角凝着三分伤悒,却仍无法掩饰天然丽色。   赵启见她要下拜,早转出桌子,及时将她扶住:“王妃不必多礼。快请起。”   近距离看,却更见眼若秋水,唇似涂朱,虽然不施粉黛,却比那些涂脂抹粉的三千佳丽更见绝色韵致。   赵启一怔之下,又请落座,道:“孤才听闻王妃回来京城,才要准备去林府探望,不料来的这样之快。”   林牧野道:“殿下不必多礼,其实早就该到了,只是娘娘先前因体虚又加劳累,晕厥在家,请大夫看过了无碍,这才急急赶来的。”   赵启点头,又看西闲,关切说道:“本来该让你好好休息再做别的打算,只是……孤心里实在是不解之极,原先不是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西闲道:“我之所以着急赶来,就是想向太子说明个中内情。可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   赵启忙问何事,西闲道:“敢问殿下,苏良媛,是真的……身故了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声音都是颤抖的,眼中不知何时涌出的泪花也随之簌簌闪烁。   太子见西闲问起此事,脸上也流露出痛楚之色,他低下头道:“是。”   西闲张了张口,却没有力气再说出别的话,两行泪却刷地流了下来,西闲张手扶住额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泪。   太子从旁望着她肝肠寸断的样子,顿了顿:“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千万保重,不要因此过于悲痛。”   西闲的手指撑在额上,时不时抹去眼中的泪,虽想停住,但泪仿佛泉涌一样,无法遏制。   “我……可能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西闲颤声问。   赵启满面感伤道:“先前停了三个月的灵,因为天热了,所以已经入土为安了。”   西闲的手一动,覆住双眼,她微微仰头喘了口气,终于缓缓止住了泪。   西闲转过头看向太子赵启,丹唇轻启:“殿下……舒燕,是怎么死的?”   这双极美的眸子被泪浸透,显出几分楚楚脆弱,却又格外的明澈,仿佛能照见人心底不见天日的阴私。   这个答案十分简单,甚至全天下此刻人尽皆知。   赵启本是要如此回答的,但望着西闲的双眼,却突然不想用那个千篇一律的说辞了。   太子咽了口唾液,垂着眼皮说道:“这个,你该去问镇北王,他比孤更清楚。”   “我的确是想问一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西闲的声音很轻,仿佛叹息,又像是冷笑:“不知王爷他现在何处?”   “镇抚司大狱。”   作者有话要说:   虎摸小燕子的羽毛~她是真的内啥了啊大魔王在狱中瑟瑟发抖~~ 第75章 0712二更   西闲告诉太子赵启, 事发那夜,是王琴儿闯入房中, 她先是打晕了一名守夜的宫女, 又威胁奶娘跟西闲不许做声。她放火之后,挟持西闲出了王府, 一辆马车载着西闲离开了雁北。   养心殿。成宗听了太子所言, 轻轻咳嗽了两声, 问道:“她是这么说的?的确是宗冕那个侍妾动的手?”   太子说道:“是的父皇。这也跟文安王先前所禀奏的一样,那个王琴儿可真是胆大包天。”   成宗目光阴沉, 说道:“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 你不知道一个疯了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来,比如……”成宗停了停, 说道:“可王琴儿为什么又要放她走,反而苦心布置出一具尸首, 让大家觉着林妃已经死了呢?”   太子思忖说道:“这个儿臣也想不通。本来一劳永逸地烧死林妃,才是最简单的法子。难道王琴儿想利用林妃跟小王子做些什么?”   成宗听到这里,道:“好了。那么林妃的孩子呢?”   太子道:“林妃说,那负责押送她的人看管的十分严密, 只是林妃因为赶路的缘故, 在去年六月的时候早产了。她的身体虚弱病了数日,醒来后,孩子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生死。幸而那看管她的人见她身体虚弱动弹不得,就放松了警惕, 林妃因此才逃了出来。”   成宗皱紧眉头:“那你可派人去核实了没有?”   太子回到:“因为林妃并不记得确切地方,她零星所提的几处,孩儿已经派人去查询,只是详细如何至少要半月后才知道了。”   “那就等人回来了再做其他打算。”成宗点头:“若果然如她所说,林妃也是不易,九死一生啊。对了,她有没有对你提起镇北王的事?”   太子道:“提了。是因为说起苏嫔的事,问起来他如今在哪里。”   苏舒燕入东宫的时候本是良媛,因为怀了身孕,便升了良娣,可后来……却因为身故,才成了太子嫔。   成宗道:“林妃她是何反应?”   太子道:“很为苏嫔伤心。对镇北王……看着倒是一般。”   “林妃是有心气的人,当初她本能好好嫁到苏家的,却随宗冕去了雁北,才又遭遇了这些个事,”成宗叹道:“听说她跟苏嫔从小交好,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启道:“父皇,林妃想见镇北王,不知能不能让她见?”   “怎么不能?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也没有规矩不让人见。”成宗摆摆手,显得有些劳累,“你去吧。这些小事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太子答应了,正要退出,成宗突然说道:“我怎么听说,文安王在往封地的路上遇到了伏击?”   赵启一震:“这件事儿臣也听说了,据说是当地的山贼劫道,误伤了车驾……不过万幸的是当时王叔他不在车中。所以并没有大碍。”   成宗凝视着太子,目光闪烁。半晌道:“他没受伤就罢了。不过他突然出了这件事,那贬斥的旨意,还是暂缓发放吧,派个人,去封地慰问安抚。”   原来先前太子接到密报,说是文安王先前在封地的时候,跟兵部一名主事私下有书信来往,这在本朝乃是大忌。   先前太子以监国的名义,拟了一封诏书,责令文安王闭门思过,没想到有人欲行刺文安王,如果在这个时候再发诏书,未免更加让人想入非非,会怀疑先前文安王遇刺之事是不是也跟朝廷有关。   成宗如此吩咐,看得出太子有些不大情愿,却只得答应了。成宗哼道:“你才监国多久,不用这样着忙,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如今最难办的都在你手中插翅难逃了,雁北也还算稳得住……你还担心别的?须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赵启慌忙领命。   且说西闲面见了太子,同林牧野才出东宫,就见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停在面前,轿帘子掀起,从里头躬身走出来的,赫然正是王妃吴氏。   吴妃抬头看向西闲,顷刻看清之后,便叫道:“妹妹!”紧走几步,主动迎了上来。   西闲也往前两步,屈膝行礼:“娘娘万安。”早给吴妃一把拉住。   吴妃眼中泛出泪光,一眼不眨地打量着西闲,哽咽道:“你果然没有死?我先前听他们说起,还当是在做梦……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再见的时候。”   “让娘娘忧心了,”西闲道:“只是一言难尽。本来听说娘娘在京内,是该先去见过的,只是有要紧的事必要先来面见太子。”   “我还计较这些么?横竖只要你平安就是。”吴妃忍着泪又道:“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先随我回去吧。”   西闲回头看向林牧野。   林御史也早向王妃见了礼,王妃对他说道:“林大人,我先接了侧妃回府,少时安顿,再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林牧野道:“一切但凭娘娘。”   于是王妃携着西闲的手进了轿子,离开东宫大街,径直回下榻府邸。   赵宗冕并不在京内常住,这一次众人上京的栖身之所,仍是上回他得胜归来成宗赏赐给他的那宅子。一路上王妃握着西闲的手,询问她那夜的情形以及事后种种,西闲便按照向太子所说,也一一同王妃说了。   吴妃听果然是王琴儿,恨道:“那日我们查了出来,王爷拷问,她还死活不肯招认呢,这女子实在是心如蛇蝎。不过,她把妹妹劫持了去,却不知有什么意图?”又紧锁眉头,关切问道:“还有小世子,现在……”   西闲听她提到孩子,眼圈发红,早坠下泪来,就扭开头。   王妃看着她的样子,忙先不提,只安抚说:“妹妹如此大难不死,那孩子一定也有神佛庇佑,一定会好端端地找回来的!”   当下暂时不提此事,片刻,西闲便又问苏舒燕跟镇北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件,”王妃叹道:“自从你出事后,王爷十分消尘,在雁北的时候,天天喝酒,几乎没有一天不是酩酊大醉的,而且喝醉了往往爱往真珠院跑……罢了。上京后,我以为他会收敛些,不料也仍如此,非但自己喝,还爱拉着别人喝,每次同人吃酒,桌上一定得醉倒大半的人才肯罢休。”轿子走的很慢,微微地上下晃动,西闲垂着眼皮,长长地睫毛时不时地也轻轻扇动。   王妃道:“事发的那天,正是东宫苏嫔的生日,我知道苏嫔她跟你向来最好,怕王爷去了后会节外生枝,且他那个脾气,也怕他在正经日子上闹事,所以规劝着叫他不要去……谁知,头天晚上,东宫居然派了人来特请,唉!”   西闲道:“毕竟是皇室宗亲,王爷在京内而不去赴宴的话,似乎说不过去,且其他人也会有议论。”   王妃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不去,又怎么会惹出这天大的祸事?”   西闲问道:“那天,王妃应该也是去了的,可知道些什么详细?”   吴妃道:“我跟王爷是一块儿去的,他们男人们在外,我们在里头……本来,先前我们才上京不久的时候,王爷曾去过苏府一趟,听说那会儿苏府三公子也才从江南游历回来。偏偏那次苏嫔也回了娘家,我隐约听说,苏嫔不知何故跟王爷撞见了,两人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西闲的心微微惊跳:“然后呢?”   王妃苦笑道:“我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那天去赴宴也格外小心。然而我留心看苏嫔的言行举止,却极正常的,就算同我说话,也并没有什么气恼不快之色,也许是她涵养好,不肯迁怒于我,也许时过境迁,她已经释怀了……”   西闲聚精会神地听王妃说起苏舒燕的事,就算王妃的话语寥寥,但她几乎能从中看见还活着的苏舒燕,那样活泼爱笑的样子。   眼前的景物顿时模糊起来。西闲低着头,不肯让王妃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   王妃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也放了心,大家其乐融融吃了酒,苏嫔也趁兴喝了两杯,脸颊红红的……看得出她很快活。”说到这里,王妃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看了西闲一眼。   毕竟才说苏舒燕因为西闲的死而跟镇北王闹翻,突然又说起苏舒燕释怀往事尽情吃酒,未免显得人情凉薄。   岂料西闲听着,却丝毫没在意这个,反恨不得王妃多说些苏舒燕高高兴兴的情形,因为她知道……最不好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果然,王妃叹了口气,道:“当时太子妃见苏嫔有了几分酒意,就笑劝了两句,苏嫔扶着宫女起身进内更衣去了……然后……”王妃咬了咬嘴唇,眉头缩紧:“不多时,我们竟听说,王爷、王爷他喝醉了酒,闯入了东宫内宅,意图……总之,等我们急急赶去的时候,太子殿下跟苏大人等已经到场,苏嫔她……”   西闲听王妃语焉不详,仿佛掠过了最关键的,便问:“您说王爷他意图什么?”   吴妃重重嗐叹,满脸恼怒:“这话叫我怎么说出口,其实东宫的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不敢提起的。”她犹豫了会儿,微微凑近西闲耳畔道:“他们说,王爷趁醉意图对苏嫔用强,苏嫔反抗,王爷才失手将她……那会儿太子拦着不许我们进内,是我身边一个嬷嬷大胆偷看了一眼,苏嫔的确是衣衫凌乱……”   西闲突然觉着头晕。王妃见她脸色泛白,于是噤声不提。   两件事说完,地方也到了。王妃同西闲相携入内,往内宅去的时候,王妃道:“这里不比咱们雁北的地方大,不过也算能住人,先前我听说你回来了,特叫人立刻收拾出了一间。”   过了二门望内,遥遥地望见李夫人跟柳姬两个站在廊下,看他们来到,忙快步迎上。   大家见了礼,入内说话,王妃吩咐道:“侧妃今日才回来,一路劳苦,方才又面见太子,且别叫她太乏累了。今儿先叫她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日再说。”   说着又吩咐把陈太医叫来,让给西闲再把把脉,看看要用什么药之类。   于是西闲先回了下处,这所落脚的宅子本就是老宅子,住处也颇见沧桑,柱子都并没有整红的漆,反透出斑驳之意,虽陈设朴素,却还雅致干净。   底下人忙着准备了洗澡水,西闲正有此意,当下宽衣入内。   西闲洗澡不愿意人围着,便把下人都打发了,自己靠在浴桶里出神,心中的事千头万绪,飞来舞去,暂时落在苏舒燕跟赵宗冕这件事上。   她想着王妃所说“妃嫔衣衫凌乱”等话,心中实在惊恼的很,掬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冥思暗想,嗤地一声轻笑从身后响起,有人道:“你去哪里溜达了一圈儿,不紧着在外头逍遥,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第76章 0712三更   西闲因听出了这人是谁, 并不惊讶。   她转回头去,果然看见柳姬笑吟吟地立在身后。   目光相对, 柳姬脚步轻盈地走到浴桶旁边, 一挨身在边上斜斜地坐了:“可枉费我当初一片苦心。”   虽然都是女子,可被她如此近距离而居高临下地盯着看, 西闲竟有些不自在。   她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水中没入几分, 道:“三夫人是怎么进来的?”   柳姬却早看出了西闲的小小动作, 她越发倾身,几乎贴着西闲耳畔说道:“就跟当初进娘娘的房间一样。”   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兰香, 靠近过来, 香气更浓。   西闲不禁侧了侧脸:“三夫人有话跟我说?”   西闲明白,柳姬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要跟她闲话才偷偷跑来, 多半是因为今日她突然回来,又去过东宫。毕竟柳姬非一般人, 当初她相助西闲离开,如今西闲死里逃生,当然得跟众人解释。   柳姬笑道:“没有,只是好久不见娘娘, 格外想念。”   西闲道:“请夫人不必忧虑, 救命之恩我心中铭记,且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夫人。”   柳姬挑眉:“我倒不怕你把我供出去,只是你这样一来, 我就更危险了。”   西闲抬眼看向她,柳姬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多半是用王琴儿做借口, 把一切都推在她的身上,只是外人虽不知道,但你猜,王琴儿的主子会不会知道她有多少能耐?只要他肯仔细追查,一定会怀疑到别人身上。”   西闲略觉不安:“我……”   “不用觉着对不起我,谁叫这是我自愿的呢?就算为你死了,也是我自认倒霉罢了。”   柳姬垂眸扫了一眼右手腕处,又不经意地问:“我只想知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谁,是……东宫的苏嫔,还是诏狱的殿下?”   西闲道:“舒燕的事,夫人可知道些许内情吗?”   柳姬捂着嘴笑道:“我说过,像是上回那种蠢事我只做一次,你还指望从我嘴里打听消息呢,除非……”   “除非怎么样?”   柳姬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手入水:“泡了这半天,水好像凉了,娘娘不冷吗?”   西闲突然有种奇异的不适感,柳姬的手在水中摆了摆,竟是有意无意地向着自己这边游了过来,西闲忘了所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夫人。”   柳姬抬眸:“怎么了?”   西闲竟也有些乱了阵脚,下意识不敢跟她目光相对,只是在垂眸的时候,突然发现柳姬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污渍,可细看却又不像,反像是可怕的疤痕似的。   大概是察觉了西闲的注视,柳姬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西闲只得暂时放弃,她掩饰似的咳嗽了声,松开了柳姬的手。   “水……很好。”西闲暗暗调息,“我还想再泡会,就请夫人,先回避吧。”   柳姬媚眼如丝,也发现了西闲的雪肤上慢慢漾起的一丝晕红:“那……好,我就不打扰娘娘沐浴了。”   她凝视着她,掩口而笑,起身缓步离开桶边。   西闲很谨慎地松了口气,却听柳姬又问:“这次回来,真的是只为了苏嫔吗?”   西闲心头一阵恍惚,就听到敲门声,是侍女们看时候不早,过来询问她好了不曾。西闲忙抬头看向窗户边,却见那边早没了柳姬窈窕的影子。   次日过午,死而复生回到京城的镇北王侧妃林西闲,来到镇抚司大狱。   太子赵启亲自安排,由太子府长史周健负责陪同,镇抚司的人也早得了消息,在侧妃下轿之时,里头就已经护送了镇北王从牢房出来,特意安排在后院的干净房间相见。   镇抚司侍卫在前面一步距离引路,一行十数人往后而来。   镇抚司果然不比别的地方,隔着十数步便有一员岗哨,每个进出门也有门卫把守,防卫的极为森严紧密。   不多时进了院子,院墙边角侍卫林立,正房门口两边各自有八个带刀侍卫,声势浩大,令人望而生畏。   周健偷眼看向西闲,却见她仍是下轿时候那样神情淡然,似乎面前这些杀气腾腾的侍卫都不存在,如入无人之境。   镇抚司的统领将门推开:“王妃请。”   周健道:“王妃且同王爷自在说话,我等都在门外恭候。若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召唤。”   西闲一点头:“多谢周大人。”这才迈步入内去了。   西闲进门后,门就又给拉了起来。这里原本是镇抚司待客的地方,内厅阔朗,摆设精致,却并不见赵宗冕。   左右各有耳房,却不知这人现在哪里。   西闲走前数步便站住,垂着眼皮道:“妾身前来给王爷请安。”室内并没有人回答。西闲仍是立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妾身前来给王爷请安。”   直到此刻,才听见轻轻一声笑,在左手侧的雕花镂空书架背后响起。   “请的哪门子安,有跑到监牢里来请安的吗?”赵宗冕的声音。   西闲并不言语。   书架后人影晃动,一身蓝色麻衣的赵宗冕从后面转了出来。   并不是平日里那样威扬赫赫,毫无任何点缀的朴素麻布衣裳,木冠束发,黑色衣带,皂靴。分明是寻常平民的打扮。   但他仍是他,改不了的桀骜不羁,以及天生的睥睨一切的气质,先前他惯穿黑,显得要比实际年纪老成稳重些,如今着了这纯正的蓝色,却反而显得年轻了几分,从小习武练就的腰背轩挺笔直。   这人哪里是在坐牢,看着就像是在书房里才歇息了午觉的贵公子。   西闲看着赵宗冕的时候,镇北王也正在打量着她。   事实上从西闲才进门的时候,书架背后的那双眼睛,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赵宗冕有些失望。   本以为离开了自己,又被迫仓促回来的这个人,一定会有些狼狈,或许比先前在镇北王府时候还要消瘦憔悴。   可现在所见的林西闲,身着银白缎暗云纹镶嵌珍珠扣的对襟上襦,下面是淡米色的褶裙,用银线点缀着简单的刺绣。   她的头发仍是那样乌黑如缎,肤色仍旧如雪一样白而无暇,只略扫了眉,点了唇,这样已经足够令人神魂颠倒。   她还是那么着……柔弱的像是能被人一把捏死,又坚韧的让人想把她握在掌心里永远也不放开。   赵宗冕转开头:“何况,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一个死人跑到镇抚司大牢里探望一个将死的人,你难道是阎王派来向我报信的吗?”   在远离他的日子里,西闲过的那样平静而美好,几乎忘了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奇异的人物存在。   西闲仍是淡淡说道:“很抱歉妾身没有死,让王爷失望了。”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扑面,下一刻,却是赵宗冕到了她的身旁。   这种身手……西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外头防卫重重,犹如防备着一头随时会出闸的老虎一样。   赵宗冕探手在她腰肢上一搂,俯身贴在她脸颊上低低笑道:“本王当然很失望,当初你既然敢走,现在就不该再回来!”   西闲道:“只要王爷愿意,此间的事一了,妾身立刻就走。”   “走?”赵宗冕听见自己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等我死了你做了寡妇,自有你走的时候。”   西闲道:“妾身先多谢王爷开恩。”   “你!你他娘……”赵宗冕气滞,假如头顶还没有屋顶的话,只怕要气飞到九霄云外。   他望着西闲,过了片刻,才又笑起来:“小闲,何必总要激我,我知道你毕竟舍不得你家王爷,所以才巴巴地回来,又巴巴地跑来见我,你放心,我也惦记着你呢。”   赵宗冕说着,猛然往前一步,将西闲抵在桌边,低头吻了过来。   这个吻十分的蛮横霸道,就像是他的为人,习惯了不留余地的掠夺,从里到外的得到跟霸占,西闲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两个人的力道相差本就悬殊,如此一来,更是任凭他为所欲为,直到西闲觉着自己将窒息而死,赵宗冕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   西闲只顾喘息,缓了会儿后无意一瞥,却见赵宗冕正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有火似的,灼灼逼人,他的唇上有水光,不知是他的唾液,还是自己的。   西闲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却又给他拥住。   “王爷!”她忍无可忍,抗议地叫了声,试图抓住他的手不叫乱动。门外足有几十名镇抚司的侍卫,还有周健等人,这个人竟丝毫也不顾忌。   “怎么了,知道你心里也想本王……”赵宗冕索性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自己欺身贴近。   仿佛发现了他的意图,西闲惊怒之余又有些慌张,知道他绝对是做的出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西闲将手挣脱出来,用力一个耳光掴了下去:“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啪”,结实而又准确地落在了赵宗冕的脸上。   西闲的手震的又疼又麻,盛怒之下她用了十分力气,在他的左边脸颊上很快浮现几道通红鲜明的印记,鲜红的血也慢慢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宗冕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只阴冷地盯着她:“你方才说什么?”   经过方才的撕扯,他原本整齐的领口给拽开,袖子堆叠,衣衫略见凌乱。   且脸有伤痕嘴角流血,此刻赵宗冕的模样,简直像是被激怒了的野兽,正磨牙吮齿,下一刻只怕就要择人而噬,把猎物撕成粉碎。   西闲突然想起方才周健的话,她屏住呼吸,几乎忍不住要叫人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魔王:我懂,打是亲骂是爱嘛   >。<   对了,有小伙伴们关心小魔王跑到哪里去,你们先来猜猜看~ 第77章 0713一更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两个人彼此瞪视, 寂静中,外头隐忍的咳嗽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西闲尽量克制的时候, 赵宗冕松开她, 他用手背一抹唇角的鲜红,说道:“当初我离开雁北的那天, 几乎满城的百姓都跑了出来给我送行, 却没有一个人吱声, 都哭丧着脸,那个阵仗……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葬呢。”   赵宗冕眼前出现离开雁北的那一幕, 当时百姓们夹道而立,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只是默默望着队伍行进。   赵宗冕虽这幅夹道欢迎的场面本来习以为常,但这还是第一次, 没有欢呼千岁,没有笑语吵嚷,只有沉默跟死寂。   赵宗冕勒马回头,突然笑道:“这是干什么, 一个个哭丧着脸, 是给老子出殡吗?”   跟随的众官员悚然而惊,文安王忙制止道:“宗冕!”   有听见的百姓面面相觑,低声私语。   正在赵宗冕要打马离开之时, 突然有个很稚嫩的声音小声叫道:“王爷要保重呀。”   赵宗冕回头看时,却是个垂髫小童, 眼巴巴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这一声好像是个信号,三三两两的,有人陆陆续续道:“王爷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从最初一两个声音,到最后此起彼伏无穷尽的响起。   最后只成了一声:“王爷千岁!”   赵宗冕扫视着看不到尽头的长街跟乌压压的百姓,怀疑整个雁北城的男女老幼都出来送行了,他笑了笑,随便一摆手,打马往前去了。   西闲的心一悸。   她虽不在场,却也向来知道赵宗冕很受雁北百姓爱戴,几乎立刻也能想象那种场景。   赵宗冕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没想到果然说中了不是?横竖我就要死了,我总不会孤零零的死,皇上至少得送几个我喜欢的人陪葬吧?所以我也不亏。”   他笑看西闲,额头抵着她的,喃喃道:“你既然没死,你回来送死干什么?却说我逼死你?”   隔墙有耳,西闲也同样低声道:“王爷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赵宗冕打量着她通身素服:“我又不是瞎子,你穿这一身,难道是提前为本王戴孝吗,当然是为了苏舒燕。对那个丫头,你倒是蛮长情的。比对我好多了。”   说到最后他的口吻竟有些薄薄地委屈跟感叹在其中。   西闲见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便温声说道:“那王爷,可否告诉我,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太子没告诉你吗?就算太子不说,王妃也该告诉你。”   西闲道:“我想听王爷自己说……”   “我?”赵宗冕凝视着她,“无非是我酒后乱性,见色起意,意图强/奸,逼人至死,好了,说完了。”   “王爷,我想听的是真话。”   “你不相信?”赵宗冕笑道,“你为什么不相信?你是相信我不是见色起意的人呢,还是觉着,我就算酒后乱性,也不会看上那个胖丫头。”   “王爷!”西闲的脸上又浮现一丝愠怒。   赵宗冕深看她的双眼:“林西闲,你这次回来,脾气见长啊,对本王动辄打骂,你是不是觉着本王死到临头,就可以任你蹂/躏了?”   西闲道:“我只是想请王爷留点口德,舒燕毕竟已经是作古的人了,请不要那样说她。”   赵宗冕讥笑道:“你对她可真是没的说,活着死了,都对她尽心尽力。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若早点回来,她也许就不会死。”   西闲的心因为这句话而猛然揪痛起来。   赵宗冕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隐忍的痛苦,他的眼神变了变,扭开头道:“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我若是能算无遗策,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他竟好像是在安抚自己?西闲略觉疑惑抬头,赵宗冕却并不与她对视,眼睛看似望着地上的桌子角,实则看着她垂在空中的裙摆,极淡的米色看来是那样温柔,就像是她……   这会儿西闲仍是坐在桌上,方才情势紧张一时顾不上,这会儿便要下来,又怕不慎又惹他不快。   赵宗冕瞥她一眼,举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抱,却顺势又搂入怀里。   “王爷,”西闲低低叫了声。   “总对老子推三阻四,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西闲淡淡瞥他一眼,心中转念,便轻声道:“我不想让舒燕死的不明不白,何况也是为了王爷好。您就把那日的情形告诉我好不好?”   赵宗冕听她用了央求的语气,脸色稍微好了点:“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西闲最怕他的峰回路转,他从不按常理出牌,往往令人防不胜防:“不过怎么样?”   “我告诉你点东西,你也得告诉我一点。”   “我?”   “你在外头的事。”   西闲没有回答。赵宗冕道:“我是无所谓,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住在这里也挺好,无非是换个地方,只不过,你为了那丫头这样不辞辛苦不怕凶险的赶了回来,一定更想快点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闲没有否认。   赵宗冕眼神一暗,却也没说什么。他将她抱着,转到侧间的罗汉榻上坐了。   西闲见他换了个地方,正有些不大自在,赵宗冕突然低头,窸窸窣窣地仿佛要解衣裳。   西闲无法置信,听天由命地看着他的动作,赵宗冕在怀中探来探去:“我还以为丢了呢。”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颜色已经有些旧,上面绣着一朵并蒂莲花。   这荷包又旧又不起眼,却猛然让西闲变了脸色:“你、你从哪里拿来的?”   赵宗冕晃了晃:“我要这个东西干什么,是苏舒燕叫我给你的。”   西闲的心怦怦乱跳,声音都轻了几分:“您说什么?”   赵宗冕道:“是苏舒燕临死的时候让我给你的。我本来想扔了……算了,你拿着吧。”他把荷包塞在西闲手中,“他们是没看见这个东西,若是看见了,更加认定我意图不轨了。”   西闲将那小旧荷包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又看向赵宗冕,心中的滋味竟是难以描述。   赵宗冕虽发现她的异样,只当是因为得了遗物所以才如此。便说道:“好了,我先问你一句,你答了我,你再问我一句,如此类推,怎么样?”   西闲默然点头,把荷包小心地放入袖子里,手都是有些微微发抖。   赵宗冕抱着双臂,问道:“在外头有没有饿着?有没有人为难你?”   这就是他的问题?西闲很意外:“一切都很好,也没有人为难。”   “我就知道。”赵宗冕哼了声,“你问罢。”   西闲道:“我想知道那天在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宗冕道:“那天我在东宫赴宴,喝的半醉,所以出去亭子里休息,有个宫女来找我,说苏良娣有事想见我。我当然不肯去。”   “那怎么又去了?”   赵宗冕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想知道,我再问你。”   西闲一皱眉,又按捺住,听赵宗冕问道:“那你在外头,有没有对别的男人动过心?”   西闲愕然。   “没有。”西闲回答后,“王爷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赵宗冕嗤了声:“那宫女说,良娣有要紧事告诉我,还是关于……你的。”   西闲的心又无端地缩紧:“王爷还想再问吗?”   “聪明,”赵宗冕问道:“既然没有喜欢别人,那,有没有其他男人对你勾三搭四啊?可一定要如实回答,你若撒半点谎,就不要怪我也扯谎了。”   西闲想了想:“也没有。那王爷去见了舒燕之后发生了什么?”   赵宗冕道:“我按照那宫女所说的前往,到了地方却不见人,我觉着不大对,正想离开,就听到屋里好像有呻/吟声,我推门进里头看的时候,见她倒在地上……”   赵宗冕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有些异样。   那时候苏舒燕倒在地上,额头受伤,鲜血如涌,在地上微微动弹。   赵宗冕久经沙场见惯生死,一看她这个样子心凉半截,知道已经是救不得了,忙将她扶住:“谁伤了你?”   苏舒燕勉强睁开双眼,却不回答,只是盯着他:“王爷……”气若游丝。   赵宗冕道:“你先前想跟我说什么?”   苏舒燕仍是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竟然向着他一笑。   赵宗冕见她神智都不清似的,道:“你撑着,我叫太医。”   苏舒燕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力气之大让赵宗冕愕然。   同时他感觉苏舒燕手中握着一物,而她说道:“我知道……姐姐没死,把这个,给、给她,她会明白……”   赵宗冕来不及看手中是什么东西,就已经听见外头凌乱的脚步声。   “王爷,”而怀中的苏舒燕却仿佛没有听到,她只是直直地望着赵宗冕,轻轻叹道:“唉……我果然还是……”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可是在闭上双眼的时候,她的脸上却带着奇异的满足的笑容,让人觉着死亡也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然后他们就赶来了……发生什么你都应该知道了。”赵宗冕说完事发后,补充了一句。   只是听着他说,西闲早已红了眼圈,眼底又泛出薄薄的泪光:“王爷、没看见是谁杀害了舒燕?”   赵宗冕道:“没看见。但想想也知道多半跟东宫的人逃不脱关系,只有贼才喊捉贼。”   正常人看见太子良娣身死,镇北王在旁边,应该会问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宫女偏说是镇北王趁醉闯入,意图不轨等话,彻底的颠倒黑白。   赵宗冕说完,道:“你欠了我两个问题。现在我要问了。”   西闲有些心不在焉,赵宗冕问道:“你身子好不好?有没有落下病根?”   “这是两个问题吗?”   “闭嘴。”   西闲深深呼吸:“没有病根,很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赵宗冕握着她柔软的手:“在外头的时候,想过我没有?”   西闲看他一眼又垂落眼皮:“没有。”   赵宗冕气滞。   外间又有低低咳嗽声,是周健道:“王爷,时候差不多了。”   两个人都听见了,但谁也没有动。   西闲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赵宗冕没好气的:“你爱问不问,我懒得理你。”   却不管他理不理,西闲低低问道:“王爷问了这许多没要紧的问题,为什么……半个字也不问,不问……”   “那个孩子吗?”   原来他知道!西闲屏息:“是。”   从赵宗冕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就以为赵宗冕会问起泰儿,谁知道从头到尾他乱七八糟问了一堆,偏不提泰儿,她本来也想隐忍不提,却实在是忍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上章的留言,小黑龙在哪里仿佛已经不是秘密>< 第78章 0713二更   半晌, 赵宗冕道:“我心中最担心的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吗。”   西闲一怔。   赵宗冕又低笑道:“何况那是我的种, 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西闲又有种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种惊世骇俗的回答,也只有他能说的出口。   西闲望着赵宗冕的脸,不免想起泰儿那张跟他酷似的小脸, 自从跟那小孩子分开, 一想起来, 心口就酸软且痛, 又空落落地像是缺了最重要的什么,恨不得撇下所有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这名为泰儿父亲的人, 对他亲生的孩子却如此轻慢无心, 不问生死……真不愧是镇北王。   西闲离开镇抚司,想了想,叫了一个人来,吩咐了几句后,先回林府。   下轿进门,杨夫人早知道了, 忙不迭迎了出来, 昨儿才见了一面就分开,杨夫人牵肠挂肚,恨不得跟着去西巷王府。   母女两人握着手往内, 到了内堂落座, 杨夫人问:“我听他们说,你去了镇抚司……是探望王爷去了吗?”   西闲道:“是, 才出来。先回家来看看母亲,顺便还有一件事。”西闲又问:“哥哥跟父亲都不在家?”   杨夫人道:“他们都在各自部里。”   这会儿堂下并无别人,杨夫人便低声问道:“王爷可会不会有事呢?还有……太子殿下可派人去找小王子了没有?”   西闲道:“王爷的事,我也不敢说如何。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应允了,母亲放心就是。”   杨夫人想起那没见面的小外孙,眼中含泪:“那孩子怎么也这样命途多舛的,才出生就……我昨儿跟今早上都上了香,希望菩萨保佑他平安无事。”   两人说到这里,于青青从门口进来,道:“西闲回来了。”   杨夫人看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西闲也淡淡的,于青青见状,便有些不自在。   幸而不多时,外头道:“苏家三爷来了。”   西闲才对杨夫人说道:“母亲,我有件事要跟三哥哥商议。”   杨夫人道:“好好好,我们先回避。”说着起身往外。于青青回头看西闲一眼,到底也跟着去了。   不多会儿苏霁卿进了门来,西闲早打发宫女内侍们在门口等候了。   昨儿两人相见的时候,西闲就发现苏霁卿清减了好些。这会儿本要先问安,可想到苏舒燕的事,便问不出来了。只说道:“三哥哥要保重才是。”   昨天一大堆人在这里,苏霁卿也没顾得上跟西闲私下里说话,今日听说她去镇抚司,他便在家中等候,果然王府的人派人去请他来林府。   苏霁卿走近了,低低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泰儿呢?”   若是把尹西园背叛的事告诉苏霁卿,只怕他又难过多心。   西闲便道:“我听说了舒燕出事,放心不下。”“你……你糊涂。”苏霁卿皱眉顿足,道:“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又轻易回来,何况舒燕已经……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你还有泰儿,泰儿现在哪里?”西闲道:“三哥放心,泰儿现在给一个极稳妥的人看护着。”   苏霁卿本来怀疑她是把泰儿托付给了尹西园,但听这口吻不对,不由一怔。西闲在江南举目无亲,除了一个尹西园,又哪里会有个极稳妥的人?   西闲却并不想他再深问此事,只道:“三哥,舒燕的事,到底是怎么样。”   苏霁卿呆了呆,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西闲道:“那天,三哥应该也在东宫是不是,那天,你可发现过什么异样?”   那日是苏舒燕生日,苏霁卿跟苏大人自然也在,苏霁卿听西闲问,白着脸摇头:“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天,在赵宗冕去过苏府后,苏霁卿见苏舒燕气的几乎失去理智,生恐她冲动之下又做出其他的事来,于是那天他找了个机会,就把西闲并没有死的真相告诉了她。   苏舒燕起初不信,觉着苏霁卿是编出来哄她的话,苏霁卿索性把他们如何逃离,如何在泰州顺利生下孩子,西闲如何给孩子起名泰儿,大家又去江南隐居等话都告诉了苏舒燕,就算是捏造也捏不出来的。   苏舒燕这才信了,当下抱着苏霁卿喜极而泣。   苏霁卿又慌忙安抚了她一阵,让她好生保重,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之类。苏舒燕一一答应了。   苏舒燕道:“哥哥放心,我再也不乱闹了就是。从此后我只好好养胎,以后……一定可以跟姐姐再相见,毕竟她也答应过我会再见面的,也是我傻了,竟就信了她没了的鬼话。”含着泪笑的十分开心。   从此后苏舒燕果然谨谨慎慎,直到那日她生日,听说趁兴小酌了几杯。   苏霁卿道:“这是此后我听母亲说的,妹妹那会儿喝的半醉要回去歇息,母亲本要陪着她的,妹妹只叫她在外头跟客人同乐。后来听说里头出了事……”   西闲转头,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她想了想,问道:“当时事发之前,外间席上,所有人可都在吗?”   苏霁卿拧眉道:“所有人?想不起来了。”   西闲道:“那太子殿下应该也在?”   苏霁卿一愣,神情有些恍惚:“太子……我记得太子在那时正好出去了。”他迟疑地看向西闲,仿佛猜到她的意思。   西闲忙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三哥别放在心上。”   苏霁卿咽了口唾沫,低头想了想,问道:“你方才去了镇抚司,见过王爷了?他……他可怎么说?”   西闲把赵宗冕告诉自己的话也同他说了。苏霁卿脸色复杂,半晌没吱声。   过了会儿,苏霁卿才说道:“因为先前妹妹跟王爷争吵过,所以这一次出事,也有人说,妹妹是因为替你不忿,所以跟王爷起了冲突,才给王爷失手害死的。可是我心里明白,你的事我已经跟妹妹说了,她绝对不会因此再迁怒王爷,自然不至于什么冲突。我虽然怀疑过王爷动手的可能,但……如果不是王爷,又有谁敢对太子良娣下手,而且妹妹还怀有皇嗣?”   想来想去,能符合这种暴戾行径的,似乎只有杀人如麻视种种规矩如粪土的镇北王了。   西闲才要安抚苏霁卿几句,突然看见前方窗户外有人影若隐若现。   西闲一皱眉,道:“来人。”门外有内侍行礼,西闲向着那边示意,冷道:“去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内侍领命出外,招手唤了两名侍卫过来,带了转到那边,果然见一个人趴在窗口鬼鬼祟祟的。   内侍喝道:“是什么人如此放肆胆大,竟敢偷听娘娘说话!给我拿下!”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如此阵仗,早软了:“是我,是我,我是她的嫂子。”   “什么‘她’!混账东西!敢对娘娘不敬。”   于青青见这太监脸色酸硬,忙对里头叫道:“西闲,是我!叫他们别误会了。”   却听得身旁有人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原来是西闲跟苏霁卿两人走了出来,于青青看着西闲泛着冷意的眼神,心头一凛:“我……”   西闲道:“我叫你嫂子是敬重你,你若自己不尊重,就不要怪我没有情面可讲。”   于青青脸色灰败:“我也、没做什么。”   内侍喝道:“还敢无礼?掌嘴!”   于青青吓得一躲,大叫饶恕。   西闲示意内侍住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着王爷入了镇抚司,我又自己回来了,所以现在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又得任凭你褒贬挑剔了是不是?”   于青青心怀鬼胎。   先前镇北王犯了东宫入狱,于青青倒有些庆幸西闲“死”的早,这样才不至于牵连到林家。   没想到西闲偏在这时候回来,且小王子下落不明……她心里就又犯了嘀咕。   西闲跟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那点儿小肚鸡肠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如果放在以前,西闲只怕仍不会跟她计较,毕竟以家中和睦为要,且西闲知道,一旦两人撕开了,于青青在东来跟前必要说三道四,就算东来一时不听,时间一长了,未免会受挑唆,兄妹两人必生出嫌隙。   且于氏的嘴巴又坏,若正面得罪了,她越发变本加厉地四处去说嘴,反而落了个“小姑子欺负兄嫂”的恶名。   西闲忖度自己毕竟是要出嫁,何必生事,且又胜在她性情淡泊,所以一直都忍让着,大家相安无事,也免得让杨夫人生闲气。   可现在的西闲,经历了这许多事,同先前早已不同。   西闲淡淡道:“这次饶了你,若还有下回,我认得你是嫂子,他们却不认得。”   于青青给她点破了心中所想,又见如此阵仗,所有的心气儿早就荡然无存。   内侍们又喝道:“还不谢恩!”   于青青一哆嗦,跪在地上道:“谢娘娘恩典。”   西闲这才去跟杨夫人辞别,杨夫人才也听说她教训于青青的事,说道:“你嫂子也该给教训教训了,先前你来了,没规矩的只喊你的名。我心里已经不受用了。”   西闲说道:“我本来不愿为难她,只是现在王爷落难,我又是这个情形,若再让着她,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地要踩上来,以后我回来一次只怕还要看她一次的脸色,听她的那些混账话,索性在今日给她一个教训,一劳永逸。且我看她这幅模样,这一年来母亲只怕也没少受她的闲气。”   杨夫人道:“我都习惯了,谁叫当初看走了眼呢。如今孩子也有了,且她对东来倒也好,就罢了。不过今儿给你这样,以后她该不会了吧。”   西闲跟苏霁卿话别,自回了西巷王府。   王妃早盼望多时,听西闲说过见了赵宗冕的种种,便道:“我是不信王爷动手,只是找不出第二个凶手。又兹事体大,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西闲道:“此事只怕只有东宫的人才最清楚。”   两人目光相对,王妃问:“你是不是有了主意?”西闲道:“赶明往东宫走一趟是必要的。”   王妃略一思忖:“好,明日我陪你一块儿去。”   西闲交代过了,便回自己院中,才进门就见柳姬坐在躺下,正拿着扇子扇风。   见她回来,柳姬笑道:“大忙人,你才回京,就没有一刻停歇,开封府尹都没有你这么忙。”   西闲想到她昨夜之举,仍有些讪讪,只留意看她的手腕,却见柳姬今儿穿了一件俏丽的紫色纱制襟衣,宽绰的袖口低低垂落,挡住了手。   西闲道:“夫人可是有事?”   柳姬笑吟吟看她,西闲心头一动,示意宫女们退出。柳姬才说道:“见到那个薄情人了?”   西闲点头,柳姬说道:“我知道你机灵,你既然要看,让你看个够。”说着,竟大方地撩起衣袖,露出了半截手臂。   西闲一愣,然而看时,却见柳姬原来如雪的藕臂上,竟有数道已经愈合的疤痕,因为原本的肌肤细腻无瑕,更显出这痕迹的可怖跟丑陋,竟不知是什么样的伤势,才会造成这样吓人的伤疤。   “这是……怎么弄的?”西闲惊心。   “是他,”柳姬把袖子放下,轻描淡写地说道:“若不是我机灵,就不只是一根手臂的事儿了。”   西闲微睁双眸:“王爷?”   柳姬笑道:“怎么,你不信?我也不信他真做得出,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可他真的就能。”   西闲道:“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柳姬哼了声,“那会儿他得知了你没有死,就盯上了我。那狠心该死的……嗅觉倒是灵的很,一找就找到我。”   柳姬说着在手臂上一抚,有些心有余悸。   当时赵宗冕到了她的房中,柳姬起初还以为他是要来过夜的。谁知赵宗冕竟问起西闲的事。   柳姬当然不会承认,赵宗冕毫无废话,一出手就拗断了她的手臂,当时疼得柳姬几乎晕死。   望着花容失色跌在地上的柳姬,赵宗冕挑着自个儿的手掌,冷漠说道:“你还有一次机会,要么说,要么,这次断的就不是一条胳膊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姬当然更知道该怎么选择。   柳姬立即将如何联络戏班,又如何传信苏霁卿等话,一一告知,只因她也不知苏霁卿护送西闲的最终目的地,所以才无法告诉。   西闲听的又是惊心又是恍惚,看了柳姬半晌,柳姬却笑吟吟地:“你不怪我出卖你吧。”   “怎么会,我更不忍夫人因此伤了性命,”西闲扫一眼她的手臂,又问:“可是他是怎么知道……尸首是假的?”文安王都说差点给骗了过去。   柳姬道:“我起初也不懂,后来倒是想明白了。”   西闲忙请教,柳姬说道:“起初王妃交代文安王不让他去看那尸首,因为我在那具假冒的尸首上做了手脚,显出个怀胎数月的样子,王爷起初也真没有去。只是后来,他暗中去了一趟北院,在出来后就立刻叫人把尸首装裹,更加不许知州所派的仵作过目。大家都以为王爷是悲痛过甚,殊不知……”   西闲仍是不明白,柳姬笑道:“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不大好……当然是他自己动手查验过了。”   西闲愣了愣,却也瞬间明白了柳姬话中的意思,近七月的天气,却觉着一股寒气绕身。   等柳姬去后,西闲回想之前遇见文安王,赵宗栩说若不跟他走,稍后敲门的就是镇北王的人,原来如此。   是夜,西闲斜靠在榻上,照例先思念了一会儿泰儿,又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   这小小的荷包是在她跟苏舒燕年幼的时候,她送给苏舒燕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两小无猜,苏舒燕道:“这个荷包真好看,姐姐,将来我有了喜欢的人,就把它送给那个人,你说好不好呀?”   西闲笑道:“拿我给的东西送人,亏你也说的出来,你自己练好了针线,爱送多少送多少。”   苏舒燕道:“我再练十年二十年,终究不如姐姐的针线好,你就答应我吧。”   西闲被她晃得头晕,便笑道:“你那喜欢的人也是倒霉,要得这个不值钱的东西做定情信物。”   这只不过是当年的戏言而已,西闲几乎都已经忘了。更不知道有朝一日,会从赵宗冕的手中看到这个“信物”。   怔怔地望着荷包上几乎有些褪色的并蒂莲花,苏舒燕为什么要把这荷包给赵宗冕?是因为……仍是喜欢着他吗?   还是说,苏舒燕知道自己活着,听说她的死讯后一定会回京,她担心西闲会误解赵宗冕害死了自己,所以才把这个荷包特意给了。   这样的话,西闲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意,也会明白绝不是赵宗冕害她。   那个傻丫头到死,居然都在为他着想。 第79章 0713三更   这夜西闲失眠了。   她握着苏舒燕的荷包, 拒绝相信那个总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就这么毫无声息的不在了。   那天在文安王跟她说了这消息后, 她甚至在心中怀疑这是赵宗栩的某个阴险的图谋。   直到赵宗栩跟她说:“我找到你, 本该把你送到宗冕身边,但我没有这样做,你大概在心里怀疑我有什么打算。”   他突然主动提起这个。   西闲道:“那王爷可有打算吗?”   “其实我不想你回京的理由, 正如我在南浔跟你说过的, 就是想给你一条活路。”   “请恕我不明白。”   此刻屋内传来了泰儿呀呀的呼唤声。西闲忙回头, 想要入内安抚那孩子。赵宗栩道:“你不要去。”看着西闲皱眉的样子, 他又说道:“等你听完我下面要说的话,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幸而泰儿叫的不厉害, 只是一种撒娇似的喃喃, 片刻就停了下来,大概是给奶娘哄住了。   赵宗栩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王妃的出身,是不是?”   西闲点头,赵宗栩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头胎是怎么没了的?”   文安王将当年的事简略同西闲说了,道:“聪明如你,只怕已经知道了, 王妃的身体本来很好, 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宫里头容不下那个孩子。”   那时候赵宗冕已经开始带兵,虽不似现在这样声名赫赫, 可也算是一员骁将, 而王妃的出身,却又是曾经有过“谋逆”名声的异姓王。   虽然有些事情没有摊开在太阳底下, 但当初吴王面圣之后便暴病身亡,在民间已经有隐秘的传说,说是皇上容不下一个能征善战的吴王,所以……   不管吴王谋逆是否是真,在这样复杂的背景下,皇帝对于镇北王跟吴妃的小世子,绝对不会带着善意去欢迎的。   西闲道:“我听说镇北王府的火,是五夫人王琴儿所纵,这又是为什么?”   赵宗栩道:“你会不会觉着奇怪,宗冕后院的这几位夫人,出身各自不同,平日里也会争风吃醋,可为什么在宗冕离开的那段时候,只有瑛姬出了意外?”   “不是说是因为她最得宠,招致嫉妒么?”文安王道:“这是其中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瑛姬最没有心机。也……最无后台。”西闲听到这里:“原来是这样,然后瑛姬没了……就换了我?”   文安王道:“其实你又不同,你比瑛姬有心多了。在瑛姬的这件事上,后宅里只怕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就算没有伸手的,也是乐得旁观而已,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   西闲不禁想起那夜说“这种蠢事我一辈子只做一次”的柳姬,这会儿也似乎才明白了,当时柳姬说会有更加防不胜防且令人无法抗拒的招数,是什么意思。   西闲道:“有心又如何,还是被逼的亡命天涯。”   文安王笑道:“你也算是善有善报,得道多助了,不然的话,又怎会贵人相助,一路有惊无险,直到现在呢。”   西闲摇头:“王爷说笑了。多谢王爷点拨。”   文安王道:“你不必忙着谢,我现在已经改了主意。”   赵宗栩低头走了两步:“没想到他们迫不及待到这种地步,但是太子良娣之死非同小可,我怕宗冕这次招架不了。而且我这里也险象环生,所以我想……”   他看向西闲:“让你回京。”   西闲并不感觉惊讶:“王爷让我回京,是想让我相助王爷解开困局吗。只怕我没有那个能耐。”   “你有,只看你愿不愿意,”赵宗栩又道,“而且,你自己也想要回去,对不对。”   西闲见他已经知道,便说:“我不信舒燕会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以为世间哪一个人都有你一样‘死里逃生’的运气吗?”文安王看穿她的心意,“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西闲仍不敢去深思,只怕自己一想,就会失去自制。   文安王道:“好了,话已至此,你愿不愿意回京?”   西闲道:“我是无妨,只怕对泰儿不利。”如果泰儿的突然出现让某些人觉着不安,对付一个小婴儿,明里暗里,下手的机会千千万。   文安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帮你照看着小王子如何?”   西闲看一眼他,又垂眸道:“请恕妾身直言,泰儿跟着王爷不妥,王爷自有要事处理,绝不会分神照料一个婴儿,交给别人,我也不能放心。”   文安王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方才只是试你的,我已经给你想到了一个极合适的人。”他微微低头,轻声在西闲耳畔说了一个名字,然后含笑打量她:“这个人如何?”   文安王所提的人,赫然竟是小公爷关潜。   西闲很意外文安王会提到他,可……西闲忙问:“小公爷难道就在江南?”   文安王笑笑:“正如你所料。这次宗冕就是派他来找你的。不过你放心,如今关潜已经跟宗冕的其他两个心腹分开,所以你把泰儿交给他,宗冕是不会知道的。”   正如赵宗栩所说,在她带着西闲离开南浔的时候,关潜独自一人推开了枕水街上的院门,他望着面前陌生而空无一人的庭院,走到那被桂花香气醺然的清甜犹在的房间,他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但显然是来晚了一步。   直到文安王的人找到了他。   西闲早从文安王口中听说了关潜在白山重伤几乎不治的事,十分心疼这个年纪小小却受尽这许多非人折磨的少年。当终于在苍云镇跟关潜见面之时,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关潜身上的气质却已经完全变了,整个人精干内敛,直到进门的那刻仍保持着戒备,劲瘦的身子绷紧。   直到看见前方的西闲,那个昔日的少年才仿佛在瞬间又回来了,他几乎是失态地奔到西闲身旁,猛然将她拥住,浑身都在遏制不住地发抖。   那一刻西闲发现关潜竟长高了许多,当初还差不多跟自己一样,如今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把泰儿交给关潜,总比给文安王带着放心。   所以西闲才能狠心回到京城。   如今她只想找出谋害苏舒燕的真凶,为舒燕报仇,只要解决了这件事,赵宗冕自然也就无碍。而文安王答应她,到时候只要她愿意,就会会相助她离开镇北王。   其实西闲对于文安王的话也是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虽然文安王告诉了她朝廷隐秘,但西闲直觉文安王有些无法出口的理由,只是她想不到。   文安王跟西闲串通了一下离开镇北王府后的说辞,并做了相应安排。   关潜带了泰儿先行离开,文安王派了心腹之人暗中护送西闲回到京中。   就在西闲离开之后,尹西园询问文安王:“为什么又放她回去了?不是说不能让她再留在镇北王的身边吗?”   文安王道:“她的确不能留在宗冕身边,可是现在,只有她的身份才最合适在京内出现,也只有她有能力解开现在这个局。”   “既然她如此能耐,为什么不让她留在镇北王身旁,对王爷而言岂不是如虎添翼。”   “你不懂,”文安王转身:“宗冕从小最听我的话,也最叫我放心,可是……我担心林西闲在他身边,一切就不一样了。”   尹西园道:“难道王爷担心镇北王会生异心?如果他将不利于王爷,为什么要让林西闲回京帮他,就借着东宫的手除掉就是了。”   “唇亡齿寒,”文安王沉默,“如今有宗冕在,我才最安全。可是……没想到他们竟不管不顾地要动手了。”   尹西园道:“是,王爷遇刺的事已经传开了,真的是东宫所为?”   “难说。”文安王道:“蜀中传来消息,东宫遣使前往宣诏,斥宁泽王在地方上敛财伤民,如今把宁泽王府从上到下都贬为庶人,而我在朝中的人也传信回来,说是东宫查到我跟朝臣暗中通信,本也要派使臣去申饬的……我以为我忠心耿耿为朝廷奔走,不至于会造人暗嫉,我还是高估了太子的宽仁之心啊。”   尹西园道:“太子妒贤嫉能到这种田地,才监国就弄得藩王鸡犬不宁,王爷何必再继续忍下去?如果真如王爷所说,等他们平了镇北王,就该肆无忌惮对王爷下手了。宁泽王就是先例。”   文安王道:“我又何尝不知,在雁北的时候,宗冕向我透露过这个意思……但如今雁北军远水解不了近渴,且群龙无首,而我的属地只有区区八万精兵,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管如何正面开战都是下策,且容易招致非议。如今唯有静观其变,等一个最适合的契机。”   尹西园忖度片刻:“林西闲上京,真能解开镇北王之危?”   “她若不能,我也不至于冒险放她去了。”   “那若为镇北王洗脱此罪,之后呢?”   “之后……”文安王眯起双眼想了会儿,“之后就看这滔天的罪名推在谁的头上了。”   尹西园有所感悟:“事情在东宫发生,最先给镇北王盖罪的就是东宫,若事情查明,不管是谁下手,只要证明了镇北王无辜,东宫就难逃其咎。”   文安王冷笑道:“太子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他们搅吧,搅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 第80章 0714一更   是日, 镇北王妃跟侧妃两顶轿子从西巷王府出发, 前往太子东宫。   两位王妃去做什么暂时无人知道, 可侧妃死而复生回到京城的事却是人尽皆知。   百姓们围观两侧,有人窃窃私语道:“你们看,先前还说镇北王侧妃回京是假消息, 如今王妃陪着往东宫, 这还有假?”   也有人说:“可见是我们王爷福泽深厚, 他日小世子只怕也会找回来呢。王爷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却又有人不服冷笑:“如果镇北王真有福, 就不会现在被镇抚司扣押了。何况这种人,竟敢杀害太子嫔, 实在是太穷凶极恶了, 能打仗管什么用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早晚也是个杀头。”   “住口!这是污蔑!”   几个人说着说着,竟吵嚷起来。   西闲在轿子中隐约听了两三句,雁北的百姓们爱戴镇北王也就罢了,京城的百姓们居然也没有一边倒地辱骂指责赵宗冕杀人凶手,没想到这位殿下还颇有点人缘。   轿子来到了东宫, 里头自有人请了入内。   太子妃亲自在内殿接见, 对吴妃道:“昨日你特派人来送信,说今日有事前来,何必如此见外, 先前你远在雁北, 大家无法亲近,如今总算回了京, 倒要多多相处才好。”   吴妃道:“我虽也是这个意思,怎奈如今王爷出了事,倒是要避一避嫌。”   太子妃叹道:“那也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太子殿下至今还觉着不信,昨儿还说要为王爷周旋呢,只是毕竟人命关天,苏家那边以及满朝文武也都看着呢。”   吴妃态度十分的谦和:“此事但求太子秉公处置就罢了,绝不敢奢求别的。”   “嗯,”太子妃凝视着她,说道:“我向来知道你很识大体。何况这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倒是不好插嘴,且说了也没有用。我们就说些我们自己的话罢了。”   太子妃说到这里,又看向西闲:“侧妃的身子如何了?”   西闲道:“多谢娘娘下问,已没有妨碍。”   吴妃道:“今日之所以陪着侧妃前来,的确是有一件事,就是流落在外的那孩子……侧妃惦记在心,十分的牵挂,我看她那样不安,少不得再陪着过来问一问,太子殿下是否已经派了妥帖之人四处找寻呢?”   太子妃道:“这个你们都放心,太子跟我都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早派了人,都是心腹能干的,且已经发信州府,但凡看见可疑人物,一概的拿下询问明白。这样漫天撒网,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小世子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吴妃听了,回头看西闲道:“你可听明白了?我对你说的话你只是不放心。如今听了太子妃说了,总该放心了吧?”   西闲起身:“是。多谢太子妃,多谢王妃。”   太子妃忙请安坐。   此时外头太监说道:“潘良娣、张良媛到。”   说话间,潘良娣跟张良媛两位前后走了进来,上前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道:“我正要派人去叫你们,今日两位有客来到,你们为什么偏迟了。”   张良媛道:“本早该来的,只是听说孙承徽突然病了,正请太医,还有人说她是有喜了,所以我们站着看了会儿。”太子妃听说有喜,一怔,潘良娣忙道:“那不过是下人乱传,且太医还没有诊断,你怎么就好当件正经事说出来。”   吴妃道:“若是真的,可要恭喜娘娘了。”   太子妃道:“若是真的自然最好。毕竟苏嫔的事才过去多久……东宫也该有点喜事才好。”   吴妃点了点头,回头看西闲,却见她精神恍惚,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子妃见状也道:“侧妃可有恙吗?”   西闲欠身:“回娘娘,妾身并无不妥,只是听提起了苏嫔娘娘,所以一时有些情难自禁。”   吴妃道:“她们从小长大,情分跟别人不同,也是可怜,当初分别后,再相见已经天人永隔了。”   西闲此刻已经流下泪来,在场众人均都动容。   西闲起身对太子妃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娘成全。”   太子妃道:“你说就是了。”   西闲道:“妾身心中惦念苏嫔娘娘,想去她的旧居看一眼,纵然见不到人,好歹见了她昔日的住处,也就当是跟她道别了。”   太子妃顿了顿,没有即刻回答。   吴妃皱眉对西闲道:“侧妃向来谨慎规矩,怎么今日这样逾矩呀。这个很不妥,东宫之地,怎么好随意去走动呢,何况苏嫔已身故,她旧日所居的地方自然是禁地了……”   说了这两句,太子妃反而道:“王妃不必介意,我岂不知侧妃跟苏嫔之间的情谊?侧妃若不是身遭大难,早就回来京内了,也不至于连苏嫔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如今她既然有这心意,我难道不肯成全吗?只不过方才是想,苏嫔才去,她那个地方未免……担心侧妃身子弱而已。”   西闲屈膝道:“多谢娘娘仁德。”   于是叫了太监来,又唤两名贴身宫女道:“带着侧妃娘娘,好生去看一看苏嫔旧居吧。”   张良媛忽然也起身道:“娘娘,我愿意陪侧妃去一趟。”   太子妃也答应了。   当下且不说吴妃跟太子妃潘良娣应酬,只说西闲同张良媛,在宫女太监陪同下往后而去。   西闲一路走一路留意打量这东宫内的路径,亭台排布。一边假意问张良媛:“方才良媛所说孙承徽,是真的有喜了吗?”   张良媛道:“也是我嘴快,未必是真。只不过先前苏嫔有孕的时候,是孙承徽最得宠的。今儿本是要一块去给娘娘请安,她却起不来身,加上连日来她总是恹恹的,所以才猜。”   西闲道:“原来如此,其实我虽跟良媛才相见,却是早就闻名了。”   张良媛诧异:“这是什么意思?”西闲特意稍微降低了一下语调,道:“其实我曾同苏嫔书信往来过,她在信上曾提过,说在整个东宫,只有良媛跟她最为投契。也最合得来,良媛似乎还送过一支白玉兰簪子给她,她十分喜欢。”   张良媛听到最后一句,才道:“原来苏嫔对侧妃提到我,是呀,那不过是不起眼的小物件,难得她喜欢,我记得那天她生日还戴着呢。……不知为何,后来好像没有再看见过,大概是丢到哪里去了。”   随口说了几句,张良媛抬眼屡屡看向一处,面有畏缩之色。   西闲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在右手侧有一座精巧小院,院中一棵梧桐树,郁郁葱葱探出头来。   而在小院距离不远的湖上,又有一座水阁,遥相呼应,景物不同。   西闲问道:“这里的景色倒好。”   张良媛打起精神道:“前面那水阁,夏天避暑最好,把窗户都打开,八面来风,又是在水上,最为凉快,太子殿下常在那里小憩。”   西闲望着水阁之后,见那湖泊往外,是一道围墙,显然是隔开内宅跟前厅的。   这会儿正经过二者之间,张良媛低头不敢乱看,脚步也依稀走快了。西闲回头看水阁遥相呼应的院子:“那是什么地方?”   张良媛皱眉道:“那不正是当日苏嫔出事的地方?已经给殿下封了起来。”   前面太监听到这里,回头道:“可惜了那样一个好地方。就像是苏嫔的院子一样,从此没人敢去了。”   说完这句,忙又向西闲道:“侧妃不要介意。奴婢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死者为大,大家都不想冲撞了而已。”   西闲道:“公公也是好意。只是我跟苏嫔情谊不同。我是去探望,她的魂魄有知,也不会怪我冲撞的。”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说侧妃是死里逃生过的,只怕身上还有镇北王爷的威煞呢,自然胆气跟奴婢们不一样。”   终于到了苏舒燕的旧居,外间果然已经上了锁,太监命人开门,张良媛有些畏怯,却仍随着走了进去。   死过人的房子,总觉着格外森凉,几人才上台阶,就觉一阵阴风从廊下掠过,张良媛早倒退出来:“罢了罢了,我不进去了。”   那太监在前,两名宫女在后,陪着西闲到了里间,太监道:“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瞧的。又不干净,侧妃站一站,咱们便走吧。”   西闲环顾周遭,想起苏舒燕就在这里过了一年多的时光,眼睛早就红了,虽然斯人已去,但她目光所及,仿佛仍能看见那道蹁跹灵动的影子,不住地在这里穿进走出。   西闲缓步走到靠窗的地方,原来那里放着绣花用的撑架,上面却只绣着两片小小的叶片,西闲俯身,抬手在叶子上轻轻抚过,眼中的泪打在布上,很快洇出两团湿润。   太监探头看了眼,道:“听说苏嫔娘娘绣了两三个月,才绣了那个呢。”   西闲转身走入内室,见屋里有些空落落的,除了绣品那种不打眼的东西,其他的珠宝首饰之类早都收拾起来了。   太监跟在身后,等了会儿便催促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   一行人退出后,又有仆妇将门牢牢锁了。   西闲转头却见张良媛正站在数丈开外,在跟一个嬷嬷打扮的说话。   看西闲出来,两人就分开了。   张良媛迎着西闲道:“方才那是孙承徽身边的,说是承徽不是喜,只是一口气不顺而已。”   太监回头笑道:“哪里那么巧就有喜了呢。”   回到前厅,太子妃道:“正要派人去看看如何了,说句不中厅的话,那不是该多呆的。”   西闲道:“娘娘,方才妾身在苏嫔房中看到一块没绣完的绣品,恳求娘娘将其作为苏嫔遗物赐给妾身。”   太子妃微怔,扫那太监一眼,太监不动声色地一点头。   太子妃道:“罢了,难得侧妃情深义重。稍后我叫人取了,送到西巷王府就是了。”   于是又略坐片刻,辞了太子妃留饭之意,王妃便同西闲离开东宫。   在回去的路上,王妃特把西闲叫过来,让她跟自己同乘一顶轿子。   王妃问道:“你可都看过了?”   西闲道:“都看过了。”   王妃道:“我知道为难你了,何况她也是不放心,特意叫那么多人看着,盯贼一样。”   西闲笑笑:“心中没有鬼的话,何必如此。”   王妃闻言也一笑,眼神沉暗:“你说的很对,那贱婢……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西闲略觉意外,王妃很少有这样失态之时。且如此称呼太子妃,口吻中似满是憎恨……   吴妃却并不避忌,只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太子妃的祖父方太傅的出身吧?他可是当年我爷爷身边最信任的幕僚。”   西闲只知道太子妃出身显赫,却不知还有这种内情:“我隐约听说当年老王爷身边有一名姓方的军师,最足智多谋,难道就是今日的方太傅?”   吴妃似笑非笑道:“是啊。你若知道当初那丫头见了我是什么谦卑的模样,就该知道今日她那种种做派是何等令人作呕了。”   吴妃的祖爷爷顶着谋逆污名,死的不明不白,整个家族零落。但当初身为下官的方太傅却青云直上,甚至孙女儿成了太子妃。   若说方太傅清清白白只靠着好运气才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吴妃第一个是不信的。   西闲却也明白吴妃为什么跟自己揭露这一段。   如今她们两个“齐心协力”,为的不过是洗脱赵宗冕杀害苏舒燕的罪名。   但吴妃知道西闲不是傻子,虽然从雁北到京城,吴妃对待西闲一向是和善有礼,但既然连王琴儿那种人都能看出王妃在瑛姬一事上袖手旁观,何况是西闲?   王妃怕西闲觉着她不是真心要对付东宫,所以故意提起太子妃的出身,让西闲知道她跟东宫其实是势不两立的,也算是给西闲吃了颗定心丸。   西闲回到王府后不多久,东宫派人把苏舒燕的那块只绣了两片叶子的绣品送了来。   西闲看着那孤零零的两片绿叶,眼中含着泪,却微笑着喃喃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是夜,东宫上夜的人提灯巡逻,在经过苏嫔被封的院子之时,突然从门缝里发现里头有幽幽地光芒闪烁。   上夜的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失火了。忙叫人打开大门,但是在众人冲进去的刹那,一个个均都惊住在原地。   就在正厅的门上,幽幽的绿光闪闪烁烁,犹如诡异惨绿的鬼火燃烧。而这些鬼火连在一起,赫然组成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字:冤。 第81章 0714二更   因为这院子已经封了, 所以也无人居住, 整座院子中没有其他的光亮, 除了这个偌大的醒目的“冤”字,更加显得鬼气森森。   这些本已经空荡荡的殿阁里,黑暗中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将飘出来一样。   那十几个巡夜的人早就战战兢兢, 有一半惨叫着转身往外跑去, 剩下几个大胆的抓着灯笼, 还想往前几步看个仔细, 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两道黑影,凄厉地叫了数声, 刷地掠过面前, 那几个人惨叫起来,头皮发麻,有人跌坐地上。   虽然知道是两只夜鸦,但如此邪门,众人再也不敢逗留,当下纷纷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等太子赵启跟太子妃等知道消息后, 苏嫔院子闹鬼显冤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东宫。   赵启一惊之下, 便想亲自前去查看,因是夜间,太子妃怕生意外, 便百般劝阻。赵启就命周健带了一队侍卫前去查看。   周健赶到的时候, 因那大门没有关,还没进门就看的分明, 那冤字如此清晰地横在眼前,像是一只绿色的偌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尘世。   就算侍卫们素来胆大,看到这幅场景,却也不由地胆寒。   周健同众人进门,众侍卫皆都利刃出鞘,一步一步逼近,到台阶前才发现,那燃烧似的光芒竟是从门扇内透出来的,倒像是在门板上烧着了。   但是世间哪里有这种火,会持续燃烧却并没有将门扇点燃?   一瞬间众人屏息静气,周健推了一个侍卫往前,近距离去查看那字,侍卫看了会儿,突然叫道:“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算周健从来行事谨慎沉稳,面对这样异状,却也几乎腿肚子抽筋。   可这样逃走却无法跟太子交代,周健喝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什么鬼怪吗?把门……踹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竟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周健忍无可忍,咬牙道:“没用的东西们。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装神弄鬼……”他一个箭步上前,奋力把门踹开。   门扇破开,那个“冤”字也随着支零破散,更叫人震惊的是,冤字在瞬间散开,化成了一点点当空飘动的绿莹莹的鬼火,诡异地当空飘舞。   外间目睹这情形的家奴们,有胆小的见状早又吓晕了几个。   侍卫们也慌得大喊大叫,夜晚格外寂静,“有鬼”之声隔着院墙仍传出去数十丈。   周健也差点晕厥,半边身子瘫倒在门扇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点鬼火慢慢往自己飞来,周健一愣,心中微动,定神看时,却哑然失笑,顿时厉声喝道:“都镇定!”   半个时辰后。   周健回复太子赵启。   原来那些所谓的“鬼火”,说来可笑,竟是一只只的萤火虫,它们聚集在门板上,从外头看,就像是绿色的火焰燃烧,不知情的话自然会吓得半死。   赵启说道:“怪异,苏嫔房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何况就算是这种虫子,他们怎么会写‘冤’字?”   周健道:“萤火虫当然不会写冤字,写这字的是人。”   赵启越发不懂。周健说道:“说穿了也很简单,有人用一种特殊的香料在门板上写了这个字,萤火虫最喜这种味道,便聚拢在上头,形成了字。”   赵启怒道:“这么说,果然是有人暗中捣鬼?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周健道:“这个还不得而知。”   赵启说道:“看看都有谁在那院子出入过,一个个地详查,尤其是今日……”   说到这里,太子妃方氏道:“殿下……是怀疑林侧妃?”   赵启回头:“孤也正琢磨此事。会是她所为吗?”   太子妃道:“林妃去的时候,一路都有人跟着,且方才臣妾已经询问过,小禄子也看的很明白,林妃只在屋里走了一走,并没有碰触别的东西。”   周健也说道:“只怕跟林妃娘娘无关,那字写的极高,且大,一个弱女子是做不到的。”   “那就把今日出入的那些人都看押起来审问。”赵启咬牙,“不管是谁,其心可诛!你速去查理此事。”   周健领命而出,赵启回头对太子妃道:“虽然未必是林妃,谅她也不至于有这份胆子,可为什么偏偏她一来就出了事?”   太子妃道:“我明日传她来,再探探她的口风?”   赵启忖度片刻,摇头道:“不必,并无证据,且这样兴师动众先问到她身上,显得我们乱了阵脚似的。”   “那……”太子妃略一斟酌,“今儿张良媛陪着她去的,明日我便叫张良媛去西巷,试一试她就是了。”   太子觉着这倒是个法子,便答应了。   次日一早,昨晚上东宫闹鬼、苏嫔喊冤的消息已经开始在坊间传开。   本来涉及皇家的消息就很引人注意,何况是这种有关鬼鬼怪怪的,一传十十传百,无中生有,千变万化,早传的光怪陆离起来。   今日,东宫的张良媛果然来到西巷王府。   王妃早知其意,称身上不适并没有见,只叫人领着她去见西闲。   果然在稍事寒暄后,张良媛说道:“侧妃可听说了昨晚上东宫的异闻了?”   西闲道:“您这样问,难道果然是真?您来之前,我听底下人在说什么东宫闹鬼,还以为他们嚼舌,就呵斥他们不许乱说。”   张良媛把昨晚的骇异情形说了一遍,道:“那位周大人说,是萤火虫,但好好的萤火虫为什么要写个冤字出来,我来的路上,就听街上百姓们也在谈论此事,说是虫儿也替苏嫔喊冤,实在是千古少见,也许苏嫔的事真的有内情呢。”   西闲道:“自古有义犬报恩的传说,所谓‘虫儿喊冤’,虽然玄虚,未必不能。其实我私心里宁肯认为是苏妹妹在天之灵,知道我回来了,所以才显灵相见,也未可知……”   张良媛道:“侧妃也觉着苏嫔有冤情,或者王爷并不是凶手吗?”   西闲道:“鬼神之事,谁敢妄自揣测。不过我虽盼是苏嫔,但认真想想,未必真的是鬼神所为,也许,是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东宫生事呢?”   张良媛惊道:“侧妃指的是?”   西闲道:“如今王爷在镇抚司,事情悬而未决,我们都等殿下的宽恩裁夺呢。东宫突然生出此事,若太子怀疑到王府头上,岂不是对我们王爷不利吗?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   张良媛探听了虚实,自回东宫禀告不提。   而就在张良媛离开后不久,又有一人登门来见西闲。   这人却正是苏霁卿。   西闲派宫女请了他入内,道:“三哥怎么突然来了?”心里却也知道苏霁卿必然是为了昨夜东宫之事。   果然,苏霁卿也问:“昨晚东宫闹鬼,此事娘娘可知道了。”   西闲微笑道:“难道三哥也疑心到我的头上吗?”   苏霁卿还没开口,突然听她自己说出来,微怔,又问道:“怎么……还有谁怀疑你?”   西闲便把张良媛来的事告诉了。   苏霁卿索性问道:“西闲,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是我叫人做的。”西闲并没有遮掩,直接就承认了。   利用萤火虫的光,却不是西闲的首创,因为在南浔的时候跟尹西园为邻居,尹西园有许多奇思妙想,他得闲的时候,便弄了不少有趣的玩意逗弄泰儿,有一次他用特制的香料吸引萤火虫,捉了后塞进丝袋里发光给泰儿瞧,西闲好奇,便询问过详细,只是尹西园再也想不到西闲会利用这把戏,把东宫搅的人仰马翻。   苏霁卿窒息了半晌:“你、你认定了……此事跟镇北王无关?”   西闲说道:“我认定。”   苏霁卿有些焦急:“你是因为听了他的一面之词?”   西闲摇头。   西闲昨日在东宫走了一趟,这东宫她不熟悉,可也不算十分陌生。早年在京内的时候也算来过几回,太子妃寿诞,回头谢恩,以及后来跟身为良媛的苏舒燕见面。   赵宗冕说苏舒燕命宫女报信要见,领着他去的是在水阁对面的那雅院,可苏舒燕如果真的要暗中相见,选在那个地方是不可能的。   在跟苏舒燕的书信往来中,西闲虽尽可能的避讳,苏舒燕却没有她那样有心,除了一些实在不能说的话外,她只管告诉西闲些自己知道的觉着好玩有趣的。   比如,太子赵启最喜欢在春水阁的小亭子里小憩,有时候甚至在那里办公。   这春水阁就是先前西闲同张良媛他们经过时候所看见的八面通风的小阁子,如果苏舒燕真的有事寻赵宗冕,也绝不会选在雅院,因为那简直相当于太子的眼皮底下。   而所谓赵宗冕趁着酒兴的说法更加不对。   这倒不是说镇北王进不了东宫内院,最大的不可能,是“时间”。   西闲问苏霁卿:“三哥,你仔细想想,当时太子离席是什么时候,镇北王离席又是什么时候。”   苏霁卿因为被苏舒燕的死打击的痛心彻骨,无法理智面对,如今给西闲安抚,才勉强定神,又细细地回想。   当时,他们因是最重要的嘉宾,苏霁卿虽是别的席上,苏大人却是跟太子他们同桌。   所以苏霁卿细想之下终于记起,正午开席,众人觥筹交错,中途有内侍进来,在太子耳畔低语数句,顷刻太子便起身更衣而去。   那会儿赵宗冕还在,且时不时地会扫苏霁卿两眼,幸而隔得远,苏霁卿只当看不到的,后来赵宗冕自己起身往外,也没人敢拦他。   苏霁卿暗松了口气,毕竟今儿是苏舒燕的好日子,他不想在这时候跟镇北王有任何不快。   赵宗冕去后不到两刻钟,里头就吵嚷说出了事。   苏霁卿道:“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又有什么不对?”   西闲道:“你知道舒燕是什么时候离席的吗?”   先前在西闲第一次问苏霁卿宴席上有无异样之后,苏霁卿回到府中,暗中也询问过朱夫人内间席上的事。   朱夫人所说的跟吴妃告诉西闲的差不多,她还记得,舒燕出门的时候,里头的戏正唱到《西厢记》第二折 ,外间有雷声,好像要下雨,不多会儿果然落下雨来。   朱夫人未免担心,太子妃见状,便叫了自己心腹的人去伺候,朱夫人见太子妃如此上心,就不好说什么了。   幸而那雨不多会儿就停了,在唱到第四折 的时候,宫女进来请太子妃离开,然后才传出了内院出事的话。   苏霁卿把朱夫人的话告诉西闲,西闲道:“当日外头也有一班戏,戏班上戏的时间是规定好了的,三哥若是有心,再想想太子离开时候,外头唱什么,镇北王离开时候,外头又唱什么。两个戏班子上戏的时间核对一下,就知道当日,太子,舒燕,太子妃,王爷几个,先后离场的顺序了。”   苏霁卿见她细微到如此地步,连这种被人忽略的地方都想到了,不由震惊:“你、你已经知道了?”   西闲道:“我托父亲询问过苏伯父,已经核实过了。太子殿下离席是午时四刻,舒燕恰也是在这时候,太子妃在两人之后一刻钟离开,至于王爷,又比太子妃晚半刻钟左右。”   “然后呢?”苏霁卿悬心屏息。西闲道:“太子离席后,去了春风阁会客,至于舒燕,她大概本是要回房的……只不过……”   只不过她永远也回不去了。   西闲停了停,又道:“昨儿我去东宫,陪同的是张良媛,舒燕在信中提到过她,我故意跟她提起舒燕喜欢她所赠簪子之事,而她也说起来,那日宴席上本看见舒燕插了那只簪子的,可后来好像并没见到。”   苏霁卿那日是见过舒燕的,只是他不记得这些女孩子的东西,纵然细想,也毫无记忆。   西闲打开手中帕子,里头放着小半截白玉断簪。   “是、是这支?我认得!”苏霁卿伸手接了过来,不禁失声:“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西闲道:“有人从春风阁外的廊桥上找到的。”   那一截玉簪仿佛变成炭火,烫得苏霁卿的手一颤,玉簪落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在他闻讯赶到后,看到镇北王同苏舒燕在雅院堂中,苏舒燕倒在地上,额头鲜血淋漓,他本能地扑过去,手碰到她的手觉着衣衫湿润。   那天午后的确有一片短暂的雨云扫过,只下了半刻钟就停了。   他虽没有留意时辰,但按照西闲所说听得折子戏上时间分辨,正是在太子离席后不久,也正跟苏舒燕离席时间契合,可见苏舒燕是淋了雨的,而她头上伤处,现在回想也是湿淋淋的。   可赵宗冕却除了胸前濡湿沾染血渍外,浑身并没淋过雨的痕迹。   因为在他离席的时候,雨早就停了。   现在回想,苏舒燕受伤的时候还下着雨,那么,显然就不可能是赵宗冕动的手了。   可如果不是赵宗冕,真凶又能是谁?又有谁敢栽赃给镇北王?又有谁能从中获利?   苏霁卿好像知道了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可又心寒心惊至极。   西闲看他的神色,时而骇异,时而愤怒,时而又绝望,心中一叹。   她缓缓俯身将簪子捡起来,轻声说道:“三哥,这些话本来不该在这时候告诉你,只是你对我毕竟不同。我不想瞒你。你虽然知道了这些,也要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苏家现在还是苦主,不招人的眼,你若轻举妄动,苏家就不是苦主,而是太子的敌人了。舒燕已经没了,在苏家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现在只要我来做这个敌人就好,等我觉着撑不住的时候,三哥再来援手好不好?”   苏霁卿什么也不说,只是目不转瞬地望着西闲。良久才一眨眼,泪滚滚而下:“好。”   西闲又交代了苏霁卿,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过来西巷王府,苏霁卿自然明白,在他去后,西闲松了口气,低头望着那把簪子。   脉络清楚了很多。   苏舒燕离席后多半去过水阁,应该在那里遇到了太子赵启,簪子必然是在慌张之时掉落,不然不会摔成粉碎无人理会。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导致了苏舒燕的死。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具体详细了,本来最清楚这件事的就是苏舒燕身边那个贴身宫女,只可惜那宫女在事发后便自缢而亡。东宫给出的解释是,宫女自惭对不住苏嫔,所以自杀殉主了。   东宫的“冤”只是个开头,让满城臣民知道这件事并没有结束且另有隐衷。   如今,西闲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打破最重的一环。   大概是苏舒燕的魂灵在冥冥之中保佑,那个人很快出现了。   而且是西闲跟苏舒燕的“老熟人”。 第82章 0714三更   苏霁卿去后, 西闲总算能够歇息会儿, 才吃了口茶, 就见柳姬摇摇摆摆地从外头进来。   她装模作样地躬身行了个礼,含笑抬头,媚眼乱飞道:“参见娘娘, 敢问娘娘现在终于得闲可以接见一下小人了吗?”   西闲淡淡道:“夫人请坐。”   柳姬扭身在旁边落座, 舞着扇子哼道:“你这个人, 实在是太闷而无趣了, 按理说跟王爷该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偏偏他就对你看对眼了呢。”   西闲不答, 只是默默在心中出思量   柳姬从旁打量了她半晌, 扇子遮着唇,低低问道:“这几天,我看你调兵遣将的……王爷真的把亲卫都给你调用了?”   西闲点了点头。   柳姬发了会儿呆:“难得,他对你竟信任到这个地步。”这一句仿佛触动了她自个儿的心事,柳姬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坐着出神。   两个人各自想了会儿事, 西闲才说道:“三夫人。”   柳姬“嗯”了声:“何事?”   西闲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问……三夫人, 听命于谁?”   柳姬听她问的是此事,笑道:“你心里一定有答案了,不如你说, 我听听看是不是。”   西闲道:“你对小公爷那样说辞, 难道,是公主殿下的人?”   柳姬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西闲却仍是面无表情, 只是平静近乎淡然地看着柳姬。   柳姬道:“怎么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难道不信?”   西闲道:“没有什么,只是有点不太懂,为什么公主要往王爷身边放人?”   “这有什么,就算寻常大家子里头,还有些钩心斗角呢。何况是皇家。大家子里的勾心斗角等闲还死不了人,可是皇家呢,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不对,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儿了。”   “说的不错。我原先听外头的许多传闻,还以为章令公主只是个……没想到竟也如此有谋略打算。”   柳姬笑道:“皇族的人,又有哪个是笨蛋呢?”   说话间,外头有太监来到:“王妃请侧妃娘娘过去,有事相商。”   西闲应了声,那内侍去后,柳姬说道:“东宫的事做的很干净,可你要小心,如今东宫可盯上你啦,真的惹的狗急跳墙,王爷的亲卫只怕也不够往上添的。”   西闲欠身:“多谢提醒。”   柳姬本想走的,见她如此,想了想便又道:“为了一个苏嫔,也难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对了,王妃这次请你去,多半是为了七夕进宫一事,我知道你一定另有打算,但也要加倍小心,别只顾着眼前的痛快,要知道……那暂时可还是人家的地盘,就算是道理再多说破了天,也架不住一把刀。”   西闲倒是诚心诚意的感激:“多谢夫人。”   柳姬看着她正经的样子,嗤地笑了出来,摇着扇子往外走去:“口头上装模作样谢两句有什么用,我可不稀罕。”   正如柳姬所说,王妃传西闲,果然是为了七夕进宫一事。   因近来皇家之中的怪事屡出不断,宫中的端妃以和乐祈福为名,传召在京内的各皇亲女眷,诰命贵妇等,在七夕这日入宫饮宴。是日,在凤华门前车驾如云,华盖鼎盛。各家的诰命夫人,皇亲贵子等应邀进宫同乐,镇北王如今虽然犯事,但皇恩浩荡,尚且不曾褫夺他的王封,所以仍是皇族。端妃娘娘也早派了内侍官前去传旨,故而今日王府这边,吴妃便同西闲一块儿前来赴宴。   才进宫,西闲就见到了那位“老熟人”——嘉昌县主。   嘉昌县主回到京城这件事,西闲最初是从王妃口中得知的。   西闲也猜到了原因,必然是因为太子处理了该处理的人,临近登基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也并不紧着在意昔日那点龃龉了。   嘉昌县主又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家人多求了几次,太子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只是西闲没想到的是,在吃了亏之后,嘉昌县主并没有学会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久别重逢,西闲看见嘉昌县主的时候,恰巧这位县主在训斥人。   对方是青乡侯的夫人,在众位一品诰命、国公夫人、王妃公主中算是身份低微的了,这位夫人又是第一次进宫,未免有些不知所措,方才下车往内时候没留意,竟挡在了嘉昌县主的前面。   嘉昌县主的侍女见状,毫不客气地上前在侯夫人肩头推搡了一把:“没见到县主驾到,还不让开!”   那侯夫人身娇力弱,又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踉跄的几乎摔倒。嘉昌县主上下扫了一眼,哼道:“真是什么人也能进宫了。”趾高气扬地去了。   西闲跟吴妃恰好看见了这一幕,西闲不禁笑道:“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   说话间西闲已经踱步上前,将青乡侯夫人扶住:“夫人如何?扭伤了脚没有?”   那侯夫人受了欺辱,满肚子的委屈怯怕,眼中泪汪汪的,因不认得西闲,仓促中也没细看她的品服,只忙摇头。   西闲安抚她说道:“今日来的人的确良莠不齐,夫人就不要跟那种蛮横之人计较了。”   侯夫人一愣,继而破涕为笑。西闲也笑了笑:“把泪擦一擦吧,别因为这种人,反坏了自己的心情。”   这会儿吴妃走了过来,把侯夫人看了一眼,一点头,对西闲道:“走罢。”   侯夫人这才看明白两人身上穿的是王服,吓得脸色发白,才要跪拜,西闲已经扶住她:“进了宫,咱们都是臣。不用如此多礼,到了里头跪的时候还有呢。”   那侯夫人本满心紧张,看西闲如此和颜悦色,才慢慢放松下来:“多谢王妃。”   等吴妃跟西闲先去了。   青乡侯夫人仍愣愣的,不多会儿,她的侍女打听了回来,道:“夫人,原来方才那位是镇北王的侧妃娘娘!”   宴席摆在了华德殿。   众家女眷按照品级排列,放眼看去,花团锦簇,赫赫扬扬,满京城里最有权势的诰命贵妇们尽都在这里云集。   端妃娘娘在上位,太子妃在次座,其他几位宫中的妃嫔也各按其序。   因为在京的王爷如今只镇北王一位,所以太子妃的下位就是镇北王妃吴氏。   两人的侧手分别是潘良娣跟西闲了,再往下,才是一品诰命,国公夫人等,而嘉昌县主本安排不到这里,却因为太子妃的缘故,也杂列其中。   青乡侯夫人则远远地排在数十位之后,在座位上时不时偷偷打量西闲,满是好奇跟感激。   端妃举杯祷了两句,又传歌舞助兴,席上也算是其乐融融,因为毕竟是在宫中,众位都很知进退,不敢过分畅饮,说话也十分谨慎留心。   嘉昌县主因也早看见西闲在座,又看镇北王妃就在太子妃不远,她心中便觉着不服。只是众人都说说笑笑,且太子妃也并无任何不快,她也不便怎么样,就边吃酒边偶尔恨恨地打量西闲。   毕竟当初嘉昌县主之所以被撵出京城,受尽羞辱,算来都是因为西闲跟苏舒燕……如今苏舒燕不在,嘉昌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死对头看成了西闲。   等到酒席散了,端妃娘娘趁兴带大家游览御花园,众人穿梭园林之中,更觉尽兴。   正莺声燕语,歌舞升平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声音喝道:“别胡说,什么冤情,哪里就冤枉了她,我明明看到她跟镇北王拉拉扯扯,就算她死了喊冤,也该去找镇北王索命才是!叫我看,死也是个糊涂鬼!”   端妃在前头隐隐听了这话,不由色变。太子妃也早听出了说话的是嘉昌,便给宫女使了个眼色。   原来嘉昌县主因为一肚子气,又总算见到了仇人,总想找个机会把昔日所受的屈辱讨回来,只恨西闲根本不跟她照面,而且西闲似乎完全没看到她,实在更叫嘉昌受不了。嘉昌正在暗中寻思的时候,恰身边有两位诰命夫人因看见吴妃跟西闲在列,不免偷偷议论起来,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就就转到了时下闹的最厉害的东宫闹鬼身上。   嘉昌这会儿正像是一块爆炭,碰到了这点子火星,立刻就炸响了起来。   她虽然面上是斥责那两名诰命,实际上有意提高了嗓门,是说给西闲听的,因她知道西闲跟苏舒燕从来最好,所以故意这么说试图激怒她。   却不知西闲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还没走到嘉昌身边,就听到有个声音道:“县主,你在说什么?”声音柔和,不露锋芒,却足以让任何人都听得清楚。   嘉昌转头看去,心中大喜:“哟,原来是镇北王的侧妃,我原先听他们说你在雁北死于非命,原来没有死呀。”   那宫女见她两人突然如此,不知要不要拦着,这会儿的功夫,西闲已经往嘉昌身边走了过来。   在场的贵妇人足有几十,见状纷纷两边退让,由西闲分波劈浪似的走出来。远处不知发生何事的也纷纷涌过来。   西闲走到嘉昌身旁:“我没死,县主是不是很失望?我既然没死,就不容许县主在这里诋毁苏嫔的清誉!”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这双仍旧黑白清澈的双眼,嘉昌县主突然有些心虚,可想到昔日之辱,便道:“我诋毁她?笑话。我是有真凭实据的。那天我分明看见了,她给镇北王抱着进了雅院子……还能有假?”   西闲似乎给她问住了似的:“县主、当真亲眼所见?你……又怎么能认定那就是我们王爷?”   嘉昌见西闲面露狐疑之色,语气也仿佛少了底气似的,她的气焰便复高涨,冷笑道:“我又不瞎,我当然看见他戴的金冠,不是王爷,谁敢戴金冠呀。”说着她得意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西闲拧眉道:“金冠……那县主可看明白他的衣着打扮了?”   嘉昌哼了声:“当然,是……”   还未说完,就听太子妃厉声喝道:“嘉昌你在胡说什么!”   众人正在聚精会神听着,冷不防如此都吓了一跳,却见太子妃满面怒容:“今儿大好的日子,谁容你在这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嘉昌虽然想当面打西闲的脸,可看太子妃如此生气,却不由怕了,不敢言语。   太子妃道:“你胡说八道惹了端妃娘娘不快,还不去请罪然后立刻出宫!”   嘉昌吃了一惊,没想到太子妃竟要赶自己走。   突然西闲道:“臣妾斗胆请太子妃饶恕嘉昌县主,毕竟她年少无知,想必信口胡说是有的。”   嘉昌本要灰溜溜离开,听了这句,怒道:“我哪里胡说了?我明明看见了镇北王,他戴着金色王冠,穿着绛红色的冕服,当时还下着雨呢,我看他衣裳都湿了,这还有假?”   嘉昌虽然蒙太子妃求情,偷偷地回了京城,但也是最近的事儿。   毕竟当初给太子怒斥的情形历历在目,所以苏舒燕生日那天,嘉昌起初并没敢跟太子照面。   只是在苏舒燕出事之后她赶着去,才远远地看了一眼。   在场的这些贵妇诰命之中,也有不少那日去东宫赴宴的。   其中有几个在早上见过太子的,这会儿听了嘉昌的话,心中开始疑惑。   现场一片静寂里,太子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正在她用杀人的目光看着嘉昌的时候,西闲道:“原来如此,金冠,绛红冕服。”   西闲环顾周遭,用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但我为什么听说,那日王爷所穿的是一身银灰,可偏偏早上太子殿下是戴金冠,穿绛红……若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中午那场雨后,太子殿下才换了一身的。”   嘉昌所留意的是那个抱着苏舒燕的人,且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赵宗冕,所以赵宗冕穿的到底是什么颜色,她却早混淆了。   听西闲说了开始一句,本还要驳斥,但听到最后,却忽然脸色刷白,魂魄出窍。   在场的众女眷们几乎都窒息了。   能在这里出席的自然都不是心智驽钝的人,像是嘉昌这样仗着东宫名头横行的毕竟只是少数,如今听了西闲跟嘉昌的话,大家心里早就雪亮一片。   只是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喘一口气都怕给人听见。   太子妃已经不再理会嘉昌县主了。   她盯着西闲,眼神阴沉:“林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太子妃问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刀锋上磨出来似的。   这本来闲情雅趣的御花园,也仿佛无形中涌起了刀光剑影。   却不知西闲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83章 0715一更   赵宗冕把亲卫交给了西闲调用, 西闲运筹帷幄, 调度自如。   赵宗冕对苏嫔意图不轨, 这说法东宫官面从不曾提过,毕竟不少人知道苏舒燕曾跟赵宗冕起过争执,若说两人见面, 一言不合继而动手……也是有的。   至于牵扯到男女之事, 却是当事人情急的一记昏招。   但其中有个异类独树一帜, 又有不同的见解。   这异类就是嘉昌县主。当日嘉昌也在宴上, 事后她曾对亲近之人扬言,说是镇北王同苏嫔之间勾搭成奸之类的话。   西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命人明察暗访, 便知嘉昌自称曾亲眼目睹。   所以今日的这个机会,正是西闲苦心等候的。   天随人愿。   两人对峙之中,现场连风吹一片花瓣落在地上都能听清清楚楚。   西闲身后吴妃眼见这样情形,忖度着想上前,却给她身旁的端妃轻轻拉住。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西闲慢悠悠地道:“臣妾的意思, 当然……”   每个人都紧张异常, 有的女眷甚至紧张的几乎要晕过去,但凡有点智慧的,都下意识地不愿听见西闲说出那个人, 但就算不说, 又有谁猜不出来?   相比较其他人的紧张恐惧,西闲却镇定自若的像是在闲话家常。   “当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 也自然不是镇北王。”西闲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一定是有人偷偷潜入东宫,乔装改扮,对苏嫔下了毒手。”   西闲挑唇,气定神闲地看着太子妃:“娘娘说,是不是这样呢?”   听了这个回答,太子妃眉峰挑起,眼中有意外,也有瞬间的放松。   顷刻,她含笑点头道:“林妃的话,当真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可知我也正好儿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脸上虽带着笑容,眼底却都是冰冷一片。   柳姬事先也曾提醒过西闲,不能轻举妄动图一时之快。   西闲心中也清楚,就算是所有证据都在眼前,证明镇北王无罪太子有罪,放在皇上跟前,皇帝是绝不会“主持公道”的。   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但西闲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不管皇帝如何处置,这件事是注定不会给皇家蒙在鼓里秘而不宣了。   因为在场的这些各家的贵人诰命们,都是人证。   就算皇帝想灭口,能灭的了这许多家的女眷们?   西闲知道,太子妃自然也知道,但太子妃无可奈何,西闲给了个台阶,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而就在太子妃跟众家女眷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的时候,就在御花园之中,数丛花墙之后。却另有一队人悄然立在彼处。   “宗冕看女人的眼光不错,林妃比你的那些女人强上百倍。”   苍老的声音响起。   成宗凝视着身边的太子赵启,而赵启额头上涔涔有汗,不敢抬头同他目光对视。   皇帝道:“方才他们所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赵启道:“父皇,这必然是嘉昌信口胡说的,父皇不要听她……”   “朕是老了,只是还没有到痴傻的地步!”成宗道:“那日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不肯跟朕说实话吗?”   额头的汗顺着流了下来,汗水慢慢地爬过鼻梁,感觉就像是那天的雨,也是这样从眉角滑落,几乎把太子的眼睛都给模糊了。   那天赵启也喝多了几杯,内侍进来传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有三分酒意,却也无损清醒。   假称更衣出外,太子在门口见着了从雁北回来的密使。   因此地人多眼杂,且赵宗冕也在席上,天又开始零星下雨,赵启便同那密使来至水阁。   密使禀奏:“已经知会了雁北知州陆大人,他也正在加紧对于雁北军的控制,只是镇北王那些昔日的将士们……有人不肯驯顺,不知该怎么处置?”   赵启说道:“听说镇北王离开雁北的那天,有很多将领出城送他?”   “正是,大概有一大半校尉以上的将官。”“哼,他们的名字都记下了没有?”   “呃……若要统计应该是会记下的。”   “这些人通通杀了。”赵启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那密使也吓了一跳,迟疑着问:“真的要杀吗?算起来,足也有近百人,且这些人都是难得将才……”   不仅人数众多,而且都是雁北军的精锐将官,都是跟着赵宗冕南征北战历练出来的,都是最能带兵的可造之材,就连这密使也觉着贸然杀了的话实在可惜。   太子喝道:“这些人都是镇北王的铁杆心腹,留着干什么,能带兵又有什么用?留着将来让他们反孤?”   密使不敢再说,正要领命,突然听到阁子外有奇异的动静。   赵启吃了一惊,喝道:“谁在外面?”   半晌,有个声音微颤,却还镇定禀告道:“殿下,是臣妾。”   赵启眼神微变,知道是谁了,忙对那密使挥了挥手。   密使见没有机会再说,犹豫着退了出去。   密使去后,赵启道:“外头的是苏良娣吗?进来。”   不多会儿,苏舒燕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贴身宫女,行礼参拜。   赵启道:“不用多礼,你怎么在这儿?”   苏舒燕的脸色隐约泛白:“妾身方才在席上多吃了两杯酒,太子妃体恤,叫妾身回房休息。”   “你不回去,怎么反在这里?”   苏舒燕道:“因看这水色清亮,所以过来观赏。”   赵启问道:“那方才孤跟人说话,你可也听见了?”   苏舒燕眼神微变,终于道:“妾身并非有心偷听机密,请殿下宽恕。”   赵启的眼神沉沉,盯着她片刻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孤最宠爱的良娣,又有了身孕,就算听见了也无妨。”   苏舒燕回答:“谢殿下开恩。”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宽慰之色。   赵启为了安抚她,便示意那宫女退到外间,自己走到苏舒燕身边:“你有身孕,怎么不知保养还吃酒呢?若是对小皇孙有碍,我可要责罚你了。”   苏舒燕勉强一笑:“以后再不喝了。”   赵启道:“不过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喝两杯却也无妨,下不为例就是了。”   说了这句,赵启又含笑道:“另外,方才你听见的那些,可记得不要对任何人透露,知道吗?镇北王如今在京内,他那个脾气……我听说先前还对你无礼呢,若知道了这消息,只怕他先把京内的天捅破一个窟窿。”苏舒燕听他说起此事,便小声问道:“所以,殿下要先处置雁北军……这是要剪除镇北王的羽翼吗?可镇北王迟早晚会知道的呀。”   赵启微微得意:“到时候他知道了,没了羽翼,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苏舒燕窒息:“可是,不必说王爷劳苦功高,就算跟随他的那些人,也都是军功在身,而且杀了他们,以后如果有战事的话,又去哪里找可用之人呢?”   “妇人之见,”赵启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难道就他雁北军的人可用,其他人就都是脓包了不成?都是你们这样想,纵容的他越发不可一世。”   苏舒燕心中极不受用,但是赵启显然是意思已决,不能更改了。   按照她以前的脾气,这会儿早就争执起来,但是……她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才进东宫的女孩子了。   只是想想,因为误以为林西闲已死的缘故,她曾失控咒骂镇北王不得好死,可如今看这情势,只怕真的有朝一日……   苏舒燕望着赵启踌躇满志的样子:“殿下,真的要对镇北王下手吗?”   赵启道:“这些藩王,不止是我,父皇其实早就想下手收拾了,只是看合适的时机罢了,贬宁泽王一家为庶民的旨意已经拟好……不日就要送抵,镇北王,且先叫他在京内逍遥两天吧。”   赵启说罢,对苏舒燕道:“这些朝廷之事本不该跟你说,不过既然你听见了,说给你也无妨。何况你要给孤生小皇子了,等登基之后,即刻封你为贵妃,你说如何?”   赵启本以为苏舒燕会谢恩,但令他意外而失望的是,苏舒燕并没有谢恩的意思。   苏舒燕终究无法一言不发:“妾身并不懂朝廷大事,只是,总觉着太子贬斥诸王,剪杀雁北军……并不妥当。”   赵启皱眉道:“你说什么?”   苏舒燕道:“不管是文安王还是宁泽王,从没有做不利于朝廷的事,他们都是太子的叔王,如今太子还没登基就先要剪伐他们……臣民们会怎么想,至于镇北王……”   “够了!”话没说完,太子怒斥一声:“孤跟你说了那么多是因为你跟孤一体,你反而说这些,行了,我不想再听,你出去吧。”   苏舒燕眼中含泪,她一忍再忍,才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本以为太子对自己那样宠爱,毕竟可以听一两句,却毕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苏舒燕忍泪回头,缓步出门。   “你站住!”赵启见她并不行礼就要离开,便随着迈步出门:“我知道你跟死去的林妃情谊非常,当初……你也差点嫁给了镇北王,听说那会儿你对他痴心一片……只怕现在,也是旧情难忘吧!所以才要为他说话!”   天空轰隆隆一记响雷滚过。   外间的雨点瞬间密集,风吹着雨丝打在脸上,有些难受。   苏舒燕震惊回头:自打进东宫,太子从没有提过当初她差点嫁给赵宗冕的事,苏舒燕甚至觉着太子心中从无此事,所以一向安心。   没想到赵启居然都记着!而且在这时候戳心一刀。苏舒燕定了定神,道:“我进了东宫,就是太子的人,凡事自然也为殿下着想,方才所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都是为了太子,没想到太子竟这样猜忌,不仅是对诸王,如今对臣妾也这样,殿下未免太心胸狭窄了。”   赵启生平最恨人说自己“心胸狭窄”,闻言怒斥:“住口!”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抬手的,只记得手掴在苏舒燕的脸上,她的脸滑腻而冰冷。他认定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苏舒燕脚下踉跄往外倒去,汉白玉台阶上落满了雨水,她的身子无法挽回地往底下倒去,头先撞在了玉栏杆的方形柱顶上,一抹鲜红立刻蔓延,又很快给雨水冲刷殆尽。 第84章 0715二更   端妃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以歌舞升平开始的一天, 终于在提心吊胆里结束了。   而随着各家女眷们离开了皇城, 今日在宫内发生的一切必然地也会传播开去, 或早或晚,东宫里苏嫔之死的真相,会存在于百姓们的口耳相传中。   这一夜, 东宫无眠。   太子赵启坐在桌后, 脸色雪白, 仿佛已经灵魂出窍。   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被成宗狠狠一掌打过后留下的火辣辣的痛, 但这跟此刻他心中的惨痛相比却绝算不上什么。   太子妃也知道了成宗亲询的事,她的脸色也比赵启好不了多少, 只是毕竟木已成舟, 再说别的也是无益。   “殿下,”太子妃道:“事到如今,只能想对策了。皇上虽然责罚,但殿下毕竟是皇上唯一的太子,皇上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殿下只要向陛下诚心认错,承认是失手……”   “你还敢说!”正在沉默的赵启听了太子妃的话, 就像是蓄而未发的火山终于爆发的怒吼起来, “一切都是因为你!”   太子妃低下头去:“殿下……”   赵启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霍然起身:“事情本来不必到达这个地步,都是你乱出主意!非要说什么栽赃给镇北王, 做就做罢了, 偏偏又是嘉昌冒出来坏事!当初若不是你在我跟前求了数遍,我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又把她放回京来?如今竟像是放了个催命鬼回来, 你跟她竟也像是联合起来坑害我的,你现在还让我去父皇面前认错!我哪里还有这个脸!”   太子妃跪在地上:“殿下要责罚臣妾,臣妾尽数领受,只是气大伤身,殿下要保重身子。”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保重的了,”太子瞪着太子妃,摇摇头,“父皇对我失望极了,虽然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也未必就真的废了我这个太子……但是,天下人会怎么想!”   他精心呵护了多年的清誉,如今,竟像是山高九仞而功亏一篑。   太子妃伏身,又急又怒,道:“这一切都是林西闲弄出来的,臣妾、一定不会放过她。”   赵启咬牙切齿道:“就算林西闲有天大的能耐,也是咱们先把一个活活的把柄送到她手里,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纵容你那些亲戚,你非但不听,反而把我也拉下水了!”   太子妃心中也恨极了嘉昌。   其实,先前太子妃本来也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嘉昌县主目睹了之类的,还说是苏嫔行为不检等等……   可偏偏太子妃素来知道嘉昌的性子不端庄,又跟苏舒燕曾有宿怨,所以只当嘉昌县主是在这个时候出来踩苏舒燕一脚的,所以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儿。   谁知就是她不当回事的这种细枝末节,却给林西闲握在手中,成了给东宫致命一击的法宝。   太子妃恨不得打死嘉昌,也恨不得打死林西闲,怒恨交加,泪跌在地上:“是臣妾失算了。”   她定了定神道:“殿下放心,明日臣妾会去皇上面前领罪,说明、说明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皇上毕竟是疼爱殿下您的,到时候必然会谅解,不会再为难殿下。”   赵启脸色微变,有些不信地看着太子妃。太子妃道:“只求殿下明白,臣妾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殿下。”   赵启的眼神变化,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太子妃站起身来,拭了拭泪:“但如今,要如何处置镇北王?”   “方才我也想过此事,”赵启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太子妃道:“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赵启横她一眼:“你还嫌事不够大?若这个节骨眼上镇北王死了,满朝文武自然知道是孤下的手!”   “毕竟是成王败寇,”太子妃道:“就算大家知道了又怎么样,太子毕竟是正统。而且只要做的让他们捉不到证据自然无碍。”   赵启看着脸色冷厉的方氏,从先前处理苏舒燕之事开始,自己的太子妃就令他意外,如今太子心中竟冒出一句:“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他有气无力地往后,仰头喃喃道:“且让我再想一想。”   七夕宫中之事,果然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而守卫最为森严的镇抚司,却几乎是在事发当日就得了消息。   这日,镇抚司的飞鱼八守之一,人称贺六爷的快步进了镇抚司大狱。   下台阶望内,七月的天气,大狱却蔓延着森冷的气息,两边侍卫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贺六转到班房,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拍着桌子叫道:“给钱给钱,别给老子哭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叫我动手啊?”   里间的一张八仙桌旁坐着四个人,中间放着一个碗,里头三色骰子。正叫嚣的这人一脚踩在板凳上,倾身往前,显然是赢家逼债。   其他坐着的三家身着飞鱼服,平日里都是赫赫有名的飞鱼卫,如今却都是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似的。   贺六见状笑道:“看样子又是殿下赢了?”   那正叫嚣催债的闻言回头,剑眉星目,竟是赵宗冕,见贺六来了笑道:“小六子,过来跟我赌两把。”   贺六后退两步:“王爷饶了小人吧,小人的钱还留着娶媳妇呢。”   赵宗冕笑道:“好,知道想女人了,有出息。”   其他三家见状,借机纷纷偷偷沿着墙角往外,赵宗冕眼疾手快,揪住领头一个:“钱三,欠了钱就跑不好吧?你这样怎么带好兄弟们?”   被他捉住的这位是飞鱼八卫里的钱三爷,镇抚司的名头不怎么好,因为是有名的六亲不认手段狠辣,钱三在外行走,朝廷里二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没想到如今给人揪着逼债,也算是世间罕见。   钱三爷不敢挣扎,只忙陪笑道:“王爷,我对天发誓,下不为例。”   贺六见状上前:“王爷,小人有个大消息。”   “别指望老子会上你的当,先让我把他的钱挤出来再说。”   赵宗冕才要动手,贺六道:“是关于府里林侧妃的!”   赵宗冕手一停,钱三趁机忙后退一步:“今儿不是说西巷王府王妃跟侧妃进宫吗?可是有事?还不快说!”话虽如此,人却跟着其他两个弟兄溜了出去。幸而赵宗冕并未理会。   此刻屋内并无别人,贺六便把今日在宫中发生种种同赵宗冕说了一遍,又说道:“王爷放心,方才小人也探听到,王妃跟侧妃已经好端端回到府里了。”   赵宗冕听罢,缓缓地吁了口气,却并没有嬉笑宽怀之态。   贺六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怎么不大高兴?这件事过后,证明殿下无罪,自然很快就要给放出去了。”   赵宗冕不置可否:“是吗。”   贺六道:“当然,难道还要把殿下禁押在这里不成?”   赵宗冕仍有些心不在焉,手探入怀中,不知握到什么东西,在手中轻轻地揉来揉去。   贺六见他仿佛出神,不敢打扰,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里头赵宗冕叫道:“三爷。”   外间钱三正跟众人也在暗暗商议此事,听了召唤忙进来,赵宗冕招手上前,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钱三爷听着,脸上露出惊讶表情。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   太子妃在七夕之后便又进了一次宫,此后,根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帝龙颜大怒,有意废黜太子妃,据说跟东宫苏嫔之事有关。   七夕那天,本来苏府朱夫人也受了端妃之邀请,只是朱夫人因为苏舒燕之死,缠绵病榻数月,所以竟不曾前往。   但很快,苏府也听说了那日宫中的真相。   苏侍郎无法置信,却也因而老泪纵横,不能承受。   而满朝文武虽也心知肚明,却因为涉及储君,所以一时不敢发声,竟是满朝喑哑。   可却终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这一次出面的,仍是御史台林牧野。   这次林牧野并没有像是上次痛骂赵宗冕一样,他只是言明苏嫔之死疑窦丛生,又有嘉昌县主的证供,说明谋害苏嫔之人并非镇北王。   林牧野恳请皇帝命大理寺联合刑部,京兆府会审,务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以塞悠悠众口。   通篇并没有提半句有关太子的不是,但如果真的三司会审,太子势必将被牵连入内。   对于林牧野的这份上书,皇帝批的很快,也很简单,只有短短地三行字:疑犯在逃,已命镇抚司侦缉。   太子妃统理东宫不力,废黜。   镇北王无罪开释。   皇帝明显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了太子妃身上,这也算是丢卒保车了。   文武百官虽然仍有些心塞,但这毕竟是圣上的旨意,且毕竟太子只有一个,皇帝已经风烛残年,若真的因太子失德而废黜,那将来承继大统的又是哪个?   所以,这仿佛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了。   七月末,西巷王府。   这段日子来,吴妃连做梦都想要笑。   方氏从太子妃被贬为庶人,此事在吴妃的意料之外,但对她而言,却简直是天降喜讯。   七夕在宫中对峙的时候,方氏还是那样不可一世,仿佛把所有人的性命拿捏在掌心,哪里想到转眼间竟落了这个下场。   先前她这个镇北王妃的头衔摇摇欲坠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方氏会比她先一步惨落谷底。   只不过,在高兴之余,吴妃的心弦却又有些无端地紧绷。   自从出宫,她的眼前心底时不时所想起的,都是那天西闲跟太子妃对峙的场景。   林西闲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纵然是面对杀气凛然的方氏,气势亦丝毫不输半分。   吴妃知道在对付东宫这件事上,她跟西闲是一路的,同仇敌忾,西闲的胜利亦是她的胜利。   但她在为方氏倒台而喜悦的同时,却又有着不安的后怕。   假如有朝一日,自己站在了太子妃方氏那个位置上呢。假如有朝一日不得不跟林西闲对上呢。   王妃绝对不愿意这一天的出现。   可事实上,自从赵宗冕带着西闲回到雁北王府的那一刻她就心知肚明,她们两个必有不得不对上的一日。   几乎是一种准确的直觉,王妃知道,林西闲跟赵宗冕曾有过的那些山花野草不一样。   所以对于王妃而言,这种扳倒太子妃的喜悦里,掺杂着一丝惶恐跟忐忑。   但是王妃不知道的是,西闲从没有思考过王妃所担心的这些事。   因为西闲没有空暇跟心思去想什么“有朝一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对西闲来说,太子妃被废并不是结局,这只是个开始。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身死,兴许这个已经可以算是圆满的结束了,但那个是苏舒燕。   是她从小到大,不似姐妹,胜似姐妹的苏舒燕。   所以,不管是谁害了苏舒燕,对西闲来说只有一个结局。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就在西闲盘算下一步的时候,赵宗冕的内卫疾步而入,向她报告了一个消息。   虽知道这些内卫个个精明强干,得到的消息往往精准无误,可西闲仍是怔了怔:“消息是真?”   “确凿无误,”内卫道,“章令公主的车驾已经快到京城了,同行的是关小公爷,据哨探回报的消息……”   内卫顿了顿:“他们还带了个一两岁婴儿。” 第85章 0715三更   关潜先前给文安王所邀, 同西闲碰面, 得她所托将泰儿带在身边, 亲自保护养育。   但他毕竟是个年少男子,又怎会深懂看护婴儿的法子,虽然文安王派了个奶娘跟着, 但关潜心思缜密, 他的想法跟西闲一样, 都有些不信任文安王, 所以找了个时候,把那妇人给辞了。   幸而关潜身边跟着个小丫头阿芷。   原来先前他去南浔找西闲的时候, 扑了个空, 正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门外有个小女孩儿进来,见了是他,诧异道:“你是谁?我还以为是我们少奶奶回来了呢。”   关潜一听话中有玄机,一番细问之下,才明白西闲给人带走了。阿芷说完了, 眼睛红红道:“你是不是认得我们少奶奶?我们三爷明明买了我, 让我好好伺候少奶奶跟小公子的,突然就把我打发了,走的也匆忙, 都不告诉我去哪里……”   阿芷这丫头是个孤儿, 只有个乡下的叔叔带着,当初苏霁卿见她聪明伶俐便买了她, 她的叔叔带了钱回乡下了,阿芷虽然年纪小,却十分重情重义,因西闲等走的匆忙,她恋恋不舍的,便时常在这院子周围徘徊,希望有朝一日西闲会再回来。   没想到没遇到西闲,却遇到了关潜。   关潜虽然觉着带个小丫头在身边有些麻烦,可毕竟是西闲曾用过的人,既然见不到西闲,带着她……就当是“望梅止渴”罢了。   果然这小丫头是个福星,带了她,很快跟西闲见了面,又得了小泰儿。   因为打发了那奶娘,关潜自己想再找一个,阿芷就说道:“不如回去找姆妈呀,小公子从开始就吃她的奶,姆妈又疼小公子。”   关潜正想找个稳妥的人,既然是西闲用过的就更好了,于是又特意绕道回来,叫阿芷带着去找那孙奶娘。   谁知奶娘因为离开了西闲跟泰儿,已经回了乡下,阿芷找了两天才终于打听到她所住的小村子。   姆妈见了阿芷,喜出望外,又见了关潜带了泰儿,越发高兴的流了泪。   原来奶娘先前所生的一子在月前夭亡了,正是悲痛之时,见泰儿回来,忙洗干净了手,把泰儿抱入怀中,先让泰儿饱饱地吃了一顿。   关潜见这妇人干净利落,又真心的疼泰儿,心里才有几分踏实。   这村落倒也山明水秀,只有一件不好,孙奶娘的丈夫好酒滥赌,把她之前攒下的钱都会挥霍光了,隔三岔五地又拿孙奶娘跟两个孩子撒气。   阿芷暗暗地询问奶娘要不要跟着离开,奶娘还没出声,她的丈夫已经跳出来,叫嚷着只要给钱就可以把人带走,哪怕不回来呢。   孙奶娘舍不得自己两个半大的孩子,还在犹豫。   关潜很瞧不上这样没出息的男人,给了他五两银子,又让人写了个卖身契,叫孙奶娘摁了手印,关潜又做主,把孙奶娘的一子一女送回了她的娘家,给了他们家二十两银子。   奶娘的家人倒是良善,也保证会善待孩子们,自然比留在原来的家中给那男人打骂强上百倍。   孙奶娘这才放心,转悲为喜,死心塌地跟随关潜一行。   车上,阿芷悄悄地问:“姆妈,平日里你那么厉害,连西园先生都敢顶撞,为什么那个男人对你那么坏,你却不跟他吵闹呢。”   孙奶娘黯然道:“谁让他是我的丈夫呢。女人都是这样的命……嫁人就像是投胎,嫁的好不好全靠命,不认命还要怎么样呢。”   阿芷道:“有这样的丈夫,我宁肯不嫁,就相当于不投胎了。”   孙奶娘笑道:“年纪大了自然要嫁,只有姑子才不用嫁人。”   阿芷道:“等找到了少奶奶,我跟着她一辈子,少奶奶那么通情达理,一定不会逼我嫁人的。”   孙奶娘想了想:“这倒也是一个法子。”   阿芷又说:“奶娘,你以后也不要再回去了,你又不是不会赚钱,就同我一起跟着少奶奶,咱们都不嫁人了好不好呀。”   孙奶娘笑道:“我已经卖给了关小爷,再跟那个烂人没关系了,孩子们也跟了我娘家里,衣食都不用愁。不然的话,迟早晚都要给那个烂人卖了。以后呀,我就好好照顾小公子,再不想别的了。”   阿芷道:“那这算不算又投了一次胎啊?奶娘,你投了三次胎了,你可真了不得。”   孙奶娘大笑起来,惹得怀中的泰儿也哇哇大叫。   孙奶娘忙轻轻地拍着泰儿,哼着江南的催眠曲给他,这本是西闲常唱的,泰儿听到熟悉的曲子,乐得嘻嘻地笑,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孙奶娘才对阿芷说道:“可怜见的,年纪小小就跟少奶奶分开,对了,你可知道少奶奶只一去得多久吗?小孩子正长的时候,可不能跟亲娘分开久了呢。”   阿芷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敢问,横竖咱们都跟着主子走就成了。”   两个人在里头对话,有时候用的江南的话,有时候用官话,关潜在外听在耳中,似是而非,连猜带蒙倒也懂了大半。   直到听到最后,关潜不禁也皱起眉头,若说他不为西闲担心,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就算操再多心,却也帮不上,想到西闲临去之时的叮嘱,关潜安慰自己:横竖只要照料好了泰儿,就算是帮了西闲了。   又因泰儿身份特殊,关潜不想带他往那人多眼杂的地方去,便想在这江南之地也选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安稳居住。   不料才到了江州,关潜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   先前因关潜在白山负伤,性命危殆,早有消息传回了桃城,章令公主听说后,急得厥了过去。   章令公主爱子心切,又因跟雁北隔得太远,消息传递不便,章令即刻收拾启程,想亲自往雁北一探究竟。   不料在章令还没到雁北的时候,关潜就已经领了赵宗冕的密令悄悄离开了雁北。   章令公主扑了个空,而赵宗冕只跟她装傻,说关潜先前跟他请辞回桃城探望母亲去了。章令公主无法可想,只以为跟关潜走岔了,于是仍回了桃城。   桃城当然找不到关潜,章令公主内忧外患,外加上连着数月的颠簸奔劳,竟病倒了,这一病非同一般,桃城派了信使回京,向皇帝禀告说公主病危的消息。   关潜虽然飘荡在外,心里却也还惦记着母亲,那日路过客栈,听几个客人在说些奇闻异事,除了先前镇北王侧妃殒命,朝中苏嫔之死外,另一件就是章令公主病危了。   这些人说道:“近来皇室很不太平,屡屡出事,是不是哪里风水不对。”   “说的是啊,先是镇北王内宅不宁,连小王子都没了,如今又是太子的苏嫔出事,也没了一个皇子,这皇室的血脉接二连三的出事,可不是个好兆头。”   “现在连公主都病了……还有一件,先前文安王爷遇刺,幸而王爷命大不在车驾中,这才躲过一劫,唉,照我看,这朝中只怕会有大事啊。”   关潜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心中担忧章令公主的同时,不禁也想道:“近来皇族的事实在太多,连这些走卒贩夫们都嗅到不对了,偏偏她这时侯回京……”   关潜惦记母亲,思来想去,终究放心不下,他从小很得公主爱护,这时侯母亲病重,做儿子的还在外头飘荡不回去,自然不孝,于是关潜便带了泰儿一并回了桃城。   章令公主正奄奄一息,见到儿子回来,顿时去了心病,心病既去,加上药石得当,恢复的便很快。   公主病愈后,又问关潜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又问泰儿是哪里来的。关潜知道母亲不是好糊弄的,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只说泰儿是阿芷的家人,阿芷的哥哥是当初为救自己身死的同僚,所以关潜为报救命之恩才特意接了这小孩子跟阿芷的。   章令公主也知道儿子向来性情凉薄,等闲绝不会如此对人掏心掏肺,听了这样的说辞,倒是可信。   关潜在桃城住了一个月,发生了一件事,泰儿突然病了。   泰儿一病,几乎把关潜逼得疯了。整天守在泰儿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又催人遍请大夫来调治。   章令公主起初不觉着如何,渐渐地看出不对,就算对生死之交的遗孤,也不至于上心到奋不顾身的地步,就是对亲儿子只怕也不过如此。   章令心中生疑,暗中弹问阿芷,阿芷倒也机灵,且跟关潜对过口供,所以并没有露出什么来。   幸亏老天保佑,泰儿病好之后,关潜便要辞行上京。   章令公主问他去京城做什么,关潜只说是去探望镇北王。   这会儿赵宗冕因为苏舒燕之事人在镇抚司,章令便不敢让关潜贸然前往,免得他掺和进这乱局之中。   可关潜去意已决,章令见拗不过,便索性同他一块儿前往,关潜拒绝无效,只得由她同行。   在路上,章令忍不住心中疑惑,敲问泰儿的来历。   关潜知道这一次上京一定瞒不住的,于是就同章令说了泰儿的来历。章令公主听说是镇北王的血脉,惊得无法出声。   半晌,章令公主回过神来:“潜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瞒着宗冕?你瞒得过他吗?若他知道真相,你当他会怎么待你?那个林妃……她也太荒唐了,居然拉你下水。”   “不是她拉我下水,是我自己找过去的。”关潜道,“何况此事文安王也知道。”   章令公主道:“怎么王兄也跟着你们一块儿疯了。你抱了这孩子走也就罢了,如今却又要回京,你若回京,此事更加藏不住了。……你干什么非要这时侯进京?”   关潜低头道:“我不想让泰儿跟侧妃分开太久。先前泰儿病了那一场,我……”   泰儿那一场大病非常凶险,关潜无数次想过,若泰儿救不回来,自己该怎么向西闲交代,他这辈子只怕都没脸再见西闲了。   也正是因为泰儿的病,让关潜想通了,绝不能带着泰儿在外头,必须要让泰儿回到西闲身边。   仗着如今镇北王人在牢中,应该还不至于怎么样。关潜念头一定,恨不得立刻带着泰儿飞回京内。   章令公主为人母,又是女子,也懂关潜的心意,当下无法,只得陪他一块儿回京罢了。   这日眼见京城在望,远远地,便见一辆车迎了过来,将公主的车驾拦住。   公主的侍从才要喝问,对面之人问道:“关小公爷可在?”   关潜打马上前:“你们是何人?”   话音刚落,对面车门打开,有个戴着纱制罩面的人探身而出。还没看见那人的容貌,关潜已知来人是谁,心潮澎湃,早就翻身下马,且走且道:“你……怎么亲自出来了?”   这来者自然正是西闲,她扶着关潜的手:“泰儿呢?”   关潜指了指第二辆马车,西闲紧走几步,那边阿芷正探头看过来,见西闲来到,喜的叫道:“少奶奶!”   西闲本是想克制的,可是看见她,就仿佛看见泰儿,两只眼睛里早蒙了泪,她脚步匆匆到了跟前,关潜也随着赶上,举手扶着她上车。   阿芷早先打开车门,西闲定睛看去,却见泰儿给孙奶娘抱在怀中,见人进来,便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看。   才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泰儿却已经比先前跟西闲分别的时候长了一大半,西闲离开的时候他还不能下地行走,如今却已经能够跑了,只是仍不会开口说话。   孙奶娘红着双眼,又忙道:“小公子,快叫娘亲。”   泰儿却不认得西闲,只是歪着头看她。   西闲缓缓靠前,轻声叫道:“泰儿,泰儿……”再也无法忍耐,张手将泰儿一把抱入怀中。   泰儿像是受惊,又像是觉着不对,在西闲怀中放声大哭,又试图挣开她的拥抱。   那边章令公主虽知道是西闲赶了来,却很识趣地并没有露面打扰。是以这往京城的一段路,西闲把泰儿抱在怀中,百般地疼爱。   起初泰儿还不认得她,对西闲的抚抱颇为抗拒,只要靠在孙奶妈怀中。   奶娘跟阿芷齐声引劝,西闲见孩子跟自己生疏了,虽然心酸,可见他长了这么许多,越发玉雪可爱,却又万分欣慰。   如此过了一刻多钟后,小家伙怔怔地盯着西闲,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听着她柔声唤自己的名字……突然间,就像是藏在小家伙心中那些模糊美好的记忆都浮了起来,泰儿努着小嘴,语调模糊却十分响亮地大声叫道:“良!”他主动抱住西闲的颈项,哇哇地大哭不止。   自此后,小家伙一直赖在西闲怀中,半寸也不舍得离开,又因他还不会说话,却又一心想讨娘亲的欢心,便不时指手画脚,呀呀做声,各种天真无邪,憨态可掬,引得西闲心花怒放。   马车驰进宣德门的时候,西巷王府的亲卫飞马前来,向西闲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   ——半个时辰前,镇北王从镇抚司大狱离开的时候,遇到刺客狙杀。 第86章 0716一更   在听说关潜带了个孩子上京, 西闲就有些自乱阵脚。   她并没有想过这种意外情形的出现, 但除了意外跟起初的慌乱外, 更多的却是喜悦跟盼望。   当母亲的天性压过了所有的理智,西闲满心所想的只是如何尽快地见到那小孩子。   既然泰儿来了,这件事要压只怕也压不下去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拟一个合适的说辞, 在合适的时间让泰儿露面。   一路上西闲同关潜这般如此地商议着, 恰也跟关潜在回来的路上所想的不差许多, 两人计议已定, 望着关潜笃定的眼神,西闲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们两人一个车内, 一个车外, 这样低低密密说话,期间泰儿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不知为何笑的格外开心似的,还时不时地钻到西闲怀中撒个娇。   只是毕竟闹腾了半路,将到城门的时候, 泰儿困得趴在西闲怀里睡着了。   而在听说了赵宗冕遇刺的消息后, 关潜有些担忧,低低问西闲道:“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   那边章令公主也早按捺不住,亲卫隔的远她听不见说了什么, 便探身来问。   此刻亲卫回答道:“虽然击退了刺客, 但王爷也受了伤,就近在镇抚司疗伤。”   关潜问西闲:“要不要过去瞧瞧?”   章令公主吃惊不小:“这当然要去的。”   “公主若去亦可, ”西闲摇头:“我就先不去了。还是回王府。”   章令公主诧异:“若是宗冕有个三长两短呢?”   西闲道:“王爷不会有事的。”   关潜就对公主道:“既然这样,就先送娘娘回王府吧。”   章令公主笑道:“难道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罢了,我也不去了。”   于是车驾仍往王府而回,将至半道,西闲掀开车帘:“潜儿。”   关潜忙倾身过来,西闲道:“还是去镇抚司吧。”   当即车驾改道往镇抚司而来,但越是靠近镇抚司,马车走的越慢,关潜命人去探,回来道:“因为今日镇北王出狱,所以有很多百姓过来围看,先前又听说王爷遇刺,不知为什么来的人更多,把街头都堵住了,马车一概都过不去。”   关潜对西闲道:“既然这样,不如还是回去王府?”   西闲想了想:“下车,步行过去。”   关潜不由捏了一把汗,此地人多不说,且龙蛇混杂,加上先前有刺客风波,其凶险简直无法估量。   但望着西闲淡然的神色,关潜便只说道:“好。”   于是奶娘跟阿芷留在车上,章令公主问明白后,心念转动,笑道:“今儿人家一家团聚,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也在这里等着罢了。只是接到了宗冕出来,以后定要让他请吃大酒。”   当即关潜召唤众家奴前头开路,左右护卫,他自己紧紧地守在西闲跟泰儿身边。   又有西闲所带的亲卫,也都下马跟随,且走且戒防着。   西闲把泰儿抱在怀中,泰儿睡得迷迷糊糊,小手却紧紧地握着西闲肩头的衣裳不放,如此走了半刻钟,突然有人叫道:“娘娘!”   关潜陡然惊动,猛然转头,看见左手边有个人在人群中向着这边大叫。   西闲抬眸看去,认得是西巷王府里走动的内侍,只是这人突然一嗓子叫出来,引得周围的百姓都看过来。   此刻这人奋力靠前,关潜恐怕不妥,喝道:“站住!”   内侍艰难地躬身行了个礼:“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西闲道:“你如何在此?”内侍道:“王妃在家里等候王爷,等来等去都不见人,又听说王爷遇刺,所以让小人在打听打听。”   两人说话之间,周围的百姓顿时都听见了,纷纷惊动起来,不时低语说道:“这里是镇北王妃!”交头接耳低声高语之间,人群纷纷地往后退去,不多时竟把西闲他们所站的地方空了出来。   关潜毛骨悚然,只屏住呼吸防范就是了。   西闲却还淡淡的,对内侍道:“我也是来见王爷的。”   内侍早看见西闲怀中抱着的泰儿,迟疑了会儿,又不敢问。这会儿因安静下来,泰儿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转了转头,那内侍一眼看见泰儿的长相,顿时惊得倒退了两步。   西闲道:“怎么了?”   内侍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娘娘,这、这小主子是……”   西闲不答,只是抱着泰儿仍往前走去。   西闲身边那四个亲卫,在看见她抱着泰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暗中震惊,只不过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就算诧异也绝不多嘴,如今看着内侍如此行径,顿时也都确信了心中猜想,纵然再冷静,脸上也都忍不住露出了激动难忍之色。   不过片刻的功夫,在场百姓们渐渐都知道了镇北王的王妃亲临了。   西闲往前且走,众人且都主动地后退,竟给她让出一条十分宽阔的路,也没有人敢高声,更不敢尽情打量,只半垂着头,在他们经过之后才偷偷抬起头来看一眼。   纵然关潜捏着把汗,但这一段看似漫长而凶险的路,眼见竟要平安无事地度过,往前穿过街头,就是镇抚司的门首在望。   就在这时,镇抚司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有一个人先走了出来,龙行虎步,目无下尘,浑然不像是个受伤之人,不是赵宗冕又是何人。   在他身后是身着飞鱼服的七八个镇抚司的诏卫,威风凛凛地跟随而出。   有侍卫拉了马过来,跪地请王爷上马。   赵宗冕挽住缰绳,脚踩马镫,只是还未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浓眉一皱,赵宗冕慢慢回头,目光扫过前方围聚的人群,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个身影。   西闲抱着泰儿,仍是不疾不徐,从容而行。   目光相对,西闲看清赵宗冕的上流露出无法置信般的乍喜。   他撤镫回身,眼中的笑就那样流溢出来,在金色的阳光底下四散蔓延。   赵宗冕不相信西闲会亲自来镇抚司接自己。   在最初的那一刻,赵宗冕眼中所见的只有林西闲,甚至自动忽略了趴在她怀中睡得正香的那个小家伙。   直到身后飞鱼八卫面面相觑,有人惊道:“那孩子……”   “难道是……”   大家在猜测,却又不敢说出答案。   赵宗冕目光转动,看到紧紧地趴在西闲身上的泰儿,眼中因她而生的笑慢慢地收敛,赵宗冕看看西闲,又看看泰儿。   他脚步迟疑地放缓,直到西闲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西闲仍是小心翼翼地抱着泰儿,微微躬身向他行礼:“臣妾恭迎王爷万安。”   赵宗冕上前一步,瞟一眼她那小东西:“这个……”   西闲垂首道:“承天之佑,也是王爷的福德照护,才能让关小公爷找回小王子,如今王爷大赦出狱,小王子归来,父子重逢,正是万千之幸。”   西闲的声音温和平正,字字清晰。   身后围观的百姓们自然都听见了,纷纷鼓噪起来:“果然是镇北王的小世子呀!”   赵宗冕身后的飞鱼卫也都听得清楚,一个个脸上露出笑意,有人想上前道贺,又怕打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只有赵宗冕愣愣地听着她说了这些话,似懂非懂,他不信地再往前一步,低头看侧脸而睡的泰儿,小孩子睡得天真无邪,手却仍紧握西闲的衣裳。   这会儿关潜也到了身边,躬身道:“舅舅,恭贺舅舅双喜临门。”   赵宗冕瞄他一眼,又看西闲:“你回来了,好、好啊。”   西闲道:“如此间的事情了结,臣妾请陪王爷回府。”   这会儿,镇抚司的诏卫们才大胆上前,纷纷道:“恭贺王爷,恭贺娘娘。”   西闲道:“诸位辛苦,待王爷进宫谢恩后,还请诸位到王府吃一杯水酒相谢。”   大家忙都道谢。   这会儿车已赶来,西闲重又登车,赵宗冕跟关潜骑马,离开镇抚司返回西巷王府。   直到他们离开,围观的百姓们才意犹未尽地四散而去,议论纷纷,都说镇北王遇难成祥,小王子也逢凶化吉,真是皇族之幸等等。   镇抚司的诏卫们送了赵宗冕去了,那贺六就说道:“哥哥们,方才看清楚那小王子的模样了?啧,真是活脱脱小一号的王爷。”   钱三爷道:“这可真是,说是冒认的都没有人信,只盼着小王子以后可别像是王爷一样,专会盘剥人的钱。”旁边一名诏卫笑道:“幸而送了这位爷去了,不然咱们都输得剩一条底裤,说出去可太丢人了。”   大家大笑起来。   车驾回到西巷王府,那探听的内侍早把镇抚司门口遇到西闲的事禀告了王妃。   柳姬在旁笑道:“若说这侧妃娘娘也真是的,大家都在这儿等着,她干什么要去抢这个风头。”   王妃道:“不要胡说。去不去是侧妃的心意。”   “回娘娘,另外还有件事,”内侍迟疑道:“侧妃还带了个小孩子,奴婢、奴婢楞眼瞧着,却像是王爷的模样。后来听那些人嚷嚷,说真的是小王子回来了,还是章令公主之子关小公爷护送回来的。”   大日头低下,王妃的身子却一凉:“你说什么?”   李夫人也道:“你没听错是小王子?”   内侍道:“奴婢绝不会听错,再说奴婢亲眼看过的,看着大概有一两岁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王爷的眉眼。”   王妃身子一晃,有太监忙扶住。柳姬说道:“娘娘一定是在这热地上站了太久,不如到里头先歇会儿,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王妃的手紧紧一握,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必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如此不知又在门首站了多久,才见前方太监喘吁吁地到跟前跪地道:“王爷已经转过街角,眼见就到了。”   王妃禁不住踏前一步,抬头看去,果然见头前几匹护卫的马儿开路,马蹄哒哒,到门口停了下来。   赵宗冕翻身下马,王妃下台阶,行礼道:“臣妾恭迎王爷回府。”   赵宗冕一点头:“王妃免礼。”便转身走到马车旁边。   车厢门打开,西闲抱着泰儿走了出来,泰儿毕竟不似襁褓中那样瘦小了,已经有了些重量,西闲抱了他一路,身子已经有些脱力,却怕转换怀抱会惊醒他的好梦,便仍是自己抱着。   赵宗冕见她动作缓慢,就知道她力气不支,索性探身过去,把她拦腰一抱,轻轻地连人带孩子一起抱了下车。 第87章 0716二更   跟西闲赵宗冕一并回来的是关潜, 至于章令公主, 她在路上跟赵宗冕简单地寒暄数句, 便先进宫面圣去了。   章令公主进见的时候,成宗正听完了镇抚司回禀镇北王遇刺之事。   听说公主已经到了,成宗便叫众人尽数退下。   章令公主进殿, 行礼道:“皇兄千秋, 臣妹回来看望您了。”   成宗歪在榻上, 笑道:“起来吧, 这一别可也有十年了。朕连你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   章令公主起身:“皇臣可还都一直都惦记着皇兄呢,一别十年, 您怎么还是这么威武雄健的, 只是头发胡子略白了些。”   太监扶着成宗坐了起来,成宗连笑了几声:“你的样子没有变,连能说会道的这嘴都没有变。”   当下赐座,让章令公主在身旁坐了,正此刻一名内侍从外匆匆进来,成宗道:“朕跟公主说话, 不要打扰。”内侍犹豫了一下, 终于退后。   成宗打量着章令公主:“不是说关潜也跟着你一块儿回来了吗?他人呢?”   “别提了,”章令公主啧了声,“才进城就听说镇北王遇刺, 他就去看热闹了。”   “宗冕遇刺, 朕也才听他们说了,幸而伤的不算严重。”   章令公主睁大双眼道:“皇兄, 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在镇抚司门口行刺王驾?这简直是反了天呀。”   成宗阴沉着脸:“朕方才听说也气的不得了,已经严明镇抚司跟大理寺联手去追查了。”   “总有那些丧心病狂不知死的,”章令公主点点头,又道:“皇兄您可要保重身子,不要过于生气,我听说太子监国了,这些事你就不用亲自过问,都交给太子就行了。”   成宗道:“朕倒是不想管这些,只是……太子毕竟是经验尚浅呀。”   章令公主若有所思地叹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听说先前苏嫔已经怀了身孕,怎么好好地就出了那种祸事,如果把个皇孙生下来,将来继承大统的人也有了,皇兄你见了岂不也欣慰?一定又能年轻个好几十岁。”   成宗先是紧锁眉头,自然是因为想到了东宫那些龌龊,听到章令公主最后一句,却又笑起来:“你啊,说着说着就没有正经了,倒是跟宗冕是一个性子。”   章令公主突然像是想起来似的:“我怎么忘了大事,只顾跟皇兄闲话……把这件忘了!”   成宗问道:“什么要紧事?”   章令公主说道:“皇兄也还没得到消息么?那让我来说正也好,皇兄可知道这次跟我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谁?”   “还能有谁?”   章令公主笑道:“任凭皇兄英明神武只怕也猜不到,跟我们一块儿回来的,是宗冕的那孩子。”   成宗几乎没反应过来:“宗冕……宗冕哪里有什么孩子。”   章令公主喜说:“就是林妃给他生的那个,一生下来就给贼人掳走的那小孩子呀?如今已经一岁多了,真个儿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成宗终于明白过来,愕然侧目:“那孩子……找到了?”章令公主点头道:“说来也是巧,原来潜儿在白山受伤后回到雁北,宗冕就叫他去追查一个可疑的人……”   “什么可疑的人?”   “就是因为雁北王府那场火呀,原来宗冕那人,外粗里细的,他怀疑那火并不是无缘无故烧起来的,是有人行凶,所以让潜儿暗中追查……”章令公主叹道,“潜儿辛辛苦苦找了好些日子,才终于找到线索,那王府里一个什么当差的,见了潜儿就做贼心虚地要逃,匆忙里把个襁褓丢下了,潜儿听到那襁褓里有动静,打开看了看,好可怜见儿的,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成宗拧眉听着:“这是关潜跟你说的?”   “他起初还不承认呢,是我逼问出来的。”   “那……那个逃走的人可捉到了?”   “我也这么问过,潜儿说当时他看到那小孩儿后就愣住了,忘了去追,唉,可惜给那贼子跑了。”   成宗眼神幽暗:“关潜怎知道是宗冕的孩子呢?”   章令公主笑道:“他哪里会知道,还以为是贼人从哪里偷来的孩子,但毕竟是一条命,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于是潜儿就找了奶娘老妈子,终于把那孩子给喂的活了过来,可是那孩子越长开,越看着像是一个人,潜儿这才猜疑起来……总之皇上你见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半晌,成宗才哑声道:“当真如此,这也算是合浦珠还,一段异闻了。林妃大难不死回来,原说过那孩子给人抢了去,没想到竟又给关潜救了回来,唉,可见这孩子也是命大的很。朕当然是得见一见。”   章令公主笑道:“见了您就知道,跟宗冕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不带差,连那淘气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成宗的眼前随之出现一个看着十分纤弱的小孩子,他略觉恍惚:“是吗。这好像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说来也是,”章令公主笑了笑,“司美人下世都多久了,还是那么短命的话,胎都该投了好几回了。”   “司美人”是先帝的后宫之一,也是赵宗冕的亲娘。   成宗身子微颤:“好好地怎么又提到她。”   章令公主随口道:“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初若不是她仗着受宠不自量力地挑唆先皇,又怎会那么短命呢。”   成宗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章令公主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臣妹该打,自罚如何?”说着举手在脸上轻轻地打了两下。   成宗才转开目光:“俱往矣,过去的老黄历不用提了。改日安顿下来,叫关潜进宫,听说他先前在雁北军里历练,很是出色……朕也想看看安国公的儿子出息的如何了。还有那个……宗冕那孩子叫什么?”   章令公主道:“潜儿说叫‘泰’,说是想叫他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好名字,”成宗缓缓道,“这大半年来皇室之中波澜诡谲,也该否极泰来了。”   西巷王府。   西闲安置了泰儿,那边关潜已经将如何找到泰儿一事,同赵宗冕跟王妃禀明了。   因已经是对过口供的,所以关潜所说跟章令公主的话也大致不差。   王妃听罢对赵宗冕道:“今日王爷有惊无险,且小王子又回来了,着实可喜可贺,只不过听说王爷受了伤,不知伤在哪里,如何了?”   赵宗冕道:“臂上挨了一下,不打紧。”   王妃道:“万万不能硬撑,不如叫太医看一看。”   “死不了,”镇北王似有心事,心不在焉。   王妃自然看的出来:“王爷可是惦记着小王子?臣妾心里也记挂着,不如一起去看一看?”   赵宗冕却偏说:“没什么可看的。一个小东西罢了。”   王妃笑道:“话怎好这么说,这毕竟是王府里第一个孩子,先前又是九死一生,如今好歹回来了,一定得珍而重之,好生照顾看护。”说着就吩咐嬷嬷,再去西闲院中看看情形,问她需要些什么东西之类。   王妃又对关潜道:“小公爷这次立下大功了,王爷,一定要好好地奖赏他才是。”   赵宗冕“嗯”了声:“知道了。”   王妃见他三言两语有些冷淡,便借故起身,叫人准备中饭。   王妃去后,赵宗冕才问关潜别后种种。原来关潜在寻到姑苏的时候,因那戏班去了金陵,关潜便说分头找寻,就叫那两名心腹去金陵查问,而他在本地……他却辗转因戏班而追查到尹西园,得知最近尹西园隐居一节,最终找到了南浔。   关潜并不曾瞒着赵宗冕,只没提自己是故意支开他的心腹的。   就连跟文安王碰面等等也都说了。   关潜道:“文安王爷说,其他的等他见了面后再跟舅舅交代,只不过当时京内情况复杂,很不适合把泰儿带到京内冒险,所以才命我暂时代替照看着。”   赵宗冕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会儿情形可也不怎么好。”   关潜迟疑,继而把泰儿病过的事说了:“若小王子在我手中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百死莫赎,何况小孩子不能离开亲娘太久,所以我才冒险带了泰儿回来。”   赵宗冕听了这两句,脸色慢慢缓和:“潜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关潜道:“幸而侧妃跟泰儿都平安无事……是舅舅的福气,也是我的运气了。只不过,不知道现在京内是怎么个情形,为什么舅舅又给释放,又会遇刺?是什么人想置舅舅于死地?”   赵宗冕垂着眼皮道:“你回来了也好,只怕要见识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什么行刺,只是开胃小菜。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   关潜忙问:“可有危险?那侧妃跟泰儿……”   赵宗冕笑道:“你这傻孩子,不让他们回来是为了他们的安危,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没别的可说,舅舅吃了半辈子哑巴亏,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哪有什么敬人者,人恒敬之,只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跟他们干就完了!”   ***   泰儿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醒来。   他看看左右,并没有人。   泰儿也并不哭不叫,只翻身坐起,他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在床上。   虽然地方陌生,但是有一种令他安心的气息,泰儿仰头四处打量了会儿,就慢慢地蹭到床边,回身往外,趴在床上倒退着往下。   他毕竟才一岁多,动作颤巍巍的,两条小短腿往下试探,探了半天脚尖才点了地。   泰儿左顾右盼,眼前所见都是陌生之物,他却仍是淡定自如,一一看着,从里屋走到门口,探头看外间没有人,才迈步出来。   他仰头打量屋内的摆设,却见这屋子朴素简单的很,除了桌椅板凳外,只在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图最为打眼,十分怪异,整张的白色绢布,上头只绣着孤零零的两片叶子。   泰儿正要走过去细看看,却突然听见些许动静。   小孩子的耳朵灵,于是扭头循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才走四五步,就见躺下的一张长椅上,有个人靠在上面睡着了,因身量太过高挑,两条长腿就探了出来,交叠着胡乱搭在旁边桌子上。   泰儿一看这人,眼中便又流露出那种睥睨的表情。瞧着此人睡得正熟,他就蹑手轻脚走到跟前,望着他的半截袖子松松地挽起,泰儿张手,在他的手腕上抓了一把。   他的小手指甲已算是尖锐的了,这一抓就像是猫崽挠人。   躺椅上,赵宗冕还未睁眼,闪电般反手一握,却几乎抓了个空。   幸亏他反应最快,一扫见面前那小矮个子,才要发力的手转瞬就松开了。   饶是如此,却也把面前的泰儿吓了一跳。   泰儿立在原地,瞪大双眼盯着赵宗冕,似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睡着了,怎么自己的手才碰到他,他就做出那样眼花的动作。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赵宗冕喉头一动,道:“你、跑出来干什么?”声音还带着一点才睡醒的低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方才给这小孩抓了一下……居然还有点疼,不禁问:“你想干什么?”   泰儿却只盯着他瞧,也不做声。   赵宗冕知道他还不会说话,便咳嗽了声:“既然醒了……别在这里胡闹,快到别处玩去。”   泰儿仿佛听懂了似的,一声不吭地要转身。   不料就在这时候,外间脚步声响,是奶娘有些惶恐地说道:“娘娘放心,不会有事,我只走开一会儿,且王爷也在里头呢。”   赵宗冕听见这声,知道是西闲回来了,却觉着好笑。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一跃而起,拉住泰儿的手想亲自带他出去。   可在大手握住那孩子极小的手之时,赵宗冕微微一怔,心底有些异样的感觉。   泰儿仍是一声不响,只是转头看向赵宗冕,眼中透出一种让赵宗冕无法形容的神气……居然有点像是探究,或者类似警告之类的神色。   赵宗冕觉着自己是想多了。   此刻外头西闲见房门半掩,便悄悄推开想看看泰儿是否在此。就在一刹那,泰儿哇地大哭起来,撇开赵宗冕的手,踉踉跄跄往前跑了过去。   门外的西闲跟里间的赵宗冕都吓了一跳,只是两个人的心情却赫然不同。   西闲推门只见泰儿哭着向自己奔来,身后赵宗冕张着手,倒像是方才不知他干了什么,才让泰儿如此害怕委屈。   赵宗冕则呆若木鸡,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看那趴在西闲怀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闲抱起泰儿,默默地看向赵宗冕。   虽然她一个字也没说,赵宗冕却已经看懂她的意思:“他是自己突然哭了的,跟我无关。”天地良心,他可没动这孩子一根手指。   西闲道:“是,打扰了王爷休息了。臣妾告退。”   赵宗冕瞠目结舌:“站住!”   西闲还没说话,泰儿哭的愈发大声了。西闲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垂首说道:“请王爷恕罪,我会好好教导泰儿的。”竟不等赵宗冕再说,便抱着泰儿退了出去。   赵宗冕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方才看见了泰儿凝视自己的那个复杂的眼神,他一定会觉着是自个儿无意中力气大了点,所以吓到了那小家伙。   现在看来,却分明是那个小家伙吓到了他。 第88章 0716三更   西闲抱着泰儿离开房中, 正赶上柳姬跟李夫人一块儿来探望泰儿, 见状都围过来。   加上阿芷跟奶娘也都在旁边百般安抚, 场景很是热闹。   屋里只剩下赵宗冕一个人茕茕独立,他按捺不住走到窗户边探头往外看了眼,看见泰儿似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 赵宗冕不禁叹道:“这小子不太像是我亲生的。”   才说了一句, 突然回过身, 却惊见西闲正在自己身后, 显然已经听见了他这句话。   赵宗冕大吃一惊,反应了会儿, 忙道:“本王的意思是说, 我小时候可乖巧多了,没有这样诡计多、咳……没有这样爱哭闹。”   西闲道:“王爷不必在意,泰儿还有些认生。”   赵宗冕见她并不是跟自己生气的样子,竟松了口气。西闲又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想求王爷应允。”   “什么事儿?”赵宗冕走前几步,因仗着那些人都在外头围着泰儿, 他便伸出胳膊又将西闲揽住。   西闲并未抗拒, 只低着头:“王爷,我想、改日带泰儿去城郊西陵……去拜祭舒燕妹妹。”   赵宗冕愣住:“你……”   西闲屈膝道:“求王爷应允。”   赵宗冕打量了她一会儿,转头看着墙上那副图:“这幅绣品针线拙劣, 样子难看, 你却这样隆而重之地挂在这里,一定是她的遗物了?”   西闲道:“是妹妹所留。”   赵宗冕无奈地望着她, 终于叹道:“好吧好吧,答应你去就是了。”西闲行礼致谢。   赵宗冕重把她抱住:“你今儿是怎么想到去接本王的?”   西闲道:“王爷觉着不快吗,今天看王爷并不高兴。”   “见到你是很高兴,”赵宗冕叹了口气,“那个……”   “王爷不喜欢泰儿?还是有别的顾虑?”   赵宗冕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都不是。只是最喜欢你而已。”   虽然知道他向来口无遮拦,时不时发些惊世骇俗之语,也仿佛习以为常了,但突然听他冒出这么一句,西闲仍有些不自在。   “王爷,我该去看泰儿了。”西闲不敢跟他对视,低下头去。   赵宗冕瞧出她脸颊上有一抹绯红之色,不禁蹭在身上,哼哼着说道:“本以为从此得了空子,总算能跟你……现在又多了个小东西搅合。”   西闲无法再听下去,又见他是这个情形,忙把他推了推:“王爷。”   赵宗冕长长一叹:“知道了知道了。伺候那小东西去吧,你们都围着他去吧,只留本王一个人在这儿,口渴了也没人倒杯茶,渴死算了。”   西闲本已经退后数步,闻言,便走到桌边儿,摸着茶壶温热,就倒了一杯茶给他送了过来。   赵宗冕笑盯着她:“其实……本王最想吃的不是这个。”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泰儿清亮的声响:“娘!”   西闲忙撤身往外。   赵宗冕握着那杯茶,愤愤地一饮而尽。   要去祭拜苏舒燕的事,西闲在询问过赵宗冕的意思后,也同吴妃请示过。   吴妃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这件事对她来说,其实无害而有利。   西闲跟王妃谈此事的时候,泰儿也在身边,时不时地打量两个人。   王妃道:“这孩子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长的又这样惹人疼爱,妹妹先前为了他,确实也吃过不少的苦,幸好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西闲道:“是,所以我现在也极少回想过往之事,只看眼前罢了。”   “妹妹的心宽,是你的福气。”王妃说着又细看泰儿,见他生得粉嫩,眼睛有神,显得十分机灵,王妃不由拉住泰儿的小手:“泰儿,叫母妃呀。”   泰儿只瞪着眼睛,仿佛不懂她说什么。西闲也道:“泰儿,叫母妃。”   “啊啊。”泰儿的嘴巴张的圆圆的,仿佛已经叫了。   王妃忍俊不禁:“好乖。”忙叫贴身的嬷嬷来,道:“快把那副长命金锁找出来。”嬷嬷去了片刻回来,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到跟前打开,王妃举手拿了一副金灿灿的长命锁出来,对西闲道:“这是当年御赐的东西,本预备着给……若不是看见了泰儿,我几乎忘了还有此物了。压了这许多年的箱底,正好给了他吧。”   西闲听是御赐之物,又听王妃欲言又止,不免想起王妃当年小产的传闻,忙推让道:“这如何使得,怕他承受不起。”王妃道:“泰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什么承受不起的。你若是嫌弃这个不好的话……我就不敢说了。”   西闲只得道:“那我便替泰儿多谢娘娘了。”   王妃一笑,举手亲自给泰儿戴上了。西闲道:“泰儿,快谢过娘娘。”   泰儿“啊啊”了两声,王妃笑道:“瞧这孩子,多可人疼。”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圈突然红了。   西闲略坐片刻,便带了泰儿告辞离开。王妃送到厅门口,望着西闲牵着泰儿的小手,沿着廊下缓步而去,仍然不愿回屋。   看了半晌,连李夫人从角门口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李夫人看一眼那个紧紧跟在西闲身边的小家伙,轻声道:“娘娘竟把御赐的金锁也给了他,可见很喜欢那孩子。”   王妃这才发现她已经来了,便淡淡一笑,转身回屋。   忽然,李夫人轻声问道:“娘娘,心里可后悔了吗?”   王妃脚步一顿。   李夫人道:“如果我跟娘娘的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是这样好模样,这样机灵,这样……”   “够了。”王妃突然打断了李夫人的话。   李夫人噤声,王妃的声音有些冷硬,道:“我不想再听见旧事重提。如今王爷才回府,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吉凶尚且无法定论,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还不到闲话家常的时候。”   李夫人低头:“是。”   王妃背对着她,缓缓地呼吸数回,才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只是谁叫你的身子不争气呢,你又不像我,你但凡好一些,像是先前瑛姬一样得王爷喜欢,未必不会再怀上孩子。”   李夫人苦笑道:“奴婢自忖福薄,不敢再奢求妄想了。”   王妃叹道:“如云,我知道你向来忠心,你为吴家所做的,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李夫人道:“娘娘说哪里的话,奴婢本就是老王府的人,为了老王爷,世子跟娘娘您,就算献出性命也是应当的。”   王妃把她的手轻轻握住,语重心长道:“你放心,等大事可成,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正在此时,内侍来报,说宫内有太监来传旨。   原来宫中的旨意,是着令镇北王次日带着小王子一块儿进宫面圣。   西闲听了这消息,心中隐隐地不安。忙派人去打听镇北王现在哪里。   原先西闲虽知道赵宗冕明儿要进宫,却也不以为意,横竖他自己心中有数,不必她操心。   但泰儿从没有跟他这位父亲私下相处过,且才跟西闲相聚,想到今儿泰儿跟他闹得大哭那场景,西闲心中忐忑。   黄昏时候,赵宗冕从外回来,进门见西闲坐在罗汉榻边上,便笑嘻嘻说道:“怎么了,听说你急着找我?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离不开本王了啊。”   西闲咳嗽了声。   赵宗冕目光一阵乱梭,果然见从西闲身后探出一个头来,泰儿瞪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又露出那种戒备的凝重神情。   赵宗冕无奈地在后颈上抚过:“他怎么还在这儿,那个……那个奶妈子呢?”   西闲把泰儿抱出来放在膝上,双手如羽翼似的环抱着他,泰儿则贴在西闲胸口,亲密无间。   赵宗冕不禁看的羡慕起来。   西闲道:“王爷可知道了明儿要带泰儿进宫的事?”   赵宗冕在她旁边坐了:“知道。”又倾身对西闲道:“你找我是为了这件事?”   正带笑看着西闲,冷不防泰儿突然伸手,向着他脸上推了过来。   幸而西闲摁住了他的手,这才没让镇北王的俊美容颜就此破相。   赵宗冕吃惊地看着泰儿:“外头满城里找刺客,我看这儿就有现成的一个。”   西闲一愣,差点忍俊不禁,却又咳嗽了声道:“王爷觉着,明儿皇上会跟您说什么呢?”   “应该是跟先前东宫的事有关吧。”赵宗冕随口回答,趁西闲没看他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泰儿一眼。   但这一次,他能降龙慑虎似的眼神,在泰儿面前却赫然失效。小孩子冲着他吐了吐舌,就得意洋洋靠在西闲怀中去了,似乎知道他奈何不了自己。   西闲满心里忖度明日的事,一种本能的不安预感让她心头沉重,并没留意他们一大一小正“过招”。   默默想了会儿该怎么开口,西闲道:“皇上先前虽废黜了太子妃,但显然不会对太子如何,可是最近王爷身上发生的事都跟太子有关,且都是太子的过失,王爷觉着皇上会如何看待此事?”   赵宗冕是个能动手就甚少动口的人,此刻却是一身武功无法施展。   闻言答道:“老家伙当然会护犊子,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说到这里,突然心头一怔,盯着面前这个自己目前“唯一的儿子”,为什么一看见这小家伙,非但不想护犊子,反而想揍一顿……   “王爷要小心啊。”西闲低低地,瞥他一眼,确认他听见了自己的话:“大概亲卫已经跟您说了,太子的人在雁北动了手。”   赵宗冕心中一动:“小闲,你是为我担心?”   西闲道:“毕竟明儿要带了泰儿进宫。那宫门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太子能在雁北动手就已经算是撕破脸了。这会子进宫去,王爷……就没别的想法吗?”   赵宗冕凝视着她:“假如今儿没有那道旨意,不用带这小家伙进宫的话,你会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西闲眨眨眼,并没有回答。   赵宗冕道:“难道老子还是占了这儿子的光?”   西闲才微微一笑:“王爷,泰儿才一岁,先前又从没有见过您,王爷要对他好些,小孩子的心是灵的,谁对他真心好他是知道的。”   赵宗冕道:“谁对他真心好,本王不知。他对本王真心坏,我才清楚呢。”   西闲哑然。赵宗冕又道:“你也是的,你不担心老子,只担心儿子……”   “我不担心王爷,因为相信王爷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西闲声音温和而淡定,“可泰儿不一样。倘若带了他进宫,反成了挟制王爷的把柄……”   赵宗冕屏息:“原来你还是在为我担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西闲,“你早点说不就行了?其实本王早……”   刹那间情动,却忘了身边还有个小刺客,泰儿见他越来越靠近,早就歪头盯着他,怎奈手还给西闲握着无法动弹,小家伙斜睨了赵宗冕半晌,突然“啊啊啊”地大叫数声。   西闲一怔:“怎么了?”   泰儿却又撒娇似的拱入她怀中,瞬间让西闲的心软的忘了自己想问什么了。   赵宗冕却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你这是生了个什么……一点也不像本王。怕不是哪里捡来的吧。”   西闲听了这句,淡淡答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宗冕瞠目结舌,泰儿却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话,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89章 0717一更   当夜赵宗冕不在王府, 也不知去往何处。   西闲也没再去打听, 跟泰儿吃了饭, 又叮嘱他一些明日进宫面圣要注意的事,以及如何行礼等等。   阿芷跟奶娘也吃了饭。两人原本以为苏霁卿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西闲自然就是少奶奶, 但做梦也想不到竟是镇北王妃。   幸而两个都是心底善良单纯之人, 在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后, 很快缓和过来, 又加上西闲仍是昔日那样温和相待,丝毫未改, 所以两人也都适应了……只除了在见赵宗冕跟王妃的时候, 仍有些许局促不安罢了。   奶娘来询问要不要带了泰儿去别的屋子里睡,西闲道:“不用,明儿一早他要随着王爷进宫。今晚上叫他跟我一起睡就好了。”   泰儿在西闲发话的时候,也一直都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仿佛怕她把自己扔出去。   等说“一起睡”,才松开手。   西闲低头看着他满脸机灵的样子:“方才娘教你的, 见了皇上怎么行礼来着?”   泰儿爬起身来, 跪在地上,双手举起贴在额头,往前跪了下去。   西闲在他头上摸过, 笑道:“泰儿真乖。”   泰儿顺势又倒在她的怀中, 西闲抚着他道:“你今儿见了父王,好好地怎么就哭了?”   “啊啊。”泰儿嚷了两声。   “你……不喜欢父王吗?”西闲轻声问。   西闲当然知道, 赵宗冕就算再恶劣,也绝不会对一个孩子轻举妄动。   至于有意恐吓……却也不至于。   泰儿瞄了西闲一眼,不回答。   西闲想了会儿,柔声说道:“你父王……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他也并不是坏人,他也并不是不喜欢泰儿,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泰儿以后不要再捉弄他了,知道么?”   泰儿起初没有答应,被西闲盯着瞧了会儿,小嘴才动了动:“唔。”   西闲在他额头上亲了口,又嘱咐:“明儿进宫,且记得别离了你父王身边。”把泰儿紧紧地拥入怀中,西闲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娘亲跟你父王都会好好保护泰儿的。”   “娘!”泰儿又亮亮地叫了声。现在他别的话还都不会说,唯有这一声叫的格外清楚。   西闲知道泰儿是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了,便摸摸他的小脑袋:“睡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泰儿虽然答应,可仍是双目炯炯毫无睡意,西闲只得唱催眠曲给他听,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总算睡着了。   模模糊糊过了子时,透窗似有一线凉风掠过。   又好像有人轻轻掀开帘子。   西闲勉强抬起眼皮看去,暗影里是赵宗冕长身玉立的影子,他轻声一叹,在西闲旁边缓缓躺倒。   已近八月,夜间颇冷,赵宗冕身上便透着外间清霜似的寒气,他身上久别重逢并不陌生的气息也随之袭来。   此刻西闲突然想起当初在雁北王府,他要去白山之前的那个夜晚。   假如当时他不离开,没有那场惊魂动魄生离死别,现在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西闲在心中叹了声,慢慢地往赵宗冕身边靠了靠。   感觉他的手揽了过来,然后赵宗冕低头,在她耳畔说道:“别担心,这次我会保护你……跟他,不会有事。放心睡吧。”   西闲觉着眼底涩涩,这个人强横霸道起来,令人可厌,但细心体贴起来,又令人心中宽慰无法形容。此刻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却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西闲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王爷……也要保重。”   半晌,赵宗冕轻笑了声,然后说道:“有你这句话,就死不了。”   次日一早,镇北王父子装束妥当,赵宗冕一身金绣玄衣王族冕服,头戴藩王金冠,小泰儿却是一身六十名尚服监女官连夜赶制的朱红滚金绣礼服,虽然并未封为世子,宫里头送出来的却也是一盏小小地金冠。   小泰儿从没有这样打扮过,他原本生得粉妆玉琢很讨人喜欢,如此装束,却又多了几分小大人似的威风凛凛。   只是他的头发还有限,那金冠顶在头上,威风好看之外,更显得十分有趣。   除此之外,胸前还戴着昨日王妃所赠的那长命金锁。   赵宗冕先前看小泰儿这幅打扮,正在暗笑,直到看见了那金锁,笑容才蓦地收敛了。   昨日西闲领了泰儿从王妃处回来,因他闹了一阵要睡觉,便将金锁摘下放在枕头下面,今日才又拿了出来,是以赵宗冕昨儿竟没看见。   他问西闲:“是王妃给的?”   西闲道:“是。王爷觉着不妥?臣妾就把它取下来。”   赵宗冕道:“不用,就戴着吧。这样挺好。”   说话间王妃跟李夫人,柳姬也到了,王妃本也要跟赵宗冕说上几句话,突然看见泰儿打扮的齐齐整整,又戴着金锁,突然就失语。   柳姬早凑过去,蹲在地上道:“小王子,您今日这幅打扮可够英俊帅气的,简直比王爷还要好看三分,一进了宫,还不把宫里的那些娘娘、女官们都迷死?”   李夫人笑道:“三夫人,你就不要当着小王子的面说这些不正经的了。”   柳姬笑道:“怕什么?我在教王子好呢。”   王妃调整了神情:“好了,不必闲话,眼见时辰也到了,还是速去吧。”   泰儿不走,仰头望向西闲。   西闲俯身道:“记得娘昨晚上叮嘱你的话,跟你父王去吧。”她拉着泰儿的手,把他送到赵宗冕的身边。   赵宗冕笑道:“小子,走吧,是不是怕了啊?”   泰儿又扫了他一眼,就自己迈动小短腿往前走去,赵宗冕笑道:“臭小子,倔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   前方泰儿正下台阶,他毕竟才一岁多,下的很不利落,眼见摇摇欲坠。   西闲提心吊胆,几乎忍不住要赶过去,冷不防赵宗冕走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竟高高举起,让泰儿坐在了自己肩头。   泰儿大惊,他从未这样玩过,惊讶之余却又倍觉刺激,便在赵宗冕肩头左顾右盼,不多会儿便露出可爱的笑容,拍手大乐。   西闲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如此这般,心头宽慰,微笑以目光相送。   李夫人眼神黯淡,王妃却转开头去不看。   只有柳姬笑嘻嘻说道:“还是王爷会玩儿,哼……还说小王子不知跟谁学的呢,有这么个父王难道还不够?这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且说赵宗冕同泰儿出门,赵宗冕道:“小家伙,你要骑马呀,还是坐车?”   泰儿听见“骑马”,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指着他的那匹坐骑黑马,兴奋叫道:“呀呀呀!”   赵宗冕笑道:“小混蛋倒是会挑,只是它可不叫呀呀呀。”于是竟不把泰儿放到车上去,只来到那高头骏马旁边,先将泰儿放在马背上,瞬间自己翻身上马,仍将小家伙抱在怀中。   泰儿乃是第一次骑马,兴奋的瞪大双眼,全然没有丝毫恐惧。   赵宗冕低头看看他:“喜欢骑马打仗,这点儿还像是你爹。”   当即镇北王王驾一行滚滚往皇宫而去,路边上的百姓们也听说消息,却没想到能够目睹他父子两人一块儿同乘,又见小王子生得那样眉目出彩,简直就是小一号的镇北王,长大了想必定也会像是镇北王一样骁勇善战护佑天/朝,于是沿路的百姓们均都欢悦非常。   到了宫门前下马,一路望内,这皇宫赵宗冕从小居住,每次在其中行走,都很不耐烦,可今日有泰儿在身边跟着,心境却俨然不同,便不时地跟小家伙指点,这里是什么宫,那里是什么殿,泰儿也一反常态地听的十分认真。   于是,往日这令他讨厌的一段长路,突然间无意中缩短了一样,当眼前金銮殿在望,赵宗冕几乎有种恍惚之感……这走的也太快了,不知不觉怎么就到了?   往殿上的台阶有三十九层,对这样小孩子而言自然是太长太陡了,赵宗冕便想仍抱着泰儿上去,不料才一伸手,泰儿却推开他,竟非要自己走。   赵宗冕见他倔脾气犯了,便也笑跟着在身后,只看他脚步踉跄的时候扶住就是了。泰儿爬了□□级,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的金冠也有些摇动。   赵宗冕上前,俯身给他扶了扶冠带,又把他额头上的汗擦了擦。   泰儿定定地看着他,赵宗冕伸出手:“握着手总可以吧?如果摔坏了你这小肉团子,你娘还不找我拼命?”   泰儿听提到了西闲,便突然笑的十分开心,当即把手伸出去。   赵宗冕牵着他的小手,放慢了步子等他,泰儿则仍认认真真地迈步拾级而上。   就在父子两人将到殿前之时,头顶前方有人笑道:“朕以为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原来你们父子两个是在这里贪玩啊。”   原来是成宗扶着太监的手,亲自出来查看了。   赵宗冕带了泰儿上台阶,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臣弟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说着看一眼泰儿,却见小家伙也随着不慌不忙地跪倒,虽没有说话,却也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成宗哈哈笑道:“免礼,快都起来。”说着颤巍巍地上前,虚虚地扶了扶赵宗冕,却又格外躬身,探臂握住泰儿的胳膊。   赵宗冕此刻瞥着泰儿,疑心他会不会也给皇帝陛下一爪子,不料泰儿只是乖巧地站在原地,认真地咦啊了两声。   成宗背后太监道:“听说小王子还不会说话,他这样,应该就是叫皇伯伯了吧。”   成宗仔细打量泰儿,虽然脸庞稚嫩,但那五官却果然跟赵宗冕如出一辙。   一刹那皇帝的眼前突然也出现了那个看着弱小的孩童……他转头看向赵宗冕,心中一阵恍惚:他是怎么突然就长大了的。   成宗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又对赵宗冕道:“是你的种没有错了。你想不认都不成。”   赵宗冕笑道:“皇兄说到我心坎去了,我之前还真的不想认。”   成宗诧异:“为什么?”   赵宗冕道:“这孩子顽皮的很,一点也不像我。”   成宗大笑:“你以为你小时候很乖巧?”   赵宗冕道:“那当然了。”   成宗因笑的太厉害,俯首咳嗽个不停,太监忙道:“殿外风大,皇上还是进殿内说话吧。”   成宗握着泰儿的手,领着他走到金殿门口,金銮殿的门槛很高,成宗才要叮嘱,泰儿已经抬腿迈步,居然给他轻而易举毫无阻碍地翻了过去。   成宗缓缓吁了口气:“这孩子……比你小时候聪明才是真的。”   赵宗冕吃惊地看着她:“皇兄,这话可不公道啊。”   成宗道:“你难道都忘了?你小时候从这里过,磕了多少个跟头?每次摔的那样狠,下次仍然绊倒,半点记性也不长。”   赵宗冕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这会儿我可绊不倒了。”长腿一迈进了殿内。   成宗笑望着他:“好,这次你终于长记性了。”   这会儿泰儿已经自己走进殿内,像是发现好玩的地方,仰头四看。   成宗突然问道:“泰儿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是不是当年朕赐给吴妃的长命锁呀。”   赵宗冕道:“皇兄还记得这个?正是,当年是用不上了,还好有了泰儿。”   成宗道:“其实、朕一直都不大清楚,那时候吴妃从宫里回去,怎么突然就小产了呢?”   皇帝说着转头看向赵宗冕,目光相对,镇北王一笑:“大概是来回奔走,动了胎气,或者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皇帝流露出一副认真思忖的表情:“朕觉着不能吧。吴妃将门之后,身子向来康健,且朕记得她进宫来好像并没吃什么东西,朕之所以送那副金锁,本也是想让那小孩子长命富贵,真是没想到啊……”   琉璃砖滑,泰儿只顾玩乐,冷不防跌在地上,长命锁砸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太监忙不迭地想将他扶起来,泰儿却早自己爬了起来,不哭不闹。   赵宗冕看着泰儿稚嫩的小脸,眼前突然有些恍惚。 第90章 0717二更   赵宗冕定睛, 前方的泰儿正举手在自个儿收拾头顶冠带, 喜的旁边太监笑道:“小王子这份懂事劲儿, 可真是叫人打心里喜欢。”   赵宗冕转头,对成宗笑道:“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皇上怎么又记起来, 再说女人天生就是麻烦, 指不定她们自家有个什么伤伤难难的, 也不足为奇。何况不管怎么样, 现在有了泰儿,还有什么不足的?”   成宗听了这几句, 又咳嗽了声, 抬手搭在赵宗冕胳膊上,也说:“朕毕竟是这把年纪了,近来时常爱想过去的事,前儿章令回来,同她还说了半晌的话,她还也跟我说起泰儿来了呢。”   “公主又说什么了?”   “无非是也夸泰儿生得好, 像极你小时候。”   赵宗冕一笑。   成宗又道:“章令那个儿子关潜, 昨儿晚上朕见过了,也的确是个俊秀出色的,皇族里还有这样的孩子, 如今又有了泰儿, 朕瞧着心里实在欣慰。”   这会儿泰儿跑到前方,去摸那铜仙鹤, 又踮着脚想摘仙鹤口中衔着的灵芝。太监领着几个小内侍跟宫女围绕在旁边。   成宗本欲去偏殿,见状便停了下来,对赵宗冕道:“听公主说你先前派关潜去追查王府失火的凶手,阴差阳错才找到泰儿的?”   赵宗冕道:“是,也是歪打正着了。”   “那府里那个……你的什么侍妾,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赵宗冕一笑,迎着成宗幽深的目光道:“女人要嫉妒起来,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无非是见我多宠了他们母子而已。”   前方太监笑道:“小王子,这个可不能摘的,摘不下来,会伤了手的。”   泰儿踮着脚够不着,却又试图爬到仙鹤身上去,成宗一眼看到,笑说:“何必要那个,又不是没有真的,叫人去药阁里把那赤芝拿来给他玩。”   太监吃了一惊:“皇上,那灵芝是江西知州特意进献,为皇上入药的……”   赵宗冕忙道:“给他玩那个,一会儿工夫就全弄坏了,何必暴殄天物,皇上千万不能。”   成宗忖度了会儿:“是了,朕怎么忘了。寻常百姓人家的长辈见了孩童都会给些赏赐,如今朕第一次见泰儿,却也格外喜欢他,去藏珍阁,把那柄小黄金如意拿来给他。再不然,就带他去阁子里,喜欢什么由得他挑。”   赵宗冕忙去把泰儿抱了回来,又道:“皇兄若是这么着,以后我不敢再带泰儿来了。”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他胡打海摔的弄坏了皇兄的宝贝,皇兄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将来只算在我的头上,我岂不是倾家荡产也赔不出来?”   成宗道:“瞧你那点出息,跑到朕跟前哭穷来了。”   “倒不是哭穷,是真穷。整天盼着皇兄赐我点好东西。”   成宗笑道:“好啊,那你说朕的东西,你都想要什么?”   赵宗冕道:“不敢要不敢要,皇上给什么都是恩典。”   领着赵宗冕父子到了偏殿,成宗落座:“说起来,朕心中的确是有些不安,觉着亏欠了你,毕竟你去镇抚司那场牢狱之灾,也是东宫里闹出来的,虽说太子并不是故意,可毕竟害你受了苦,若不是林妃聪明,这场不白之冤不知如何了局。”   赵宗冕叫泰儿安稳坐了不许乱跑,道:“这件事说起来臣弟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太子怎么能怀疑我害死苏嫔呢,我毕竟是他的王叔,就算平日里名声差些,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成宗道:“他也是因为苏嫔之死大受打击乱了阵仗了,加上……你知道当初苏嫔差点儿许给你,所以他才急了。改天我叫他来给你赔礼。”   赵宗冕道:“那可当不起,我就当吃个哑巴亏了。”   说话间,太监捧着黄金如意送了上来,成宗接在手里看了会儿:“这个是藏珍阁几柄如意里最小的,适合小孩儿玩,又不像是那些玉的木头的容易坏,就赏他玩吧。”   赵宗冕谢恩,亲自接了过来,啧啧赞赏了会儿:“有这种好东西,怎么早不多给我几个?掂量着总有一百多两了,变卖了得值多少钱。”   成宗不禁笑道:“听听着败家子的口吻,得亏没有给你。这种金如意的确是有两柄,大的那些太沉,泰儿如今还玩不动,这个是正经九十九两黄金打造的,他好歹能拿得动,好生给他玩,玩厌了就摆起来,可不许卖!”   赵宗冕道:“那大的那个呢?”   “大的是二百二十两的,你想怎么样?”   “等泰儿大点能拿得动的时候,皇上仍赏赐给他呗?”   成宗笑道:“你是巴不得朕现在就赏了你吧?”   赵宗冕振振有辞道:“太子是皇上的儿子,我因太子受了那场牢狱之灾何等的晦气,皇上总也该给我点什么,就这个金如意挺好,扫扫晦气,就算是皇上没太偏心了。”   成宗目瞪口呆,无可奈何挥挥手道:“去去去,给他拿来,省得在这里聒噪。”   不多会儿太监果然把那柄如意也拿了来,赵宗冕立刻掂量了一下,大概是觉着分量足够,便满意笑道:“以后若还有背锅的事儿只管吩咐臣弟,只要给我这个就行了。”   泰儿拿了那黄金如意,虽然到底是沉拿着不便,却仍是奋力抱着不放手,突然见赵宗冕得了更大的,便吃惊地呆看。   成宗道:“把小王子带下去,叫人哄着那些果子给他吃。”   赵宗冕正把如意放回了檀盒,闻言道:“皇上,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儿吧,叫别人带我不放心。”   成宗道:“在宫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孩子太顽皮,我怕他又去乱爬,爬仙鹤不要紧,如果连皇兄的龙椅也要爬,那臣弟岂不是不知不觉里就犯了死罪了?还是带在我身边妥当。”   成宗垂落眼皮,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看着罢了。”   一挥手,太监宫女们皆都后退,赵宗冕把泰儿抱在身边,本来还担心他不听话,没想到竟然格外乖巧。   成宗喝了口茶,道:“其实朕是想安静跟你说会儿话。怕孩子在这里不便。”   “泰儿还什么也不懂,有什么话皇上只管说就是了。”   成宗颔首:“宗冕,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宁泽王已经给废黜为庶人,不知你对这有何看法?”   赵宗冕正低头给泰儿重系冠带,闻言道:“皇上问我这个做什么,人都已经给废了,再说别的也没意思。”   “你对此事就没有看法?”   赵宗冕道:“我有也没用,难道我说我觉着宁泽王冤枉,太子开了个不好的头,皇上会听我的话吗?”   “宁泽王于封地敛财,强占民田,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人无完人,要找错儿一定是会找得到的,就算找不到,不也还有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成宗沉沉地看着他:“宗冕,这话太过了。”   赵宗冕满面无辜:“是皇上要问我看法的。那么,不知皇上觉着我又有什么错?”   “你?”   赵宗冕挑眉笑道:“当然是我,宁泽王之后就是文安王,或许先是我。皇上,太子这项庄舞剑杀鸡给猴看的把戏,连民间百姓都看明白了,皇上觉着赵宗栩不知道吗?还是说我真的愚蠢到那种一无所知的地步?”   殿内突然沉寂。   “所以,”成宗道:“假如真的轮到你呢?”   “不是假如,是一定,”赵宗冕轻描淡写地,像是两人如今说的并不是事关百人甚至千人的生死,而是一件无足轻重之事,“皇上你该最清楚,我跟宁泽王不一样,太子不会只把我贬为庶人,因为就算把我贬为庶人他也不会放心,我也不是宁泽王,我绝不会受那种屈辱。”   说到最后,赵宗冕抬眸对上成宗的目光。   成宗没有接口。   泰儿本坐在赵宗冕身边,这会儿突然主动向着他爬了过来,赵宗冕将他抱在膝上,拢在怀中,此刻突然想到昨夜所见西闲也是如此抱着这孩子,他在泰儿的小脸上弹了弹,云淡风轻。   成宗目睹他一举一动,终于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是宁泽王,也不会做颍川王。”赵宗冕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最好了,皇兄向来睿智聪明过人,不如你替我指一条明路。”   听见“颍川王”,成宗微微一震。   继而道:“雁北军已经不是你手中的棋了。你总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除了这个我还知道,”赵宗冕笑笑,“苏嫔正是因为听说太子要灭雁北军精锐,她不忿而跟太子争执,所以才无辜身亡。”   成宗霍然起身:“你……你……”   赵宗冕道:“我怎么知道是吗?皇兄,虎毒不食子,太子失德到如此地步,你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你可真是个好父亲!但你这样,可算得上一个明君?”   那天太子半路撤席。   不多时,赵宗冕得了消息,有雁北来使到了东宫。   他佯醉离席,留意而行,望见那人脚步匆匆脸色灰败往外而行。   赵宗冕趁其不备上前轻轻一撞,他的擒拿功夫何其厉害,将人轻而易举制服。   来使自然是认得他的,当即神色惨然:“王、王爷,为何拿住小人。”   “为什么拿你,你不知道?”赵宗冕笑道:“你跟太子商量了什么?”   赵宗冕本想用逼供的法子迫使此人招供,谁知根本没用他费多少力气,那使者道:“此地不是说话地方。”   赵宗冕带他到了僻静的空房中,来使跪地,将太子欲对雁北军的打算一一禀明,并且顺便说了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原来来使对太子禀明的时候因给苏嫔打断,此人被迫退出,只不过他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又折了回来,谁知才出院门,就看见春水阁前那一幕。   太子误杀了苏嫔。   来使本就对太子命令杀了雁北军近百精锐一事很是犹豫,又因目睹了太子对苏嫔所为,心思混乱之极,跪地对赵宗冕道:“太子失德,这样折腾下去,无异于自毁长城,小人着实不忍,这才肯倾囊相告。请殿下早作打算,小人虽无法对太子尽忠,亦算是对朝廷尽忠,对天下尽忠了。”   赵宗冕拉他起来,交代了几句,便放他自去了。   而他仍出门,无意识往春水阁方向走去,走不多时,就见一个宫女恍惚走来。赵宗冕这才假做醉了,坐等将计就计。   迎着成宗惊怒阴沉的目光。赵宗冕道:“人心不可欺,皇兄,像是你高高在上,大概觉着一个苏嫔的死也不过如此,挡不住你儿子的路,但有时候偏偏越是卑微不起眼的人,越会让天翻地覆。”   终于,成宗问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竟还担着罪名入了诏狱?”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准备好,如果说出来,只怕更是死路一条,而且他们会有更丧心病狂的罪名扣下来,倒不如先接了这招。”赵宗冕回答。   但是在他心中,却还有另一个答案。   苏舒燕出事了。凶手还是他。   不知道那个在外头的人听说了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赵宗冕知道,以林西闲跟苏舒燕的感情,她绝对不会在听说苏嫔一尸两命后还会心安理得逍遥在外。   她一定会回来。   一切也正如他所想。   西闲真的回来了。   赵宗冕抚过泰儿粉嫩的小脸,昨夜她温柔的叮嘱如在耳畔:“殿下也要保重啊。”   成宗低头,掩着嘴咳嗽起来。   他抖的像是风中的落叶,而在苍老的咳嗽声中,赵宗冕听见了殿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十分整齐,训练有素,显然是宫中禁卫。   隐隐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大批的侍卫带着兵器而来,听动静应该是将整个大殿都围住了。 第91章 0717三更   内殿中, 成宗咳得厉害, 却因为听见了外头嚓嚓的脚步声, 皇帝心中方才泛起的一丝异样又缓缓地压下了。   一切仍在掌控,这就好。   泰儿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在替皇帝担心。   赵宗冕对小家伙道:“放心, 你这位皇伯伯没算计完人之前, 是不会死的。”   泰儿居然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成宗闻言, 又看泰儿竟答应死的, 边咳边笑了出来。   “宗冕,你果然……”他抬头向着赵宗冕笑笑, “你果然早有准备。”   赵宗冕道:“就像是皇上说的, 我小时候笨得很,把这金殿走了千百次,每次进门都要给绊的碰跟头,其实长大了其实也没聪明多少,不过,吃的亏多了, 自然就有经验了。也许是不想再吃亏了, 所以逼得自己也跟人一样玩心计,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成宗说道:“这当然是好事, 只有猪羊才会任人宰割。”   “多谢皇上嘉勉, ”赵宗冕道:“听外头的动静,是调了宫中内卫吗?”   成宗点点头:“知道瞒不过你。带兵你是行家, 就算整个京内也没有比你更精通的,其实朕也不想这样……”   “不想怎么样?”   “不想跟你刀兵相见,朕还是……很看重你的。”   “但为了太子,你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吗。”赵宗冕冷笑道:“皇上,你如今跟我说这些,惺惺作态,猫哭耗子假慈悲,有意思吗?你以为胜券在握,我是死定了?”   “宗冕,”成宗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武功很好,这会儿你就算要取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知道你,你不会这么做。”   “我当然不会去要挟一个死老头子,”赵宗冕道:“但是你呢?你特意叫我把泰儿带进来,不是想用他来挟制我吗?堂堂天子竟利用一个黄口小儿,不觉着羞耻?”   “你以为,朕不传泰儿进来,他在王府里难道就安全了?”成宗缓声道,“你错了,他在王府里,比在这里更危险。”   西巷王府。   大概是赵宗冕才下车进宫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将王府团团围住。   王妃跟西闲正在厅中,闻言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脸上并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   吴妃道:“吩咐下去,叫府内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她看着西闲道:“妹妹不妨猜猜看,这带兵来的会是谁?”   西闲说道:“一定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那个人。”   吴妃笑道:“这话不对,不是置你于死地,应该是我们。”   这会儿李夫人跟柳姬也闻讯从后面转过来看究竟。李夫人还未开口,柳姬说道:“青天白日的,越发出了怪事,难道我们是反贼不成,连五城兵马司都动了?”   五城兵马司是负责京畿防卫,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调动,而且一定得有皇帝的旨意。   所以京内百姓们也都知道,但凡动了五城兵马司,那一定是有类似谋逆一样的大罪行出现,这时侯落马的往往也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或者……皇亲国戚,所以柳姬才这样说。   王妃淡淡道:“不要胡说。”   此刻外头有几名侍卫打扮的冲进院门,遥遥看见厅内女眷,毕竟不敢过分造次,便都止步。   不多时,又有三人走进门来,正中间一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左手边是个武官打扮的青年军官,风度不凡,右手边是个身形偏瘦的中年人,看打扮却像是东宫执事。   正中间的兵马司副指挥使上前,向着王妃行了礼,道:“请娘娘见谅,臣奉旨行事,府内上下人等一概不得擅动。”   王妃道:“请问是奉了谁的旨意,我等又是犯了何罪?”   副指挥使看一眼旁边那东宫之人,道:“是太子的旨意,有人举报王府内有私藏的甲胄兵器,镇北王爷有谋逆之嫌,所以让下官等过来围住查抄。”   王妃叹息一声:“太子殿下也算是苦心孤诣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西闲道:“何尝不是,王爷前脚才从镇抚司大牢出来,后脚就又有谋逆的帽子扣下来,指挥使大人可相信吗?”   那副指挥使略觉尴尬,不能回答。   东宫那执事却冷笑道:“镇北王向来拥兵自重,妄自尊大,是不是扣帽子,搜一搜自然就知道了。”   又盯着西闲,不怀好意地说道:“早听说侧妃娘娘灵牙利口,金銮殿上能应答陛下,端妃娘娘宴上也是独领风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任凭你口灿莲花,今日只怕也插翅难逃。”   “谬赞了。”西闲淡声回答。   大概是因为西闲并没流露任何惧怕之色,执事冷哼道:“听说娘娘还想去祭拜苏嫔?我看很不用劳烦了,自然有你们相见的时候!”   王妃皱眉道:“你是何人,竟敢对侧妃如此无礼!”   执事说道:“娘娘不必恼怒,下官并非对娘娘无礼。要知道太子殿下宽仁,未必会为难娘娘,但是林侧妃就未必了。”   西闲笑问:“这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太子殿下、或者废太子妃所言?”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西闲凝视着他,轻声道:“这决定着你的生死。”   执事本趾高气扬,可听了这句,不知为何心头一颤,竟有些莫名的惧意。   他忙回头,却见副指挥使跟那青年军官都仍在。   执事松了口气,却不敢再跟西闲叫嚣,只催促道:“范大人,还不快叫人动手?尤其、尤其是林西闲,先把她拿下!”   那范指挥使给他催促,无奈道:“娘娘,下官得罪了。”   此时柳姬走到西闲身后,在西闲耳畔带笑说道:“这次可又是个机会,你想不想走呢?”   “不。”西闲罕见地面挟寒霜,半是漠然地回答:“在看着他们以命偿命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   九重宫阙。   成宗望着泰儿,道:“所以你该明白,他在这儿,朕至少可以网开一面。”   “这么说,”赵宗冕道:“我是该感激皇上了?”   成宗道:“朕这样做,也只是想……”   “想你的心里好过一点?”   成宗眼神复杂:“宗冕,这不能怪朕,一山容不得二虎。要怪,就怪你太能干了。”   赵宗冕仰头长笑:“用着我的时候恨不得我是三头六臂,一旦用不着了,我连喘口气都是错的。皇上,你的如意算盘拨的挺响啊,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   成宗道:“行了。不要再说些没用的。其实你该知足了,要不是当年……朕网开一面把你留了下来,你早就……”   “早就跟我那个短命的母妃一样,现在只怕骨头也都化成灰了是不是。”   殿外突然有些异动,仿佛是闷哼声。又像是兵器碰在一起发出的响动。   成宗侧耳听了听,他毕竟年纪大了,耳朵并不灵光,且也没听出什么异样,便仍聚精会神地看向赵宗冕。   皇帝叹道:“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什么?”赵宗冕道:“既然说起往事了,皇上,不如你再告诉我,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成宗皱眉。   赵宗冕道:“我记得他们都说她是暴病身亡,不过也有人说她惹怒了先帝,所以给处死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呢。不过也没什么所谓,毕竟我连她长的什么样都忘了。”   “她长的很好看,是后宫最绝色的女子,”成宗接口道,“所以先帝才那么宠爱她。”   “那她为什么死了,难道也是因为她像我似的太能干了?”赵宗冕似觉着这句很有趣,笑出来。   他怀中的泰儿却并没有笑,大概是听不懂两个大人一本正经在说什么,泰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举起小拳头揉了揉眼睛,泰儿在赵宗冕怀中站起来,趴在他肩头往后看——而赵宗冕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关着的殿阁门扇。   成宗闭了闭双眼:“因为什么?因为她太自不量力了。”   “自不量力?”   成宗张开双眼:“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唉,说了这半天,朕也累了。”   赵宗冕没吱声。   泰儿却仍趴在他肩上,手指着殿阁的门扇,口中呀呀啊啊地叫起来。   赵宗冕抱着他站起身来,笑对成宗道:“这儿闷的叫人恶心,泰儿好像也想出去耍,皇兄,我就带他先走了。”   成宗喝道:“宗冕!”   赵宗冕道:“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成宗隐忍道:“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泰儿着想。”   赵宗冕笑道:“皇兄的意思,是让我把泰儿留下,就像是当年我母妃死了,留我对着你一样?”   他满面轻笑,成宗已知道了他的心意。   他紧皱眉头无奈地低声:“你如果真的想走,那就……走吧。”   赵宗冕含笑看他,眼底却是凛凛地冰寒:“皇兄,那我就走了。”   成宗不答,泰儿却兴高采烈地,身子往外面的方向倾斜。   赵宗冕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比你爹还心急。”抱着泰儿,头也不回往外去了。   成宗抬头,眼睁睁地看着他往外,不禁大声道:“宗冕,不要做傻事!”   赵宗冕置若罔闻,成宗喝道:“雁北军已经不归你手,你没什么可依仗的了,就算有万夫不当之勇,你也、也无法抵得过朕的三千……咳……”   因情绪太过激动,成宗无法继续说下去,手捂着嘴,狂咳不停。   “宗冕,现在回来,朕会饶你……”皇帝断断续续的。   赵宗冕人高腿长,这片刻功夫,已经走到了门边,他微微侧面,似乎是想回头看向成宗,却又并没有回头。   唇角微挑,镇北王轻声道:“皇兄,我说过,这门槛已经绊不倒我了。”   他一抬手,将门扇打开。   光芒一拥而入,殿内的光线都因此陡然明亮。   陡然而入的光亮刺痛了成宗的双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是外间整齐林立的身着甲胄的禁卫们。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赵启脸色雪白,失魂落魄,倘若成宗站起身来就会看到,近在太子身侧,数把雪亮的出鞘的长刀正贴着赵启腰间,逼得太子不得不绷紧了身子,不敢妄动分毫。 第92章 0718一更   皇帝为了太子赵启, 也的确是尽心尽力了。   成宗心想, 如果没有东宫苏嫔之死, 没有镇抚司行刺,也许将来镇北王就算不被废为庶人,只叫他留在京城做一个有名无权的闲散王爷, 和睦相处,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一系列事端横生, 连民间三岁小儿都知道朝廷看不惯镇北王, 太子跟镇北王已经势同水火。   成宗知道,儿子跟弟弟两个里只能留一个。不管怎么样, 他理所当然的要扶太子上马。   皇族之间的争执杀戮, 向来最讳莫如深,也最叫人诟病,唐太宗千古明君,玄武门之变却仍是挥之不去的阴翳。   成宗本也是个好清誉的,然而他不动手,动手的就是太子赵启。   他已经老迈, 将要退位, 而自己的儿子路还长,总不能让太子在还没登基的时候就戴上残杀叔父的罪名。   何况太子动手,成宗隐隐地还有些不大放心。   今日的安排, 分为宫中跟西巷王府两处。   宫中由禁军曾金芝统领三千戒备, 内则是宣平侯所带八百龙骧卫负责。   曾金芝是成宗的心腹之人,宣平侯顾恒少年时候是成宗的近身侍卫, 是成宗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向来行事沉稳谨慎,雷厉风行,最主要的一点是,顾恒跟赵宗冕向来不对付。所以对于宫中的安排成宗是放心的。   而在宫外,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翔先前跟赵宗冕过从甚密,故而成宗命副指挥使范涯代替行事,青乡侯辅佐,东宫又派执事监督,三人成虎,自然也是无懈可击。   至于太子赵启,成宗因不想他担上恶名,所以这两处地方都不许太子涉足。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在东宫之中,静候佳音。   成宗缓缓起身,简直不能相信,极度的震惊让他浑身乏力,双膝一屈,复又落座。   赵宗冕却笑对赵启道:“太子殿下,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启身后有一把刀悄然往前,抵在他的腰间,微微刺痛。   太子身不由己往前一步,迈步进了殿内。   他竭力站稳身形,转头看向赵宗冕:“镇北王、你、你想谋反?”   “哈,”赵宗冕满不在乎地笑了声,“什么谋反,自古以来都是官逼民反,汉高祖,宋太/祖,天经地义,百姓们还知道你逼得老子活不下去,老子就要你的命,本王好歹还是个王爷,怎么命反而就不值钱了?”   赵启脸色颓丧而又愤怒:“你这是大逆不道,你、你是从什么时候……跟这些人……”   赵启转头看向外面,众侍卫散开,闪身出来的是龙骧卫统领顾恒。   顾恒的脸上有一抹血渍,神情坦然而镇定。   赵启忍不住叫道:“顾恒!父皇待你不薄,你居然、居然相助这贼子……你不要你的身家性命了吗?”   顾恒淡淡道:“太子殿下,镇北王殿下也是姓赵,也是皇嗣,他是贼子,殿下又是什么。”   赵启双眼瞪大。   身后传来数声咳嗽,是成宗终于又站了起来。   成宗道:“宗冕,你有恃无恐,原来是跟顾恒串通好了?”   皇帝扫一眼顾恒,顾大人却只垂着眼皮并不跟他对视。   成宗又道:“这么说,西巷王府那边,你必然也早有安排?范子以总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他指的自然是五成兵马司副指挥使范大人,赵宗冕道:“那是个耳根软没主见的。跟我不相干。”   “那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皇上,”赵宗冕并没有回答,只说道,“你信不信运气?”   成宗不懂。   赵宗冕道:“有时候运气就是这么奇怪,你困了想要个枕头,就会有人递过来,你走路遇到河,就会有人乘船来渡……”   赵启心中暴躁而恐惧,叫道:“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你又勾结了哪个贼子乱臣?”   在场顾恒眉峰一动。   大概是见太子情绪激动,泰儿忍不住也呀呀叫起来,仿佛在跟他争吵。   赵宗冕把泰儿拍了拍,将他送到顾恒面前,顾恒一怔,便伸手抱了过来。   赵启看他如此动作,心中竟有些畏惧:“你想干什么?”   赵宗冕走到他的跟前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我若动手,只怕太子承受不了我这一掌。但我又实在很想打你。就算不是以臣的身份,我好歹是你的叔叔,打应该是能打的,是不是?”   赵启咽了口唾沫,竟不能做声。   成宗唤道:“宗冕。”   “当着老子教训儿子似乎不妥,”赵宗冕笑道:“好吧,你们都想知道原因,那,太子你可还记得那次端妃娘娘请众家女眷进宫?”   太子愣住,不知怎么忽然又提起了此事:“那又怎么样?”   赵宗冕似笑非笑道:“说来我倒要感谢太子,如果不是你自觉有恃无恐,仗着裙带关系,把那个骄横跋扈的嘉昌县主弄回京来,就不会便宜我这许多了。”   西巷王府。   东宫执事催促着范指挥使立刻行事,范指挥使左右观望,迟疑着命人动手之际,就听身边那青年军官道:“且慢。”   大家都看向此人,范指挥使道:“何侯爷,不知有何说法?”   这说话的却是青乡侯何友晴,笑道:“范大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东宫派我们来做这样惊天的大事,怎么只派了区区一个执事人?”   范指挥使愣住:“这、这……好像是有点。”   东宫执事道:“何侯爷,你是什么意思?”   何友晴笑道:“别见怪,我只是为了我们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多想了想,毕竟这涉及的是镇北王,不是哪个猫猫狗狗,一旦弄错了乃是杀头诛九族的大事,倘若我们这里得罪了人,稍后却风平浪静,东宫自然不会有干系,只怕我跟范大人成了替死鬼。”   范指挥使脸色微绿,东宫执事道:“我有太子的旨意,还能有假?你们只奉命行事就是了!何必啰嗦?”   “这年头,说不准旨意是真是假啊,毕竟前些日子,不还发生过有歹人潜入东宫,把苏嫔害死的事?如今还没归案呢,如果说此人伪造了旨意,又有什么难的?”   执事倒也不是个蠢货,见何友晴如此,当即顿足:“青乡侯,你想干什么?事到临头你想退缩?你以为你退了,以后太子会放过你吗?”   他气急之下,这句话说的着实不太高明。连范指挥使也皱了眉头。   执事察觉气氛不对,忙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违命抗旨,以后在太子面前如何交代?”   青乡侯何友晴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假传的旨意。等太子问我的时候我自有话说,只怕太子问的不是我。毕竟这里是范大人主事。”   范指挥使恨不得使一个遁地之术,立刻逃之夭夭。闻言道:“这……我们不如再派个人,回东宫核实一下?”   那执事愤恨不已,何侯爷道:“这法子不错,我看行。”   当即派了个人去东宫询问。   何友晴又朝上行礼,说道:“请娘娘们,各位夫人入内暂且稍后,指不定还怎么样呢。”   当即王妃跟西闲等重又回了里间等候消息,而在外头,那使者一来一去,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执事恨不得亲身前去,又怕撂下了这里的事不妥。   暴跳如雷望眼欲穿,那报信的终于回来了,却满面茫然道:“太子不在东宫。”   范指挥使的心嗖地就虚了:“这可怎么办?”   东宫执事一愣:“太子怎会不在,你问明白了?”   报信者一再确认。青乡侯笑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太子不坐镇东宫,又到哪里去了呢,这叫我们做臣下的如何行事?”   东宫执事怒道:“何友晴!我看你是故意违逆太子的旨意。”   青乡侯笑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做,只动了动舌头,哪里就是违逆太子旨意了?”   范指挥使忙打圆场:“都稍安勿躁,问问太子去了哪里。”   那报信者说道:“有说太子进宫了的,有说不是,没有个确定的去处,属下也不知道了。”   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又从外进来两人,却都着灰色常服,站在门口张望。   执事一眼看到,便不再叫嚣,只迈步走了过去,同那两人嘀咕起来。   青乡侯看在眼里,对范大人道:“你看那厮鬼鬼祟祟,如今太子偏又不在,别叫他坑了我们。”   范大人悄悄地问道:“侯爷,你想干什么?昨儿太子亲自召见咱们,说的明明白白,叫咱们今儿把镇北王府围住,不能放跑一个人的?你方才对这执事大人百般为难,不怕他事后找咱们麻烦吗?”   原来这范大人到底混迹官场多年,也不是个傻子。早看出青乡侯有意拦阻。   青乡侯笑道:“大人,你只管和稀泥,千万别冒头,我担保结果好歹不跟你相干。”   范大人叹了口气:“我是怕了,这场神仙斗法什么时候才能完结。”   青乡侯看一眼皇宫的方向:“该是时候落幕了。”   那执事同两人商议过后,便又回来道:“范大人,五城兵马司的人若是不听太子指挥,我少不得就动用东宫人马,自己行事了。以后太子问罪,请范大人自己领受。”   他说了这句,喝道:“东宫府兵听令,给我……”   话未说完,就听青乡侯的声音响起:“请问这是谁的命令?”   执事冷瞥他一眼,拱手朝上道:“太子殿下!”   青乡侯笑道:“太子殿下在宫中,怎么给你的命令?”   执事答不上来,却傲然道:“这跟侯爷不相干。”   “是吗?”青乡侯一挥手,数名带刀侍卫一拥而上,把先前那跟执事交头接耳的灰衣人拿住,那两人大叫挣扎,却给捆绑着送到跟前。   执事喝道:“青乡侯,你这是干什么?”   何友晴不理他,上前踩在其中一名灰衣人肩头:“两位在哪里当差,听谁的命令呀?”   那两人面面相觑,并不回答。   何友晴笑道:“哟,不理我。”说话间往前一踩,脚尖压住其中一人咽喉。   侯爷脚下用力,那人无法呼吸,嘶嘶乱叫,憋红着脸道:“我们是……太子妃的……”   “太子妃?”何友晴回头看向范指挥使,“范大人,我记性越发差了,我记得太子妃不是给废黜了吗,哪里又冒出一个来。”   范指挥使忐忑道:“想必是废太子妃。”   何友晴道:“原来如此,太子妃叫你们来干什么?”   那两人仍不肯回答,何友晴冷哼了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执事急红了眼:“侯爷请住手。”   何友晴道:“我不住手又如何?说,废妃让你们来干什么?”   “拿、拿下林妃……或……杀之!”   何友晴回头对范指挥使道:“范大人,听见了没有,这些脏活干了出来,就记在你我头上了。”   范指挥使眉头紧皱,面有愤愤却仍不敢非议太子。   执事见撕破了脸,喝道:“青乡侯,你是执意要跟太子对着干了?你想造反不成?”   青乡侯道:“区区一个废妃,还把自己跟太子等同,我看你们才是要谋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执事指着青乡侯,喝道:“东宫府兵何在。”   一不做二不休,他是想要将何友晴一并拿下,横竖背后有太子靠山,何必怕区区一个侯爷。   东宫的府兵齐齐拔刀而上,五城兵马司的侍卫不知如何,青乡侯自带的几名侍卫拔刀相向同他们对峙起来。   范指挥使忙道:“有话好好说。”   “他从开始就不安好心,”执事阴狠地盯着青乡侯,“必然是跟镇北王一伙儿的,给我把青乡侯拿下!”   青乡侯笑道:“我跟镇北王虽不算一伙儿,却绝不会跟太子一伙。”   “你……”执事才要叫嚣,突然戛然而止。   原来在眨眼之间,青乡侯拔剑出鞘,剑光闪烁,那执事只觉喉头发凉,已经无法出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鲜血淋漓,遂轰然往后倒下。 第93章 0718二更   青乡侯的祖父何老侯爷, 曾是先帝身边的功臣,进出伴驾很得宠信。老侯爷膝下唯一独子在十八岁那年夭亡, 幸而留下青乡侯何友晴一个遗腹子。   老侯爷爱逾性命, 从小娇惯的很。   老侯爷下世后,何友晴袭爵, 他原本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 斗鸡走犬, 吃酒打架,无所不用其极。   只在二十岁成家后, 才终于有所收敛, 因为老侯爷在军中的威望,他也在五城兵马司里担任副指挥一职。   只不过他毕竟纨绔惯了, 也不大管事,每天只呼朋唤友地团聚喝酒, 倒是跟军中上下厮混的很熟。   因为他出手阔绰又讲义气,再加上是老勋贵之后,长相又好人也风流,所以竟跟五城之中的大小头目都很熟络, 大家都十分喜欢他。   自从太子监国后, 太子有意把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也更换一下,竟把中,东, 西三城的指挥副使都相继换成了自己的人,而且东西两城还都是太子妃的娘家亲戚。   对此将领们十分无奈, 私下相聚颇有牢骚。   青乡侯对此不以为意,他本就是富贵出身,在军中厮混只是不想日子过得无聊而已,又没指望飞黄腾达。   而且若算起来,其实青乡侯也算是太子一脉的人,所以在这次动荡里纹风不动。   因种种缘故,青乡侯对身边许多变故只一笑了之而已。   直到那日青乡侯夫人入宫,竟给嘉昌县主给羞辱了。   这位侯夫人的性子良善娇弱,也非伶牙俐齿之辈,受了委屈便只是哭,青乡侯却一向疼爱有加,自从娶了后,连向来流连的青楼地方都不去了。   侯夫人回家之后说起此事,青乡侯听了大怒,恨不得去东宫理论,或者把嘉昌县主先打死,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冲动的纨绔少年,思来想去,竟生生地按捺下来。   嘉昌县主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区区一个县主敢如此羞辱侯爷夫人,不过是仗着太子妃的权势,将来太子登基,他们这些老勋贵的子弟当然越发给人骑到头上来了。   青乡侯是个外优内慧的人,举一反三,把一切都看的十分明白。当下反而越发表现出忠心于太子之态,甚至有一次,跟一名非议太子做事的军官打了起来,果然太子听闻,十分嘉赏,竟以心腹看待。   成宗觉着兵马指挥使魏翔平日里跟赵宗冕喝过几顿酒,不值得信赖,所以便命副指挥范大人行事,又派了东宫的心腹执事跟青乡侯两人督助行事。   青乡侯在得了太子所命之后,立刻就告诉了一个人。   那人也立刻转告给了西闲。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场。   青乡侯杀了东宫执事,范大人已呆若木鸡,青乡侯握着滴血的剑,喝道:“这两个狗杂碎为证,此贼假传太子旨意欲挑起皇室相残,如今此贼已经给本侯杀了,谁还不服站出来!本侯替太子诛之!”   东宫有几个统领因为暗受了太子的授意,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万万想不到青乡侯居然临阵倒戈,且如此干脆地手起刀落。   起初的震惊过后,一人喝道:“青乡侯,你敢如此!”纷纷拔刀。   刹那间,东宫的府兵跟青乡侯的亲卫打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范大人的命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握着兵器胆战心惊。   青乡侯的人毕竟少,正在苦斗,却见从里间有一名美艳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先前露面过的柳姬。   只见柳姬哼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仗着你们人多吗?”   又扬声道:“雁北王府的人还不动手,是要等人家真的把王妃拿了去吗?”   赵宗冕这次上京,不过带了二三百人的亲卫而已,多半都在西巷王府充当侍卫等。   原先因王妃有命不能擅动,一个个像是老虎给锁在笼子里,只看着外头人家厮杀热闹,本来就已经忍无可忍了,如今听了柳姬吩咐,顿时都跳起来冲入战团。   有了这些人相助,场面顿时大不同了。   青乡侯本受了点伤,此刻退了下来,范大人拉着他:“你、你怎么杀了他?这下乱成一锅粥了,该怎么办?”   青乡侯笑道:“痛快,痛快,今日才出这口鸟气。”   回头看范大人一脸惶恐,便说:“大人放心,牵连不到你,你真的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完了?咱们这里不过是小意思,你想象看宫里头吧。”说着,提着剑又跳了进去。   范大人呆站了会儿,忙跳脚吩咐道:“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退后,退后!”   宫中。   赵宗冕道:“这叫做天作孽,尤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太子你觉着是不是这样?”   赵启颓然无语。   他当然记得青乡侯,这本是他所看好的年轻勋贵子弟,所以才在这次特派了他如此秘密而重要的任务,本想让这年青人建立从龙之功,没想到竟给他反刺一刀。   成宗道:“曾金芝呢?他总不会也反叛朕吧?”曾金芝统领三千禁军,此刻却仍没有露面,成宗不信连他也叛变了。   这次回答他的,是顾恒:“回陛下,曾金芝冥顽不灵,已经被我所杀。”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是平静如水。   成宗的双眼蓦地睁大,他瞪了顾恒半天,仿佛不认得他。   顾恒脸上那一抹醒目的血渍显得那么刺眼,皇帝想说话,一股气却直冲而上,这让他猛然咳嗽起来,喉头隐隐地有一股腥甜涌动。   皇帝再也支撑不住,他摇摇欲坠,脸色颓败。   往后倒下的时候,皇帝听见赵启唤道:“父皇!”   一只手臂将他及时扶住,成宗模模糊糊看见小孩子的脸在面前晃动,似是而非的稚嫩的脸庞,像是泰儿,也像是小时候的赵宗冕。   成宗听见自己沉沉地叹息了声: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吗。   然后就闭上双眼,昏厥过去。   成宗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面前坐着的人是章令公主。   见皇帝睁开双眼,章令道:“皇兄,你可算醒了。”回头叫太监将药端了上来,她亲手捧着,要喂给成宗喝。   成宗皱眉摇头,示意不想喝。   章令道:“皇兄,你知不知道你先前吐了血?可千万别再动气。”   成宗问道:“太子呢?”   章令面有难色,只道成宗催问才回答:“现在西苑。”   成宗似松了口气:“宗冕……把太子幽禁了?”   章令一点头,成宗道:“好、好。宗冕现在哪里?”   章令说道:“我听说他先前出宫去了。”   “出宫?”成宗简直不信,“这会儿他出宫去干什么?他、他不是该……”   “该怎么样?该逼宫,该让您下旨让他继位?”章令苦笑了声,“皇兄,你不要多想了。其实宗冕没有谋反的意思,只是你们逼的他无路可退了。”   “他不谋反,那今日是怎么样?”成宗有些糊涂,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难道他是想……”   章令叹道:“您已经猜到了?不错,我听了也还不信呢,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辛辛苦苦成了事,却叫别人来摘果子。”   章令说完,忙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在说什么。皇兄,喝药吧。”   成宗下意识张嘴吃了口药,却又挡住:“宗冕他真的无意于皇位?”   “那当然,要不怎么八百里加急地叫文安王上京呢。”   “他,他是想让宗栩继承……”成宗无法置信满面错愕,半晌干哑着声音笑道:“这个人,还说自己聪明了,居然还是这样、这样……”   章令细看着他:“皇兄,你觉着宗冕这样做不妥?”   “算了,”成宗却又摆手道:“让他去,让他去,他什么做不出来,简直、简直是疯了。”说着又咳嗽起来。   章令公主忙放下药碗,举手在他背上轻捶,道:“行了行了,明明一家人,偏偏弄得水火不容,横竖文安王还没到,等到了的时候再说吧。”   成宗往后一倒:“等宗栩来?哼……他倒是惦记着人家的情分,只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给他容情。”他转头看向章令公主:“这殿内外的人是不是都换了?”   章令公主道:“是。”   “顾恒呢?”   “顾统领在外巡视,皇兄想见他?”   “朕自问没有对不住他,他向来又跟宗冕不对付,朕想不通,他为什么居然……”   章令公主笑道:“何尝不是呢,我也还记得呢,当初他们两个还小的时候,宗冕常把他打的鼻青脸肿,两个人一见面就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今儿怎么反跟宗冕一个鼻孔出气了,简直是母鸡打鸣,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出来。”   成宗听了这几句话,却突然若有所悟。   他拧眉,半晌,没有再开口。   是夜。   赵宗冕抱了泰儿回府的时候,这孩子兴奋了一整天,终于疲倦的在马背上的时候就睡着了,就算赵宗冕下马进府,都没有惊醒。   里头西闲早得了消息,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赵宗冕看她那样急切,小心将泰儿交还给她:“放心,这孩子睡得沉着呢。”   西闲细细看看泰儿,禁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问赵宗冕:“给他吃了东西没有?”   赵宗冕正凝视她亲泰儿之举,心中一动。闻言道:“吃过了,还真好喂,顾恒拿了个饼子给他,吃的还直打嗝,后来才想起来,又给了他一袋水。”   西闲见他当个笑话来说,不仅白了一眼。可说了这件小事,才又想起来今儿他在宫中必然惊险重重,便忙又问:“殿下事情可顺利吗?”   赵宗冕道:“如今我好端端站在这里,能不顺利吗?”   本还要再说两句,西闲道:“王妃也等的着急了,殿下还请入内说话。”   白天因王府的人加入,东宫府兵或死或伤,有人便丢了兵器,正收拾残局的时候,宫里有太监来宣旨,叫范副指挥使速速将五城兵马司撤回,但凡在王府闹事者,当作谋逆处置。   范指挥使听了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地看向青乡侯。若不是青乡侯先前闹了一场,这会儿动手的自然是他,那么谋逆的罪名只怕真的就落在他的头上了。   西闲命人给青乡侯将伤口包扎过了,青乡侯面谢过,道:“贱内在宫里那次,多亏了娘娘义举,本该亲自来谢,还请勿怪失礼。”   本来青乡侯夫人在那次之后,好几次央求着要往王府来交际,青乡侯只是不许她来,这自然是怕引起太子的人的忌惮,坏了自己的图谋。   西闲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且早就忘了。侯爷不必挂怀。”   青乡侯道:“娘娘这份心怀、行事,比那些空有母仪天下之名的蛇蝎毒妇强上何止百倍。”   西闲笑着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说,青乡侯也明白过来,当即便告辞,带人离去。   王府一时又恢复了平静,王妃从内转出,同西闲说起宫里的情形,原来方才那传旨太监更传达了赵宗冕的口讯,只说一切顺利让她们不用担心。   王妃对西闲道:“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只不知往后如何。对了,今日给青乡侯拿下的那两个人原来是废太子妃府里的人?她可真是不依不饶。”   西闲道:“这就叫做自做孽,不可活。”   王妃说道:“妹妹想如何料理此事?”   西闲笑了笑,声音很轻:“我只想让苏嫔死的瞑目罢了。”   赵宗冕入内,简略同王妃叙了几句,王妃问起宫中详细,听闻太子在西苑,皇帝病倒之事,便问:“王爷真的已经传了文安王进京吗?”   赵宗冕道:“这是自然。”   王妃道:“王爷……难道……”她迟疑没有开口,赵宗冕却已经明白。   赵宗冕道:“你说让我当皇帝?我像是皇帝吗?”   王妃见他挑明,便低下头,赵宗冕道:“皇帝不是好当的,我当个王爷就已经足够,若有敌兵来犯也能亲带兵出击,倘若当了皇帝,还能打个屁,自古御驾亲征的都没有好下场,不能带兵打仗,算什么男人。”   王妃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只道:“臣妾只听王爷的。”   赵宗冕笑了笑,突然说道:“王妃,其实你心里也觉着,文安王当这个皇帝比较合适吧?”   王妃一怔。   赵宗冕默然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顷刻他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现在这情形,你总也该满意了吧?”   王妃凝眸,眼中闪闪烁烁:“殿下……”   “还有一件事,”赵宗冕道:“今日我在宫里,老家伙跟我说起当年的事,他的意思,并没有下手害那个孩子。”   王妃神情微微一变:“王爷信他的话?”   赵宗冕道:“原本我是不会信的。毕竟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谁?难不成真的是咱们运气不好?还是说有别的人害了那孩子?”   王妃的嘴角一动,却又生生忍住。   “算了,”赵宗冕垂下眼皮,重新回身:“不管如何,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吧。”他负着手大步往外,灯影闪烁中,那高挑挺拔的身影疏忽从眼前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张就是不停地风云变幻啊~注意不要眨眼,还有反转哟~泰鹅:确定我是捡来的了,我可没有那么笨大魔王:鹅子鹅子,五文钱一头!   泰鹅:物美价廉,还买小送大呢   大魔王:…… 算了不卖了。 第94章 0718三更   赵宗冕出了王妃居处, 沿着廊下走了片刻, 来至院门口。   夜风冷飒, 并没有夏日的燠热了,但他只觉心头郁结,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   终于, 他回头看了眼王妃正房的门口。   灯光之下, 一片静寂。   赵宗冕望着那一点微光, 笑了笑。   他吁了口气,转身出了院门。   这王府宅邸原本是他上京之时下榻的所在, 其实都已经熟悉了, 只是今日他历经大变,竟有些心神恍惚。   走了片刻,竟忘了路。   一时辨不清到了哪里,赵宗冕转头张望了会儿,却见前方门口数名侍卫走过,右手廊下有几个影子, 像是女子, 不知正在说什么。   赵宗冕定睛瞧了眼,认得其中那个身形最小的,是跟随西闲身边那叫阿芷的丫头。   他不禁迈步走了过去, 那几人并没有察觉, 正自顾自说道:“今儿可真把人的魂儿都吓掉了,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幸亏侍卫们把他们都挡在外头,不然若是给他们冲进来可怎么办?”   有说:“东宫的府兵哪里比得上我们王爷调/教的雁北军呢,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我就不怕。”   突然,阿芷怯生生问:“姐姐们,听说他们要对付我们娘娘,是不是真的呀?”   她的南边口音在一干清脆的官话中显得格外明显。   “怎么不是真的?”有个丫头道:“那个被青乡侯爷杀死的东宫执事,点名要咱们侧妃娘娘呢。”   阿芷道:“这是为什么?他们怎么偏针对娘娘呢?”   “好像是因为侧妃娘娘先前得罪了废太子妃……”   才说到这里,突然看见男人的影子,忙道:“是谁?”   赵宗冕正在听她们闲谈,见被发现了,索性走出了几步。   那几个侍女魂飞魄散,纷纷跪地:“不知是王爷……”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恐赵宗冕降罪。   赵宗冕淡淡道:“都散了吧。”   大家闻听,如蒙大赦,忙都磕了头纷纷起身。   赵宗冕又道:“那个……伺候侧妃的留下。”   他忘了阿芷的名字。   阿芷知道是叫自己,只好站着不动,却不知他想做什么,吓得不敢抬头。   赵宗冕道:“我要去侧妃那里,你随我一起吧。”   才松了口气,赵宗冕又说:“这儿太黑了,到前头给本王领路。”   当即阿芷走在前,赵宗冕在后,只听两边栏杆后有草虫吱吱地在叫,赵宗冕忽然说道:“你从南边就跟着娘娘了?”   阿芷给他突然开口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回答:“是。”   赵宗冕又道:“那、你跟着他们的时候,小泰儿多大?”   阿芷毕竟天生畏惧,竟想也不想地便乖乖回答:“回王爷,那时候小主子刚满月不多久,比一只手掌大不了多少哩。听说是因为没足月就生下的,所以怪可怜见。”   赵宗冕道:“是吗。”   阿芷突然发现自己多嘴了,忙后悔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赵宗冕却没有在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日子过的怎么样?”   阿芷虽不想再说下去,可听见他问,却鬼使神差地又说:“日子过的还好,尤其是三爷在的时候,多亏……”   说到这里,阿芷悔恨地捏着自己的嘴,转身跪在地上,欲哭无泪:“求王爷不要问了,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赵宗冕望着地上的小丫头,过了会儿才回答:“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本王倒是怀疑其中有事了。你倘若坦坦诚诚地有什么说什么,本王自然明白,绝不会怪罪谁,也不会误解谁。”   阿芷一来年小,二来对赵宗冕有一种自来的敬畏,当即问道:“王爷是说真的吗?”   赵宗冕道:“本王从无戏言,你起来吧。”   他一回身,在栏杆上坐了,“把你们在南边的情形,有一说一,完完整整地跟我讲一遍。”   当即阿芷起身,果然就把苏霁卿如何买了她,如何叫照料西闲,两人乃是叔嫂之称呼……以及苏霁卿上京,尹西园搬来隔壁照料,后来除夕那天突然就不辞而别,也不要他们了。   以至关潜找了去,阴差阳错又跟西闲等重逢,原原本本地从头讲述。   说完了之后,月影已近中天。   赵宗冕起初还时不时打量一眼阿芷,渐渐地靠在栏杆旁的柱子上,微微仰头,双眸似开似闭。   阿芷说到他们跟西闲分开,见他闭眸不语,仿佛睡着了似的,就悄悄唤道:“王爷?”   赵宗冕淡淡道:“我听着呢。”   阿芷才又说了下去,此刻略有些放松,便道:“这孩子哪里能跟亲娘分开呢,果然给姆妈说中了,回到桃城后,小主子就发了病,病的可吓人了,小公爷好几天都没有合眼,一直守在小主子身旁,那一阵子他都瘦的皮包骨头了嗳。幸好老天保佑,小主子病好之后,我们大家就进京来找少奶奶……啊不对,是娘娘,也是那会儿我们才知道,小主子原来是小王子,少奶奶原来是侧妃娘娘的。”   阿芷小心翼翼瞧着赵宗冕:“王爷,奴婢说完了。”   赵宗冕沉默,就在阿芷觉着他又睡着的时候,赵宗冕抬手在眉心搓了搓:“好了。今儿的事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没发生过,知道吗?”   他翻身从栏杆跳下,挥挥衣袖,负手率先往前。   阿芷慌里慌张答应了声,也忙跟上。   西闲院中,泰儿因白天没睡,此刻睡得正香。西闲本担心他在外头没吃好,可见他正睡熟了,便不忍喊他起来。   奶娘来看了几次,便商量着把他抱回了自己房中。   西闲听说赵宗冕仍在王妃处,心想两人必有事商议,何况昨晚他半宿未归,今夜应该不会来这儿了。   于是顺势洗了个澡,正收拾,就听外头道:“王爷来了。”   隔着门扇听见,西闲略觉心慌,毕竟赵宗冕从来行事不羁,若他不由分说闯进来岂不窘迫,于是忙忙地擦拭更衣,系好带子,快快地迎了出来。   不料到了卧房,却见赵宗冕坐在桌边,不声不响,显得很安稳。   西闲上前行礼,他抬头看了眼,才笑道:“你干什么好事去了,怎么弄的湿淋淋的。”   西闲道:“才洗了澡,不知王爷这会儿会来。”   赵宗冕其实是知道的,只是随口调笑罢了,可一瞥之间,却又有些看呆了。   于他眼前,美人出浴,肌肤润泽,又加上西闲着忙赶出来,脸上越发如涂胭脂一样红润,显得目若秋水,纵是无情,已觉格外动人。   赵宗冕望着她道:“你总是这样爱洁。不过今日劳你受了这场惊恐,洗一洗去去晦气也好。”   西闲道:“王爷要不要洗?我叫人备水。”   西闲本是念在赵宗冕今日在宫里那场雷霆之争,毕竟也是耗神费力,虽然去去晦气的说法未必足信,可洗一洗好歹也舒舒筋骨,散散疲惫之意。   可是话出口,对上他的目光,无端就有点脸热,开始后悔自己多说了这句。   赵宗冕道:“我也正想洗洗呢。”   开弓哪有回头箭?西闲只得硬着头皮吩咐人去备水。   赵宗冕又问泰儿是否还睡着之类,西闲一一都说了。   西闲亦问他今日宫中泰儿是否添乱,赵宗冕笑说:“这小家伙机灵的很,连那老家伙都对他刮目相看,长大了一定也不错。”   自从父子重逢,他每每都贬视泰儿,并没什么好话,如今得了这句,西闲微笑道:“多谢王爷夸赞泰儿。”   赵宗冕道:“到底也是我的儿子……”说了这句,突然停下来咳嗽了声。   幸而这时侯宫女来说水备好了,赵宗冕才起身,又看向西闲道:“小闲,劳烦你替我擦一擦背。”   西闲的眼中流露愕然神情,瞪着他看了半天才道:“是。”   当下挪步随着他到了浴室,赵宗冕吩咐道:“这儿有侧妃就成了,你们都退下吧。”   伺候的宫女都领命退了,西闲的眼皮直跳,头皮发麻:“王爷……”   正要委婉地开辩两句,赵宗冕已经将外裳褪下:“你还不过来。”   西闲见实在避不过,只好认命地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赵宗冕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西闲,虽生下了泰儿,但此时此刻,却仍如当初他无意中撞见的那叫人怦然心动的少女。   那时候她因为紧张,汗把头发都打湿了,眼中大概是急出来的薄泪,整个人水润润的,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像是九天上的清女仙娥,无意中掉进了七仙女曾沐浴过的野湖,……那种天然真纯的风情妩媚,令他心湖荡漾,无法按捺。   太子设宴问他意欲要什么的时候,他即刻就想起了她。许是合该缘分,不然那锁的死紧的铁笼子好端端怎么就开了,而苏舒燕偏要在那日拽着她偷跑出门呢。   阿芷所说的那些话,跟他先前推想的大致不差,只是那些她独自带泰儿时候的细枝末节,是他再能算计也想象不到的。   明明是最平凡不过的日常,可偏偏让他的心犹如轰雷惊涛似的战栗,又像是一场春雨过后,干涸的野地上酥酥麻麻,有新鲜的嫩草萌芽。   那种强悍又酸软的滋味,太过奇特,拜她所赐。   “小闲……”轻轻叫了声,赵宗冕的目光炽热而清明,像是日影的闪耀跟月色的温柔,交织缠绵。   赵宗冕把西闲往怀中一勾,俯身在他渴盼已久的樱唇上吻落。 第95章 0719一更   这个吻又跟镇抚司里的那个不同, 赵宗冕不再焦急狂躁, 反用了十足耐心一样, 循序渐进。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为之,这样细细密密的吮吸几乎把人的魂魄都要勾出来, 想要与之共舞似的。   他身上也越来越热, 加上衣衫单薄, 那副热即刻快速地传到了西闲身上, 令她气喘吁吁之余香汗沁出。   良久,赵宗冕才方停下, 他垂眸细看西闲, 她脸上那份淡淡的樱红已变作胭脂似的殷红,整个人如同水雾中走出来的一样,令他越发情难自禁。   赵宗冕的手抚过西闲的腰侧,试着握住,口干舌燥。   “自从有了那个小东西开始……到现在两年多了,”他的声音低哑, “我都没再碰过你。”   她身上是才沐浴过的气息, 水汽的润泽,空谷幽兰的暗香,也是他梦牵魂绕一度以为失去了的。   目不转睛地望着西闲。   她却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皮, 留给他俯视之下的温柔的垂颜, 只有那时而轻动的长睫提醒着他,她是在听的。   “你知不知道, ”赵宗冕叹道:“我甚至……觉着什么都没做,那小东西自己就冒出来了,”   那天在镇抚司突然看见西闲抱着那么一个大小子出现,赵宗冕的感觉,就仿佛是看见天崩地裂,乱石之中蹦出了一个孙猴子。   西闲却并不太懂赵宗冕的意思。   毕竟他有时候说话那样口没遮拦,半真半假。   并没真正领略过男欢女爱的西闲,当然不会明白,像是上次赵宗冕那种表现,非但不正常,甚至在医学上是可以被称之为隐疾的。   对他自己而言那也是觊觎待雪的耻辱,可惜一直还没机会。   赵宗冕唤道:“小闲……”   虽然已经将她搂在怀里,两人靠的也着实紧密,但对他来说,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仿佛这样还不够。   赵宗冕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跳的如此之快,就算白天在皇宫里那一场注定天翻地覆的大冒险,都没有让他如此紧张忐忑,倍觉刺激。   他不由自主地用了力,西闲给他撞的往后一晃,后腰已经抵在了浴桶边缘。   正要继续行事,“殿下。”西闲哑声唤了一句,“您……您的东西。”   赵宗冕一愣。   西闲方才给他宽衣,解开腰带,除去中衣的时候,有一样物件从他怀中掉了出来。仓促里并没有看清楚。   只是因这会儿情形又有些超出她的设想,所以忙调虎离山。   赵宗冕顿了顿,然后下意识在怀中一摸。   西闲趁势后退一步,低头将脚边的那样东西捡了起来,谁知手指才碰到,忽然就像是碰到烙铁似的抖了抖。   赵宗冕见她俯身不动,知道她已经看见了。   半晌,他先把西闲扶了起来,然后躬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手指轻轻一掠。   “还认得这个吗?”赵宗冕问。   西闲的眼睛都定在上头,听了他的问话,才说道:“是。”   赵宗冕道:“知道本王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西闲低头不答。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件小婴儿的红色肚兜,上头欢悦的图案是西闲再清楚不过的。   她一针一线刺绣出来的。   灯影下,那红缎上流溢着珠光,更加映衬出赵宗冕幽暗的眸色。   “我想你应该知道,因为我不信,它是偶然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真珠院里那场大火,几乎把屋内所有东西都烧毁了,什么布匹之类的自然更是灰飞烟灭。   那次赵宗冕酒醉,在被烧毁的雕花床旁边卧倒,无意中望见床底下靠里的地方,有一个原本用来插花的美人耸肩瓷瓶。   烟熏火燎,那瓷瓶自然也不复原来,被烧的面目全非,从外头看已经跟灰烬同色,只是侥幸竟还完整。   赵宗冕本不以为意,但转念一想,不由俯身入内,往里头爬了会儿,在灰尘飞舞中,将那瓷瓶捞了出来。   那瓶子外头的釉已经给烧的酥脆,给他握在手中,粉尘细细碎碎落了一层。赵宗冕将瓷瓶倒过来,却发现瓶口竟是给一团厚厚地棉花塞住了。   那棉花团塞的很紧,赵宗冕的心也紧张的怦怦乱跳,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可又有些不敢动手,生恐一动手就证明了是自己的错觉。   终于他鼓足勇气将棉花塞子拔了出来,透过瓶颈依稀看到里头有什么东西,只是够不到,赵宗冕一咬牙,将瓷瓶在地上磕破。   屋子里烧的那样厉害,瓷瓶打开后,里头居然有些湿润,可见原本里头灌满了水,而里头那样物件也随着出现在赵宗冕眼前。   是西闲曾经要给小孩子做的那件肚兜。   当初她绣的时候,是荷叶同一尾嬉水的鱼。   那会儿赵宗冕还抱怨过一条鱼孤零零的。   但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却竟是一副完整的鱼嬉图,两条活灵活现的鱼儿凑在一起,他们之间头顶上还有一尾精致的小鱼,正淘气地往水面上吐泡泡。   当时赵宗冕抱怨的时候,西闲曾说过地方有限,绣出来会显得局促。   却没想到她居然口是心非,真的绣了出来。   可那不过是他随口的一句而已,他何时在意过这些零碎之物了。   偏是他简单的一句话,却给她记在了心里。   赵宗冕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只是从此将肚兜藏在身上形影不离。   也正因为这个,促使他走进北院,望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咬牙之极,手起刀落。   “王爷,水都凉了。”西闲轻声提醒。   “别打岔,是不是你放在下面的?”赵宗冕问道。   西闲默然:“不是。”   那夜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几乎让人没法深思细想,加上柳姬在旁边,西闲仍没办法对她报以十分信任。   那天她正好绣好了这肚兜,看着上头满满的大鱼小鱼,韵致雅趣全无,只有无尽世俗的欢喜,西闲心里又觉着有些可笑。   这毕竟是她给小孩子所做的第一件东西,便揣在怀中。   临别之时,借着拉住奶娘手的功夫,把这东西塞给了奶娘。   西闲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她当然不知道奶娘会死,或许,是想让奶娘把此物交给赵宗冕。   西闲想不到奶娘会以这种方式转交给他。   浴房内一瞬沉默,然后赵宗冕问道:“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西闲道:“留下来,怕更没有活路。”   “后来明知道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有些事,是连王爷也顾及不到的,何必为难。”   赵宗冕盯着西闲:“如果不是因为苏舒燕的死,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肯回来了?”   西闲的心一颤。   “那现在如果给你选择,你会留下,还是离开?”   西闲仍是沉默。   “你心里明明有我,不然就没有这个了,你为什么不承认?”赵宗冕举起手中的肚兜,因为生气,手有些微微发抖。   终于西闲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是王爷,未必是我的一心人。”   赵宗冕听了这句,双眼泛红。   “我不是,那谁是?”泛红的眼中又涌起难以克制的怒意:“苏霁卿?或者关潜?还有谁我不知道的……那个叫尹西园的?”   猝不及防听他提起这些人,西闲错愕。   赵宗冕却没再说下去,手中的肚兜落地,他握着西闲的肩:“可毕竟你只能是我的。”一把将她的衣带扯开。   西闲本要叫他住手,可听了这句,却缄口不言,感觉他的大手在身上肆虐,只是隐忍地将脸转开。   赵宗冕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看着我。”   西闲起初不动,给他催了几次,才抬起双眸。   就算是这时候,她的目光仍是清澈的,只是依稀多了些许惊悸,跟一丝浅浅的厌惧。   赵宗冕对上她的目光,动作陡然停下。   她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所以并不反抗,也不屑再跟他多说什么。   赵宗冕的心突然凉了下来。   “你……”他松开手。   西闲却又转开头,默默地看向旁边一个花梨木圆形鼓凳。   就在这时,外头有内侍道:“王爷,宫里来了人。”   赵宗冕一怔:“什么事?”   内侍道:“说是请王爷快去,皇上有急事召见。”   赵宗冕不答,只是看向西闲。   西闲举手把半边给他扯落的衣裳拉起来,手掩着衣襟:“这会儿宫里传信,怕是急事,请您快去吧。”   她的反应竟这样平静。   赵宗冕凝视着她,心中的火竟压不住:“我不去,我今晚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王爷,”西闲深吸一口气,才又抬头看他,“这会儿整个王府的人,跟王爷一块儿并肩的那些人,以及我跟泰儿的性命,都在您身上了。”   她的眼神总算又恢复了正常,没有让他焦灼的东西了。   赵宗冕道:“你……”他想问她一句话,却又怕再得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   事实上就算她不说,只是沉默相对的话,他已经先受不了。   终于赵宗冕转身:“那好吧。”   他索性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迈步往门口走去。   西闲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望着地上的肚兜,鱼是没有表情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三条鱼看着都那样快活。   “王爷。”西闲把肚兜从地上捡了起来。又将他的外衫捡起。   赵宗冕并不回头。   西闲走到他身边,把衣裳抖开给他披在身上:“入秋了,晚上冷,先穿好了再去吧。”   赵宗冕蓦地看向她。   西闲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王爷万金之躯,一个林西闲又算得了什么,王爷又何须因为我乱了章法。正如您先前所言,我终究是王爷的侧妃,这一生便只属王爷,什么一心人之类说法,也不过是一时妄言,请王爷恕罪。”   半晌,赵宗冕才说道:“你最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本王如果要怪罪你,也不用等到这时侯,早在知道你宁肯流落在外也不回来的时候,就该怪罪。什么一心不一心的,我不知道,可你却是我这半辈子,唯一看在眼里的女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赵宗冕说完之后,自嘲般仰头一笑。 第96章 0719二更   赵宗冕并没有拿着那肚兜, 只自己走了。   西闲低头看着上头活泼游嬉的鱼儿们, 就像是回到在雁北那段怀孕待产的日子。   当时因为他不经意那句玩笑话, 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期盼,无法遏制。   也许……   她所要的并不是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或许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团圆”。   就如她守着泰儿, 度过花开花谢, 世间最平凡的岁月。   也像是在南浔枕水街头, 那样安安稳稳,喜乐平淡。   不用操心尔虞我诈。   不用担心随时会有人来谋害自己跟泰儿性命。   也不用担心……那个她所嫁的男人过着刀口舔血、会受伤甚至殒命的日子。   那是尘世间任何一个女子, 所有的最寻常不过的希求吧。   但对她来说却是无法可得。   肚兜上还留着赵宗冕身上的气息, 盛年男子的气息,跟他的脾性一样,陌生而熟悉,时而温柔,时而凶险。   西闲的手指抚过上头的活泼的鱼儿们,想象不出在自己没回来的那些日子里, 赵宗冕是如何睹物思人, 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大概、是恨她不回来而愤怒吧,就像是她回来后去镇抚司探望他……现在才知道他当时为何会用一种恨恨的眼神看她。   除此之外,也许会有一丝对她的担心……所以在镇抚司里, 他才会没头没脑问了她那些好不好的话。   心突然有些乱。   西闲不敢再想下去, 只把肚兜小心叠了起来,出了浴房。   外间宫女们都已经等候多时, 阿芷也探头探脑进来,小心打量西闲的脸色,又道:“娘娘,王爷怎么忽然走了呀?”   西闲微笑道:“王爷当然是有要紧事。”   “都已经半夜了……”阿芷说了一句,不敢再提,只道:“娘娘,我方才出去送王爷的时候,听他们说,王妃娘娘也出去了。”   西闲略觉意外:“是吗,可知道去了哪里?”   阿芷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说过。会不会是跟王爷一块儿的呀?”   西闲原本觉着有这个可能,但细细想想,来人禀告的时候并没有说要王妃一同进宫,而且在这个非常时刻,应该是不会的。   只是在这深更半夜,王妃又会去哪里?可赵宗冕这会儿才走,他只怕也知道了此事……多半王妃也早跟他知会过了,仿佛不需要她再操心。   叫宫女们摊开裘枕,西闲又去孙奶妈房中看过了泰儿,见小家伙换了个睡觉姿势,睡得甚是无邪。   奶妈笑道:“娘娘别担心,小孩子多睡会儿好,会很聪明的……如果他饿了自然就醒了,就赶紧趁着小主子熟睡没腻着娘娘的时候,也多歇息歇息吧。”   西闲这才又回到自己房中,才躺下不久,就听见很轻微地一声窗响。   西闲转过头,将帘子轻轻掀开,果然见柳姬跟一只猫似的走了进来。   柳姬一溜烟跑到床边坐了,低声问:“娘娘半夜没睡,可是在等我吗?”   西闲只得欠身起来:“夫人怎么来了?”   “我原本不敢来,”柳姬啧了声,说道:“本以为今晚上你会给王爷折腾死呢……没想到竟然走了。”   暗影中,西闲脸上有些发热:“请夫人不可胡说。”   柳姬笑道:“胡说?以后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王爷他可是……”   咳嗽了声,西闲转开头去:“若没有别的事,夫人请回。”   柳姬忙道:“人家是好心来给你报信的,怎么竟赶我走呢?那好,我可不说了。”   西闲心头一动,这才又问:“夫人想说什么?”   柳姬道:“你应该知道王妃出门了吧,可知道她去哪里?”   西闲道:“我本以为是跟王爷一块儿进宫的,后来想着不是。”   柳姬瞄着她:“确实不是,她去见她以前的对头了。”   西闲原本不解,转念一想:“你是说,是废太子妃吗?可是……这时侯去见太子妃是何意?”   柳姬笑吟吟道:“先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情况反过来了,如果我是王妃,只怕我也按捺不住,想去看看废妃此刻的脸色呢,毕竟没有什么是把往日的死对头踩在脚下更扬眉吐气的,这种机会哪能放过。”   白日王府那一场过后,立刻镇抚司的人出动,将那两名灰衣人押着,径直前往太子妃的娘家,把方家里里外外围住了。   如今方家的几位大人都已带到了镇抚司,废妃也被看押在女监。   西闲略觉不妥:“这时侯,是不是太急了……一切才刚开始。”   柳姬说道:“只要王爷在,怕什么其他?”   迟疑片刻西闲问:“王妃会怎么对待废太子妃?”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好儿,你若想知道……我给你打听打听如何?”   西闲迟疑,摇了摇头。   柳姬笑道:“不知道也好,万一做噩梦呢。”   因这句话,西闲竟觉出几分冷,柳姬察觉,给她拉了拉被子,无意中看见她身边的红色肚兜。   柳姬诧异道:“这个东西又到你手中了?”   西闲绣这个的时候柳姬是见过的,当即一点头。   柳姬道:“那时候在雁北,王爷喝醉了就在真珠院那废墟里,有一次我看着他手中拿着这个,还以为看错了呢。”   西闲愣怔。   柳姬又思忖道:“总不能是你早给他的?可那天我回去后,屋子已经烧了起来,你那位奶母,我原本以为她跑出来了……”说到这里柳姬叹了口气,以她的心性,当然也知道奶娘是自己故意为之的。   西闲的心隐隐作痛,并不说话。   柳姬摆手道:“罢了,那也是阴差阳错,横竖就算她在天之灵,看着你母子平安,定也宽慰。”   西闲道:“多谢安慰。”   柳姬笑笑,望着她眉尖蹙着一丝悒郁的垂眸之态,的的确确是一位少有的美人儿,最难得的是心性脾气最好,虽有心计却从不害人,但是往后,只怕就由不得她了。   “是了,”柳姬打起精神问道:“王爷可跟你说过别的没有?”   “别的?”   “太子被废是定了的,那谁来继位?皇上膝下没有别的儿子了,按照前朝规制,这个时候只能从藩王里挑。而按照长幼顺序的话……宁泽王已经被贬为庶人,现在只有文安王……”   西闲轻声道:“我知道王爷的意思,他自己无心皇位,属意的是文安王。”   “你觉着这个选择好吗?”柳姬问。   西闲看她一眼:“也许,总比太子继位要好一些。”   “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柳姬笑笑,“你难道不明白吗?”   西闲道:“那不然呢?如今王爷逼宫,说出去自然是被迫而为,理在王爷这边。可如果王爷自立为皇,那就是谋逆篡位了。”   柳姬说道:“你这道理也说的通。但不过也仍是五十步笑百步,都做到这份上了,怕什么担了千古的骂名?李世民还杀父屠兄呢,虽给一些史官骂的狗血淋头,但功在千秋,提起来谁不说是个明君?最重要的是,你想一想,假如真是文安王继位,他会怎么对待王爷?”   西闲无意识地握紧了那绵软的缎子。只听柳姬又说:“王爷这种人,做兄弟、知己,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做臣子……试问哪一个帝王自信能压得住这样一个臣子?”   西闲道:“文安王,谨慎沉稳,应该不至于……”   “当王爷的时候沉稳谨慎,还兄友弟恭呢,”柳姬道:“可假如成了皇帝,你猜文安王爷心里会不会记得今日王爷相助他夺位之功?也许到那时候,这份功劳就成了文安王心头的刺,他也许会想……镇北王能够帮助自己夺位,会不会也帮助别人?结果呢?”   西闲举手在眉心抚过:“别说了。”   柳姬忖度她的脸色:“你不是没想过对不对,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西闲道:“我想过又如何,王爷已经决定了,难道我会改变他的想法?”   “除了你,还能有谁可以改变王爷的想法?”柳姬笑笑,“其实从我旁观者的角度出发,王妃或者可以不理此事,独独你不能不理,你该为了泰儿想想啊。”   西闲道:“我正是为了泰儿着想。”   当初在回京之前,文安王曾答应过西闲,她什么时候想要离开,他都会全力相助。   西闲没说,柳姬却已经猜到:“难道你……你还想着离开?”   她不可置信地笑笑,“我瞧我们这位王爷是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就算将来文安王继位,刀压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答应放开你,而且你看泰儿,年纪小小却已经凤头麟角,他哪里是能随便湮灭于寻常百姓里的孩子?是注定了谁走的路,怎么逃也是逃不过的。且就算真给你逃脱了,一来王爷不会撒手,二来必然还有人忌惮泰儿,就算天下之大,又哪里是平安之地?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偏转不过弯来。”   梆梆梆,已经打三更了。   这一声过后,西闲突然听见泰儿的哭声。   起初以为是听错了,不料声音越来越大,柳姬道:“小王子醒了,你记得好生想想我说的话。”自己跳下地,悄悄去了。   西闲也忙披衣起身,往外转出,才出门,只觉得寒气逼人,今夜竟格外的冷。   姆妈早把泰儿抱了起来。   泰儿是最乖巧机灵的小孩子,就算睡醒了,发现无人在身旁亦极少哭闹,这一次却很特别。   姆妈见西闲来了,忙指引泰儿瞧,又把他送到西闲怀中。   泰儿泪眼朦胧,定睛看了西闲片刻,猛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从出生到现在,泰儿从不曾如此嚎啕大哭,也只有在跟西闲分别后,母子天性,大哭过几回,只是那时候他毕竟还小,给奶娘阿芷等围着哄劝,不多会儿就也好了,不像是现在,声音又大,又挣扎不停。   西闲焦心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道:“也不啃吃奶,方才喂了他一块饼,咬了口就扔开了。”   期间泰儿也不停地哭,大颗的泪珠从眼中直直地掉出来,声嘶力竭。   而且一直斜着身子,从西闲怀中一直往外挣。   西闲看出他是要出去,但正是三更阴气最重的时候,黑天麻地,小孩子出去若是撞了什么岂不更加不好,且今夜如此之冷,又怕他着凉。   “娘娘别着急,”奶娘又道:“会不会是今天在外头受了惊吓,做了噩梦迷住了?”   此时泰儿边哭,边用含泪的眼睛瞪着外头夜色,像是能看到外间什么不好的东西。   西闲看着他这幅神情,心头一慌。   终于西闲还是把泰儿抱到了自己的房中,低头见那肚兜还在,便拿起来给了他。   泰儿含泪看了眼,双手抓着那肚兜,又哭了两声,才慢慢地停下了。   又过了半刻钟,泰儿终于睡着了,只是双手仍紧紧地揪着那肚兜不放。   西闲不敢把他放下,就借着抱着他的姿势,靠在床边睡着了。   次日西闲才听说,王妃一夜未归。   柳姬跟李夫人一起来见,柳姬说道:“昨晚上跟娘娘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歹派人回来说声。”   李夫人也似忧心忡忡:“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打听?”   西闲正有此意,当即命几个门上之人出去探听详细。   半晌,负责去打探的人回来,道:“请娘娘跟两位夫人莫要着急,小人打听说,昨晚上王妃随着王爷进了宫了。”   柳姬眉头一皱,看向西闲。西闲道:“原来如此,可还有别的事吗?”   那人道:“还有一件不相干的。听街头上的人说,昨儿晚上镇抚司的方向,好像有贼徒作乱,不过已经给镇压下去了。”   西闲问:“有没有波及到王爷跟王妃?”   那人道:“回娘娘,这倒是没听说,小人再去仔细探听。”   这人去后,西闲看看柳姬,又看看李夫人。柳姬嘀咕道:“好好的怎么就去了宫里,我看多半是有事。”   李夫人当然也明白王妃昨晚是去哪里,自然不可能好端端从镇抚司去了内宫,却说道:“既然他们说没有事,那就不用担心。横竖会有消息的。”   日上三竿,宫里的消息并没传出来,反倒有一意外之人登门。   来者不是别的,却是西闲的父亲林牧野。   西闲不知老父因何而来,即刻叫人请进堂下相见。   林牧野进门,便行跪礼,西闲忙起身,亲自扶起来。   林御史的脸色不大好,眉宇隐隐有恼色,起身后便道:“臣请娘娘恕罪,不知镇北王爷如今何在?”   “父亲请坐,”西闲敛袖含笑问道:“王爷昨晚上奉旨进宫,至今未回,不知寻他有什么事?”   林御史并不坐,只仍直挺挺地站着:“臣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不知道真假,特来询问王爷。”   西闲诧异:“是什么话?”   林御史抬眼,恼怒地盯着西闲:“臣听人说,昨儿王爷带兵逼宫,囚禁太子于内苑,阻断皇上跟外臣相见,意图谋朝篡位!自立为皇!不知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第97章 0719三更   听了林牧野质问的话, 西闲道:“父亲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荒诞之语?”   林牧野听她否认, 倒是略宽了心:“自从皇上养病开始, 就免除了早朝,只让太子监理国事。但是从昨日开始太子就进了宫,毫无音信, 镇抚司又将方太傅满门给抄家囚禁了, 据说这一切都是王爷操纵所为, 御史台的人都在私传此事, 他们见了我甚至避而不谈,仿佛我也参与其中一样。”   西闲叹道:“可见这些人是何等的愚昧, 不过是听风就是雨而已, 父亲的为人他们难道不知道?怎能行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他们连父亲都能误解,又可见之前所谓什么谋朝篡位等言语竟是何等的荒谬了,照我看,底下私传这些话的,多半是些唯恐天下不乱之辈,那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呢。”   林牧野怔了怔:“这么说, 此事纯属扑风捉影?那太子为何在宫中不出?皇上更无任何指令?”   西闲道:“皇上体弱病危, 太子入宫侍奉,也是人之常情。一些有心人趁机造谣,等事态安稳后, 一定会予以追究的。”   林牧野又问道:“那、那昨儿东宫跟五城兵马司来王府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闲缓缓道:“原本是废太子妃的心腹家人, 趁着太子离开东宫,假传旨意要对王府不利, 尤其是因我先前在宫中同废太子妃对峙一事,他们想借机报复。幸亏青乡侯跟范指挥使大人明察秋毫,当场识破贼人奸计,将计就计将其拿下,因涉及废妃,镇抚司自然有权调查,至于他们为什么抄了方家,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便过问。”   林牧野给西闲一句句分辩,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问:“王爷真的进宫了吗?”   西闲道:“昨儿近子时给皇上急召进宫的,如果真的有什么宫变,王爷怎么会轻轻松松回到王府,皇上又怎么肯急招他回去?”   林牧野急怒的心终于平复下来:“原来如此,这就好,只是那些人传的太不像话,一个个看着我的眼神也像是乱臣贼子,实在是让人……”   “清者自清而已,”西闲微笑:“不过,请恕女儿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猜测的由来,原本也是太子做事太过荒谬,失了人心,人心浮动,一有风吹草响,就风声鹤唳,开始各种猜测。比如先前苏嫔之事,王爷几乎因此蒙受千古之冤,如果王爷并非皇族,只是战功赫赫的将军的话,枉杀功臣,这难道是太子该有的所为吗?我听说外头的百姓都为王爷喊冤叫屈,且王爷出狱那日,去迎接的百姓们把路都挤得水泄不通,人心向背,由此可见。”   林牧野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西闲顿了顿,又道:“再者昨日的事,倘若不是两位大人明察秋毫,这王府里的人只怕就如方太傅一家的下场了。指挥的虽然是废妃的心腹,可太子难道真的会不知情?如果说是王爷逼宫,我看倒不如说是太子在不给人留活路,太子失德,就别怪朝野议论纷纷,错把很简单的一次进宫看成了宫变了。”   林牧野听西闲说太子失德的时候,眉头一拧,似乎想制止她,听到最后却又叹了声:“是啊,太子是有些……以后做臣子的无非死谏罢了。皇室的这些事,原本底下众人就扑朔迷离,横竖大统还在就好。”说着,才终于落了座。   西闲也才坐下,欠身问道:“这连日里甚是繁忙,也没顾得上家去,不知母亲可好?”   林牧野道:“好的很,就是想念你、想念娘娘跟小王子殿下。只不敢贸然前来罢了。”   “以后有暇,自有相见的时候,”西闲又问道:“父亲可去过苏府?苏伯母的病可好些了吗?”   林牧野道:“听你母亲说,已经有了起色了。”   “照我看,”西闲道:“伯母所患的还有心病。”   林牧野道:“心病?”   西闲道:“父亲可信那贼人潜入东宫犯案的说法?”   林牧野微震,西闲却也不再问,只笑了笑,叫了宫女入内:“去看看小王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出来。”   宫女入内,顷刻,孙奶娘抱着泰儿走了出来。林牧野早站起身来,满脸激动之色。   自打西闲回来后,连日马不停蹄,所以竟没有跟林家的人相见。   林牧野还是第一次看到外孙,定睛瞧着泰儿粉妆玉琢,灵动可爱,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忙上前行礼:“臣参见王子殿下。”   西闲笑道:“父亲快别多礼。”便拉了泰儿到跟前:“泰儿,这是你外公,快叫外公。”   泰儿仰头望着林牧野,啊啊了两声。   西闲笑道:“他还不会说话呢。”   林牧野已经说道:“好的很,好的很。”瞬间把先前登门质问的种种都抛在脑后了。   泰儿打量了林牧野一会儿,似乎觉着没什么好玩,就拽着西闲的手要往外去。   西闲解释道:“他也不知怎么了,从昨晚上就一直想往外走。”   林牧野道:“我陪小殿下出去走走。”   西闲见父亲兴致高昂,便也笑着由他,当即林牧野俯身,小心牵着泰儿的手。   泰儿既然能出去,便也乖乖由他带着,出门往院中去了。   正两人下台阶的时候,有个人从门外进来,泰儿一看,竟乐得手舞足蹈,忙松开林牧野的手,向着那人奔去。   那进门的人看见泰儿向着自己跑来,也忙疾走数步,俯身将泰儿一把抱了起来,笑道:“泰儿想我了吗?”一大一小竟是极为亲热。   林牧野认得进门的是小公爷关潜,只是想不到关潜跟泰儿如此熟稔,一时有些惊愕。   西闲在门内瞧见,也迈步出来,站在台阶上等候。   关潜一眼看见她,便抱着泰儿往这边走来,经过林牧野身边的时候行了个礼:“林大人。”   林牧野忙还礼。   关潜因看见他先前跟泰儿玩耍,便道:“泰儿跟着林大人去玩一会儿。”   泰儿竟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林牧野见状,知道关潜是有事而来,虽然他私心有些舍不得泰儿,可毕竟如今君臣有别不好过分,于是先向西闲告辞。   西闲忙叫人相送林牧野出门,才同关潜入内:“有什么事?”   赵宗冕原本给了西闲他的亲卫调用,但自从赵宗冕脱困后,西闲便有意地不再动用这些人力,免得有逾矩妄为的嫌疑。   昨晚上的事若是她叫亲卫去查探,此刻自然明明白白的,然而西闲却也明白,赵宗冕行事从来进退有度,若有突变,必然会遣人送信回来,既然从昨晚到此刻都无消息,想必是他有意为之,何必勉强。   泰儿见了关潜格外高兴,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关潜只得将他抱在怀中,在西闲对面坐了。   在乍见泰儿的欢喜过后,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并没有先回答西闲的问话,只道:“老大人来此做什么?”   西闲道:“听了些流言蜚语,已经解开了。”   “嗯。”关潜点点头,突然问:“昨晚上的事……你知道了没有?”   “不知。”   “宫里没有人送信?舅舅也没派人跟你说?”   西闲摇头。   “这也好,想必是舅舅故意的。”关潜低头,泰儿正在摸他的脸,一副跟他玩耍的模样。   西闲道:“你是来告诉我的?”   关潜握着泰儿的手,笑了笑:“其实我不想来。我的心意跟舅舅一样,都不想你……”说到这里他一顿,声音放低,“是母亲让我来的。”   “章令公主?”西闲不动声色的问。   其实在听关潜前半句的时候,心已经一紧。   关潜道:“是,母亲让我来急跟你说声,让你最好快些进宫一趟。”   “我不明白。”   关潜目光闪烁,终于跟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大概不知宫里现在的流言,昨晚上王妃去镇抚司,遭遇乱贼,舅舅为了救王妃,身受重伤,如今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又有太子众人蠢蠢欲动……一有不慎,全盘皆输。”   西闲屏住呼吸。   她知道事情兴许会很坏,可是没想到竟到这种地步。   一瞬间,就像是群蜂于脑中嗡嗡乱响。   西闲双眼微闭,深深呼吸:“我进宫,泰儿呢?”   关潜把心一横道:“这时侯不能让泰儿跟咱们分开,一起吧。”   西闲很清楚,如今的情况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假如赵宗冕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的势力反扑,最先祭刀的就是她们母子。   西闲领了泰儿入内,迅速地给自己跟泰儿都换了正式的公服,正收拾的差不多,就见柳姬缓缓而来,竟是一副宫女打扮。   西闲道:“夫人这是为何?”   柳姬娇笑道:“听说你们要进宫去,我也想看看宫里的风景。娘娘可愿带挈带挈我?”   于是大家整装而出,西闲身边只带了奶妈跟两个宫女,两名内侍并柳姬,出门的时候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二十六名王府亲卫左右护卫。   加上关潜身边的八名侍卫,一行人极快地向着皇宫的方向驰去。   宫门处,巡防的人都已经换过了,都是身着甲胄腰间佩刀的侍卫,拦下马车要检查。   关潜道:“这里是镇北王侧妃娘娘跟小王子。不可冒犯。”   话虽如此,侍卫仍是推开车门看了一眼,见西闲一身侧妃品服,又见泰儿也身着王服,才忙行礼放行,但其他所带的亲卫等却仍是给留在了宫门外,只许两名亲卫跟贴身之人跟随。   本来宫内是不许跑马走车,但是这会儿却顾不得了,沿路也见许多铠甲鲜明的侍卫来回巡逻,可见情势之紧张。   一直驱车到了文华殿,关潜才翻身下马,接了西闲跟泰儿下地。   又往内走了一刻钟,远远地见殿门口站着许多人,仿佛在议论什么,转头看见他们来到,才都噤声。   西闲扫了一眼,见在场多是些年青的武官打扮的人,其中大部分西闲不认识,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昨儿见过的青乡侯,但另一个,居然是苏舒燕的二哥苏霖卿。   目光相对,青乡侯跟苏霖卿不约而同地先向着西闲欠身行礼。   正在此时,门内又走出一人来,道:“为何还不到?”   此人话未说完,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   却见他生得身量高挑,长眉秀目,气质端方,威严内敛,正是八百龙骧卫的统领顾恒。   西闲虽是第一次见他,身边的泰儿却指着顾恒,呀呀地叫了两声。   西闲不解何意,顾恒瞧着泰儿,脸上掠过一丝浅笑,欠身行礼道:“小王子还记得微臣呢。”   又向西闲行礼:“参见娘娘。”其他众人也随着行礼,因甲胄在身,动静间铿然有声。   西闲垂首道:“有劳各位,不必多礼。”   顾恒道:“请娘娘入内。”   泰儿原先下车的时候,执意要自己走,此刻见了顾恒,不知想起什么,便蹒跚到他跟前,张开双臂要抱。   顾恒一怔,他身着甲胄,弯腰不便,关潜在旁看了,便把泰儿抱起来放在顾恒怀中,道:“小王子跟顾大人很投契啊。”   顾恒微微一笑,三人随后进殿。   其他跟随西闲的众侍从宫女等都留在外头,柳姬杂于其中并没靠前,见西闲入内,她反而退后了几步。   那边西闲一时顾不得别的,因为里头吴妃已迎了出来。   西闲一看吴妃的样子,心凉了半截。   向来端庄的吴妃,此刻双眼红肿,神情恍惚,见了她,还未说话就先掉下泪来:“妹妹……”她顿了顿,才勉强说:“王爷在内。”   西闲撇开吴妃,迈步到了内殿,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足足十几名太医挤在殿中,见了她来到,也纷纷行礼,西闲眼睛望着榻上的赵宗冕,这一瞬间有些灵魂出窍。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上身几乎是赤/裸的,胸口裹着绷带,血却透了出来,不知是血渍洇开的缘故还是伤口过大,几乎半边绷带都湿透了。   这一刹那,西闲耳畔竟响起了昨晚上泰儿撕心裂肺的哭叫。   心弦绷紧,她忙回头仓皇说道:“别叫泰儿进来。”   关潜道:“知道,顾大人抱着他在外头。”   西闲站在原地,放慢了呼吸,仍是无法阻挡那浓烈的血腥气,然后她缓步走到赵宗冕身旁。   低头细细打量着这个人,昨儿离开的时候还那么生龙活虎,如今却是这样。   西闲的手在那沾血的绷带上,似落非落,想看看他伤的怎么样,却又放弃。   关潜说道:“太医说几乎伤到心肺,且又失血过多,幸而舅舅身体强健,不然换了常人的话只怕就……”   “没有醒过吗?”   “回娘娘,王爷醒了一次,”旁边一名太医大胆回答,“只是什么也没说就又昏厥了。”   “用的药可妥当,可有性命之忧?”   大概是她镇定冷静的态度感染了太医们,另一名跟着说道:“仗着王爷体魄强健,目前血也暂时止住了,只要伤口不感染,应是无碍的。只是毕竟失血多了些,一时半会不知何时会醒。”   一片寂静。   顷刻,西闲环顾在场众人,温声道:“王爷先前离开雁北之时,百姓们含泪相送,依依不舍,我着实想不到,自古以来还有那个皇族是如此给百姓们爱戴拥护。”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忽然说到这个。   西闲转身,低头看着赵宗冕的上身,道:“各位方才大概都看过王爷的伤了吧?”   大家齐齐回答:“是。”   西闲道:“可我所指的不是今日的伤,是其他的这些伤。”   她眼前所见的赵宗冕,除了胸口缠着绷带的那处外,其他地方,大大小小地也留着许多疤痕,甚至在颈下锁骨处斜斜地就有一道,若再上挑一寸,可就致命了。   而左手臂上,是还没有愈合的,那天从镇抚司出来遇刺时候留下的伤。   西闲从没有认真打量过赵宗冕的身子,事实上也没有这个机会,这还是第一次。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西闲笑了笑,手指轻轻地在他颈下的伤处划过:“看了这些伤,难道还不明白百姓们为何喜欢王爷吗?这些伤,是他保护臣民开疆佑壤的明证,这些伤是留在他身上,也在臣民们的心里刻着,是是非非,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众太医听到这里,悚然动容,这才明白西闲的意思。   西闲眼中略有些湿润,她深深呼吸,才又继续说道:“有这样一位王爷,是我朝之福,也是大家的福气。但现在,他的性命,却得交付由各位大人们……好生保护着了。”说到这里,西闲躬身,向着在场的太医们深深行礼。   “娘娘,使不得!”太医们纷纷出声。   “请娘娘放心,”有人已经跪地,泣泪道:“我等一定竭尽全力,若王爷有闪失,我等亦以性命相殉。”   身后关潜也红了眼圈,转开头去。   而在不远处,是抱着泰儿的顾恒,以及青乡侯,苏霖卿等将领武官们。   西闲安定了人心,垂眸看向无知无觉的赵宗冕。   手指从他的伤处离开,正欲垂落,却突然给轻轻地握住了。   西闲一惊,目光看去,却是赵宗冕搁在身侧的手指微抬。   她心头乱跳才要叫太医,却又见赵宗冕的唇动了动:“你……”   他是有话要说!西闲忙俯身,依稀只听赵宗冕声音微弱,竟道:“你、你呢……”   西闲正疑惑不解,“百姓们喜欢,那你……”赵宗冕断断续续问道:“你喜不喜欢?” 第98章 0720一更   西闲听明白他这两句话, 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从来都见赵宗冕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今儿却是第一次看清他身上的伤, 新伤旧痕,大大小小,算不清是得经历多少生死关才留下的。   震惊, 同时心里还有无限难过。   人说常胜, 却不知这常胜背后, 是他多少次脚踏鬼门关才夺回来的。   也直到此刻, 才明白赵宗冕为什么会那样不忿——明明是他拼死在保护着的大好河山,到头来, 反差点给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践踏成灰。   可所有的悲伤, 难过,都在他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西闲瞪向赵宗冕,却见他双眸似开非开,唇角却微微挑着一点浅浅的弧度。   不过……由此倒也可以放心了,这个人绝死不了。   刹那竟也有些哑然失笑。   因为西闲侧耳倾听的动作,太医们也发现王爷已经醒来, 只不过说话声音太小, 大家都无法听见。   等西闲抬头之时,却见大家都惊喜交加的:“王爷说什么?”又问:“王爷如何了?”之类。   连顾恒那一帮人也情不自禁围了过来,满面关切。   望着这一大堆因为他而寝食不安性命攸关的人, 西闲按捺心头波动, 微微含笑道:“王爷说多谢各位护佑,他并无碍, 且一定会不负众望,尽快好起来的。”   说着回头,避开众人视线之际瞪了榻上赵宗冕一眼。   西闲之所以要说先前那一番话,不仅是鼓舞士气更是安抚人心。   毕竟昨日宫内那一场,外头的人看着扑朔迷离,宫中的人却也是似懂非懂的。   赵宗冕陡然受伤,这些太医都给拘了来,顾恒为了避免他们出外散播镇北王伤势如何严重的消息鼓惑人心,所以自然不可能放走他们,因此这殿内才有这么多人聚集。   这些太医摸不透现在是怎么情形,到底是造反谋逆,还是简单的情势有变。又见赵宗冕伤的那样重,唯恐救不了的话,就给这些武官们一怒杀了。   所以不免束手束脚,无法放开手脚尽心展开救治。   西闲的那一番话,一来表明了赵宗冕的功绩,提醒他们镇北王是臣民百姓的护佑者,让太医们心生敬畏,二来她表示将镇北王的性命交给他们,这自然是极大的信任跟托付。   所以太医们听了西闲的话,才会那样反应。   西闲本想离开,让太医们尽情救治,赵宗冕的手好死不死地仍勾着她不放。   西闲犹豫片刻,终于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无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站的最近的太医却瞧见镇北王陡然露出了笑容。   这笑虽是为西闲而生,对太医们来说却也像是另一颗定心丸:王爷不会有事。   西闲顺势拂开赵宗冕的手,后退了数步。   这会儿泰儿在顾恒怀中,倒也不吵不闹了,只是眼巴巴地也望着这边。   顾恒见西闲退了下来,忙将泰儿先交给关潜,关潜才把泰儿又抱给了西闲。   泰儿望着西闲,又抬臂指着赵宗冕的方向,口中喃喃:“啊啊……”   关潜在旁边说道:“泰儿放心,你父王不会有事的。”   泰儿眨了眨眼,突然用模糊的语调,牙牙学语似的唤道:“父、王……”   西闲一震。   她回头看向赵宗冕,那人却给太医们围在当中,不知有没有听见。   吴妃先前去洗了脸,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   同西闲再度相见,吴妃道:“你来了,我的心才安稳了。我本来早想你进宫,只是……王爷在晕厥过去之前曾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透露这消息,更不许传信回王府。”   西闲道:“王爷大概是怕消息传出,给一些有心人利用引发骚动吧。”   吴妃道:“你说的对,另外王爷应该也是怕你担心的缘故。而顾大人他们也是同样的意思。就算如此,听说宫里已经蠢蠢欲动了。”说着,就指了指西苑的方向。   西闲道:“只要王爷在,一切就仍在掌握。”   吴妃点点头:“昨晚上……”才说了三个字,眼中又有泪涌了出来,“真想不到,那方家竟是如此的狠毒。”   西闲道:“昨晚的事我并不清楚,难道是方家所为?”   吴妃说道:“不是他们又是谁敢这样大胆,我本是要去镇抚司的,那些人半道截杀,显然是冲着我来的,随行的侍从死了六七个,多亏了王爷察觉不对带人来救,可……王爷他……我恨不得自己身死,也不愿王爷有半分损伤。”   西闲道:“娘娘不必如此,王爷也一定会转危为安。”   吴妃拧眉道:“王爷一定会万安,岂会让那些小人得逞。”   两人说话之时,泰儿张口打了个哈欠。西闲觉着他大概是困了,便又安抚了吴妃几句,才抱着泰儿出来。   青乡侯跟苏霖卿正站在门边,见了西闲便行礼,西闲微笑点头,道:“不料二哥也在。”   “让娘娘见笑了。”苏霖卿笑说了句,看一眼青乡侯,何友晴便往旁边走开了,苏霖卿才说道:“王爷可无碍吗?”   西闲道:“自管放心。”   此刻两人身边无人,苏霖卿道:“其实说起来,当初因为三弟跟娘娘之事,我们家里对王爷自是敢怒不敢言的,只不过姻缘各有所归,妹妹又入了东宫,倒也罢了。谁知……”   提起苏舒燕,苏霖卿眼角微红:“谁知好好的妹妹,竟成了那样。起初我还以为真的是王爷所为,直到那日宫中端妃娘娘请客,我才知道……”   苏霖卿说不下去,满面悲愤。   西闲却跟他感同身受:“二哥,节哀。”   苏霖卿长吁了口气:“别的倒也罢了,妹妹的仇不能不报。我跟何侯爷向来交好,那日他告诉我太子想对镇北王动手,我才告诉了霁卿……”   西闲道:“原来是这样,我问三哥是从何得知,他还保密,不曾向我透露。只是二哥如此孤注一掷,苏大人听说只怕会不高兴。”   苏霖卿道:“先前家母病重,父亲已经休官在家,我先前也同家里分开别居了,我已经做好准备,此事不成功,便成仁就是了,好歹要给妹妹争一口气。”   西闲只觉着泪瞬间就冲上双眼,便含笑点头。   泰儿突然叫起来,伸手去擦西闲的眼。   西闲一愣,苏霖卿笑道:“小王子着实聪明的很,知道疼惜娘娘了。”西闲这才反应泰儿是要给自己拭泪,眼见泰儿如此懂事体恤,才终于把满腹伤感渐渐压下。   与此同时,皇宫西苑。   太子赵启被幽禁此处,门口自有龙骧卫把守,连负责送饭的内侍都只能在门口止步,内外之人不得交通。   赵启想要暗通消息,自然不可能,忧急如焚,寝食不安。   直到今日早上,外头送了早膳进来,赵启终于按捺不住,让内侍向门口禁卫通传,他要见皇上。   禁卫并不理会,赵启叫道:“你们竟敢囚禁孤,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禁卫们对视一眼,索性将门带上了。   赵启怒发冲冠,将一名内侍踢翻在地,又愤怒地掀翻了所有餐具,菜饭洒了一地。   众内侍才要收拾,不料赵启目光一动,却看见菜饭撒出后,露出瓷盘底儿,竟是个怪模怪样的“花纹”。   太子看了这碟子上的纹路,若有所思,当下才克制怒火,挥手令众人都退下。   眼见日影高升,赵启也熄了怒火,重叫人送饭来。   借着内侍送饭的功夫细看外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的侍卫比昨儿的时候多了一倍。   赵启询问身边的人:“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内侍忙摇头,赵启知道他们害怕,便不再追问,可心里却也隐隐猜到,一定是有大事发生,所以这些禁卫才如此如临大敌。   他想到先前那碟子上的纹字,心头一阵涌动,暗想:“若是放孤出去,那些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能留……镇北王,顾恒,苏家林家……统统诛九族,不要怪我太心狠了。”   西苑的对面麟德殿,一夜过后,皇帝的咳嗽轻了些,御膳房准备了些清粥细菜送上。   皇帝并无食欲,但为了身体还是略用了些。   正想叫人撤下去,外头内侍道:“章令公主到,镇北王侧妃到。”   不多会儿,章令公主同西闲两人一前一后进内拜见,公主道:“我们该迟些来,打扰皇兄用膳了。”   成宗表情十分轻松自在:“不妨事,来的正好。”又问:“你可用过早膳?今儿的小菜做的很清甜可口,你要不要吃些。”   章令忙笑道:“皇妹哪里敢僭越呢。”   成宗淡淡地说:“吃点皇帝的东西算什么僭越,真正的僭越你没看到吗。”   章令只得带笑低下头去。   成宗抬手把筷子轻轻放下,抬眸看向西闲:“听说你进宫来了,怎么……没带泰儿吗?”   方才西闲虽也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却并无反应,只仍平和地回答道:“回陛下,泰儿方才睡着了,怕他突然醒了吵到皇上,所以放置在外间。”   成宗道:“朕很喜欢那个孩子,等他醒了领他过来给朕看看。”   西闲称是。   沉默了会儿,成宗才又问道:“朕听说,昨晚上宗冕遇刺了,不知他的情形怎么样了?”   章令并没回答,只看西闲,西闲说道:“回皇上,请皇上放心,王爷并无大碍。”   成宗笑笑:“是吗,若真能挺得过去这关,才是个有天命的呢。”   章令不太明白是何意思,又见两人都不做声,她便随口道:“皇兄这器皿倒是独特的很,这是汝窑白瓷?”   成宗道:“你眼力不错。”说到这里,成宗眼神闪烁,突然对西闲道:“林妃可对瓷器有研究吗?”   西闲道:“臣妾所知有限。”   “其实你们都不懂,朕也并不是特爱瓷器,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章令公主说道:“皇兄,何为爱屋及乌?”   成宗用筷子把上面的菜拨开,露出底下的甲骨文似的字迹,章令公主探头看了眼:“哟,这鬼画符似的,是什么?”   “无知。”成宗瞥向西闲,把碟子微微倾斜,“林妃认得吗?”   西闲抬眼,当看到碟子上的字的时候,眉峰微动。   成宗看了出来:“怎么,你认得?”   西闲道:“臣妾对于大篆所知甚少,敢问这是皇上的亲笔吗?”   成宗有些意外,笑道:“你说的不错,这是朕的字迹。你还知道什么?”   西闲道:“臣妾斗胆,这应该是个‘慎’字。”   成宗惊讶,章令公主忙又仔细认了一会儿:“林妃一提醒,臣妹才也看出来了,这可不是个慎字?”   成宗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对西闲道:“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章令道:“这不简单吗,慎,当然是谨慎……”说了这两个字,隐约觉着不对。   西闲道:“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   西闲道:“臣妾觉着,这既然是一套瓷器,单独挑一个字出来解读,似乎不妥。”   成宗怔住。章令诧异:“一套的?”忙扫了一眼成宗面前的各种杯盘,果然又发现还有两个看似一样的,“果然是一套,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数年前成宗命制造局烧了一批瓷器出来,每个瓷器底下都有一个字,用的都是大篆体,分别是:清,慎,勤,忍。   西闲道:“我曾听家父说起此事,家父曾赞皇上睿智天纵,君子一日才能三省吾身,皇上把这省身之字烧在瓷器上,可见用心良苦。”   “原来……你从林牧野那里知道的。”成宗若有所思。   这件事当初并没瞒着人,且又不是坏事,所以朝中大臣多有知道的,只是章令不在京中,所以不知这些小事。   成宗又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难得你还记得。”他的眸色闪烁,突然道:“林妃,你果然是秀外慧中,令人意外,那么,你可知道这两个碟子上是什么字?”   西闲道:“清,慎,勤,忍。皇上单给臣妾看了一个‘慎’,但臣妾想看的,还有‘清’‘勤’两字。”   成宗猛然挺身:“你说什么?”   原来,当年成宗读《三国志》,看到引用《晋书》的一句,——“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   意思是当官长的,应该清廉,谨慎,勤勉,做到这三方面,就能长治久安。   成宗方才单给西闲看那个“慎”字,便是警告她镇北王做事不慎。   但西闲所说,表明镇北王清清白白,从来且又勤勉有加……而且她独独没有提那个“忍”字。   这其中,却有两层意思。   第一是镇北王足有前三项的美德,所以如今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但另一个意思,只有成宗心中最清楚。   成宗心头轰然惊动。   因为那个“忍”不在他跟前,而在西苑。   他把那个忍字给了太子赵启。   本朝已经很少人用大篆,若论起小篆,到底还能认得几个字,改成大篆,就如同艰深的花纹一样。   碟子烧成之后,太子不解,请教成宗。   成宗笑道:“太子终究是读书太少啊。”竟不解释。   赵启知道自己的父皇向来爱弄这些不为人知的,也不以为意,只勉强认得这碟子上的字罢了。   但这碟子本是一套,如今单送了一个去西苑,又偏是那个“忍”字,赵启立刻明白是成宗在警示自己。   西闲道:“《尚书》上说,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一定要尽心忍耐,才能功成,心怀宽容,德行才能宏大。   西闲抬头直视成宗的双眼道:“皇上,不知臣妾说的对不对?”   成宗手掩住口,才咳了几声,就觉着掌心一股潮热。   他想不到西闲竟如此聪慧通透。   话说到这里份上,她当然会发现碟子少了一个,机敏如她,只怕很快就会窥知给西苑暗送消息一节。   本是想借机嘲讽她的,没想到反而被狠狠将了一军,打了脸不说,且偷鸡不着蚀把米。   章令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是隐隐察觉到风起云涌,又看成宗如此,忙上来捶背。   半晌,成宗抬眸望着西闲:“朕本以为,你是贤德之人,却是想不到,你竟……竟是这样外柔而内烈,野心勃勃锋芒毕露之辈!”   西闲低头,声音仍是十分柔和宁静:“臣妾不敢,只是皇上问话,臣妾不得不照实回答而已。” 第99章 0720二更   成宗望着西闲那样不为所动的神情, 点头道:“好的很, 如今你是仗着朕不会对你如何了, 是不是?你以为宗冕铁定会登基了,是不是?”   西闲道:“皇上何出此言,臣妾不明。”   成功笑道:“林妃, 事到如今何必跟朕虚与委蛇, 你难道也觉着他把朕逼到这个地步, 是要拱手山河给文安王?”   西闲道:“若非太子逼得王爷无路可退, 王爷亦不会出此下策。听说王爷极幼小的时候,很蒙皇上照料, 王爷的脾性如何, 皇上应是最懂的一个。”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成宗喝道,“如今朕是君,他是臣,纵然叫他死,他亦该从容, 这种乱臣贼子的行径, 却是谁教导他的!”   西闲默然,片刻才说道:“皇上博览群书,怎不知孟子说:‘盛德之士, 君不得而臣, 父不得而子’。”   成宗怔住。   章令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西闲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对待那些道德高尚之士, 君王不能将他们看做臣子,父亲不能将他们看做儿子,如今当下情形,太子失德,将来势必亦会为祸万民,当此危难之时王爷挺身而出,不仅自保,更为利民,且王爷并不为谋自身,却虚位以待请文安王爷回京,王爷何错之有,依臣妾看来,孟子所说的‘盛德之士’,便是王爷。”   成宗从头到尾听了个真切,最后,放声笑了出来:“好个林妃,当初你金銮殿替宗冕解围,我还只当时小女子一时之勇,如今看来,你却不是小勇,而是有大智。”   西闲道:“妾身不敢。”   成宗道:“那,宗冕想让宗栩来继位,你也没什么想法?”   西闲说道:“臣妾并不敢干涉此等军国大事。不过……”   “不过如何?”   西闲道:“妾身只是觉着,妾身的看法并不重要,也无法左右王爷。但是……皇上就不同了。”   “朕?”成宗冷笑了声,“朕说的话有用吗?”   “那要看皇上说的是什么话。”   成宗皱眉,略有些不解。   西闲道:“妾身其实也觉着文安王最为合适,王爷他谨慎周全,做事沉稳,先前皇上不也屡次委以重任,器重有加的么?倘若文安王继位,以他宽仁的品性,对内自然会妥善相待太子跟皇上,对外也会施以仁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成宗道:“你倒是替朕跟太子想到了,那你如何没有想过……”   皇帝本是想问西闲她可想过将来他们的归宿,但话没说完,成宗慢慢停了下来。   林西闲这样通透的人,把他跟太子的下落都想到了,怎么会没想到她们母子将来的处境?   她只是故意不提而已。   实际上两个人心里都明镜一样……文安王继位的话,没有人能够吃到好果子。   “好个聪敏之人。”成宗心中不禁叹了声。他凝视着西闲,突然说道:“林妃,昨儿宗冕问朕,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吗?”   西闲道:“妾身不知。”   成宗转头看章令公主:“你也不曾跟她说过?”   章令从方才开始就只顾盯着两人看,闻言道:“又不是什么好事,这岂能到处乱说。”   成宗道:“司美人被先帝宠幸的时候,正当妙龄,甚至比朕的年纪还小呢,性子又乖巧,所以先帝格外喜欢。”   皇帝的脸上流露出回忆之色:“本来当时先帝高龄,大家都觉着是断没有可能再有一个皇子的,谁知天意就是这样古怪离奇,司美人居然怀了身孕。”   当时宫里宫外闹得沸沸扬扬,都觉着先帝已经六十年纪,怎么还会有子嗣弄出来。又有的猜测是司美人青春貌美,不知跟哪个侍卫大臣之类的私通才有孕的。   谁知任凭流言飞舞,先帝竟不为所动,仍是宠爱有加,十月怀胎,司美人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可以说这个孩子是在万千好奇的眼神中诞生的。   在等待这孩子降生的人之中,一半以上却暗暗盼望着司美人生出的并非是皇帝血脉。   不料那男孩子生得虎目龙睛,起初还不怎么见的,到过了满月,及至一岁,越发看出那皇室贵胄的模样跟气象,竟是绝不会有假的。   先帝喜不自禁,整天抱着小孩儿,嬉戏玩乐,痛享天伦之乐。   不久,司美人也给封为了司贵妃。   那时候成宗早已经贵为太子,本来先帝已经有传位给他的意图了。可是不知为何竟一直耽搁下来,连大臣们上书,先帝也装聋作哑,一直拖了下来。   成宗起初还没觉出什么来,直到后宫有小道消息散播,说是司美人挑唆皇上,想让皇上废了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宗冕为太子。   “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已经盛年的太子,又是长子,也并没有犯什么错,居然……要给一个黄口小儿让路……哈……”   成宗说到这里,毕竟乏了,先前又气血翻涌,一时又咳嗽起来。   章令公主忙道:“皇兄,还是别说这些旧事了。”   “不,”成宗眸色暗沉:“朕只是想问问林妃,你不是最会引经据典,口若滔滔么,你就告诉朕,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换了你是当年那长太子,你要怎么做!”   ***   太医们趁着王爷醒了,忙把熬好的汤药让他喝下。   赵宗冕转头看看:“到哪里去了?”   顾恒道:“皇上先前召见,放心,是公主陪着。”   赵宗冕道:“这宫里到处都有咬人的嘴,多派几个人跟着,对了泰儿呢?”   “已经多加派了,里头也有咱们的人盯着,”顾恒道:“小王子给小公爷看着,方才听说已经睡了。”   “这小子,不管在哪里都会睡着。”赵宗冕喃喃,低头看看自己的伤。   顾恒道:“王爷……”   赵宗冕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王爷当真要等文安王爷回来继位?”   “不是已经说定了的吗?”   顾恒淡声道:“但我们并不是跟文安王一条心,如果王爷继位,未必会容得下我们。”   赵宗冕一怔:“有我在,何必担心。他若想对付谁,我给你们挡着。”   顾恒静静地看着他:“王爷,恕我直言,到时候,王爷难道就能置身事外了?”   赵宗冕缄口不语。   “另外,”顾恒压低了声音,“昨夜王妃前去镇抚司,事先连王爷都不知道,那方家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宗冕道:“方家的人可招认了?”   顾恒道:“废妃只招认了派人想除掉林妃之事,昨夜的事,无人招认。偏昨日作乱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赵宗冕道:“他们的武功很好,不像是寻常的门生死士。”   顾恒冷道:“这也是我所疑惑的另一点,把王爷伤成如此,就算大内侍卫也未必有如此身手。”   赵宗冕叹道:“算了,一对一或者几对一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当时他们招招夺命向着王妃,所以我……”   顾恒脸上流露不悦之色:“就算想救王妃,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难道我们所有人的命都不如王妃吗?”   赵宗冕笑笑:“当时情急就没有多想,以后再不会了。”   顾恒叹了口气,想了想,淡淡说道:“先前侧妃跟小王子也来过了,王爷总该知道,不会每一次都这样有惊无险,先前你并无世子,所以不用考虑承继大统之事,可现在有了王子,王爷不争,别人也未必就会容得下王爷。”   “唉,伤口疼的厉害。”赵宗冕突然冒出一句。   顾恒瞥着他,虽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却也无可奈何:“我叫太医过来瞧瞧。”   “等等,”赵宗冕叫住他,“你去看看,这半天了小闲怎么还不回来?别是那老家伙黄鼠狼给鸡拜年,让她吃了亏。”   顾恒道:“侧妃娘娘是胸有丘壑的女子,王爷还是担心自个儿的身子吧。”   “胸有丘壑……”赵宗冕喃喃念了一句,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奇异。   “你……”顾恒毕竟跟他知己,看他眼目就知道他的心意,当即皱眉起身。   ***   麟德殿。   成宗问罢,西闲并没回答。   成宗揶揄:“怎么,连心性聪慧无人能及的林妃也答不上来?”   西闲道:“妾身只是不敢贸然答复。”   成宗哼道:“你说就是了,现在君不成君,臣不是臣。又怕什么。”   “其实,”西闲道:“这正应了先前皇上跟妾身的话了。”   “哦?”成宗流露疑惑之色。   西闲垂眸道:“皇上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如果套在先帝跟当时为太子的皇上您身上,长太子自然得听从先帝的旨意。”   成宗一震。   西闲道:“但,当时小皇子还是幼年,不知其德,可当时的长太子却并无过失,所以,‘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臣妾觉着,太子或许可以……抗命。”   成宗盯着西闲:“你、是说……”   “虽然当日之事妾身并不了解,可隐隐觉着,所谓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情形,想必就如同是今日的情形。”   西闲微叹了声,“皇上是当事之人,又何必妾身再多说。”   当年的长太子成宗所处的境地,就如同今日的镇北王赵宗冕所处的境地。   而当年成宗做出了什么选择,同今日的赵宗冕相比较……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良久,成宗哑声道:“章令,你带了林妃去吧。朕有点累了。”   章令公主才要领命,外头内侍进来:“小王子醒了,正在找娘娘呢。”   说话间,已经传来了泰儿的叫声。   那小家伙想必听见西闲的声音,撇开关潜的手快步跑了进来:“娘,娘!”他快乐地大叫着,紧紧抱住西闲的腿。   成宗在背后,眼皮似抬非抬,看着西闲纤弱的背影在眼前恍恍惚惚,泰儿在她腿边上,依稀……竟像极是当年的司美人牵着赵宗冕。   似真似幻,满心一阵潮冷,成宗望着眼前所见,喃喃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好一个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从他手里夺了来的,终究是要再还给他吗……”   皇帝只觉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困难,情不自禁连声咳嗽起来。   眼前也渐渐地一片模糊,皇帝晕厥过去。   唤了太医看护皇帝,说是无碍,毕竟皇帝年高体弱,一时气滞而已。   章令公主陪着西闲出了寝殿,两人走在廊下,关潜跟随身后,再不远处,才是宫女太监,并四名龙骧卫。   西闲问道:“方才皇上所说的司美人……后来是如何下落?”   章令公主道:“她死了,宗冕才五岁的时候,先帝病危,司美人……有人说是暴病而死,有人说是她自缢殉了先帝,总之司美人死后次日,先帝也驾崩了。”   西闲听到“五岁”,心一颤,禁不住看看在自己腿边的泰儿。   西闲道:“应该不是表面这样简单吧。”   章令公主道:“里头的事情到底怎么样,谁也不敢说。可是在先帝病危那一阵子,宫里头很多流言,都在说什么……司美人求了先帝写了一道密诏。”   “密诏?”   “是啊,听说……”章令回头看看,才又说:“听说是传位密诏。”   当时的太子是成宗,若先帝百年后,自然是太子继位,也自然不需要传位密诏。   这道密诏是为了谁,可想而知。   而司美人为什么死的那样及时……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西闲定了定神:“那、密诏可是真的?”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或许亲眼见过的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章令公主长叹了声,“至于那密诏,也许有过,也许……也早不复存在了,谁知道呢。”   此刻泰儿指着身侧,大声叫道:“呀呀!”   大家回头,却见一名内侍快步拾级而上,关潜早上前一步拦住:“干什么?”   那太监上前,见章令公主跟西闲同行,忙跪在地上:“参见公主殿下,王妃娘娘,小公爷,是宫门处有紧急消息来报。”   关潜道:“什么消息?”   太监略一迟疑,才说道:“他们说,是文安王一行人过了陆县了。”   陆县在京城外八十里,按照这个行程,最迟大概明日中午时分文安王就会抵达京城。 第100章 0720三更   听了禀奏, 章令公主喃喃道:“文安王回来的好快呀。”   从文安王的封地到京城, 按理说就算加急赶路, 至少也还得一个多月的路程。   关潜挥手叫那内侍去了,突然抬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就是赵宗冕养伤的殿阁,此刻有四名内侍头前走出, 紧接着又有两名宫女, 中间簇拥而出的那位, 正是镇北王妃。   王妃并没有往旁边看, 只目不斜视地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   看看他们离开的方向, 关潜道:“王妃大概是要出宫。”   章令公主目送王妃等人远去, 不禁回头看了西闲一眼,公主叹了口气:“宗冕对待吴妃也算是情深义重了,竟为了她受那样重的伤,她倒好,就这般痛痛快快地走了。”   听了章令公主的话,关潜咳嗽了声, 示意公主不要提此事。   廊檐下风大, 西闲正担心泰儿衣裳传的少了,低头在问他冷不冷。泰儿因才睡了一觉,越发精神抖擞, 丝毫不觉寒意沁人。   西闲起身的时候才笑回答:“许是王府里有事呢, 且昨晚上娘娘也守了一夜了。”   章令道:“守了一夜有什么用,如果宗冕有个三长两短, 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呢。至少几千人的性命,都得给她葬送了。”   “毕竟娘娘也不知道会遇刺。”   “话虽如此,但堂堂正妃晚上出门……又是在这非常时期,唉,虽然我知道她急欲报当年平阳王的仇,不过行事也太不谨慎了。”   眼见将到了殿门口,西闲缓缓止步:“听说当初平阳王府出事后,娘娘就也给接进宫里来抚养了?”   章令公主道:“可不是呢?进宫的时候她才八岁,正好比宗冕小两岁。”   西闲假作不经意问道:“原来殿下跟娘娘那样早就认识了啊。”   章令道:“是啊,两个人年纪差不许多,那会儿早见过面了……只不过宗冕不爱跟小姑娘玩,整天都跟顾恒那些人在练功房、练武场上演戏骑射,练习拳脚呢。”   关潜也不知这些内情,他本来不愿当着西闲的面,让公主提赵宗冕跟王妃的事,可却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也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才成亲的呢?”   章令公主道:“这个却是先皇后做的媒,因为一直是皇后抚养着吴妃,对她十分宠爱,在宗冕十三岁要外封那年,就给他两个拉线订了亲。本来这门亲事皇上是不太满意的,只是那会儿先皇后病着,皇上不忍让她失望,所以就答应了。后来他们成亲后不久,皇后就病故了,那次皇上召他们回京,……也是在那次,吴妃大概是因为车马劳顿的小产了。”   关潜又问:“听说舅舅的兵法、武功,还曾蒙吴老王爷的教导?”   章令公主道:“可不是?当年老王爷活着的时候,只见了你舅舅一面就喜欢上了,说他是天生的将才,只可惜老王爷去的早……”   泰儿因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便有些无聊地张望。   此时顾恒从殿内又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他们在此处,便走了过来。西闲转头,同关潜低低叮嘱了几句,关潜点头答应。   顾恒欠身行礼,章令问道:“镇北王好些了吗?”   “先前服了药,才睡下,已经大有起色。”顾恒回答这句,转头对西闲道:“多亏了娘娘先前那番话,太医们才能放手救护,我们到底是粗莽之人,差点误了大事。”   西闲道:“大人们也是担心王爷的缘故,关心则乱而已。其实我也并没做什么,就算我不来,太医们自会想通。且王爷体魄强健,一定可以撑得过去。”   关潜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顾恒这才同他走到一边,关潜低低地告诉了几句,顾恒道:“有此事?”   关潜抬眸,见章令公主跟西闲已经领着泰儿进殿内去了。   关潜就把方才西闲跟成宗在殿内唇枪舌战一节说了:“皇上既然能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传递信息,证明宫内仍有他可用之人,私通信息,许又有隐秘图谋,如今王爷又伤重,大人一定要警惕。”   顾恒道:“说的很是。”又道:“宫内如今缺乏心腹人手,小公爷不如祝我一臂之力。”   关潜即刻行礼道:“愿意效命,大人若有驱策,只管吩咐。”   据太医们说,已经给赵宗冕伤口用了药,头两天是最凶险的,因为怕伤口会感染之类,他的伤有偏是在心肺地方,一旦生变,那就神仙难救。   西闲不敢离开,抱着泰儿在旁边守着,赵宗冕睡得很沉,太医说这样很好,有益于他体质恢复。   泰儿起初还小声地问东问西,又给奶妈带着在殿内转玩了会儿,渐渐也有些发困,便又奔回西闲怀中,不多时居然睡着了。   西闲本要把他抱到别处、或交给奶妈,谁知他死死地抓着衣襟不放。西闲亦不敢把他放到赵宗冕身旁,因担心泰儿睡相不好,会碰到伤处,所以只抱在怀中,靠在床边撑着。   如此不知不觉已经天黑,有内侍进来掌灯。   西闲心中不停地想着近来以及今日的事,一会儿看看赵宗冕,一会儿看看泰儿,这一大一小的睡容倒也有些肖似,只不过西闲平日里见惯了赵宗冕飞扬跋扈的姿态,如今看他很安静地躺在榻上,直挺挺地动也不动,无端有些心慌,本能地想过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偏偏因为坐了半晌,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也没办法欠身,只勉强探臂出去,试着想碰碰他的手试试看温度之类。   艰难地伸长手臂,手指尖微微一碰,却试不出温度,反而差点从椅子上歪倒过去。   正在这时一名太医进来,见状忙将她扶住:“娘娘可无恙?”   西闲双腿酸麻难耐,忍着道:“无事,你……你看看王爷。”   太医忙过去试了试赵宗冕的脉,回头道:“娘娘放心,王爷脉息强而沉稳,而且也没有发热,只要熬过了今晚上,就不至于有事了,只不过王爷一直睡着,这会儿可该吃药了,倒是不好叫醒他。”   西闲道:“劳烦把药拿来。”   等太医吩咐端药的功夫,西闲唤了奶娘上前,把熟睡的泰儿交给她抱着,泰儿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西闲好生地哄骗着,小心翼翼地才终于挣了出来。   两名宫女上前,给她轻轻地揉腿,渐渐地血气才算畅通。正太医端了药回来,亲自奉上给西闲。   西闲看着那深褐色的药汤,舀了一勺,才要尝一口,太医笑道:“娘娘不必亲口尝过了,方才端进来的时候,顾大人已经亲自尝过了。”   西闲倾身,亲自舀了药汁地喂给他喝。   只是赵宗冕正半是昏睡中,药汁入口,总是不肯咽下。   西闲只得先叫众人都退了,自己喝了一口药,俯身渡了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甘心情愿地主动,他的唇瓣有些微凉……让西闲心中悸动,可想到太医说他并没有高热乃是好事,这才又宽慰。   赵宗冕虽然睡着,却因为在承受着伤痛煎熬,牙关紧咬,西闲舌尖抵在上面,犹如海浪轻击岩石,正愁无法可想,那岩石突然中开,主动地将她送过来的汤药吃了,同时还意犹未尽地卷住了那香甜的丁香之舌。   西闲本是心无旁骛,谁知突发如此,脸上顿时浮起淡淡地绯色。忙抬手推开他的脸。   与此同时,赵宗冕睁开双眼。   他定睛看了西闲半晌,脸上流露几分笑意:“还以为是那个女妖精趁着本王虚弱无力来吸取本王的精气,原来不是女妖精,是女神仙普度甘霖来了啊。”   西闲见他醒了,又给捉了现行,略有些脸热,便咳嗽了声:“王爷不肯喝药,我……只能出此下策。”   “什么下策,分明是再好不过的上策。”赵宗冕笑道:“我还要,再给本王喂一口。”   西闲道:“王爷既然醒了,就快喝了这药。”   赵宗冕道:“不,要你喂了才喝。”   西闲道:“王爷还想不想快些好起来了,这会儿不是任性胡闹的时候。”   赵宗冕见她仿佛有两份恼色,问:“怎么真生气,我喝还不行吗?”他试着要起身,西闲忙摁住他:“别动。”   赵宗冕道:“你不是生气要我自己喝么?”   西闲叹了声,俯身探臂,从后勾住他的脖颈,微微地让他抬头,一手拿着碗,小心地送到他唇边。   等赵宗冕乖乖地把药都喝了。西闲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唇角的药汁,又将他放下。   赵宗冕望着她道:“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宫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西闲本想让他安心养伤,但……于是道:“文安王明日就能到。”   赵宗冕却并不觉着惊讶,只说道:“估摸着也是这两天了。”   西闲问:“王爷早就知道?”   赵宗冕道:“我只知道王兄早就上路了。至于为什么上路,是不是进京,如果是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却不明白。”   说了这句,赵宗冕悄悄问道:“小闲,你白天说的话算数吗?”   西闲正想正经事,突然听他说了这个,便假装没听见。   见他目光烁烁的样子,显然一时半会是不会睡的,西闲便问道:“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是否能够告诉妾身?”   赵宗冕道:“……你想知道什么?”   西闲抬眸:“我想知道,王爷在中这一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手突然给他握住。   西闲并没有挣开,他的手掌宽大,手指很长,从来都霸道有力,抓住东西后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开,泰儿虽小,却也仿佛有这个习惯。   西闲曾讨厌这种感觉,可现在,感觉到他掌心的那点温度,却又觉着难能可贵——他没有死。   “我……”赵宗冕说着,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受伤那一刻。   他是带兵的王爷,身先士卒,从来都是刀口舔血,对于死亡也并不觉着陌生,亦从无畏惧。可是昨晚上那一刻,他突然怕极。   “那会儿我心里所想只有一个念头,”赵宗冕望着西闲道:“绝不能死。”   他不能死,因为他现在并不是孤家寡人了。   直到西闲身后响起一声浅浅的咳嗽,将两人对视打断。   是顾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着赵宗冕:“陛下想见太子,给我拦住了,如今他想见王爷你。”   西闲蓦地想起白天成宗跟自己提过的宫廷往事。她隐约猜到成宗要跟赵宗冕说什么,但是此刻他重伤在身,今晚更是至关重要的一夜,绝不能大悲大喜。   赵宗冕却道:“好啊,只是我没法子去参见陛下了,就劳烦陛下来见我吧。”   顾恒并没有立刻答应,只问:“王爷的身体可使得?”   赵宗冕笑道:“当着娘娘的面问我这话,看你是故意找茬。赶紧去吧,别让皇帝陛下久等了。”   顾恒这才退了出去。   西闲见他已经决定,便不再多话,正要起身回避,赵宗冕握住她的手:“你别走。”   西闲道:“皇上必然有要事跟王爷商议,妾身在这里不方便。”   “你在这儿,本王才踏实。”   成宗给顾恒扶着,在榻边落座。   西闲垂手立在旁边。   成宗虽看见她,却仿佛没见到一样,也并没说什么。   只在顾恒退后,成宗望着赵宗冕道:“你的伤怎么样?”   赵宗冕道:“多谢皇上慰问,一时还死不了。”   “不用说大话,能撑到明天吗?”   赵宗冕笑道:“我看出来了,皇上是盼着我死呢,只怕要叫您失望了。”   成宗咳嗽了两声:“朕原先的确是盼着你死,可是现在,你最好能撑得住。”   赵宗冕道:“难道又有哪一处边疆出事?只是要让皇上失望了,这会儿我可实在上不了马。”   成宗置若罔闻:“宗冕,你可知道当初颍川王为什么会死?”   这话题转的似天外飞石,令人吃惊。   赵宗冕皱眉问:“不就是因为要跟您争夺皇位吗?”   “不是。他那个人,其实并无心于这些皇权之争。”   “这可怪了,”赵宗冕道:“难道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可以这么说,”成宗脸色很坦然,像是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但是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你。”   赵宗冕敛笑:“因为我?”   成宗看向旁边的西闲:“先前朕跟林妃说起,你那位母妃之死。林妃也觉着在那种情形下,朕做的对。”   西闲本垂着眼皮,此刻微微抬眸,欲言又止。   赵宗冕下意识想看西闲,却又忍住:“是吗,皇上做了什么?”   “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这是林妃告诉朕的,”成宗道,“先帝那会儿,听了你母妃的撺掇,想要把这个皇位……传给当时还不满六岁的你。所以朕做了自己该做的。”   赵宗冕不言语,只是喉头一动,眼中似有火光。   成宗的冷笑却在这样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又带几分寒意:“你以为,这只是朕自己的主意吗?当时的几个王爷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拦着朕,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朕做的就是他们想做的。”   赵宗冕仍没出声。   西闲却觉着窒息。   成宗的目光阴测测,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想想也是,凭什么呢?我们一个个的竟都比不上那个宫婢出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个黄口小儿也要将堂堂太子取而代之,难道当我们都是死的吗?别说是皇族中人,满朝文武都为之惶惶不安。”   赵宗冕淡淡说:“所以你们对一个女人下手,实在了得。”   成宗道:“世事就是如此。你不动手,就会沦为俎上肉,阶下囚……就如同今时今日的你我。”   赵宗冕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有,颍川王又跟这个有何关系?他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么?”   “他太蠢了,顽固不化,也太愚孝,”成宗道:“他觉着司美人死的太冤,怪我们手段太毒辣,他把那道密诏藏了起来,甚至要挟朕……不然的话就当着满朝文武的宣布遗诏。”   赵宗冕却一反常态的冷静,甚至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你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就将他们满门都剿除了?”   “宗冕,”成宗闭了闭双眼,反而问道:“难道你不关心那道遗诏落在谁的手里了么?”   “皇上,”赵宗冕的回答更绝:“比起遗诏,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怎么报杀母之仇。” 第101章 0721一更   成宗垂着头, 轻轻咳嗽了几声:“你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了?”   赵宗冕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风言风语总是能听见两句的, 只是我……”   他停下来,从不曾对谁说过一句,胸口的伤疼的厉害, 他本以为自己受伤无数, 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可是这一次……不同, 像是每喘一口气都带动着伤口摩擦,疼的叫人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赵宗冕暗中调息片刻, 才若无其事道:“王兄一直跟我说, 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既然没法子改变,也不用再提,提了只白白地难受而已,所以我也一直不去想。可就像是个疮,你就算当它不在, 它却一直都叫你不舒服, 让你疼,就像是这会儿,终究是得剖开了了事。”   成宗道:“那你想怎么做?”   赵宗冕笑道:“你说当年的情形跟今时今日相似, 那我问你, 此时此刻我该如何对待皇上跟太子呢?”   成宗道:“你可以杀了朕,但是不能对太子动手。”   “果然不愧是皇上, 事到如今还这样泰然自若,这样无畏,”赵宗冕道,“肯为了太子去死,那你可知道,当初你们逼死我母妃,她又是什么心情?”   成宗站起身来,他回身走了两步,才回答说道:“这不过是大势所趋。皇家的事,本就不能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区分。就如同朕此刻视你做乱臣贼子,但一旦你登上皇位,自然就是正统,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赵宗冕的声音有些许阴冷:“不要跟我提什么皇位,你们一个个当那个东西金贵的很,放在老子这里,不稀罕!”   成宗回头。   赵宗冕望着他冷笑道:“皇兄,我不像你,你想当皇帝,也拼了命的当这个皇帝,事实上你当的也着实不错,但是我不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可假如我一定得当,那我也无所谓,无所谓当不当,更无所谓是好皇帝还是坏皇帝,只由着我的性子罢了。”   成宗喝道:“住口!”   赵宗冕道:“怎么,你怕了?你怕赵家出一个暴君?败坏你们数百年的基业?我呸!方才你冠冕堂皇的什么‘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什么狗屁!哪个盛德之士是能残杀女人,屠杀兄弟的?你觉着自己圣德,我却觉着你太虚伪,做了龌龊的事还要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号,我就不一样,我的名声从来都不好,但我不杀女人,可若是……”   他笑笑:“杀一个皇帝跟太子,却是不在话下。”   成宗低头咳喘起来,他的声音亦很低弱:“难道、难道你真的想当杀兄屠侄的暴君?”   “那也无妨。”   成宗摇头:“你果然不堪大任,你这种脾气,如何能够承天继位,可见当初先帝所做的决定也是错误的!”   赵宗冕笑道:“是啊,先帝想改变继位之人是错的,但这又如何,现在皇位仍在我的手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给王兄,就给王兄,就算我想给顾恒,给潜儿,给天底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又能怎么样?”   西闲忍不住道:“王爷。”   赵宗冕不理她,仍是看着成宗:“你们以为,剪除了雁北军的数百名精锐将领,就等于把雁北军的头砍去了,雁北军就不再归我管辖?今儿索性让皇兄你死心,陆康并没有听东宫的那什么狗屁命令,那些被关押的将士都好好的呢!只要我一声令下,雁北军可以一直从雁北打到京城,你信不信?”   成宗双眸微睁,死死地望着赵宗冕。   原来……这才是他最大的筹码。   赵宗冕轻描淡写道:“你信,对不对?雁北军是什么样的你更清楚,我只是不想小题大做才按兵不动,可若惹急了我,就试试看到底是谁的拳头硬,到时候生灵涂炭,天下大乱,我统统都不在乎!”   “你、你这……”成宗忍无可忍,指着赵宗冕,“你这逆子……”   皇帝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内室却并无他人。   西闲才要过去扶着他,赵宗冕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冷道:“不许去。”   他的手劲奇大,握的手腕隐隐作痛。西闲道:“王爷,今日已经晚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赵宗冕仍是盯着成宗:“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成为逆子吗?”   成宗颤巍巍地,扶着椅子坐下。   赵宗冕道:“从那场雁北王府的火开始。既然你们要算计到底,那我就奉陪到底。现在,皇上你看,到底鹿死谁手?”   成宗低着头,呼呼地喘气,过了会儿,他倒是有些镇定下来。   “之前刺杀宗栩的那批人……是不是你安排的?”成宗突然问。   赵宗冕笑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是啊,我看王兄他对皇上还是挺忠心的,就想刺挠他一下,让他知道一味的忠心也会被踢窝心脚,事实上没有那批人,贬斥文安王的诏谕也应该早送到了……我还是帮了他呢,帮他看清楚当下的情形,毕竟皇上可是曾杀过兄弟的人,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成宗道:“你说文安王是忠心,你错了,他只是权宜之计。他也有他的打算,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赵宗冕道:“我还真不知道,所以这次先请王兄进京,看看他是来为我送葬的,还是为皇上吊孝,还是另有什么打算呢。”   成宗竟笑了起来:“你好啊,宗冕,朕果然一向都小看了你。”   他低头想了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横竖朕现在奈何不了你了,你现在只手遮天,这天下,就随你意吧。”   成宗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可脚步踉跄,仿佛每一步都会倒地不起。   西闲不能动,便扬声道:“来人,伺候皇上起驾。”   殿外恭候的太监这才冲出来,上前扶着成宗往外去了,在出门的时候,成宗回头看向西闲,只是深深地一眼。   西闲也看清了成宗的那回头一瞥,还未反应,耳畔是赵宗冕道:“你也觉着他做的对?”   西闲转头,赵宗冕垂着眼皮,表情淡淡的:“你也觉着他当时杀害司贵妃是对的?”   先前成宗说什么“林妃也觉着朕对”的时候,西闲就觉着不妥,只是当时两人说话,自然容不得她插嘴,何况那会儿解释反显得欲盖弥彰。   赵宗冕果然记住了。   方才听了这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西闲的心隐隐如一池秋水彀纹横生。   她向来知道赵宗冕是有心事的人,危险而不容小觑,可却想不到他竟然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到这种地步。   “请王爷放手。”西闲轻声说道。   赵宗冕的手反而一紧,然后他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微微松开手掌。   果不其然,西闲的手腕已经给捏的白了一圈,想必不多会儿就会肿起来。   赵宗冕看了眼,却又并没有说什么。   西闲道:“王爷的伤可无碍?妾身叫太医来看一看。”   他淡淡说道:“本王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西闲正转身,闻言道:“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选择,白天皇上问妾身的时候,妾身知道,以皇上的脾性,在那种情形下,只会有一个选择。那种选择对他而言似是唯一的,可若换了别人,结果自然不同。”   “那盛德……什么之类的狗屁呢。”   “原本是皇上诘问臣妾,说王爷逆反不慎的时候,臣妾为王爷表白的话。”   赵宗冕了然而笑,却又问道:“西闲,你说换了别人结果自然不同,你是想趁机给他们父子求情吗?”   西闲默然看他一眼:“一切都在王爷心中,臣妾何敢出此言。”   赵宗冕道:“你虽不敢说,你心中却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西闲不语。   赵宗冕慢慢换了个姿势,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身上:“当初你为了苏舒燕回来,你不是想让他们血债血偿吗,这件事,本王帮你办好不好?还有废太子妃,她可不是个无辜之人,她比太子还更坏……如今你要她怎么死都成。”   西闲正帮他调整姿势,闻言抬眸。   最终她仍是道:“王爷还是不要再说别的了,我叫太医来给您看看。”   赵宗冕道:“林西闲!”   西闲止步,赵宗冕默默地望着她,没头没脑地说道:“别想再离开了。”   太医进内为赵宗冕检查了伤口,幸而没有绽裂。   只是赵宗冕情绪波动,身体意外地竟有些发热。   太医当然知道方才皇帝亲自来过,不敢多嘴,只是提心吊胆地说道:“王爷的体温比先前要高一些,还请王爷平心静气,不要去多想一些不高兴的事才好。”   赵宗冕淡淡道:“我若到那个平心静气的地步,除非是死人。”   宫中说“死”,乃是大忌。太医却不敢如何,只悄悄对西闲道:“臣再去熬一碗汤药,待会儿送来,请娘娘……”   西闲点头答应,太医才忙去了。   一瞬间殿内又剩下了两人,西闲并不如先前一样立在床边,反隔着两步远站着。   赵宗冕斜睨着她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本王又不能吃了你,就算能吃,现在也没力气。”   “臣妾……想去看看泰儿。”西闲垂首回答。   “他有人看着,你过来。”   西闲只得走到床边,赵宗冕打量她片刻,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疼不疼了?”   见她摇头,赵宗冕道:“让我看看。”   西闲略微迟疑,却终于抬起手臂,粉白色的袖管拉起,果然底下的皓腕微微青肿了一圈。   赵宗冕喉头一动:“我方才……你怎么也不提醒本王。”   西闲道:“臣妾知道王爷不是故意的。”   赵宗冕凝视着她,突然张开右臂,将她拦腰一抱。   西闲站立不稳,势不可免地望他身上倒去,她心头慌张,生怕撞到他的伤:“王爷!”   感觉他的手臂极灵活地勾着腰间,不知他如何用力的,西闲就身不由己地从床榻边儿奇异地给抱了上去,半边身子却趴在他的腰腹之上,手却几乎贴在他的伤处了。   西闲惊魂未定,见状忙将手抬起。   赵宗冕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放下,笑微微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格外想吃了你。”   西闲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赵宗冕竟又犯了毛病:“太医方才已经叮嘱过了,请王爷保重。”   她试着要起身,赵宗冕却把她往身上一箍,揉着她的手问:“你不会再想着跑了吧?”   西闲定了定,迎着他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回答:“不会了。”   赵宗冕道:“当真?会一辈子留在本王身旁?”   “当真。一辈子。”   赵宗冕吁了口气:“这比喝什么药都强啊。”他抱着西闲,手抚过她的背,又轻轻地在她的发端掠过。   西闲身上仍有那种空谷幽兰似的淡香,此刻沁入心脾,连胸口那火烧火燎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都仿佛减轻了几分。   西闲索性也不再动,只保持着这个姿势,横竖没有碰到他的伤就算了。   如此大概过了一刻钟,朦胧中西闲几乎都放松下来,略有睡意,直到听见殿外依稀吵嚷的声响,夹杂着小孩子稚嫩的叫声。   西闲猛然惊醒:“泰儿!”   果然一名宫女进来,小声道:“回王爷,娘娘,小王子醒了。”   西闲才要下地,赵宗冕道:“别动。叫他们带进来就是了。”   宫女去后不久,奶娘果然抱着泰儿进来,泰儿一眼看见西闲在榻上,于赵宗冕身后,便迫不及待地挣脱奶娘的怀抱跑了过来。   他毕竟人小腿短,上不了床,就伸出手来在赵宗冕的手臂上,撒脾气爹乱挥乱打。   西闲叫了两声都不听,赵宗冕转头望着发脾气的孩子,笑道:“干什么?你也造反了,敢打你老子呢?”   泰儿见碰不着他,双手搭在床沿上,抬起一条腿,竭力地想要自己爬上来。   西闲正要帮他,赵宗冕道:“别,让他自己来。想上你老子的床哪有这么容易。”   泰儿仿佛听出了他的挑衅之意,卯足了劲,咬紧牙关,终于给他单腿搭上床边,再加上双手用力,极艰难而缓慢地“拱”了上来。   西闲又惊又笑,又怕他不懂事碰到赵宗冕的伤,就把他抱到里头,放在自己身侧。   泰儿如愿以偿,一把抱住西闲撒娇,瞬间喜笑颜开。   赵宗冕在旁看着,喃喃道:“好好的多了个臭小子,真是大煞风景。”   泰儿正靠着西闲笑嘻嘻的,闻言挥拳又打了过来。   西闲忙拦住他:“不能对父王无礼。”又温声道:“你父王有伤在身,泰儿要好好照料他,知道吗?”   泰儿转头看着赵宗冕,突然伸手指着他叫道:“啊啊!”又指着他的伤:“啊啊啊!”   西闲心头一动:“白天泰儿不是已经会叫父王了吗?你叫一声,父王的伤就会好的快一些了。”   泰儿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叫道:“虎……父王……”   西闲没想到他真的会叫了出来,十分惊喜,赵宗冕也笑道:“臭小子……”突然把泰儿搂到颈下,低头在他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泰儿猝不及防,尖叫一声。   西闲生怕他吓到泰儿,又怕泰儿乱动,才要将他抱开,不料泰儿在起初的惊讶之余却又笑了起来,他似乎觉着这样十分好玩,竟主动抱住了赵宗冕的脖颈,将脸蹭在他的脸颊边上,咯咯地笑的很是开心。   这一来,赵宗冕反有些不太敢动了。 第102章 0721二更   镇抚司大牢。   废妃方氏一身囚衣, 头发散乱, 她跪在地上, 望着前方端坐在大圈椅上的吴王妃。   可虽然处境狼狈,废妃的脸上却并无恐惧之色,反而望着吴王妃笑了笑。   王妃抬眼, 她身边一名嬷嬷上前, 用力甩了一记耳光给方氏:“竟敢对王妃无礼?”   方氏给打的嘴角流血, 跌在地上, 她动了一下身子,重新慢慢地爬起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嬷嬷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放肆, 面对娘娘竟说‘你’!”   吴妃抬手, 示意嬷嬷退后。   “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王妃轻声问。   废妃擦擦嘴角的血,回答道:“你早就想要我的命了,这个还用问?”   “这个怪不得我,谁叫你自己作死呢?何况,”王妃和颜悦色道:“就算不是我,也有人急着想要你的命呢, 你自己在东宫做过些什么, 自己心里有数,拿命来抵,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废妃一怔:“我在东宫?哼, 我做了什么?”   王妃道:“是什么让你沦落入现在这样境地的, 妹妹好善忘呀。”   废妃咽了口唾沫:“如果你是说我把谋害苏嫔的罪名推到镇北王身上……此事我已经跟皇上禀明,皇上也因此废黜了我的妃位, 又能如何?”   吴妃笑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品性,我当然不会相信你会做那种穷凶极恶的行径。”   废妃眼神闪烁:“我做了什么?”   吴妃道:“你不如解释给我听,为什么苏嫔的额头会有两重伤?”   方氏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   风雨飘摇的那天。   苏嫔的生日,突然有心腹来同她报信。   太子妃撤席而出,回到后宅,在雅院里看见了半身是血的太子,以及地上的苏舒燕。   太子妃不知发生何事,太子慌张地抓住她的手,颤声道:“这如何是好,方才孤一时失手……伤了良娣。她、她好像没气儿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只是现在这么多人,孤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了!”他懊恼地抱头。   太子妃记得那会儿自己的心跳的很急,她看着地上的苏舒燕,又看看六神无主的太子赵启,然后说道:“殿下,这会儿人多,若是闹出来,只怕会给人攥住这把柄不放。殿下速去……记得把衣裳换掉,剩下的我来安排。”   “把柄”那句,自然是太子所担心的,听了太子妃所说立刻点头:“说的是!绝不能让人知道,今儿苏大人他们也在,还有镇北王……”   太子想不出在这般大喜日子里,“太子打死苏良娣”的事张扬出去,下场会如何,也许由此引发众怒被废黜也不一定。   所以太子妃让他速速离开的时候,太子巴不得如此,当下忙转身去了。   赵启去后,太子妃按捺心跳上前,才要叫人来,突然发现苏舒燕的手指动了动。   太子妃吃了一惊,知道苏舒燕并没有死,倘若这会儿叫太医来,悄无声息地紧急救治,也许会救回来。   但就在太子妃想叫太医的瞬间,她突然犹豫了。   望着苏舒燕轻动的眼睫,目光往下看着她的肚子,又想到心中那个方才冒出来的念头……   太子妃转头,看向桌上那泰山石盆景。   然后的事情,就是大家所知道的,镇北王酒醉误闯了。   本来这件事只有两名心腹知道。   可没有想到,聪明总被聪明误,从西闲回京,到宫内赴宴……事情开始往太子妃也无法预料的方向一泻而下。   那天她进宫向皇帝坦诚过错,却也并没有说尽详细,只说她是为了太子掩盖罪名才想把所有推到镇北王身上的。   直到如今。   吴妃见她脸色颓丧,冷笑道:“你可心服口服了?林西闲心心念念要给苏嫔报仇呢。只是她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告诉了她,只怕她要来生撕了你。”   方氏哑声:“你怎么知道?”   吴妃笑出声:“蠢货,我怎么知道?你们自以为聪明得计,却想不到都给人玩弄在掌心里而已……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方氏竟不懂这话。   吴妃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她缓缓吁了口气,此刻突然有一种真正扬眉吐气的感觉。   心情轻快了好多,吴妃凝眸想了会儿,笑望着地上的废妃:“你还记得当初我离京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吗?”   方氏不答。   吴妃道:“毕竟这么多年了,你不记得也是有的,那会儿你握着我的手满脸笑地对我说,雁北风沙大,让我保重身体,这样以后有机会回京的时候才能再相见。”   吴妃的脸上浮现讥诮的笑:“那时节你有恃无恐,觉着我或许会死在雁北,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我想起来就作呕,现在……可又怎么说?谁又能想到的光景。”   半晌,方氏终于道:“是啊,哪里会想到,……当年我在王府里被你欺凌的时候,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这种金枝玉叶也会向我低头。”   吴妃微怔,眼中浮出些许愠怒:“你还有脸说,我们吴家对你们方家不薄,你们一家却在背后捅刀子,害死了我父亲跟祖父……甚至整个王府的人。如今天道循环,终于轮到你们血债血偿,哈哈。”   废妃听着王妃的笑,轻声道:“你以为不是我们家,老王府就会安然无恙?皇上早就想处置异姓王了,偏偏老王爷还是能征善战的,这样一根戳着眼珠子的刺,皇上不拔下来扔了,还留着当宝贝不成?老王府倒台,是早晚的事儿。”   吴妃笑道:“是啊,所以今儿,害死我一家的罪魁祸首,也同样造了报应了。包括你们,一个也逃不脱,我要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死!”   废妃道:“娘娘兴头这样高,我怎么听说前儿王爷遇刺,伤重危殆了,娘娘为何不寸步不离地在镇北王身边守着,那可是你的唯一的靠山了呀,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可别是秋后的蚂蚱,转眼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   吴妃俯视着她:“你说的对,所以我先来斩草除根,免得你们这些反骨之人又得喘息的机会。另外,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有这机会,给自己挑个不怎么难受的死法吧。”   废妃道:“看娘娘得意之态,好像镇北王即刻就能登基称帝,封你做皇后了?想想真是叫人感叹,当初你还看他不上,觉着文安王才是堪值得倚靠的良配呢。”   此刻在吴妃身边的都是她的心腹,倒也不怕废妃这些难听的话。   吴妃索性道:“是啊,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幸好上天眷顾,把个真龙赐到我身边,不像是妹妹你,花团锦簇地做了一场太子妃的春秋大梦,现在突然间梦醒了,这滋味如何呀?”   这一句话像是刀子一样尖利。废妃嘴角牵动,咬牙切齿道:“吴贞,你好得意啊,可我奉劝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你忘了镇北王身边还有个林西闲吗,论样貌人品心智,论在镇北王心中的重量,你觉着你能比得上她?”   吴妃脸色微变。   方氏像是捉到了她的痛脚般,继续说道:“我是当不了皇后没错,可我看你也未必就能走到那一步,还有一件儿,你好歹也嫁给镇北王那么多年,除了当初小产那一胎,连个动静也没有,到底是你不能生,还是镇北王根本不喜欢你?就算给你登上凤位,生不出皇子的皇后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哈哈,你想在我面前炫耀,的确是该趁早,若是迟了……也从云端上掉下来可怎么是好呢?”   “你住嘴!”王妃色变。   两边嬷嬷上前,将方氏摁在地上,不许她出声。   王妃道:“我看你的确是活够了。不如今日就送你上路,哦……对了,我不能生,你倒是不错,还有一个尊贵的小郡主呢,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她?你要带她一起上路呢,还是……”   方氏变了脸色:“吴贞!她才九岁!”   王妃道:“我差点忘了,原来已经九岁了,那陪着妹妹你去似乎有些可惜……”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好生照料她,让她吃穿不愁……”   方氏正狐疑,吴妃回头道:“记着提醒我,废妃还有个小郡主呢,回头把她送到教坊里去,好生给人调/教调/教,将来伺候人的时候,才不至于笨手笨脚的被人打骂。”   “你、你不能这样做,”方氏声嘶力竭道,“郡主是金枝玉叶,你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   吴妃盯着她道:“你们方家在皇帝面前出卖王府的时候,想没想过要遭天谴,我弟弟那会儿才只有四岁……如果真有天谴,能容得下你们方家一门逍遥自在位极人臣吗?天谴……笑话。”   方氏呆呆地看着她,突然挣扎起来,她跪在地上求道:“娘娘,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只是不要为难小郡主!求你放了她!”   吴妃缓缓起身,轻描淡写地抚了绣满了凤凰花的宽袍大袖:“你终于记得自己该怎么做了?这个卑躬屈膝,下贱可怜的样子,才是你本来该有的模样呢。太子妃?呵。”   吴妃迈步往外走去,身后方氏叫道:“娘娘,娘娘……郡主娘娘,求你饶了她……”   在听到“郡主娘娘”的时候,吴妃脚下一停,然而很快,她便一咬牙,仍是昂首出门去了。   当监牢的大门重在身后关上的时候,吴妃听到方氏的诅咒声,阴森森地传来:“吴贞,你别高兴,我的手沾着血,你的身上也不干净……我就算死了也会睁着眼,等着看你怎么下来找我!哈哈哈……”她像是疯了一样,大吼大叫,但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京郊,六十里铺。   悦来客栈的二楼,文安王洗了手脸,接过尹西园递过的帕子擦拭了,回头看着桌上的数盘菜肴,毫无食欲。   尹西园道:“连日里王爷心事重重,是不是觉着这会儿不是上京的最好时机?”   文安王道:“我也不知道,现在京内的情形实在是太扑朔迷离了。”   “那为何我们还要赶的这样急?不如先回去,等消息确凿在动身。”   “迟了,人家已经都知道了,这会儿再回去更是欲盖弥彰,而且……”文安王长吁了声:“不管如何,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候,我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尹西园一笑,劝说道:“既然如此,王爷暂且把这些烦心事放下,用些饭菜,连日里赶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的,看着王爷都瘦了。”   赵宗栩揉了揉太阳穴:“只怕头发都花白了吧。”   尹西园笑道:“说哪里话,王爷正当盛年,且容貌英俊也跟当初西园初见王爷的时候并无不同,反而更多了些稳重儒雅之气。”   赵宗栩笑道:“你就是会哄人,已经近不惑之年,谈不到英俊不英俊了。”   正吃了一会儿,外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尹西园忙出门查看,不多时回来禀告道:“有事。”   在文安王审视的眼神注视下,尹西园道:“是镇北王妃。”   文安王虽做足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但听了这个消息,仍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迟疑了一瞬才道:“快请。”   一袭黑色衣袍,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镇北王妃拾级而上,由尹西园引着进了房中。   门在身后关上,王妃缓缓抬头,风帽拂落。   文安王道:“娘娘怎么夤夜前来,可是京中有什么大变故?”   王妃脸色肃然道:“我有几句话,想当面询问王爷。请王爷如实告诉我。”   镇北王妃走到桌边,抬头看向文安王道:“镇抚司的那场行刺,跟王爷有没有关系?”   赵宗栩震惊道:“你指的可似宗冕重伤这次?我在路上才听说此事,所以加紧赶路,又怎么会跟我有关?”   吴妃盯着他的脸色变化:“可我是临时要去镇抚司,此事只有贴身的人知道,若不是王爷的人行事,还能是谁?”   赵宗栩拧眉:“京内的时局不稳,在这种关头,宗冕是顶梁之柱,只有他在才能稳住一切,我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如此胡为?如果宗冕有个不测,皇上自然可以趁机施为,重新掌控,难道到时候皇上会饶了我?”   这的确是大道理。   赵宗栩见吴妃沉默不言,才又问道:“你既然来了,我正好一问,宗冕如何了,伤的可要紧?”   “几乎……没命了。”吴妃眼圈发红,眼中泛起泪光。   赵宗栩看在眼里:“此事当真不与我相干。宗冕起事,藩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倒台,大家都活不了,我怎会糊涂到那种地步,要自断生路呢?”   吴妃深深呼吸:“这件事不跟王爷相干,那我就放心了。”   赵宗栩道:“可按理说宗冕的武功高强,又怎会伤的如此之重?”   吴妃垂泪道:“那些人不知为什么,一个个都冲着我下杀招,王爷他、他是为了护着我……”   “他们如此针对你,难道是太傅方家?”   “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早命人细细拷问过,方家的确有几个门客死士,事发后缉捕了两人,却都否认说有此事。”   赵宗栩满怀狐疑,既然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按捺:“宗冕既然重伤,你为什么又在此刻出城?应当好生照看才是。”   吴妃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她忙道:“我是来通知王爷的,王爷这次,最好不要进京。”   赵宗栩道:“这是为何?”   吴妃道:“我想……宗冕他已经有所察觉了,他或许已经在怀疑王爷,王爷若是这会儿去,宗冕气怒之际,也许会对王爷下杀手。” 第103章 0721三更   这一夜, 西闲倒是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她本来不想让泰儿在这里混闹, 生恐他碰着赵宗冕的伤, 谁知这孩子不玩则已,一但上了床,就再也别想把他弄下去。   眼睁睁看泰儿在赵宗冕身上爬来爬去, 乐不可支, 西闲也不便再说什么, 幸而赵宗冕也没流露出厌烦的表情, 至多是用一种略有些奇异的眼神打量泰儿罢了。   期间奶娘送了一次吃食进来,泰儿也乖乖吃了, 他吃饱之后, 困意涌上来,便靠在赵宗冕的身旁,蜷缩着身子乖乖地睡了。   西闲道:“我叫奶妈把他抱走吧。”   赵宗冕看看那孩子安逸的睡容:“不用麻烦了,就留他一次,下不为例。”   西闲道:“那……”   “你也不许走。”赵宗冕看出她的心意,“这床又不是容不下你。”   不多会儿, 太医又进来送药, 又给他诊脉,看伤势,折腾了一阵儿, 才终于安静了。   西闲起初还留意观察, 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 竟是一觉天亮。   她突然想起如今的情形,惊得睁开双眼,却见泰儿仍趴在身旁睡着,赵宗冕却不见了。   “王爷……”西闲喃喃一声,忙翻身下地,才要往外,就听得垂帘后是赵宗冕道:“好了,我知道,你别总皱着眉,既来之则安之嘛。”   接着是顾恒那略带冷淡的声音响起:“以后这些事,王爷好不好跟我交个底儿,或约略透露几分,莫非你看着我们急得焦头烂额,心里格外高兴?”   赵宗冕笑道:“可不是怎么的,终于给你看出来了啊。”   西闲听他两个似在说正事,便不再听下去,放轻了脚步回到床边,转头望着熟睡的泰儿,想到这两天的惊心动魄,此刻虽然难得的风平浪静,西闲的眼神却略有些黯然。   正出神中,身后赵宗冕道:“怎么就起来了。”   西闲回过头,见他缓步进来,姿势略有些僵,想必是顾及身上的伤。西闲忙下地迎着:“殿下怎么就贸然起来了,若是牵动伤处,不是好玩的。”   赵宗冕道:“太医看过了,说我这一夜没死,就不会有大碍了。”他低头瞧了瞧泰儿,“这孩子真是,睡着了看着倒是乖巧。只不过以后不能让他跟咱们一块儿睡了,省得养成了这坏习惯,碍事的很。”   西闲只当什么也没听出来,垂首道:“王爷,如果这里没有别的事了,我想带泰儿先回王府。”   “不用着急,顾恒才来说王兄已经快到京城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赵宗冕笑了笑,又道:“另外还有一场好戏,翰林学士跟几个内阁大人都进宫了。”   昨晚上成宗跟赵宗冕那场对峙,像是惊雷急电的交锋。   西闲道:“皇上……皇上会怎么做?”   “皇兄那么睿智,应该清楚自己该怎么做,”赵宗冕淡淡道:“留一个活儿子,总比留一个死太子要强。”   西闲便不做声了。赵宗冕看她一眼又道:“另外还有个好消息,那个东宫废妃昨晚上在镇抚司里自缢身亡了。”   这虽然是西闲想要的,可却不能称之为“好消息”。   西闲道:“她自尽了?”   赵宗冕道:“自尽也好,他杀也罢,横竖她早该死了。就由她去吧。”   西闲想起昨天王妃出宫时候的身影,此刻后知后觉,才察出几分杀气凛凛。   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赵宗冕,拿不准这个人对此事到底知不知情。   内侍鱼贯入内,竟捧着赵宗冕的王服。西闲一怔:“王爷是想外出?”   赵宗冕道:“御前会议上一定很热闹,这种热闹本王怎么能错过呢。”   西闲看着他淡定自若的脸色,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西闲便没有再多说别的,只道:“不管如何,王爷的身体要紧。”   内侍上前帮他更衣,赵宗冕回过身来,望着西闲:“我答应你会无碍,就决不食言。你好好留在这儿,就看着那浑小子……等本王回来就是了。”   很快玄色的王服穿着停当,上金冠的时候,赵宗冕道:“小闲你来。”   西闲上前,双手端起金冠,有些踌躇,他毕竟太高挑了,她只得踮了踮脚,却有些站立不稳。   赵宗冕举手在她腰间一握,微微一笑俯身低下头。   西闲松了口气,好生将金冠给他戴上,又簪正了,把冕带理顺,才抬头道:“好了。”   眼前一花,却是他趁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赵宗冕笑看着她脸颊的一抹淡淡桃花红,道:“有此美人香吻,于本王来说已经足够,还要什么皇权富贵?只可惜美人绝世,那当然非得天下第一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小闲说是不是?”   西闲正琢磨他话中的意思,赵宗冕已经一笑转身,身后众宫女内侍也都鱼贯尾随而去。   麟德殿。   跟昨日的冷清阴森相比,今日的麟德殿里可谓人才济济。   成宗依旧高高在上,除此之外,还有六位满腹经纶的资深翰林学士,以及五位内阁辅政大臣,四位朝中要员,两位大将军,并本朝三公之中的两位——其中的方太傅却因为废妃的缘故,已经锒铛入狱了。   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这两日发生的事虽还不曾昭告天下,大家却都心中有了猜测,方才进宫的时候也私下里商议过。   如今见皇帝脸色阴冷,不发一言,众人也不敢擅自出头,就都沉默恭候。   直到外间太监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翘首以望,果然见太子赵启疾步而入,满面愤愤之色。   大家依稀听说太子被“幽禁”内苑,可此刻见太子大摇大摆地进来,有的人在惊讶之余,松了口气,忙向着太子行礼。   谁知赵启边走边说道:“有人谋反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还这样无动于衷!”   众大臣脸色立变,忙转头看向成宗。   此刻赵启已经走到成宗跟前:“父皇,快下旨,将谋朝篡位的镇北王拿下!”   听了这句,大家不约而同噤若寒蝉。   死寂中,成宗终于开口:“堂堂太子,出言不逊,污蔑王叔,成何体统,你还不住嘴?”   赵启大惊:“父皇?!”   这会儿,外间又有说道:“镇北王殿下到。”   此时连赵启也忙紧闭双唇,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门口,果然见一身齐整王府的赵宗冕不疾不徐地缓步而入,他环视周围,笑道:“众位大人来的好整齐,请恕本王有伤在身,不能一一见过了。”   昨日一整天,镇北王遇刺,性命危在旦夕的流言漫天乱舞,像是秋雨一样冷而尖锐,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湿冷且疼。   虽然曾有镇北王谋逆的闲话私下流传,可一听到遇刺,众人的关注点立刻都落在了镇北王的生死上。   可在此之外,又有人暗中说……镇北王并非简单的遇刺,毕竟自从王爷上京,就一直过的很不太平,遇刺犹如家常便饭,牢狱也似第二个家,这摆明是有人针对镇北王。   群臣们当然比百姓们更懂的深一层,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昨儿一整天赵宗冕没有露面,有人去镇北王府门口打听,王府却只是府门紧闭,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浮想联翩。   有人觉着镇北王必然已死,心中大为惋惜,有人觉着此中还有内情,必须要等一等再说决断。   但不管如何,大部分臣民是不愿意看见镇北王落得一个“无故身死”的下场的。   所以这会儿看见赵宗冕露面,大家忙行礼恭迎,其中虽有素日里不太待见镇北王的,却也因此略觉心安。   于是众人皆都落座,成宗在上,左右手分别是太子赵启跟镇北王赵宗冕,再往下才是三公,内阁,以及其他众人。   赵启自从看见赵宗冕露面,就满面恼恨,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立刻斩杀,只可惜赵宗冕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是个有伤在身的,连成宗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成宗看看赵启,太子一脸恼怒,又因为给囚禁了一天两夜,原本算得上英俊贵气的脸,多了几分颓丧跟气急败坏之色。   反观赵宗冕,虽然看得出行动略有迟缓,脸色略白……但在此之外,却仍神采飞扬,谈吐潇洒,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伤在身,甚至脸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两人对比,简直高下立判。   成宗又是知道赵宗冕伤的非同一般,甚至觉着他过不了昨晚。如今见他如此,真叫人不禁要叹一声,也许这世间真有所谓天命。   成宗定了定神,扫了扫左右大臣,开口道:“今日请众位前来,是有几件大事要商议。”   太师问道:“请皇上明示。”   成宗道:“这第一件,你们都知道,朕日渐年迈,自觉不能胜任国事,所以,朕不日会宣布退位。”   大家都面露惊疑之色。可实则是要做做样子罢了,毕竟先前成宗早就把朝政交给太子料理,退位是迟早晚的,不足为奇。   赵启也讶异地看着成宗,心怦怦乱跳。   成宗道:“这第二件,就是要跟大家商议的,朕……想要废黜太子。”   “什么?”只一声却是发自真心的惊愕,除了出自朝臣们之口外,其中一个声音,是属于太子赵启的。   方才赵启在听到成宗说退位的时候,心中还依稀升起了一丝希冀,毕竟如今朝中有分量的臣子都在,皇帝退位的话,自然是由太子继位……   所以方才他看向赵宗冕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缕昙花一现似的得意之色。   “皇上,这如何使得?”   “好好的为何要废太子?”   赵启盯着成宗,耳畔纷纷响起的朝臣们的声音,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声,反而不必他再出口质问了。   成宗咳嗽了声。   众人的惊吵才慢慢停下。   成宗道:“为什么废太子,各位爱卿只怕心中有数,只是你们都不敢说出来而已。”   大家又齐齐闭嘴。没有人替自己出声,赵启雪着脸道:“请父皇明示。”   成宗道:“那你看着你宗冕王叔,你告诉他,你都做了什么。”   赵启看一眼赵宗冕,却见他从头到尾都冷静非常地坐在大圈椅上,眼神明锐而漠然,唇角似挑非挑。   刹那间,太子眼前掠过的,是雨中苏舒燕从台阶上撞落的身体,太子妃告诉他镇北王入狱时候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以及那天他拍案呵斥:“不能让他活着出来!有他就没有孤!”   ……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成宗道:“怎么,你的舌头呢。”   赵启无法出声,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在场群臣,却见他们也正都盯着自己看,只是那种眼神……不再是昔日一样的敬畏,反而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   就连负责教导他的太师跟太保,也都目光躲闪,无法跟他对视。   成宗道:“看样子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说不出口。”   太子的脸微微泛白,向着成宗缓缓跪地:“儿臣纵有过失,父皇教训就是了,何至于就、就废黜了儿臣,若真如此,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谁是你的仇人,明明是你自做孽!”成宗咳嗽了两声,“事到如今你还冥顽不灵,若不是你王叔向朕求情,只怕朕就不是废黜这样简单了!”   赵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成宗,又看向赵宗冕:“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逼迫父皇的……他是……”   “你给我住口!”成宗怒喝一声,“逼迫?你倒是告诉朕,是谁逼迫你失手推伤苏嫔,却又耳软听从太子妃那妇人之言嫁祸镇北王,又是谁逼迫你下令对雁北军的数百将领赶尽杀绝?这些难道都是别人逼迫你的?作出此等之事,不思悔改,却只怪别人……你枉为太子,枉为朕的儿子!”   成宗一口气呵斥了这许多,又命太监,“立刻把他带下去!脱去太子冠服,以庶人对待!”   太子哑口无言,知道成宗是认真的,见太监上前,便道:“父皇,不是的,父皇,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成宗却并不理会。   此刻太师出列跪地道:“没有好好教导太子,是老臣失职。求陛下饶恕太子的过错,让老臣来代替他受罚吧。”   成宗道:“若他犯的是小错,朕也不至于要大动干戈到废黜的地步了。”   众位朝臣虽然知道苏舒燕的事,可却想不到,太子的手伸到雁北军……这也太过狠辣了些。怪不得皇帝无法容忍。   大家心中惊动,且当着赵宗冕的面儿,也不便出面给太子求情,又见太师的求情给驳回,于是众人便不再出声。   成宗喝了口汤水,过了片刻,才说道:“正如各位爱卿所见,太子失德,已经不堪储君之位。必须另择人以承继。”   这一句话引得众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方才废黜太子的时候,就有朝臣在心里嘀咕,太子废掉,那谁来继位?   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只有几位王爷,但要知道除了上古时候的禅让外,就再没有将皇位传给兄弟的说法,从来都是父传子,否则此例一开,以后极容易引发皇室之间的夺位内斗,所以大臣们的反应可想而知。   有人甚至想:太子虽有劣迹,但毕竟是正统。总比开了一个引发内乱的头要好。   一刹那,礼部尚书先跳出来,群臣纷纷进言。   成宗道:“行了,稍安勿躁,朕的话还没有说完。”   大家勉强按捺,静听成宗吩咐。只听成宗道:“朕看在场的几位,太师,太保,以及镇国将军,户部尚书,以及徐阁老……你们几位都是经历两朝的,所以你们应该都知道当年的先帝后宫司美人之事吧。”   被点名的几位纷纷行礼,迟疑着称是。   成宗说道:“当初曾有流言,说先帝留下过一道遗诏,本是要让司美人之子继承皇位的,只不过司美人急病而亡,先帝也在没有交代清楚之前就驾崩了,是以这件事就此成为疑案。”   除了两朝元老们,在座各位其实都或多或少听说了此事,但这会儿仍是流露出讶异之色,有人问:“什么?竟有此事?”   太师道:“不知皇上为何在此刻提起此事呢?”   成宗说道:“因为朕、相信的确是有那道遗诏的。”他咳嗽了两声,看了赵宗冕一眼:“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道遗诏,皇位承继自然就不是以兄传弟,而仍旧是父传子,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他勉强说完,又咳嗽起来。   群臣彼此相看,这件事关乎国体,没有人敢先发议论。   直到半刻钟后,礼部尚书才禀奏道:“皇上,若此情当真的话,便是由镇北王殿下继位了,倒是也说得通,可……臣等斗胆,必要一睹先帝的遗诏才能决断。”   这才有人跟着说道:“是啊是啊,遗诏呢?”   虽然众人隐约听说当年之事的风声,但仓促间又哪里能如此轻易相信,群臣面面相觑,震惊,狐疑,有人开始暗暗怀疑这是镇北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但是赵宗冕仍是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现在大家所谈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在一切低微的窃窃私语中,有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遗诏在此。”平静而清楚的声音从寝殿门口响起。   与此同时,太监道:“文安王爷进见!” 第104章 0722一更   赵宗冕离开之后, 西闲洗漱过后仍回到床边, 她守着泰儿出神思量,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过。   泰儿翻了个身,睁开双眼,看见西闲的那瞬间, 小脸上竟先露出笑容。   “啊”了声, 泰儿爬起身来, 自然而然投入西闲怀抱, 带笑撒娇。   西闲将他拥入怀中,不禁也为这孩子的懂事天真而感染,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 第一次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母子两人玩闹了会儿,奶娘同两名宫女进来,帮着给泰儿洗漱更衣,又吃了早饭。   西闲问道:“皇上寝宫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旁边一名太监回答道:“听说朝里能说得上话的大人都在那儿,太子殿下也去了, 只是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西闲转头, 又看奶娘跟几个王府带来的人都在,可却少了一个。   “怎么不见三夫人?”西闲叫了奶娘到跟前儿,问道。   孙奶娘道:“自从进宫后就没见夫人了, 也不知去了哪里。”   西闲想了想:“此事不用声张。”   奶娘退后, 西闲竟觉着心头隐隐烦躁,泰儿看她一眼, 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殿阁,西闲往前方的麟德殿看过去,却隐隐只看见两侧侍卫雁翅般而立。   出了门,泰儿才松开西闲的手,在廊下跑来跑去,因他毕竟人矮腿短,跑起来歪歪扭扭,又加上偏生要快,所以显得磕磕绊绊,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几个太监跟着围在他身旁,生怕有个磕碰。   西闲只得也紧盯着他,正在这会儿,却见关潜背着手从前方走出来。   泰儿见了他,越发高兴,尖叫着往关潜跟前跑去。   关潜俯身笑道:“泰儿,见了我这样高兴?”   他等泰儿跑到跟前,才把背后的手伸出来,原来在他手中拿着个圆圆的彩球,上面还缀着细细的彩色穗子。   泰儿正是喜欢这些玩具的时候,更是喜欢的手舞足蹈,忙不迭地接了在手上,却并不玩耍,只是抱着又飞跑回来,一直到西闲面前,献宝似的把球举高了给她看。   西闲笑道:“还不谢过哥哥?”   泰儿这才回身,向着关潜叫道:“哥哥!”   关潜听了这称呼微微一怔,却仍笑道:“不用,拿着玩儿吧。”说着把彩球接过来,往空中一抛,抬脚踢了两下。   他的动作甚是灵活敏捷,那彩球在他手中像是有灵性般上下翻飞,忽起忽落,漂亮极了,看的泰儿目瞪口呆,大为羡慕。   关潜接球在手,又俯身递给泰儿,泰儿忙抱在怀中,也学着他先前的动作,试着用脚去踢,只可惜他哪里会懂这些技巧,彩球骨碌碌地往前滚去。泰儿尖叫着追逐过去。   一群太监宫女也跟着他蜂拥而去,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关潜这才在西闲身边站定了,也看向那麟德殿的方向:“这会儿他们会在说什么呢?”   西闲笑笑:“你也不知道?”   关潜道:“何止是我,先前顾大人也不知道。不过今早上舅舅不知跟他说了什么,看他的脸色还好些。”   “顾大人是个能干的人。”   关潜道:“是啊。舅舅身边没有无能之辈。我也跟着历练历练罢了。”   西闲笑看着这少年:“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关潜望着她浅浅笑颜,却觉着她的眉间有一抹说不出的悒郁似的,关潜以为西闲是为赵宗冕担心,本想安抚两句,却又觉着言语乏味,便也向着她一笑而已。   就在这时候,却见麟德殿内簇拥了一个人出来,关潜上前一步,笑道:“哟,是太子殿下。看这个样子,殿下没吃到好果子。”   西闲也正看清楚,出来的的确是太子赵启,还是给太监架拖出来的。   此消彼长,赵启既然是这个情形,那里面的赵宗冕应该就无碍。   但西闲绷着的心弦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些许。   两人正打量中,关潜忽地转头低低道:“王妃到了。”   然后他后退一步,行礼道:“参见娘娘。”   西闲转身,果然见不知何时,吴妃一行人从殿后转出,正向着她们这边走来。   于是西闲也行礼:“娘娘回来了。”   吴妃笑着抬臂道:“妹妹,小公爷,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吴妃说罢,抬头见泰儿给太监们围着,玩的正不亦乐呼,吴妃笑道:“有小孩子的地方就是热闹,让人心里都觉着喜欢。”   这话倒是不假,如果不是泰儿在旁边玩乐,在这种吉凶变化莫测的气氛下,简直要叫人窒息。   正在这会儿,泰儿举着球,向着关潜叫道:“哥哥!”   吴妃笑道:“小王子是在叫小公爷呢,且快去陪陪他。”   关潜扫了扫西闲,退后去了。   这边儿王妃见关潜去了,才道:“小公爷也越发能干了,幸而他跟章令公主都是咱们这边的,有了公主从中照应周旋,事情就好办多了。听说小公爷也随着顾恒办事了,真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西闲道:“是。小公爷的确不错。”   王妃看向麟德殿的方向:“王爷还在里头?进去多久了呢?”   西闲道:“半个多时辰了。”   王妃看着她笑道:“妹妹别担心,王爷不会有事的。你素日是个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怎么今日愁眉不展的?”   西闲笑笑道:“臣妾哪里有娘娘说的那样,遇到小事还勉强可以应对,遇到这种大事,自然就慌了神了。”   王妃道:“不用过谦。我是知道你的。昨日若不是你及时来到……还不知后果怎么样呢。你可是王爷跟我的救星呢。”   西闲含笑垂首:“是王爷跟娘娘洪福齐天,妾身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只会胡闹而已,着实算不得什么。”   王妃叹了口气:“你这份儿懂事,可真真叫人心疼。虽然是没用的话,但我总忍不住想……倘若能够早几年跟你相知就好了。”   王妃说着转头,目光一寸寸扫过面前的宫阙亭台。   过了会儿,才说道:“你大概也知道了,我跟王爷是从小儿认识的,我当初也算是在这宫里呆了几年,对这里熟悉的很……你看那边。”   她抬手一指东北的方向:“那边有个演武场,那时候,王爷跟顾恒那些人,最喜欢那个地方了,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没日没夜的胡闹。”   西闲道:“原来如此。”   王妃说道:“我还记得,有一次王爷练习骑射,那马给绊了一下,把王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几乎就……唉,我听人报信去看了眼,见他满头满脸的血,都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我心里怕极了,可又觉着庆幸,心想得了这个教训,下次再也不会骑马了吧,谁知道……”   她笑了笑:“你也看见了。现在是这个样。”   西闲道:“王爷虽受了苦,却是我朝臣民之福了。”   吴妃颔首:“你的话总是这样中听,可知我最爱跟你说话,不像是那些愚迷的人,一开口就叫人心生郁闷,跟妹妹说话,却总有春风拂面之感。”   西闲轻声道:“娘娘实在过誉,妾身将要无地自容了。”   吴妃笑道:“我也常会夸赞人,只是不像赞你这样诚心实意。也怪道王爷最爱你。”   西闲道:“娘娘……”   吴妃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却见纤手如玉,温娇软嫩,吴妃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道:“你不信?你猜我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西闲心中微微凛然,只听得旁边泰儿笑个不停,她转头看去,却见是关潜又在踢球给泰儿看,引得这孩子在原地雀跃不停。   吴妃道:“我去了镇抚司。你大概也听说了,废妃方氏已经自缢身亡。”   西闲在听赵宗冕说起的时候,就怀疑此事跟王妃有关,如今听了这句,确凿无疑了,只是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吴妃笑道:“你一定在猜测,这是我公报私仇,还是怎么样呢?也许会觉着我做事太不容人了……不过你放心,我做这一切,王爷都是知道的,换句话说,王爷是允许了的。”   西闲垂眸,眉峰微蹙:“娘娘……为何跟我说这些?”   吴妃道:“因为这件事也跟你有关呀。你不是想为苏嫔报仇吗?”   说到这里,吴妃握着她的手往旁边走开了两步,便把在苏舒燕之死的另一层隐秘说了出来。   王妃脸色微冷:“现在,你还为废妃之死而意外吗?可知她实在早就该死了。”   西闲虽听内卫说起,苏舒燕额头有两重伤,也曾暗暗疑心过,但毕竟还无证据。   如今听王妃说罢,西闲道:“可、此事……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妃道:“我又没有通天的本事,又哪里会知道呢,这……本是王爷告诉我的。”   惊愕从西闲宁静的双眸里透出来:“王爷?”   王妃突然像是觉着失言似的,却又说道:“当时王爷在场,毕竟他是久经沙场的人,知道伤是什么样的,大概那时候看了出来,昨儿我诈了废妃,她做贼心虚地就招认了。”   西闲不言语。   王妃把她的手握紧了些:“好妹妹,王爷不跟你说这些,正是因为疼惜你呀。你瞧,他容许我处决了废妃,一则了了我的心愿,二则也是成全了你。你可不要因此而多想什么,知道吗?”   西闲勉强一笑。   这会儿泰儿因成功踢了一脚球,喜喜欢欢地过来拉着西闲,想让她看自己大展神威。   吴妃也含笑看了会儿:“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泰儿一样伶俐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西闲道:“娘娘正当年纪,假以时日,自然是不怕多些小世子小郡主的。”   “但愿如此,”吴妃一笑,忽然抬头看向远处:“妹妹你看,那是谁。”   西闲闻言转头,却见从麟德殿外,有一个大步而去,正拾级而上,同样玄色的锦衣广袖在风中鼓荡飞扬。   那边关潜也看见了,不禁捧着球立住了脚。   两人自然都看的很清楚,这来者正是文安王赵宗栩。   麟德殿。   殿门处文安王赵宗栩双手拖着一物,缓步而入。   满殿群臣悚然震动,一时四座皆惊,鸦雀无声。   文安王捧着那长条锦匣上前,跪地行礼:“臣赵宗栩,叩见吾皇万岁。”   成宗道:“你起来吧,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赵宗栩道:“回皇上,这正是先帝所留下的密诏。”   “是吗?”成宗问道:“那这密诏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这也是所有朝臣们疑惑之处。   文安王道:“请皇上容禀。当初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了这份遗诏,当时颍川王在宫中,先帝知道颍川王忠诚,便把遗诏交给了他,让他负责传达百官。”   成宗脸色依旧是深不可测:“那为什么颍川王并没有当众宣读这遗诏?”   “请皇上容禀,”赵宗冕道:“这是因为,先帝在写完遗诏后便龙驭归天了。颍川王觉着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皇上您,英明天纵,从无过错,又深得朝臣们爱戴,而那会儿的镇北王才只是个垂髫孩童,如果在这时候贸然出示遗诏,恐怕会在朝野掀起一场风波,颍川王思前想后,便暂时将遗诏藏匿。”   成宗紧锁眉头,微微颔首。   朝臣们面面相觑,都也随着点头,有人道:“原来是颍川王苦心孤诣。只是藏匿皇帝密诏,确是不妥啊。”   也有的说:“虽然颍川王背旨逆君,但却也情有可原。”   镇国将军出列道:“敢问王爷,既然遗诏在颍川王手中,为何又落在王爷手中了?”   赵宗栩道:“颍川王自得遗诏,回到封地后,日思夜想,难以心安。正当时有谣言说颍川王欲谋逆造反,当地的官员办事不力,竟将王府围困……颍川王见走投无路,恐怕遗诏落入不法之徒的手中,成为针对朝廷掀起天下之乱的利器,于是便命王府一名死士将遗诏送了出来。”   殿内无声。   文安王又向上说道:“臣得了遗诏,十分震惊。但是本朝在皇上的治理下,国泰民安,这时侯拿出遗诏,自然会搅乱人心……臣本想将遗诏焚毁,可这毕竟是先帝手书,而且是颍川王临死托付,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遗诏留了下来。先前臣在封地,突然听说镇北王因谋害东宫苏嫔给下了镇抚司,接着又有遇刺等等消息,臣觉着情势不对,所以才身负遗诏,从封地赶来京城……”   赵宗栩说到这里便又跪在地上:“这些年臣保留遗诏,一直战战兢兢,本以为这秘密会一直到死也不能告知于天下,没想到太子竟行差踏错,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臣想,这遗诏也是时候该见天日了,请皇上过目!”   他低下头,双手高举锦匣。   一名太监接了过去,上前呈现给成宗,成宗打开后,看了会儿:“给各位大人瞧瞧。”   群臣这才忙上前传看,几位两朝元老亦认得果然是先帝笔迹,且有玉玺印赫然醒目,再也做不了假的。   峰回路转,群臣惊叹之余,无话可说。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成宗叹道:“朕其实一直觉着当年颍川王谋逆的话不真,只是地方官太过妄为!若不是宗栩你说起,朕竟不知颍川王如此的苦心忠诚,朕一定要追查,对颍川王也要进行追封!”   赵宗栩伏身,额头碰地:“臣弟替颍川王叩谢陛下!”   群臣也都纷纷跪地:“陛下圣明!”   据后史记载,成宗当朝最后一年,朝廷局势风云变化,先是太子赵启以两大罪行失德,被废,继而文安王赵宗栩进献先帝所留遗诏,遗诏乃命当时还是皇子的镇北王赵宗冕继皇帝位。   成宗皇帝英明宽仁,为社稷江山安稳着想,遂按照遗诏所训,退位让贤。   至此,一向曾受非议的镇北王赵宗冕,终于顺理成章地承继大统。 第105章 0722二更   从那一次势若雷霆的御前会议之后, 成宗便放手政事, 并将原本东宫负责的一应大小事务皆都交给了镇北王赵宗冕, 原本东宫的幕僚,官属之类的人事变化,也都交给镇北王处置。   所以如今镇北王已经代天子之职位了, 只因为还没有正式举办登基大典, 不便以“陛下”称呼, 所以暂时冠以监国的名号。   登基大典定在腊月九日, 在此之前,礼部跟太常寺, 光禄寺共同进行登基大典的筹备, 毕竟距离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时间未免仓促,虽然有三部联手,其他京内各衙门也都配合帮忙,仍是忙的人仰马翻。   入冬的时候,皇帝病了一场, 原本只是每年天冷时候的旧疾, 调养了一个月,倒也无碍了。   此时此刻,西巷王府已经成了老黄历, 王府内上下主子人等尽都入了宫中居住, 皇后住了凤安宫,西闲所住的是甘露宫, 李夫人跟柳姬两个,也自分宫别住。   这日,杨夫人进宫来探望西闲,泰儿见了外祖母,也甚是亲热,他已经能开口说话,脆生生叫人的时候,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杨夫人疼爱有加,满心喜欢,却又不敢过分亲近,毕竟如今泰儿也已经是小皇子了,尊卑有别。   西闲请母亲坐了,问起家中众人来,杨夫人笑道:“都好,娘娘不用惦记着,还有翼儿,本是要带他来的,又怕他淘气不懂规矩。”   翼儿便是于氏所生之子,比泰儿大一岁。   西闲道:“不妨事,泰儿好歹也有个同龄的玩伴。”   泰儿在旁听了,却皱着眉心,目光斜睨,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仿佛觉着自己不需要什么玩伴一样。   两人寒暄几句,西闲叫奶妈领着泰儿暂且出去,杨夫人才悄悄问道:“西闲,最近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将来要立泰儿为太子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西闲忙道:“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母亲从哪里听来的?”   杨夫人苦笑道:“快别提了,自从太子给废黜,太上皇宣布王爷将继位后,咱们家的门都要给人踏破了,那些平日里认识不认识的,都往家里头跑,我起初还不知道为什么,只奇怪你爹打哪里来了这许多同僚相识之类的……后来才醒悟,他们哪里是冲林家,都是冲着你跟泰儿罢了。”   自打镇北王代理监国,最近京城里有许多小道传言,议论的最为火热的,自然是未来新帝的后宫。   目前看来,未来的皇后娘娘一定就非吴王妃莫属了。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散播出来的话,说是太上皇不太喜欢吴妃,反而很喜欢林妃……而且最主要的是,吴妃虽是正王妃,但这么多年了膝下无子,林妃娘娘却生了个小皇子,所以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虽然哪位娘娘为正宫尚无定论,可横竖小皇子是长子,又听说生得聪明伶俐,但凡见过的朝臣们亦都无不欢喜,故而小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   众多想要攀龙附凤的人无法进宫门,幸而林家的门槛从来就不高,所以大家蜂拥而至,几乎把林府的门槛踏平了。   杨夫人又道:“比如方才我出门前,还有户部的一位夫人去了呢。”   西闲道:“父亲怎么说?”   杨夫人道:“你父亲交代过了,他们若是寻常走动,就尽管他们罢了,如果送礼,一概不收。只是这连月来我着实有些受不了,能不见的就推掉不见了,就是怕得罪了人,对你跟泰儿不好。”   西闲笑道:“父亲的安排极是。这些人多数都是趋炎附势的,他们自然不会无故登门,送些礼物之类的,不过是为讨好之意,自然都是有所求的。这种礼着实不能收。再就是,母亲的身体要紧,这些琐碎之事不用理会。以后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的打发了就是。这些影响不到我跟泰儿,想当初王爷没有继位之前,我们岂不也是过的好好的?好歹同他们不相干。”   杨夫人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西闲又想到一件事:“对了,嫂子如何?她那个脾气……见了这许多人上门,只怕按捺不住。”   杨夫人道:“你父亲教过你哥哥,东来也跟她说过,她倒也还算安分,大概是因为上次你训斥过,收敛了不少。”   西闲道:“我就怕她仍是无事生非,既然知道进退了那就很好。”   虽然西闲挽留,杨夫人仍是执意不肯留下吃饭,西闲只得跟泰儿送了出门,依依不舍。   正送了杨夫人离开,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却见前方有两名宫女陪着一个窈窕的少女经过,虽只是一瞥,却见那女孩子正值妙龄,身段柔美,虽还没仔细看脸,却也知道必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是看打扮跟举止气度,并不像是宫里的人。   西闲正疑惑,身旁有个声音笑道:“你不认得她是不是?不打紧,很快就熟悉了。”   西闲回头,却见是柳姬笑嘻嘻地走来。   她的消息自然是最灵的,西闲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柳姬正等着她问呢,当即说道:“人家的来历可大了,算起来是王妃的远方亲戚,什么……表妹之类的。”   西闲心头一动,便不说话了。   柳姬凑到她身边道:“你看王妃的这位亲戚,长的是不是很出众?这要是给咱们那位风流的爷看见了,还不立刻抱走?”   西闲早捂住了泰儿的耳朵,责备道:“说不几句话,你就没正经了?”   “这有什么,这还只是一个呢。当皇帝可是得三宫六院,三千佳丽的,”柳姬笑着俯身对泰儿道:“皇长子殿下,你说是不是呀?你将来若是继承皇位啊,也是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泰儿把西闲的手推开,大声叫道:“不不!”   柳姬诧异,连西闲也觉着不解,两人都看向泰儿,却见小孩大声道:“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母妃。”泰儿说着回身,一把抱住了西闲的腿。   两人都诧异起来,柳姬笑道:“好好好,这话我可给你记住了。”   西闲也笑道:“泰儿,不许胡说。”   泰儿大声道:“我没有胡说,我只要母妃就好了,才不要别的女人。”小孩儿的声音响亮,又清脆,有些认真生气的口吻,仿佛在恼柳姬不信自己。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自然也都听见了,有人便偷笑起来。   ***   自从文安王进京献上遗诏之后,赵宗冕就将他留在了京城,并下令把文安王的满府亲眷等也都迁来京内同住。   后,又将他原先节度使的官爵卸了,正当户部尚书年老告休,赵宗冕便让文安王领了户部尚书的职位。   另外,又让他兼领了五城兵马司里的西城指挥使,这都算是极有实权的职位了,足见厚爱。   起初,赵宗栩恳切地辞了好几次,赵宗冕都是不肯。   今日文安王又提此事,赵宗冕才说道:“都说皇家没有血脉亲情,可我觉着我跟王兄却是最好,从小都是你提点着照应着,有我不懂的、周全不到的、甚至冒犯了别人的地方,王兄都为我收拾残局……就连最后,也是王兄出来祝我一臂之力,若不是你及时雨一样,哪这么容易就让那老家伙偃旗息鼓。”   文安王道:“你是几个兄弟里最小的,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横竖你不要怪我先前知情不报就好了。”   赵宗冕叹道:“那天王兄在御前所说的话,哪一句不恳切?将心比心,如果我是王兄,也未必一早把那遗诏拿出来,好好地岂不是引出大乱来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用的恰到好处,才是真的有勇有谋,令人钦佩呢,比如这次就用的最好了。”   文安王笑道:“得亏你是个心宽的,如果是太子一样心胸狭窄的人,这会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砍我的脑袋了吧。”   赵宗冕道:“所以他才爬不到那个位子上去。”   说到这里,赵宗冕顿了顿,道:“王兄,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传信让你紧急上京,其实是想让你来继承这个皇位的。”   文安王道:“我只当皇上有事,或者是你被太子为难无法脱身,所以才着急赶来救援的,没想到……你哪里需要人救援?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再提,否则就是陷我于粉身碎骨的境地了。再说,你一则有为帝王的能耐,二来,也有先帝遗诏为正统,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宗冕道:“遗诏这件事着实出乎我所料。那会儿我受伤过重,生怕撑不到你进京就一命呜呼,岂不功亏一篑,所以豁出命来跟他们父子两个熬着……没想到结果却……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文安王笑道:“谁是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由此可见,天命当头,是什么也阻不住的。”   两人且说且走,不知不觉从奉先殿转出,眼前不远就是甘露宫。   赵宗冕仰头看了眼,道:“可话虽如此,王兄你一定要留在京中,不为别的,一来让天下人看看,朝廷还是有手足情深的,二来,我毕竟是行伍出身,治理朝政却是一窍不通,如果有王兄辅弼,那可就是如虎添翼,再也不用愁了。”   文安王忖度半天才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暂且留下罢了。只是有一件,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等一切都安稳下来后,我若想离京,你可不要再劝阻了。”   赵宗冕笑道:“怎么着,还没开始干活,就也想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给自己想好退路了?”   文安王道:“我虽从不怀疑你,但毕竟人言可畏,本朝开始,从来藩王都是离京在封地居住的,我突然大喇喇地跟天子同居,怕有人闲话,闲话多了,未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不愧是王兄,凡事都想的深远,好了,我答应你,给你留了退路就是。这样你可不怕了吧?”   文安王笑着拱手:“陛下一言九鼎,臣遵旨,也安心了。”   赵宗冕哈哈一笑:“别急,登基后再叫不迟。”   两人且说且走,彼此已经望见甘露宫前有人影闪烁,这会儿隔着不远了,文安王略略止步:“是林妃娘娘……”   赵宗冕道:“听说丈母娘今儿进宫探望她,大概是才走了。”   文安王点点头,突然说道:“对了,登基大典一日日近了,礼部魏尚书前日还在跟我打听,皇后位应该不会变了吧?还有……太子……”   赵宗冕道:“这些人真烦,整天盯着人家家事。”   “这可不是家事,皇后母仪天下,皇后的册立,是正经的国家大事。”文安王说着,迟疑问道:“怎么,难道真如他们所说,你也不满意王妃?”   “什么叫‘也’?”   “到处都在传,说是太上皇不喜欢王妃。”文安王顿了顿,“王妃的品行倒是无可挑剔,就只有出身,犯了太上皇的忌讳吧。”   赵宗冕道:“什么忌讳,平阳王那也是隔世的事了,而且,颍川王既然是可以给冤枉的,平阳王也保不齐……”   “嘘。”文安王忙打断他,“行了,太上皇能给颍川王翻案,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遗诏,所以太上皇可以顺着台阶下来,这叫顺水推舟,可平阳王则是真的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这会儿千万别再随意提起了,免得横生枝节。”   赵宗冕笑道:“又有什么枝节?”   “总之行事多仔细谨慎些,没有坏处,”文安王说了这句又问:“说了这么久,你到底属意谁?说到底太上皇虽不喜王妃,但只要你愿意,他也不至于横加干涉。不过,你如果喜欢的是林妃,想扶她为后的话……”   “怎么样?”   “她生了小皇子,可毕竟不是正妃,除非你、你先废黜了王妃。”   赵宗冕听在耳中,抬眼看去,却见甘露宫门口,西闲,泰儿,以及柳姬不知在说什么。   正泰儿提高声音叫嚷了一句,随风只听到“我只要母妃,不要别的女人”之类。   赵宗冕哑然失笑:“这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在瞎说什么。”说着竟快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文安王见他又顾左右而言他,无奈一笑,也知道赵宗冕的脾气,当下不再打扰,转身自去了。   那边赵宗冕人没到甘露宫,先扬声说:“瞎说八道,你母妃是你的吗?再瞎说小心本王揍你。””   宫人们早跪地:“参见殿下。”   西闲跟柳姬回头,纷纷行礼,泰儿仍抱着西闲的腿,拧眉望着赵宗冕。   “你这小东西,见了父王怎么也不行礼?”赵宗冕笑着低头,在他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泰儿忙闪到西闲身后,鼓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西闲忙道:“您何必跟小孩子玩笑,他什么也不懂,别吓到他。”   赵宗冕道:“若真那样胆小怕事,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这会儿柳姬早也识趣地告退了,赵宗冕看西闲身上只穿着一件夹棉的藕荷色对襟褙子,袖管口露出柔细的纤纤素手,也没戴什么首饰,素白的皓腕一抹无瑕玉色。   赵宗冕不由自主握了一把,果然小手冰凉。   赵宗冕不禁道:“天越来越冷,你怎么反穿的这样单薄起来?还站在这风口里说半天,是想诚心得病吗?”   西闲道:“只是来送母亲出宫,遇见柳夫人多说了两句,料想不妨事的。”   赵宗冕攥着她的手,一块儿进了甘露宫。泰儿始终跟在西闲身边,有点警惕地盯着赵宗冕。   宫女送了茶上来,西闲才要去端给他,偏偏给泰儿一把拉住,竟是不许她去的意思。   赵宗冕发现了,便道:“这小家伙今儿是怎么了,当本王是仇人似的?” 第106章 0722三更   却说原先跟赵宗冕分开的文安王赵宗栩, 本是要往宫外去的, 不料走到半路, 突然听见两个太监闲话。   其中一个道:“王妃的那位表妹,生得的确不错,等王爷登基了, 怕不立刻就也要封妃的吧?”   另一个说:“王爷登基后, 后宫自然是得添人, 我可也听说了, 这会儿京内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小姐们,可都蠢蠢欲动着呢。”   “谁不想趁着后宫空虚, 赶紧进来抢个好位子?只不过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罢了。”   赵宗栩听了这几句, 心中凛然。   他略一想,竟转身快步往回。   文安王疾步流星,不多会儿到了凤安宫,进了宫门,便瞧见躺下王妃在座,旁边坐着一个面生的女孩子, 两人正不知说什么。   门口太监扬声道:“文安王到。”   王妃早看见他, 此刻已经站起身来,那女孩子也随着起身,虽然规矩地低着头, 却仍偷偷拿眼睛瞅向赵宗栩。   文安王扫了她一眼, 见果然长相不错,算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了, 且胜在年轻,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浑身上下透着青葱灵透的气息。   王妃已问:“王爷如何突然驾到?”   文安王道:“突然有一件事想跟娘娘商议。”   王妃微笑点头,先对那女孩子道:“你先去吧。规矩行事,记着别失礼就是了。”   “是,娘娘。”女孩子行了礼,转身出门去了。   文安王转头见那少女离开,才道:“这是谁?为何突然进宫来了?”   王妃说道:“昔年从老王府远迁的宗亲,千里迢迢进京来投奔,总不好不见。”   文安王皱眉:“这么说,并不是娘娘你特叫进来的?”   王妃笑道:“我虽然愚笨,却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招人恨的事。”   文安王听她否认,半信半疑,突然又道:“她方才去了哪里?”   王妃道:“是去甘露宫给林妃行礼去了。”   “这时侯去?”文安王又是意外,“方才宗冕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去怕是不妥。”   王妃略露出诧异的神色:“怎么王爷也去了甘露宫么?我竟不知……不过,罢了,还是让那孩子去吧。毕竟年纪小,又仗着生得好看,心高气傲的,若是拦着不许她去,她还以为我嫉妒林妃,或者拦着她的好路呢。”   她的表情虽然无奈,但更多的是泰然。   甘露宫。   赵宗冕因见泰儿似跟自己生分,半是疑惑。   西闲听了他那句话,虽知道是他的戏言,但仍是心头一紧。   于是忙把奶娘叫来,让他领着泰儿到里间去玩,泰儿别扭不肯,西闲轻声哄了几句,又将关潜送的那绣球给他拿着,泰儿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赵宗冕在旁瞧着:“那球是哪里来的?”   西闲道:“是小公爷给了泰儿玩的,上回跟王爷提过,如何忘了。”   赵宗冕才笑道:“是了,你跟我说过,只是近来给那些事忙的头昏,一时不记得了。关潜倒是有心,很知道怎么哄孩子。”   西闲亲手将茶递给他:“王爷今日回来的早,可是事情少些?”   赵宗冕垂眸望着她端茶的手指,玉指白腻,指甲光润透明似的。   赵宗冕听了皱眉:“哪里少了,先前那阵子忙的跟狗一样,本以为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谁知一天又有一天的新鲜事故,累积成山,偏偏翰林院那些家伙倚老卖老的,要给本王讲什么书,恨不得一天到晚不叫本王闲着,真叫人半点清闲也没有,早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现在骑虎难下,后悔也晚了。”   西闲笑了笑。   先前因为要养伤,有一些事不用赵宗冕亲自料理,有文安王,顾恒,关潜,青乡侯,苏霁卿以及东宫一些人等帮手。   他还得以偷闲了半个多月,但自从发现他的身体无碍后,所有事务便都排山倒海似的挤压过来,忙的分/身乏术。   西闲道:“万事开头难,等理顺了就好了。”   赵宗冕哀叹道:“不知是不是旧伤复发了,最近总觉着满心烦闷,今日实在受不了,把那堆围着嗡嗡乱嚷的老夫子赶了出来,才跑出文华殿,就又给王兄追上了,跟我说什么家事国事。”   西闲听到最后,瞥他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只道:“有文安王在,殿下该轻快许多吧。”   “好歹是物尽其用,别暴殄天物就是了。”赵宗冕笑笑,回头看一眼里间并无动静,便道:“小闲,你过来,给本王揉揉肩。”   西闲依言走到身后,轻轻地给他揉肩搓背。   赵宗冕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给她揉捏两下,却不禁甚是受用,端着茶闭上双眼。   只嗅到她身上淡淡幽兰似的香气,一阵阵若有似无,随着动作,自袖底飞出,他喜欢这味道,暗暗将呼吸放的绵长,却只嗅到一点就又没了,跟他捉迷藏似的,总是不能尽兴。   这瞬间,赵宗冕想扑到西闲身上尽情地闻个够,但又舍不得那双在自己身上轻揉软捏的手离开,如此天人交战,耳畔只听西闲道:“王爷小心……”   赵宗冕还不知如何,西闲已忙俯身探手,将他手中的杯子握住了。   原来赵宗冕只顾胡思乱想,竟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茶杯,热热地茶水一晃,洒在西闲的手上。   赵宗冕一惊,忙把杯子甩开:“怎么样?”   幸喜冬日的水凉的快,但就算如此,西闲手背上仍是很快红了一团。   赵宗冕忙唤宫女进来,喝道:“快去,拿烫伤药来!”   西闲道:“不打紧,并没有伤着,用凉水泡一泡就好了。”   赵宗冕皱眉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话一出口,想起原本是自己先弄出来的,“你管我做什么?”   他的皮肉自然不比西闲娇嫩,到底是糙些,区区热茶水还不算什么,只是情急之下,反而有些词不达意。   “是,”西闲道:“下回臣妾会留意。”   赵宗冕拧眉望着她:“忙着认错干什么?又不是怪你。”他叹了口气,把西闲的手捧着,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本王是在心疼你,这个都不懂?”   他轻声说了这句,便觉着那股兰香又从西闲的袖底传来,越发心旌神驰。   赵宗冕情不自禁在她的手上亲了两下。   “小闲,”他低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些日子里,本王忙归忙,得闲总是要来一次的,只是你不是身上不适,就是那小孩子闹腾,总没有成事的。你还记不记得本王伤重那次,你对我说什么?”   西闲道:“臣妾只是为了王爷的身子着想,毕竟伤才痊愈,不宜……不宜过于操劳。”   赵宗冕笑道:“我不爱听这话,你再推三阻四,本王要不高兴了。”   正这会儿,宫女送了烫伤膏进来,西闲想抽手,却仍给他握紧不放。   直到宫女又退下,赵宗冕才拿了膏药,用玉签子挑了给她涂在手背上,又小心地用指腹推开。   他一边推药,一边喃喃:“我伤的要死要活的那时候,听着你对太医们说的那些话……我问你‘百姓们喜欢我,那你喜不喜欢啊’。”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了西闲一眼,却见她脸上有淡色的晕红。   赵宗冕一笑:“你那时候对本王说……”   恍惚中,仿佛也回到那生死未卜的惊险一日,西闲在心中回答道:“你好起来,我更喜欢。”   赵宗冕凑过来:“现如今我已经好了。”   他细看西闲的脸色变化,又道:“今晚上,本王就留在这里好不好呢。本王查了,今儿不是你的信期,看你的身子也很好……嗯,本王也有空暇。”   西闲扭转头,脸上的红已经悄无声息地染到了耳根。   赵宗冕看着她玲珑的耳垂也带了一种淡淡的桃粉色,哪里还能按捺住,一把将西闲搂入怀中,便往脸颊颈间亲吻过去。   他的呼吸如此急促,湿热的气息喷在西闲的颈间,竟叫她想起那恍若隔世的一次亲密,那可绝对算不上很好的记忆,刹那间心生恐惧。   西闲只能压低声音道:“王爷,王爷……光天化日……”   赵宗冕道:“这个还得分白天黑夜?”   他倒也知道泰儿在里间,自然是不能惊动的。于是把西闲抱起来,就往相反的冬暖阁而去。   门内门外都有许多的宫女太监林立,见状都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西闲知道他脾气发作起来无人能及,何况先前的确已经推阻了他许多次,这次若还不肯,只怕他就真的恼怒起来。   可是青天白日的这样,却实在是叫她情何以堪。   无可奈何,西闲只好把头埋的低低的,脸颊蹭在他胸前的缂丝锦纹上,隐隐地有些发痒,西闲嗅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微冷的桂露香气……   东暖阁的宫女们早就退避了,赵宗冕把西闲放下,满心的迫不及待,待要动手,突然想起上次的惨痛经历……那握住她衣带的手蓦地就停了下来。   赵宗冕怔了怔,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小闲,你、你来帮本王……”   这一次不论如何都不能再失手了,如果还来一次……他所向披靡的镇北王,下个月即将登基的新帝,只好羞愤去死了。   若新帝真的不幸羞愤自裁,也算是古往今来的一件大奇事。   西闲正也心慌的很,她对什么都淡然镇定以对,可对这种事却实在难以面对,如今听赵宗冕如此吩咐,满面的羞窘几乎无法掩饰。   少不得忍恼含羞扶着床褥起身,看一眼赵宗冕,抬手去解他的衣带。   西闲是半跪在榻上,赵宗冕却立在床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人面桃花,这个角度,看着她格外的温柔驯顺,越发叫人心动。   却见那如玉的纤指也颤个不停,在他的衣带上握了几回,竟都解不开那玉带扣。   赵宗冕的心意却随着她手指那并不娴熟的微动而上下窜跳,终究忍无可忍。   合身往前将西闲拥着扑倒:“老子就不信了……”   自己探手一摁,轻易地就将玉带解开,赵宗冕牙痒痒道:“小闲,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西闲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慌难禁罢了。   赵宗冕磨了磨牙,用一种另西闲越发战栗的沉哑声音,半是威胁般道:“今儿……非得活吃了你。”   狠狠地把那金镶玉的腰带往地上一扔,便去撩她的裙子。   不料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个声音怯怯道:“启禀王爷……”   赵宗冕不耐烦道:“滚!”   那禀奏的宫女吓得不敢出声,西闲忙道:“王爷,许是有急事。”   赵宗冕口干舌燥:“还有什么比本王的事更急?”   西闲抗不过他,只得小声提醒:“王爷……”   与此同时,外头有人道:“回王爷,是吴姑娘奉了王妃命,来给侧妃娘娘请安。”   西闲起初还不知哪个吴姑娘,突然间想到先前进宫的那个美人:“王、王爷等等,是、是王妃的表妹……”   “管他什么五姑娘六姑娘,这会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们两人低声对话间,外头的人因听不见动静,竟主动说道:“妾身吴笺,特来给侧妃娘娘请安。”   声音娇柔婉转,犹如浸了蜜糖,一听就知道这女孩子的相貌差不到哪里去。   赵宗冕果然停了下来。   他看看西闲,又看看门口处。   西闲见他似有意离开,也忙撑着翻身坐起,抬手掩起衣襟。   一边忙,一边低声说道:“听说这位吴姑娘是今儿才进宫的,她懂得来看我乃是她的好意,王爷……”   “好意?”赵宗冕眼神闪烁,唇角微挑:“不过……声音这么好听,必然是个出色的美人了?本王倒一定得见一见。还等什么,进来吧!”   这一句话,除了先前的“好意”略低些,后面这句的声音足以让外间听见。   西闲暗瞥过去,却见赵宗冕挑唇一笑,笑里竟有股说不出的邪气,这笑容让西闲心中有一股不妙之感。   而外间已经听见了他的话。   “是……”那少女柔声应答,口吻里带了些许窃喜,迈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西闲本是要下地的,却给赵宗冕一把拦住。   她无法可想,只得尽量躲在那垂着的床絩之后,咬了咬唇,虽脸上可以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但是两个人都在榻上,又是如此这般情态,却无话可说了。   而那吴氏小姐进门后,悄悄看了眼,却见床边坐着个风流俊逸眉眼如画的青年男子,偏偏衣衫不整,领口些许凌乱,露出半边蝶骨。   他也非王侯般的正襟危坐,左腿微曲踩在床沿上,右腿斜斜地长探出去,大马金刀地踏在地上。   但这种种破格逾矩,却丝毫无损他的俊美雅贵,反越发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不羁。   吴笺的心怦怦乱跳,莲步轻移上前几步,屈膝垂首行礼:“妾身……”   才一开口,就听赵宗冕慢悠悠道:“果然是个美人儿。”   吴小姐心头更如小鹿乱撞,才要接口,赵宗冕笑说:“你既然这样上赶子的想男人,倒是得成全你。”   不等吴氏反应,赵宗冕道:“来人,把她拉出去,扔到教坊司!” 第107章 0723一更   早在吴氏小姐进来之前, 西闲看见赵宗冕那反常地一笑, 就知道事情不好, 却只猜测他一言不合骂上几句赶人离开而已,却想不到一出口居然如此。   那吴氏也给惊呆了,镇北王爱骑马打仗, 最好女色, 风流名声传遍天下。   吴笺自幼又有美人之名, 出身高门, 但凡见者无不称赞。   且又有王妃亲族这一重关系在,吴氏自忖只要跟镇北王见上一面, 以自己的姿色, 立获荣宠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方才宫女太监们不敢禀告的时候,吴氏才要故意出声,不过是想引起赵宗冕的注意,满心盼望只要给他看上一眼,就必定东风具备万事妥帖了。   可突然间听见这句话,几乎怀疑是不是向自己说出来的……吴氏愣了愣, 外间已经有内侍进来架住她往外拖去。   吴小姐这才反应过来, 高声叫道:“王爷,王爷……”只不过毕竟太过震惊,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眼见要给拖出门去, 才吓得哭叫起来:“饶命啊王爷!妾身不能……”   西闲道:“王爷!”   赵宗冕回头:“怎么?”   西闲道:“她毕竟是王妃的亲族……这样做是不是、要顾及王妃的颜面?”   赵宗冕处置王妃的表妹,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甘露宫, 此事传出去,没有人会说赵宗冕如何如何,多半是把这帽子扣在西闲头上。   何况又有王妃这一层关系,臣民们闻后,剧情必然会往侧妃跟王妃争宠,所以故意处置了她的亲族这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   赵宗冕听了西闲这句,却只笑道:“小闲,也有你想不到的。”   竟然不理会,上来将她抱入怀中,见她似乎不解,才又道:“放心,这件事怪不到你。终于打发了这没眼色的东西,现在……”   他将脸埋在西闲颈间:“怎么这样好闻,让人忍不住想吃……你身上是什么香吗?”   却又不等西闲回答,便肆虐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外头依稀似乎是泰儿的叫声。   西闲原本没什么反应,闻声猛地挣了一下。   赵宗冕摁住她的手道:“别去理,有人照看着那小崽子呢。”   想想方才吴小姐的遭遇,西闲勉强按捺着不去理会外头的呼叫声。   衣裙簌簌,动作间,赵宗冕手上的力道也有些失控,西闲闭上双眼不敢看,心中默默想:“无事,无事,横竖只一会儿就好了……”   不料泰儿的叫声仍是不停,西闲不禁睁开双眼往外看去,只是未敢出声。   却在这时候,外间又有人道:“殿下……”   赵宗冕置若罔闻,大手正在西闲纤细的腰间抚过,那一抹勾人魂魄的玲珑仿佛随着掌心的摩挲传到心底。   他满心悸动,看一眼西闲,却见她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身上,目光朦朦胧胧,正看着门口。   偏外间听不见应答,又唤道:“殿下……”   “混账!”   赵宗冕七窍生烟,此刻杀人的心思都有了,握在腰间的手也随着一紧。   西闲察觉他身上气息的变化,忙不再往外张望,更加不敢再出声说些什么。   那门外的人仿佛也嗅到气氛不对,忙一鼓作气道:“是兵部的紧急军报,兵部尚书,镇国将军以及文安王正在御书房等候。”   如果说别的一万件事赵宗冕也可以不理,但涉及军情就不一样了。   赵宗冕带兵出身,当然知道军情如火的道理,早一刻决断跟弯一刻之间,相差的便可能就是一个“成败”,天差地远。   他从来都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人。   但是此刻……   西闲立刻觉察出他的迟疑,此时才定睛看他:“殿下……不如且去?”   赵宗冕心中烦躁之极,翻身而起,不耐烦地说道:“好,好好好,反正你的心也不在这儿。”   西闲一愣,赵宗冕不再言语,只叫人进来伺候。   不多会儿,他已经出门去了,西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   正泰儿叫道:“母妃,母妃!”   西闲茫然惊醒,忙把衣衫整理妥当,下地往外。外间奶娘跟嬷嬷们正百般哄劝,泰儿却并不听,急得四处跑来跑去地找西闲,直到看见她从东暖阁出来,才大叫着扑上去。   西闲将泰儿抱入怀中,心中那股忐忑却仍挥之不去。   带了泰儿回到寝宫,问道:“怎么只管找母妃,是不是饿了?”   泰儿摇了摇头。西闲道:“那为什么叫的那样?你可知道你父王在这里,以后可不要如此了,知道吗?”   泰儿眨了眨眼,低下头去。   西闲定神,温声道:“泰儿,可听见娘对你说什么了?以后……不可以冒犯你父王,知不知道?”   泰儿这才回答:“知道了。”   西闲把他搂在怀中:“这才乖,母妃最喜欢泰儿了。”   泰儿听了夸奖,也才喜笑颜开,抱着西闲的腰撒娇:“我也最喜欢母妃了。”   吴氏姑娘给从甘露宫拖出去,让内务司扔到教坊司的事,迅速在宫内流传开来。   先前负责送吴笺去甘露宫的宫女跟吴笺的贴身侍女们飞奔回凤安宫,向王妃禀告了此事。   那侍女哭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求道:“娘娘快去求王爷,放了我们家姑娘,再迟一步就晚了。”   相比较宫内众人的震惊,吴妃却镇静的仿佛一切风平浪静,她皱皱眉道:“想必是你家姑娘冲撞了……王爷跟林妃娘娘?”   侍女哭道:“回娘娘,的确并无此事,我家姑娘只是按规矩请安,才说了一句话,就给架了出来。”   吴妃皱眉道:“本来我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但是这件事是在甘露宫发生的,林妃娘娘向来最得王爷之心,连她在旁边都求不了请,我又怎么能够呢?而且你们在甘露宫惹了王爷跟林妃娘娘不快,别人还以为是我故意指使的呢,所以,这个情我竟不能求。”   那侍女没想到王妃竟如此断然拒绝,一时绝望:“娘娘若不救,我们姑娘可就完了呀。”   王妃叹了口气:“唉,我会派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想法儿罢了。”   侍女退后,旁边李夫人道:“合该是那小蹄子作死,如今也算是现世报。”   王妃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李夫人说道:“这种给捧在手心里娇惯呵护的千金小姐,初出茅庐,一心仗着自己的年轻貌美邀宠献媚,先前还没见到殿下呢,就在王妃面前流露出轻慢之色了。岂不合该她作死?”   王妃慢条斯理道:“她的确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就算留在宫中,也会添好些麻烦,不过……我不去救,却并不是因为她对我无礼。”   李夫人不解:“还有什么缘故?”   王妃说道:“你忘了咱们的出身了?你难道没听说,太上皇不喜我为皇后的传言?”   李夫人若有所思,王妃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我再招揽一个跟咱们老王府有关的旧人进宫,太上皇那边会怎么想?这皇后还没当上,就开始拉帮结派提携旧人了,将来还了得?所以……”   李夫人也露出笑容:“所以王妃才叫她去甘露宫请安,正是因为那会子去会触怒王爷吧,借着王爷的手将她除掉,太上皇那边听了,见王爷并不受那小蹄子美色所惑且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一定会安心不少。”   王妃淡淡道:“倒也不是我叫她去甘露宫请安,是她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显摆,我已经告诉她王爷宠爱林妃,此刻也正在甘露宫,她不知避嫌,兴许也不服气林妃已经生了孩子那还么得宠,反而更加着急地想去面见王爷,不过是仗着自己姿色出众,想要一鸣惊人罢了……我若拦着她,她还以为我不许她出人头地呢,如今倒好,果然一鸣惊人了不是。”   李夫人点头笑道:“这叫做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王妃道:“她这作死倒也好。外人看着咱们虽然也给王爷打了脸,实则对我们没什么妨碍,且也安了太上皇的心……另外林妃那边,我想以她的性子,应该很快就会过来致歉了吧。如此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果然如王妃所说,半个时辰后,西闲便带了泰儿来至凤安宫,说起吴笺请安被贬之事。   王妃反而安抚她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小孩子们不懂事,惹怒了王爷而已,也是我一时缺乏思量,当时她非要去给你请安,我看她那么热心,也不好过分阻拦就答应了,谁又知道殿下在你那儿呢,也许这就是她的命罢了。”   西闲道:“只是好好一个女孩子给送去教坊司,她又是大家闺秀,到底不妥。我先前跟王爷求情,王爷不理……倒不如娘娘试着说一说,娘娘说话跟我们自然又不一样。”   王妃笑道:“你呀,王爷若连你的话都不停,还会听别人谁的?不过那孩子毕竟是我的亲戚,稍后得了机会我会跟王爷求个情的。”   话虽如此,事后,王妃却并没有对赵宗冕再提此事,浑然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王妃也极少见到赵宗冕,因为最近南边又有南蛮作乱,朝廷上正吵得沸沸扬扬。   之前南蛮各族分支而居,势力并不算强大,近几年来有孟氏一支异军突起,渐渐吞并其他群族,渐渐地呼啸山林,扩充地界,屯兵也足有上万,且又个个悍勇,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王国。   本来听说镇北王的雁北军厉害,先前又打败了北蛮,所以孟氏不敢轻举妄动,可后来,闻道中原皇族争位,赵宗冕先是给下了大狱,后来又身负重创命悬一线,这正是可乘之机。   孟氏认定是个契机,当即挥兵北上,朝廷军队毫无提防,竟很快给他把周边几个州县拿下。   往常这个时候,成宗的目光自然是落在赵宗冕身上,可今时今日龙椅上的是镇北王,登基在即,新帝自然不能以身犯险。   赵宗冕自己倒是想带兵,毕竟这两年多都没正经打过一次仗,加上心里有火,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   却在文安王,众朝臣的劝阻下才暂时打消了这念头。   于是暂时调拨雁北军五万,由徐副将统领,朝廷精兵十万,镇国将军为主将,青乡侯为副手,转道前去荆南,同当地的官兵汇合作战,尽快剿灭乱贼。   此事才安排妥当,大军开拔之时,已是腊月初六,三天后就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   就在王师南下之时,从雁北方向,知州陆康奉命回调,跟他一同而回的,还有另外五万的雁北精兵,用以留在京师,作为赵宗冕最为可靠的京畿防卫。   腊月初九这日,凌晨开始,天际飘起了零星细雪。   西闲握着泰儿的手,母子两人立在甘露宫殿门檐下。   飒飒地北风扑面,并不格外冷,反而是一种清鲜之气,令人精神一振。   北风裹着雪花悠然旋落,清早的天空还没大白,蕴着暗暗的墨蓝色,显得十分静谧。   隔着高高地宫墙,外间的喧闹几乎都听不见,整个甘露宫像是静寂琉璃世界。   泰儿第一次见了雪,格外欢喜,仰头看了半晌,又顽皮地伸手去接,望着雪花融化在掌心,发出了惊奇的感叹,又忙抬起给西闲看。   西闲怕他冰了手,便将他的小手重团入掌心。   泰儿向着她展颜一笑:“母妃。”   “嗯。”西闲含笑应了声。   “母妃今天的打扮很好看。”泰儿甜甜地说。   西闲笑笑,俯身在他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泰儿的打扮也很好看。”   今日是登基大典,西闲跟泰儿都是一身赫赫显耀的朝服。   不同的是,西闲着的是贵妃的服色,而泰儿身上穿着的,却是皇太子的品服。 第108章 0723二更   赵宗冕登基后, 很快到了新年。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 本朝改元为“永延”。   眼见春节将至, 西闲在奏请赵宗冕后,又同吴皇后知会过,终于带了泰儿出宫了一趟。   西闲这一次出宫, 却并不为别的, 是因为先前她求过赵宗冕的那个原因。   她得去西陵祭拜苏舒燕。   先前因为杂事众多, 不是赵宗冕受伤, 就是政局变化,或宫内有事, 竟始终没有机会, 如今年底,总算空暇了些。   车驾沿着大道往外而行。   西闲因不想张扬,便并没有叫人用銮驾,只仍是普通的马车而已,她跟泰儿一车,奶娘宫女们又一车, 另外一些香火宝烛之类备后。   泰儿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 目不暇给,他在襁褓里混沌不知的时候,还曾经过江南数地, 又随着关潜转往桃城, 如今懵懂未开,看什么都津津有味, 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自在玩耍。   泰儿看了半天,回头问道:“母妃,要多久才能到?”   西闲把他搂入怀中:“出城后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泰儿道:“那要多久才会出城?”   西闲笑道:“大概还得半个多时辰。泰儿是不是饿了?”   泰儿靠在她怀中道:“我不饿,母妃,你再说你跟燕姨以前的故事给我听吧。”   昨儿泰儿在听说今日出宫的时候,就一直缠着西闲问东问西,自然也问起苏舒燕来,西闲就同他说起以前跟苏舒燕相处的种种,所以在泰儿心目中,苏舒燕是个极为可爱的女孩子,只是他不太懂为什么西闲说着说着眼圈就会发红。   今日随着车驾而行的,负责护卫的是顾恒带的近百龙骧卫,同时同行的,却还有苏舒燕的二哥苏霖卿。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西陵。   早有宫内的执事之人,以及皇陵执事等洒扫等候多时。除此之外,苏府那边,除了苏霖卿一路随护外,苏舒燕之母朱夫人,以及她两个嫂子,另外便是苏霁卿,一家子人也早在等候。   西闲下了车,顾恒上前接了泰儿出来,迟疑了会儿,说道:“娘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顾大人有什么话?请讲无妨。”西闲知道顾恒为人谨慎细密,忙敛神静听。   顾恒道:“虽然娘娘一片心意,但太子殿下毕竟年纪还小,皇陵里阴气重,所以臣想……”   西闲心下踌躇,低头看向泰儿,泰儿毕竟还年幼,并不太懂顾恒的意思,便说道:“母妃怎么不走了?”   这会儿旁边苏霖卿也走了过来:“娘娘,不如且把太子留在外面吧。”   泰儿听了这句才明白过来,当即道:“我不要留在外面,我要跟着母妃。”   西闲笑笑,俯身在泰儿脸上抚了抚:“泰儿怕不怕啊。”   泰儿道:“我不怕。”又大声说道:“母妃说燕姨很好,泰儿也想看看她。”   苏霖卿微震,眼中就有薄泪隐隐,当下退后一步,不再说什么了。   顾恒闻听,便道:“既然如此,臣陪娘娘跟太子殿下入内就是了。”   苏府一干人等上前行礼,西闲一一见过。   朱夫人先前因丧女之痛,大病一场,如今虽然恢复过来,却比先前更憔悴苍老了许多。   先前朱夫人只当西闲如干女儿一样,又知道西闲在苏舒燕之事里出人出力,心中更是疼爱感激的无法形容,此刻相见,碍于皇家礼制不能尽情,却早眼中包着泪。   于是一行人望内,到了园寝处又拾级而上,在殿内的影像壁前驻足,却见苏舒燕的样貌在宫廷画师笔下栩栩如生,脸上笑意活泼,仿佛随时都会从墙壁上走出来。   恍惚之中,西闲也仿佛看见苏舒燕亲热地拉着自己的手,笑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   西闲一看,先忍不住涌出泪来,宫女捧了水来,西闲净手后,才又接过香朝上敬了。   仰头望着苏舒燕笑吟吟的双眼,西闲眼中的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不多时把一块儿帕子都湿透了。   却因为还带着泰儿等,不便放声大哭,又有奶娘上前劝道:“娘娘节哀。”   泰儿也守在她腿边,轻声道:“母妃……”   西闲勉强止住,低头看着泰儿,道:“泰儿你过来。你知道燕姨是谁吗?”   泰儿奶声奶气地回答:“燕姨是母妃最好的姊妹。”   西闲点点头:“当初母妃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答应过她会回来跟她见面,可是母妃回来的终究晚了一步……泰儿,你替母妃给你燕姨磕个头,告诉她,叫她别怪我……”   情深难禁,眼中的泪就算强忍也忍不住。   泰儿看母亲这样,小孩也不禁带了哭腔:“是,母妃。”   顾恒在旁边,本想劝阻,可是看母子两人如此情态,便暗叹了声,并不言语。   倒是苏府里,朱夫人跟两位嫂夫人齐齐上来,含泪求告说使不得。   泰儿却不理别人,只按照西闲吩咐,果然乖乖地跪在蒲团上。   他朝上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口里念念有词道:“燕姨,我跟母妃都来看你啦。母妃她很想着你呢,你、你千万别怪母妃……要怪就怪泰儿吧……”   西闲听了这话,越发忍不住,便俯身一把抱住泰儿,放声大哭起来。   朱夫人等本也是勉强按捺悲痛,见西闲这样重情重义,均都忍不住,纷纷地跪地大哭。   其实这一场大哭,对苏府之人来说,自是哭苏舒燕。   但是对西闲而言却并不仅仅是为了苏舒燕,除了怀念昔日跟苏舒燕相处的种种,也为她的不幸离世而难忍悲恸,但除此之外,她自己却也有满腹的愁苦不可言说。   也许,是为昔日的不可追回,也为眼下的身不由己。   半个时辰后,祭祀完毕,皇陵执事领着在偏殿稍事休息。   朱夫人带了儿媳等上前谢恩,西闲亲自扶起,道:“当初伯母曾说过认了我为干女儿,如今……就只管当我是亲生的女儿看待,待尽的孝心,我替妹妹向您尽了就是。”   朱夫人含泪点头,感喟的无法可说。   西闲同众人说了片刻,问朱夫人道:“我看三哥哥也来了?为何不见他?”   朱夫人说道:“他自然是不便随意进见的。”   西闲便叫太监传旨,不多会儿,苏霁卿随着内侍步入内堂。   苏霁卿当初照料西闲跟泰儿的时候,泰儿在襁褓之中,自然什么也不晓得。   可是一看到苏霁卿,天生有种亲近之意,便走上前不住地打量他。   苏霁卿自从江南跟他们分开,就算后来西闲跟泰儿都回了京,但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何况先前又发生了那许多风云骤变的事,如今近距离跟泰儿面对面,却见小家伙粉妆玉琢,着实难以想象当初那个蜷缩在他怀中,连哭叫声都微弱的婴儿,会变化这样大。   西闲看的奇怪,便问道:“泰儿,你在看什么?”   泰儿回头说道:“母妃,他是谁?”   西闲笑道:“他是你燕姨的三哥哥,你该叫他三叔。”   苏霁卿道:“娘娘,这很不敢当。”   泰儿问道:“我以前见过三叔吗?”   苏霁卿一怔,不禁先看了西闲一眼,然后摇头道:“小人怎会有这种机会。”   泰儿抓抓头,似乎觉着疑惑。   西闲叫奶娘把他领了回来,便问苏霁卿:“三哥一向可好吗?”   苏霁卿道:“谢娘娘记挂。只是劳烦娘娘又亲来祭拜,令人惶恐。”   西闲道:“这件事不是突发奇想,是早在数月之前,我就跟皇上提过的,那时候他也答应了。这一次,是还愿而已。”   苏霁卿垂眸,顷刻道:“妹妹跟你那样好,以她的性子,这会儿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高兴的了不得。”   西闲鼻子微酸,便只笑了笑。   这会儿西闲身边两侧宫女林立,并不像是先前在王府时候那样自在了,所以彼此说话也都带着顾忌。   西闲见苏霁卿似有话说,便站起身,缓步出门,在栏杆旁立住,有宫女要跟随,给她挥手止住了。   苏霁卿随着走到她的身后,虽知道西闲是故意撇开人,但仓促中竟不知要说什么。于是道:“娘娘以后、在宫中要多照料自己,还有……太子殿下。”   西闲回头:“三哥哥放心,我懂。”   苏霁卿抬眼,眼前的人明明比先前仿佛更清瘦了些,他心里分明有千万言语想说,但总觉着说什么都是逾矩。   终于,苏霁卿道:“陆知州从雁北返回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他是有功之臣,想必很快就会得皇上重用,另外有消息说,陆家姑娘……也是要入宫的。”   西闲诧异,顿时想起那个在知州府里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道:“原来如此,这也算是皇恩霖及了……陆小姐是个不错的。”   苏霁卿见她竟赞陆尔思,脱口道:“你怎么不懂……”话说完,却又觉着不妥,苏霁卿垂下眼皮,“你千万留意,皇后、是别有用心、城府很深的人,偏偏立了泰儿做太子,你一定得打起十万分精神。如今一个陆尔思之外,只怕还有其他女人,我、我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想必他自己也觉着这些话造次,便又补充说:“我不止是担心你,还有泰儿。”   西闲岂能不知苏霁卿的心意:“三哥放心。就算为了泰儿,我也会仔细应对的。”   这会儿苏霖卿拾级而上,距离一步之遥站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   苏霁卿看向西闲,他心里明白,从此后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于是苏霁卿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后,转身下了石阶。   贵妃车驾准备妥当,苏家的人恭立路边,先送西闲跟泰儿上车,泰儿临上车之前,回头看着苏霁卿道:“你、你以后会进宫吗?”   苏霁卿一怔:“回太子殿下,也许不会。”   “那、那我会再见到你吗?”泰儿盯着苏霁卿,眼中竟透出一抹不舍。   苏霁卿对上小孩期盼的眼神,竟不忍心让他失望,便微笑道:“只要太子想见,当然是能再见到的。”   泰儿这才露出笑容:“那可太好啦。”这才心满意足地给顾恒抱着上车去了。   这一来一去,到申时将过,酉时之初才回到了宫中。   泰儿在路上就困倦了,下车的时候还在睡。   顾恒抱了下来,递给奶娘,一路护送到了甘露宫才止步。   西闲见天色已暗,可到底要去跟吴皇后说上一声,便趁着泰儿睡着,先忙忙地更衣洗漱,换了素色的冠服。   来至凤安宫,还未进门,就听得里头有阵阵说笑的声音传来。   西闲忙止步,凤安宫的宫女道:“娘娘进去无妨,是雁北陆知州大人的夫人跟小姐,今日下午来拜见皇后娘娘的。”   西闲原本担心是赵宗冕在这里,自然不好此刻打扰,听是陆家之人,这才放心而入。   门口太监道:“贵妃娘娘到。”   里间众人听见,除了吴皇后外,其他都站了起来。   陆夫人跟陆尔思双双行礼:“参见娘娘。”   西闲道:“快请免礼。”   上面吴皇后也说道:“我才要叫人去看看妹妹回来了没有,她们方才还想着去你那里探望呢,我说你有事出宫了。”   陆夫人道:“娘娘今日出宫,为何我等竟没听闻?”   西闲去祭苏舒燕,此事并没有张扬,故而陆夫人竟不知。吴皇后对西闲说道:“我知道妹妹是不喜张狂的,所以也没有告诉她们,还是你自己说罢。”   西闲才说了是去了西陵。陆夫人诧异:“怪不得看贵妃眼睛略有红肿。”   陆尔思道:“娘娘实在是重情重义之人,令人钦佩。”   因时候不早,陆氏母女只略说几句,便起身告辞,陆尔思对西闲道:“今日天晚了不便,改日还是得往甘露宫正式拜见娘娘的。”   陆氏母女去后,吴皇后道:“先前不是劝妹妹,不要过于悲伤么?怎么眼睛还是肿着的?”   西闲道:“虽知道娘娘是疼恤之意,只不过,到底一时情难自已。”   皇后叹道:“这一来一去的车马劳顿,也难为你一回来就过来了,看你有些倦容,必然是乏了,且快回去好生歇息吧。”   西闲谢恩,皇后又道:“对了,太子如何呢?”   西闲道:“路上已经睡着了,不然也是要过来给娘娘请安的。”   皇后叹道:“何必知礼至此?我又不是那等挑拣礼数的,好了,妹妹快去歇着吧,明儿我还有事跟你商议呢。”   西闲这才离开凤安宫,将往回的时候,又见两个太监匆匆而来,行礼道:“陆知州夫人送了些东西给娘娘。”   西闲看着他们手中捧着之物,问道:“单给甘露宫的吗?”   太监道:“并不是,是皇后娘娘,两位夫人也都有。”   至回到甘露宫,却见泰儿仍在熟睡。   宫内的女官看着桌上陆家所送之物,请西闲的示下,西闲只说:“先收了,明儿再看。”   西闲坐了会儿,觉着身心乏累的很,恨不得倒头就睡。   思量片刻,却叫了个内侍来,道:“你去看看……看看皇上现在哪里,做什么。”   那小太监忙去了,半晌回来道:“皇上先前召见雁北的陆康大人,后来听说太上皇身子有恙,所以又去探望,现在又在文华殿内跟几位大人不知商议什么,晚膳还没用呢。”   西闲垂头想了会儿,道:“去吩咐御膳房,做几样小菜……然后……”   她迟疑着,眉头已经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又过了片刻,西闲才说道:“你去看着……如果大人们都散了,就、就请皇上……来甘露宫。”   那小太监倒是个极机灵的,听了最后一句,喜形于色,忙道:“奴婢知道了。”转身忙不迭往外跑去。   西闲话一出口,却又有点后悔。   可一抬头的功夫,见那小太监已经跑到门口,因跑的太急甚至在上台阶的时候还绊了个跟头,西闲哑然失笑,一笑了之。 第109章 0723三更   勤政殿。   除了内廷辅政大臣外, 在场的另有顾恒以及文安王, 而他们此刻所议论的, 则是最近紧急传回京内的一件大事。   原先因太子下旨贬废宁泽王为庶人,前些日子,宁泽王绝食数日而死。   世子赵立一怒之下, 带领原先属于宁王旧部的五千兵卫在蜀地拉旗造反, 现如今已将蜀州城攻占, 原先的朝廷知州等都沦为了阶下囚, 有欲反抗的则遭杀害。   随着急报传回来的还有赵立的反书,说明要杀回京城, 向朝廷讨个公道。   其实在赵宗冕继位之后, 本想改变一下原先朝廷对宁泽王的待遇,但却给文安王等劝止了。   一来宁泽王的确是罪行确凿,二来,已经先替颍川王平了反,如果再立刻赦免宁王,就相当于在太上皇脸上打了两记耳光, 实在有点操之过急了。   没想到如今又闹出此事来。   如今朝廷调拨了精锐跟五万雁北军在对付孟氏, 没想到给赵立杀了个措手不及。   新春在即,新帝才登基,就连续起了战祸, 这兆头可不算太好。   赵宗冕道:“你们觉着该如何处置此事?”   群臣面面相觑, 辅国将军道:“赵立大逆不道,胆大妄为, 竟敢公然造反,此风断然不可长,请皇上尽快派兵增援当地,把叛军一概斩杀!”   顾恒道:“臣也觉着,该速战速决,杀以立威,若拖延下去,引发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效仿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兵部尚书亦道:“赵立所发的檄文用词恶毒之极,他非但对太上皇跟废太子心怀怨念,甚至更对皇上也十分不满,态度轻慢无礼,同时还鼓动说,天下的王族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什么皇位人人可坐之类,不堪入耳,罪大恶极!”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赵宗冕听到最后,笑了。   只有文安王并没说话,赵宗冕转头问道:“皇兄怎么看?”   文安王想了会儿,才说道:“几位大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如今正当佳节,皇上又才登基不久,频繁地动兵只怕会影响民心。”   顾恒道:“那……就让赵立如此叫嚣不管了?”   赵宗栩道:“赵立手中的兵马毕竟有限,朝廷只需命地方加紧剿灭就是,直接派兵却似不必。”   “王爷,”兵部尚书道:“地方上若能对付,就不至于向朝廷求援了。再拖下去,让贼寇势大反扑就晚了。”   文安王道:“地方所需要的更是士气,毕竟赵立曾是王世子,地方上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有的。所以现在朝廷要出的不是兵马,是人。”   文安王对赵宗冕道:“只要皇上派一名特使,手持皇命诰谕,言明立场以定军民之心,另外,臣再保举一人,让此人去对付赵立,最为妥当。”   赵宗冕道:“什么人?”   文安王道:“这人皇上也认识,还跟他打过交道,他原本是湖广水师督卫,后来……”   不等文安王说完,赵宗冕道:“你说的难道是苏尹清?”   文安王道:“皇上还记得此人?”   赵宗冕笑道:“怎么不记得,老子没吃过败仗,头一回在他那里吃瘪,不过他是仗着在水里,不算数……朕前些日子还想起过此人,怎么近来都没听见他的动静了?还以为他终于是淹死了呢。”   文安王笑道:“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藏起来了。”   赵宗冕先前带兵南下,借道湖广地界,正见水师操练。赵宗冕是陆上带兵的,看水兵们那副打扮模样,不免耻笑,说道:“这些水鸭子弄些花架子有什么用,若论兵中之王,还得靠我们。”   不料这句话偏给当时正在操练水军的水师督卫苏尹清听见,苏尹清不服这话,两人竟争执起来。   苏尹清提出要跟赵宗冕比划,不出意外给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不过苏尹清也是个不服输的,用诡计引了赵宗冕上船,又把船弄翻了,赵宗冕不会水,在水里自然是给摆布的明明白白的。   后来赵宗冕登基,苏尹清想起当年的事,怕这位皇帝念旧仇会杀自己的头,咬咬牙就辞官跑了。   如今听文安王说起来,才恍然大悟。   文安王道:“臣已经探听到他就隐居在蜀地不远的清江口,只要皇上下令,有此人担任统帅,拿下赵立指日可待。”   当即此事议定,只需要再定下传旨特使便是。   正在这会儿,赵宗冕的一名亲卫进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赵宗冕听了,眉峰一挑,居然是个喜上眉梢的模样,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没看错,是甘露宫?”   亲卫道:“绝没有错。”   赵宗冕笑道:“快!你问他是干什么的。快去。”   亲卫忙抽身去了,片刻回来,见赵宗冕并不想避着人,就立住脚说道:“甘露宫贵妃娘娘派人来打听皇上什么时候议事完毕,那边已经准备妥了饭菜等候。”   几位臣子面面相觑,文安王也挑眉看向赵宗冕。   “是吗?”赵宗冕满面笑容地早早站了起来,才走了两步,突然醒悟。   他站住脚看看面前的朝臣们,以及文安王的眼神,赵宗冕咳嗽了声,心思转动,却又后退一步,手按在桌面上缓缓地坐下了。   他哼道:“朕日理万机,忙得很,没空儿过去。”   亲卫见他明明是喜出望外的要走,突然又变了脸,没有办法,只好领旨而出。   出了殿门,亲卫见那小太监仍是满脸喜欢,道:“皇上还没有议事完呢,只怕还有好一阵子,你先回去吧。”   小太监很意外,满面的欢喜变成失望,他垂头丧气地回到甘露宫中,只好尽量委婉地跪地说道:“皇上还在跟各位大人商议事情,据说是很重大的军情,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完呢。”   西闲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皇上可知道你在那里?”   小太监本想不提这一节,没想到西闲偏想到了,他只好回答说:“那侍卫认得奴婢,所以才问起来,知道奴婢是甘露宫的后,还特意进去跟皇上通报过了,谁知……娘娘!奴婢觉着今天议论的一定是天大的事儿,等皇上议好了,一定会来的!”   西闲反倒笑笑,温声说道:“好了,自然是国事要紧。你先去吧。”   小太监无精打采地起身退下,走出殿门后,自顾自嘀咕道:“好容易咱家娘娘开了窍,怎么皇上反倒这样了呢。唉。再这样下去,甘露宫快变成冷宫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内,喃喃道:“这样好的主子,可不能呀……”   西闲听了小太监的话,心知肚明,料想是上次的事得罪了赵宗冕,所以这段日子他一直不肯来。   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西闲索性不去想那些,吩咐宫人备水。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累过了,他不来也好,省得又要尽心竭力地应付。   靠在浴桶之中,西闲缓缓地舒了口气,只有这会儿,可以暂时什么也不用想,像是全身都放松下来。   正受用中,便听到门声响动。   宫女们都给她打发了,赵宗冕还在赌气。现在来的人只能是她,也只有她这样神神秘秘的。   西闲仍是闭着双眼,轻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身后那人的脚步一停,却不出声。   西闲突然想到了缘故,因笑道:“不会是听说了皇上不来……所以又……”   话未说完,身后那人靠了过来,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赤/裸的肩头:“爱妃,在跟谁说话呢?”   在那手压下来的时候,西闲就察觉不对,顿时浑身不寒而栗。   又听了这句话,已经确凿无疑。   她僵在了水中,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手掩在胸前,转身,同时将身子往水中缩低了些:“不知道是您……”   “所以你以为是谁?”赵宗冕的双眸微微眯起。   这会儿若是搪塞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西闲只得承认:“臣妾以为是柳夫人。”   “她经常在你洗澡的时候来找你?”赵宗冕眼睛睁大。   西闲否认:“并不是,有时候是在……”说到这里,有些窘然,毕竟另一个答案也好不了多少。   “是在哪里?”   “卧房。”   赵宗冕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对:“那个小贱人,真是……”   “柳夫人只是偶尔跟我说几句话。”西闲想到柳姬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疤,生恐因此又对她不利,忙垂头道:“请皇上勿要怪她。”   赵宗冕抬手,在她脸颊上抚过:“放心,还不至于。”   他的手微微用力,已经令西闲抬起头来。   被热水熏蒸的脸,越发似人面桃花,她不经意抬眸扫过去,目光相碰,望着那一双水汪汪令人心荡神驰的眸子,赵宗冕突然失神。   西闲看到他眼中陡然而起的光。   她忙垂下眼皮:“请……您先回避,容臣妾穿好衣裳。”   “穿好了再脱,是不是太麻烦了,”赵宗冕缓缓俯身,近距离盯着西闲的双眼:“朕突然想起来,如今连小崽子都有了,但是……居然没有跟小闲,正正经经地洞过房。”   洞房花烛的时候,她大醉,他一时心软,放过了。   回雁北的时候,终究按捺不住,结果……成了他至今不除的阴影跟心病。   后来她有了身孕,让他空有一身武功而无法施展。   赵宗冕说着,手在腰间一动,腰带悄无声息地松开,跌落在地。   他目不转视地凝视着西闲,手指扣在自己肩头斜襟上,慢慢把扣子解开。   到了这个地步,西闲自然知道了他的用意,但是……在这里?   无法可想。   原先在马车上那一回,已经足够她噩梦半生的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西闲本能地抗拒,她想要离开这种令人无地自容的窘境,当下不再看他,只是壮胆回身,探臂去取搭在屏风上的衣衫。   可又不敢过分起身,毕竟一动,便春/光乍现无法遮掩。   额头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水,湿湿地颇为难受。   西闲觉着自己这辈子最艰窘的时刻都是拜此人所赐,可是偏偏似命中注定,就算逃离了,最终也还是得回到他的身边。   西闲只得凝神,竭力探臂。   手指擦过衣衫,她心中一宽,才要顺势将衣裳勾过来……人却已经给一把揽住。   像是给擒住的猎物,无法动弹。   耳畔是他的声音响起:“怎么这样不听话?”   她怀疑他的唇正蹭着自己的耳垂,湿润的气息顺着钻入其中,而他的手也不由分说地揉着那一抹纤腰,炙热而有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西闲觉着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最荒唐的梦境。   她听见那泼洒而起的水声,夹杂着沉重的喘息。   她看见溅起的水花在眼前飞舞,像是打碎了的水晶。   不,也许不是水花,是汗滴。   不知道是两个人之间谁的汗滴。   按照马车上的经验,西闲本乐观的预计,只要一咬牙的功夫,很快就能了结此事。   但她显然是吃了经验太少的亏。   她心中默念着,直到发现这本来可以是眨眼间完成的事情,仿佛变得无休无止起来。   当浴桶里的水渐渐变冷变少,这个人的身子却仍炙热而强健,不知疲累似的。   “够了,王爷,”西闲忍无可忍。   他明明已经可以了,早就该结束了,至少在她是这样认为。   赵宗冕专心致志地动作着,一边有条不紊地问:“你叫朕,什么?”   “皇上,皇上,”求饶的话西闲着实说不出口,只得忍着羞耻断断续续道,“请您,停……”   回答她的,是类似报复般的重重撞入。   “不行!”西闲几乎哭出来,失魂落魄地试着起身。   本是想挣脱的,才一动,却换来他隐忍的闷哼。   赵宗冕忙停下来,暗中飞快调息妥当:“又想使坏……”   她微动那瞬间,差点让他重蹈覆辙地缴械投降,幸而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次没那么容易了,”赵宗冕定了定神,把西闲抱的更紧了些,俯身在她耳畔低低道:“看朕怎么好好的治你。” 第110章 0724一更   西闲原先在林家的时候, 因为素日交际的人有限, 只有一个苏舒燕是最亲的, 所以等闲也没有什么别的事缠身分神。   不过是做几件事,刺绣,看书, 养花, 如此而已。   林御史藏书颇丰, 本是想把儿子东来培养成一个饱学诗书的儒学之士, 没想到东来偏是个浅尝辄止的性子,不能了解林御史的苦心, 反倒是西闲, 自从认字开始,就尤其细看看书。   林御史起初以为她只是随便乱看不成气候,不料偶尔问答她两句,每每答的中理妥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不说, 另还有自己的些许想法, 却比寻常儒生说的还要出色。   林御史看时常感叹,若西闲是个男儿就好了,有这样的才学见识, 难道还怕不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吗?   只是西闲读的不过是经史子集之类, 那些杂书,却是极少看过。   林御史因也知道她聪明, 所以不肯把那些《西厢》《丽娘》之类的书给她瞧。   而《史记》里论起某君王跟姬妾,每每又多两句“耽于酒色”或者“溺于美/色”,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话。   只有诗经里才令人觉着喜欢些,比如“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或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等。   等西闲年纪渐大些,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在这些里头了,而这些想象跟美好,仿佛都跟赵宗冕沾不上边,他好像只是来打碎这些的,果不其然,马车上的经历只是个开始,但跟现在相比,西闲突然觉着,那一次的经历简直可算是造化。   身子仿佛给捏碎揉碎,融化在水里。不知他又折腾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原本不知什么叫做“耽”或者“溺”,又有什么可耽可溺的,如今却明白的透彻淋漓。   西闲已神智昏沉,连手指尖都是麻酥酥的,耳畔听到哗啦的水声,然后是赵宗冕不知说了什么话,仿佛是在叫人。   西闲猛然一颤,他们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   她挣扎着动了动,竭力睁开双眸,却正对上他明亮的双眼。   西闲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缕神智,发现自己却是给他抱在怀中。   赵宗冕身上披着一件湿漉漉的单衣,西闲忙要看自己。赵宗冕道:“怎么了?”   西闲愣了愣,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只呆呆地问道:“好、好了吗?”   声音细微而嘶哑。   赵宗冕一愣,旋即眉峰微动:“嗯……”眼中漾起些许笑意。   西闲略觉安心,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委实太累了,累的让她觉着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各色巾帕之类上来伺候。   赵宗冕不耐烦她们行事,索性用自己的长衫把西闲裹在怀中,抱着出门。   他径直回了里间,欲把西闲放下,西闲仿佛察觉什么,身子微微蜷缩,低头往他怀中靠过去。   赵宗冕笑道:“这回知道怕了?”   把人放下的同时,赵宗冕俯身下来,西闲朦胧里看见人影压落,道:“皇上。”   赵宗冕“嗯”了声,见她缩在自己的龙袍里头,越发显得身形娇小,楚楚可人,因为被折腾了太久,没有素日的冷静自持,反是一种恍惚之色,原本如雪的肌肤上,泛出纵情后的润泽绯红。   赵宗冕禁不住凑过去轻轻吻落,先前在浴房里本已经有了四五次之多,却仿佛怎么也无法餍足,只想一点一点地把人吃了了事。   好像一鼓作气吃进肚子里,才能放心一样。   察觉他的动作,西闲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不要!”   赵宗冕望着她迷迷糊糊憨态可掬的样子,蓦地想起新婚之夜她醉酒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或许才是她最无防备纯属本能的时刻吧。   他无法按捺心里颤动的欢悦,情不自禁一点点俯身吻落,同时心里希望今夜最好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西闲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仍是淡淡的暗色。   她怔了怔,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人在何处,今夕何夕。   直到外间有泰儿的声音响起:“娘怎么还不醒?”有点焦急的声音。   “泰儿!”西闲蓦地想起来,忙要坐起来,谁知才一动,从手指到身子,处处酸痛,像是给人抓着在地上狠命摔过一样。   西闲不由自主痛呼了声。   外间宫女听见,忙来挑帘,道:“娘娘醒了。”一个个喜滋滋的样子。   西闲懵懂地抬头,果然见外头还点着灯,她没头没脑问了句:“皇上走了?”   “哈,早走了。”阿芷在旁回答,嘴角也挂着一抹笑,“这一整天娘娘都在昏睡,若不是皇上交代让您多睡会儿,可急坏了我们……”   这会儿泰儿已经着急地赶了过来,在床边跳跃:“母妃!”   西闲被阿芷那句“一整天昏睡”惊呆了,五雷轰顶似的不知所措。   见泰儿到跟前,才总算又喜欢起来,才要把他抱上榻,手臂却仿佛千斤之重,完全脱力。   不料泰儿忽地看见她颈间有好几处微红的痕迹很是醒目,于是睁大双眼问道:“母妃怎么了?”   西闲不知他在问什么,可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凌乱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忙道:“母妃先更衣,泰儿出去等一会儿好么?”   泰儿眨了眨眼,乖乖地跟着宫女暂且退下了。   宫女们伺候着,好不容易将衣裳穿上,但西闲下地的瞬间,双腿麻软,一下子往前跪倒过去,幸而阿芷及时扶住了。   西闲靠在她身上,惊魂未定。   看看外间的天色,西闲无法置信地问:“真的……一整天了?我睡了一天一夜?”   阿芷说道:“娘娘别担心,今儿早上皇上离开的时候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没有人敢说什么的。就只有太子来看了几次,总问我们娘娘是不是病了。”   双腿酸痛且麻,每走一步都好像在打颤,腰肢疼的好像给人狠狠地掐断过。   西闲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那泰儿可吃了饭吗?”   “都吃了,太子很懂事,我们劝他娘娘得好好休息,他便不肯惊扰了,三餐都的很好。”   西闲总算宽心,扶着阿芷的手走到外间,泰儿早也冲过来,将她抱住道:“母妃没有生病吗?”   “没有,”西闲笑着在他的小脑袋上抚了一下,“母妃只是有些累罢了。”   “一定是昨天坐车累着了。”泰儿叫道。   西闲道:“嗯,泰儿呢?”   泰儿挺胸道:“泰儿不累。”   西闲领着泰儿到外间坐了,阿芷等便忙着安排晚膳。西闲本没有食欲,可想到自己一整天正夜没有吃东西,为了身体好歹也用了些。   不料才吃了会儿,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昨日在凤安宫吴皇后曾跟说,今日有事跟西闲商议,但她偏偏没有去……   西闲心不在焉地问道:“皇后娘娘有没有派人来过?”   阿芷道:“是派了一个内侍来,说是有事跟娘娘商议。”   “你们怎么答的?”   阿芷道:“阿照姐姐出去说,娘娘今日身子欠佳,等好些了后就立刻去凤安宫。”   阿照是宫里资深的宫女,当初西闲搬到凤安宫,便是她负责接应照料的。   西闲叹了声:“到底失礼了。”   此刻阿照走进来,闻言笑道:“娘娘说什么话,自从入宫,风吹雨打日夜不改的去凤安宫请安,这宫里谁不看在眼里,再说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哪整天精精神神的呢。而且凤安宫的人也说了,让娘娘安心休养。”   西闲见她亲自捧着一盅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   阿照道:“是银耳燕窝炖雪蛤,给娘娘补身子的。”   西闲勉强又吃了点,总是不喜欢。   泰儿在旁道:“母妃多吃些,看母妃都瘦了。”   西闲忍俊不禁:“你又知道什么瘦不瘦的。”却果然又多吃了两口。   吃了饭,西闲看看那暗沉的夜色,问道:“皇上今日做什么呢?”   阿芷笑道:“这个小江子最知道。”说着回头召唤,不多时,昨儿负责报信的小太监飞快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   阿芷道:“娘娘问你皇上在哪儿呢。”   小江子道:“皇上早上在咱们宫里吃了早膳后,就去了勤政殿,接见了几位进京述职的大臣,然后又去了演武场里骑马射箭,中午仍在勤政殿吃饭,下午的时候又会见了几位大臣,听说派了关小公爷什么差事,然后去养心殿探望太上皇,出来后到勤政殿看了两个时辰折子,现在还在那里呢。”   小江子口齿伶俐地说完,便眼巴巴地望着西闲,仿佛还在等她说“去请皇上”。   西闲听的愣愣的,她不知不觉睡了一整天,赵宗冕却马不停蹄地转了一整天……想到昨夜的零星片段,一时又有些恍惚不真。   她挥挥手:“你去吧。”   小江子没得到那句话,脸上禁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灰溜溜地去了。   阿芷却悄悄道:“皇上这一天可真忙,但忙归忙,却还没忘了娘娘,派人来问过两次呢。”   西闲吃了一惊:“问什么?”   “问娘娘怎么样了,醒了没有之类。”   西闲的心怦怦乱跳,又扫了眼外头的沉沉夜色,总觉着赵宗冕会随时从那夜影里走出来一样。   忽然泰儿问道:“母妃,父皇派了哥哥什么差事?”   西闲猛然才记得方才小江子所说的里头有这么一句,只是涉及朝堂上的事,她又怎会清楚。   阿芷道:“明儿小公爷来了就知道了。”   西闲问道:“怎么说明天?”   阿芷道:“先前小公爷来过一趟,得知娘娘在休息,便没有打扰,只说明日来见。”   西闲道:“怎么不早点说呢?”   “奴婢只顾了喜欢,忘记了。”阿芷吐吐舌头。   西闲道:“你又喜欢什么?”   阿芷不敢多嘴,悄悄地退了,孙奶娘过来道:“娘娘别怪她,她们也是一心盼着娘娘好呢。”   西闲垂了眼皮,孙奶娘低低说道:“其实娘娘心里明明也有皇上,为什么总不叫他知道呢?皇上今儿派人问了两次,足见很关怀娘娘了,如今醒了,是不是也该派人去说一声?免得叫他担心。”   西闲因昨夜之事惊魂未定,恨不得不见。可听了奶娘的话倒也合情合理,只有一件,这会儿派人,万一又给他觉着是请他来呢?   索性道:“不用,我还乏累,要再去睡。就不必说了。”   泰儿突然说道:“我想陪母妃一块儿睡。”他一整天不得亲近西闲,这会儿便着了急。   西闲犹豫了片刻,可看着小孩期待的眼神,终于笑道:“好好好。”   西闲因睡了一整天,精神已经养了回来,只是神智回归后,身体上的痛却变本加厉。   泰儿因只顾贪图跟母亲在一起,又不懂这些,绕着西闲问长问短,有时候不免碰到她的腰,臂之类,疼得厉害。   泰儿又指着西闲的脖子问道:“母妃这里为何红了好几处?”   这是他第二次问,西闲疑惑,抬手摸了摸,没什么异样,只隐隐似有点儿刺痛。   茫然了半晌才突然想通,脸上也忍不住红起来。   只得搪塞泰儿道:“昨晚上睡着的时候压出来的,不碍事,快睡吧。”   泰儿道:“我还以为是虫虫咬的。”   “又说笑话了,这儿是冬天,哪里有蚊虫呢。”西闲把他的小手团在掌心,柔声回答。   泰儿嘻嘻笑道:“有也不怕,有泰儿在,会给母妃赶跑的。”   总算等这小家伙睡着后,西闲才慢慢动了下身子,转头看着泰儿恬静的睡容,碰了碰他柔嫩的小脸蛋,才要忍不住去亲一下,就听外间有隐隐地声响,竟像是迎驾!   西闲睁大双眼,不知是要起身,还是继续装睡好,耳畔听到赵宗冕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西闲一咬牙,慢慢地翻身坐起。 第111章 0724二更   双足才沾地, 目光所致, 先看见他足下所踏的一双黑缎金丝缀边云头靴。   西闲来不及抬眸, 便屈膝行礼:“臣妾恭迎圣驾。”   仓促中她忘了身上的不便, 只是才一屈膝躬身,身上的骨头仿佛错了节似的疼痛难忍,刹那间整个人站立不稳。   西闲忙抬手想撑着床边站住,赵宗冕已上前一步。   探臂在她肋下一扶,顺势把人搂入怀中。   “怎么,”唇边挑着笑意, 赵宗冕垂眸望着西闲, “见了朕来, 是太高兴了吗?”   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叫西闲不禁想到昨夜种种荒唐, 瞬间眼睫乱动,只得回答道:“是臣妾失礼了。”   赵宗冕才要将她打横抱起,目光一转看见榻上的泰儿, 那浓眉便皱起来了。   西闲即刻察觉:“臣妾无状,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害这孩子等了一天, 所以……”   赵宗冕目光闪烁,突发发现她颈间那若隐若现的红痕,眼中顿时满溢笑意:“那朕也等你等了一天啊, 这笔账可怎么算?”   西闲口干舌燥。   但到底是谁让她昏睡了整天的?   不敢跟他细算, 因这本就是一笔难以拿到台面上细说的糊涂账, 而此人又是最擅胡搅蛮缠的。   于是西闲息事宁人地转头道:“不知皇上吃了晚饭没有?”   赵宗冕哼了声,在桌边落座:“哪得空吃,本来以为会有人去请,偏偏没有一个人惦记。”   西闲窘然:“臣妾叫人准备……”   “不用,”赵宗冕拉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身边,又在腰间一抱,轻轻地把她抱在了膝上,虎视眈眈道:“吃别的也成。”   伺候的宫女们见状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寝室内寂静的令人不安。   赵宗冕凝视着如玉似的颈间那几点醒目的莓红,鬼使神差地又凑上去。   “皇上……”西闲从方才见了他就开始心慌,忙侧了侧身子躲开。   本以为他昨日折腾的那样厉害,今日一整天又没空闲的时候,一定是累极了,当然不会来乱。   没想到此人根本不能以常人来论。   赵宗冕道:“怎么了?”   西闲道:“臣妾、臣妾身上不便。”   “怎么不便了?”赵宗冕诧异,“早上还……”   西闲知道他的心性,未免他又以为自己是故意推搪,便咬了咬唇,低声道:“身上疼的很。”   赵宗冕愣了愣,轻抚她的脸看了会儿,见她眼角微红,眼中蕴着薄泪。   她向来冷静自持,绝少在他面前流露如此脆弱的模样,可见是真的无法忍受。   赵宗冕喉头动了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赵宗冕哑然:“你、你怎么不早说?”   西闲低下头不吭声。   赵宗冕抬手,指腹在她眼角轻轻掠过,察觉指尖一抹湿润,他的心也即刻软了几分:“好了好了,知道了。是我一时忘了……让小闲受了委屈。”   他索性把西闲抱起来,仍送回榻上,出外叫了个嬷嬷,不知吩咐了几句什么。   不多会儿外头有太监送了些东西进来,赵宗冕拿起来瞧了会儿,仿佛中意,才回来对西闲道:“朕给小闲敷药好不好啊?”   西闲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吩咐人拿药:“不敢劳烦,臣妾自己就好了。”   “那岂不是又累了你?”   “臣妾叫阿芷跟阿照亦可。”   赵宗冕笑看她道:“有时候你冷静聪明起来,叫人觉着害怕,有时候却又傻傻的让人怜惜。”   西闲正懵懂,赵宗冕望着里头熟睡的泰儿道:“这小子一天大似一天,以后可不能再跟你同睡了。”   最怕听见这话,西闲心头一颤,无言以对。   赵宗冕拿了两个玉瓶放进西闲怀中,自己把她抱了,仍折出此处,到了东暖阁。   “乖乖地别动。”赵宗冕吩咐了一句,便将西闲的衣裳解开,却见除了颈间几点莓红外,脖颈往下,亦零零星星三五分布,犹如雪地里的红梅,红白相映,又叫人看了浮想联翩。   只是往下,却瞧见纤腰两侧也胡乱留下了些青紫的痕迹,赵宗冕看的怔住,几乎不信是自己所为。   他看一眼西闲,却见她右臂抬起,遮在脸上,轻轻地咬着唇。   赵宗冕俯身,把她的手臂轻轻挪开,却见西闲双眼紧闭,眼角仿佛还噙着些泪影。   此刻才懊悔起来,昨晚不该那样失控的。   赵宗冕在西闲脸颊上亲了亲,温声说道:“下次绝不会再这样了,只是因为……因为小闲太好了,所以情难自禁……”   西闲睁开眼睛看他,这会儿她本该说几句类似“能承皇上恩泽是臣妾的福分”之类,但心口涩涩的,终究说不出来,就只是含泪默默地看着赵宗冕。   赵宗冕忙道:“别哭别哭,”将她轻轻抱住,哄小孩子般抚着背道:“朕说到做到。以后真的不会了,好不好?”   西闲吸吸鼻子:“好。”   赵宗冕道:“知道小闲最好了。所以朕也最疼你。你别动,我给你敷药。”   西闲本怕他敷药是假,未免又纵情胡做,不料赵宗冕倒的确说到做到,将那散淤消肿的药膏倒在手心里,双手一搓,掌心的热力让药膏化开。   他宽厚的大手贴在身上,热力瞬间渗透,再加上他堪称温柔的轻抚揉按,居然有一种意外的舒泰。   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才事了,赵宗冕倒在西闲身旁,望着她微红的脸色:“疼的好些了没有?”   疼倒是好些了,因为已经有另一种情绪取而代之。   西闲“嗯”了声:“多谢皇上。”   赵宗冕望着她,慢慢笑了笑:“你呀……有时候叫人恨得牙痒痒,倒是想让你吃些苦头,又不舍得。”   他凑过来,在西闲身上嗅了嗅:“他们说着是什么生香膏,最是有用的,暖玉生香……嗯,这味儿也还不错,只是仍不及小闲身上的香。”   这话他说了数次,西闲不禁奇怪:“我身上有什么香?”   赵宗冕道:“不知道,总是好闻的很,我一闻见,就像是酒鬼闻到了那绝好的酒香,总是忍不住。”   西闲给他这句逗的几乎笑出来,垂眸道:“从来也没有人说我身上有什么香,衣裳也并没有熏香。”   为什么偏在他嘴里就这么玄乎起来,只怕又是他在信口胡说罢了。   赵宗冕笑道:“没有人闻见?算了,若只我能闻到,那还更好呢,证明小闲的确得是属于我的,所以只有我才知道你的好呀。”   这会儿他也不再称“朕”,一口一个“你我”,却是难以言说的亲密口吻,让西闲心中滋味莫名。   西闲因睡了整天,一时没什么睡意,看赵宗冕,却见他竟仍龙精虎猛,毫无倦怠之色。   昨晚上到后来西闲已经浑浑噩噩,浑然不知他什么时候停了的,又或者是一整晚都在胡闹,可如果是这样,这人的精神跟体力也太可怕了。   但为什么马车上是那样,现在又是这个样?   实在叫人百思不解。   只是不管如何,西闲更习惯两个人就这样十分安静地相对,比如……当初在雁北王府他临去白山的那夜。   比如,现在。   也许是因为心里觉着安稳了,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疼好了很多,西闲很快竟睡着了。   赵宗冕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本是想问她的,可见她睡容恬静柔美,无知无觉的,非但不忍心打扰,更叫他百看不厌似的。   最终,赵宗冕轻轻叹了声,把西闲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轻声道:“你呀,以后记得对我好一点……”   西闲本是睡着了,却在睡梦中“唔”了声:“臣妾……不、不敢……”   赵宗冕意外地瞪了她一会儿,半晌,才嗤地笑了出来:“臭丫头。”   次日,西闲起身,自觉身上果然轻快了很多。   赵宗冕却早去了,据说临走还带了泰儿一起。   西闲不知他领着泰儿做什么去了,忙叫小江子去打听,回来后道:“皇上带了太子殿下,在勤政殿内呢。”   西闲又问:“太子可听话?有没有吵闹之类的?”   小江子笑嘻嘻说道:“娘娘放心,奴婢打听了皇上身边的侍卫大哥,说太子乖巧的很,还问几位大人朝堂上的事儿呢。”   西闲这才宽心。   因先前吴皇后说过有事跟她商议,偏偏昨日给耽搁了,西闲装扮妥当,起驾往凤安宫而来。   在宫内,贵妃自然是可以乘坐肩舆的,毕竟各个宫殿之间相隔甚远,只是西闲从不曾如此,因嫌弃那样太过张扬。   只是今日情形特殊,少不得就用肩舆代步了。   到了凤安宫,已经有太监扬声道:“贵妃娘娘到。”   西闲下地,缓步望内而行,拾级而上之时,却见吴皇后已经在殿内站着相迎了。   西闲忙入内行礼,吴皇后将她扶起,笑道:“妹妹身上大安了?”   西闲道:“多谢娘娘挂念,已经好了。”   吴皇后道:“昨儿听说妹妹身上不大受用,本是要过去瞧瞧的,又怕反而惊动了你不能好好休息,所以倒罢了。”当下引了西闲落座。   西闲道:“前儿娘娘说了有事同臣妾说,不知何事?昨日偏偏病的不能来,只怕耽搁了娘娘的正经事。”   吴皇后道:“不打紧,这件事是得慢慢料理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给皇上选秀之事。”   西闲一怔,继而道:“是吗?这……是好事。已经开始准备了?”   吴皇后道:“我倒是想过了年后再操心,只不过毕竟规制在那里,又加上内务司、礼部等每每进言让尽快充实天子后宫,所以……我若是不抓紧了料理,只怕给人说皇后善妒,怠慢后宫呢。”   说到最后,吴皇后便笑了起来。   西闲微笑道:“娘娘何出此言,这宫中上下谁不知道娘娘最是体恤宽仁的。”   吴皇后道:“罢了,也不过是尽我的本分而已。再说句不中听的,如今皇上膝下,只有太子一个独苗,兴许也是时候该多纳几个才貌相全出身清白的女子,好给皇家开枝散叶啊……妹妹觉着呢?”   西闲道:“娘娘说的很是,臣妾自然唯娘娘马首是瞻。”   吴皇后回头看看桌上的那一叠厚厚的文书,笑道:“你瞧瞧这个。”   皇后身后的女官取了来,躬身送给西闲。   西闲欠身接了过来:“不知这是什么?”   吴皇后道:“不瞒你说,皇上先前还没登基的时候,京城里就有各家显贵来我这里走动了,无非是家中有出色的女孩儿的,想送进宫里来,这些,是他们送来的女孩子的年庚八字等等,有的更笑人,还特意画了影貌图呢。我已经看过了,你再看一看。虽然不必就先选出来,好歹心里有个数。”   西闲垂首道:“是。”   吴皇后低头吃了口茶,又道:“这件事等过了年,就要正式开始张罗起来了……对了,还有一件,你觉着前日来的那位陆姑娘如何?”   西闲道:“陆姑娘知书达理,出身名门,不管是人品相貌皆都无可挑剔。”   吴皇后点点头:“果然你也觉着她好。”说到这里,皇后特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在先前废太子欲针对咱们皇上的时候,特派了密使前往雁北,本是要把皇上麾下雁北军的数百精锐将领尽数斩杀的……这陆康倒也很识相,明面上答应了,实际上秘密地把那些人都保护了起来,所以雁北军的根基才没有动摇。所以在这件事上,陆康可算是一大功臣。”   西闲想起苏霁卿跟自己所说的话,点头道:“陆大人建下如此大功,这次回京想必一定会升官了?”   吴皇后道:“升自然是要升的,这位陆姑娘,却也不能冷了她,且陆家也很有入宫应选的意思,照我看,不如……”   西闲早已会意:“娘娘中意陆姑娘,自然是她的福分了。”   吴皇后笑道:“你既然也觉着她好,当然就没有阻滞了。那就先内选了她就是。”   说完了此事,皇后问起泰儿,西闲便说给赵宗冕带了去。   皇后也没说别的,正李夫人跟柳姬来请安,四个人坐着说了会儿,便才散了。   西闲出了凤安宫,才要上肩舆,柳姬走过来笑道:“娘娘能不能赏光陪妾身走一会儿?”   西闲在内坐了半晌,倒也觉着筋骨酸麻,得活动活动才好,于是便同柳姬往回而行。   柳姬比西闲生得高些,眼睛斜睨着她的脖颈道:“如何,我说的对不对?”   西闲道:“什么对不对?”   柳姬说道:“我说了那位爷是很能折腾的,你先不是不信吗?”   西闲脸上一阵热,转头看她。   却见柳姬正盯着自己的脖子,西闲一惊,不禁抬手遮住。   柳姬掩口笑道:“虽然你特穿了这件儿遮住,不过有心看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况且皇上去你那一宿,第二天你就卧床不起,难道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亏你还这样……”   这件高领的衫子的确是西闲故意挑了遮丑的,没想到她的眼睛这样尖。   西闲听了这话,更加无话可说,幸而柳姬没有在这件事上再说别的,反而问道:“皇后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是说过了年选妃的事儿。”   柳姬道:“她倒是很贤惠的。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那么麻烦,留着瑛姬跟张素华岂不还少两份力气?”说着便嗤嗤地笑。   西闲示意她谨慎:“不要提这些旧话了。”   柳姬咳嗽了声:“知道,娘娘倒是关心我,只不过怎么竟在皇上面前卖了我呢?”说到后一句,就眼透委屈地向着西闲眨动。   西闲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必然是“洗澡”时候那件事给赵宗冕透露出去。   虽然不是她的错,可西闲仍觉着不安,便窘然解释道:“前天皇上突然来了,我还以为是你,一时大意漏了几句……你别怪我。”   又忐忑地问:“皇上可为难你了吗?”   柳姬瞥她一眼:“算你有良心,放心,只是警告我不许再去烦你罢了。哼……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兴他日夜霸着不放吗?”   西闲哑然:“好好的又开始瞎说了。”   柳姬仰头叹息道:“瞎说?以后只怕我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叹了这句,忽然说:“太上皇近日身子欠佳,你可听说了?”   西闲道:“是。可好转了不曾?”   柳姬并不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怎么问我,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纵然别人说一万句,不及自己看一眼呐,娘娘秀外慧中的,这也不明白?”   西闲心头一动,柳姬却又略高了些声音笑道:“免得劳动娘娘走累了,妾身反而又要挨骂,好了,妾身先告退了,娘娘请乘轿子吧。”她说走就走,向着西闲躬身行了礼,转身离去。   西闲目送柳姬身影蹁跹地走远,心头琢磨她那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及至又登了肩舆,往回而行,眼见将到甘露宫,西闲突然吩咐:“转道,去养心殿。” 第112章 0724三更   自从太上皇退位后, 便去了太极宫的养心殿内休养。   从甘露宫到太极宫得走一段, 幸而有肩舆代步, 约略四刻左右, 远远地见前方太极宫在望。   西闲早命停了下来,小江子忙道:“娘娘,这还不到宫门口,至少要再走一刻呢。”   另一边阿照笑道:“你这小猴子多嘴,娘娘难道不知道?如此自有道理。”   西闲笑了一笑,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小江子不明所以, 落在了后面, 还是一个年老些的太监对他说道:“你真是个小糊涂, 贵妃娘娘这样,是显示着对对太上皇的尊重之意, 你又懂什么?”   小江子恍然大悟,自己在脸上打了一下:“我可真笨,竟没想到这一层。”   那老太监道:“你呀, 哪里有咱们娘娘心细,且又是真心的敬人知礼呢?慢慢学着罢嘞。”   如此又走了近一刻钟才到了太极宫门首,那边其实早就有人远远地瞧见, 且入内禀告过太上皇了。   在西闲距离门首十几步远,有几个伺候的太监们便抢先迎上来,给西闲见礼。   西闲忙命平身, 又问太上皇此刻在做什么, 倘或休息着的话就不打扰, 等稍后再来就是。   众内侍忙道:“娘娘来的正好,先前太上皇醒了,吃过早膳后才打了个盹儿,现在正醒着呢。”却都知道这位林贵妃是新帝跟前第一个得宠的,如今见她来到,就如同天上掉下宝来似的,一个个躬身含笑,毕恭毕敬地请了西闲入内。   西闲进了太极宫,往内行过一重殿阁,才到了养心殿。   殿门敞开着,门边的太监扬声道:“贵妃娘娘到了。”亦是满脸堆笑。   西闲微笑着一点头,迈步进内,却见琉璃砖地光可鉴人,两边点着德寿永昌的仙鹤衔枝的灯蜡,闪闪烁烁,如火树银花。   往内又走一段,转弯往内,遥遥地见成宗背对站着,身前一名太监提着个笼子,里头有一只小雀上蹿下跳,啾啾发声。   西闲上前行礼道:“臣妾参见,太上皇万安。”   成宗这才缓缓回头,老人幽深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哦……是林妃啊,免礼。”   西闲起身,见他往前走动,步履蹒跚,便也上前一步,从旁扶住他的手臂。   成宗转头又扫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西闲道:“听说太上皇身子有恙,本该来探望的。还请您别怪妾身迟来请安。”   成宗走到一只金笼旁边,打量里头的一只凤头鹦哥,逗了逗,道:“我不乐意见吴氏,不想她到我面前来惺惺作态。所以先前不许你们来打扰我的清静,因为怕不叫她来只许你来的话,反而对你不好。你可明白?”   西闲低头道:“是。”   成宗自从退位静养,就也下了旨意,一概不许后妃前来请安之类。是以西闲才并不曾来养心殿。   虽然她心中猜测缘故,可却想不到竟是这样。   不妨那笼子里的鹦哥也跟着叫嚷道:“明白,明白!”   成宗笑道:“你听,这鸟儿也向着你说话,可见万物有灵,它也是喜欢你的。”   西闲也随着一笑,见成宗似要落座,便又扶着他往旁边圈椅上走去。   成宗落座,旁边太监奉上巾帕擦了手,又端了茶过来,西闲接在手中亲自奉上,成宗吃了口茶,便还给西闲,最后才是太监递了暖手,送上脚炉。   成宗笼着暖手,踩在脚炉上,舒舒服服地靠在大圈椅里,对西闲道:“我怎么听说,你前儿也有些身上欠安,现在好了吗?”   西闲道:“已经都好了。让您也操心了。”   成宗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细了,心细其实不是坏事,只是未免伤神,你的身子又不好,是之前去雁北的时候落下病根了吗?”   那次是西闲第一次出远门,车马颠簸外加跟赵宗冕相处的种种,内忧外患,何况还怀了身孕。   她的身体原本没有那么不好,却因为那次,的确是有些伤着了根基。   西闲道:“跟别的不相干的,是妾身自己不争气罢了。”   成宗叹道:“你这样却不好,毕竟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太子着想啊。”   这一点却戳在了西闲的心坎上。   成宗扫她一眼:“你心里当然也清楚的很,宗冕虽然宠你,可未必就真的宠那小孩子,别的人更加不用指望了,他们不去伸手就已算是谢天谢地,你是他的亲娘,世间除了你,没有人是真心疼护他的。”   “是。”西闲低着头,心头一阵阵揪痛。   成宗道:“既然知道,那就别再把自己弄的病恹恹的,我听说,宗冕曾经交给你什么……五禽戏是不是?不用想别的,得闲也练一练,到底有好处。”   西闲见他连这个都知道,便忙又应了。   成宗见她站了这半晌,毫无不耐烦,也并无怨色,才道:“不要站着了,坐着说话吧。”   太监送了锦墩上来,西闲谢了,这才落座。   成宗仰头仿佛出神,半晌才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西闲道:“先前在凤安宫那里,皇后娘娘有事同妾身商议。”   成宗看一眼身旁内侍,那太监会意,当即命身遭伺候的众人皆都退后。   成宗才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什么事?”   西闲就把充实后宫的事说了,成宗笑道:“我猜差不多也是此事了。听说近来凤安宫跟朝中各部重臣的内眷们来往的很是密切。怎么……没有人去找你吗?”   西闲摇了摇头,成宗道:“你这贵妃娘娘的身份虽然尊贵,到底比不上皇后正牌呀。”   “妾身自然不敢跟娘娘相比。”   成宗道:“那你就想一辈子也如此吗?”   西闲抬头,眼中流露疑惑之色。   成宗也盯着她的双眼道:“林西闲,你不去跟她争,是你的本分,但是你有太子,你以为以吴氏的心性,会容忍你的儿子将来当皇帝吗?”   西闲没料到成宗会这么快把话撩开,可是这种话在宫内是犯了大忌讳的,或许……成宗能说,但是她却万万不能说,何况成宗的心意如何谁也猜不透,在此之前轻举妄言,若有人将这话透给了吴皇后……或者赵宗冕,她又将如何自处?只怕还会给泰儿招来灾祸。   成宗何等老辣,早看出西闲忌惮之事,他笑了两声:“你大概是觉着,我是来试探你的心意的,你放心,先前我虽然瞧不惯你,但跟吴氏相比,你简直已是难能可贵。你可知我为何这样说吗?”   西闲摇头。   成宗道:“你先前为了宗冕,敢当面冲撞于我,当时我虽然气极,但是之所以那样动怒……却也未尝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有道理的缘故,正如你所知,我这皇位来的不甚光彩,所以这一辈子都在求个‘明君’之称,没想到你这小女子三言两语就把我辩的无话可说,怎叫人脸上挂的住呢。”   成宗说到这里,却笑了笑,又道:“可是朕知道,你心里只是想给宗冕争口气,或许,更是为了保全小泰儿,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所以你才敢在我面前说那些话,那样不屈不挠,不卑不亢。你可知道当时朕在想什么?”   西闲道:“妾身如何敢妄猜。”   成宗盯着她道:“当时朕心里想,这才是大明皇后的风采。”   西闲忙站起身:“太上皇……”   成宗笑道:“你怕什么。等我说完了不迟。”   西闲只好缓缓又落座,只听成宗道:“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朕知道,自己是输了,没有再反手的余地,不过也正是从那时候,朕觉着,该放手了,因为宗冕的性子虽坏,但是有你,只要你在他身边儿,他就不至于野到不知东南西北。”   西闲闻言苦笑道:“太上皇只怕是错想了,皇上为君,君心难测,妾身更加不敢揣测,只有俯仰天恩罢了。”   成宗望着西闲,笑的意味深长:“林妃,说你聪明,你真聪明的叫人讨厌,说你笨,你也笨的无可救药。”   西闲愣神,这话似乎才听过……是赵宗冕昨儿说了差不多的。   她不禁也看向成宗,不知是两个人真的兄弟间心有灵犀呢,亦或者两人商议过……商议过似乎是不可能的。   那,自己真的给人这样的印象?   成宗道:“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宗冕心中是何等重要,你记不记得当时他逼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让他醒觉的,是在雁北,你那院子失火之后。”   西闲暗暗地握紧了手指,成宗道:“其实我暗中想过无数次,起初宗冕不知道你逃出去了,但倘若,你没有逃出去呢,你若真的死在了那场火势里,你说如今的宗冕,会是什么样儿?”   西闲皱眉,她无法忖度。   成宗仰头想了会儿,眼前出现的是那个狂态毕现,无法无天似的镇北王,成宗冷笑:“他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真正的冷血而残忍的疯子。”   成宗笃定冷漠的语气让西闲不寒而栗,可偏偏她对成宗的话不敢苟同,但也不敢深思。   成宗道:“幸而他没有,苏嫔的死给了他一个引你回来的机会。而他也终于如愿以偿,他做这些也许是看破了启儿的用意将计就计,但他心中最想的,应该就是看你回到他的身边。”   成宗一笑:“宗冕……是一把天下至为锋利的刀,只有你才能当那把令他收敛的刀鞘。”   西闲虽是坐着的,头却微微地晕了晕。   突然她想起当初吴王妃对她说起的,废太子妃在镇抚司自缢一事,且说赵宗冕看出苏舒燕头上两重伤的事。   当时西闲就怀疑,赵宗冕为何没跟自己提过这一节。   如今听了成宗的话,终于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赵宗冕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舒燕为何而死,可他秘而不宣,铤而走险,一来让太子错以为他毫无防范已经入彀,二来,是为了引她回京。   西闲只顾想这件事,几乎没听见成宗接下来说了什么。   成宗看看她的脸色变化:“不用太在意,他心中若无你,就不会如此苦心孤诣了,何况你先前弃他而去,按照他的脾气本是绝不会容忍的,他却既往不咎,已经足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只是可惜,你毕竟比吴妃晚了一步。”   西闲只好压下心头翻腾之意,重又凝神听成宗说道:“吴妃是平阳王之后,我从来就不太喜欢那丫头,只是当初皇后……罢了。我知道吴妃自从嫁给宗冕后就做了很多事,吴妃是想挑拨宗冕跟我的关系,想借他的手而已,对了,当初吴妃有孕小产之事你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不知的是,她那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西闲觉着身上微冷。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成宗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当时她跟宗冕回京,入宫探望,我自然是不喜欢的,因为我知道,她只要生下那孩子,就会千方百计地教导孩子恨朕,恨朝廷,给老王府翻案,那孩子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所以当时朕跟她说,想她跟宗冕留在京内。那会儿朕是想着,只要限制宗冕的兵权,吴妃生下孩子后,朕再派人时刻监管,假以时日,他们自然不成气候……谁知吴妃出宫回去后,当夜就小产了。朕那时候并没有多想,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妇人竟会这样心狠手辣呢,朕还以为那孩子注定不该出世,这是天意,自然也注定吴妃的企图不足为虑,所以也就仍叫他们离京了。”   成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有些喘吁吁的,西闲怔怔起身,想给他捶一捶背,却又缩手。   成宗笑道:“后来朕才知道,宗冕一直觉着那个孩子是朕所害。但这只是开始,如今她终于贵为皇后,最终她一定是要给平阳王翻案的。所以我绝不容许、咳!”   西闲不很明白老王府和成宗之间的恩怨,所以不便评论或者质疑。只是问道:“倘若是太上皇所说这样,那……那皇上难道不知道?”   成宗笑了两声道:“你别看宗冕纵天横地的,有时候他还真的……那孩子的事他必然是怀疑的,只是他大概不会想去信吴妃真的毒手如此。至于别的……”   顿了顿,成宗道:“他当然知道,比如当初御前议事,你当为什么文安王会那样及时的出现,还带了遗诏?”   西闲一怔,成宗道:“他……”   成宗还未说完,外头内侍突然扬声道:“顾统领到。”   成宗挑了挑眉,停口不言。   不多会儿,就见顾恒的身影极快地从外而来,从现身开始,他的目光就在西闲身上,直到看她端坐无恙,才肩头微沉,放松了几分,上前行礼。   成宗沉沉盯着他:“顾大人,今日是哪阵风,送了你来。”   顾恒目不斜视,淡声答道:“甘露宫有人等候娘娘良久,臣特来请娘娘回宫的。”   成宗道:“是吗?是什么要紧之人,劳动顾大人亲自来请林妃?”   顾恒道:“小公爷领旨出使,特来辞别。”   西闲听到这里,忙向成宗辞别。   成宗也并没说别的,只道:“你去吧,只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好生想想,别只管往后退……你是聪慧之人,应懂得举一反三。”   西闲答应了,退后数步,转身往外,顾恒也向着成宗拱手行礼,即刻跟上。   成宗本想叫住他,但因跟西闲说了这半天,未免乏神,便只冷笑着,目送顾恒跟着西闲去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了太极宫,西闲才要上肩舆,顾恒将她拦住道:“娘娘。”   西闲止步回头,却见顾恒额前浮现些许汗意,原本白皙的脸因为赶的太急,泛出了些许淡红,向来冷静的眼神里亦透出焦恼之色。   顾恒道:“娘娘为何突然改道太极宫,为何事先不说一声?”   虽然西闲要去哪里本不需要跟人交代,可见顾恒这样,却也明白他必然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担忧,于是道:“这次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以后一定提前同顾大人知会的,请大人见谅。”   顾恒情急之下话说的冲了,见西闲这样平心静气的回答,他反而有些受不住,当即拧眉转开头去道:“我并非冲娘娘发脾气,只是,您若是有一点点闪失,我没有法子跟皇上交代。”   西闲微笑道:“我自然知道顾大人是好意,这次是我冒失了,让您为了我劳心劳力地奔波,我已觉很对不住,又哪里会责怪分毫。”   顾恒看她一眼,此刻脸上的恼色已经都散开了,反而有一种无奈的释然:“既然如此,臣护送娘娘回宫罢,小公爷已经等了半天……他下午就要走了。”   “这么快?”西闲一怔。   顾恒道:“他昨儿领了皇上的旨意,要去蜀中向带兵作乱的赵立宣旨,定了今日启程。怎么……皇上没跟您说?”   等西闲乘坐肩舆忙忙地回到甘露宫的时候,却扑了个空。因为时辰不早,怕耽搁了启程,关潜已经出宫走了。   西闲踟躇地站在甘露宫的门口,关潜来了两次,自己两次跟他错过,可想而知那少年离开的时候是会何等失落。   顾恒看她神色不安,道:“娘娘不用担心,此行虽说略有些凶险,但小公爷是朝廷公使,为人又机敏,不会有事的。”他为人冷清,从不肯说些安慰人的话,突然说了这句,自己也觉着意外。 第113章 0725一更   西闲倒是没留意, 只是有些怅然地说道:“多谢顾大人。我只是……觉着潜儿年纪小, 又是出远门, 还是那样乱军四起的地方,没有多叮嘱他几句,所以心里不安罢了。”   “唔。”顾恒随意应了声, 看她两眼,横竖已经将人安全送了回来, 顾恒叹了口气, 转身走了。   顾恒一路往勤政殿的方向返回, 走了不多会,却见有个内侍领着一行人缓缓而来, 中间那女子生得甚是出色,身段柔曼, 且气质极佳,看来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顾恒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也仿佛察觉了有人注视, 一抬头, 跟顾恒四目相对。   当看见顾恒的瞬间,女子神色微怔, 继而又低下头,若无其事。   那太监倒是先向着顾恒行了礼,才又领着人去了。   跟随那女孩子的侍女偷偷问道:“这位大人是什么人, 竟然能在内宫行走?”   前面领路的太监笑道:“陆姑娘大概也不知道吧, 这位就是顾恒顾大人, 是八百龙骧卫的统领,前儿又封了忠靖侯,忠武将军,负责统领八万禁卫营,正是咱们皇上面前头一号的红人。”   陆尔思神色倒是淡淡的,反而对那侍女道:“不可多嘴。”   陆尔思今日来宫中拜见皇后,便又来甘露宫给西闲请安。   正西闲因为关潜的离开有些不自在,且泰儿也偏不在跟前儿,听她来了,才又打点精神。   陆尔思行了礼,落座后说道:“听说娘娘前两日身上欠佳,不知这会儿可大安了?”   “已经不碍事了。”西闲打量着她,见陆尔思今日穿一身淡鹅黄对襟大袖缎褙,里头衬着乳白花枝暗纹袄子,底下是浅灰色的六幅裙。   也并没有十分浓妆,通身上下甚是低调,看来十分的清丽脱俗。   除了头上一个点翠挂珠朝阳凤钗,精致非凡,同她的淡然美貌相得益彰,也显示出她本是官家小姐的身份。   “果然是个美人儿。”西闲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当初在雁北跟陆尔思相见,就已经觉着她很好,且又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女子,不论谈吐行事,处处显示着非同寻常的心智跟见识。   想到这样的女子很快也将要进入后宫,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多类似甚至比陆尔思更厉害或者更出色的贵女们到来……西闲心中滋味难以描述,只好一笑。   陆尔思道:“因知道娘娘的身子应当好生补养,妾今日特带了一支白山的老参送与娘娘,希望娘娘能够凤体安康。”   她身后的侍女上前,将手中捧着的锦匣送上。   小宫女走前一步,接了在手中,上前跪在地上,将匣子举高。   旁边阿照举手打开,给西闲过目。西闲扫了一眼,暗暗惊讶,原来这山参系着朱红的丝带,头身手足俱全,看着就如同一个缩小地人身一样,色泽玉白,可见其珍贵。   西闲忙道:“如此罕见珍奇之物,我怕消受不起。”   陆尔思笑道:“娘娘消受不起,还有谁消受的起呢?何况就算再罕见珍奇,不过是一样东西,最主要的是物尽其用,倘若这参对娘娘的凤体大有裨益,也不辜负它这一身造就的天地精华,亦是我等的福气了。”   西闲不禁赞道:“尔思,一别经年,你是越发会说话了。”   陆尔思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脸上也露出微笑:“尔思其实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辈,只是……委实是发自心底的敬爱娘娘,所以更想娘娘凤体长春康健,还请娘娘明白妾的心意,也将这老山参收下罢了。”   西闲见她如此恭顺,虽然未必说十足的真心,但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   可追究陆尔思如此费心讨好自己的用意……不过是因为要入宫了,所以事先尽心地打点铺路罢了。   西闲笑看着她,终于说道:“像是你这样聪慧的女孩子,我也是打心里喜欢的。何况咱们还有一段缘分。你很好,放心就是了。”   说着看阿照:“好生收起来。”   陆尔思见她收了,脸上略也露出几分欢悦之色。又坐片刻,问道:“如何不见太子殿下?”   西闲心里也正牵挂,说道:“早上给皇上带了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陆尔思立即察觉西闲有挂念之意,便道:“可见皇上真心疼爱太子,如此才肯亲带在身边照料,他们父子情深,皇上一定会照看的很妥当。”   西闲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是白牵挂罢了。”   陆尔思窥西闲似有倦意,便起身告退。西闲又特扶着阿照起身送了几步。   陆尔思去后,阿照笑道:“娘娘,这位陆姑娘果然是大家子的出身行事,很是讨喜呀。那样的山参可谓珍品,成色委实罕见,难为她竟孝敬了娘娘。”   西闲叮嘱道:“你叫人仔细收藏,我留着有用的。”   阿照一怔:“娘娘不自己用?”   西闲道:“我虽不懂,却也知道这是真正的好东西,我才多大,又有多大的福气,怎能就消受这种罕物,自然是给能消受的人。”   阿照想了会儿:“难道娘娘想……”   西闲笑笑不答。   阿照亲自去把那山参收了起来,回来后,却见桌上还搁着一叠东西,阿照便对西闲道:“娘娘,这是从凤安宫里带回来的,娘娘可要现在看?”   西闲扫了一眼,那自然都是各家贵女的年庚、影照图之类的东西,她想到方才陆尔思,又看看这些,便摇摇头:“先放着,我小憩片刻起来再看。”   西闲在暖阁里睡了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已黄昏,忙先问泰儿。   伺候的宫女回答已经回来了,西闲喜出望外,忙收拾下地。   出来暖阁,见泰儿趴在她日常看书的桌子上,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一笔一划的不知在写些什么。   西闲先前虽也教导过泰儿写字,只是他毕竟才两岁多点儿,那小手儿握毛笔都觉着吃力,只勉强会画两下罢了,而且泰儿也仿佛不喜欢练字,所以西闲也并没十分勉强。   如今见他跟着赵宗冕去了一趟,突然竟这样认真起来,真是出息了,西闲又是意外又且喜欢,便笑唤道:“泰儿。”   泰儿本是跪坐在椅子上,趴着的姿势,抬头见是西闲,便把毛笔扔掉了:“母妃!”   西闲见他匆匆忙忙的,生怕他摔着了,便道:“慢着点儿。”   泰儿从椅子上探脚往下,迎着西闲,才要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向着西闲行礼:“参见母妃。”虽仍是奶声奶气的,却也像模像样。   西闲笑道:“好的很,越发长了本事了啊。”   泰儿听出是在夸奖自己,高兴的跳起来,这才撒娇似的抱住她:“母妃,泰儿好想你呀。”   西闲抚过他的小脑袋:“还以为泰儿在外头玩的高兴,忘了母妃呢。是了,你方才在做什么?是不是你父皇教了你什么?”   泰儿道:“先前有个太师教的,教我写字,只是还写不好。”   西闲道:“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拉着泰儿的小手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眼,突然大惊。   原来面前桌子上放着的,本是那一叠从皇后那里拿回来的待选贵女的档册等等,可此刻却已经给泰儿涂抹的一塌糊涂。   最上面一张上墨渍淋漓不说,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旁边有数张铺开了的,却都是夹杂在档册里的那些贵女的影照图,原本是千娇百媚的女孩子的图画,此刻却面目全非,一个个不是脸上给涂了一大团,就是给歪歪扭扭地写了字,有的直接就是画了交叉的两道,总之,几乎没有一个能看的。   西闲目瞪口呆:“这、是泰儿做的?”   泰儿道:“是啊,母后从哪里拿来的这些图画,一个个好难看,泰儿把他们改一改。”   西闲更加呆怔:“你……”   此刻阿照跟阿芷从外进来,西闲且不说泰儿,回头道:“怎么不好好看着太子呢?”   两人一惊,见西闲脸色不对,忙走上前,阿照眼尖,一下子看见桌上的东西,顿时也变了脸色:“这个怎么又拿出来了?”   原来先前顾恒送了泰儿回来后,因见西闲在休息,泰儿便并未打扰,只在外头玩耍,过了会儿,又叫说写字,叫宫女磨了墨,他一眼看见旁边那叠东西,便问是什么。   阿照知道他不懂这些,便随意说是从凤安宫带回来的,又怕他小孩儿玩心大,若是弄乱了自是不好,便命人特拿了放在柜子里头。   泰儿仿佛并没在意,只是小大人似的自顾自埋头练字。   阿照等见他如此认真,也不玩闹,便都放了心,才没有特意围着他。   没想到这半晌的功夫,却竟弄出这个来了。   阿照知道坏了事,忙跪在地上请罪。   阿芷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见阿照如此,均吓的不轻,纷纷跪倒。   泰儿小声问道:“母妃,是泰儿做错了什么吗?”   西闲叹了口气,便道:“都出去,阿照留下。”   众人谢恩退到外头,西闲才对阿照:“你该知道太子顽皮,就该不错眼地跟着他,岂有都走了的道理?”   阿照道:“是奴婢疏忽了,请娘娘降罪。”   西闲道:“你虽然看管不力,到底是泰儿太顽皮的缘故,罢了。只要你记得今日的事,以后加倍小心。”   阿照磕头道:“奴婢遵命。”   西闲才又吩咐,“另外,此事别对外面说起。起来吧。”   阿照迟疑着起身:“可是弄坏了这些东西,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交代?”   西闲道:“不妨事,娘娘那里我自有交代。”   回头看看那一桌子的狼藉,又道:“把东西整理起来,另外,今儿似格外的冷,叫人加一盆炭吧。”   阿照忙按照吩咐,先收拾了那些给画坏了的档册,又命小太监准备了炭。外头那些伺候的众奴婢未免向她打听惹了什么祸事。   阿照记得西闲的话,只说道:“还问呢,因为你们都偷懒没在跟前,太子殿下从椅子上下地的时候几乎绊倒,幸好娘娘察觉的早才没有闪失,不然的话大家可都怎么活呢?”   众宫女太监都悚然后怕,阿照趁机说道:“甘露宫里两个主子的安危,就是咱们的性命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怠慢分毫,知道吗?”   大家齐齐应声。   剩下泰儿跟西闲在殿内,泰儿问道:“母妃,泰儿闯祸了吗?”   西闲把他抱入怀中,叮嘱说:“以后不许拿大人的东西玩了,这些还罢了,尤其是你父皇那里的……可记着千万别碰,知道吗?”   泰儿眨眨眼:“父皇那里没有这些丑丑的女人。”   西闲才要笑,又忍住:“难道你是觉着那些……不好看才画了的?”   泰儿吐吐舌头:“都没有母妃好看。泰儿讨厌他们。”   西闲本是要教导他的,听了这句,便把他紧紧搂在怀中,半晌才说道:“好了,这件事不提了,泰儿也别再对任何人说起,你把今儿在外头跟着你父皇的事儿,告诉母妃好吗?”   是夜,赵宗冕并没有来到甘露宫,小江子自作主张偷偷地去打听,听说皇帝独自一个人歇息在勤政殿内。   次日早上西闲起身,整理妥当,便去凤安宫请安。   一时来到凤安宫,同吴皇后见礼,皇后道:“妹妹今日来的早些,却也是好,昨儿内务司送了些缎子过来,你挑几匹,让他们裁衣裳。还有一些新的头面首饰,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内宫皇后跟贵妃的衣裳头面等,都是有定例规制的,皇后如此说不过是显示大度罢了。   西闲笑道:“臣妾的衣裳首饰甚多,很不必再添了。”   皇后道:“其实我跟妹妹的心意一样,但只有一件,这毕竟是皇上才登基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自然不能灰头土脸的,倒也要收拾收拾,簇然一新的好,也是个吉祥的意头是不是?你放心,李夫人跟柳夫人那边也都有。”   西闲这才答应。于是皇后同她便把那些布匹首饰之类看了一遍,西闲略点了几样。   两人重又落座吃茶,皇后问起道:“是了,昨儿你拿了那些东西回去,可看过了不曾?”   西闲听提起来,便道:“回娘娘,都看过了。”   “那你觉着哪些好呢?”   “臣妾……觉着都很好。都是极难得的。”   皇后微微诧异:“是吗?你没有格外喜欢或者不喜欢的?”   西闲似有不安之色:“臣妾……没有。都很好。”   皇后问道:“妹妹,你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西闲这才忙把茶杯放下,起身行礼道:“臣妾请罪。”   皇后大惊,忙起身扶她:“这是什么话,快起来,是怎么了?”   西闲道:“臣妾昨晚上熬夜查看的时候,因为困了,一时失手,把那些要看的帙卷都掉在了火盆里,要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因怕娘娘责罚,所以才……”   吴皇后微睁双眼看着西闲:“都烧了?”   西闲道:“请娘娘降罪。”   半晌,吴皇后才微微地吁了口气:“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没有个失手不察呢?”   西闲忐忑道:“只是毕竟是各家精心准备的,臣妾于心不安,不然,就当全都过了便是。”   吴皇后笑道:“傻话,哪里有照单全收的,总要筛选下几个去,不然,还以为天子的后宫什么人都能进来呢。”   “那……可怎么办?”   吴皇后望着她,慢声道:“也不妨事,叫他们再准备就是了。”   此事之后,一直道除夕之前,京城内的各高门女眷频繁进宫,一来是拜见皇后,二,却是给贵妃请安。   因人人都知道,各家呈现给皇后的选秀卷宗,给贵妃“失手”烧了。   贵妃是不是失手,大家不敢妄自猜测,只不过这样一烧,倘若把各家小姐的前程也都烧光了,那可如何是好。   原本大家都知道后宫皇后掌管,林贵妃又对皇后娘娘从来恭敬顺从,凭着娘娘说一不二的。   所以在送女进宫这种事上,自然只要皇后说声就是了。   却给西闲这一“失手”,让大家都回过味来。   更有人想起当年太上皇的端妃娘娘请众人进宫赴宴,林妃娘娘在那场宴席上,跟废太子妃争锋,那种当仁不让的气势。   于是各自暗呼失策,幸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甘露宫从原本的门可罗雀,到众人纷至沓来,热闹非常。   这日,甘露宫又送走了来请安的工部侍郎夫人,阿照送人的时候,正柳姬笑嘻嘻地进门。   殿内西闲正在吃茶,柳姬上前躬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请贵妃娘娘原谅奴婢这几日懒散怠慢,不登门之过。”   西闲抿嘴一笑:“恕你无罪,平身吧。”   柳姬向着她努了努嘴:“好呀,还真的摆起贵妃娘娘的谱来了。”   有宫女端茶送上,西闲道:“你尝尝这茶,是祁门红茶,叫什么天香。我觉着味儿很好。”   柳姬道:“我不爱喝茶,只爱喝酒。”话虽如此,却仍是乖乖吃了一口。   西闲道:“这是前日宋翰林的夫人送的,他们老家是徽州人,还送了一方金丝端砚给泰儿练字呢。”   柳姬噗嗤笑了出来,差点把茶喷了,她擦了擦嘴道:“我的娘娘,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一副暴发户人家的口吻了?什么红茶什么端砚,这也拿出来炫耀。”   西闲淡淡笑道:“我怎么就暴发户人家了,太金贵的东西要不得,这些能吃能用的,还罢了。你既然不爱吃茶,下次我看看有没有送酒的,给你留着就是了。”   柳姬满眼含笑,偷笑了会儿,才说道:“怎么突然开窍了?”   西闲又吃了一口茶道:“也不是突然……就是觉着,有些东西我可以不要,但是……不能给人就低看一眼。”   “哦?”   西闲并不回答,只又问道:“你说,在这宫内,是被人无视好呢,还是给人忌惮好?”   柳姬也慢慢地尝了一口茶,果然品出了些甜香满颊,柳姬道:“被人忌惮,招人恨,自然不好。可是被无视的话,却可能会被很多双脚踩在底下,那自然更惨。”   西闲看着那红茶朱红透明的汤色,轻声道:“是啊,我可以被无视,可我还有泰儿,他们今日小看了我,明日就敢小看泰儿。”说着一笑,“这个我绝不能忍。” 第114章 0725二更   除夕这夜, 皇宫家宴。   在京内的皇亲贵戚,朝中重臣,列国使团等都在受邀之列。   西闲跟皇后自也要列席, 本来皇后跟贵妃的亲眷亦能进宫赴宴,只是皇后的亲族早就零落, 虽有一些远方眷亲, 先前多不来往了,所以只有两个同姓的旁枝搪塞。   西闲这边倒是来的整齐,林牧野跟东来, 杨夫人同于青青,还带着小儿子林翼,除此之外,却还有个意料外的人, 竟是于青青的娘家堂妹, 唤作于琦。   杨夫人先带了于青青, 林翼,于琦三人来至甘露宫给西闲请安,西闲瞧见他们倒也喜欢,可是那于琦,她却素不相识,从没有见过。   正疑惑中, 于青青说道:“回娘娘, 这是我堂妹琦儿, 她一向极仰慕娘娘, 所以今儿大胆特带她进宫见识见识。”   西闲见那于琦生得瓜子脸,微吊的眼角,倒也有几分姿色,一身紫色的绣花袄裙,头上簪花带钗,脖子上还带着璎珞,打扮的颇显贵气,只是这通身的气质有些压不住,反而显出几分轻浮。   西闲一笑:“我从未见过,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姐错跟了来呢。”   杨夫人在旁边欲言又止,那于琦上前行礼:“妾参见娘娘千岁。”   西闲点头,对阿照说道:“带他们暂到外间歇息,拿一些果子给小公子吃。”   于青青本还要说话,见西闲不由分说打发了,那一腔子暗中练习了千百遍的花言巧语就无法倾诉出来,她自然不痛快,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在临出门的时候又对杨夫人使了好些眼色。   这一干人等出外后,西闲便问杨夫人:“那于家的姑娘是怎么了?”   杨夫人才说道:“他们家的老爷原本是领的外差,去年才回了京,又派了个在太常寺的闲职。不知怎么就跟你嫂子家里亲热上了,这姑娘也常去府里走动,却显得殷勤。”   西闲道:“他们是想干什么?”   杨夫人说道:“还不是因为近来说什么选妃的事?听说好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寻门路想把女儿送进宫,这位姑娘偏生也有些姿色,所以居然起了这个念头,我本来没这个想法的,只是你嫂子跟我说,如今朝中的人多都向着皇后娘娘,将来安排进了宫的那些妃嫔们,岂不都成了皇后娘娘的人吗?所以倒不如咱们也安插一个自己人进来,好歹也是你的帮手呢。”   杨夫人说到最后,就探询地看着西闲:“我听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你觉着呢?”   西闲一笑转头:“母亲难道忘了,当初皇后娘娘那位表亲的下场?”   吴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女孩子还在教坊司里任人取笑呢。   杨夫人听西闲提起此人,一惊道:“这么说是不成吗?”   西闲淡淡笑道:“别说成不成,只先看嫂子的为人,就知道她的亲戚能不能靠得住了。”   杨夫人忐忑起来:“这,这可怎么是好,我一时心软经不住他们求,就许他们一块儿来了。”   西闲道:“我是想不通这些人,难道只要进了这宫里,就能一步登天吗?难道就不会跟吴家小姐一样万劫不复?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也不用再说别的,此刻再撵走他们,叫人看了笑话,他们心里也必然不服,兴许还会再想着下次,就让他们留下吧,也免得母亲你不好做。”   杨夫人满面不安:“西闲,我……我原本是因她那句给你找个帮手的话……”   西闲温声道:“母亲不必自责,只不过这些事你以后千万别再插手了。我有没有什么帮手也活到现在了,何况,若是自家的帮手反而变成对头,那就不好说了。”   眼看时辰差不多,西闲问道:“太子殿下呢?”   孙奶妈领了泰儿出来,跟杨夫人见过,便一同往天熙宫。   正将到天熙宫之时,就见吴皇后的凤驾迎面而来,西闲止步等候。   吴皇后下了凤辇,笑道:“这样冷的天,妹妹何须如此多礼。”又见杨夫人在身后,便道:“夫人也都到了?”   杨夫人率众人上前跪地磕头,吴皇后忙叫人扶着她起来,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目光在于琦面上停了停,笑道:“这是?”   于青青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倒是于琦道:“回皇后娘娘,妾的父亲是太常寺祭酒,妾名于琦。”   吴皇后笑道:“是吗?那 ……是贵妃的何亲?”   于琦说道:“妾是贵妃娘娘兄嫂之妹。”   吴皇后“哦”了声,对西闲道:“我着实羡慕妹妹,竟有这许多知冷知热的亲戚。”又扫了会儿:“太子呢?”   泰儿从后面走出来,向着吴皇后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吴皇后笑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泰儿说道:“方才那小孩子踢了我一脚,我打他呢。”说着往后一指,却指的是林翼的方向。   大家个个色变,西闲忙道:“泰儿……说什么话?”   于青青不知林翼是不是真的踢了泰儿,却更吓得无言以对。   众人正战战兢兢,吴皇后笑道:“虽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寻常,只不过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可别学他们一样玩闹呀,来,让母后领着你到里头坐着看戏去。”   皇后伸手要来拉泰儿,泰儿却猛地缩手,口齿伶俐地说道:“谢谢皇后娘娘,我跟着母妃就好啦。”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脸上的笑略僵了僵。   西闲皱眉:“泰儿,娘娘乃是好意,如何这样无礼?”   吴皇后却又说道:“童言无忌,妹妹不用如此多心,好了,咱们去落座吧,别叫人久等了。”   于是迤逦来至天熙宫,举目看去,却见嘉宾满座,衣香鬓影,加上灯火辉煌,映的如同天上人间。   更因为文安王的家眷也迁来了京中,所以今夜文安王妃,两名侧妃,以及膝下一名世子,两名庶子并三名郡主都在座。   众人见皇后同贵妃都到了,忙上前恭迎,吴皇后同西闲两人越过人群,到上首分左右次序坐了。   泰儿却依旧跟在西闲的身旁,因不见赵宗冕便问道:“父皇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就听到:“太上皇驾到,皇上驾到。”   一瞬间众人复都肃然而起。   顷刻,殿门口,是赵宗冕同成宗两人的身影,一左一右地出现,大家看见,忙纷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成宗身着一件寻常的明黄色宫服,步伐缓慢,但因调养得当,还能看出精神不错。   赵宗冕却穿了一身正红色滚龙袍,头戴黑色翼善冠,腰间束着玉带,脚踏同玄色宫靴。   他很少穿这种鲜亮醒目的正红,突然着这样一身,却在贵气威严之外,更显得身姿挺拔,俊美无俦。   赵宗冕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目光在西闲跟泰儿身上扫过,眼中多了几分明亮的笑意。   等太子上座,喝令平身,众人才都又站起来,分次序列坐。   皇家家宴正式开始,众朝臣举杯同恭贺皇帝跟太上皇。   成宗笑道:“我年纪越发大了,也懒怠动弹,本来今日不想来,是皇帝一片诚心邀劝,我才来凑这个热闹。亦不知明年还能不能看到如此光景。”   众人一怔,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泰儿觉着,太上皇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大家忙都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坐在西闲身边的泰儿。   在座众人都想不到一个这样小的孩子竟如此机灵,震惊的功夫,成宗大笑道:“好的很,我就借太子的吉言了。”   小孩子天真无邪,居然能口出此言,足见吉利,成宗眼中亦含笑,乃是真心的欢喜。   赵宗冕瞟了泰儿一眼,顺道又打量西闲,却见她虽带着一抹笑意,但神情淡淡地,并不见十分喜欢,反像是有心事。   赵宗冕心头一动,抬眸扫向林家人的方向,却发现在座有个穿紫的女孩子,正半是胆怯半是盼望地盯着自己。   赵宗冕不动声色地垂眸,举杯跟群臣同饮。   赵宗冕毕竟是行伍出身,最是海量,今晚上只敞开了三四分喝,已经是让在座众人抵受不住。   成宗因年纪大了,禁不住寒气,听了半处戏就先离席了。   其后等一整折戏唱罢,时候不早,列席众人才都各自散去。   文安王因给赵宗冕力劝,也有了四五分醉意,给世子搀扶着谢恩,带了家眷出宫而去。   那边林牧野也携带家眷上前谢恩,于青青拉了拉于琦,此刻她不敢抬头,却也知道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众人跪拜皇帝,赵宗冕笑道:“林御史,不用多礼,也不用跟朕谢恩,要谢就谢贵妃去吧。要知道朕对林家,也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   林牧野脸色有点尴尬,勉强应道:“是。”   赵宗冕吩咐了这句,不再瞧别的人,对西闲说道:“朕有个地方得去,要领着泰儿。”   当着许多人的面,西闲不好问去哪里,就只把泰儿拉过来,俯身嘱咐道:“好好跟着父皇,不要胡闹,知道吗?”   泰儿眨眨眼,乖乖点头道:“知道了母妃。”   赵宗冕探臂把他抱入怀中,又对西闲道:“风大了,瞧你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快回去吧,朕稍后再去看你。”亲密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西闲垂头道:“臣妾遵命。”   赵宗冕又跟皇后道:“皇后也请自回去安歇吧。”   吴皇后道:“是。”   林牧野等都在身旁,这几句话听得明明白白的,等有胆大的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一抹出色的轩昂身影已经去的远了。   吴皇后便握了握西闲的手,带笑说道:“皇上还另有事忙呢,咱们也回去吧。”   林御史等又叩送皇后跟贵妃,西闲回头说道:“父亲同母亲等好生回去歇息,夜深风大,留意身子要紧。”   简略交代了几句,便同皇后各自回宫。   是夜,西闲独自卧床,思来想去,想不通赵宗冕是去了哪里,竟然还带着泰儿。   本以为他或许是去探望成宗,可又不像,毕竟先前成宗才在席上,也不至于立刻又去。   她想不明白这件,便又想到今日跟着林家人来的那个于琦。   西闲又是好气,又觉着好笑,她再也想不到,满京城的大家闺秀都想进后宫,各种挖空心思,攀扯关系,倒也罢了。   她也知道,皇后的娘家虽然单薄,但却也寻了几个备选的女子。   只是西闲很放心自己这边儿,毕竟林牧野没有别的亲戚在京内,而他们家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   却做梦也想不到,于青青居然又来作妖。   也不知赵宗冕有没有留意到那个于琦,其实平心而论,那女孩子的气质虽然一般,但生得倒也不差,又精心地装扮过,自然过的去。   如此思前想后,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直到耳畔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西闲若有所觉,睁开眼看时,果然是赵宗冕回来了。   他还没顾得上更衣,仍穿着那件大红色的龙袍,腰间系着黑色嵌金镶玉的革带,头顶的翼善冠却有些歪歪的,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西闲起身:“皇上……”   赵宗冕不等她说完,张手一扑将她拥入怀中。   他胸前一片濡湿,西闲有些惊吓,忙抬手在他胸前摁了一把,低头细看手指,是透明的水渍,嗅了嗅是酒气。   西闲松了口气:“您去哪里了?泰儿呢?”   赵宗冕道:“回来的路上那小家伙睡着了,已经交给了孙奶娘。”又笑说:“你猜我去了哪里?”   西闲看着他脸上余兴未尽的神情,又想到他身上那淋漓的酒水,还有什么地方是让他如此尽情的?且还要带着泰儿……   西闲迟疑了会儿:“难道……难道是去了雁北军驻扎大营?”   赵宗冕捏了捏她的脸:“不愧是我的小闲,最懂朕的心意。”   雁北到底是他根基所在,所以在除夕这样特别的日子里,就算身为天子,赵宗冕也并没忘记那些跟自己出生入死的雁北军,且还特意带了泰儿一块儿出城到了雁北大营,同那些驻扎的将士们痛饮了一场方才回来。   他原本在跟群臣共饮的时候只有三分酒意,如今却已经带了六七分,酒力发作,情难自禁,双手摩挲游走,又在西闲脸颊上轻轻亲吻。   西闲见他醉的如此,知道势不可免,下意识地躲了躲,却又尽量放松。   不料赵宗冕的手抚在她肩下的时候突然停了停,问道:“今日在座有个穿紫色的,那是谁?”   西闲听他突然问起于琦,还是在这种时候,心头竟然微凉。   却也不便表露,只垂眸道:“是臣妾嫂子那边的亲戚。”   赵宗冕眼神一沉:“这样七拐八拐的亲戚……她怎么来了,是你叫她来的?”   西闲道:“臣妾不知此事。是臣妾的嫂子自作主张,本想让他们回去,只是怕大好的日子横生事端,所以才许她跟着。”   “是吗?”赵宗冕闻言,双眼中重又显出明亮的笑意:“不过,瞧着长的其实也还不错,怎么,你不喜欢?”   西闲看他一眼:“皇上喜欢?”   目光相对,赵宗冕喉头动了动:“我喜欢谁你难道不知道?”   虎视眈眈地盯着西闲,手却半是粗鲁地把身上的玉带扯开,随意扔在了地上,大红的龙袍也给扯的变了形,里头原本整齐的雪白交领略显凌乱。   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太过浓烈,西闲竟也有些头晕,见他如此情形,先前的记忆鲜明地跳出,西闲几乎又想缩成一团。   “慢、慢些……”她喉头发干,颤声道,“皇上,轻点儿……”   赵宗冕抬手抚过西闲的脸,眼神极尽温柔:“放心,这次不会伤着小闲。” 第115章 0725三更   次日早上西闲醒来, 张开双眼的瞬间,却见枕边空空的……赵宗冕显然已经又走了。   西闲怔怔看着原本他躺过的地方,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手抚了过去。   刹那间, 昨夜的种种在心头浮现,西闲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她几乎有些不太相信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先前那些两人的相处都不同。   那是一种全新的感知, 也让西闲隐隐地明白古人为何说“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那种亲密缠绵, 竟到言语无法描述的地步。   正目光朦胧中,便听外头脚步声响。   西闲忙将搭在他枕头上的手缩回,仍装作熟睡的模样。   岂料外头因见她还没有醒,便低低说道:“这可怎么是好, 娘娘没醒, 太子爷也没醒……”   这是阿照的声音。   西闲正觉疑惑, 就听孙奶娘也暗暗道:“太子像是睡着了,可他从没有睡得这样沉过呀,按理说这时侯早就该起来了。”   西闲这才反应过来,忙掀开被子道:“泰儿还没有醒?”   才一动,仍觉着腰肢酸软难当,到底是有些不适, 只是比起上次却也算是一天一地, 不能相提并论。   外间听见动静, 忙来撩起帘子, 阿照脸色忐忑:“回娘娘,不知怎么,太子殿下至今还没睡醒,奴婢们……也不敢去吵嚷,不知到底怎么样。”   西闲忙披衣下地,到了偏殿,果然见泰儿睡在床上,脸色红扑扑的,睡容仍是甜美无邪。   见他神色正常,西闲略松了口气,便在旁边坐了,轻轻地叫道:“泰儿,泰儿是时候起了。”   小家伙仍是沉沉睡着,竟好像丝毫也没听见西闲的声音。   西闲本以为自己一叫泰儿就会醒来,突然见他这样反常,心也已经慌了。   “泰儿?”西闲俯身,手轻轻在泰儿脸上轻轻拍了两下,泰儿却仍是一声不吭。   西闲的心怦怦乱跳,浑身发抖,手指颤着在泰儿鼻端一试。   因为太过惊慌几乎产生了错觉,仔仔细细地定神,才察觉鼻息沉稳。   西闲又是安心,又是慌神,既然呼吸正常,为何竟然唤不醒?   这边儿她连叫两声,背后阿照早催促着太监去传太医。   西闲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忙将泰儿紧紧抱在怀中,只觉着小家伙身体温软如常,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沉睡不醒。   终于太医先鸡飞狗跳地赶了来,上前先诊了脉,又打量泰儿的脸色等等,也诧异道:“太子的脉息正常,并不是有急病的样子,娘娘,请让臣再近一步看看。”   西闲本抱着泰儿并未放手,听了这话才松开手,仍让小孩子躺平了。   太医凑近了,先看了看泰儿的眼睛,又靠近了,突然惊的色变,回头问道:“谁给太子喝酒了吗?”   在场都是甘露宫伺候的宫人,闻言个个发怔,阿照忙道:“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太子年纪还小,谁敢给他酒喝呢?”   西闲听见“酒”,说道:“泰儿之所以不醒,难道、难道是因为喝了酒?”   宋太医道:“娘娘且闻一闻太子爷的嘴角,明显是有酒气的。若是老臣判断的不错,太子并不是急病,也不是别的怪症,只是不知给谁喂了酒喝,太子毕竟年纪太小不能承受,所以……醉晕了。”   在场众人均都窒息,阿照急得说:“这个是绝不能的,就连昨儿娘娘带了太子去赴宴,我们也都看的好好的,别说是酒,什么沾酒的东西一样也没碰过。”   对于泰儿这样年纪的小孩子来说,酒水之类的跟毒物差不多了,如今宫内只这一个金疙瘩,又有谁敢大逆不道?   就在这时,凤安宫里吴皇后因为也听了动静,忙忙地赶了来,边往内走便问道:“太子是怎么了?”   西闲一直发愣,竟忘了给皇后请安,幸而阿照迎着,太医也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皇后。   皇后也大惊,忍不住露出怒色:“是谁这样大胆,太子这样年纪怎能喝酒,想给诛九族吗?”说着环视在场众人。   西闲却道:“娘娘……”   吴皇后见西闲两眼红红地还含着泪,吴皇后道:“妹妹别急,太子不至于有事,再多传几个太医来,看有什么法儿让太子尽快地好好醒过来。”   皇后吩咐了这句,又道:“不管是谁,总是有法子查出来的,竟敢……”   西闲道:“娘娘,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吴皇后愣住:“妹妹说什么?跟他们无关?那是谁?”   西闲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内,手扶着额头,并不做声。   昨晚上赵宗冕夤夜才回来,满身酒气,连胸前都酒水淋漓。   泰儿昨晚上寸步不离地随着她,自然是滴酒不沾,总不能是泰儿随着赵宗冕回来后……又给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硬灌了酒吧。   如此说来,让泰儿喝酒的是谁,早就呼之欲出了。   皇后见西闲脸色有异,她的反应倒也还算是快,当即挥手让在场的宫女太监们尽数退下。   “妹妹,到底是谁?”吴皇后轻声地问,谁知才一靠近,突然发现西闲颈间若隐若现的数点莓红,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吴皇后一震,几乎后退出去,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往下,却见西闲并没掩好的领口处,蝶骨往下,依稀竟也若隐若现地……   皇后突然窒息了。   西闲因为才醒来就听说泰儿有异,所以也没顾上整装就下了地,后又见泰儿唤不醒,更加顾不上自己了。   此刻因为心神巨震,浑身乏力地靠在圈椅内,乌发松松地散开,衣衫微微凌乱,全然没留意自己仪态尽失。   此时,外头李夫人跟柳姬一块儿来了,原来两人也才听说,不知何故,急急地赶了来。   皇后忙止住她们两人,把太医的话略说了几句。   柳姬走上前看了会儿泰儿,又握了握他的小手,确信脉搏呼吸都正常。   这才转身走到西闲身边,见她发髻斜坠,星眸含泪,不由道:“别担心,小孩子喝醉了不打紧,睡上一会子就好了。”   西闲略一点头,泪便随着落地。   四个人才站了片刻,外头新传的太医也到了,跟太医一块儿来的,却是赵宗冕跟顾恒。   赵宗冕拧眉道:“泰儿怎么了?”眼睛便看向西闲。   西闲坐着未动,也不答,好似全没有看见他一样。   吴皇后却道:“太医说是……是喝醉了。不知是谁给了他酒喝,臣妾方才还想审问到底是谁给了太子酒喝呢……”   赵宗冕听到“喝醉”,微微一震,像是有些疑惑。   他看看像是熟睡的泰儿,很快却又笑道:“朕还以为是怎么了呢,不过是喝醉了也弄得这样兴师动众,不用审问了,是朕给他喝的。”   吴皇后先前听西闲欲言又止,就有所猜测了,毕竟昨晚上最后是赵宗冕带了泰儿去的。如今见他承认,便道:“皇上、皇上怎么给他酒喝呢?”   赵宗冕道:“怕什么,他毕竟是个男孩子,而且只……”   赵宗冕话未说完,却给西闲打断。   “他才三岁,皇上以为他跟您一样吗?”   西闲声音冷冷的,仍是坐在椅子上,说话的时候也并未抬头。   赵宗冕一愣,在场众人也都呆住。   柳姬就在西闲身边,闻言忙笑道:“娘娘是太担心太子的安危了,不过皇上也并非故意的,再说……太子不会有事的。”   西闲这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赵宗冕:“他现在昏迷不醒,皇上居然还不当回事?泰儿才这样小,若是醉死过去呢?皇上怎么说,难道也轻描淡写的一句兴师动众?怕什么?皇上不怕是不是,可我怕!”   泪模糊了双眼,又迅速滑落,眼前众人的脸好像浸没在海水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西闲看不清赵宗冕此刻的脸色,也不想看清。   她太心疼泰儿,怒火翻腾,如今见赵宗冕竟是一副云淡风轻,竟无法遏制。   而这会儿在场的除了吴皇后,两位夫人,四名太医外,便是赵宗冕,还有一个顾恒。   众目睽睽,赵宗冕皱眉望着西闲,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这一团的窒息尴尬中,是吴皇后道:“好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太医想法儿……就不必说别的了。”却对柳姬道:“贵妃太过伤心,还不扶她入内歇息?”   柳姬忙握住西闲的手,暗中微微用力,想叫她清醒。   西闲却因为方才给泰儿吓得魂飞魄散,方才仗着一腔勇怒站起来,此刻发泄过后,浑身脱力,身形晃动,几乎跌倒在地。   柳姬忙将她扶抱住:“娘娘……”   西闲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双手揪着胸口,无声地恸哭落泪。   赵宗冕在旁边看到这里,终于拂袖转身。   顾恒一直在他背后,默然望着西闲哭的情难自已肝肠寸断,他张了张口,却也没说什么话,只转身随着赵宗冕往外。   出来见阿照奶娘等都在外头跪着,顾恒停步喝道:“还不进去伺候?!都跪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方才皇后赶了众人出来,甘露宫这些人都不敢入内,又听到里头西闲似乎在跟赵宗冕争执,更是吓得战战兢兢,方才见赵宗冕青着脸出来,便都纷纷跪在地上。   听了顾恒这一声,阿照等众人才忙起身入内照看。   几刻钟后,成宗因听说了,也打发了贴身太监来问情形。   吴皇后在甘露宫守了一个时辰,才跟李夫人一块儿离开,最后只剩下柳姬陪在西闲身边。   这会儿西闲却已经冷静下来,只是靠在床边坐着,她心中已经没有愤怒跟悲伤,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泰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横竖就干干净净随他去也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没什么可愤怒,恐惧跟伤感的了。   柳姬催问了太医几次,太医只说道:“看太子的情形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终究是会醒来的。”   “废话,问是什么时候醒?”   太医道:“回夫人,这个难说。”   柳姬避开西闲,小声又问道:“醒来后可保证太子无恙?”   太医用更低的声音回答:“说实话,老臣不敢保证,究竟如何,要看太子的体质……”   小孩子因为体质虚弱,五脏六腑更是柔弱娇嫩,就譬如才出生的幼苗,哪里经得起烈酒等的摧残,有的往往因此醉死,或者损伤了内脏之类留下终身病症,不过也有的会大睡数日……然后无事的。   所以太医竟也不敢保证。   “那要你们干什么?”柳姬得不到满意回答,恨不得将太医一脚踢出去。   太医也不敢多言,低头退后数步。   柳姬很无奈,回到床边,看西闲反应很平静,柳姬却知道她心里一定难过之极。   柳姬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太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是断不会有事的,不许你先胡思乱想。”   西闲不言语。   柳姬想到她白日对待赵宗冕的种种,那位爷没有当场翻脸已经算是奇迹了,但是当着皇后跟顾恒等人的面,赵宗冕又是那样烈性的人物,以后这件事也不知能不能揭过。   柳姬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不说了,只叫内侍搬了一把圈椅放在床边,她便坐在上头陪着西闲。   两个人守了整整一天,西闲寸步不离地泰儿身旁,水米不尽,亦并无睡意。   柳姬饿的了不得,自己吃了点东西,又给西闲吃,西闲犹如灵魂出窍,不管她做什么都不理会,只是盯着泰儿而已。   期间吴皇后李夫人来过两次,赵宗冕却并没有现身,柳姬暗中喃喃地骂他冷血,却不敢大胆骂出声来。   黄昏时候,西闲将泰儿抱入怀中,轻轻地给他哼唱在南边时候的催眠曲。   柳姬听的心酸,她按捺不住,才要不管不顾地冲去勤政殿,一只脚已经要迈出门槛了,却听见身后那个稚嫩的声音叫道:“母妃?”   柳姬猛然转身,却见在西闲怀中,泰儿正睁开双眼。   小孩儿满面惺忪,仿佛才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他揉了揉眼,看清楚是西闲守着自己,便笑道:“母妃。”竟蹭在西闲怀中,欢天喜地。   西闲却无法出声,两只眼睛中的泪犹如泉涌,只紧紧地将小孩子抱在怀中,拼命忍着哽咽,大悲大喜交织,几乎要晕厥过去。   柳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犹如梦幻。   而太医们也都围了过来,有的忙去诊泰儿的脉搏,有的问长问短,有说道:“没想到这样早就清醒了过来,且听说话的声音,一定是无碍了!”   柳姬听到这句话总算回过神,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泰儿因见这许多人围着自己,不明所以,又见西闲满脸泪痕,便慌道:“母妃你怎么了?”   西闲忍泪笑道:“没事,泰儿没事就好。”   “那母妃为什么哭呢?”   西闲哽咽,颤声道:“母妃做了一个……一个很可怕的梦。”   泰儿贴心地伸手给她擦擦泪:“母妃别怕,泰儿会保护你的。”   西闲悲欣交集,虽喜欢的笑,可眼中的泪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了似的。   在场的阿芷奶娘等众人见状,也都红了眼圈。   直到泰儿小声说道:“母妃,泰儿肚子饿了。”   西闲才算破涕为笑,当下满宫里的人都开始张罗。   几名太医从泰儿醒来后就密切观察,直到此刻,都宽慰放心,纷纷道:“太子殿下一点异常都没有,实在是幸甚幸甚。”   又道:“速速去报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太上皇。”   当夜,泰儿饱饱地吃了一顿,小肚子又滚圆起来。   西闲虽然饿了一整天,却并没有食欲,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孩子。   泰儿摸着自己的小肚子,问道:“母妃,父皇呢?”   西闲沉默。   泰儿又说道:“母妃知道父皇昨晚上带泰儿去哪里了吗?”   西闲勉强笑问:“去哪里了?”   泰儿凑过来,在她耳畔神秘地说道:“父皇带泰儿出城去了军营,那里可好玩了!”   西闲心里发酸,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是你父皇给泰儿酒喝了吗?”   泰儿摇头,西闲楞道:“怎么……难道是别人?”   泰儿小声说道:“他们都在喝酒,说是男人大丈夫才会喝酒呢,泰儿也想当大丈夫大英雄,就要父皇给我喝一口,父皇还不给我喝呢,说母妃不许,知道了会生气。”   西闲心头震动:“你、你说什么?然后呢?”   泰儿脸上露出不安神色:“泰儿趁着父皇不注意,自己偷偷喝了一口。母妃,你生泰儿气了吗?” 第116章 0726一更   且说先前, 赵宗冕负气出了甘露宫,疾走数步才猛然站住。   他回身想要返回,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自始至终,顾恒在旁边盯着他, 也不说话。   赵宗冕抬头看见顾恒,便道:“你看着朕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顾恒静静问道:“皇上有什么笑话可看。”   赵宗冕道:“没有?朕给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   顾恒口吻淡淡的:“娘娘也不过是担心太子殿下罢了。”   “你倒是替她说话?”赵宗冕瞪大双眼,“顾恒, 你吃力扒外啊?”   顾恒道:“皇上, 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是贵妃娘娘这样,敢为了太子跟您叫板的。”   赵宗冕愣怔。   他本是要撒气的, 却给顾恒三言两语,激的越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赵宗冕咽了口气, 不怒反笑:“好好好, 你觉着她骂得对?那你也来骂朕啊,你们一个个的……”   顾恒默默地看着他:“我只是觉着, 假如眼看太子生死不明, 贵妃娘娘却仍能对您笑脸相迎温柔大度的话, 那……才是最可怕的。”   赵宗冕猛地回头。   “或者, 皇上喜欢那样的女人吗?”顾恒淡淡问了这句后, 也不再说别的。   沉默中彼此瞪视着, 最后赵宗冕冷笑了声, 举手在额头上抚过:“她是给惯坏了, 再说, 朕也不是气她当众打我的脸,只是……”   赵宗冕咬了咬牙:“为了那小家伙,横竖在她心中,我是怎么也比不上那小家伙的。”   顾恒听到这里,扭身走开。   赵宗冕吃惊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去?你站住!”   顾恒回头道:“跟太子吃醋,皇上,您多大岁数了。”说完后,便仍回身走了。   赵宗冕又气又笑:“你说什么?混账东西你回来!”   顾恒哪里听他的,越走越快。   甘露宫。   西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握住泰儿的肩:“是泰儿自己喝的?”   泰儿似有些害怕:“母妃……你真生气了吗,泰儿只喝了一小口,不好喝……”   西闲愣了愣,想到白日自己不顾一切跟赵宗冕撕破脸似的,她伸手扶着额头,痛苦地一声低吟。   当时满心都在泰儿身上,生恐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留在这宫内,甘心算计,无非都是因为泰儿,如果泰儿出事,那又何必再忌惮赵宗冕如何。   却没想到,泰儿平安,而真相又是如此。   此时入夜,自从白天泰儿出事后,整个甘露宫就犹如死气沉沉,直到泰儿醒来才又多了些许活气儿。   外头小江子跟阿芷说道:“如今小主子平安,这娘娘可怎么是好?”   阿芷问道:“太子平安,娘娘自然也好呢,又说什么?”   小江子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傻了,白天娘娘生气斥责了皇上,你是没长耳朵吗?这要是换了别人,只怕立刻拉出去杀头!可就算皇上没说什么,却也是龙颜大怒地走了。你觉着以后甘露宫的日子该怎么过?”   阿芷这才紧张起来:“我、我竟忘了还有这件事,这可怎么办?”   小江子说道:“别急,我这一整天只顾扑在这里祈祷太子平安了,也没去探听皇上的行踪,你们好生在这儿守着,我去刺探刺探。”   大家忙催他快去,小江子去了半天,青着脸回来了,大家忙问究竟,小江子颓丧地说道:“皇上上午本是要接见各位大臣进贺的,可一个人也没见,只是去了演武场,后来午膳也没用,竟带人出宫打猎去了,先前才回来……”   大家又问现在哪里,小江子耷拉着头说道:“听说去了李夫人那里。”   正在这会儿,却见殿内人影一动,小江子歪头看去,依稀见是贵妃的身影。   小江子忙捂住嘴向着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阿芷赶紧进内,却见西闲立在桌边,阿芷也不知她到底听见了没有,只好胆怯地在旁边伺候。   次日早上,西闲整装妥当,便领了泰儿先去太上皇处请安顺便报平安。   泰儿行了礼,成宗唤他到身边,笑道:“是个很好的孩子,看着便福相贵气,自然是神佛随身,百邪退散的。昨儿我就知道你们必定是虚惊一场,你毕竟第一次当人家娘,自然就慌了神了。”   西闲道:“您说的是,原是我没有经验,自乱了阵脚。”   成宗道:“听说,你还骂了宗冕?”   西闲深深低头:“当时、当时昏了头……”   成宗却满是云淡风轻道:“打是亲骂是爱,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亲爱呢,放眼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干这么对他?只有你敢,也只有你,他才能忍。”   西闲不知如何回答。   成宗摸着泰儿的头,对西闲道:“既然这场风波过去,该服软的就服个软,女人要束缚男人,让他回心转意乖乖听话,有的是法子。”   西闲脸上涨红,这话私下里说就罢了,可却还当着泰儿的面呢。   泰儿果然问道:“太上皇,有什么法子让父皇像是泰儿一样乖乖听话呀?”   西闲哑然,才要劝阻,成宗大笑:“太子就不必知道了,等你大了,太上皇再告诉你。”   泰儿叹了口气:“唉,我明明已经比去年大很多了呀。”   一时引得成宗大乐。   半天,成宗又对西闲道:“先前你派人送来的那只白山老参,我看了很好,还是你有心。”   西闲道:“这是陆家姑娘送给臣妾的,臣妾自忖没有那么大福分受用,且这山参最是补身益气,给您用是最好的。”   成宗道:“陆康的女儿吗?那倒也是个机灵的。只不过……”   他敛了笑,思忖了会儿却没说别的,只道:“昨儿你家里来的人不少,瞧着倒是热闹,不过,你也得留意,如今后宫里你毕竟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太子的生母,有人盯着你呢。”   西闲心头一凛:“是。”   从太极宫出来,泰儿仰头望着西闲道:“母妃,太上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西闲打起精神道:“这些泰儿听听就忘了,别记在心上。是太上皇跟母妃说的,母妃知道了就行。”   泰儿点点头:“现在去哪里呢?去拜见父皇,还是皇后娘娘?”   西闲犹豫了会儿:“你父皇大概会忙,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然后……母妃叫人打听打听,你父皇有没有空儿带你……”   泰儿立刻一脸认真地说:“母妃放心,我再也不敢喝酒了。”   西闲俯身在他脸上抚了抚:“知道了就好。那还想跟着你父皇吗?”   “想呀。不过更想跟着母妃。”   “小机灵孩子,”西闲心花怒放,心情也随之大好,忖度了片刻便说道:“等见过皇后娘娘,母妃叫人送你去父皇身边好不好啊?”   两人到了凤安宫,入内拜见了吴皇后,皇后笑看泰儿说道:“瞧,我说没事儿吧,看昨儿把你急的那样。”   西闲道:“臣妾无状,还请娘娘宽恕。”   “若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可是饶不了你,可你毕竟是关心太子的安危,我这里自然是无碍的。”   吴皇后笑着说罢,又道:“不过,妹妹,你做的实在有点……昨儿面斥皇上,可知你把我们都吓傻了?”   西闲低头:“臣妾想起来,也觉甚是后悔,无地自容。”   皇后道:“幸而皇上没责罚你,可见他心里还是最爱你的。皇上既然不说什么,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以后若还遇到什么急事儿,可别先自乱阵脚了,你向来那么冷静的人,昨儿真叫人惊愕极了。”   西闲满面羞愧:“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吴皇后笑道:“其实你今儿来不来我这里倒是其次,你最该的是去给皇上道个歉。”   西闲不言语,皇后道:“皇上昨晚在李夫人那里,这会儿……大概是去勤政殿了吧。好了,不如你带了太子过去瞧瞧,多说几句中听的好话,千万别寒了皇上的心。”   西闲这才道:“是。”   从凤安宫出来,西闲的脚步不知不觉变得很慢。   泰儿道:“母妃,不是要把我送去勤政殿吗,母妃也要去?”   西闲迟疑地看他,终于说道:“母妃把泰儿送过去好不好?”   “当然是最好啦。”泰儿握紧西闲的手,兴高采烈。   从凤安宫到勤政殿有一段距离,加上先前又走了挺长的路,西闲怕泰儿受累,不料小家伙却精神奕奕,仿佛昨儿睡了那整天反而让他养足了体力精神似的。   西闲却是有些累了,幸而有泰儿陪在身边,且走且停,小半时辰才见勤政殿在望。   前方侍卫早就看见,有人回身通报。   西闲领着泰儿缓步拾级而上,小江子早上前问道:“皇上是在殿内吗?贵妃娘娘送了太子殿下过来。”   侍卫还未回答,就见顾恒从侧廊下快步走出来,看西闲领着泰儿,便上前行礼。   西闲微笑问道:“顾大人,皇上在吗?”   顾恒的脸色有点异样:“回娘娘,皇上在内,只是有些忙,这会儿大概不方便。”   西闲知道他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察觉他脸色不对,心就扑腾一跳,脸上笑容便收了两分。   泰儿仰头问道:“父皇又在跟大臣们商议事吗?”   顾恒眼睫动了动:“呃……”   泰儿疑惑:“难道不是?”   西闲看了顾恒半晌,又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突然心头似有一道电光掠过,蓦然醒悟。   原先静谧欢喜的心湖仿佛给一只手拨弄搅乱,西闲忙低头道:“既然你父皇忙,咱们先回去,待会儿再来就是了。”   泰儿好像有些不乐意,却也并不违逆西闲的意思。   西闲握着他的手才要转身,突然听见殿内一声呻/吟。   泰儿人小耳朵却尖:“是谁在叫?”   西闲屏息,片刻涩声道:“没什么,大概是听错了。”   可就像是要打西闲的脸一样,又有女子的声音叫道:“皇、皇上……”   嘤嘤呖呖,勾人魂魄。   这下不止泰儿跟西闲,身边跟随的小江子等也听见了,一干人等皆瞠目结舌。   只有顾恒拧着剑眉,面沉似水。   泰儿叫道:“谁在里头?”   西闲低着头,只想带了泰儿快离开此处。   只是匆忙转身下台阶的时候,眼前一花,脚下竟踩空了。   顾恒早看出她脸色不对,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   “娘娘。”顾恒垂眸看她,“留神。”   西闲勉勉强强向着他一笑:“多谢顾大人。”却连仔细看他都不能,只又低着头,领着泰儿拾级而下。   顾恒松了手,他站在台阶上,凝目望着西闲的背影,久久未动。   直到西闲离去,勤政殿的门才给打开。   一个人从内走了出来。   顾恒缓缓转头看着那人。   那人却垂着头谁也不看,只在经过顾恒身边的时候,顾恒道:“陆姑娘,你这是何必。”   陆尔思脚下一顿,转头看向顾恒。   对上他冷冷的眸子,陆尔思举手撩起鬓边发丝,道:“多谢顾大人关怀。”嫣然一笑转身,脚步轻盈下了台阶。   顾恒盯着看了半晌,在他眼前,陆尔思的身影越来越远,模糊不清之际,只瞧着纤袅一抹,如幻如真,看着竟好像是……   顾恒突然飞身跃下。   陆尔思正随着太监往凤安宫去,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还当是宫内有什么急事,直到那人奔到自己身旁。   陆尔思愕然之际,顾恒已经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一拽,抵在红墙之上。   前头太监跟身后宫女吓得色变,太监还勉强叫了声,却又停住。   谁不知道顾恒是赵宗冕跟前第一号的人。   陆尔思有些慌张地望着顾恒:“顾大人,你、你要干什么?”   顾恒垂眸看着她,眼神仍是冷冷的:“陆小姐,我想要你。”   “你……你放开!”陆尔思脸上涨红,着急地要挣扎,顾恒的手劲却奇大,令她无法动上分毫。 第117章 0726二更   陆尔思挣不开,又羞又怒, 低低喝道:“顾大人, 你疯了!我是皇上的人……”   “是吗?”顾恒目光从陆尔思脸上到身上飞快地扫过,双眼微微眯起, 道:“陆小姐觉着,如果我跟皇上要你,他会不会答应。”   陆尔思的眼神一窒, 脸色在瞬间变得雪白。   旁边内侍见两人如此情态,又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焦急地弓着腰求道:“顾大人、您、您这是……”   顾恒向着陆尔思微微一笑,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   陆尔思想给他一记耳光,但是恐惧让她浑身僵硬。   直到顾恒主动松手。   陆尔思同他对视片刻:“我是哪里招惹了顾大人吗?”   顾恒说道:“没有。”   陆尔思道:“那大人,又何必为难妾身?”   顾恒却只淡淡说道:“我是御封忠靖侯, 内苑龙骧卫统领, 统管十万禁军的忠武将军,莫非……配不起陆小姐。”   陆尔思的眼中透出焦灼的恼意, 她想看清顾恒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让她失望的是, 这人冷漠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唯一看的出的是, 他绝非一时戏言。   半晌, 陆尔思才重又转身, 只是这次, 她的脚步却不似先前那样轻盈了。   顾恒凝视着陆尔思的背影, 只看了一会儿, 也自转身往回。   两人背道而行了一阵子,顾恒已经走到岔路口。   脚步不由站住,顾恒缓缓往右边看了眼,甘露宫的方向,悄然寂静。   也是在此刻,顾恒冰冷的眼神中才透出些不大一样的东西。   且说西闲回到甘露宫,浑身冷的发抖,抱了暖手靠着炉子,半晌才觉心口那股寒意退散了些。   阿照一边给她焐脚,一边说道:“以后娘娘出去还是坐肩舆的好,至少不用这样受累挨冻。”   西闲道:“不妨事,一会儿就好了。”回头看泰儿,担心他冷不冷。   泰儿却看着阿照的行事,自己也伸出小手来捂住西闲的手:“母妃的手好冰啊。”   有宫女端了热奶茶给西闲,孙奶娘端了份扣碗酥酪给泰儿吃,上头撒着些核桃花生之类他爱吃之物。   西闲握着他的小手道:“母妃已经不冷了,泰儿去吃东西吧。”   泰儿在西闲身旁坐了,一口一口吃那酥酪,西闲端了奶茶喝了两口,才觉着缓过劲来。   正在这会儿外头道:“柳夫人到了。”   说话间柳姬走了进来,见她两人各自吃东西,便笑道:“给娘娘请安,一早上我便想着要来,还不知为什么,如今才明白必然是觉着这里有好东西吃呢……好香的味儿。”   西闲对奶娘道:“还有没有酥酪了?”   孙奶娘笑道:“预备着呢。”于是又给柳姬也呈了一份。   泰儿见柳姬跟自己一样吃,便冲她笑了笑。   柳姬道:“我抢太子的东西吃,太子居然不怪,啧啧,这份心胸,比娘娘你的还宽大呢。”   西闲道:“他吃一份都吃不了呢。”   柳姬吃了两口,说道:“先前我去凤安宫,听皇后说娘娘带了太子去勤政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西闲还没回答,泰儿道:“父皇忙着呢!”   柳姬道:“忙的连见娘娘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泰儿嘟囔道:“是呀,听见殿内有人在哭叫,不知是不是又做错事给父皇责打。”   “哭叫?”柳姬毕竟跟泰儿不一样,她往西闲身边靠了靠,低低道:“我来的时候,听说陆家的千金小姐今天进宫了,先前在勤政殿拜见皇上呢,你们……”   西闲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要听小孩子的话又胡思乱想,我们只在殿外站了站,知道皇上忙,就先告退了。”   柳姬道:“是吗?”   “是是是,”西闲道:“快吃吧,一会儿就散了味不好吃了。”   柳姬皱眉望着她,却也瞧不出怎么样,西闲转头看泰儿,见他吃的香甜,嘴角沾了些果子碎屑之类,她便掏出帕子给泰儿轻轻擦拭。   “看你们母慈子孝,”柳姬在旁瞧着羡慕,叹道:“我是天生没人疼的,好可怜见儿。”   西闲回头,便也抬了帕子给她擦了擦:“多大了,好好吃你的吧。”   “是是是,妾身谢恩啦,”柳姬望她肩头轻轻一撞,笑道:“就知道娘娘疼我。”   泰儿在旁边看着,不由握着银勺叫道:“母妃最疼泰儿!”   一时大家都笑起来。   又过了数日,朝廷结束了年休,百官也恢复了执事。   直到过了元宵,西闲并没有主动再去勤政殿,赵宗冕也没有踏足过甘露宫。   西闲虽并没仔细打听他在做什么,却从阿芷等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皇帝这段时候都在勤政殿,偶尔去凤安宫一探。   其他时间多歇息在延秀宫柳姬那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段时间柳姬也很少到甘露宫探望西闲。   而随着皇帝临朝,新年所迎来的第一件事,却很令人意外。   竟是有朝臣弹劾贵妃。   而他们弹劾的原因是——贵妃先前携太子去西陵拜祭废太子嫔苏氏的时候,竟让太子跪拜苏氏,以堂堂太子之尊去跪拜废太子的妃嫔,这自然大大地于理不合,更损及了皇族威严。   弹劾御史道:“林贵妃恃宠而骄,不仅任意妄为,横行后宫,且对陛下无礼,怠慢太子,常此以往,只怕对太子大为有害。而皇后宽和仁懿,母仪天下,为了皇嗣着想,不如将太子交由皇后照养看护。”   赵宗冕听了这话,并没表态,只是挑了挑眉。   林牧野虽是御史,但此事涉及的是西闲,他也算半个涉事之人,竟不便插嘴。   赵宗冕环顾满朝:“怎么,没有人补充了吗?”   终于又有人出列道:“林贵妃对皇上无礼,抚养太子失职,不堪为贵妃,当降级!”   赵宗冕笑笑,仍是没有说什么。   倒是文安王皱皱眉,说道:“两位大人,贵妃娘娘如何,皇上自然知道,这是皇上的家事,要如何处置皇上自有打算,又何须各位拿到朝堂上来议论呢?”   两人微怔,其中一人说道:“王爷所言虽然有理,只不过涉及太子殿下,这岂能一概以家事来论?我等所以不能坐视不理,斗胆提出,也不过是尽忠于皇上,为朝廷着想罢了。”   文安王扫两人一眼,皱眉不语。   突然又有一位言官出列道:“皇上,臣还要弹劾一人。”   赵宗冕道:“是谁?难道也是林妃?”   “回皇上,臣要弹劾的并非贵妃娘娘,而是……贵妃娘娘的父亲,林御史大人。”   赵宗冕略觉意外:“什么,你弹劾林御史?”   林牧野也大为意外。   言官道:“臣查明林大人的姻亲于家,仗着林贵妃跟太子的名头,大肆收受贿赂,甚至仗势欺人,侵扰他人田产等等罪行,臣已经查明属实,请皇上过目。”   言官说着躬身,朝上递出一份折子。   林牧野听了此人所说后,脸色惨白,身形微晃。   林牧野自己就是御史,所以对今日出列上奏的三人十分熟悉。   先前弹劾西闲的那两名御史,原本就人品堪忧,所以就算他们说的话听起来很严重,但就如文安王所说,毕竟还是皇帝的家事,不必他人置喙。   何况赵宗冕先前甚宠西闲,这点林牧野是知道的,所以林御史仍还保持镇定。   可是后面出列的这个人,林牧野却无法无视。原来此人姓古,生性耿直廉明,在御史台是跟林牧野名声差不多臭的两个人,虽然平日里不怎么交际,但因为两人同是众人眼中的异类,所以暗中自也有些惺惺相惜。   林牧野知道古御史做事严谨,如今他既然上奏此事,那么此事一定不会有假,可是林牧野自己却丝毫也不晓得这种种……怎叫他不惊心?   太监走下丹墀,上前从古御史手中将奏章接了过来,又回去跪地递交赵宗冕。   赵宗冕打开,随意扫了一眼。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目光从古御史身上转到林牧野身上:“林御史,关于古爱卿的弹劾,你有何可说的?”   林牧野愣愣怔怔,垂着头道:“臣、臣……只求皇上明察,若是此事属实,臣……愿意领罪。”   “这就好,”赵宗冕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镇抚司去调查,是非黑白,总会水落石出的。在此之前,林御史……你就暂时留侯家中配合调查吧。”   林牧野颤巍巍跪地:“臣遵旨。”   先前那两名弹劾西闲的御史闻言,彼此对视一眼,均面露笑容。   赵宗冕笑道:“众位爱卿都是赤胆忠心,为朝廷着想,好吧,还有没有别的表奏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这样吧。”   退朝之后,百官退散。   原先林牧野身边总会围着好些“知己”相交之类,但是今日,大家却如同避开瘟疫似的,一弹三尺远。   只有苏舒燕的父亲苏侍郎走了过来,扶着他道:“林兄不必过于焦虑,皇上已经下旨命彻查了,一定不会冤枉老大人的。”   林牧野抬头看看他,道:“我倒不是怕皇上不肯明察,而是……”   这会儿古御史也走了过来,正欲目不斜视地经过,苏侍郎出声道:“古大人,你跟林大人都是御史台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什么做事这样绝呢?就算你知道了风声,为何不事先提醒林大人?丝毫情面也不讲,未免太过分了。”   古御史这才转头道:“我食朝廷的俸禄,又不是他林家的,我若对他通风报信,岂不是便宜了那些贪赃枉法仗势欺人之辈了吗?”   苏侍郎还要仗义执言,林牧野拉住他:“不必如此,如果是我知道了有皇亲贵戚有这些犯法的行径,我也会同他一样。”   古御史打量了林牧野半晌,终于开口道:“大人虽然清廉,但眼界实在有限,为什么就看不见身边的蠹虫?既然是贵妃之父,太子之外祖父,就更加该严苛自省才是。另外,听说皇上先前盛宠贵妃,贵妃却动辄不逊,甚至当面叱骂,哼……虽是皇上的家事,却也实在叫当臣子的蒙羞。”   林牧野更加无言以对,苏侍郎喝道:“你胡说什么!贵妃贤德良善,何曾不逊了,难道你亲眼见着了?”   古御史道:“我自然并非亲眼所见,但宫里的人并不都是瞎子聋子,何况是不是真的,不如让林大人自己去问贵妃就知道了。”   说了这句,又盯着苏侍郎道:“苏大人既然问我,我也倒要请教大人了,那天去西陵祭拜,老大人家中二爷三爷都在场,夫人似乎也在,难道太子跪拜苏嫔,也能有假?这是不是逾矩?太子是将来的储君,怎么能给妇人指使着做这种荒谬失格之事!”   苏侍郎也给气的说不出话:“你、你……贵妃那是悯恤……”   古御史却不等他说完,哼了声,把袖子一拂,昂首去了。   有几个朝臣远远地站着,当然也听见他们三人所说的话了。   文安王亦听了大半,他犹豫了会儿,便往内殿方向而行。   朝臣的弹劾很快传遍了后宫。   凤安宫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第118章 0726三更   文安王被调回京,很得赵宗冕信任, 亦特许他进出宫禁不忌。   而这一回文安王所去的, 却正是皇后的凤安宫。   “文安王爷到。”内侍一声传唤。   里头吴皇后抬头,李夫人则缓缓站起身来。   赵宗栩入内, 先向着皇后娘娘见礼,李夫人微微屈膝,先行退避了。   文安王见她离开, 才说道:“御史台两名言官弹劾林贵妃,是娘娘的授意吗?”   吴皇后一怔:“王爷为何这样说?我极少见外臣不说, 且更不曾有过这等授意。”   文安王道:“那为什么他们口口声声说贵妃该被降位, 又说太子殿下该抱给皇后娘娘抚养?”   吴皇后道:“我也是才听内侍传了这样的话回来,还有些不相信,这么说竟是真的?”   文安王见她也是满面疑惑, 仿佛毫不知情, 不由皱起眉头。   吴皇后说道:“王爷为什么这样忧心忡忡的?本宫敢对天起誓这件事跟我无关,也许是言官们也看不下去了, 所以才出言弹劾的罢了。而且他们所说的不都是实话么?”   文安王看她一眼:“是实话不错,但是……这种实话倘若出现的时机不对, 那恐怕会适得其反。”   皇后说道:“我不明白, 虽然此事跟我不相干, 但, 难道王爷觉着现在说的时机不对?现在说又能如何呢?”   先前林西闲因为太子喝酒, 面斥了赵宗冕, 近日赵宗冕对她似乎大为冷落, 所以皇后竟瞧不出有什么不妥,非但没有不妥,看起来反而像是最佳时机才对。   皇后又道:“听说还有人弹劾林妃家里人……什么贪墨之类的?如果属实,自然是大不该,”   文安王苦笑道:“娘娘,您不必去想林妃跟那些朝臣,你该想的人是皇上。”   “皇上?”皇后不明白何意。   文安王道:“出了此事,在皇上看来会怎么想,皇上会怎么认为?他势必会觉着奇怪,为什么才冷落了贵妃一阵子,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贵妃,而且在踩贵妃的同时,却又做着有利于娘娘的事……”   吴皇后毕竟不蠢,听了文安王这几句话,忙道:“王爷难道觉着,在皇上看来这些人是我指使的?”   “不然呢?无端端的为什么一踩一捧?尤其是说把太子给皇后抱养这句,简直……”   皇后原本还觉着这些大臣做事实在可人的心意,但听了文安王的话,滋味却全变了,忙道:“可是这不是本宫的意思呀!是他们自作主张!”   文安王道:“我知道,可是皇上不知道。”   吴皇后拧眉,过了片刻后才说道:“皇上真的会以为是我?”   文安王不做声。   吴皇后道:“我、我去跟皇上解释。”   文安王道:“娘娘,这会儿你去,皇上会信吗?”   略微踌躇,文安王又道:“更何况,除了那个弹劾林牧野儿媳一家的古御史,其他两人,一个家中有备选入宫的女孩子,另一个娘娘也不陌生,原本是昔日老王府的门客。”   “什么?”吴皇后脸色都变了。   ***   近三月的天气,夜间却仍料峭春寒,冷彻入骨。   京城的冷并不像是雁北一样的冷烈决然,而带有一种阴晴不定的寒,侵人于冷不防之时。   这夜西闲安置了泰儿,便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更衣,叫宫女挑灯出门。   阿照焦虑道:“娘娘,外头风大,又冷,这会子去哪里?”   西闲只淡淡地说:“不是说皇上在勤政殿么?去那里。”   阿照事先并不知情,突然听了如此吩咐,又惊又喜。   原来这两日大家也都知道了朝臣弹劾贵妃娘娘的事,甘露宫上下都提心吊胆。   自打西闲入主甘露宫,除了原本所带的孙奶娘,阿芷,以及两名王府宫女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宫内拨过来听调使唤的宫女太监。   本来未曾相处之前,听说过林侧妃先前金銮殿上替当时的镇北王解围,后宫端妃宴上跟废太子妃争锋……且又有死里逃生,千里而归之类的传奇经历,如此等等,众人便都先入为主地觉着西闲是个再厉害不过的人。   谁知应了那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同一个宫殿中住久了,才知道她的脾气性情是何等的好,但却也不是一味的烂好人性格,而是个谨慎绵密,待下虽宽和却叫人不容小觑的主子。   加上她虽是太子的生母,却从来不自持矜傲,虽得皇帝宠爱,却从不主动献媚邀宠。   更难得的是对待后宫众人一视同仁。所以这甘露宫上下一概都十分敬爱西闲,   如今听朝臣弹劾,一个个气不忿之余又格外担忧,而且这连日来赵宗冕并不踏足甘露宫,所以这些人也都心有戚戚然,感同身受,就仿佛自己也将大难临头似的。   如今听西闲要去勤政殿,小江子先高兴起来,忙不迭地头前领路。   西闲出门前便又叮嘱奶娘好生照看泰儿,如果他醒了,就哄着吃些东西之类。不许他去找自己。   孙奶娘有些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答应了。   从甘露殿到勤政殿,总也要走半个时辰,小江子本想让西闲乘肩舆,但是想到上次去太极宫的前车之鉴,便没有多嘴。   西闲也没多带宫人,只小江子挑灯开路,旁边阿照扶着。   路上不免遇到巡逻的禁卫,见是贵妃,均都退避。   今夜虽冷,月色极佳,映的地上似有一层寒霜。   西闲且走且抬头看天,却见月光皎洁,而天际除了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外,只有一颗小小的星星,若隐若现地在月亮旁边点缀。   西闲知道那叫做“伴月星”,总是出现在月亮旁侧,相依相偎,难舍难离。   有禁卫铠甲鲜明,齐齐走过,如许长的一条宫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的头顶是月,面前是灯。   但是眼前那条路……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轻轻地吁了口气,呼出的气息便化作若隐若现的白雾,西闲轻声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小江子回头笑道:“主子念的是什么?”   西闲道:“是宋人的一首诗。”   “虽然奴婢不懂,只觉着怪好听的。”   西闲笑道:“你能觉出好听来,已经是懂了。”   小江子的心里暖暖的:“主子夸奖我呢。”   阿照见西闲似乎心情不错,也才随着宽心。她毕竟伺候了西闲一阵子,知道她是个外柔内敛的性子,虽看着柔弱,却从来自有打算主张。   今晚上这一趟,只怕必有把握。   于是阿照也凑趣地笑说:“小猴子,你好生给主子照着路,别只管得了夸奖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有他们两人作伴,倒是不觉着格外寂寥。   不多时三人到了勤政殿前,却见殿内灯火辉煌,小江子因先前没探听赵宗冕的行踪,本担心他不在,让他们扑了个空,如今见灯火通明才松了口气:“皇上一定在呢。”   于是引着西闲拾阶而上,殿前的禁卫早赶过来:“止步!什么人?”   小江子忙道:“是我们贵妃娘娘。”   禁卫借着灯影看了会儿,忙退后行礼:“请娘娘稍等,我们去通传。”   西闲站在殿门前,那禁卫向门口传令内侍说明,内侍忙奔到内殿。不多会儿却又跑了出来,同禁卫嘀咕。   小江子看这个架势觉着奇怪:“怎么还不宣娘娘进内呢。”   阿照也有些不安,西闲却仍款款而立,面上波澜不惊。   果然,那侍卫奔了过来,低头道:“请娘娘恕罪,皇上……这会儿正忙着,不得相见。”   小江子跟阿照像是给人狠拍了一掌似的,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西闲却轻声问道:“皇上可还说别的了吗?”   禁卫摇了摇头。   西闲抬眸望着那紧闭的勤政殿门扇,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禁卫吃惊,要拦着又不敢,只道:“请娘娘止步。”   西闲又走了一步才停下,然后她垂眸,深深呼吸后道:“臣妾……特来请罪。”   里头寂然无声。   西闲重又说道:“臣妾特来请罪。”说话间,便屈膝往前跪倒在地。   “娘娘!”小江子跟阿照大惊,忙冲过来,汉白玉的地阶何等寒凉,就这样跪下去如何使得。   西闲的声音仍是温和如旧:“你们退下。”   见西闲如此,两人知道劝不得。   当即双双退后两步,对视一眼后,便也随着跪在西闲身后。   那禁卫跟门口的内侍也都惊呆了,面面相觑,半晌,内侍忙又入殿内去了。   西闲安静地跪了有一刻钟,勤政殿的门打开,先走出来的却是顾恒。   顾恒望着地上的西闲,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终于他转身退后,身形默然静立于廊下。   又过了一刻钟,西闲已有些禁受不住,月光下的脸色更如白玉一般。   寒气透过汉白玉阶石自膝头直刺入内,迅速钻上心头,天际的月光也成了无形的冰,处处飒寒。   西闲自觉双腿已经麻木,双手,脸颊……但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竟是方才在寝宫里,她所照看着的泰儿那甜美安心的睡容。   西闲竟笑了笑,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往旁边倒下。   就在廊下的顾恒将按捺不住冲过去的时候,勤政殿的门被突然打开。   赵宗冕将西闲抱入怀中,而她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觉着诧异或者惊喜。   赵宗冕低头望着她,抱着进入勤政殿。   身后阿照跟小江子踉跄跟了两步,又给内侍太监挡在门外。   ***   赵宗冕将西闲拥在怀中,手掌心里是她的手,跟冰一样。   “你是不是疯了?”他又气又恨,不住地搓着她的手,又把自己的一件裘衣拿来,给她围在身上,“你就那么笃定朕一定会叫你进来?”   西闲靠在他的肩头,又给他的衣衫裹住,久违的桂露的气息将她迅速包围,好久不见,居然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只是太冷了,冷的让她现在还在哆嗦:“皇、皇上、这不是叫我进来了吗。”   “你……”赵宗冕咬了咬牙,“这会儿也还可以再扔出去。”   “那、那就扔出去吧。”西闲叹了口气。   赵宗冕瞪着她,仿佛不能置信。   西闲抬头对上他的双眼:“我……我知道,皇上、你……舍不得。”   赵宗冕一震。   “好冷啊。”西闲往他怀中靠了靠。   赵宗冕不由把她抱紧了些,可又后悔自己这个动作,于是说道:“怎么不冷死你。”   “冷死我也罢,”西闲道:“横竖后宫佳丽三千,千娇百媚,好的多的是,一个林西闲算得了什么。”   赵宗冕细看她的神情,想看出她这话是真心还是玩笑。   西闲探臂,从他腰间探过去抱住:“皇上真的想让我死吗?”身子正慢慢地暖回来,她的声音也柔中带着一点温软,恰到好处地撩在赵宗冕的心头上。   赵宗冕却不能答,这还是西闲主动抱他,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赵宗冕觉着她或许会听见他正在慢慢加快的心跳。   他有点惶惑,但更多的是欢喜,于是哼道:“不许瞎说,再说那个犯忌讳的字,信不信真把你扔出去。”话虽如此,手臂却下意识勒的紧了些。 第119章 0727一更   勤政殿的门扇紧闭, 顾恒立在殿门前, 望着里头辉煌的灯影。   他仿佛能听到里头两人的低语。   却只能缓缓转身。   背后浅浅的光落撒在他的肩头, 清俊如画的脸浸润在薄暗的阴影中,微垂的眉眼显得尤为清冷。   勤政殿内, 赵宗冕低头, 目光在怀中这人的容颜上描绘来去。   赵宗冕问道:“为什么这大半夜自己来请罪?”   西闲道:“你知道。”   “因为殿上那些人说的话,终于知道怕了?”   西闲不回答。   赵宗冕又问道:“那是真的来请罪,还是给什么人说情呢?”   西闲道:“别的臣妾管不了, 也不会左右朝廷的行事, 但只有一件,别让泰儿离开我……皇上怎么降罪都成。”   赵宗冕哼道:“朕就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那小家伙,你又怎么会肯这样做?上回冲撞朕也是因为他, 你心中大概只有他吧。”他的口吻里有无奈,又有些微冷。   西闲坐直了些,转头望着赵宗冕, 他的目光沉沉, 是无法掩饰的不快。   “泰儿是我亲生的,他还这样小, 什么也不懂,就算有一万人对他好, 终究不及他的亲生母亲想的周全, 真心疼爱。”   赵宗冕显然是不爱听, 皱着眉转开头去, 却并没打断西闲。   西闲看着他生气的样子,轻声又道:“可我心里当然也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太过强大,不可捉摸,亦有许多人敬畏喜欢。相比较而言,我所谓的喜欢,便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赵宗冕蓦地回头:“你说什么?”   西闲垂眸道:“孔子说,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臣妾只能在这远近之间,顺其自然罢了。”   “什么孔子孟子,”赵宗冕道:“你前一句说什么?”   西闲默然看着他:“皇上自然知道。”   赵宗冕:“朕要你自己说。”   西闲却偏不开口。   赵宗冕重将她揽住,有一份蠢蠢欲动的欢喜从心里涌出来,竟让他有一种类似垂涎的感觉。   他的喉头动了动:“小闲,你说明白,你心里那个人……”   西闲道:“为什么皇上还要继续追问,你因皇后遇刺而负伤的那日,我亲眼看到你身上的伤,你可知道我那时心里在想什么?”   赵宗冕的心怦怦大跳:“想什么?”   西闲道:“我曾经想过,如果你那会儿支持不住去了,会牵连多少人的性命,我也曾想过,你如果去了,我跟泰儿只怕是最先给拿来祭刀的。但是……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赵宗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西闲抬手,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地划过,仿佛隔着衣衫,触摸那伤口的所在。   西闲道:“我满心里所想的,是你。是你……是你的生死,仅仅只是你的生死。”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赵宗冕几乎听不清。   突然他想起那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在虚无的渊薮中无法挣扎,亦不能醒来,直到那个声音从虚空里响起。   他忽然间就有了强烈的求生之感,也突然间无比地清醒起来。   当西闲在耳畔说:“你好起来,我更喜欢。”   那瞬间,他几乎就能立刻从床榻上起身,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赵宗冕扶着西闲的脸颊,叫她微微抬头,他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影。   西闲说道:“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心里有没有……其实我也不敢问自己,可是想起来当时那瞬间的心情,我想……那已经是答案了吧。”   那的确已经是答案了。   ***   镇抚司的行事雷厉风行,只用了三天时间,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枝枝叶叶查明。   古御史所弹劾的那些的确属实。   于青青之父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兄弟。原本潦倒度日,全靠于青青接济,直到新帝登基,泰儿给封为太子之后,突然身价倍增,炙手可热。   因林牧野为人古板严苛,就算众人能进林家的门,但要他帮着办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非但不能,反而可能把自己栽进去。   幸好还有于青青这一条门路。   那些习惯歪门邪道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钻营的机会,登堂入室,相送于娘舅各色礼物,金银珠宝,乃至田产宅地之类。   这于家娘舅给众人吹捧,逐渐飘飘然起来,又有一些当官之人因知道官场里的门路,便指点他如何游走其中,借太子之名行事,竟果然给他拉虎皮扯大旗的做成了一些恶事。   镇抚司将于家卖官鬻爵,仗势欺人,结党营私等行径一一禀明。   赵宗冕听的详细,也看的明白:“这老丈人不是挺精明的吗,当初骂朕的那一封弹劾奏疏,可是入木三分,怎么轮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看不明白了?”   镇抚司来回话的是之前跟赵宗冕赌博输的精光的钱爷,闻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林御史人虽是清廉,可是架不住灯下黑呀,他又自觉治家严谨,自己身边的人是绝不会出这种事儿的,故而大意了。而且这于氏也很是巧言令色,林御史之前大概也听说了些闲言碎语,却都给于氏遮掩过去了。”   赵宗冕记得那妇人:“娶妻当娶贤,说的很对呀。”情不自禁感慨了这句,却突然愣住,“娶贤……哈,哈哈。”   钱三爷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旁边的顾恒却撇了他一眼。   赵宗冕咳嗽了声,又道:“还有一件儿,这林牧野自己既然行的正坐得端,那当初怎么给儿子挑了这么一个不贤惠的媳妇?”   钱三爷道:“说来这本是一件好事的。当初林御史进京赶考,因为盘缠用尽十分潦倒,多亏了当时于家祖父慷慨解囊,助了他一臂之力,后来林御史高中,又跟杨氏结亲,并未忘了恩人,可那会儿于家却已经开始落魄……于父身死,于是那祖父临死前便求林牧野照料他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是于家长兄,一个就是于青青了。”   赵宗冕听到这里,叹道:“原来是这样,倒也是情有可原。自古以来的长辈们仿佛心思都一样,要托付后代,无非是婚姻嫁娶……”   钱三爷见他虽然感慨,却仿佛另有一层意思。   只是不敢琢磨,悄悄问道:“皇上,如今一切查明,该如何处置?”   赵宗冕道:“林家的人可动了吗?”   钱三摇头:“毕竟是贵妃娘娘家里,没有皇上旨意,臣等怎敢妄动。”   “懂事,”赵宗冕笑笑:“那于家呢?”   钱三咳嗽了声:“于家的人已经给看了起来,只等皇上令下。”   赵宗冕才说道:“你这投鼠忌器做的也不错了,好吧,把于家的人都拿下,按罪论处就是了,另外他们不是自诩皇亲吗?既然是皇亲,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但凡牵扯其中的,该杀的杀,不用手软。”   钱三笑道:“皇上圣明。”   赵宗冕想了想:“还有一件,这于家之所以能狐假虎威,跟林牧野那儿媳妇脱不了干系。你去告诉林家,把那于氏休了,这种不贤惠的妇人留着也是祸害。”   钱三听了,就知道赵宗冕有意保全林家,所以单把于青青摘出来料理,忙答应了声,领命出门。   赵宗冕看着桌上那一叠卷宗,想到自己方才所说“娶妻当娶贤”,微微一笑。   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便回头问顾恒道:“那个……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是什么意思?是孔子说的。”   顾恒问:“皇上打哪里听说的?”   “是……”赵宗冕多了个心眼,“你只管先说就是了。”   顾恒道:“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意思是妇人跟小人是最难相处的,跟他们过于亲近,他们就会变的肆无忌惮,但如果疏远了他们不理会他们,他们则会对你心生怨恨。”   赵宗冕起初还恍然大悟地笑道:“孔老夫子说话果然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吗?”   顾恒不动声色地问道:“皇上怎知道这一句?”   “还不是……”赵宗冕才要回答,突然间觉着不对,他一拍桌子,满面不信:“岂有此理,竟然把朕比做……”   他虽没有说完,顾恒已经了然了,眉峰一挑,唇边流露几分笑意。   ***   凤安宫。   于琦正流泪道:“求娘娘明察,此事跟我们不相干,我父亲是才回京不久,又是在太常寺担任闲职,又怎会跟那些罪人有所牵连呢?”   吴皇后道:“在宫里头,不必哭哭啼啼的。可知这样也是犯忌讳的?你也不用着急,如果你父亲是清白的,镇抚司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更加不会牵扯到你。”   于琦忙擦干了泪,起身行礼:“多谢娘娘开恩。娘娘就是妾身的再生父母了。”   吴皇后笑道:“万万别这样说,我只是觉着你不错,且又是贵妃的亲戚,贵妃她碍于亲戚相关,所以不想招惹嫌疑……我岂能不知她的苦心,自然是会帮她的。”   原来上次除夕后,于琦又撺掇于青青,想要她说服西闲在赵宗冕面前美言几句。   于青青暗中劝说杨夫人,奈何杨夫人上次听了西闲的话,决定不再理会他们。   于青青只得带了林翼,假借探望西闲之故亲进来两回,却都在西闲处碰了钉子。   又加上当时西闲跟赵宗冕闹得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于青青一时七窍生烟,觉着西闲简直指望不上。   不料她这一进宫,虽然在西闲这里碰壁,却阴差阳错在皇后跟前打开了一条路,皇后知道她的用意,便叫于家准备一份档册交过来,意思竟是她许了。   所以于琦自然也把皇后当救命恩人似的。   于青青虽然也是林家的人,却觉着西闲太不知天高地厚,更加不知帮衬亲戚,实在可恨,这于琦也是个眼高手低的人,自忖有了皇后当靠山,自然也不把西闲放在眼里。   这次御史弹劾贵妃以及于家,于青青跟于琦都慌了神。于青青不知悔改不说,且认定是西闲惹怒了皇帝,所以皇帝才要处置于家。   林牧野给勒令在家中禁足,于青青担惊受怕,暗中对东来抱怨,叫东来进宫求西闲在皇帝面前说两句好话,却给东来打了两个耳光,才消停了。   于琦倒还好,毕竟跟于大舅家里没什么重要勾连,只是因为要跟于青青搭线,所以曾给于家送过几次礼罢了,还不算什么大罪。   皇后安抚了于琦,道:“你今日进宫,也去给贵妃请个安吧。”   于琦却是极不乐意去的,毕竟这时候,人人都知道林贵妃大厦将倾似的,谁喜欢在这会儿过去触霉头。   于琦便道:“娘娘,听说皇上要降贵妃的妃位,让太子殿下让娘娘抱养,不知是不是真的?”   吴皇后皱眉:“不要胡说。”   于琦笑着奉承道:“娘娘在宫里才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说是贵妃惹怒了皇上,所以这次要严惩……娘娘这样慈仁宽和,由您来照料太子殿下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虽觉着这话有理,但说出来终究不妥。   何况又有文安王的叮嘱,且赵宗冕那人的心思,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准。   故而只淡淡道:“行了。”于琦见她神情淡漠,这才停口,起身告退。   于琦往外的时候,正李夫人迎面而来,于琦退后一步行礼,待李夫人经过,自己才出宫去了。   李夫人到了皇后身边道:“先前镇抚司的人在勤政殿,大概是已经查明了林于两家之事。”   吴皇后说道:“镇抚司办事倒也勤快。”   李夫人道:“前儿听说贵妃在勤政殿前跪了一个时辰,皇上才开恩叫她进去……今儿还病着呢。娘娘觉着这件事将怎么了局?”   吴皇后想起文安王之前的警告,原先她还有些担心,怕赵宗冕认为是她想整林西闲而不喜,可现在看来,局势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吴皇后微微一笑:“谁知道,且等着看罢了。横竖明日早朝上就有结论了。”   李夫人道:“也许这次皇上是真的厌弃了贵妃娘娘,毕竟……皇上的性子是那样,她当面斥责已经犯忌,而且事后也不知请罪,只在给弹劾之后才去跪,这简直是敷衍应景……只怕皇上的心也冷了。”   吴皇后道:“我自然不愿意背后非议。不过自古不是说么‘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就算皇上再宠她,毕竟也有个新鲜过了的时候。”   李夫人低头:“是。”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有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跪地道:“娘娘,不好了。”   吴皇后道:“何事惊慌。”   小太监说道:“是方才那位来给娘娘请安的于家小姐,不知为何惹怒了太子爷,太子殿下正命人责打呢,迟些只怕就没命了。” 第120章 0727二更   于琦同她的侍女离开凤安宫, 在太监带领下往外而行。   侍女小声问道:“姑娘, 真的不去贵妃娘娘那儿看看吗?”   于琦撇嘴道:“去她那做什么?空有个贵妃的名头, 还是太子的生母,却一点也不带挈娘家的人不说, 还惹怒了皇上, 弄得大家也跟着倒霉……先前本想让她牵线让我入宫呢,谁知她居然一点不理会,还嘲骂堂姐, 也不知是不是怕我进宫分她的宠, 她哪里有皇后这样大度宽和。”   侍女道:“那这次贵妃真的会降位?太子殿下由皇后娘娘认领抚养?”   于琦道:“阿弥陀佛,我巴不得这样, 免得以后我进了宫,她瞧我不顺眼, 又来刁难。”   两人正说着,就见前方来了数人,中间簇拥着的是个矮矮的小孩子。   前头太监道:“快退避行礼, 是太子殿下。”   于琦忙退后一步, 跪地行礼。   泰儿起初不以为意,扫了她一眼后却站住了, 问道:“这是谁,怎么看着眼熟?”   身边小江子道:“回殿下, 这是于家的姑娘。先前除夕宴上该是见过的。”   泰儿道:“原来是她, 我觉着有点眼熟呢。”便问于琦, “你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于琦听他声音稚嫩,又是三岁的孩子,自然不会多想,便恭顺状回答:“妾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现在要出宫了。”   泰儿皱皱眉:“你不是于家的人吗?你怎么没去给我母妃请安呀。”   于琦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冒出这么一句,忙支吾道:“本想去的,因听说贵妃娘娘身体欠佳,所以不敢打扰。”   泰儿哼了声,倒也没说什么,转头对一个禁卫道:“走吧,我等不及要骑马了。”   周围众人领命随行。   于琦瞧着泰儿走出四五步,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对侍女道:“你可看到了,才多大,就这样做派,叫我看还是赶紧给皇后娘娘,留在她的手里,指不定养成什么样呢。”   不料才说了这句,就见前方那一行人站住了,身后两名太监退开,泰儿回头望着于琦的方向。   于琦吓了一跳,却自忖自己的声音不大,他应该听不见的,所以忙仓促地向着泰儿一笑。   可是一笑之下反而更坏事了似的,泰儿盯着她,竟回身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泰儿道:“你方才说什么?”   于琦早在看他回身之时就已经觉着不妙,又听他问,更是惊心,可仗着隔着远他未必听见,便忙道:“太子殿下,妾哪里说什么了?”   泰儿哼了声,却不再问她,只看着旁边侍女:“她刚才说什么了。”   侍女吓的色变:“太子……”   泰儿看向小江子,小江子心领神会,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殿下问话,可要如实回答,故意欺瞒,是不是想尝尝内务司抽筋扒皮的滋味?”   侍女早跪在地上求饶,于琦拉了她一把,想警告她不要乱说话,但这会儿却早就晚了。   吴皇后赶到现场的时候,远远听到哀声连天,有些过路的宫女太监远远地站着,不敢过去。   通明门口,于琦给两个太监用廷杖架着,已经打了数下,疼得冷汗直流,惨叫连天。   可她又怎能知道,内苑的廷杖是最厉害的,如果是有意要致人死地的话,不必多,只需要四五下,处处敲在内脏要害处,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里头却已经悄然伤重。   于琦还没死,这也是因为行刑的太监不知道上头真正的意思,生怕是太子任性,所以只先让她受些皮肉之苦。   如今见皇后来到,两人便停手跪地。   于琦抬头见皇后来到,如见救星,忙大声呼救。   吴皇后也看见泰儿一行人在场,当即并不理会于琦。   凤安宫的太监先上前道:“这里出了何事?”   众人还没有回答,却是泰儿上前,仰头说道:“母后,这人该死!泰儿命人处罚她呢。”   吴皇后道:“太子为什么要罚他?”   泰儿道:“她背后说母后坏话。”   众人都惊呆,连小江子也有点讶异地瞧了泰儿一眼。   吴皇后迟疑:“太子说,此人说我的坏话?说什么了?”   于琦一愣之下叫道:“妾身没有,娘娘救命!”   泰儿看一眼小江子:“你把他们说的话跟皇后娘娘说一遍。”   小江子低着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奴婢不敢说。”   皇后见情形有异,便喝道:“恕你无罪,快说。”   小江子才领命道:“这于琦私下里议论,说、说是贵妃娘娘空有名头,早该给降位了,皇后娘娘其实也看不惯贵妃,太子就该交给皇后抚养……”   话没说完,吴皇后喝道:“住口!”   于琦脸白如纸,瘫软在地。   方才泰儿一阵恐吓,她的侍女战战兢兢,六神无主,竟把两人先前所说也都供认出来。   就在这令人不安窒息的时候,泰儿皱着眉心对吴皇后说道:“母后跟我母妃向来像是姐妹一样,母妃也一向敬爱母后,这个人竟把母后说的这样坏,简直罪大恶极,母后说她该不该死?”   吴皇后听了这话,缓了缓神,她看一眼于琦:“不错,居然敢在内宫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果然很该死。”说着,便看了一眼那两个行刑太监。   吴皇后使了眼色,那两人便知如何行事了。   皇后才又拉着泰儿的手道:“这里不干净,太子不要在这里看着了,剩下的让他们料理就是。”   泰儿答应:“北蛮进贡了两匹矮马,父皇说适合我骑,赏赐给我了,现在要去试试呢。”   皇后温声笑道:“太子才多大,竟能骑马了?只是一定要留意安全。”说着又叮嘱跟随的人,“好生照看着太子,不许马虎。”   众人领命,这才陪着泰儿去了。   身后通明门的方向早就没有了声响。   吴皇后回头看看,皱眉冷道:“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蠢货!”   早朝。   赵宗冕将镇抚司递上来的卷宗扔下,让文安王跟各位辅臣过目,最后又给了林牧野父子。   先前镇抚司查明于家后,又领了赵宗冕之意,把林家也彻查了一遍,林牧野夫妇那里倒也罢了,于青青房中却搜出了好些别人贿赂所给的东西。也算是证据确凿。   林牧野看罢,跪在地上,无话可说。   赵宗冕道:“林爱卿,你是贵妃的父亲,向来又是个清廉自省的人,且犯事者乃是你儿媳一家,虽然你也有个不察之罪,但朕还是想对你网开一面。”   朝臣们面面相觑,并不敢说什么。   赵宗冕道:“可为什么朕听说,你不愿意休掉你的儿媳?”   东来在旁战战兢兢道:“皇上,此事是贱内欺上瞒下所致,父母皆不知情。臣本想要休掉那贱妇,只是父亲……”   林牧野叩头道:“于氏的祖父曾对臣有恩,如今听说于家长男犯了死罪,臣自然不敢左右王法,但是在这时候休弃儿媳,她以后一定也是没了活路……臣自觉如此自保,很有忘恩负义之嫌。请皇上降罪。”   原来镇抚司先前将赵宗冕的意思传达给林府之后,东来却毫无阻隔地立刻答应了,但是林牧野却在反复思量后拒绝。   理由便是他方才所说。   满殿寂然。人人都在看皇帝将如何处理现在的局势。   赵宗冕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林牧野:“林御史,你真不愧是‘朽木御史’,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一条道走到黑呀。”   说了这句,心里突然想到林西闲,她先前那个“士可杀不可辱”的倔脾气,应该就是跟这老头子学的。   赵宗冕道:“既然如此,也好,自古忠义难两全,你要报恩,要保全你那个儿媳妇,那就不要怪朕不留情面。即日起,革除林牧野御史一职,永不启用。以后再有听闻林家之人仗着太子之名招摇,就不止是罢官这样简单。”   东来落泪叫道:“父亲!”   林牧野颤巍巍地将头顶的官帽摘下:“臣谢主隆恩。”   东来擦擦泪,扶着他起来,踉跄地退出殿去。   满殿百官听赵宗冕如此处置,却也颇为心服。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而其中先前弹劾贵妃的两名御史见处置了林家,暗中得意,其中一人出列道:“皇上圣明,如今林府之事尘埃落定,却不知关于贵妃之事,皇上将如何处置?”   赵宗冕抬眼看去:“是了,还有这回事,你不提,朕几乎忘了。”   那人道:“不知圣意如何?”   赵宗冕笑笑道:“你们说什么贵妃触犯朕,却也得看明白原因,不过是那日朕让太子喝了酒导致太子晕厥,贵妃担心太子,才跟朕吵了两句。”   说到这里,赵宗冕又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打是亲骂是爱嘛。何况就算民间两口子,还有个床头打架床尾和呢,难道你们觉着贵妃眼见太子出事却仍隐忍奉承才是真贤良?叫朕看,能豁出性命去护着自己的小崽子的,才算是真贤良呢。”   这一番话说的略显粗俗直白,可却叫人无从辩驳。   突然,先前那另一名弹劾的御史出列道:“皇上所言极是,臣不敢质疑,只是除了这件,还有去祭拜苏嫔之事,这却又作何解释呢?”   赵宗冕道:“去祭拜苏嫔,贵妃事先是跟朕说过的……其实她早就说过,在朕还是镇北王的时候就提了。那时候朕就应承了她。所以这是事先答应好的,就算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底下苏侍郎跟苏霖卿听提到苏舒燕,不禁又各自红了双眼。   赵宗冕道:“贵妃是个有情有义的,她还是苏府的义女,从小跟苏嫔情同姐妹,那苏嫔就等于是太子的姨母,太子跪一跪他姨母算个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苏嫔为什么死难道你们都不知道?皇家亏欠了苏嫔的,太子替皇家跪一跪,也算是赔礼道歉了,这又有什么不妥?”   百官听在耳中,信服之余,感慨良多。   苏侍郎跟苏霖卿更是双双跪了下去,落泪拜道:“臣等惶恐。”   两名御史对视,无言以对。   赵宗冕命苏氏父子起身,却又道:“先前文安王说的对,贵妃好不好,朕心里是最清楚的。是要升还是要降她份位,要如何奖罚,都是朕的家事,你们两个闲着没事,盯着这些干什么?竟还敢说要让太子给皇后抚养,太子有亲娘,为什么要给别人去养,难道你们从小都是后娘养的?”   “这……”御史们痴痴傻傻,“臣、臣等也是为了皇上……皇嗣着想。”   “混账东西们,手未免伸的太长了,”赵宗冕拧眉又道:“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来对朕的女人评头论足,还妄图安排朕的家事,来人,把这两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拉下去砍了!”   朝堂上的氛围才有所缓和,突然间就像是一阵寒冷飓风吹来,两名首当其冲的御史更是手足无措:“皇上!臣不是……”   “饶命啊皇上!”   却有殿上侍卫冲进来,将两人横拉竖拽地拖了出去。   满殿噤若寒蝉。   赵宗冕环视群臣:“别总盯着朕的后宫使劲,去年郊县雪灾,今春钱塘水患,再加上孟氏兵祸,赵立那边也不消停,还要时刻提防着北边……哪一件不是事关朝廷国计民生、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没见人踊跃的献计献策,先前废太子监国的时候你们也都这样?”   死寂之后,群臣纷纷跪地:“臣等惶恐,皇上息怒。”   赵宗冕索性站起来,指着底下众人道:“你们一个个饱读诗书的,都知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谁若是不想干了,趁早把告老等死的折子递上来,朕一概成全,但只要还在这个位子上,你们都警醒些,多干点儿利国利民的正经事,都听清楚了没有!”   朝臣们匍匐低头,齐声应道:“臣等谨遵皇上教诲。”   退朝之后,赵宗冕转往内宫,顾恒本以为他要去勤政殿,谁知竟不是。   赵宗冕吩咐道:“朕去凤安宫一趟,你不必跟着,到勤政殿等着就是了。” 第121章 0727三更   凤安宫。   吴皇后才听了朝堂上的处置, 在反应过来之前, 赵宗冕已经到了。   赵宗冕这会儿来,皇后也猜到必然跟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有关, 刹那间文安王的警告又在耳畔响起,她竟然有些许的心虚。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赵宗冕垂着眼皮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吴皇后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在赵宗冕说明意图之前, 她宁肯不出声。   半晌,赵宗冕道:“林牧野的儿媳妇不好。”   这个出人意料的开场白, 让吴皇后胧忪了一下。   赵宗冕道:“我本想看在贵妃面上保全他们家, 只是林牧野冥顽不灵,拿旧日跟于家老爷子的约定来说事,宁肯丢官罢职也要留下于氏。”   吴皇后抬眼望着他:“虽然林御史看似有些不知变通, 不过,倒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赵宗冕道:“是啊,当初林西闲为了苏舒燕,不也是一样?乃至今日被朝堂弹劾, 也跟姓苏的有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吴皇后见他突然提起西闲来, 正要赞上两句,赵宗冕道:“可是朕不太懂的是, 于氏明明靠不住, 而且从此后林家的仕途也就断了, 牵连林家后代, 这也值得?”   吴皇后想了想:“林御史是当事之人,当事之人的想法,别人很难理解。”   赵宗冕点点头,看着吴皇后道:“子非鱼,当然不知道鱼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是皇后,你不觉着林牧野跟于家的牵绊,有点耳熟吗。”   吴皇后从方才开始就有种恍惚的想法,听赵宗冕如此说,心里已经确凿。   “皇上您的意思是……”她只能假装不知道。   赵宗冕道:“当初我在宫里,是老王爷教我练第一套拳,也是他传授我第一册 兵法。我这个人虽有些没心没肺,但是谁对我好,我至死不忘。”   皇后屏住呼吸,赵宗冕道:“所以后来老王爷叫我以后善待你的时候,我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吴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些来了。”   “是啊,这些你好像不爱听,且你都知道,那就说点你不知道的,”赵宗冕笑笑:“后来咱们都长大了,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皇上跟内侍说话,说是北蛮每年都来犯境,令人十分头疼,朝廷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击垮他们,所以要用权宜之计。你知道权宜之计是什么吗?”   吴皇后愣住了。赵宗冕道:“那就是和亲。但是皇上并不想用真公主和亲,可有个人从小在宫里长大,仿佛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吴皇后站起身来,她盯着赵宗冕,仿佛不相信这话。   赵宗冕仍是淡淡地说道:“太上皇一直都想成为千古名君,所以这些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都有随行史官记录,你可以去库房里,或者直接去问他。”   吴皇后后退一步,灵魂出窍般。   赵宗冕道:“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因为老王爷的原因当然也不喜欢你,如果让你去和亲,自然是一举两得。可我记得老王爷的话,我才去求皇后说要娶你,皇后还是很仁善的,可惜死的早……她答应了我,不然的话,又有谁能够让当时的皇帝改变主意呢。”   吴皇后手在圈椅上扶了扶,缓缓落座。   赵宗冕道:“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因为这本是我应承老王爷的,也算是报他的恩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但对我来说那不算什么,横竖我履行诺言保了你周全。”   吴皇后听到这里:“不要说了。”   赵宗冕道:“怎么了,朕哪里说错了吗?”   吴皇后道:“皇上……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和亲的事?”   赵宗冕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再往后,就是你小产那次。那时候你告诉我是太上皇所为,你说太上皇一直想除掉你我,也容不得那个孩子的出生。你要我答应给那孩子报仇,给老王爷报仇。”   吴皇后深深呼吸,往事在心底闪现,那时候赵宗冕毕竟年轻,当即就要去找成宗,是她不顾一切跪在地上拦住,求他先壮大羽翼,然后再图报仇之事。   赵宗冕道:“我一直不愿意回想此事,我也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很在意那个孩子,但是……现在你告诉我,那真的是太上皇所为吗。”   良久,吴皇后才用暗哑的嗓子回答道:“他已经暗示过了,他不可能放那个孩子离开京城。只有那样做,你我才能离京,脱离他掌控之外。”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亲耳听了这句,赵宗冕在瞬间心头冰寒。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赵宗冕的脸色却好像还平静,他喃喃道:“只是奇怪的很,有林西闲那样拼命保护自己孩子的,也有你这样,为了自保跟报仇而害死亲生骨肉的。”   吴皇后听他提到西闲,突然一阵心酸,她咬牙叫道:“是,我自然跟她不同,她身上没有背负着血海深仇,假如她也经历我所遭遇过的,她会做的比我还狠。”   “也许你说的对,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冲自己的骨血下手。”   吴皇后浑身微抖:“你、你就这么护着她……我早知道她的出现不是个好兆头。”   赵宗冕一笑:“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她,因此才处心积虑地趁着雁北军去白山的时候,叫人挑拨离间,引我离开王府?”   吴皇后一震。   当初雁北军在白山遇袭,起初赵宗冕以为是误会所致,后来命段珍暗中追查,才知有人故意挑拨。但是为什么要让雁北军跟白山族人动手呢,毕竟白山族人人手有限,雁北军就算伤亡也注定不大,联想到后来城中发生的事,不过是有人想引赵宗冕离开而已。   赵宗冕打量皇后脸色变化,笑了出声:“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吴皇后突然道:“可我不这样做呢?”   赵宗冕挑眉。   皇后昂首道:“你口口声声说祖父,可如果不是林西闲在雁北出事,你真心想过要反朝廷,为他们报仇吗?”   赵宗冕神色淡冷。皇后不以为意道:“也许你想过,但你一定不会主动去做,你忘了当初答应我的话,同时你也不可救药地沉迷于林妃,而且我知道只要有她在,你越发会跟我渐行渐远,我要为王府报仇也越发会不可能。”   赵宗冕只是问道:“如果不是王琴儿,你会怎么做?”   吴皇后恍惚出神,这瞬间她的人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雁北王府,深夜她目睹真珠院冲天的火势,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竟让她想起了当初在京内失去腹中孩子的感觉,那时候她居然没有快意,也没有劲敌除去的松一口气之感,只是觉着难受,莫名其妙的难受。   吴皇后深深呼吸。   她平静地看着赵宗冕:“所以,你早知道这些,这些日子来冷落林妃,也是为了做戏。想引蛇出洞,看看我如何行事吗?”   赵宗冕道:“我知道你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于家,只是想不到你会这样急不可待。”   吴皇后轻轻笑了笑:“假如我说,这一次弹劾林妃,不是我指使的,皇上你会相信吗?”   偌大的凤安宫,数百名的宫女内侍,仿佛在这瞬间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他们两个人对峙。   似乎能听见风细细潜入的声响,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皇后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谎话,所以赵宗冕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吴皇后吁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我嫉恨林妃,她实在是太好了,有勇有谋,温柔贤良,好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可也正是因为她好的无可挑剔,才更招人恨。”   赵宗冕冷笑:“先前你从不恨任何人。”   “因为我知道你对张素华王琴儿等,不过逢场作戏。她们也不值得我去在意。”吴皇后说道:“可是,在林西闲出现之前,你在我面前明明白白,我不用猜也知道你想什么,但是自从她出现……”   赵宗冕道:“为了复仇,你没什么不可以牺牲,甚至连我在内都是你利用的兵器,你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她,就因为我真心喜欢她?”   “笑话,”吴皇后仰头笑道:“皇上对所有人都只是玩弄,凭什么对她要是真心?”   “我知道了,”赵宗冕看了吴皇后一会儿:“对你而言,我只配是兵器,不配当个人是不是?”   ***   赵宗冕来到甘露宫的时候,特制止了门口内侍的通报。   他放轻了脚步入内,隐隐听到那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在说话。   赵宗冕站住脚,心里那股阴寒不适,也随着母子两人的声音入耳,一点点散去。   里头泰儿正兴高采烈地向西闲描述,那两匹矮马是何等的可爱,骑上去又是何等的威风。   他又轻轻摇动西闲的肩头央求道:“母妃快把病养好,等亲自去看泰儿骑马就知道了。”   西闲笑道:“知道了,明儿就去好不好?”   西闲病了这两天,宫里都传说是贵妃为请罪在勤政殿前跪了半宿,所以落下了病,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西闲自己心里清楚,这哪里就是病了,只是那个人一时得意,又情难自禁了而已。   想到那句“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又哪里是说女人跟小人,在男人身上一样适用。   泰儿听她答应了,喜不自禁,跪在西闲身旁道:“我给母妃揉揉腿吧。”   西闲笑道:“好好的,怎么这样孝顺?”   泰儿乌溜溜地看她一眼,却只是低下头去。   西闲看他如此,突然想起于琦之事,便问道:“昨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打死人了?”   泰儿道:“母妃,泰儿会一直都在母妃身边是不是?”   西闲听话出有因,欠身道:“当然了,怎么突然说这话?”   泰儿的眼睛红红的,不做声。   西闲道:“是不是有听人胡言乱语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动辄落泪。再说,别人的闲话如何就能当真?”   “他们说,母妃为了请罪,在勤政殿跪了一夜,才病倒的。还说泰儿会给皇后抚养。”泰儿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西闲忙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母妃向你保证,绝不会让泰儿离开母妃的,难道泰儿不信母妃的话吗?”   泰儿努力伸长手臂把西闲抱住,破涕为笑:“泰儿相信!”   赵宗冕在帷幕旁边看着这一幕。   他记忆中的司美人其实早就面目模糊,更加记不得跟她相处的种种了,但是,每当看见西闲同泰儿在一起,脑海中就会忍不住也跳出一副类似的场景。   可是他不喜欢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因为那孩子小而柔弱,毫无用处,且他的出生没有带给生母任何欢悦,反而注定了她的惨死。   正在出神的赵宗冕突然察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袍。   他低头一看,正对上泰儿仰视的脸。   小孩子叫道:“父皇,为什么站在这里?”   泰儿身后,西闲笑容里些许疑惑,缓步走到跟前。   就在西闲欲行礼的时候,赵宗冕在她臂上轻轻一握,右手腰间轻揽,不由分说地低头吻落。   泰儿站在两人之间,目瞪口呆。 第122章 0728一更   泰儿仰着头, 乌溜溜地眼珠瞪得溜圆, 小嘴也吃惊地张大。   西闲也是想不到赵宗冕居然又故态萌生的,而且还是当着泰儿的面, 她下意识地挣了一挣,想要让他适可而止。   不料泰儿见她挣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 忙扑过来,小小地拳头捶在赵宗冕的腿上, 大声叫道:“放开母妃,放开母妃!”   赵宗冕正意犹未尽地放手, 低头看着小家伙。   却见泰儿满面愤怒, 正又抬脚踢向赵宗冕的腿上:“父皇是坏人!”   西闲抬手在唇上掩着,甚是窘迫,听泰儿突然这样说, 才忙道:“泰儿,还不住口。”   赵宗冕扫她一眼,却拧眉俯视着泰儿:“你方才说什么?”   泰儿张手将西闲的腿抱住,扭头叫道:“父皇欺负母妃, 是坏人!”   西闲见赵宗冕脸色不对, 忙道:“泰儿……不许胡说,父皇、父皇没有欺负母妃。”   “明明有, 泰儿看见的。”泰儿抗议地叫了声, 他仰头望着西闲, 还没出声, 大颗的眼泪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然后,才张嘴,哇地大哭起来。   西闲见泰儿哭的如此,心立刻先软了。   可是赵宗冕在旁边,脸色……令人无法揣测。   西闲不禁惊心,忙说道:“泰儿是小孩子,有口无心,他并不知自己说的什么,皇上别怪他。”   赵宗冕看看哭的满脸泪痕的泰儿,又深看着她:“你是怕我因此责罚他?”   西闲低头:“是臣妾教导无方。”   赵宗冕张了张口,却又笑了笑道:“你这话是当真,还是虚应我的?”   西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皇上……”   赵宗冕道:“你如果是当真,明儿起我就点两个饱学的翰林学士,再派几个得力的人,日常负责教导泰儿,如何?”   “皇上!”西闲有些慌。他的脸色显然是当真的。   泰儿却也听见了,愤愤地又踢向赵宗冕:“泰儿不要去,要跟着母妃!”说完了又哭。   “还敢踢朕,”赵宗冕瞪向这小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一个男孩子,整天腻在女人的身边,会有什么出息!是该好好教教你了。”   西闲俯身护住泰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皇上息怒,泰儿还小,童言无忌罢了,臣妾担保绝不会再有下回了,且他只有三岁……”但虽然她已经竭力克制,声音仍有些微微地颤抖。   她用力抱紧泰儿小小地身体,泰儿仿佛察觉了她的异样,含着泪望着她。   赵宗冕抬手,在西闲下颌上一抬,果不其然,望见她泛红的眼睛里是强忍着的泪花。   泰儿因见到西闲掉泪,吓得不敢哭了,反而叫道:“母妃……”又伸手,愤愤地去打赵宗冕。   赵宗冕端详着西闲的神情,叹道:“看样子的确只有这小崽子,才会让你如此关心情切。”   赵宗冕回头道:“来人。把太子带下去。”   西闲大惊,本能地矮下身子抱紧了泰儿。   泰儿仿佛也感觉到,忙大声叫道:“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西闲道:“皇上,是有什么过错都在妾身身上,泰儿还小,求网开一面。妾身甘愿领罚。”   赵宗冕挑眉:“领罚?你真的甘愿领罚吗?”   西闲突然觉着有哪里不对。   正在懵懂,赵宗冕俯身,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像是那天在勤政殿里一样……只是要你心甘情愿的,也可以吗?”   西闲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滚热。   赵宗冕却向着她一笑,慢慢地蹲在地上。   赵宗冕望着泰儿,先给他整了整衣裳,才说道:“到底是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让你去骑马,让你跟着太师学练字读书,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将来能够堂堂正正地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时候你才能保护你母妃呢。不会像是现在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没用的泪。”   泰儿愣了愣,赵宗冕抬手,把他脸上的泪轻轻地擦去:“听明白了没有?”   小孩子眨了眨眼,才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乖乖地出去,父皇有正经事……跟你母妃商议。”他咳嗽了声,看向西闲,眼中已经尽是闪闪烁烁的笑意。   等奶娘进来领了泰儿出外后,赵宗冕才又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到床边落座。   西闲给赵宗冕这忽而雷霆将起忽而阳光满布的弄糊涂了,因还牵挂着泰儿,便往外张望,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赵宗冕向着西闲一招手,意思是叫她到跟前儿。   西闲只得从命,走到床边儿道:“皇上……”   赵宗冕道:“你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你太疼他了,这样下去,很容易把这小子惯坏。”   西闲低下头,她自己其实也知道……是有点太疼护泰儿了,可是看着他那可爱机灵的模样,偏又这样弱小,不自觉地就想多疼护他一些。   赵宗冕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又嗅着袖口的香气,似乎只有这样才会令他安神。   整理了一下思绪,赵宗冕道:“我今儿罢了林牧野的官,因为他顽固的不肯休了于氏。你会不会怪朕?”   西闲道:“父亲为官太过偏狭了,连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是能够休官保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赵宗冕微微一笑:“那连累了林家往后呢?”   西闲道:“若林家的人有出息,就谈不上连累之说。”   赵宗冕把她往身旁拉了拉:“不愧是朕的小闲……不过,朕是故意要罢你爹的官,也是故意要整治林家的,正如你所说,他这个官当的招人恨,其实对太子跟你都不好。”   西闲有些意外。   赵宗冕揽着她的腰,忖度着又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以后你就会知道。”   “是。”西闲想不到是什么,便只答应了声,才道:“那朝堂上的一切可都还顺利?”   赵宗冕道:“顺利。”   “可皇上好像还有心事。”   “是吗,你看得出?”赵宗冕一笑,抬眸看她。   西闲道:“是还有什么事?”   赵宗冕笑道:“有,你上来朕跟你说。”   西闲见这个说话的地方不太妙,本能地有些不肯,赵宗冕搂着她的腰,故技重施地用了几分力,便将西闲抱到身旁。   西闲身不由己地趴在他的胸口,赵宗冕是从朝上直接回来的,身上还穿着锦黄的龙袍,给人一种不容亵渎的感觉。   西闲忐忑地盯着面前那刺绣金龙精光明锐的双眼,总觉着这龙好像真的在瞪视着自己一样。   赵宗冕并没发现西闲的不安,抬手在她发端抚过,道:“朕方才去了凤安宫。”   西闲抬头,却见赵宗冕眼底惘然,若有所思的模样。西闲即刻知道这一趟凤安宫之行必然不是普通的探视,下意识地不敢擅问。毕竟如果赵宗冕想,无论如何都会让你知道,可如果他不想,不管如何询问打探只是徒劳。   果然,赵宗冕说道:“你大概不知道,皇后对于朕,就像是于氏对于林牧野。”   西闲从成宗那里听说了赵宗冕跟吴皇后旧日的纠葛,听了这句话,并不怎么意外。   赵宗冕道:“你更不知道的是,朕毕竟不是林牧野,我曾经想过……”   赵宗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很少这样犹豫不决的说话。西闲禁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可在赵宗冕的眼前,却浮现那次他为吴皇后而受伤,困居宫中的情形。   那会儿西闲去见成宗,只吴贞在他身旁。   虽然太医用了药,赵宗冕仍旧疼的无法入眠,她看着身边的吴贞,望着她双眼通红的样子,问道:“文安王到了吗?”   吴贞回答:“听说差不多明日就能到。”   赵宗冕道:“也好,希望他能够快一些到,我怕是要撑不了那么久了。”   吴贞忙道:“王爷,不可说这些丧气的话!王爷一定会无碍的!”   “你是真心这样想的吗?”因为伤重,赵宗冕每出一声,都好像牵动胸口的伤口发颤,剧痛令每一个字都很难出口。   他的声音如此微弱,丝毫没有平日里那样强势的感觉:“还是,心里盼着我早点死呢?”   吴贞吃惊地瞪着他:“您、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宗冕道:“只要我死了,王兄会回来……继位,剩下的事他可以帮你做完。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我不许你这样说,”吴贞几乎是咬牙切齿,泪也从眼中坠下,“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你会怎么样,”赵宗冕缓缓地出了一小口气,却仍是引得伤处沙沙地疼,“你不会怎么样,你还有事儿没完成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宗冕突然想到了林西闲,假如自己在那会儿死了,林西闲会如何?   她大概也会想方设法地带了泰儿远走高飞吧,毕竟她已经做过一次了。   但是一想到,心里仍是大不受用的很,几乎忍不住要立刻叫人把林西闲找来,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而听了赵宗冕的话,吴贞默然。   赵宗冕嘴角一动,作出一个笑笑的模样:“你见过顾恒了吗?”   此刻他突然提起顾恒,让吴贞意外:“是。”   赵宗冕道:“顾恒只忠心于我,他先前已经跟我表示过了,假如我死了,他会立刻拥立泰儿为幼主登基。”   吴贞脸色大变,失声道:“拥立……泰儿?”   幸而身边并没有别人。   赵宗冕道:“你说的不错,其实顾恒的选择也没有错,毕竟,除了我他不相信任何人,皇上那边自然是再容不下他的,就算王兄回来,也未必会饶了他,所以对顾恒来说最好的法子就是拥立泰儿。”   这份变故令人猝不及防,吴贞失语。   赵宗冕道:“顾恒办事我是放心的,只不过……若是这样,未免就让你失望了。他跟老王府毫无瓜葛,自然不会相助你做什么。而文安王一旦回京,只怕就会给顾恒控制……生死……”   吴贞望着赵宗冕,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赵宗冕为什么在这会儿告诉自己这些机密,他到底又是什么意图。   赵宗冕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他说了这许多话,早就体力不支,事实上如果不是仗着天生的体魄强健过人,此刻早就疼得昏死不醒。   吴贞一愣,察觉他的意图,便俯身侧耳过来。   赵宗冕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吴贞眼中疑惑跟震惊交织,看了赵宗冕半晌,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去,只是王爷您绝不能有事。”   她伸出手,在赵宗冕的手上握了一把,赵宗冕记得她手掌的温度,很冷。   ***   西闲听说顾恒拥立泰儿一节,闻所未闻。   终于她问道:“那是顾大人的主意,还是您的主意?”   “他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赵宗冕笑道:“毕竟要给他们留一条后路,也给你跟泰儿留一条生路,顾恒跟我想的是一样的。”   当时西闲并没有想别的,满心只有赵宗冕的安危生死。   更完全不知他跟顾恒私下里居然还有这种安排。   西闲瞥了赵宗冕一眼:“那、您是交代了皇后娘娘做什么事?”   她知道那天吴皇后去了镇抚司,然后废太子就身死了。当时她还猜测赵宗冕是否知道此事,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赵宗冕回答:“我让她出城,去告诉文安王,让他不要进京。”   但是那会儿,假如文安王真的按照吴贞所说一走了之,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第123章 0728二更   吴贞一心复仇, 自然是得找一个最能助力的人, 可偏偏嫁给了赵宗冕。   当时赵宗冕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年,徒有一个王封,并且司贵妃之子的身份注定了他的处境尴尬,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而且他的脾气暴烈, 行事青涩, 正如赵宗冕自己所说,对吴贞来说他可以做一柄锋利的杀人利器,但是帮助复仇……显然不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吴贞开始所相中了的人是文安王赵宗栩。   赵宗栩性情内敛,为人宽厚,行事缜密。   不仅在朝中很有贤名, 连皇帝也对他跟对别的王爷不同, 每每委以重任。   赵宗栩跟赵宗冕的关系也很好, 年少时候赵宗冕屡屡惹祸,都是文安王出面替他开解的,赵宗冕对文安王也是言听计从。   这对吴贞而言, 自然是最好的复仇框架了,一位主事的王爷, 一个行事的利器。   赵宗冕跟她说明顾恒的秘密打算, 吴贞立刻意识到, 假如赵宗冕有个三长两短,而泰儿登基后, 她这位名义上的皇太后, 只怕再也没有任何行事的机会, 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   顾恒是绝不会容许赵宗冕之外的其他藩王登基,文安王自然也不会为顾恒所容,那时候吴贞将是四面楚歌。   赵宗冕让她出京,告诫文安王不要进京,回封地保存实力,等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   那样不管顾恒行事的成败,文安王那边仍保存着东山再起的实力。   吴贞以为这的确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可文安王显然不是轻易被左右的人。   赵宗冕传文安王上京,自然不会用“进京夺位”等类似字眼,反只是说皇帝病重,让快回京探望。   可话虽如此,以文安王对赵宗冕的了解,以及安排在朝中的各种密探,他当然早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终文安王选择回京。   在做了这个决定之前,文安王问吴贞:“你认为宗冕会死吗?”   吴王妃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文安王又问了她第二个问题:“你觉着宗冕真的会对我下杀手吗?”   吴王妃道:“宗冕已知道我同你私下交际,而且王爷这样紧急上京……涉及皇位之争,本就没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何况就算宗冕不肯为难王爷,若他无法主事,顾恒等也是容不下王爷。”   文安王道:“那我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觉着宗冕会度过这一关。”   吴王妃意外:“王爷说什么?”   “只要宗冕无事,我就会无事。”   吴王妃震惊。   文安王却长长地叹了声:“你说的对,他疑心我了,所以才叫了你来警告我。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信任宗冕,毫无异议地站在他一边,但我若在这时候逃离,就相当于做贼心虚,从此对他而言,我就等同是弃子跟对手。以后这天下将再无我立足之地。”   吴王妃仍半信半疑:“这样未免太过冒险。”   文安王道:“我会让宗冕再次相信我。你放心吧。”   他说了这句,半晌,又喃喃说道:“也许,这就是天意注定。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那时候吴王妃并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   西闲问赵宗冕:“你怎么知道皇后同文安王爷私下有交际?”   赵宗冕道:“我原本并没疑心什么,直到你出事后,我突然想到,王府后宅里,有太子的人,皇上的人,甚至还有公主的人……那么,王兄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放心我?再加上当初在京内,吴贞跟王兄相处的也很不错,那次挑拨白山族人跟雁北军起冲突,她能调用的,也只有王兄暗中留给她的棋。”   西闲想了想:“你不生气?”   赵宗冕道:“她的家人死的很惨,她做梦都想复仇,这也怪不得。”   可是,赵宗冕可以无视这些,但狠心到绞杀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却是罪无可赦了。   “那对王爷呢?”   “王兄很有才干,又一向隐忍,我知道他素有大志,原本还想辅佐他,只是……”赵宗冕把西闲往身上搂得紧了些,“那一场火,把我那些念头都烧没了。”   西闲抬头看他:“是、是吗?”   赵宗冕垂眸,迎着她的目光道:“你懂什么。你当然也不信,我开始的时候真以为你已经……有多少次我想干脆带兵反了,直到发现了你亲手刺绣的肚兜,然后……确信了那不是你。”   他现在还记得,他独自一人在月黑风高之夜,来到王府北院。   面对那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狰狞难看的尸首。   当剖开那尸首肚子之后,他仿佛看见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但是那恐怖对他来说,却仿佛救赎。   那不是林西闲。   那一刻赵宗冕本该是愤怒的,因为被欺骗。   可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   恰恰相反,他想抱着那具尸首痛哭流涕。   因为感激。   不管那是谁,他都因而感激。   为保守这个秘密,他严禁任何人再接触尸首。   并用侧妃的仪仗安置。   西闲却因为赵宗冕的话,突然想起太极宫里成宗告诫自己的那些:“如果你当初真的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正恍神中,耳畔听到赵宗冕说道:“可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谁也靠不住,王妃靠不住,就算是王兄也靠不住,要想不被人欺负,还是得自己说了算。”   赵宗冕感慨似的说了这句,滋味万千,然后他低头看西闲:“小闲能不能靠的住?”   西闲眨眨眼,竟不能回答,她低头,掩饰似的把脸藏在他胸口。   “至少小闲不会……不会觉着我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是不是?”   西闲跟他胸口那栩栩如生的龙对视,顷刻:“嗯。”   赵宗冕笑了笑。   过了会儿,西闲问道:“那么,你事先可知道文安王手中有遗诏么?”   赵宗冕的笑里透出几分孩子式的得意:“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西闲疑惑:“真的?”   “真的。”赵宗冕看着她怀疑的样子,竟别有一种可爱,便在她后颈上一握,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赵宗冕道:“我只是想试一试王兄对我还有没有一点情意,可是想不到,他非但有深情厚谊,还送了我那样一份大礼呢,只能说,是冥冥中苍天有眼,注定了你夫君我坐那把椅子。”   其实就算没有遗诏,以他的脾气,想坐也自然就坐了。   但有的话更好,至少更名正言顺,少了更多人流血的麻烦……比如他那个倔驴一样的老丈人,因为知道有遗诏,所以才没有跳出来找事。   且到底对泰儿的将来也有好处。   至于事实像不像是文安王在御前所解释的那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个合适的时机,他做了一件最合适不过的事,相助赵宗冕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同时也把自己摘清了出去。   话说到此,仿佛没什么可解释的疑团了。   赵宗冕一翻身,将西闲覆住身侧。   西闲正在回味他方才所说“夫君”一词,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滋味。   突然见他动作,忙道:“干什么?这是……大白天。”   “大白天的怎么样?”赵宗冕抚过她的脸,“我想小闲了。”   西闲转开头:“还嫌我得的骂名不多么?”   “以后不会有人敢骂了。”赵宗冕俯首,在她颈间细嗅,只是怎么也不够似的,便轻轻吸吮。   西闲略觉刺痛,忙道:“轻点儿……”若又留下痕迹,给其他人看见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泰儿越来越大,迟早会知道。   赵宗冕突然笑道:“泰儿那孩子的确得好好教一教了,居然敢说我欺负你。”   西闲一听提到泰儿,就留神起来,忙解释道:“他并不懂这些,何况,以后皇上……别再当着泰儿的面、留神教坏了他。”   赵宗冕笑道:“那他若整天粘着你,叫朕怎么是好?”   西闲忙道:“他没有。这两日时刻惦记着那两匹矮马……”   赵宗冕嗯了声:“看出是朕的种了,从小就喜欢骏马美人。”   西闲叫道:“皇上!”   赵宗冕轻叹:“其实泰儿没说错。”   “什么?”   赵宗冕盯着她的双眼,仿佛亦能透过眼神看清她的心意:“朕是欺负你……还想一直都这样欺负下去。”   ***   太极宫。   当看见皇后的凤驾遥遥出现的时候,太极宫的内侍们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凤驾逼近宫门处,有几个才忙不迭入内通报,剩下的跪地参见皇后。   吴皇后双足落地,仰头看了一眼太极宫的门匾。   她缓步进内,脚步踏过地面的青砖石,一步步拾级而上,进了殿内。   养心殿里透着熏人的药气,还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仔细闻一闻,却像是什么东西腐朽了似的。   内侍过来请安,头前指引皇后望内,终于,在点燃的仙鹤灯前,吴皇后看见了坐在圈椅上的太上皇。   自从太上皇退位,吴皇后只在除夕宴席上见过,如今再相见,突然发现这老人的头发胡须都一片雪白,老态毕现,看来随时都会驾崩似的。   皇后只欠了欠身:“给太上皇请安。”   过了会儿,椅子上的成宗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仿佛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说道:“是林妃来了吗?快、快赐座。”   吴皇后笑了笑。成宗身边的太监忙道:“太上皇,是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成宗又定睛看了吴皇后片刻:“哦,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吴皇后道:“许久不见太上皇,颇为惦记您的龙体,不知近来可好?”   成宗笑笑:“好的很,不用你惦记,先前林妃送了一支难得的白山老参来,近来精神也觉着强了不少。”   吴皇后缓缓落座:“既然如此,臣妾就放心了。太上皇如此精神矍铄,那应该也知道近来朝堂上的事吧。”   “你是说,林妃被弹劾的事?”   “这件事很蹊跷,皇上觉着是臣妾做的,太上皇可也这么认为吗?”   成宗道:“这如何问我呢,何况清者自清,若不是你做的,好好地跟宗冕解释就是了。”   吴皇后道:“我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清者自清,可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清者自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别人眼中你是清白的。”   “我大概是老了,不太懂这些话。”   吴皇后道:“那两名御史弹劾林妃,并提出让我抚养太子,看起来的确是对我有利。当时我也以为是大臣们自己这样想的,就没有当回事,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对我有利,这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以退为进的计策罢了。”   皇后是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   原来文安王的警告果然是明智的。   原先御史所提,看似对她有利,但现在这结果,除了明面上的林牧野被罢官外,林西闲的地位非但毫无动摇,且再无动摇的可能。   皇帝果断地杀了那两名言官,已经斩断了所有想把手伸到林贵妃身上的可能。   而赵宗冕先前往凤安宫的一行,两人开诚布公的话,可谓是“新仇旧恨”,赵宗冕的言谈举止里,已经透出明显的厌弃之意。   他甚至用林牧野对待于青青,来比喻他跟皇后之间的关系。   也只有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刻,皇后才发现,这场看似对自己有利的风云变幻,到最后伤及的却是她的根本,得利的……是甘露宫。   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虽然她的确暗中派人盯着于家作奸犯科的种种,准备在适当的时机进行弹劾。   可是没有人相信,至少赵宗冕不信。   那么问题是,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一场荒唐的弹劾。吴皇后绝对不信,这只是两名御史为了拍她马屁而脑袋一热作出的决定。   听了皇后的话,成宗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   本看似干涸的双眼里透出一抹锐光。   成宗的胡须抖了抖,似笑了笑:“你还是聪明的,只不过你当局者迷……知道的晚了些。”   吴皇后几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成宗:“果然、是你吗?”   成宗的眼珠定定地,像是凝固似的:“你觉着呢?” 第124章 0728三更   皇后只觉着这宫内的药气跟腐朽之气汇在一起, 令人每喘一口气都好像堵在喉咙口,随时都要窒息。   望着面前不动声色的老头子,皇后恨得指甲掐入掌心。老王府上下四百多人的性命, 都在这人一声令下灰飞烟灭, 血流成河。   就在赵宗冕将太子幽禁之后,皇后曾暗中祈祷千万别让成宗死的太早,她想让他活的长一点,最好让他尝尝她曾经受过的苦痛折磨。   但是现在,皇后却又恨不得亲手掐死成宗。   成宗也看出她眼中浓烈的恨意,他轻轻笑了出声, 可还没有笑完,便又转为连声地咳嗽。   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成宗道:“你今日特意来找我,无非是想求个究竟。我只能告诉你,你比不过林妃,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皇后心中满是怒意:“是吗?我还没输,而且你一定不会赢。”   成宗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意:“宗冕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其实你若只是一门心思地替平阳王府翻案, 而不去针对林妃的话, 他未必会舍弃你,可如今你已经覆水难收了, 跟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 你难道不知道?一旦恩断义绝, 他会何等的狠绝不留情面。”   皇后冷笑:“可是他对你倒是很留情面。”   “那是因为他做事有数, 他虽然看似不羁无理,实则又是最大智若愚绝顶聪明的,他还需要我在这个宫内,这样满朝文武才会安心,知道皇家没有发生那种人伦惨剧,你难道不明白?”   皇后道:“我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能容得下杀母凶手。”   成宗道:“这就是他跟你之间的不同,宗冕知道何为大局,而你,已经大势已去,无药可救了。”   皇后忍不住大笑:“老匹夫,现在轮得到你来对我说教?你手里捏着多少人的性命?司贵妃,颍川王满府,王府四百余口人,你以为你会在这太极宫里寿终正寝?你是做梦。”   成宗道:“你为了报仇,也是够苦心孤诣的,那么,你能面对那个被你无辜害死的孩子吗?”   就像是一把刀刺进心口,皇后浑身发抖:“你住口!”   成宗叹了口气,道:“不用怪我,怪就怪……你们跟皇家扯上关系了,你瞧,你,我,甚至宗冕,谁手上没有沾过血?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罢了。”   “哈哈哈,”皇后笑得弯腰,然后她抬头,两只眼睛已经血红,“有意思,你现在竟好像大彻大悟看淡了所有似的。”   成宗道:“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看开了。”   “是吗?”皇后敛了笑,她抬手在眼角一抹,“您既然已经看开了,那想必……废太子的命对你来说,也应该是微不足道大彻大悟吧。”   成宗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皇后知道自己敲中了成宗的七寸,冷冽的笑意从她的眼中流溢出来:“怎么了?我难道说错了什么?”   成宗苍老的声音哑哑地响起:“吴贞,你别把自己最后一点退路给作没了才好。”   吴皇后冷笑了声:“太上皇,别想错了。我不是说我,何况就算我有这份心,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成宗眼中泛出疑惑之色。   皇后笑意更盛:“怎么,连您也想不到?那不如我来提醒太上皇,你是不是忘了苏嫔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忘了……林妃带了太子去苏嫔灵前,还叫太子行跪拜大礼,你真觉着,她对苏嫔的死已经释怀了?而您让废太子去了临州,一切就是终结,就安然无恙了?”   成宗的瞳仁猛地收缩。   “怎么,您怕了,”吴皇后看在眼里,仰头长笑数声:“太上皇也知道林妃能耐是不是?那你……不如猜猜看,她会怎么对付废太子?”   成宗捂着嘴角,咳的肩头乱颤,似乎每一刻都可能断气。   皇后却更快意,盯着老人道:“太上皇既然跟林妃过往甚密,不如等下次林妃来见你的时候,你亲口问问她,看她打不打算放过你儿子!哈哈!”   吴皇后长笑转身。   在她身后,成宗俯身狂咳起来,咳嗽声就像是潮湿了的爆竹,点燃后发出连声的嘶哑炸裂,仿佛要将这养心殿给震塌了一样。   ***   吴皇后离开太极宫,上了凤辇。   她在高高的銮驾上,漫无目的地打量着九重宫阙,曾经这里是她的噩梦,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都好像是最后一天。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归来,以皇后之姿。   一度,她曾觉着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但是直到现在,吴皇后突然发现,她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现在,高高在上,似乎可以俯视一切,但却偏偏有一种不知将置身何地的感觉。   甚至隐隐竟觉着自己仍是昔日那个家破人亡无能为力的女孩子。   目光凌乱中,皇后突然发现殿前有一道小小身影,她的眼前有些恍惚:“宗冕?”   旁边的内侍听了皇后出声,忙转头看了会儿,道:“娘娘,那是太子殿下。”   吴皇后一愣:“啊……是太子。”   泰儿被赵宗冕“赶”了出来,小江子跟两名内侍哄着他出了甘露宫,本是要去勤政殿的,只是泰儿一时不愿就去,便在殿前玩耍。   小江子等却也看见皇后的銮驾停住,又见一名太监跑了来,笑说道:“娘娘见太子一个人在此,叫过去呢。”   泰儿蹦蹦跳跳从台阶上跳下来,这会儿皇后却已经自己下了銮轿走了过来,见状忙俯身扶着他:“小心!”   泰儿向着皇后行礼,道:“参见母后。”   吴皇后听着一声“母后”,微笑着温声问道:“太子怎么一个人在此玩耍?上下台阶不能随意跑跳,摔倒了可怎么是好?”   泰儿道:“本是要去勤政殿练字的,可太师教的太没有意思了,母后是要去哪里?”   吴皇后说道:“是要回宫里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粉妆玉琢,虽然才只三岁,却俊秀好看的令人心生欢喜。   皇后不禁说道:“泰儿既然不愿意去练字,不如跟母后去凤安宫玩,听说你爱吃酥酪,母后叫人做给你吃好不好?”   泰儿才要答应,却又皱眉:“可父皇方才说我该好好学字,练习,不许我偷懒,泰儿改天再去母后那里吧。”   皇后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泰儿却又认真地说道:“那酥酪也给泰儿留着好不好呀?”   吴皇后才又一笑:“好,给你留着。”   泰儿低头道:“多谢母后!”   吴皇后听着他一声声“母后”的唤,不知为何眼圈都红了。见泰儿转身要走,皇后道:“太子!”   泰儿止步回头,皇后伸手,似乎想在他头上摩一摩。   却就在这时,泰儿突然调转目光,叫道:“顾师父!”竟是满面欢喜,兴高采烈地往旁边跑去。   皇后的手底落空,她怔怔地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是顾恒站在那里。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而泰儿迈动小短腿急急地奔到他跟前:“顾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却不等顾恒回答,他又问道:“你是不是看我没去勤政殿,所以过来接我的呀?”   顾恒因见皇后回头看自己,早已经上前数步,躬身行礼。   闻言道:“是啊,太子为何在此耽搁?”   泰儿道:“我、我……没有耽搁。是遇见了母后,在说话呢。”   吴皇后道:“顾统领,你是来接太子的?”   顾恒道:“皇上让臣在勤政殿等候,只是这会儿还没回,所以臣出来看看。”   吴皇后淡淡道:“这会儿他大概在甘露宫吧。”   泰儿说道:“是啊。父皇说有正经事跟母妃商议,就叫我出来了。”   吴皇后看看顾恒,又看了泰儿一会儿,微笑道:“既然顾统领在,泰儿快随他去勤政殿吧,记得要好好地读书习字。”   泰儿道:“好的母后。”   吴皇后这才又登了凤辇,一行人去了。   剩下泰儿跟顾恒面面相对,泰儿回头对小江子道:“你们走开些,我有话跟顾师父说。”   小江子等便退后数步,顾恒道:“太子有什么话同我说?”   泰儿叹了口气,往后一步在台阶上坐了。   顾恒见状,就也在他旁边坐下   泰儿手捧着腮,却不出声,顾恒也不问,只是陪着他坐着,只见小孩儿皱着眉心,仿佛在苦苦思索什么事情。   又过了会儿,泰儿才说道:“顾师父,你的武功很厉害是不是?”   顾恒微笑道:“只是过得去罢了。”   泰儿说道:“你统领十万禁军,还管着三千龙骧卫,当然是京城里最厉害的了。”   顾恒哑然失笑:“其实武功高不高,不在管多少人。”   不料泰儿认真问道:“那你跟父皇比起来,谁更厉害?”   顾恒心头一凛:“太子怎么这么问呢?”   泰儿叹气道:“你要是比父皇还厉害,我跟着你学,将来也一定比父皇厉害了。”   顾恒这才笑答:“太子只要勤加练习,将来一定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泰儿道:“我真的等不及了呀。”   “太子为何这么说?”   泰儿皱着眉心道:“因为我、我要保护母妃啊。”   顾恒怔忪,思索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贵妃娘娘……不是很好吗?”   泰儿摇了摇头:“父皇总是欺负母妃。”   顾恒沉默了半晌:“是贵妃跟太子说的吗?”   “不是,母妃说不是欺负,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母妃的腿上都青了。”泰儿叹了口气,在自己的膝头抹了抹,“他们说母妃是为了请罪,被父皇在勤政殿罚跪。”   顾恒疑惑道:“是吗?是真的?”   西闲那次去请罪,他是全程目睹的。   最多只跪了两刻钟而已,按理说……不至于就伤的厉害。   泰儿老气横秋地又叹道:“是我亲眼看到的,母后还不叫我看。也不叫我说。”   顾恒皱眉想了半晌,突然一震,原本淡冷如雪的脸色有些异样。   “太子,”喉头情不自禁地发干,顾恒低低咳嗽了声,“既然贵妃说不是,那你就该相信才是,毕竟她是你的母妃,不会骗你。”   泰儿道:“是吗,顾师父你也这么想?”   顾恒不敢面对小孩天真无邪的双眼,只装作看别处的:“当然了。”   “唉,”泰儿道:“我恨不得明天就长大。那谁也别想罚母妃跪……母妃也一定能多开心些。”   顾恒又咳了声:“太子若想贵妃开心,那很简单。”   “是吗?有什么好法子?”泰儿的双眼瞪得溜圆,迫不及待。   欲知顾恒将如何告知泰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125章 0729一更   泰儿有些迫不及待地望着顾恒, 却听顾恒说道:“只要太子好生读书习字, 练好武功强身健体, 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太子, 那贵妃自然就十分欣慰开心了。”   “真的?”   “贵妃娘娘所做一切, 都是为了太子殿下, 若太子出息, 便是为娘娘争气,娘娘怎会不喜欢?”   泰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师父, 我们快去勤政殿吧。”   顾恒一笑起身, 泰儿主动把手伸出来给他握着,一高一矮两人往勤政殿方向走去。   且说吴皇后自回了凤安宫,望着空空荡荡的偌大的宫殿, 心中那股无所适从感越发浓烈。   不管是在凤辇上, 还是在这寝宫里, 她的心都像是悬在半空,甚至那到底是不是心,还有没有,都不知道了。   皇后坐在凤位上,默然出神,宫女奉了参茶上来,见皇后如此, 不敢打扰, 仍是悄悄地退了。   皇后足足独坐了一个时辰, 才听外间内侍扬声道:“李夫人到。”   殿门口,是李夫人偏显纤弱的身影出现,如此熟悉,也唤醒皇后关于昔日的记忆,她精神一振,向着来人露出微笑。   李夫人上前行礼罢,皇后赐了座,道:“我正想着你,可巧你就来了。”   “娘娘如何有空想着我?”李夫人垂眉笑问。   皇后略觉恍惚,道:“我也不知道,今儿格外会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李夫人道:“娘娘向来是个念旧的人。”   吴皇后笑了笑。   李夫人道:“今日朝上的事娘娘可听说了?”   “你是为了这个来的?”皇后心不在焉地问。   “怕娘娘心里不受用,所以过来探望探望,”李夫人道,“真想不到,皇上那么护着林妃娘娘。”   吴皇后的耳畔响起赵宗冕说“不过是真心喜欢她”一句,微微一笑:“那当然,那是他心上真正喜欢的人,自是要护着了。”   李夫人叹道:“这林妃也是个有福之人,当初遭逢大难,还能死里逃生,好端端又生下了太子,如今这样荣宠无双……真是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运气。”   吴皇后道:“直到现在,你还相信那不过是运气?所谓运气,也不过是三分天意,七分谋算罢了。”   李夫人笑道:“那这样说,林妃的谋算岂不是比我们谁人都高?”   吴皇后也笑了笑:“她自然是绝顶聪明的,宠辱不惊,知道进退,却又偏是个敢恨敢爱,恩义分明的,连我都忍不住真心喜欢她。”   李夫人诧异:“娘娘为何竟夸起她来了?”   吴皇后道:“她素日的行事且不必说了,单只看她为了苏嫔,就已经知道她是怎样之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定然当她是个知交。”   李夫人一想:“如果不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皇后长长地吁了口气,耳畔又响起成宗所说“大势已去”。   皇后不禁喟叹道:“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一心复仇,如果……”   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细微的蹙动却仿佛狠狠地把心也揪动了,颤巍巍地疼了起来。   如果没有选择复仇,那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别的虽算不到,也不必说,但至少那个孩子……   皇后的眼前有些朦胧。   李夫人看着恍惚出神的吴皇后,突然说道:“上回我曾问过娘娘一句话,娘娘驳斥了我,如今我斗胆,还想再问一次。”   皇后回神:“什么?”   李夫人道:“您、后悔吗?”   皇后一震:“你说什么?”   李夫人道:“娘娘可后悔,当初那么不顾一切地除去那孩子了吗?”   “谁许你提这个。”吴皇后脸色一变,冷冷地看着李夫人。   她今儿已经格外不受用了,此刻再提,犹如伤口上撒盐。   李夫人说道:“请娘娘恕罪,只似一时忍不住罢了,毕竟,我跟娘娘不同,娘娘心志坚定,可我……我到底比不上,我常常想起,不仅是想娘娘的那孩子,还想我曾有的……”   吴皇后蓦地站起身来:“混账,还不住口!”   李夫人低着头,轻轻地笑了出声:“住口,这些年来,我最常做的就是住口不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回想,我真恨自己软弱,没有娘娘那样绝情,但是、但是……你难道不记得,那孩子在你身体之中那种感觉……”   “我让你住口!”吴皇后大怒,抬手一拂。   桌上的参汤盅被扫了出去,跌在地上,汤水瓷片飞溅,有些贴在了李夫人的裙摆上。   外头宫女听了动静不知如何,忙跑进来查看究竟,吴皇后喝道:“滚出去!”   大家吓得色变,忙又都退了出去。   眼见皇后盛怒,李夫人却仍是波澜不惊。   她轻轻地一抖裙裾,抬眼看向皇后,竟道:“值得吗?”   皇后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李夫人如此,皇后按着桌子,闭上双眼镇定片刻:“这会儿说起这些来,还有什么用?”   李夫人很镇静:“没有用,但是我也不能自己带进棺材里。”   皇后轻蔑地冷笑。   李夫人也随着笑笑,然后说道:“当年娘娘小产后,一时无心侍奉王爷,张素华跟柳夫人又相继进了王府,甚是得宠。娘娘见状自然担心,毕竟她们两个都不是娘娘的心腹,倘或迷惑了王爷,或者有了一子半女之类的,从此王爷跟娘娘离心可怎么好?”   皇后听她越发说的仔细,却并没有力气再大声喝止,只低头冷道:“别说了。”   “不,我要说。”李夫人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所以你叫我去侍奉王爷,在王爷醉了酒后,故意让我去伺候他……”   吴皇后淡淡道:“那又怎么样,也是你所愿意的,不是吗。”   “当然是我愿意的,甚至是我梦寐以求的,”李夫人道,“我跟娘娘不一样,我心里喜欢王爷,所以娘娘一说我就答应了。”   “那你还提什么,你已经如愿以偿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李夫人仰头一笑,泪从眼角流出来,“我很快竟怀了身孕。”   那会儿李夫人已经给收了房,发现有孕之后,半惊半喜,但更多的是喜不自禁。   在那时候,王妃跟李夫人并不知道,张素华是太子的人,虽然求宠,一时却也不想怀有身孕,柳姬自不必说,她出身风尘,早就无法有孕。   所以李夫人在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惊喜交加,便立刻告诉了当时的王妃。   王妃听说这消息,倒也喜欢,对待李夫人愈发亲密,更添了若干丫鬟婆子,尽心竭力地伺候她。   但是就在四个多月的时候,李夫人在吃了一盏燕窝后,突然腹痛难忍,最终没有保住那小孩子。   李夫人痛苦难当,最初也并没有多心,只当是自己的不谨慎,以及运气不好罢了。   只是在许久之后,她突然后知后觉。   李夫人旁敲侧击,王妃却只是滴水不漏,到最后李夫人思子成疾,不顾一切地大闹了一场,一定要求个究竟。   那会儿王琴儿也已经入了王府,李夫人因为滑胎而大病一场,悲伤无法自拔,再也无心再侍奉赵宗冕。   也许是因为这个,王妃倒也并没有刻意隐瞒,只说眼前皇帝容不下雁北王府诞出小世子,让她不要过于难过,仔细保养身子。   如果李夫人不是王妃的贴身婢女,不知道王妃对她自个儿都能下狠手的事,那这件事王妃或许可以搪塞过去,怎奈李夫人是个知根知底的,又怎能隐瞒的了。   李夫人震惊难过,一病几乎死了。后来才慢慢地又缓了过来。   但在病好后,她仿佛想开了似的,对旧事绝口不提,反而显得对吴妃很是忠心,甚至假装针对吴妃,实则做她在王府里的眼线。   正因如此,皇后一度极为信任李夫人。   却怎能想到……   此时此刻,李夫人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时候明明皇帝鞭长莫及,而且是你让我去伺候王爷的,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对我下手。”   就像是还在凤辇上,皇后举目四顾,周围没有一个人,都是空荡荡的宫阙,她的心突然又腾空了。   皇后扭头瞪向李夫人:“因为我没有办法忍受!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你却还得意洋洋的,整天在我面前说长道短,说那些扎心的话,我心里厌恶极了,却还得装作喜欢的样子!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失去的,偏偏你还总在我跟前,我受不了……”   话未说完,李夫人抬手,一巴掌掴在皇后的脸上。   皇后震惊地捂住脸:“你、你……”   李夫人并没有昔日的驯顺,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皇后,她颤抖着说道:“活该,活该王府不能平反,活该你败在林妃手下,你知道天意为什么在林妃那里?因为林妃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那两个孩子……他们、他们的怨念跟痛苦,也绝不会容许王府复仇成功!”   李夫人说着,眼中的泪滚滚落下。   她后退两步,转身欲走,却又回头对皇后说道:“你觉着我一直忠心于你跟王府,但是……自从那孩子去后,我就没有心了,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厌弃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吗?因为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李夫人说完后,仰头大笑起来,在笑声之中,她离开了凤安宫。   吴皇后站立不稳。   她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身子撞在桌子上,又顺着桌子缓缓跌落在地。   没有人敢进来,因为先前皇后盛怒,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   甘露宫。   西闲伏在榻上,星眸微闭,乌发散乱。   原本如雪的肤色泛起淡淡的粉红。   赵宗冕不住地在她肩头亲吻,手也仍不肯餍足地游走。   西闲早就没了力气,这人折腾起来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方才闹得那个收不住的架势,不知道宫里的人有没有听见。   西闲想想以后,很觉头疼,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脸在众人面前假装正经无事。   她连眼皮也动不了,只低低地恳求道:“好了,别闹了……”   赵宗冕贪婪地打量她这幅慵懒乏力的模样,越看越觉着喜欢,便伏身下来,拨开她脸颊边上一缕秀发,轻声在耳畔说道:“知不知道泰儿醉酒那次,你当众叱朕,当时朕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   对西闲而言,“泰儿”两字显然就是极敏感的信号。   她立刻忘记疲惫睁开双眼,迟疑地问道:“想……什么?”   那次对她来说自然是记忆深刻,所以方才泰儿冒犯赵宗冕,他故意装作冷脸的时候,仍是让西闲心惊地当了真。   “当然是想……”赵宗冕眼中的笑意几乎飞出来:“就像是方才这样……狠狠地罚你。”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西闲的脸上又浮出一层绯红:“你怎么……”   西闲实在是哑口无语。   在她满心紧张以为他极正经的时候,他往往就反其道而行之,令人无言以对。   赵宗冕的手在她脸上轻抚片刻,又欲往下,那印下来的吻也越发细密。   西闲把脸埋在枕裘里,闷闷道:“不、不要了!”   赵宗冕置若罔闻,将她扶起,正想再度为所欲为,却听到外头极小声说道:“启禀皇上……”   西闲一怔。   赵宗冕却不理,眼见西闲颈间点点桃红若隐若现,自觉美不胜收。   他正要再多加几个,外头道:“皇上……凤安宫皇后娘娘有请。”   赵宗冕自然听见了,百忙中抬头道:“朕没空……”   西闲早说道:“皇上!”仰头祈求地看着他。   不管皇后这会儿为什么请他,对西闲来说都如救星一样。   赵宗冕皱皱眉,外头那传话内侍又小声说道:“凤安宫的人还说,皇后娘娘的话……若皇上这会儿不去,凤安宫就多、多……”   赵宗冕拧眉:“多什么?”   “多一具尸首了。”那内侍小声说完,缩起肩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让自己躲进去。 第126章 0729二更   在西闲印象中, 皇后很少有失去仪态的时候。   除了赵宗冕遇刺那次外, 吴皇后在人前从来都是沉静和雅, 很有大家风范,如今听了这突然一句,不知如何, 忙看向赵宗冕:“皇上快去!”   赵宗冕也觉着奇怪,虽然先前他跟吴皇后已经说开了, 但以皇后的个性, 绝不会就因此抵受不住, 甚至出现这种令人讶异的局面。   赵宗冕自然不知,吴皇后在此后又去了太极宫, 不仅在成宗面前受了刺激, 回来后,偏偏李夫人又雪上加霜, 这才让向来冷静自持的皇后失去章法。   于是赵宗冕只得先行离开,西闲匆匆送了他去了, 便叫人准备洗澡。   阿照悄悄走到身侧, 低低问道:“娘娘, 要不要呈汤药呢。”   “汤药”两个字,咬的格外轻声。   西闲想了想,摇头道:“先不要了。”   阿照闻言, 面上却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忙笑道:“是。那奴婢叫人送燕窝汤。”   西闲喝了两口甜汤润喉, 便去洗澡, 期间又琢磨凤安宫的事,虽然西闲猜到皇后如此反应,兴许跟朝堂上的事有关,可是按理说以皇后的性格绝不会闹到如此不堪,人尽皆知的地步。   西闲想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只是一时想不到,倒也罢了。   沐浴完毕,那边小江子探听消息回来,阿照把他叫进来回禀。   小江子说道:“听说先前皇上去过凤安宫后,两人曾争执过,然后皇后娘娘不知为什么竟去了太极宫见太上皇……后来就回去了。”   西闲听到吴皇后去见成宗了,心头一动。小江子又道:“还有一件,李娘娘去过一次,好像惹的皇后很不高兴,还摔了东西。”   西闲听完了,问道:“你不是跟着太子的吗?怎么回来了?”   小江子笑道:“奴才本是跟着太子殿下的,后来遇到了顾统领来接,太子就跟着顾统领去了勤政殿,那里跟着太师跟翰林院的大人们听课写字的,至少一个时辰才能歇息呢,奴才趁机就回来了看看。”   西闲听说跟了顾恒,倒也放心。   小江子要退下的时候又说道:“对了,奴才从凤安宫回来的时候,看见文安王爷也急急地进宫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听说了凤安宫的事儿,看方向是往那边去了。”   小江子退下后,外头内侍道:“章令公主到。”   西闲忙站起身,不多会儿,章令公主领了两个侍女从外入内,见了西闲迎自己,便笑说:“贵妃娘娘总是这么客套,以后我就不敢来了。”   西闲请了她落座,章令说道:“本是要来看看贵妃娘娘的,这来的路上怎么听说凤安宫出事了?”   西闲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皇上已经赶去了。料想没什么大碍。”   章令道:“皇后从来都是最让人省心的,倒不知发生了什么。也罢,横竖跟咱们不相干。”说着回头对那两个侍女道:“拿上来。”   侍女手中都拖着锦盒,此刻便放在桌上。   西闲道:“这是何物?”   章令公主道:“我近来得了些小物件,给娘娘拿着玩。”   打开第一个匣子,却是些瓶瓶罐罐,章令指着道:“这两个是新得的面脂,羊奶制的,涂在脸上身上,最是保养。”她看一眼西闲,笑道:“娘娘天生丽质,自是用不着,不喜欢的话可以赏人。”   西闲道:“多谢惦记。”   章令又道:“这两个是……”她凑近了对西闲道:“上回你从京城去雁北,我送了你一瓶,不知用着可好?”   西闲起初不知何意,突然想起她仿佛送了一瓶跌打药膏给自己,那段时间因为赶路,时不时腰腿酸痛,的确倒也用上了,好像还是有些效用的,涂上后清清凉凉,本来淤青的地方也好的很快,只不过太不顶用,才用了几天就没了。   西闲笑道:“原来是这个,这个甚好,去雁北的路上多亏了。公主实在心细,竟还想着。”想起自己膝盖上还有些青紫没散,觉着此物倒是送的及时。   章令公主一愣,似乎诧异她居然说出这话,她张了张嘴,才半是迟疑地说道:“你……娘娘你觉着合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章令瞅了西闲一眼,又打开第二个匣子,这里头装的却都是些小玩意,看着全是孩子玩儿的。   西闲立刻也知道必然是给泰儿的,一时大为惊喜。   原本西闲以为章令公主是来送些珠宝古玩之类,没想到全都是些实用的小东西,不仅想到自己,还想到了泰儿,倒是让她喜出望外,发自真心的喜欢起来。   西闲拿起一个木头制的小车,笑道:“好精致的东西,泰儿看见了一定喜欢的了不得。我先替他多谢公主了。”   章令公主见她满眼含笑,知道是可了她的心意了,倒也松了口气,便道:“这些本来都是不值几个钱的,最难得的是让太子高兴,那就是无价之宝了。”   西闲笑着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让阿照把章令所送的东西先收了起来,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西闲也问起关潜有没有消息,章令叹气道:“娘娘这里都没消息,我这儿哪会有。本以为跟着他来了京城,总能守着儿子好好过活了,没想到仍是这么东一头西一头的盼望着。”   西闲便安慰道:“小公爷是领旨办差,也是皇上对他信任才委以重任的,他先前在军中已经极为出色,再历练了这一场,一定更了不得呢。”   公主听得喜欢,笑道:“但愿像是娘娘所说的……”却又叹气道:“其实看他出息,我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忧虑,比如之前在雁北,受那样重伤,幸而有惊无险,不然我这当娘的可活不活了呢。”   西闲听的心有戚戚然,便点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又盼他出色能耐,又盼他一世平安即可。”   “可不就是这话?”公主笑看着西闲,道:“等潜儿这次回来,我可要好好跟皇上说说,以后别再派他这些远行的危险的差事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他的亲外甥,就算不去顶这些差,难道就肯亏了潜儿吗?”   西闲听了这话,已经猜着了公主的心思。   公主自然是不舍得关潜冒险吃苦,所以故意放这话,也许还想请她在赵宗冕跟前说上两句,相助关潜“平步青云”之类……   西闲虽不喜欢做这种事,可是因知道公主是疼爱儿子,便也并不多说,只道:“皇上自然也是疼顾小公爷的,小公爷又那样出息,皇上必然体恤公主的心意。”   章令见她和颜悦色地应承,便握住西闲的手笑道:“如今你也是当娘的人,自然是懂我的心的。”   两人吃了会儿茶,章令似又想起一件事,皱眉问道:“今儿朝堂上令尊林老大人的事,娘娘可听说了?”   西闲道:“已经知道了。”   章令说道:“娘娘可千万别因此而不高兴,这也许是好事呢。”   西闲虽然并没有因为这个不高兴,可听章令如此说,便道:“虽然未必就说是祸事,可怎么又说好事呢?”   章令笑道:“现在不处罚的严明厉害些,把满朝文武的嘴堵住,将来怎么好理直气壮地做别的事呢。”   西闲道:“什么别的事?”   章令抬手在唇边一挡,于西闲耳畔道:“难道娘娘你觉着,一辈子就只是个贵妃了吗?”   宫内除了皇后,便是四妃为最,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四妃之中,尤其又以贵妃为尊。   若从贵妃更进一步的话是什么,当然已不言自明。   凤安宫。   赵宗冕赶到的时候,凤安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跪在殿外,见他来到才都齐齐磕头。   赵宗冕进了殿内,鸦雀无声,可是满地狼藉,什么摔碎的瓷器,推倒的桌椅,扯落的锦帐,扔掉的古玩之类,乱七八糟,像是给洗劫打砸过。   赵宗冕见状,不怒反笑:“闹得够厉害啊,这是怎么了?”   他左右打量了会儿,往内室走去,果然见皇后伏在桌上,动也不动。   赵宗冕把一把给推倒的圈椅拎起来,慢慢落座:“不是叫朕来吗,到底是什么事?”   桌上,吴皇后这才慢慢地抬头。   赵宗冕就坐在身前不远处,虽身处狼藉之室,他却仍是气定神闲,像是人在金銮宝殿般。   吴皇后望着面前这个气度万千帝皇之尊的赵宗冕,难以想象这还是当年那个青涩冲动的少年。   “你肯来,是怕我真的寻死吗?”皇后幽幽说道。   赵宗冕瞥她一眼:“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吴皇后道:“皇上不知道?”   赵宗冕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在这宫内吃穿不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这样还寻死觅活,也许是活腻了吧。”   吴皇后一愣,然后仰头大笑。   赵宗冕见她着实反常,心中其实也是惊愕的,只是并未表露出来,仍冷冷地看着。   皇后笑了会儿,突然又流下泪来:“宗冕,你真的厌弃我了吗?”   赵宗冕怔住,皇后很少叫他的名字,要么“王爷”,要么“皇上”,现在想想也是,从成亲开始,他们之间好像只有君臣的关系,而没有亲密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   而两人关系最亲密的那一刻,是在吴皇后小产之后,赵宗冕见她痛苦不堪,也着实心疼,那一段时候,才有点类似“患难与共”,可直到真相揭露,却又叫人情何以堪。   赵宗冕垂下眼皮:“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厌弃。”   吴皇后不再说话,只是含泪看着他,眼中不知是悔恨,痛楚,或者不甘。   赵宗冕皱着眉头,站起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朕该走了。”   皇后道:“你要回甘露宫?”   赵宗冕其实是要去勤政殿,可却不愿回答皇后,便道:“不要再做这些蠢事,好生收拾整理,别叫人笑话。”   皇后猛然站起:“有什么可整理,又有什么可笑话的,你不是想我离了你眼前,好给林妃腾位子吗?”   赵宗冕皱皱眉,回头看她。   吴皇后道:“你想是不是?只要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可以辞去凤位,让她来当这个皇后!”   皇后说了这句,突然后怕。   就像是身不由己地开始投骰子赌输赢,最可怕的是,这输赢她心里早就有数。   两个人彼此相看。   半晌,赵宗冕直视皇后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也未尝不可。”   那拼命转动的骰子终于停止。   皇后却天晕地旋。   就在这时候,外头道:“文安王爷到。”   说话间文安王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两人站在一堆狼藉之中互相对峙,惊道:“发生何事?”   赵宗冕淡淡道:“皇兄你来迟了一步。”   文安王不明所以。   赵宗冕道:“皇后方才让朕另择贤能,她不当这个皇后了。”   “什么?”文安王满面震惊,看看赵宗冕,又看向吴皇后。   后者泪流满面,无法出声。   “这、这……”文安王才道:“夫妻吵架而已,何必说这些赌气的话?”   赵宗冕淡声道:“赌气吗?我不这样以为。” 第127章 0729三更   赵宗冕说完后, 不再看皇后, 转身往外走去。   吴皇后望着他的背影, 突然叫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去和亲,为什么要救我,我宁肯死在北蛮……”   文安王一惊, 忙劝止道:“娘娘!”   赵宗冕听了这句,脚步一停, 可却到底没有回头。   偌大的寝宫之中, 又只剩下了皇后, 幸而还有个文安王。   赵宗栩看着满面泪痕的吴皇后,片刻, 叹息说道:“娘娘, 你这是何苦啊。”   吴皇后木然不语。文安王道:“您所要的是什么,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路走了一半, 突然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了呢?”   吴皇后闻言放声大哭:“王爷,我不知道, 心里难过的厉害。”   文安王望着她颓然的样子, 上前虚扶了一把, 请她到椅子上坐了,才问道:“是因为今天早朝上的事?”   皇后道:“不止。”   因方才发泄了这场,皇后慢慢地镇定回神,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便将去太极宫之事告诉了文安王。   文安王听罢也有些诧异:“原来唆使挑拨御史弹劾的是太上皇?如果是他, 倒是说的通了, 毕竟朝中有一大半儿还是老臣,他的确可以不动声色地促成此事。”   吴皇后道:“这个老匹夫实在可恨,我恨不得杀了他!”   文安王听了这句道:“之前你恨太上皇,我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现在你恨他,是为了家仇呢,还是私仇多些?”   吴皇后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去。文安王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你不是一门心思要报仇的吗?为什么要跟林妃过不去?”   吴皇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就跟着魔似的。”   文安王叹道:“你终究是个女人,只怕也是吃了林妃的醋了。可是,当初你嫁给宗冕的时候,就从没指望过他爱你如命,只是想他帮你复仇而已,现在又怎么了?”   吴皇后禁不住又流出泪来:“也许,人总是会变的。”   文安王皱皱眉,口吻变的严厉了些:“你还是不是平阳王府的郡女了?竟像是个寻常妇人一样,沉湎于闺怨私情,你忘了王府四百余人的血仇吗!”   吴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放声大哭。文安王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等她又哭了会儿,才缓缓说道:“说来也难为你了,从小就提心吊胆的,心心念念想报仇,能坚忍到现在已经极不容易了。其实若是到此为止应该也是够了,现在宗冕才是天下的主人,这个亏,已经够太上皇懊悔终生的了。你不如就安安生生地当你的皇后……至少可以轻松些。”   皇后听到这里,道:“不!还不够!”她想起在太极宫中成宗那冷嘲热讽,脸上的悲戚之色一扫而光,“我还要这老贼死不瞑目。”   文安王有些悯惜地看她,道:“你……”   吴皇后眼睛红通通地,却又说道:“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宗冕跟我离心离德了……也许很快这皇后之位也保不住。”   文安王道:“不,我方才已经说了,你们只是两口儿吵架,说赌气话罢了。何况你别看宗冕狠绝了似的,他对你未必就真的能痛下狠心。”   “可……我今日已经跟他说破了,只怕他再难容我。”   “他的确不会很喜欢你,只不过你毕竟是正式册封的皇后,你不是别的什么随便的女人,”文安王沉思片刻,又道:“何况这才登基不足半年,正是安稳人心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立刻换皇后,叫臣民百姓怎么看?这跟高中后就抛弃糟糠妻子有什么区别?”   吴皇后本绝望之极,听了文安王说的极有道理,心里才又升起一点希望,不禁点了点头。   文安王又道:“我也会再劝他的,你们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从王府到京城,经历这许多,就算两个仇人,也该磨出些感情来了。”   吴皇后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文安王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当这所有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找机会向宗冕请罪……林妃先前还能在勤政殿夜跪请罪呢,你瞧瞧她……”   吴皇后低下头去:“是要我……再去讨他的好儿吗?”   “你又来了,”文安王道,“你如果还想着报仇大计,就不能跟宗冕闹翻,你如果想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跟妻子,想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那就把复仇之事彻底忘记!”   吴皇后心头凛然,她深深呼吸,才回答道:“好,我听王爷的。”   “还有一件事,”文安王道:“你记得,要跟林妃交好,就算跟宗冕闹翻,也不能跟林妃闹翻。”   吴皇后道:“我自会跟她交好,从不曾撕破脸面过,可是……为什么说宁肯跟宗冕闹翻也不能得罪她?”   文安王道:“林妃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除非你招惹她,她的心计跟作风你是最知道的,你要对付的是太上皇,在这时候再给自己竖林妃这样的敌人,你还想得好儿吗?”   吴皇后低头。文安王又道:“相反,你若是能跟林妃姊妹相待,以她的性情,是绝不会薄你的,甚至可能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你也深知,是废太子害死了苏嫔,这笔账林妃心里清楚着呢,单单死一个废太子妃,对她来说未必足够。”   皇后叹道:“我先前真是昏了头了,怎么竟做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只是如今怕林妃以为是我指使人弹劾她的……”   文安王道:“她是聪慧的女子,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   文安王说完这些,又看着皇后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皇后点头:“多谢王爷教诲。”   文安王叹了口气:“以后别再对宗冕使性子了。男人最讨厌无理取闹的女人。”   “嗯,”皇后苦笑:“今儿把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文安王笑笑:“好了,你能想开自然最好。赶紧叫人来收拾收拾,另外,别叫这宫里的人乱说……只是经过今日这一闹,宫里宫外只怕也会有些流言蜚语,你要有心理准备,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要若无其事,拿出皇后娘娘的气质来,让他们知道你很好,跟皇上也很好。”   皇后满心感激,面有窘色道:“今日若不是王爷来,我真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文安王道:“不必多说别的,我也该走了,这会儿宗冕该去了勤政殿,正好去看看他。”   文安王告退出宫,转往勤政殿,走了片刻,却见章令公主从甘露宫出来,章令却也看见了他,便笑着紧走几步。   “王兄去哪里了?”章令问了这句,转头看凤安宫的方向,“是去探望皇后娘娘?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听说闹得天翻地覆。”   文安王道:“没什么,两口子拌嘴而已,如今已经好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章令会探听端倪,便不等她问就开口:“你去探望林妃了?听说她近来身上欠安,可好了吗?”   章令笑道:“已经大安了。不过王兄,你只顾来探望皇后,也不知道去探望林妃吗?”   文安王道:“你不也是一样?”   章令道:“王兄你为人还是这样滴水不漏。一点不像是宗冕。”   “那是因为你不知宗冕的可怕。”文安王微笑回答,他不太愿意说这个话题,便又问:“潜儿可有消息了吗?”   章令道:“嗐,他是去办的朝廷差事,你们这些人不知道的,反来问我。王兄,不是我说你,当初宗冕派潜儿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些,总叫孩子去干这些危险的差使。”   文安王笑道:“潜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能干的很呢,何况这是个美差,只要平定了赵立之乱,回来便即刻嘉奖高升,别人想求还求不到。”   章令这才又笑道:“升官的法子有千千万万个,我呀,宁肯让他安安稳稳的好。”   文安王才要回她,突然看见前方有几名内侍,两名兵部的官员,簇拥着一个武官打扮的,脚步匆匆往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文安王忙道:“皇妹,我稍后再跟你细说。”竟别了章令公主,也疾步往勤政殿方向去了。   章令公主毕竟不是朝堂上的人,虽也看见了那几名太监跟士兵,却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出宫,将出宫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忙问宫门卫士:“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   那卫士见是章令公主,便道:“回公主殿下,是蜀中回来的传令官,有紧急军情。”   章令吃了一惊,却不知这传令官带回的消息里有没有关于关潜的,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先出宫去了。   甘露宫。   西闲在章令公主去后,听小江子回报,说赵宗冕已经离开了凤安宫去了勤政殿,只有文安王留在那里。   西闲自忖现在不是去探听究竟的时候,加上身上毕竟乏了,决定先歇息片刻,才到榻上,便想起了章令公主所给的药膏,于是又叫阿照拿了来,自己把双膝上都涂了些,因先前见颈间也有些许微红,也都一概抹了一遍,觉着凉丝丝甚是好用,便决定下次跟章令公主多要一些。   西闲足足睡了近一个时辰才醒来,此刻已经黄昏,甘露宫里静悄悄的,窗外鸟儿在树梢窜跳,鸣叫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西闲见窗棂纸上微微泛黄,知道睡过了,可不知为什么竟无人来叫自己。   她翻身下地,徐步往外,竟不见一个人在,西闲心中诧异,来至外间,才发现宫女太监们竟都簇拥在殿门口,有的便站在窗户旁边,不知道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什么。   西闲见状,便不忙叫他们,只也脚步悄悄地走到门口,随着探头往外看去。   目光所及,却见在夕照的霞光之中,甘露宫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着,大的是赵宗冕,小的自然是泰儿,泰儿居然做出一个扎马步的动作,两只小手握成拳,随着赵宗冕的比划,自己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在练习……   竟是赵宗冕在教导泰儿习武。   夕阳的光芒浅浅淡淡,甚是柔和,把赵宗冕原本叫人退避三舍不怒自威的容貌勾勒的俊美且又温柔,他并没有昔日对待泰儿动辄的疾言厉色,反耐心十足似的,不住出言指点,泰儿也分外认真,时不时仰头看他:“父皇,我做的对不对?”   赵宗冕笑道:“过的去,不过比起你老子小时候仍是差远了。”   西闲正为自己所见的场景而动容,只是听了这句话,才又哑然失笑:赵宗冕毕竟还是赵宗冕,只是太容易给人美好的错觉了。   西闲本想悄悄地回去,但不知为什么,眼睛总是离不了前方的这对父子。   这一大一小相处的场景,委实是动人了些。   西闲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宫女们都看的目不转睛,就算是冒犯,也每一个人愿意错过如此的美好跟温馨。   并不是高高在上喜怒难测的帝王跟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而只是单纯的父子间的相处。   直到西闲身边一名宫女发现了她,吓得忙退后跪地,其他阿照众人也终于醒悟,忙都退后,各就各位。   泰儿一转头,望见殿门口站着的西闲,当即撇下赵宗冕:“母妃!”蹦蹦跳跳地要跑过来,不料才一动,就给赵宗冕揪住了后颈的衣裳。   泰儿动弹不得,艰难地回头:“父皇?”   赵宗冕哼道:“方才说什么来着,不练完了这趟不许去玩。”   西闲见他很有以大欺小的风范,正要开解,泰儿却嘟了嘟嘴,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声。   赵宗冕甩开了小孩子,轻轻快快地上台阶,走到西闲身边:“醒了?”   西闲屈膝行礼,却给他一把拉住。西闲看一眼泰儿,轻声道:“你们……闹什么?”   赵宗冕道:“这小子叫朕教他习武。不会是把你吵醒了吧?”   西闲道:“我睡足了。”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又有些赧颜,“你们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呢?”   夕照的微光中,她的脸颊上也似染了曾天然的胭脂,又因为才醒,双眸朦朦胧胧,像是笼罩一层雾气的秋水。   赵宗冕微微低头在她耳畔道:“自然是得多睡会儿……才能养足精神。”   赵宗冕叫小江子等好生看着泰儿,自己拢着西闲入内,此刻阿照等早开始准备晚膳,西闲便问凤安宫的事,赵宗冕道:“没什么大碍,一时想不开罢了。”   西闲见他轻描淡写,便并不追问,只问泰儿跟着他听不听话之类,然后又说了章令公主来探望,送了些物件儿。   赵宗冕听她提到章令,眉峰一蹙。西闲看他似有犹豫之色,便道:“怎么了?”   “没什么,先吃饭。”   西闲向来敏锐,见他避而不谈,心中转念:“总不会,是潜儿有事?”   赵宗冕道:“不是,潜儿没事,而且立了大功呢,他亲自带兵对敌,还打了胜仗。”   西闲按了按胸口,此刻竟也替章令公主松了口气,可那口气还没松到底,忙又道:“他不是只负责传旨的吗?怎么还带兵了?这样岂不更加危险?”   赵宗冕道:“他又不是第一次从军,不用担心,他有分寸。”   西闲道:“上次潜儿受伤,公主因而大病一场,这次……倘若也有个损伤之类的,可怎么向公主交代?”   赵宗冕挑眉:“你倒是比公主还像是他的亲娘。”   西闲本想把今日公主的担忧告知赵宗冕,让他多在意关潜一些,可毕竟关潜是男儿,又是个有志向的要建功立业的,自己横加干涉总是不好,于是说道:“我好歹也是他的舅母,算是半个娘,替他多想想也是应该的。”   赵宗冕在她腰间一揽,半真半假道:“不许想别的男人。多想想你跟前儿的这个才是正经。”   宫女们都立在周围伺候,西闲小声道:“松开。”   正在此刻,泰儿飞跑进来:“父皇,我练完了。”   赵宗冕这才松开手,西闲见泰儿满脸的汗,便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又问他是否口渴,是否饿了。   泰儿任凭西闲给自己擦了脸,说道:“母妃,父皇跟你说了吗?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西闲知道他说的是关潜,回头看了赵宗冕一眼,赵宗冕满脸无辜:“朕还没来得及说。”   西闲正无奈,泰儿却招了招手,脸上有神秘之色。   西闲俯身,泰儿在她耳畔低低说道:“那个废太子……也给乱军杀了,母妃知道吗?”   赵宗冕待要拦住他,小孩嘴却快,早来不及。   这一夜,西闲把章令给的那些玩器都给了泰儿,泰儿得意地跟着孙奶娘去了。   赵宗冕洗了澡,屏退了宫女,才对西闲说道:“今儿才来的密报,这会儿宫内还没有人知道,当时泰儿躲在桌子底下才听见了。”   西闲道:“废太子是给谁所杀?”   “据说是赵立,毕竟宁泽王之死,说起来是赵启一手策划的。他也算是给宁泽王报了仇了。”   西闲的心却总是不能踏实。   赵宗冕见她面有忧色,便把她轻轻抱入怀中:“朕不肯跟你说这些,就是知道你心细,一旦告诉你,指不定你又东想西想的,大煞风景。”   西闲因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也顾不得应付他,赵宗冕伏在她颈间问道:“今儿身上怎么有别的香?你涂了什么?”   西闲随口道:“必然是公主送的药膏。”   “什么药膏?”   “是消肿止痛的跌打药膏。”   “好端端地章令送跌打药给你干什么?”赵宗冕疑惑,“难不成她以为你整天摔跤?还是以为朕整天都折磨你……”   说到最后一句,却机智地打住。   赵宗冕见西闲心不在焉,暗中庆幸她没听见这句话,他自己转头,却果然在枕头边上看到西闲用完随手放着的瓶子。   赵宗冕拿了瓶子,看玉瓶上描绘着“玉露膏”三个细字,赵宗冕打开塞子嗅了嗅,满面匪夷所思:“你说这是什么?”   西闲正出神,回头看他拿了瓶子,便道:“是跌打药膏,上次去雁北,公主送了给我,很好用,只是少了些。”   赵宗冕目瞪口呆:“上次……她也给你这个了?”   西闲听他的语气古怪,这才敛神看他:“是啊。如何?难道这药膏不对?可我用着是很好的。”她举手抚了抚脖子,起身后忘了照镜子,却不知痕迹已经散了没有:“按理说没什么不妥?”   赵宗冕掩不住眼中的笑,望着她疑惑的眼神,早不动声色地将人环入怀中。   “说你聪明起来叫人讨厌,可犯起傻来又实在笨的可爱可怜。你知不知道你暴殄天物了……”赵宗冕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口,“回雁北那路上你若拿出这东西来给我,也不至于就……”   西闲听着不对:“这到底是什么?”此刻也终于察觉,回想当时章令公主给自己时候那神秘的态度,虽还不知确切答案,脸却先烧起来。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赵宗冕的声音越来越低:“总之……是比跌打药更好的东西。” 第128章 0730一更   这一夜颠鸾倒凤, 被舞红浪之后, 西闲才彻底明白此玉露是做什么用的, 同时先前章令公主种种怪异的反应也得了解释。   早上醒来后,赵宗冕果然又不见了踪影,西闲暗觉羞愤,想到昨日还预备跟章令公主多要两瓶,几乎无地自容。   但章令当初也没告诉她这到底是干什么的……也许是她的悟性太差之过。   西闲本想将剩下的那瓶扔掉,但看了看手臂上淡淡的青色, 罢了, 索性留下来物尽其用, 只是再不能把这东西给赵宗冕看见。   宫女们簇拥上来, 伺候她沐浴洗澡。   西闲虽是不可言说,甘露宫上下众人,却都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风貌, 虽然春天还没正式来临, 甘露宫显然有些春暖花开, 莺歌燕舞的气息了。   此刻泰儿已经给领着去勤政殿学字了, 西闲不禁自悔,洗澡完后, 就交代阿照:“以后不管怎么样,定要把我叫醒了。”   泰儿越来越大,显然不像是以前那样可以腻着她了, 何况赵宗冕一再交代要泰儿正经学字练武, 只怕以后忙于学习等, 母子两人亲密自然也减少,怎能再因为自己贪睡耽误了一早上见面。   阿照闻言暗笑:“只皇上特意交代的,让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娘娘好好休息。”   赵宗冕总是让西闲好生休息养足精神,这不过是相当于把猪养肥然后美美地吃一顿而已。   西闲道:“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当然……”阿照笑嘻嘻地张口,又忙低下头,改口道:“当然是听主子娘娘的。”   县官不如现管嘛,阿照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收拾妥当,起驾往凤安宫请安。   昨儿凤安宫的事扑朔迷离,但总不能一直都避而不见。听赵宗冕的意思是雨散云收了,所以西闲照样来请安。   却见柳姬也正在,皇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高质端庄之态,令人浑然忘记了昨天太监所传“凤安宫多一具尸首”之事,若非西闲亲耳听闻,此刻多半是跟宫内其他人一样认为这不过是谬传。   吴皇后请了西闲落座,道:“这两日杂事颇多,今早上内务司派人来,说是对于秀女的选和已经过了二选,留下了有四十五人。今日便要三选。等三选过后,便是你我的责任了。”   所谓二选,是内务司的太监量选,主要看秀女们的身段,风度等,细查有无瑕疵不妥者。三选却是宫内的女官跟资历深的嬷嬷们负责,参选的秀女们□□经受更加缜密细致的检验,然后再要用一个月时间进行宫廷礼仪等的教导,最后才是皇后跟西闲这一关。   西闲道:“臣妾遵命。”   柳姬在旁笑道:“这样精挑细选,亏得我入王府的早,不用再给人检查牲口似的翻来覆去的查验。”   皇后笑道:“不要口没遮拦的,这都是正经的留下来的规矩。若不仔细,放了不好的人进来,不仅是对皇上不妥,对我们也不妥。”   柳姬笑道:“这样筛金子似的筛,留下的一定都是最好的。比如我听说那个陆尚书的女儿陆尔思,那可是个佼佼者。”   皇后点头道:“说来也有些怪,这阵子都没见到陆家的人进宫,年下的时候陆康跟夫人入宫赴宴,都没见到陆尔思,后来陆夫人说她病了,这会儿总该已经好了吧。”   柳姬道:“若还不好,可就错过了遴选,不过有娘娘在,她又那样出色,自然是不必走那些恼人的规矩。”   柳姬说罢,又问李夫人怎么没来。皇后道:“她自然又是身上不好,方才我已经命人送了些补品过去,太医们也看护着呢。年纪轻轻的,这好日子又刚开始,若不仔细保养,可就是个没福的人了。”   两人又坐了会儿,才散了。   离开凤安宫,西闲问柳姬:“怎么这一段时间也少见夫人?”   柳姬方才在皇后面前巧言令色,给西闲一问,却支支唔唔低下头去,半晌只道:“前阵子,也有点心烦,所以怠慢了没去给娘娘请安,还请不要见怪。”   西闲微笑道:“说哪里话,你好好的就是了。去不去的倒是其次。”又说道:“昨儿章令公主来,送了我……两瓶子面脂,说是羊奶制成的,我闻了闻味儿却好,只是我不习惯擦那个,心想你必然是喜欢的,等会叫人送去,你看看合不合用。”   柳姬看她一眼,低头道:“是,多谢娘娘。”   西闲见她仿佛有些闪躲之色,跟以前对待自己的那样亲近并不一样,西闲是个有心的人,便道:“好了,那我先回宫去了。”   柳姬屈膝道:“恭送娘娘。”   数日后,泰儿已经学会了赵宗冕教导他的第一套拳,小孩子兴高采烈,炫耀地给西闲练了数遍,又问练的好不好。   因天气转热,这套拳又并非玩闹的,泰儿额头早见了汗,西闲连声说好,心疼地把他拉到怀中,又问他累不累。   泰儿笑道:“母妃放心,泰儿不累,顾师父也夸我机灵,说我学的很快呢。他还说等我再长大些,就教我兵器。”   西闲大为欣慰,听泰儿提到顾恒,便又说道:“顾统领对你可好不好?”   泰儿说道:“当然是极好的了。我很喜欢顾师父。”   西闲知道顾恒十分可靠,听了这话更觉欢喜。不料泰儿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打了顾师父。”   西闲听了这句,吃了一惊:“说什么?”   泰儿道:“我先前跟着太师练字,听到外头有吵嚷的声音,太师不叫我出去,我趴在门口瞧了眼,见顾师父嘴边上有血,父皇指着他骂呢。”   西闲心惊肉跳。顾恒是赵宗冕身边第一个顶用的人,不似亲生手足却胜似兄弟情分,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西闲忙问泰儿还知不知道其他,泰儿想了想,老气横秋地点头说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突然见儿子如此,把西闲更加吓住了:“说什么话?!”   泰儿方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看太师是这样说的。”说着又学太师的样子叹气:“红颜祸水啊。”倒是惟妙惟肖。   偏偏这晚上赵宗冕并没有来,就算他来,西闲忖度着也不大好直接问他此事。   毕竟赵宗冕的事,除非他自己主动告诉,否则的话,西闲绝不肯自己打听,一来是所谓“后宫不得干政”,二来,也是西闲自个儿的行事方法。   次日一早,泰儿起身,盥漱妥当吃了早饭,西闲道:“今儿母妃送你过去你父皇哪里好不好?”   泰儿手舞足蹈,当即握着西闲的手,出了甘露宫往勤政殿而行。   此刻还是大清早,整个宫阙浸润在漠漠暗蓝的晨曦之中,有早行的宫女太监,排成规矩的一列,目不斜视地规规矩矩经过,见了西闲跟泰儿,忙又齐齐地跪地行礼。   西闲很少这样早出来走动,见宽阔的宫道悠长,远处的暗蓝色更浓,加上早起有些许晨雾,朦胧地横亘弥漫,让人心生畏惧,几乎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这瞬间,竟让她又想起那次夜间,趁着泰儿睡着,她去勤政殿请罪之事。   泰儿却早就习惯了,因为近来他很少空闲跟西闲亲近,今日得了机会,格外活泼,蹦跳之余又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这才让西闲忘了所有,又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不多会儿眼见到了勤政殿,却见殿门紧闭,屋檐下侍卫林立,泰儿趴了两级台阶,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回头对西闲道:“母妃,这会儿父皇不一定在殿内。”   西闲一怔:“那……是在哪?”   泰儿道:“也许是在演武场,父皇早上得闲就会去骑马。”泰儿说着就唤小江子,“你去打听打听问父皇现在哪里?”   小江子领命,飞奔上台阶向门口侍卫打听,不多会儿又飞跑回来,道:“果然太子殿下所说不错,皇上如今跟顾统领在演武场呢。”   西闲听说顾恒也在,心想反正已经将泰儿送了来,自己也该回去了,只是心里竟有些犹豫。   正在迟疑,泰儿突然说道:“母妃想不想看父皇骑马?可威风了。”   这一句却触动西闲心意,便笑看他道:“咱们去演武场吗?”   泰儿摩拳擦掌:“正好我也骑矮马给母妃看!”竟迫不及待,拽着西闲转道。   这会儿东方日出,清晨的暗蓝色渐渐退散,一道金光从大殿顶上越过,射在宽阔的演武场上。   只是西闲却并没有看见赵宗冕在骑马,他好像是在跟人过招。   赵宗冕手中是一柄锋刃雪亮的钢刀,那人手中却是一把长剑,阳光之下,只见刀光剑影,犹如雷霆闪电,令人目不暇给,惊心动魄。   如果不是看到演武场旁边林立着许多侍卫跟太监等,一概的垂首躬立见怪不怪,西闲这等门外汉,一定以为两人是在生死相争。   泰儿也看的满心震惊。泰儿毕竟还小,眼见两人身形如闪电流星,起落腾挪,简直似神仙能腾云驾雾一样,早就惊艳非常。   而西闲望着这一幕,也甚为震动,她从小读诗,有《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写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种句子,每每只是想象,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实处,如今眼前这一幕显然竟是最好的演绎。   西闲低头看看泰儿,却见他也看的目不转睛,身后小江子众人自然也都呆若木鸡,个个面有或惊艳或畏惧之色。   竟果然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西闲心动神驰,又想:“李太白说‘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也许也不过像是今日这样……”   正想到这里,突然听泰儿一声惊呼,西闲忙定神看去,却见场中风云突变,不知为什么顾恒的长剑竟脱手而出,偏是赵宗冕纵身跃起,手中长刀势若雷霆向着他劈落。   眼见赵宗冕的刀锋砍向顾恒脖子,顾恒却稳站原地,丝毫不动。   猝不及防,西闲脸色微白,脚下不由往前挪了一寸。   可就在刀锋扫过去的瞬间,赵宗冕手腕一抖,长刀在空中翻了个极为曼妙奇异的刀花,几乎擦着顾恒的脸颊而过,却因如此卸去了先前的雷霆似的杀势,稳稳地搭在了顾恒的肩头。   顾恒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看看在自己肩上的刀:“我输了。”   赵宗冕哼道:“臭小子。”把刀一撤,刀尖儿垂地,向着顾恒一扔。   顾恒蓦地抬手正好接过,如配合默契。   赵宗冕这才回身,目光所至,正落在场边观战的西闲面上。   原来他其实早就看见两人来到,却因为比试,丝毫没有流露出分神之意。   方才西闲被两人比试所迷,这会儿迎上赵宗冕的目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唐突而来。   那边顾恒拎着刀,扔给旁边的侍卫,俯身又将地上的长剑捡起。   他仍是远远地站着,目光自剑身掠过,却又微微抬起往西闲跟泰儿的方向看了一眼。   泰儿先跑过来,因方才被两人比剑震惊,小孩子格外兴奋,主动地张手要赵宗冕抱。   赵宗冕却道:“满身的汗,别过来。”   泰儿失望地站在原地,赵宗冕走到西闲身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西闲屈膝行礼,道:“昨儿睡得早,就起的早。”   赵宗冕笑道:“是因为朕不在所以无聊早睡?昨晚上熬夜看了些东西,今晚上就过去。”   西闲听这话,竟仿佛是说她没见到他,所以一早上跑来似的,当即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赵宗冕张手将她往怀中一抱,他身上滚烫,又因出了汗,却有一种令西闲似曾相识的不安感觉。   这会儿演武场上四处都是人,西闲道:“皇上!”   赵宗冕却垂眸看着她:“不如……”   这会儿顾恒走到了赵宗冕身后,泰儿正拉着他,眉飞色舞在问长道短。   赵宗冕回头:“顾恒,你先带太子回勤政殿。朕送贵妃回甘露宫,去去就回。”   西闲不能置信。   不过西闲倒是错想了赵宗冕。   在往甘露宫的路上,赵宗冕说道:“有件事要交你去办……之前不是说陆尔思入宫吗?你跟凤安宫说一声,除了她的名字吧。”   “这、这是为什么?”西闲本以为这已经够令人诧异的了,可赵宗冕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更叫西闲震惊。 第129章 0730二更   自从那天吴皇后失控, 一旦提起她,赵宗冕便只说“凤安宫”, 并不提“皇后”两字。   西闲忙问为何要将陆尔思除名, 赵宗冕道:“说来怕你不信,还不是为了顾恒那个混球。”   原来昨日,陆康上了一封辞呈。   自从陆康回京后,赵宗冕委以重任, 命他掌管户部, 陆康也是兢兢业业, 不敢怠慢, 除夕入宫的时候还没说什么“告老还乡”等话, 而且他的确还不到什么告老的年纪。   如今却突然要求辞去户部尚书一职,赵宗冕自然知道事出有因。   于是传了陆康进宫, 当面询问。   陆康起初唯唯诺诺地不肯直说, 赵宗冕当然不会放过他,一番喝问, 陆康才说明实情。   起因竟是因为陆尔思。   陆尔思从年前病倒, 请遍了京内神医, 却都无功而返,也有的大夫看出端倪, 便对陆康说,小姐乃是心病而起, 所以才药石无效。   陆康不知何故, 便叫夫人暗中逼问, 陆夫人也正忧心,毕竟选秀之日日近,女儿却病容憔悴,于是百般询问,夫人甚至连自戕的法子都用出来,陆尔思才吐露事情。   原来先前进宫的时候,她给龙骧卫顾统领拦住调戏。   顾恒非但无礼戏弄,且还放话要挟,说可以让陆尔思入不了宫。   陆康听了自然大怒,他好歹也是皇帝面前的功臣,堂堂官宦之女居然给人如此调戏威胁,颜面何存?   那会儿陆康在赵宗冕面前,泣泪道:“臣虽然是一介文官不懂武功,但女儿被人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来臣想在朝堂之上公开弹劾顾统领恃宠妄为,试图一手遮天之举,但是臣女却跪地哭求,说顾恒毕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如此的话未免会牵扯到皇上的颜面,所以竟拦着微臣。”   陆康又道:“微臣自知道比不过顾统领,可也不愿跟他同朝为官,更加忍不了这份耻辱,所以臣宁肯辞官归老,还请皇上恩准。”   赵宗冕意外之余半信半疑。   顾恒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冷清的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居然对陆尔思干出那种事?可是陆康又没有说谎的理由,也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于是赵宗冕便先安抚了陆康,答应一定要给他一个结果,陆康才暂且罢休。   西闲听了赵宗冕转述的话,自也是愕然:“顾统领……真的要挟过陆小姐?皇上可问过他了?”   赵宗冕道:“问过,他也承认了。”   西闲愣怔,如果说拦路调戏这种事放在赵宗冕身上,那简直似吃饭饮水、再平常不过的,但是顾恒?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甘露宫,西闲在路上就吩咐小江子,让宫内准备热水洗澡。   本来是想让宫女伺候,可是因惦记着陆尔思跟顾恒的事还没说完,少不得就随在旁边,拿了帕子亲自给他擦身。   赵宗冕很是受用,西闲见他反而不说了,只好催问。   陆康出宫后,赵宗冕即刻把顾恒叫来询问,问是否真有其事,顾恒道:“确有此事。”   赵宗冕呆若木鸡:“你……你是看上了陆尔思?”   顾恒说道:“是。”   赵宗冕总觉着匪夷所思:“可是,你……”他想了想,其实陆尔思的确是绝代佳人,当初在雁北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呼,如果说顾恒看上她,似乎也可以解释。但总觉着哪里欠缺些。   赵宗冕忖度了会儿问道:“就算你看上她,那、那怎么居然要拦路调戏,你是一时的色胆包天呢,还是怎么样?”   顾恒说道:“是心仪陆小姐,所以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赵宗冕几乎要大笑,“你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再看看顾恒的脸色,就连说“情不自禁”四个字的时候,也仍是冷冷清清,波澜不起,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赵宗冕心中疑惑的很,但男女之情,本就匪夷所思,于是道:“按理说你年纪的确不小了,我本来也还想着给你寻一房贤惠的妻室呢,也叮嘱过贵妃,让她在这次选秀里仔细看着,如果有那格外好的女子,先给你,总之任由你挑选……没想到你小子自己先下了嘴。你就算喜欢陆尔思,为何不直接跟朕说?如今闹得陆康不依不饶的,要如何了局?”   顾恒听到“叮嘱过贵妃”,眉睫一动,道:“现在也不迟,既然这样,就请皇上下旨,把陆姑娘许配给我吧。”   赵宗冕笑道:“你说的简单,陆康现在想咬死你呢。你居然还想要人家女儿?陆尔思毕竟不是寻常出身,至少要顾及人家颜面。”   赵宗冕思来想去,又叹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尔思一门心思想进宫,她如果心仪你,也不至于就如此抗拒了,何况朕也……留着她有用,不如你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再选别的女子吧。”   顾恒道:“臣只喜欢陆姑娘,非她不娶。”   赵宗冕给他的倔强弄得头大,如果换了别人,赵宗冕早一脚踹出去了。何况换了别人,也绝不敢像是顾恒一样“抗旨”。   西闲听到这里,不觉紧张,顿时想起泰儿所说打伤了顾恒的话,暗暗猜测莫非就是赵宗冕一怒之下动了手?   赵宗冕却偏不说了,只握着她的手道:“这里……”西闲只好从后面转到侧边,给他擦拭胸口。   目光所及,却瞧见他身上那道曾一度危及他性命的伤疤,虽已经愈合,但疤痕却仍如此鲜明,此刻给热水一泡,更显得怕人。   西闲盯着那处,虽知道已经好了,但手上不禁又放轻了几分力道。   轻轻擦了两下,西闲才道:“然后呢?”   不料赵宗冕见她凝视自己的伤处,便握着她的玉臂,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小闲……”   西闲原本不愿伺候,就是担心他趁机胡闹,如今听他声音不对,心头一跳。   赵宗冕却并未做别的,只看着她双眼问道:“小闲这会儿,该是一门心思想着朕了吧?”   西闲一愣。   赵宗冕望着她清澈的眸子,眼前却又出现跟顾恒在殿上的场景。   见他不肯答应,顾恒竟淡淡道:“当初皇上迎贵妃入门的时候,贵妃已跟苏家有了婚约,也未必是心仪皇上的。”   赵宗冕听了这话一怔:“你说什么?”   顾恒垂着眼皮道:“贵妃当时自然并不是心仪皇上,大概是一门心思想进苏家罢了……”   赵宗冕一拳挥了过去:“混账!你还说!”   顾恒被打的倒退一步,抬手擦了擦嘴角,一声不响,缓缓地跪在地上。   赵宗冕余怒未休,上前在他肩头踢了一脚,指着他道:“装什么恭顺,你要真听话,就不至于挨拳头了。”   顾恒身子晃了晃,仍跪的很直。   赵宗冕磨牙道:“你不要太放肆了!信不信我把你交给陆康处置!”   其实顾恒说的一点也没错,赵宗冕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可提起苏家,想到苏霁卿……何况他还知道,是苏霁卿从雁北到江南,鞍前马后地照料着。   虽明白那是权宜之计,而且平心而论该多谢苏霁卿,但是……   实在令人生气。   想到这情形,赵宗冕觉着心里有刺,急需拔掉。   于是握住西闲的手,又问:“小闲到底是不是一门心思想着朕?快说。”   西闲道:“是。”   赵宗冕笑道:“该让顾恒那混蛋来听一听。”   说了这句才道:“顾恒毕竟是忠心的,因为先前助我的缘故,如今朝中很多人盯着他,如果此事闹出去,对他不好,而且这小子看着淡淡冷冷的,实则最死心眼,认定了就不会撒手。所以朕答应了他,至于陆康那边,少不得再想法子安抚罢了。”   西闲想到先前演武场上所见的两人那场打斗,知道里头的确掺杂着赵宗冕的情绪,只是打归打,他们两个终究没有真正地起龃龉,也不曾离心离德,那就罢了。   赵宗冕说完此事,见西闲仿佛出神,柳眉桃腮,樱唇玉颈,举手处又有兰香隐隐,撩人魂魄。赵宗冕体魄强健,一身精力充沛,虽整夜未眠,早上又跟顾恒打了半天,却仍精神勃勃,丝毫不觉疲惫,当下便将西闲搂入怀中,少不得又尽情欢好了一场。   次日,西闲便去了凤安宫,将赵宗冕所说告知了吴皇后。   皇后虽觉着意外,但既然是赵宗冕同意的,倒也没什么可说了。   西闲并不提赵宗冕是特意交代她来转述,只说是无意中提了一句而已,免得皇后心里不受用。   但自从上次凤安宫出事后,皇后好像又回到了先前是“吴王妃”时候的情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端庄而可亲。   西闲出了凤安宫,正欲回宫,却见有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赶了来,道:“娘娘,太上皇请娘娘过去一趟。”   西闲闻言,陡然想起赵宗冕所说,废太子被乱军所杀之事,虽然赵宗冕命人隐瞒,但太上皇那里未必就半点风声也听不到。   一边在心内筹谋,一边命人改道,才走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吩咐小江子道:“去看看顾统领在哪里。”   小江子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如此吩咐,立刻领命,撒腿飞跑,果然在勤政殿见到顾恒,就说西闲要去太极宫。   顾恒闻言,立刻赶了来,在西闲还没到太极宫的时候就已经追上。   西闲从肩舆上往下看了眼,见顾恒的额头隐隐汗津津地,知道他是急赶来的。   加上太极宫将到,西闲便命人降下肩舆,下地而行。   西闲含笑对顾恒道:“请顾统领来是想问问,太子可听话?现在在做什么?”   顾恒道:“这会儿正在跟着太师学字,已经会十多个字了。”   西闲叫顾恒前来,是因为上次她到太极宫的时候,把顾恒急得鸡飞狗跳十分不快,当时西闲亦答应了以后一旦来便告诉他。   顾恒自然也明白原因,只是不提,两人一问一答,不露痕迹。   于是到了太极宫,西闲入内,顾恒走到殿前才止步,只悄然看了西闲一眼。   西闲向他一点头,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太监出来请安,领着西闲入内而行,西闲望着两侧空荡荡的,问道:“原先的鹦哥、百灵呢?”   太监脸色迟疑,旋即笑道:“那些花鸟之类的不好养活,有的病死,有的蔫蔫的不肯吃食儿,先前太上皇发慈悲,索性把剩下的都给放了。”   西闲点了点头,并没说别的。   明明天气转暖,可越往里走,越觉着冷意森森。到了内殿,见成宗坐在圈椅内,腿上搭着一块儿毯子。   西闲上前行礼,成宗却毫无反应。   内侍忙道:“近来太上皇的耳朵眼睛都有些不大好使了。”说着上前,跪在地上道:“太上皇,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直到现在成宗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珠看了西闲一会儿,道:“是你来了啊,快赐座。”又道:“把椅子挪的近些。”   西闲在成宗的下手隔着三四步远落座。   成宗说道:“你近来可好?”   西闲道:“回您的话,一切安好。”   成宗沉默片刻:“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他停了停,“听说皇后前一阵子大闹了一场?近来可怎么样了?”   西闲道:“此事只是耳闻,现在已经风平浪静,想必已经事过境迁了。”   “可惜,”成宗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个小丫头那天来质问我,问是不是我指使的御史去弹劾她,看她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还以为她撑不住了呢。不过……她可没那么能屈能伸,一定有人背后指点。”   西闲垂头不语。   成宗看她,声音暗哑:“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她,虽然御史弹劾是我所策动,但真正想出这主意的人,却并不是我。”   西闲面色沉静,只说道:“是。”   成宗微微一笑:“我并没有看错你,居然能够想出‘堵不如疏’这样的法子,明面上看着像是往自己身上戳了一刀,实际上却是壮士断腕,高明之极。这份心智,勇气,并不是谁都能有的,就连是外面那些呼呼喝喝的须眉男儿只怕也做不到。” 第130章 0730三更   御史弹劾之事, 的确原本是西闲的主意。   在这之前,成宗已经隐晦地暗示过她, 有人盯着林家。   西闲原本并没多想, 但是于青青突然带了于琦进宫,却突然提醒了她,就算林家有林牧野坐镇,但却未必不会发生“灯下黑”之事, 何况于青青又是这样不知安分的人。   既然于氏都能心大到要送娘家人进宫, 那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一想到于青青可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兴风作浪, 随时都有可能把林家葬送掉, 而且还可能让盯着林家的那些人, 如愿以偿找到有力的把柄,作为对付自己跟泰儿的利器, 西闲就觉着不寒而栗。   而且此事多半已经无法挽回, 毕竟成宗已经明里暗里的警告了。   如果这会儿立刻下手处理,不管是警告于青青还是林牧野, 该有的错已经铸成, 只怕早也给人收集作为了证据, 再“亡羊补牢”,也只能被认为是“欲盖弥彰”。   何况以于氏那种性格, 听不听西闲的话还是未知。   尤其是后来西闲因为泰儿,跟赵宗冕“闹翻”了。   那次跟成宗相见的时候, 成宗询问她为何触怒了赵宗冕, 西闲说了缘故。   成宗笑道:“女人有时候为了孩子是会不顾一切的, 想宗冕未必真心怪你,不过……对一些视你为眼中钉的人来,可要弹冠相庆了。只怕恨不得再踩上一脚,让你万劫不复才好,你可要小心了。”   西闲垂眸说道:“其实我倒是巴不得有人来踩上一脚呢。”   成宗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西闲道:“请恕我不敬在先。”   成宗挑眉:“你说就是了。”   西闲才道:“就拿遗诏的事来说,若是放在皇上小时候拿出来,太上皇能容得下皇上吗?遗诏非但不能护着皇上顺利登基,还可能引发杀身之祸。”   成宗若有所思。   “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时机的选择,时机决定着一切的输赢成败。”西闲道:“正如您所说,我的确忤逆了皇上,但也正如您所说,皇上是个明白人,他未必是真心的责怪我。可假如这时候有人以为皇上厌弃我而也忙来踩上一脚,您觉着,皇上是会如其所愿的顺着他们的意思,还是会觉着这些人太迫不及待,想落井下石了呢……”   成宗毕竟老谋深算,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到这里不禁坐直了些。   他望着西闲的眼中透出惊讶之色:“你是说……”   西闲却并没说别的,只轻声道:“我只是大胆猜测,皇上未必会如他们所愿罢了。”   成宗倒吸一口冷气,看了西闲片刻:“你可要想好了,此刻你已经是内忧,如果外头再有事发作,那那就是外患,内忧而外患,你自信会平安无事的度过?”   西闲仍是平静地回答道:“溃烂的伤口,若是一心想要包扎掩饰,那伤非但一直都好不了,且会更重,等病之毒扩散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甚至危及性命就晚了。只有狠心戳破,忍痛地去除死肌,刮骨疗伤,虽看似凶险,反而有转好的可能。”   西闲话中半个字也没有提林家跟于家,但成宗又怎会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更且明白她的心意。   只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会说出这种壮士断腕的话,如此心计,如此气魄,却让成宗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西闲却仍是云淡风轻,浅笑垂头,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其实我也只是会纸上谈兵罢了,什么刮目疗伤,没有好大夫动手也是枉然。”   半晌,成宗才吁了口气:“好大夫我倒是知道几个……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我便……替你找一找操刀的大夫吧。”   西闲这才抬头,她笑看成宗:“既然如此,臣妾就先谢过太上皇救命之恩。”   成宗虽退位,朝中自有些老臣,他做事极为高明,所选的那两个弹劾西闲的御史,也跟吴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如文安王所说,那两人满心里想讨好吴皇后,成宗只派了一名心腹的内侍出面,假作是皇后的意思叫他们弹劾贵妃,他们哪里会不肯从命?   至于古御史那边倒是简单,他不属于任何派系,单纯地因为看不惯于家仗着太子之名胡作非为而已。   ——也正是因为他并没有私心,所以那两名弹劾西闲的御史虽然被杀,古御史却依旧平安无事,反是林牧野跟于家给处理了。   ***   此时此刻,西闲听成宗突然提到此事,略觉意外,便只淡笑低头。   太上皇盯着面前的贵妃,此刻成宗的心境,却跟往日同西闲商谈的那个大不一样了。   当突然发现最欣赏的助力突然可能成为死敌……胸口有一股气徘徊凝滞,逼得成宗垂首咳嗽起来。   西闲这才开口道:“您要保重。”   成宗咳了片刻,挥挥手哑声说道:“我已是风烛残年,就算一口气上不来倒下,也是寻常的。”   西闲道:“除夕时候太子曾说您长命百岁,当时太上皇还夸太子说的对,如何这会儿又说这些颓丧的话呢。”   成宗笑道:“小孩子有孝心,这种吉祥机灵话只听着罢了,难道竟要当真不成。我又不是彭祖,寿星……再说,这辈子该经历的都也经历了,倒也没什么可遗憾,这会儿也不忌讳那些了。”   成宗说的如此,却让西闲无话可说。   “是了,”成宗又看着她道:“说到太子……最近太子如何?听说他在跟着太师学字?”   “是,每日都在勤政殿里。”   “太子甚是机灵,且又早慧,将来必然也是个有道明君,是宗冕有福,你也有福。”成宗说到这里,又说:“如今你只是贵妃,如果要保太子平安顺遂不生意外,毕竟差点火候……罢了,不说了,年纪大了,不该操那么多心事,只要安静养老就是。”   西闲听他有送客之意,早站起身来:“听说太上皇把先前的鸟雀都放了生,如何不留着逗趣呢。”   成宗说道:“让他们飞去吧,整天困在笼子里也够了,外头闯一闯,就算危机四伏,也毕竟能知道天空海阔……”   说到这里,声音渐渐放低,道:“难为你陪了我半晌,你且去吧。改日得闲再来,若是不嫌这儿偏僻的话。”   西闲行了礼,后退一步,这才转身。   西闲走的不快,此刻养心殿静的怕人,以前有鸟雀的嘈杂吵嚷,还算有些人气儿,可是现在,竟只剩下了一片虚空阴冷。   西闲缓步而行,依稀觉着身后有一道目光直刺着自己的背,她几乎想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太上皇在背后盯着自己。   在将出门槛的时候,西闲微微转头,可却终究没有回头。   西闲迈步出了养心殿,门边的顾恒闪身而出,默然跟在身后。   两人离开太极宫,西闲并不乘坐肩舆,只是缓步往前而行。   顾恒亦不言语,沉默地随在西闲身后一步之遥,他的身后才是小江子等众宫侍。   将走出太极宫这段红墙,西闲微微驻足,仰头看了看天。   成宗说把那些鸟儿放了生,虽是好意,但天空虽广阔,以那些习惯生活在金笼之中,被人精心喂养的翎毛又怎懂得在野外觅食,又怎知道世间险恶。   这会儿只怕早就丧于野猫以及鹰隼等爪牙之下了。   而成宗最后那两句话,总觉着有弦外之音。   甚至隐隐地仿佛有些悲伤。   这次到太极宫,西闲本以为成宗会询问自己废太子的事。   毕竟从先前的弹劾风波里,西闲也见识到成宗在朝中的能耐,若说他有门路知道了废太子被乱军所杀之事,也是有的。   但他竟然只字不提。   可虽然成宗没说,西闲却隐隐察觉,太上皇……恐怕已经知道了。   也正因为这个,他的“不说”,才透出了几分可怕的意味。   西闲只顾凝神在心头盘算,没提防脚腕突兀地一扭,几乎平地摔倒。   顾恒从旁探臂,在她手肘下轻轻一扶。   西闲转头,对上顾恒凝视的眼神。   顾恒道:“娘娘留神。”   西闲定了定神:“多谢顾统领。”   顾恒仿佛很担心,手竟一时没有撤开,直到西闲垂眸,他才醒悟似的抽手。   西闲因心中牵念一事,并未留意,顺势站住脚道:“我即刻要回甘露宫去,顾统领且也回勤政殿……太子那边儿,就多劳费心了。”   顾恒听她突然又提起泰儿,才忙拱手低头:“娘娘放心。”   西闲微微一笑道:“太子给顾统领照看着,我是放心的。”   说了这句,便要登上肩舆,转身之时突然想起了陆尔思的事,便回头看着顾恒道:“另外,听皇上说……大人的终身之事很快定下了,先恭喜顾大人了。”   顾恒眼神微变,却又垂了眼皮,波澜不惊地回答道:“臣……多谢贵妃娘娘关怀。”   西闲这才登上肩舆,往甘露宫而去。   将拐弯的时候,小江子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宫道之中,头戴忠静冠的顾统领,一袭暗青龙骧卫统领缎服,八幅袍摆整齐的垂叠,他独自安静地站在那里,手拢着唇似的,仿佛在出神思忖什么要紧的事。   冷眼一看简直像是一尊雕像,若非有风撩动袍摆微微地拂动,还以为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假人。   ***   其实,假如西闲在离开养心殿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她就会不出意外的看见,白发苍苍的太上皇在圈椅里,微垂着头,可两只眼睛却偏阴阴沉沉地直盯着她。   直到西闲跟顾恒离开后,成宗闭上双眼,低低地又咳嗽了会儿。   片刻,成宗哑声说道:“她去了,你出来吧。”   这一声过后,从成宗背后紫檀木的雕花大屏风后,有一道人影缓步踱了出来。   成宗并不抬头,只又道:“如何,你可都听清楚了?” 第131章 0731一更   西闲去后, 从那紫檀木屏风后走出一人。   成宗缓缓抬头,在他苍老的目光中所映出的那人, 虽是皇族之尊,但气质稳重儒雅,赫然竟是文安王赵宗栩。   听了成宗询问,赵宗栩垂头道:“都听清楚了。”   他苦苦一笑, 又说道:“我早就看出林妃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 却想不到她做事简直惊世骇俗, 更胜男儿。”   成宗道:“当初金銮殿上敢给宗冕解围, 就该知道她不是易于之辈。”   赵宗栩心中浮现的,是当初江南一别两人所说的话。   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她还是成了他所忌惮的那个人。   “你既然告诉了我……”成宗俯身喘了片刻, 才哑声说道:“启儿、……启儿他被害的消息,所以我也投桃报李,并不对你遮遮掩掩。”   赵宗栩说道:“太上皇节哀, 皇上不肯告诉您此事,只是怕您年纪大了,承受不住罢了。”   “不用说这些好听的, ”成宗轻笑了两声, 道:“我不相信赵立乱军杀死启儿的说法, 我虽打发了启儿去南边避难,却并不靠近蜀中, 赵立是怎么绕开官兵之围跑了去的?”   赵宗栩道:“这……许是赵立恨太子当年下令将宁泽王贬为庶人, 所以不顾一切狗急跳墙……”   “宗栩, ”成宗转头看着他,“你我都不是蠢人,我也不需要听这些抚慰人心的话,我现在只要真相,你帮我查明了是谁对启儿动手,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赵宗栩一怔:“您……”   成宗道:“当初是为了朝廷安危,天下安定,加上有那道遗诏……可是如果有人连启儿最后一丝生机也不容留,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好了,你去吧。”   文安王看了成宗片刻,终于行礼:“是。”   文安王离开太极宫,走了片刻,看看凤安宫的方向,本想前往,又迟疑了一会儿。   恰两名太监经过,见了他便行礼。   其中一人多嘴道:“王爷可是要去凤安宫么?还是先别去,这会儿娘娘不在。”   文安王道:“皇后去了哪里?”   太监说道:“才看着起驾去了御书房的方向。”   文安王听了,心中隐约猜到吴皇后是去做什么,于是先行出宫。   先前在勤政殿里,赵宗冕在外处理政事,会见大臣、商议国事等,泰儿则在内殿随着太师等写字读书。   小孩子虽不懂那些《大雅》《小雅》,可读起来却仍是朗朗上口,还带一丝稚嫩的奶气声音格外令人喜欢。   赵宗冕闲暇时候听着,心中忖度:“这小子以后会不会学着小闲那样……饱读诗书,骂人都骂的格外别致,让人听了都不知道被骂。”   一时又想起西闲暗讽刺他“近则不逊,远之则怨”的话,瞬间哑然失笑。   赵宗冕从小最爱习武,何况当时成宗也有意不想让他学更多东西,所以虽不至于目不识丁,在诗书这方面到底是欠缺些。   故而近来也常看点书,听翰林学士讲讲《史记》《通鉴》之类。   这日正在听说资治通鉴,有一句:“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   学士说道:“贤能的人财产太多,过于富裕的话,就会有损他们的志向,很容易胸无大志。愚蠢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增加他们的过错,而且富有过甚的人,往往会被众人所怨恨。”   赵宗冕则细想那个“贤”字,听到这里笑道:“这有什么,竟然还巴巴地写在书上,贵妃早就这么做了,朕何必在这里听这些俗套,不如回去听贵妃说。”   原来赵宗冕想到的是,他告诉西闲关于林家处置情况后,西闲的反应,岂不也有些类似这句话的意思。   翰林学士脸色发绿,又不好训斥,只得忍气吞声地再继续讲读。   正说到这里,门外道:“皇后娘娘驾到。”   赵宗冕一怔,转头看去,果然见吴皇后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   学士见状,便垂首退后。   赵宗冕看着皇后,从那次争吵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皇后的面,这还是第一次。   吴皇后上前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礼。”赵宗冕扫着她,“你有事?”   吴皇后道:“臣妾听说皇上近来勤于政事,所以命人熬了点人参鹿茸汤,给皇上补身。”   背后宫女上前,将手中托盘举高,吴皇后亲自端了过来,上前放在赵宗冕旁边的桌上。   赵宗冕看看那汤,又看吴皇后:“没别的事了吗?那你回去吧。”   吴皇后道:“另外,上回臣妾一时无状,口没遮拦冒犯了皇上,近来日思夜想,很是不安……所以特来请罪。”皇后说着,便跪在地上。   赵宗冕皱皱眉,半晌才淡淡地说道:“林妃先前是因为太子,情急之下才口没遮拦,你那个,好像不能算是口没遮拦吧。倒像是心里话。”   早在皇后跪地的时候,旁边的侍读学士们已经忙退的一干二净。   跟随着皇后而来的宫女太监们也纷纷后退出门。   吴皇后听了赵宗冕这样说,垂头道:“臣妾已经知错了。其中的确有几句是闷在心里的话,只是说出来后,才觉着荒唐,毕竟不管是臣妾,亦或者九五至尊如皇上,行事却都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臣妾只是……因为心头难过挤压,所以情急强求,现如今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赵宗冕轻挑了挑眉。   吴皇后说到这里,抬头看向赵宗冕,她的眼中已经含了泪花:“当初我跟您,也是在这宫里相遇的,我所经历的,没有人比皇上你更清楚,这许多年来虽然很少提起,可我知道您心中也一直惦记着不曾忘记……”   皇后抬手捂住脸:“我并非不知道您的心意,只是向来习惯了,所以竟有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很不该无理取闹,更加不该嫉妒心起,蓄谋针对林妃……”   赵宗冕听了这许多话,倒是有些诧异。吴皇后居然能把话说到这地步。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请您看在我还并未铸成大错的份上,宽恕臣妾。”   吴皇后说着,伏身,额头贴地。   赵宗冕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这是他自己求来的王妃,虽然当初是为了保她平安。   成亲后,其实也相安无事,本来赵宗冕以为一辈子就也如此的“相安无事”,但是那一件件发生的事,让他忍无可忍。   平心而论,就算不是因为西闲,就算不去考虑皇后所做的别的事,就只单考虑她自堕了胎儿、以及伤损了李夫人之子这种事,已经足够让赵宗冕心中的嫌隙无法弥平了。   但是,吴皇后从不曾这样垂泪跪求。   她也许是聪明的转圜过来,又或许这话中还有几分真情实意。   赵宗冕道:“你起来吧。”   吴皇后道:“您若是不肯宽恕臣妾,宁肯就跪死在这里。”   赵宗冕一笑:“何必要这样,你都把圣贤抬出来了,朕又怎会为难,你起来,回去吧。”   吴皇后抬头:“您真的宽恕臣妾了?”   赵宗冕道:“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能怎么样?”   吴皇后嫣然一笑,这才缓缓起身,她却并没有离开,犹豫了会儿,讪讪道:“那汤是大补之物,皇上记得趁热喝。”   “知道了。”   皇后却仍不动,脸上有些赧色。   赵宗冕道:“还有事?”   吴皇后才说:“您多日不去凤安宫了。臣妾想……”   赵宗冕看着她,终于说道:“这几天各地的奏疏雪片一样,指不定哪里又出什么事,等晚上瞧瞧,得闲了自然会去。”   吴皇后流露欢颜:“臣妾叩谢。”   说了此事,这才缓步后退,出殿去了。   赵宗冕见她离开,才把手中捏着的书往桌子上一扔。   翰林侍读们鬼鬼祟祟地从偏殿走了出来,赵宗冕转头看见,叫了一个过来:“你,把这汤喝了。”   侍读吃了一惊:“这是娘娘特意给皇上准备的,臣如何敢如此没规矩?”   “让你喝你就喝。”   侍读只好答应,果然上前,将一锅汤打开,拿勺子盛了些,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其他几名侍读瞧在眼中,脸色古怪,不知是羡慕还是好笑,原来这鹿茸素有壮阳之效,再加上人参,只怕效果强劲,这位学士身子单薄,又没婚配,吃了后不知会如何。   赵宗冕见那学士喝汤水的样子犹如鸡啄米,果然不愧是斯文书生,只是这个慢腾腾的架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一锅喝了。   他又见其他学士脸色古怪,便一招手令众人靠前,每人一碗,果然都喝了精光。   只是这一日,从御书房离开的四五个翰林学士,个个脸色红润非常,其中倒有三个是捂着鼻子出来的,他们这些文弱体质哪里禁受得了如此大补,弄得血气上涌,叫苦不迭。   ***   三日后,皇后请了西闲议事。   因为陆尔思的事,皇后跟西闲说道:“我本以为陆家姑娘进宫,必然成为你我的左膀右臂,不料竟然又许了顾统领了。倒也罢了。这连日里我暗中忖度,这几家大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官,他们家里的姑娘们却不比其他寻常人家,而且一个个娴静淑德,品貌俱上。照我看,就不用让他们参与甄选,不如你我两人过目,若觉着妥当的话,直接选她们入宫,也省得夜长梦多,妹妹你觉着呢?”   她说着,将几家帖子往西闲旁边推过来。   西闲看了眼,见都是些高门贵女,譬如各部尚书之女,国公之女,并镇国将军之女,其中有几人西闲是见过的,果然都是出色之辈,虽未必比得上陆尔思,却也是千里挑一了。   西闲便点头道:“娘娘考虑事情从来周全,这样是最好的,各家大人们得知,必然也心生喜悦,感念皇恩。”   吴皇后笑道:“你也觉着可用,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此事就说定了,我命内侍通报……到底也得给他们些准备时间,就定在六天后如何?”   西闲道:“全凭娘娘做主。”   说了正事,皇后舒心,两人喝了会儿茶,皇后才又道:“天渐渐热了,近来南边上贡了许多丝绸,有几匹是最轻薄凉快的,叫做什么‘天水纱’,颜色也甚是雅致,我一看就觉着很适合妹妹。”   说着,便起身引了西闲入内给她查看。西闲见其中几匹丝果然不同,看来轻薄无物,一匹是天青色,另一匹是淡淡地桃粉,却都雅而不俗,微有珠光,令人眼目一新。   西闲轻抚那匹天青色料子,入手滑而沁凉,笑道:“怪道叫天水纱,这颜色看着便脱俗,又且清爽,难为他们怎么染出来的。”   皇后笑道:“你喜欢就好了,我即刻叫尚衣局做衣裳去。”   西闲忙拦住:“这样好东西娘娘必然也是喜欢的,我如何能消受。”   皇后语重心长道:“妹妹很不必多想,可知我是真心想对你好?而且……算仔细,从雁北到现在,只你我两人始终在皇上身边,可还记得雁北百姓如何议论?曾说你我是娥皇女英呢。如今眼见宫里头要进新人了,不管将来怎样,你我还是得相互扶携照应,齐心协力才是正理。”   西闲道:“妾自然全听娘娘吩咐。”   皇后拍拍她的手,又道:“我看你素来不爱戴那些首饰,只是觉着珍珠最适合你,所以先前让内造局做了几样……可巧今儿才送来,我见着还精致,只不知你喜不喜欢。”说着又拉她去瞧。   除了给西闲的东西,还有许多给泰儿之物,西闲谢过,半天才出凤安宫。   往甘露宫而回的路上,西闲想到皇后如此盛情,心里大概猜到她的意图:皇后必然是醒悟了现在不能竖敌所以如此笼络。   这样倒也好,毕竟西闲正觉着太上皇那边不对劲,暂时少一个敌人自然比腹背受敌要好。   将到甘露宫的时候,迎面来了一行人,西闲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是看错了,仔细定睛一看,喜欢的几乎从肩舆上跳下来。   忙喝令停下,而那边那人也早看见了西闲,见她命人停轿,他就紧走几步,将到西闲身边的时候,跪地道:“潜儿拜见舅母……贵妃娘娘。” 第132章 0731二更   关潜是今儿才回到京城, 进来向赵宗冕复命,才出勤政殿,便来了甘露宫。   西闲仔细打量他, 虽然瘦了些, 但却并不是一种憔悴之色, 反而显得甚是精神。   经过这天南海北、冲锋陷阵的历练, 关潜早不是当初乍见时候那气质偏阴柔的少年了,眉眼越发地鲜明出色,身上已有一种利剑出鞘似的干练通透。   西闲同他进了甘露宫, 问起他这一路行事, 是否辛苦,是否遇到过危险之类。   关潜道:“这一路都有舅舅所派的侍卫们随扈, 且也没往过分凶险的地方去。”谈吐又潇洒,又内敛, 刚柔并济,十分出色。   西闲心里琢磨的,却是赵宗冕提过的,关潜亲自带兵上阵的事。   犹豫了片刻, 终究没有问, 只是说道:“你才多大年纪, 就已经能干钦差大人的活了,前儿你母亲进宫, 我跟她说你能耐, 她还满是担心呢, 你回来后可见了她了?”   关潜说道:“还没顾上,只是忙着进宫复命,正好也来看看娘娘。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西闲问:“你差事办的这样顺利,皇上可夸赞你了?”   关潜笑道:“纵然办的再好也不过是应当尽的职分,何况还只是一般而已。哪里就敢求就就夸奖,不责罚就是了。”   西闲点头笑说:“越发会说话了。”   关潜又道:“我先前在勤政殿的时候,还看见了太子,几个月不见,居然已经能写字背诵诗文了,实在了不得。”   西闲不禁笑说:“是啊,每天早早地就去,点卯似的,跟我相处的机会反而不多。”   关潜道:“这必定是皇上的主意。我猜娘娘必然舍不得。”   西闲笑道:“正是如此。”   两人闲话了几句,关潜从袖子里一探,竟拿出一根湘妃斑竹短笛。   西闲诧异:“这是什么?”   关潜道:“这次是办公差,毫无闲暇时候,这根笛子是路上折的竹子……蜀地特有的,我空暇的时候就制了这根竹笛,听着虽是音色一般,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娘娘就拿着把玩罢了,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   西闲双手接了过来,于手中把玩,见这湘妃竹笛古朴雅致,大有韵味,她对笛箫之类的研究甚少,但关潜千里迢迢地还想着自己,这份心意倒是让人动容。   西闲道:“只为了潜儿这份心意,以后倒要把这音律也学起来。”   关潜笑道:“以娘娘的聪慧,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关潜略坐了两刻钟,起身告退,西闲送他出了殿门,道:“别在外头游转,只先回去看看公主报个平安,好让她放心。”   关潜低头答应,这才随着内侍出甘露宫去了。   西闲回到殿内,缓缓落座。   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想起关潜所送笛子,便叫阿芷拿了来,看了半晌,横在唇边吹了吹,果然不成曲调。   西闲哑然失笑,只等改天找两册音律的书来照着练习罢了。   这日稍晚泰儿从勤政殿回来,进门便问西闲:“潜哥哥可来过了?”   西闲道:“早已经去了,怎么?”   泰儿皱着眉心叹息道:“我明明叮嘱叫他等着我回来的,怎么就失信走了?”   西闲见他又故作大人的模样,忍笑问:“你叫你哥哥等着你,是做什么?”   泰儿说道:“当然是问他路上好玩的事,跟打仗的故事呀。”   西闲在他额头一抚,年纪这样小,就惦记着打仗了,到底是太像了赵宗冕,还是男孩子天生如此?   西闲便又问泰儿:“可有没有听说你父皇怎么提你潜哥哥这一次差使啊?”   泰儿摇头说道:“我本是要听的,父皇把我赶了回去。”   泰儿说了此事,又偷偷问西闲:“母妃,顾师父真的要娶亲了吗?”   西闲问:“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泰儿说道:“之前父皇召见那个陆尚书,不知怎么……陆尚书哭个不停,拼命磕头,后来不知怎么又好了,他们走后,我问太师出了什么事,太师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懂何意,他才告诉我顾师父要娶陆尚书家的小姐。”   西闲扶额:“你不懂何意,却都记下来了?”   泰儿得意道:“那当然,我看几遍就能背下来,太师还夸我呢。”于是又问:“母妃,顾师父真的要娶陆小姐?”   西闲点点头,泰儿问:“为什么我没见过陆小姐,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极了。”   “跟母妃谁更好看?”   西闲哑然失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知道一定比不上母妃,”泰儿笃定点头,又道:“我是一定得好好见见的,总是不能让师父娶一个难看的师母呀。”   当夜赵宗冕半夜才回,西闲正朦胧熟睡,感觉身子被人拥住,知道是他,模模糊糊瞧了一眼,便往他怀中靠了靠。   赵宗冕嗅着她发端清香,在腰间抚了抚,顺着滑入衣裳底下。   西闲皱皱眉,睁开眼睛:“皇上不累么?”   “累,那是对着外头。可在你跟前……就没觉着累过。”赵宗冕说着俯身,即刻将她的系带解开。   西闲本不太喜欢,可突然想起今日皇后对自己所说的话,将来众家女子进了宫,那样千娇百媚外加千依百顺的,自然比她更好。   古人说“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不是耸人听闻的。   西闲怔怔地只顾出神,不妨赵宗冕轻轻在她下颌上一捏:“又在呆呆的想什么?”   “没想什么……”西闲抬手在眼前一遮。   赵宗冕拧眉,突然挪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双眼问道:“朕知道了,今儿关潜回来,是不是在想他?”   西闲愣住。   也许是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赵宗冕笑道:“哼,不是想那小子就好。”   西闲道:“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赵宗冕悻悻的,却也不说,只是沉默地俯身在她颈间亲吻。   “嘶……”西闲觉着他用了力,冷不防低呼了声。   赵宗冕抬眼看她,眼中是微恼跟促狭交织的顽劣笑意:“还想不想别的了?”   西闲歪头看他,过了会儿,才说道:“娘娘今儿跟我说,让几位尚书的千金,还有定国公、镇国将军家的姑娘……都不必参与甄选,过两日叫他们进宫,我跟娘娘见了觉着妥帖就可以,皇上可也在场吗?”   她本来想问“皇上可知道吗”,临出口还是换成了那句。   赵宗冕道:“你方才在想这个?”   西闲道:“是啊,那几家小姐……看来都很出色。皇上想必还没见过吧?”   赵宗冕笑道:“没见过,可想想也知道没小闲好。”他如此满不在乎地回答,自然是知道此事了。   “这可未必,”西闲笑笑,把衣裳扯了扯,转头道:“跟各家的贵女相比,臣妾也快要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了。”   赵宗冕忍着笑,把她捉回怀中:“你说什么?”   西闲道:“说实话。”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汉武帝的李夫人说的是不是?你把朕比刘野猪还算了,把自己比李夫人,是不是太瞧不起自己了?你纵然不是阿娇,也该是卫子夫一般……”   赵宗冕说到这里,自己啐了两口:“罢了罢了,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西闲却知道赵宗冕为何自啐,他当然知道,卫子夫虽是刘彻的第二任皇后,但结局却并不能算好。   赵宗冕自悔失言,一时也意兴阑珊,翻身躺倒:“唉,读这么些书有什么用,说句话都处处是错。”   西闲本不想理他,听了这句,才轻声说道:“其实……我还未必能比得上卫子夫呢。”   赵宗冕转过头,看西闲淡淡的面色,突然怒意横生,上前将她压住:“谁说的?你自然胜过她,胜过那什么陈阿娇,胜过任何人!”   西闲迎着他怒意勃发的目光,终于一笑:“我只是玩笑,怎么就动了真怒?”   赵宗冕道:“就不许你说这样的玩笑。”   西闲举手在他脸颊上轻抚过,轻声道:“臣妾遵命。”   赵宗冕见她浅笑嫣然,又听到温声细语,心中微恼早化为乌有,当即把千言万语压下,握住她的手轻吻不停,一夜之销魂缠绵,自不必赘述。   数日无事,这天,正是吴皇后所说,请各家贵女进宫的日子。   一早上,西闲便起身沐浴更衣,素日她都是不太在意衣着打扮的,可今天却突然有些莫名的焦虑,换了数件衣裳都觉着不合心意,又挑换了几件发饰,不是觉着太素淡,就是太张扬。   阿照从旁笑道:“其实娘娘丽质天生,气度过人,就算是身着布衣素服,都已经比万人都耀眼了,今日为什么这样犹豫?”   西闲听了,把手中那支珠钗缓缓放下,她望着铜镜中的柳眉凤眸,也看出铜镜中那女子眉眼中含着的隐忧。   赵宗冕登基为帝,后宫总不能空虚无人,就算是为了子嗣着想,也要广纳天下佳丽。   就算先前他还是王爷的时候,后院不也是莺歌燕舞的吗?   可是……那时候西闲心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今日为什么这样反常。   想到皇后的话,心里无端地就有些焦虑,大不受用。   西闲只能粗暴地把自己反常之举归结为一种担忧:担忧将来有厉害的妃嫔出现,赵宗冕的心从她身上移开,从而或许会连累到泰儿。   终于只仍穿了寻常的贵妃冕服,打扮一如平常。   来至凤安宫,入内请安,却见李夫人跟柳姬都已经到了,包括皇后在内,各都盛装。   李夫人跟柳姬见了西闲来到,也都起立行礼,才又分别坐在下手。   有宫女送了茶上来,西闲因一早上穿穿脱脱的忙个不停,出来的且又匆忙,加之天热,正有些口渴。   端了茶才要吃一口,却觉着茶水滚热,便又皱眉放下。   吴皇后在上看了笑道:“是怎么了?”   西闲道:“有些烫。只能待会儿再喝了。”   柳姬在下座笑着起身,道:“我这杯已经温凉了,娘娘不如喝我这杯。”   吴皇后听了摇头笑道:“何必用你的,我这杯并没有动,喝我的就是。”说着一抬手,近身宫女把吴皇后的茶送到了西闲身旁,又把西闲的那杯还给了皇后。   柳姬也笑笑:“看我,怎么竟忘了……还是皇后娘娘体贴心细。”   柳姬毕竟只是个“夫人”而已,西闲却是贵妃,把她的茶还给西闲,岂不是辱没了西闲的身份?皇后如此做,却正是显的皇后的贤良仁德,友爱亲近,不拘小节。   西闲因为口渴,倒也并没有论这些,便起身谢过,喝了两口。   还未放下茶杯,外头已经报说各家小姐到了。   吴皇后含笑道:“快传。”   不多会儿,就见太监领着几个贵女徐步而入,按照身份年序,上前挨个行礼拜见。   今日入宫的,分别是礼部尚书嫡出的四小姐,年方十五岁;工部范尚书之女,年方十六;刑部尚书府小姐,年方十三;另外几位分别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威勇侯家小姐,并镇国将军之女……年纪最大的是镇国将军之女,也才十八岁。   有几位西闲是见过的,有几个却是第一次见,这会儿悄然打量,果然见各有各的美好之处。   不管是出言还是举止,都大有规矩风范,果然是高门大户中的小姐,就算没经过宫中礼仪,却也都端庄娴雅,举手投足简直已经可以直接充入后宫,位列妃嫔。   西闲自然不知,这些女孩子们的家中,私下里早请了宫内的老嬷嬷们,专门教导礼仪,她们又个个是机敏聪慧的主儿,自然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吴皇后仿佛也看的十分满意,便命平身。   众家贵女谢恩起身。   皇后这才端了茶杯缓缓吃了一口,也稍微定神。   多了这许多人,原本有些空荡荡的大殿才显得热闹起来。   皇后笑看西闲一眼,道:“妹妹觉着她们如何?”   西闲笑答道:“各位自然都是千里挑一,上上之选。”   皇后说道:“本宫早也听说各位品貌俱佳,甚是出众的,只是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见了,心里才笃定了。既然如此……”   吴皇后说到这里,突然打住。   众家女子正含笑听皇后赞溢,自然也知道进宫是无碍了。   可听皇后戛然停口,虽觉着奇怪,却不敢随便抬头乱看。   西闲距离吴皇后最近,不禁看向她,却见皇后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大对,仿佛突然觉着哪里不适。   只是如此场面,自然不能失态,皇后很快又调整脸色。   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就……”   一句话未曾说完,皇后身子一晃,抬手拢向唇边。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猛然从皇后的口中喷了出来。   西闲正觉着奇怪,起身移步,本想问皇后是否身子不适。   猝不及防,竟被血溅了半身。   她惊得站在原地,来不及打量自己身上,只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皇后颓然地从凤座上往前栽倒。   西闲睁大双眼:“娘娘!”上前一步,用力将吴皇后扶住! 第133章 0731三更   西闲忙上前扶住吴皇后, 却抵不住她倒下来之势头,两人便齐齐跌在地上。   直到这会儿,皇后身旁伺候的宫女等才反应过来, 刹那间有的冲上来救护, 有的跑去传太医。   那几家的千金做梦也想不到, 花团锦簇荣耀无极的场面居然会变的如此血腥恐惧, 望着皇后半边脸皆是血渍,而西闲身上也被染的血淋淋的,有的软跌在地, 有的也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西闲距离吴皇后最近, 低头看她,却见皇后脸若金纸, 虽在拼命呼吸似的,却又好像越来越呼吸艰难。   她抓紧西闲的衣袖, 仿佛溺水的人捉到了一根稻草,她挣扎着想要同西闲说什么似的,但一张口,却又有一股血咳了出来。   西闲按捺着心惊道:“娘娘, 您撑着。太医马上就到!”   吴皇后喘息着, 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等太医赶到的时候, 吴皇后已经昏死过去,西闲用沾血的手指轻轻试她鼻息, 竟觉着没了气儿。   而在太医指挥众人将皇后抬到内殿榻上的时候, 赫然发现皇后的手紧紧地攥着西闲的袖子不放, 西闲虽然镇定,但出了这种事,又是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浑身几乎脱力,此时只得吸一口气,扶着阿照的手站起来。   太医飞快地诊过,确认是毒,急忙先从药箱里取了一颗解毒丸,小心放到皇后口中。   皇后身边嬷嬷也慌了神,赶着问道:“到底是什么毒,可要不要紧?”   太医看她一眼,摇摇头不回答,反而问道:“可请了皇上了没有?”   先前事发后,却也有人紧急去传信了,但太医在这时候问这句话……西闲在旁边,心头一沉。   听说已经派了人去,太医起身,同其他两位窃窃低语,不知在商议什么,脸色很不好。   大概一刻多种,赵宗冕闻讯赶来,进门后一眼看见西闲坐在床边,身上脸上还有溅落的血渍,衬着雪白的脸色,越发触目惊心。   赵宗冕一言不发走到跟前,双眸微睁:“怎么样?”   西闲醒悟,转图看着皇后道:“是娘娘……吐的血,沾到臣妾身上。”   赵宗冕一怔,这才转头看向仍是昏迷不醒的吴皇后,他盯着皇后看了片刻,好像不信发生了什么,最后才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西闲想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觉着此刻说这些话,实在苍白而无用。   这会儿太医上前:“皇上,臣斗胆,请借一步说话。”   赵宗冕狐疑看看皇后,又回头走开数步,西闲目不转睛看着,只见三名太医都是半躬着身子,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   而赵宗冕从原来的焦虑到震惊,再到不信:“说什么?”   西闲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惧闪过,虽然是稍纵即逝,即刻被无法置信的神情给取而代之。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   太医们低低的解释跟回答,让赵宗冕越发动怒:“朕不信!如果皇后真的有碍,朕要你们的脑袋!”   三名太医面面相觑,不敢出声了。   赵宗冕又道:“废物,把太医院的人都叫来!”   吵嚷声仿佛惊动了榻上的吴皇后,攥着西闲衣袖的手动了动,然后松开。   西闲忙道:“太医!”   太医急回身赶到身边,此刻皇后的脸上已经笼了一层淡淡地灰色,自然是中毒的征兆,但同时,却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死气。   太医回头看向赵宗冕:“皇上若还不下旨,只怕、只怕就晚了。”   “闭嘴!”赵宗冕牙关紧咬。   西闲本想劝一劝,可是想到这个时机……还是低头不语。   赵宗冕转身要走开,却终于又回身,他像是满怀怒意极不甘心地喝道:“动手吧!”   太医听了这一句吩咐,才忙领旨,从箱子里抽出牛毛似的银针,在吴皇后的眉心,颈间,以及心口上连连刺入。   而随着银针没入吴皇后的心口,那银针也很快地随之变的乌黑,等拔了出来之后,银针通体漆黑,可见毒性之烈。   太医屏息精气用完了针刺之法,吴皇后却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赵宗冕道:“为什么……还不醒来?”   太医吓得一颤,顾不得避忌,便弱声道:“娘娘所中的毒,已经发散,所以臣用金针刺穴的法子,让皇后能够得缓一口气,却也、却也并不一定是能醒来的。”   说到最后,终于怕的忍不住,主动跪地求道:“请皇上恕罪。”   方才亲眼目睹太医的银针之法,赵宗冕看着那变色的针,心里就已经知道太医们并不是推卸责任,而是所言非虚。   心头的惊怒,慢慢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沁凉阴寒。   他冷冷地说道:“很好,人救不了,连让人醒来都做不到,太医院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却就在这时候,“母妃呢,我要见母妃,让开!”外间是泰儿的吵嚷声。   赵宗冕皱眉。   紧接着,那小小地人影便跑了进来,果然是泰儿,小家伙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西闲。   当看见西闲半边脸上有血渍,身上亦狼藉淋漓,泰儿不知怎么样,吓得大叫起来:“母妃!”   赵宗冕喝道:“把太子带走。”   西闲也想走到泰儿身边安抚他,但鼻端那血腥气如此的浓烈,叫她胸闷头晕,只走了一步就觉着天晕地旋。   幸而阿照从旁扶着她,西闲忙吩咐道:“别叫太子进来,先带他回甘露宫。”   谁知泰儿虽小,却十分执拗,且又机灵,见小江子要来拦着自己,他索性用力一推,拔腿往这边跑了过来。   西闲本不想让他在此刻靠近……毕竟吴皇后性命垂危之中,何必让小孩子目睹如此惨状。   但是泰儿仍是不管不顾冲到了跟前儿,他一把抱住西闲的腿:“母妃,你怎么了!”到底是母子连心,仰头看向西闲的时候,眼中已经含泪。   西闲正要简单地安抚他两句,叫他先跟着小江子离开,谁知就在这时候——“是谁……”微弱的声音,竟是从床上吴皇后口中发出。   赵宗冕猛地回头,却见皇后眼睫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双眼。   赵宗冕忙上前将吴皇后扶起来,皇后却并不看他,眼睛乱晃像是在找什么:“我、我好像听见了……”   这会儿泰儿抱着西闲,突然见皇后起身,又看她脸色很不好,不由怯生生问道:“母妃,母后怎么了?”   与此同时,吴皇后的目光便也随着看向泰儿。   皇后的眼神,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泰儿,轻声叫道:“如静!真的是你!”   声音虽然微弱,却极为清晰。   就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星光,叫人如此心怀希冀乃至欢天喜地。   泰儿不知何故:“母后,你、你叫泰儿什么?”   “如静,”吴皇后的眼中烁烁有光,竟全是惊喜交织的光芒,她满怀渴盼地望着泰儿,温声唤道:“如静,到姐姐这里来!姐姐好想你!”   不知为何,听了这一声,西闲眼中的泪刷地流了下来。   她正要劝泰儿上前,赵宗冕走过来,把泰儿抱到床边上。   这会儿吴皇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挣扎起来,她盯着泰儿,眼睛中的喜悦又慢慢地化成了无尽柔软的温柔。   最后皇后张开双臂,把泰儿抱入怀中:“如静,姐姐好想你!”口吻竟是无比的满足。   泰儿被她抱得紧紧地,很不舒服,又听她仿佛认错了人,本能地想挣扎,却见西闲向着自己摇头。   泰儿见状,便不动了。他眨了眨眼,却又格外懂事地说道:“如静……如静也很想念姐姐。”   吴皇后浑身一震,大颗的泪自眼眶中滚落:“如静没事,你果然没事,太好了!”   方才太医用针,都不能让她醒来,只是听见那孩子稚嫩的声音,才突然触动心中最牵念的。   可是经过方才这一番,分明已经是回光返照,皇后浑身无力,只是下意识地拼命把泰儿抱的更紧了些,仿佛怕一松手就会立刻失去。   泰儿虽然觉着不舒服,却还是乖巧地伸出手,在吴皇后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皇后显然是察觉了,泪从眼中无声地滑落,皇后张口,嘴角又有一缕血痕出现,这次却已经是黑色的血迹了。   皇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笑着说道:“太好了,如静!姐姐终于、终于放心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一寸一寸地微弱了下去,就像是她整个人,也一寸寸地倒了下去,直到悄然无声,静默死寂。   但就算如此,她的脸上,却仍带着欣慰的笑容。   赵宗冕从旁探臂,将吴皇后拥住。   西闲则接住了泰儿,但是皇后抱的这样紧,赵宗冕不得不红着双眼,用了三分力道将她的手臂慢慢地挪开。   等文安王听说消息匆匆进宫的时候,耳边听到云板的声音,连着扣了四下。   文安王蓦地止步,他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似乎想从上面找到些什么、从而徒劳地说服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吴皇后的突然暴毙而亡,引发了不可估量的轩然大/波。   尤其是事发的经过,是朝中贵女们亲眼目睹的。   赵宗冕命顾恒连同内务司彻查,问及当日的情形,却都说,皇后是在喝了那杯茶之后突然毒发。   最要命的是,那茶原本是贵妃的,只是贵妃嫌烫,皇后才用她那杯换了过去。   对此,不管是宫内还是朝野臣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   第一,有人要毒害林贵妃娘娘,所以才欲在茶中下毒害她,谁知给吴皇后误打误撞喝了……算是皇后替了贵妃而死。   第二,则有点耸人听闻了,竟是说……这毒是林贵妃自己所下,她故意嫌茶热,明明知道皇后宽仁大度,一定会体恤她把茶换过去,乃是密谋毒害皇后的诡计。   何况先前有御史弹劾林妃以及林家,早有猜测说是皇后指使人所做的,后林御史被削去官职林家跟着倒霉,所以贵妃一定会恨皇后入骨,而且贵妃又向来甚得盛宠,只怕也有恃宠而骄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之意,综上所述,贵妃很有可能用出当众毒杀皇后的招数。   赵宗冕严禁宫内众人私下议论此事,连着打死了数名宫婢后,才总算刹住了众人之口。   直到事情出现了令人惊愕的转折。   这日,甘露宫里有一人突然主动招认,承认毒是她所下。 第134章 0801一更   甘露宫出首的这位,并非别人, 赫然正是太子殿下的奶娘孙氏。   这一下, 不仅是整个宫内为之震惊, 连西闲都无法置信。   原先在事发后,所有在场之人,包括数家贵女都给看管起来,内务司一一问话。   而太医也的确从皇后的杯子里查出了鸩毒。   凤安宫上下一应伺候者, 也都逃不脱严密的审讯,负责茶点的执事女官跟她手下的人也给关押,因为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度用了大刑。   按照执事女官的说法,那日林贵妃是最后到了的, 在她之前, 皇后,李夫人,柳夫人三位的茶点都已经备妥, 都是她亲自监督之下由宫女们经手,且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也正是因为皇后等众人的茶早呈上了,所以才比林贵妃的茶水要温冷很多。   在林贵妃到后, 女官也是亲看着众人行事,从备茶, 烧水, 呈壶, 端茶等, 算来有机会碰到毒物下手的,统共涉及十一名宫女跟太监。   但就算动了大刑,这些人却都没有肯招供的,只是拼命求饶。   内侍太监放了狠话:“如今是娘娘出了事,自然是你们之中有人黑心毒手,若是痛痛快快招认,牵连还能少些,若是一个也不肯招认,想要夹杂其中蒙混过关的话,却是白日做梦,一个个都要死!”   又道:“你们都打起精神仔细想想,身边到底是谁有可疑的行径,一丝一毫也不能放过!”   宫人们都十分恐惧,猜疑之下,竟互相推咬起来,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到底比毫无线索要好的多。   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审讯,这边甘露宫里,孙奶娘便出首,承认了是她下毒。   西闲在听说消息的时候,孙奶娘早给带到了内务司。   在内务司大堂,内侍堂官跟顾恒分别列坐,就问她是否真实,又为何投毒。   “毒的确是奴婢所下的,”孙奶娘跪在地上,道:“原因是我记恨贵妃娘娘。”   顾恒一言不发,内侍堂官看他一眼,又问缘故。   孙奶娘道:“我带着太子,从来小心谨慎不敢怠慢,有一天因为太子口渴我没有及时给他水喝,就给贵妃娘娘斥责了一顿,还说要赶我出宫,于是我、我害怕给赶出宫去,毕竟我也舍不得太子殿下,因此……就、就起了杀心,心想如果除掉了贵妃娘娘,自然、就能长长久久守着太子了。”   两名堂官闻听,这奴婢虽然狗胆包天大逆不道,但……确有道理。   顾恒道:“贵妃呵斥你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孙奶娘一愣,旋即道:“并、并没有别人在场,所以没有人看见。”   顾恒便不言语了。   内侍堂官道:“你继续说下去。”   孙奶娘道:“我、我因为存了这个念头,就随时想找机会报复贵妃,只是如果发生在甘露宫的话,害怕自己也逃不过追查。所以我买通了凤安宫的宫女齐儿,想在凤安宫动手……没想到那天的茶却给皇后娘娘喝了。”   内侍堂官侧身,跟顾恒小声说道:“这奴婢说的很像那么回事……且如今我们审了几个可疑之人,这宫女齐儿的确就是其中一个。如果这内侍这样,这案子只怕也可以告破了。”   顾恒依旧不动声色,望着孙奶娘问道:“那你所用的毒呢?从何而来?”   孙奶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那……药不是我准备的,是齐儿帮我准备的。”   正在盘审的时候,外头道:“贵妃娘娘到。”   顾恒忙站起身,同两名内侍堂官行礼迎接贵妃。   西闲入内,却见孙奶娘跪在地上,虽知道她来了,却并不敢抬头。   顾恒上前一步,道:“娘娘,这里正审案,娘娘有什么事,还是稍后再来。”   顾恒如此提醒乃是好意,毕竟瓜田李下,正是该避嫌的时候。   那么多双眼睛跟心思,以及准备好的想泼的脏水还数不过来,如今审讯的时候西闲来,难免有人会以为贵妃跟底下之人“串供”。   西闲道:“顾统领,我只是有两句话要问孙奶娘。不用避着人,都可以记录在薄。”   顾恒回头看那两名堂官。   两名内侍忙道:“娘娘请自便。”同时暗示笔录,让照实记录下来。   西闲点点头,缓步走前,望着孙奶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奶娘战战兢兢道:“是、是奴婢对娘娘怀恨在心,所以才想报复。”   西闲垂眸看着她,平静地问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去承认,你自己明明没做过的事。”   奶娘浑身一震。   西闲缓声道:“你若是个睚眦必报,心怀不轨的人,当初就不会让你当太子的奶娘,太子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现在,你的为人如何,我最清楚。——或者你觉着我是这样的愚蠢无知,连一个人的品性好坏都分不清吗?”   “娘娘……”孙奶娘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泪一颗颗打在坚硬的青砖地面。   “太子那样信赖你,先前因找不到你,还屡屡追问你去了哪里……你叫我如何回答他?”   西闲眼眶微红,停了停,才又说道:“我绝不信你是会下毒害人的。也绝不信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到底是谁指使你如此说?”   孙奶娘忍不住呜咽出声,几乎嚎啕大哭,过了一会儿,才哭着说道:“是我狼心狗肺,对不起贵妃娘娘,也对不住太子殿下。”   西闲见她竟不肯说,身形一晃。   内侍堂官听了两人对话,松了口气,趁机说道:“娘娘不必悯恤这奴婢,她如此狗胆包天试图谋害娘娘,必该凌迟之刑。”   西闲摇了摇头,看着孙奶娘,仿佛还要说什么,可又停了下来。   最终西闲低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孙奶娘放声大哭。   西闲转身往外,顾恒跟了两步,眼见阿照等过来扶着才止步。   众人恭送了贵妃,两名内侍堂官互相对视,都有浑身轻快之感。   涉及皇后之死,谁敢怠慢,可是最令人害怕的是,如果再牵连出什么了不得的内情,连他们这些负责审讯的人都要担干系。   如今突然有人跑出来认罪,且说的也合情合理,如果案子能如此顺风顺水的了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急忙又传凤安宫的宫女齐儿来审讯。   那齐儿见孙奶娘招认,果然也随着招供了。   堂官们更加喜出望外,把两人的口供备齐了,准备向赵宗冕回报。   这夜,勤政殿。   偌大的宫殿,静的怕人,桌上的奏折等已经堆积的极高,赵宗冕却无心理会。   顾恒来到的时候,文安王赵宗栩正出门。   顾恒回头看了文安王一眼,后者却并没有留意他,大袖飘扬,很快下台阶而去。   进门的时候,见皇帝正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天,有些出神的模样。   顾恒上前行礼,赵宗冕扫了他一眼,也不答话。   “内务司有结果了。”顾恒也不等他询问,自顾自便将下午内务司的审讯结论都说了一遍。   “孙奶娘?”赵宗冕眉头微蹙。   顾恒道:“目前是这样定的。”   “这件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赵宗冕问。   顾恒道:“有人想害贵妃。”   “什么人想害她?”   顾恒听他声音极轻,突然心头微凉。   赵宗冕见顾恒不回答,又问:“不过说的也是,那杯茶本就是给贵妃的,有没有人那样神机妙算,能算到贵妃嫌热不肯喝……”   顾恒双唇紧闭:的确没有人算到这一节,除非、是当事人。   顾恒忍不住默默地说道:“您说的不错,同样,也没有人算到皇后娘娘会主动把自己的茶还给林妃娘娘。”   赵宗冕点点头:“说的对。说的对。”   他像是在赞同顾恒的话,又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   顾恒道:“连日来,皇上……也累了,今儿不如早点歇息吧。养足精神,明儿再做别的事。”   赵宗冕皱皱眉,突然说道:“你相信吗?吴贞突然就死了。”   顾恒无言以对,赵宗冕伸出双手,看看自己的手掌:“朕如今还有些不相信……毕竟那是从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这么多年跟她,虽然多有怨憎,也算是焦不离孟,总觉着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你觉着呢?”   若论起交情,顾恒跟吴皇后也是从小就认得的,只不过后来赵宗冕带了吴贞回雁北,所以始终不如他们两个亲近。   顾恒说道:“世事无常,总是这样令人防不胜防。皇上……节哀顺变。”   赵宗冕摇头:“我不觉着什么哀,我只是……”   除了先前看吴皇后抱着泰儿时候,甚是难过,这会儿却空茫茫的,形容不出的感觉。   赵宗冕停了停,笑笑:“为什么就死了。就算废黜了,就算离开宫里……可怎么就死了呢。”   顾恒有些理解赵宗冕此刻的感觉。   就如文安王所说,从小在一起,就算是两个仇人也该有些感情了。   吴皇后对赵宗冕而言,与其说是发妻,倒不如说是一名同伴,从小走到现在的,有过怨嗟,憎恨,争执,但更多的是陪伴的同路者。   如今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就死了,就像一个常常在你眼前晃动的人,突然消失。   顾恒淡淡说道:“在这皇城之中,哪天不去几条人命。”   先前内务司审讯,也有经受不住拷问而死的太监跟宫女。   顾恒停了一会儿,又道:“何况,这么多年,娘娘心中一定极不轻松,如今去了……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赵宗冕想到皇后临死那带笑的话,双眼有些发涩:“是啊,你说的对,她终究也是解脱了,而且,她去的时候……却终究是心怀欢喜的。”   顾恒听他话锋转圜,说道:“且如今死者已矣,皇上还是得多看着活着的人。”   “活着的人……”赵宗冕抬眼看向他,“你指的是……”   赵宗冕没有说完。   顾恒说道:“皇上信不信奶娘投毒的话?还是说,有人密谋想针对贵妃,如今只是奶娘出来当替罪羊而已。”   “替罪羊吗。”赵宗冕望着顾恒,过了会儿,才说道:“你可知道,朕方才,听说了一件事。”   顾恒的心突然缩紧。   赵宗冕道:“文安王告诉了朕一件事,朕本来觉着十分可笑,可是后来想想……”赵宗冕笑笑,“你想不想听是什么事啊?”   顾恒不想听,因为他已经知道。 第135章 0801二更   赵宗冕见顾恒垂头不语, 道:“你怎么不说话?”   顾恒只得说道:“皇上要跟我说什么?”   赵宗冕轻笑, 仰头道:“说说咱们的贵妃娘娘, 是如何的能耐,如何的有勇有谋,只手遮天。”   顾恒心中有乱云惊涛, 面上却还淡然不惊:“娘娘从来都是女中巾帼。想当初金殿上为您解围, 后来在宫变之时在太上皇面前周旋, 还有当初雁北王府之变, 以及后来种种,若非是贵妃娘娘, 又有谁能够历经这万千波劫, 九死一生直到现在。”   赵宗冕皱皱眉,定睛看向顾恒。   过了片刻,赵宗冕狐疑:“小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恒面不改色:“皇上在说什么?”   赵宗冕道:“你从来不曾在我面前费心夸奖一个人,今日是怎么了。”   顾恒道:“因为我知道,皇上在为皇后之死而难过。”   “朕难过怎么了, 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恒道:“臣自然也颇为震惊, 但为今之计,是找出真相中的真相,而不是意气用事, 牵连无辜。”   赵宗冕皱眉盯着顾恒, 半晌才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投毒的不是孙奶娘?”   顾恒道:“今日娘娘去了内务司, 娘娘所说的话,内务司的笔录字字在案。贵妃不相信是奶娘,同样,臣也不信。”   他抬眼看向赵宗冕:“只怕皇上也不会相信。”   赵宗冕微微冷笑。   顾恒道:“如果孙氏是那样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又怎会容她在太子身边三年。以皇上跟贵妃娘娘心智眼力,难道会看不出她是什么样的人?”   赵宗冕道:“是,朕也觉着不是孙氏,孙氏只是来顶罪的。”   他不等顾恒回答,又说道:“案子虽然可以如此结束,但是没有人是傻子,你心里也有想法,只是你不敢说,可就算你不说,等再过几日,只怕满天下都是那种流言。”   顾恒知道赵宗冕指的是什么。   就算案子定为孙奶娘挟私报复,跟贵妃无关,可是事情一旦散播出去,自会有人猜测——孙奶娘为人顶罪的可能性。   毕竟此刻众口悠悠都在怀疑贵妃,这时侯孙奶娘跳出来,却仿佛恰如其分的一只替罪羊,替谁的罪?   自然是林贵妃。   甚至,一定会有人认为这是贵妃娘娘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从吃茶,到换茶,甚至奶娘出首认罪这一系列。   这样贵妃就会把自己摘清出去,她毕竟还是太子的母妃……没了皇后,又得皇帝宠爱,将来如何,自然不必多言。   如果没有甘露宫的人跳出来,此事还算扑朔迷离,奶娘一跳,此事便铁板钉钉扣在了贵妃头上。   今日审讯奶娘的时候顾恒就已经想到这一面,而在西闲前往的时候,顾恒也知道,西闲一定也想到了。   可惜奶娘冥顽不灵。   顾恒不禁看了赵宗冕一眼,无法确信他知不知情。   于是道:“这设局的人实在高明,如果是甘露宫的人直接跳出来承认下毒谋害皇后的话,皇上反而不会轻信,可奶娘这样做……不管如何,皇上心中疑惑一定是有的。越是在这时候,您越是要镇定。”   “镇定?”赵宗冕哼道:“先前御史弹劾,朕以为是吴贞所为,吴贞跟朕说不是她……其实当时朕是有些怀疑的,毕竟这事做的太急了,按理说不是她的手笔,可是她说的谎实在太多,做的事也叫人寒心,所以……”   顾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时屏息。   果然,赵宗冕笑了笑:“你能相信?这件事,竟是小闲跟太上皇合谋所为?方才文安王告诉朕的时候……他一定觉着很有趣,朕竟这样后知后觉。被自己枕边的女人肆意玩弄。”   顾恒觉着自己该在这时候流露诧异的表情,但是……下意识地竟不想在赵宗冕跟前演戏。   那次西闲去太极宫会见太上皇,顾恒随行。   顾恒曾是成宗的心腹,对于太上皇的行事最清楚不过,所以在第一次西闲来太极宫的时候他才那样焦急,因生恐太上皇一念之间,会对西闲不利。   只是他毕竟不敢放松警惕,又不禁为西闲担心,所以便避开太极宫的耳目,偷听到两人说话。   也正是在那次,顾恒知道了……原来御史上书,竟原本是西闲的主意。   顾恒甚是震惊,但是细细想想自从跟西闲相识的种种,想到赵宗冕生死一线之时她抚慰众太医的一言一行,想到她曾经跟成宗对峙之时的风华气度,却又觉着……此事并不怎么叫人惊讶了。   顾恒本该将此事告诉赵宗冕,但是他却又无法预料赵宗冕在知道事情后的反应。   顾恒也知道,这宫内没有秘密能够长久的瞒着赵宗冕,他迟早是会知道的……但是顾恒没有更好的法子“解决”。   直到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他早失去了跟赵宗冕开口的时机。   他本是想找个最好时机,让赵宗冕较为容易地接受此事,但是想不到,最好的时机没有出现,最坏的时机却突然到来。   如今顾恒所要做的,就是尽力弥补。   果然,赵宗冕立刻看了出来:“你……果然早知道了?”   顾恒道:“是。”   赵宗冕双眼微微眯起:“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朕说?”   顾恒道:“因为臣猜到,皇上听后一定是这个反应。”   “什么反应?”   “皇上一定会对贵妃娘娘心生罅隙。”顾恒道,“那样……臣的所作所为,便像是挑拨离间,说贵妃坏话。”   “你想的倒是周到,不过,”赵宗冕道:“难道朕不该对她心生嫌隙?”   “臣当然没有资格说皇上该不该,只是私心想,”顾恒淡淡道,“就算贵妃是瞒着皇上做了此事,但她也不过为了自保而已,当时皇后本来就盯着贵妃家里,上书弹劾是迟早的事,贵妃只是把此事提前了而已。”   “顾恒!”赵宗冕怒斥了声,“你不要避重就轻!她这是欺君,把朕玩弄在股掌之上!她心里还有没有朕……居然跟我玩弄这样的心机!你、你居然还一心为她辩护!先前还替她隐瞒,你是不是跟她商量好了?”   顾恒突然发现自己犯了第二个错误。   他不该在这时候为西闲辩解,甚至不该在这时候说西闲的好话。   顾恒愣在原地,懊悔之余心头冰冷:   为什么一旦关于林贵妃,他就屡屡失去章法?   手心已经有冷汗渗出,顾恒把心一横,缓缓跪地:“是不是,皇上为何不当面询问贵妃。”   话音未落,面前已有无数份折子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刷刷声响,顾恒只觉着脸上略有些疼痛,等折子落了一地,眼前已经没了赵宗冕的身影。   身后的殿门洞开着,只有皇帝的声音余怒不休地传了进来:“让他就在这儿跪着,看着他跪一夜!”   外头太监战战兢兢,等赵宗冕去远了,才躬身入内,见折子撒乱一地,吓了一跳,又看顾恒,重又吃了一惊,忙道:“顾大人,您受伤了!”   顾恒不知如何,听了他的话才抬起手来,在脸上试了试,果然手上湿嗒嗒的。   太监忙着去张罗伤药,顾恒却望着前方桌上的金丝砚跟玉镇纸。   就算盛怒之下,赵宗冕也并没有扔出这两样东西。因为知道扔出的话,他便非死即伤了吧。   毕竟还是手下留情了。   顾恒低头,微微苦笑,他知道赵宗冕去了哪里,如今只盼望那个人……能够比他应对的好一些。   赵宗冕离开勤政殿,往甘露宫而来。   今夜,因为孙奶娘不在,泰儿闹了好久,西闲无法,只得陪他睡了会儿,好不容易才安抚他睡着。   正放轻了手脚下地,便听外头报说皇上驾到。   西闲忙整衣迎了出来,赵宗冕在殿内一站:“都退下。”   宫女太监们纷纷地退了出去,赵宗冕看西闲一眼,上前落座:“你过来。”   西闲走到他身边,赵宗冕道:“朕要问你几句话,想听你说实话。不要虚应。”   “是。”西闲回答。   赵宗冕闭上双眼想了会儿:“御史弹劾,是不是你的主意。”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面前人,西闲的脸色沉静如水:“是。”   “光明,”赵宗冕竟笑了笑:“为什么这么做。”   西闲缓声回答:“若不这样做,林家跟于家的人无法悬崖勒马,而且也越发落人口实,等他日闹出更大罪行的时候再捅破,就算皇上想庇护我,将来于泰儿身上,却也毕竟留下污点。”   赵宗冕道:“只有这个原因?”   “还有,”西闲停了停,“想要皇上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   “有人不会容我跟泰儿安宁。”   “你是指皇后?”   “曾经是。”   “那现在呢?”   “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一辈子不为人知,皇上也迟早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西闲沉默,继而道,“但想不到的是,皇后娘娘竟会突然身故,死去自是万事空,何况,我同娘娘原本也并无深仇大恨。”   赵宗冕问道:“你,算到朕会知道,那可算到朕知道后会如何反应?”   西闲道:“臣妾算不出来。”   “好,果然不愧是小闲,的确是有谋有勇,”赵宗冕笑了笑,声音里却并非是赞美之意:“凤安宫的这件事,是谁所为?”   “臣妾不知。”   两人彼此相看,西闲嗅到他身上那冷露桂叶的气息,不知为什么,心头竟又有犯恶的冲动。   自从那天在凤安宫给喷了一身血,此后虽然沐浴过数次,西闲总觉着身上仍有中微粘淡腥的气味,只有在抱着泰儿的时候才觉着心神安稳。   西闲问道:“您是在怀疑,皇后之死跟甘露宫有关。”   赵宗冕没有回答。   西闲暗中调息了片刻,觉着好了些,才道:“我曾庆幸没有喝那杯茶,事发之后也一度很怕,因为我有泰儿还在,若我身死,竟不知泰儿会处于如何境地。”   西闲眼角微红,微笑道:“但我现在却不禁想,当时我喝了那杯茶就好了。也许这样,皇上会心安些。”   “是吗?”赵宗冕眼神微变:“皇后想复仇,为平阳王府平反,她也一直没掩饰这种想法,朕也一直知道,但是你……朕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甚至、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西闲想回答,却也知道这会儿赵宗冕未必肯听她的回答。   “顾恒说你当初入王府的时候并非一门心思想着我,”赵宗冕抬手,长指轻轻地敲动圈椅的扁头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谁乱了的心跳。   赵宗冕道:“可是照朕看来,就算是现在,你只怕也是同我虚与委蛇,要不然,为什么你先前在侍寝后就会服用避子汤,是不是?”   西闲心头微震。   赵宗冕仍是垂着眼皮:“你大概不知道,朕当时也想让人给你喝这个的,因为不想你过早的有身孕……可是你呢?你是为什么要这样?”   他这才抬眼看向西闲,眼神暗沉,却笑着说道:“但凡是后宫现有的女人,天底下想进宫的女人,满朝文武盼望的,不都是皇家多子多孙吗,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小闲,你告诉朕,为什么你不想?” 第136章 0801二更   在赵宗冕的注视下, 西闲道:“皇上想听实话吗?”   烛影之中, 他的眼神显得有几分冷酷:“不然呢。”   西闲微微垂首, 缓缓地跪在地上。   赵宗冕瞥着她。   “因为,”西闲道,“我……自忖、能保住泰儿一个孩子, 就已经是侥天之幸, 如果还再有孕, 未必能保得住不说, 连自己也不一定会安安稳稳,我死自然不打紧, 但还有泰儿。”   这句话, 让赵宗冕蓦地想到了雁北真珠院的惨痛记忆。   他瞪着西闲:“你!”   “皇上虽然多宠爱我,但毕竟不能在事事上周详,”西闲继续说道:“尤其是先前,后宫之中自有皇后娘娘为主,头上还有太上皇慧眼如炬,我也不过是在夹缝之中游走罢了。”   赵宗冕听到“太上皇”一句, 眉峰微动。   西闲道:“皇上偏宠我, 自然是好,可也正因为这样才更惹人嫉恨,一句话说的不对, 一件事做的差了, 就不知会引发什么祸患。”   风贴地而来,灯火摇曳, 赵宗冕的眼前,微垂着头的西闲看来脸色恬然宁静,却更加让他握不住捉不紧似的。   “这就是你的真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先前皇上问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原先曾给过答案,后来觉着自己甚是肤浅。”   西闲想起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话:“我现在要的,不过是‘平安’二字,泰儿平安,皇上平安,我……亦平安。”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恐惧,没有委屈,也没有苦痛,只是潺潺流水,脉脉清风一样。   皇后之死,弹劾的真相,以及避子汤……这几件事撞在一起,让赵宗冕心里聚起了一座火山。   好像能够不顾一切毁天灭地似的。   但是遇到了林西闲,那不可遏抑即将爆发的势头,突然冷却了三分。   赵宗冕喉头动了动:“你、是觉着朕不能给你平安吗?”   西闲道:“听说皇上近来在读《资治通鉴》,自古以来帝王家的后宫,又有哪个是和睦相处,喜乐平安的?”   像是给噎住了一样,赵宗冕站起身,他走开两步,心里想自己近来学的那些史记,通鉴之类,他了解的本不透彻,何况一时焦急,却哪里能想到有用的例子。   赵宗冕回头看向西闲:“自然是有,只是未必记录在案罢了,再说就算以前没有,以后未必不会出现。”   西闲并未回答。   双膝有些疼,不知为何这次格外的疼,比上回勤政殿外跪在冷地上都觉着难熬。   赵宗冕得不到她的回答,又想起雁北王府的那些事,以及入宫后的种种……是,西闲不信,甚至连他自己竟也好像说服不了自己。   焦虑无处宣泄,却突然看到西闲悄悄地挪了挪腿。   赵宗冕本想叫她起来,然而忽然想起自己来甘露殿的来意,便又转开头去。   “你可真是能耐,”赵宗冕冷哼了声,“为了你,在勤政殿里还跪着一个呢,你可知道?顾恒他居然早知道了你串通太上皇之事,却知情不报。哼,你总不会也把朕最忠心的人给收买了吧?”   西闲愣怔:“顾统领……”   她本想问顾恒如何知道,可突然想起顾恒那次陪着自己去太极宫,顾恒武功出众心思细腻,只怕在那时听见,也未可知。   赵宗冕走到西闲身边,俯身将她下颌一抬,道:“上次你去勤政殿请罪……真是演的好一处苦肉计,自己安排人当打手,又自己去请罪,是笃定了朕不会忍心罚你跪吗?”   西闲垂眸,无话可说。   赵宗冕咬了咬牙:“你既然那么喜欢请罪,那今晚就在这儿跪着吧!”   西闲深吸一口气,俯身贴面在地:“臣妾遵旨。”   赵宗冕狠狠瞪了她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剩下西闲只又跪了一会儿,便觉着双膝麻木,只是咬牙撑着。   突然是宫女阿照悄悄进来,上前扶着西闲道:“娘娘,快起来。”   西闲推她:“这是皇上的旨意。”   阿照忙道:“皇上只是一时赌气的话罢了,若要当真,就亲在这里盯着或者另外派人了。”   西闲淡淡道:“抗旨的罪名不是好玩的。”   阿照苦笑:“我的娘娘,若论抗旨,还有人比你更胆大么?怎么净在这些小事上跟皇上赌气,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金贵?这若是跪出好歹来,您不心疼,好歹想想太子呀。”   西闲本打定主意跪上一夜了事,突然听阿照提起泰儿,何况她的体质的确才有些好转,如果闹病了,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扶着阿照站起身来。   阿照问道:“皇上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儿来的吗?皇上总不会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吧,我看是不能的。”   西闲在椅子上坐了:“你怎么知道?已经让我罚跪了,许是疑心我下手毒害了皇后呢?”   阿照回头命人送热汤来,又跪在地上,轻轻地给西闲捶腿,一边笑道:“快罢了,奴婢虽然不是什么火眼金睛极聪明的人,可看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娘娘是什么人,奴婢能不知道?”   说了这句,却又叹道:“只不明白为什么奶娘那样想不开,按理说她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啊。”   西闲隐隐头疼:“是啊,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总有人算计不到的地方,哪里比得上‘天意高难问’。”   次日并无早朝,赵宗冕召了内阁辅臣,六部以及朝中几位重臣进宫。   勤政殿内,赵宗冕将内务司调查所得,命内侍公布。又把审讯记录等给他们过目。   朝臣们看过,不约而同地沉默。   赵宗冕道:“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半晌,礼部尚书道:“皇上,这审讯案卷虽然并无纰漏,但……这凶犯到底是甘露宫的人,怎么说……也跟贵妃娘娘逃不脱干系吧。”   负责审讯的内侍堂官道:“这凶犯虽是甘露宫的人,但她想要谋害的贵妃娘娘,难道还要贵妃因此担责任不成?”   礼部尚书有些瞧不上这些太监,便皱眉道:“本官也并没有说让贵妃担责,可是,放任这样狼子野心之人在甘露宫,而且还是负责照料太子的贴身之人,不管怎么样,这都算是一种失职了。”   内侍堂官一愣。   赵宗冕闻言道:“太子的奶娘,也是朕过目的,难道说朕也是失职?”   礼部尚书呆住。   赵宗冕又道:“而且朕已经罚了贵妃跪了一整夜,还想怎么样?”   满殿沉寂之中,却另有一人大声道:“罢了,各位大人既然都钳口结舌不敢道破天机,那就让下官来说罢了。”   赵宗冕抬眸,见出声的却是上回在朝堂上弹劾林牧野的古御史。   上回金銮殿出面弹劾的三位御史,有两人人头落地,只有古御史全身而退不说,且在此后赫然高升为御史中丞。   今日古御史本来没有资格于会,只因为他是中丞,要负责记录殿上的群臣言行,所以此刻竟在。   赵宗冕挑眉,古御史出列,朝上行礼道:“皇上,各位大人心中都有疑虑,只是因为皇上偏爱贵妃娘娘,才让群臣噤若寒蝉。”   赵宗冕哼了声,不置可否。   古御史道:“宫内出了此等恶事,真是自古罕见,且罹难的又是皇后娘娘,更加不能等闲视之,人人都知道皇后跟贵妃不合,偏偏皇后又是喝了贵妃递给的茶才如崩逝的,如今只推了甘露宫一个奶妈子出来顶罪,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宗冕喝道:“还不住口!”   内侍堂官也说道:“古大人,你说这话,言下仿佛有暗示贵妃……之意,敢问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话,请不要胡言乱语,鼓惑人心!”   这古御史倒不愧是先前在御史台跟林牧野相提并论的硬倔人物,眼见皇帝不高兴,他却反而冷笑道:“是鼓惑人心还是道破真相,公道自在人心,皇上,您只顾偏宠贵妃娘娘,让皇后娘娘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说着,竟掩面流泪:“皇后母仪天下,如今却横遭冤死,我等乃是国之臣子,如何能坐视不理?若只顾忍气吞声眼看妖妃迷惑圣上,以后这国也将不国,我等此刻若不能以死劝谏皇上,便等同无法为国尽忠,如此还留着这堂堂七尺之躯做什么?”   说着跪地大哭,额头碰地,很快地上便鲜血淋漓。   在场的辅臣们见状,才也纷纷跪地:“我等恳请皇上不要偏私,当彻查皇后身死之事。”   ***   天有些阴,虽然四月份了,风却有些冷飒飒的今日泰儿照例要去勤政殿,走到半路,顾恒亲自跑了来将他拦住,仍是送回了甘露宫。   西闲接了泰儿:“这是怎么了?”   顾恒道:“今儿皇上有事,太子就请留在娘娘这边。等事情办妥了后,臣会来接太子的。”   他的额头跟脸颊上都有伤痕,还未愈合,西闲想到那夜赵宗冕的话,只点头道:“有劳顾大人。”   泰儿说道:“顾师父,记得早早来接我呀。太师今儿还要跟我讲‘塞翁失马’的故事呢。”   顾恒向着泰儿一笑,转身疾步而去。   目送顾恒离开,泰儿握着西闲的手,说道:“母妃,方才快到泰和殿的时候,听见那边好大的声音,不知是什么。”   泰和殿靠近金銮殿,这会儿该是朝臣们退朝的时候,又有何事?   西闲突然想起前日在勤政殿内,赵宗冕召见各家大臣,臣子们却一致齐心地跪地恳请重审皇后一案。   赵宗冕并不理会,朝臣们竟跪地不起。   如此一直从早上跪到中午,赵宗冕忍无可忍,命太监们将他们都拖了出去,这才暂时了局。   西闲在听说此事之后,立即想到,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那的确只是个开始。   假如西闲能够从甘露宫往前,越过凤安宫,沿着宫道一直走,走到泰和殿的时候,就会发现,足有一半多的朝臣们,乌压压地挤在泰和殿前的空地上。   他们身着朝服,头上却都系着白色的布条,向着前方的金銮宝殿跪倒。   朝臣们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重审皇后被害之案,严惩真凶。   期间,古御史头上缠着纱布,更是直言不讳地叫出:“除妖妃,清君侧。”这种口号。   而就在皇城之中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太上皇扶着内侍的手走出养心殿。   他眯起眼睛看向金銮殿的方向:“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儿?”   内侍道:“听说今儿各位大臣都挤在泰和殿那,为了皇后娘娘的死,逼着皇上拿出个说法呢。”   太上皇很轻微地笑了笑:“是吗,他们可真大胆,不过,这是自古都没有出现过的廷变了,弄得满朝文武离心离德,这可绝非吉祥之兆更非明君之道啊……却不知皇帝会怎么处置呢?”   皇帝已经起驾回了勤政殿。   隔着门扇,也能听见大臣们高呼的声音。   赵宗冕却仿佛置若罔闻。   半个时辰后,轰隆隆地雷声响起。像是要下雨。   两侧的内侍暗喜,自忖天若下雨,那些聚集闹事的朝臣们自然就散了。   但是随着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越发密集,可仍无法盖住外头那些高声大叫的响动。   内侍们不由愁眉苦脸。   终于,于雷声轰响中,赵宗冕将手中的折子一推,霍然起身。 第137章 0802一更   伴随着一声惊雷, 雨声越发大了。   紧闭的勤政殿门陡然打开,冰冷的雨丝像是被拒之门外的困兽, 从檐下向着洞开的门口倾斜过来。   风撩着雨, 试图洒落在门口出现的那人身上,却终究越不过那燕翼垂檐的距离, 只冲到半途便无能为力地颓然落地。   赵宗冕今日所穿的是一件梅子青的龙袍, 甚是清新浅淡的颜色, 在阴沉冷暗的天气中,看着就像是阴云背后唯一的一抹温柔的天晴。   但赵宗冕显然不像是知道温柔为何物。   而正相反。   他迈步出门, 从檐下转而往前, 走不多时,就已经听见了大臣们振臂高呼, 群情激奋的声音。   赵宗冕不禁笑了笑:“都说是文死谏,武死战, 后面朕见的多了,这前面,还没有亲眼见到,今儿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身后跟随的内侍听了, 那斜侵的雨丝仿佛变成了寒冷的冰箭, 令人不禁缩了缩脖子。   当皇帝出现在泰和殿的正殿门口的时候,底下的朝臣们大为鼓舞,他们的坚持好像终于换来了结果, 赵宗冕终于肯露面了。   大家停下了鼓噪,纷纷地跪地下去。   赵宗冕转头凝视着面前跪在雨中的众人, 每个人头上都缠着一根白布,显然是给皇后戴孝的意思。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官员们,现在如此模样,场景看来倒有几分壮烈。   屋檐下,是顾恒,跟许多内侍堂官,并文安王站着,见赵宗冕来到,纷纷行礼。   赵宗冕背负双手,环顾在场众臣:“难得看你们这样心齐,这是想干什么,一帮朝廷的栋梁大臣,跟地痞无赖一样聚集喧哗,难道是要逼宫吗?”   “臣等不敢!”轰轰然的声音响起,显得颇有气势。   赵宗冕似轻描淡写般道:“那是为了什么?如今朕在这儿,有什么话,抓着在这时候赶紧说,免得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顷刻,有一人道:“臣等聚集,是因为皇后娘娘死的冤屈,内务司处事不公。”   另一人道:“臣等是为了给皇后娘娘讨回公道,同样以正国法。”   “别说这些好听的,”赵宗冕哼了声,道:“你们弄的这么大阵仗,一定得听个响再回去的,实话实说,别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到底想要什么!”   雨声依旧哗啦啦不住,大殿顶上时不时地有雪亮的电光闪过。   赵宗冕的声音却透过重重雨幕,传到每个朝臣的耳中。   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有一人大声道:“臣等聚集在此,并没有别的要求,委实是贵妃娘娘恃宠行凶,妖颜惑主,左右君心,犯了众怒,皇上却一再偏袒,贵妃还是太子的生母,如今还随着贵妃居住,常此以往,太子的心性必会受到影响,臣等如此,也是为了我朝社稷安泰,国祚绵长着想,才不惜向着皇上死谏。”   另一人说道:“林妃乃废官之女,一无懿德,二无品性,不仅敢忤逆皇上,如今更涉嫌谋害皇后,虽古之妲己褒姒亦不能比,请皇上明鉴,此女断不能留。”   顾恒一句一句听在耳中,只觉着这湿黏的雨变得这样冷硬,却偏激发他心中簇簇烧灼的火焰。   原本清亮无情的双眼里也有寒光阴险,顾恒抬眼看向赵宗冕。   同样在打量皇帝反应的,还有在旁边的文安王赵宗栩。   但是令他们两人略觉失望的是,赵宗冕面上毫无任何情绪,他仿佛只是个倾听之人,而他听着的,不大像是群臣激烈的言辞,反而像是这无边的雨声。   出言的众位朝臣摸不着头脑,于是仍跪了下去。   众人齐声道:“臣等恳请皇上早下定夺。”   ***   在今天的雨并未降落之前,有一个意外之人进了宫。   这人却是陆尔思。   甘露宫中,陆尔思跪地礼拜。   西闲赐了座,陆尔思谢恩起身,在椅子上偏坐了:“娘娘一向可好,妾病了这数月,虽不得进宫探望,心里着实惦记。”   西闲打量她,果然见比先前清减了好些:“我倒还是那个样子,只听说你病了,到底是怎么样呢?”   陆尔思笑笑道:“是妾天生福薄,熬了一点心病出来,近来这心病才慢慢地好了,多谢娘娘惦记。”   西闲道:“心病最是难治,既然已经好了,想必已经得了心药。可喜可贺。”   “是呀,所以近来身上轻快,就即刻请母亲请旨入宫拜见,多亏了娘娘还记着我,容我进来探视。”   跟聪明之人说话,不管是真心假意,总归她用了心意在里头,令人听着心里熨帖。   西闲笑道:“你呀,却来错了时候,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儿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甘露宫也是瓜田李下,风雨飘摇,你这会儿来,必有许多眼目盯着,说长道短。”   “娘娘行的端做的正,难道也怕那些流言蜚语?”陆尔思笑道:“不怕娘娘笑话,我却是丝毫也不信的,不是有那么一句么‘虽千万人,吾往矣’。”   西闲不禁一笑:“许久不曾跟你说话了,听你这几句,心里豁然开朗了好些。”   陆尔思道:“但愿娘娘想开些,不要如我一样钻在牛角尖儿里,白白病了一场,多受些苦痛才想开。当然娘娘不似妾这样心窄无知,自是不必担心的。”   这会儿泰儿进来,道:“母妃,外头好像还有声响,我能不能去看看呀?”   陆尔思起身拜见太子,西闲请她落座,把泰儿叫道跟前儿:“顾统领不是说了吗,等事情完结,他会来接你的。”   陆尔思听见“顾统领”三字,微微抬眸。泰儿道:“哦……对了,她是谁?”   西闲笑道:“这就是陆尚书家的小姐,你先前不是也想见她吗?”   泰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原来她就是要嫁给顾师父的人?”   当下靠在西闲腿边上,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量陆尔思。   陆尔思原本见他提起自己,还欲笑问太子如何惦记,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却又低下头去。   西闲解释说道:“之前听说了你跟顾统领的事,太子便回来问我。你不要介意。”   陆尔思脸上薄红:“妾又哪里敢呢。”   此刻泰儿笑道:“咦,你果然长的很不错。”   陆尔思红着脸道:“多谢殿下谬赞。”   泰儿笑道:“怪不得顾师父喜欢你呀。”   陆尔思越发低了头不敢说。   西闲知道她是大家闺秀,当面说不得这些,便对泰儿道:“虽然今儿去不得勤政殿,可也不能荒废了,到里头照着练字去,要知道一日不练就手生,太师是会看出来的。”   泰儿不敢怠慢,忙跳起来:“母妃,那我去了。”   西闲便叫阿照进来领了他入内。   泰儿去后,两人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声雷响,外头下起雨来。   西闲便道:“这雨看来要下好一会儿。”   陆尔思道:“下雨天,留客天,看样子我能多陪娘娘说会儿话了。娘娘千万别嫌烦。”   西闲笑道:“求之不得。”   此刻一阵风吹过,有零星雨丝吹入。   宫女们忙去关窗掩门,西闲吩咐道:“那大殿的门不必关,怪闷的。”   大风之中,隐隐地也有些人声传了进来,西闲侧耳一听,道:“外头好热闹,这是干什么呢?”   陆尔思道:“我进宫的时候,隐隐听说今儿朝上也热闹,大臣们好像有什么要紧急事,聚集在泰和殿那边,不散呢。”   “是吗?”西闲微微诧异,“是为了什么事?”又问道:“陆大人可也在吗?”   陆尔思笑道:“今儿父亲告了病,没有上朝。”   西闲道:“老大人何病,可有妨碍?”   陆尔思道:“娘娘放心,只是偶感时症,过了这两日自然好了。”   这会儿,甘露宫外,小江子冒雨飞奔而入,一直跑到殿前屋檐底下,整个人被淋的水鸡一样,口里喃喃说道:“糟糕了,糟糕了……大事不好,可怎么办呀。”   西闲听见了“糟糕”,便叫人把他传了进来:“出了何事?”   小江子愣了愣,又看陆尔思也在,就不太愿意说。   西闲道:“不妨事,你说就是了。”   小江子道:“奴才听说,那些朝臣们聚集在泰和殿,瞎嚷嚷的,说什么要给皇后讨回公道,让皇上、皇上……严惩……娘娘。”最后两个字,轻若无闻。   西闲其实早有所料,只是确实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群臣如此“齐心协力”。   又见小江子一脸想哭又忍着的表情,西闲温声和颜道:“好了,外头的事自有皇上料理,不相干的。你去换换衣裳,湿淋淋的别着了凉。”   小江子道:“是。”已经带了哽咽难掩的鼻音,却忙后退跑了出去。   小江子去后,西闲对陆尔思道:“我说什么来着,你是不是来的不巧?”   陆尔思笑着摇摇头:“其实不瞒娘娘,在我进宫之前,家父家母也曾劝过,让我改天再入宫……但我势必是要今儿来的。”   “这是为什么?”   “过了今儿,以后纵然再来一百一千次,也终究不如这一趟了。”陆尔思意味深长地说。   西闲这样聪慧的人,竟有些不大了解她的意思。   终于西闲叹了口气:“我在众大人心中,只怕是祸国妖妃一类了,竟劳动他们大张旗鼓如此……假如皇上压不住,你这会儿在这里,不怕给连累到吗?”   陆尔思道:“既然来了,就不怕给连累。而且妾知道,绝不会被连累,因为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   西闲挑了挑眉:“为何如此笃定?”   她想到那天晚上赵宗冕命自己罚跪之情,自嘲般道:“可知我心里还没有底呢,皇上才亲政这几个月,南边还有战事,内廷再闹的不宁……”   陆尔思轻声道:“娘娘难道……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性吗?”   “嗯?”西闲定睛看她。   “皇上本来就是个遇强则强的人,”陆尔思含笑回看西闲:“你若同他强,要有同他强的资本,换言之,皇上只愿意向他愿意低头的人让步。可如果是那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跟他一争高下……结果,妾不敢想。”   正说到这里,“咔嚓”一声,是一道惊雷从屋檐前掠过,雪亮如同刀锋,边沿竟隐隐地还带有血红之色。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电光,又加陆尔思方才的话,竟把西闲吓得心头一跳,微微色变。   就在此刻,“母妃,母妃!”泰儿大叫着从里头撒腿跑了出来。   西闲只当他是害怕,忙将他抱住,才要安抚,不料泰儿抱紧西闲,叫道:“母妃不怕!泰儿保护母妃!”   西闲一愣,一瞬间,眼中便有泪光闪烁。   陆尔思在旁边看着,却又转头看向殿门外,目光像是要穿透重重丝雨,飞到那泰和殿前。   她很想……亲眼目睹。   那个人会用什么雷霆手段,让群臣百官再度慑服。   泰和殿前。   大雨自天空纷纷降落,打在青砖地面上。   一抹刺眼的血红,在雨水中蔓延。   很快,更多的血红色汇集在一起,顺着水道,往前流去。   四名大臣匍匐在殿前地上,起初还厉声大叫,随着血越来越多,慢慢地,那叫喊声仿佛给廷杖和雨水给双双地打压了下去,同样变得支零破碎,随着鲜血跟碎肉,消失在雨水之中。   这四名,正是先前出言之人。   “皇上!”底下朝臣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幅场景,一个个胆战心惊,有人忍不住大叫,“皇上,臣等不过是赤胆忠心,皇上为何如此相待!”   赵宗冕负手,睥睨看着在场众人:“赤胆忠心?赤胆忠心的把朕比作周幽王跟商纣王?朕干了什么?烽火戏诸侯了吗,酒池肉林了吗?贵妃建虿盆了吗?用炮烙了吗?如果有那些东西,还容得下你们在这里叫嚣?”   众臣子淋在雨中,耳畔听着噼里啪啦仍在继续的廷杖,那四名大人分明已经被活活打死了,如今这廷杖的声响,却仿佛都敲在了他们的脊梁上。   赵宗冕一抬手,内侍堂官忙命住手。   阴郁的天色下,赵宗冕那一身梅子青的龙袍,显得如此醒目而耀眼。   赵宗冕道:“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跑到朕跟前,说什么清君侧,为了朝廷着想,在朕看来,都是放屁!你们真这样赤胆忠心无所畏惧,就不用拿一个女人来作筏子,直接说你们看不惯朕就行了!你们如果真敢指着朕的鼻子骂无道,恐怕朕还会听上几句,但口口声声说贵妃如何,不觉着太畏畏缩缩小人之行了吗?”   赵宗冕说着,索性走下台阶:“为了让你们闭嘴,让你们放心,朕已经把林妃的娘家给剔除的干干净净,你们反而仗着林妃没有得力的娘家助力,越发要把她弄死而甘休,你们就打错了主意!”   他迈步走到群臣中间,低头望着跪地的众人。   赵宗冕咬了咬牙:“都不用跪着!与其这样心怀鬼胎的跪着,让朕看不见你们的脸,不如都站起来,让朕看看你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   赵宗冕转身,在一名朝臣身上踢了一脚:“给朕站起来!”   那朝臣往旁边一歪,跌在地上,又忙爬起来跪好:“臣、臣不敢。”   赵宗冕又连着踢了两人,才又说道:“朕知道,你们口口声声捉着林妃不放,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心里不满朕这个皇帝,大概也有人心里巴望着,让朕快点滚蛋,好另换一个可你们心意的。说罢,你们想要谁来坐那把椅子,是太极宫里的那个,还是他死在了蜀中的儿子,或者……”   赵宗冕猛然转身,目光穿透雨幕,看向屋檐底下的文安王:“是你们心目中的贤王殿下呢?”   文安王本垂头,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对,文安王忙下台阶,于雨中跪在地上:“臣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瑟瑟发抖的一更君:昨天说大魔王今天会更渣,此渣,是指的对朝臣而言呀,明白了吧?么么哒!   来缓和一下正文的热血澎湃紧张刺激   泰鹅:父皇在干啥呀   顾恒:在渣   泰鹅:扎什么?   顾恒:扎……猹吧……大概……   哈哈哈 第138章 0802二更   赵宗栩跪倒在雨水之中道:“皇上如此说, 臣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朝臣亦都磕头,纷纷回答道:“臣等委实不敢!”   那一身清新雅致的浅青色龙袍被雨水淋湿, 变成了有些阴沉的深青色, 他鲜明的五官浸润了水色,却越发显得浓眉如剑, 目光凛冽, 俊美之中又带无线的肃杀, 令人不能直视。   赵宗冕环视周围:“差一点你们就爬到朕的脸上来了,还说不敢?”   众臣子道:“请皇上息怒。”   赵宗冕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文安王, 重新回身:“好好想想朕说的有没有错, 你们一个个号称忠君爱国,先帝遗诏上谆谆叮嘱叫你们齐心协力匡扶幼主, 幼主是谁?就是朕!试问你们做到了没有?当初装聋作哑没有一个敢出面主持公道,现在朕自己承继大统, 你们反倒来劲儿了似的跳的欢实!跟先帝对着干,跟朕对着干,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忠君?一个个饱读诗书子曰诗云,却明干着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 叫朕看都该拉出去砍了!”   轰隆隆地雷声伴随着他的呵斥, 在泰和殿的层云跟冷雨之中回响。   群臣被痛斥,有的身上虽冷,脸上却涨热, 瑟瑟无声。   “啪啪”,是赵宗冕踩着雨水走到礼部尚书跟前:“连尚书, 怎么不吱声了,你身为礼部尚书,什么三纲五常的比朕清楚,现在给你机会,你还有什么话?”   礼部尚书匍匐在地:“臣……臣只是因先前皇后之死,觉着有内情,所以才一时……并不是故意要冒犯皇上。”   赵宗冕道:“都不用着急,你们不是想个水落石出吗,朕也巴不得知道有没有内情,内情又是什么呢,朕不急着定案,你们也别忙着冤枉好人!”   朝臣们又是意外,又且惶恐,给赵宗冕从头骂了这么久,每个人的心都颤了起来。   再加上有四位大臣的尸体凉在前面……可皇帝突然话锋转圜,却让众人惊乱的心微安。   当下断断续续道:“皇上圣明。”   赵宗冕往回而行,从尸首之间走过,又走过文安王身边,却并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重又上了台阶,赵宗冕才道:“上次朕在金殿上说过,叫你们别再打贵妃的主意,今日却还有人哓哓狂吠,显然是没把朕的话当会事儿,横竖今日已经见了血,索性就大过过瘾。”   赵宗冕说到这里,扫了一眼旁边的顾恒。   顾恒抬手往下一压,两侧的龙骧卫踏雨而出,冲到百官之中,犹如鹰隼捉小鸡般,迅速地押了几人出来,其中便包括礼部尚书。   其他朝臣不明所以,张皇四顾,连尚书更是颤声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赵宗冕并未回答。顾恒道:“干什么连尚书难道不明白么?今天这场戏若没有你们辛苦的在幕后策划,岂会这样顺利的上演?”   连尚书的脸色比头顶的阴云还要灰暗,目光突然扫到地上那些凉透的尸首,他的眼珠在瞬间凝滞了一下,然后被无边的恐惧充满:“皇上!”   赵宗冕已经道:“押走。”   这一场轰轰烈烈必将载入史册的“廷变”,在电闪雷鸣之中,在连绵不绝的大雨之中,以这样一种干净利落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当群臣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披着被淋透了吸饱了雨水的厚重朝服玉关往宫门外而行的时候,却还有一人仍跪在泰和殿前。   赵宗冕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文安王赵宗栩一眼。   赵宗冕道:“皇兄,为何还不起?”   文安王道:“今日之事,虽跟我并无关系,但事先我早就知晓。知情而不报,请皇上降罪。”   赵宗冕看了他一会儿,才又回过身来,他凝视着文安王道:“皇兄,当初你助朕登基的时候,就该知道,朕不会动你,所以才许你将家眷迁回京内,委以重任。”   文安王垂头不语。   赵宗冕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文安王的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因为当初朕年幼在宫中,那时候多蒙你的照料,而你,也是当时朕心中最喜欢同最敬佩之人。”   赵宗栩眉头拧起,雨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浸的眼睛也涩涩地很是难受,眼前一片朦胧。   赵宗冕说道:“你照料朕,也照看吴贞,让我觉着皇室之中总还有这么一点亲情。”   所以就算知道文安王其实也有意于皇位,但正如文安王所说,当吹赵宗冕叫吴贞去告诉他,让他不要进京的时候,实则是在让文安王选择。   若文安王选择在那时候离开,就必将成为赵宗冕的敌人,不管是雁北军还是顾恒,都绝不会容他活着。   文安王立即选择了靠向赵宗冕,且拿出遗诏,所以赵宗冕才并没有为难他,反而重用。   赵宗冕仰头看天,头顶的阴云背后透出了些许光亮,这场雨终于要停住了:“你可别逼朕把这最后一点念想都撕碎。”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文安王道:“我并没有……像是你说的那样想要取而代之!”   赵宗冕脚步一顿。   文安王抬头,他对上赵宗冕幽深的目光,终于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早在我奉遗诏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放弃。这一次我之所以默许他们……不过是因为皇后。”   赵宗冕皱眉:“为什么?”   文安王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因为我后悔。”   文安王的声音变得很低:“当初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止你跟林妃之事,我却没有动手,如果不是林妃的出现……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赵宗冕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本想回文安王一句,但最终却只是笑了笑:“皇兄,起来吧,回家后好好洗个热水澡,府里想必也惦记着平安呢。”   赵宗冕负手转身,文安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道:“臣,请辞去官职,返回封地。”   他说着拱手俯身,以头贴地。   赵宗冕脚步未停,头也不回道:“不准。”   离开泰和殿,赵宗冕并非往勤政殿返回。顾恒最熟悉宫内道路,且又知道他的心意,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   只是想到方才文安王的话,顾恒道:“为什么皇上不趁机准了王爷的辞职奏请?”   赵宗冕道:“他做的很好,也并没有过错,为什么要放过这样一个人才?”   “留王爷在京内,那些朝官终究会有些念想……今日之事,若不是王爷在京,他们只怕也未必敢如此胆壮。”   “这又如何,”赵宗冕淡淡道,“当初朕继位,人人都猜朕容不下文安王,可又如何?朕委以重任,让他负责五城兵马司,如果今日他果然有异心,又怎会不调动五城兵马?”   顾恒这才明白,原来赵宗冕让文安王负责五城兵马司,并不仅仅只是恩深嘉勉,且更有一层考验的意思。   若今日文安王想要造势而调动了五城兵马,那这会儿就不会是跪在泰和殿那样简单了。   顾恒敛了心神:“要不要先回去换件衣裳?”赵宗冕浑身都湿透了,仗着他体魄强健,但这样也是大为伤身的。   赵宗冕道:“以前行军打仗,这都是常有的事儿,都习惯了。”说着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   顾恒一怔,很是无奈,赵宗冕见他迟疑,喝道:“快点。”   顾恒毕竟没跟他一样走到雨中去,所以衣物还是干燥的,而在说话间,赵宗冕已经将自己的龙袍脱了下来,因天转暖,他又是个阳盛的体质,龙袍里只一件薄绢丝中衣,一并撕了扔给顾恒。   顾恒才慢吞吞把自己的统领服脱下,就给赵宗冕拿了去:“磨磨蹭蹭,又不是个娘们。”   顾恒简直无语,他向来很注重自己的仪态,从来不曾有过衣衫不整的样子,更遑论这当众脱衣。   幸好他里头还穿着黑色的劲装,不然若只穿中衣的话,以后不知如何在这宫里厮混了。   赵宗冕边走,边把顾恒的统领府套在身上,试了试还笑道:“好像有些瘦,幸好身量还差不多。”   顾恒一声不响,心里却想:“你这是活该。”   在赵宗冕进了太极宫,往养心殿而行的时候,雨已经收住了。   天开始慢慢透出晴色。   其他随从包括顾恒在内,都在门口站着,而赵宗冕进门的时候,也一眼看见了立在养心殿屋檐底下的成宗,仿佛正在抬头看天色。   赵宗冕拾级而上:“太上皇好兴致,看什么呢?”   成宗低头,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是宗冕?你……怎么穿着这一身?”   赵宗冕道:“衣裳湿了,暂时换了这身顶着。”   “我还以为是顾恒来了呢,”成宗笑笑,“你有什么急事,衣裳也顾不得认真换就来了?”   赵宗冕道:“的确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太上皇。”   “你说,到屋里坐着说罢。”成宗扶着太监的手,正要转身,赵宗冕道:“不必,还是在这里说更凉快些。”   成宗这才站住:“好吧。去搬两个椅子出来。”   内侍转身入内,很快地抬了两个圈椅出来,成宗请赵宗冕落座,自己也坐了,道:“说罢,什么要紧事?”   赵宗冕道:“这一件事,朕本来早得到了消息,只是担心太上皇的身体,所以叫人瞒着,不曾告诉。”   成宗猜到他要说什么:“你、要说的可是……启儿在南边罹难之事吗?”   他低低地垂头下去,苍白的头颅微微摇晃,显得十分凄惶。   赵宗冕道:“您已经知道了?”   成宗哑声道:“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不想知道,也终究会得知,毕竟真相便是真相,掩不住的。”   赵宗冕道:“可有一件古怪,启儿原本被贬在昌云,不知为什么,却在距离蜀中不远的渝都被害。”   成宗笑了两声,却是苦笑:“这个不稀奇,他一定是自己私自跑去渝都了。毕竟他已经被贬斥,又没了太子之位,所剩的当然只有游山玩水了。当初放他出京的时候我已经叮嘱过他,叫他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地留在贬地,没想到他还是不听我的话……”   雨水虽然停了,仍然有水珠沿着屋檐滴落下来,吧嗒吧嗒,打在廊檐之下的地面上。   赵宗冕道:“原来是这样……唉,太上皇自然也是想不到的。毕竟连朕也没想到,明明本地官兵已经把叛军重重围住了,赵立居然还能用出金蝉脱壳的法子逃出重围,找到启儿报复。不过太上皇放心,赵立如今虽然仍在逃,朕已经命川军加急搜索,想必不日就有结果。”   成宗道:“是吗?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把赵立活捉,我想当面问问他……是怎么对启儿下手的。不知皇上可能答应不能?”   赵宗冕道:“这自然是无妨。朕会命他们能捉活的就尽量捉活的。”   “那就多谢皇上一片苦心,如果皇上能够拿住真凶,为启儿报仇,他在天之灵瞑目,连我也能安心闭眼了。”成宗微微欠身。   稍微换了个坐姿,成宗又道:“是了,怎么听说,先前泰和殿那边,朝臣们有事急奏,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   赵宗冕道:“不是什么大事,如今该拿的拿,该走的都走了,风平浪静。”   成宗抬头:“该拿的拿?皇上捉了人?”   赵宗冕道:“有几个不知死的,暗中串通起来闹事,已经给拿下,交给镇抚司去审讯。”   成宗沉默了片刻:“嗯,也是该整治整治了,先前我因年老体衰,把朝中之事都交给了启儿,他那个性子只怕就少于约束,才让朝臣们不把君王放在眼里。皇上做的很好,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了。”   赵宗冕道:“哪里称得上主人,倒像是给人算计来算计去的肉。”   “你的性子还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赵宗冕笑看着成宗:“太上皇觉着呢。”   四目相对,成宗咳嗽了两声:“你想说什么,是不是……知道了林妃央求我,让御史弹劾的事?”   赵宗冕一笑。   “如果是这件皇上可言重了,”成宗道:“我是觉着林妃是个可造之材,当初就说她很有皇后的气概,这后宫的凤位,跟龙椅一样,都是有德者居之,所以那会儿见她忧心忡忡,心里不忍才相助她成事。你也不用怪她,有什么就怪我便是了。”   赵宗冕道:“朕谁也不会怪,毕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贵妃如此只为自保,太上皇也是好意,何况现在皇后……”   成宗道:“皇后的事,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吴贞的心思太重了,心思太重的人,注定是命数坎坷的,又或者是她的命格担不起那皇后之位呢?你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像是我对启儿一样。昔人已去,再难受也是枉然,就放宽心境只看往后罢了。何况你还好,有善解人意的林妃,还有聪明伶俐的太子……不像是我,现在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赵宗冕听完,方道:“您说的是。朕从来也只往前看,若是一味地沉湎往事,此刻又怎会跟太上皇如此坐而论道呢。”   成宗低笑数声,微微点头道:“说的对,你从来都是有大志向的,且心胸宽广,所以你才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今日你又把一场廷变消弭于无形,这天下在你手上,我也是放心的。”   赵宗冕盯着他看了会儿,起身道:“坐了半天了,这外头潮气重,太上皇还是到里头歇息。朕也要去了。”   “潮气重点不打紧,”成宗叹道:“春雨贵如油,本来今年春天雨水少,还怕庄稼收的不好,如今……真是一场好雨啊。”   赵宗冕看着内侍过来搀扶,突然道:“这殿内伺候的都是当初伺候太上皇的老人?一个个年纪也都大了,该换些新鲜的了。”   成宗愣了愣,看一眼赵宗冕:“你是皇上,自然你说的算。”   赵宗冕一笑,后退一步,下台阶往外。   而太极宫外,内侍堂官带了十几个内侍入内,负责把养心殿内原本的宫人们都唤了出来,挨个点卯,鱼贯带了出去。   又有一名堂官带了替换的新人从外而入。   成宗立在养心殿的门槛之内,并未往内,也并未出声,只是默然凝视赵宗冕离去的背影。   他的几名心腹太监将走的时候,跪在跟前求道:“太上皇……”   成宗才拂袖道:“走吧,走吧,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早的事儿。”   ***   赵宗冕离开太极宫,顾恒打量他脸色,又看他身上穿着的自己的衣裳,本想要回来,但总不能给皇帝光着身子,何况已经给赵宗冕穿了,自己也不太愿意再穿。   本以为赵宗冕要回勤政殿,不料看方向竟不是,顾恒迟疑着问道:“这是要去哪儿?甘露宫?”   赵宗冕道:“是啊。怎么了?”   顾恒看看自己身上:“臣……既然如此,臣先回勤政殿候命。”   赵宗冕斜睨:“真啰嗦,听说今儿陆尔思进宫了。你不是对她朝思暮想吗?就跟着一块儿去吧。”   顾恒有口难言,只得低着头跟随。   甘露宫外,有太监远远看见,忙入内通报。   西闲听闻,看一眼陆尔思,缓缓起身准备迎驾。   先前小江子已经打听到泰和殿前的情形,不仅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且更心花怒放,早迫不及待回来向西闲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西闲听打死了人,却有些惊心,沉吟不语。   陆尔思看出她的不忍,便道:“娘娘放心,皇上做事必然有数,他们一定是罪有应得该死的……何况这个时候必要拿人出来立威。”   西闲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因我而起……”   陆尔思笑道:“娘娘太过心慈了,如此慈柔,将来怎好统管六宫……”说了这句,便自咳嗽了声,又委婉说道:“毕竟皇后娘娘仙故,宫内还得多靠娘娘掌理,这样皇上才可安心外朝之事呀。”。   西闲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而且应付内宫容易,应付赵宗冕却大不易,横竖只“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罢。   这会儿泰儿也给阿照领了出来,西闲带着他,陆尔思在后,来至殿门口迎驾。   谁知抬眼,却见赵宗冕身上明显穿着顾恒的衣裳,顾恒却是一身玄衣侍卫劲装,很正的浓黑色衬的他的脸色格外白皙,只是微白之中,依稀竟还似有一点微红。   泰儿因给赵宗冕行了礼,又看顾恒在,就笑道:“顾师父,你来的正好,将来的师母也在呢。”   西闲拉了拉他的手,泰儿仰头看看她,才不说话了。   陆尔思却仍是那种低眉敛袖的沉静样子,顾恒虽然听见,却仍是脸如平湖不起波澜,只道:“臣陪太子去勤政殿吧。”   “等会儿,”是赵宗冕发话道:“待会儿朕自己带太子过去,顾恒你,就先送陆姑娘出宫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恒,仿佛很满意自己给他找了一个天赐良机。   可听了这句话,顾恒跟陆尔思非但并无任何喜欢,两人的脸色反而不约而同地微微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大魔王抱出一只猹:渣不渣?   大臣们:扎扎扎   顾恒:皇上,那叫猹“cha”,不是渣==   大魔王:明明长得很像,以后就叫渣了大臣们:是是是,真是一只好猹   哈哈哈   最后有一个鬼故事:今晚上没有三更君><记得收藏新文跟作者哦~么么哒! 第139章 0803一更   顾恒略微犹豫, 似乎想说这样不妥, 可到底没有出口, 只垂首称是。   陆尔思自然也不便多说,只向着赵宗冕又行了礼。   转身的时候,陆尔思抬头看向赵宗冕, 眼神之中有说不出的千思万绪。   但赵宗冕却正瞧着西闲道:“淋了雨, 叫人备水洗澡。”   那样亲密不避人的口吻, 俨然似老夫老妻。   顾恒在前, 陆尔思同其侍女在后,出了甘露宫。   赵宗冕要给他们留相处的时候, 便向着身边内侍使了个眼色, 格外没叫人跟着。   顾恒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内侍,他暗一皱眉,因为先前赵宗冕责罚过他,所以宫内上下几乎都知道,是顾统领先看上了陆尚书家小姐。   原先目睹顾恒“轻薄”陆尔思的那些宫人,起初因为畏惧顾恒的冷肃性子, 一个个都守口如瓶不敢乱说, 直到两人姻缘定了后,知道乃是好事,才敢悄悄说出这一节。   宫内众人向来知道顾恒性子从来冷清, 没想到竟然是个多情种子……而且谁不知陆尔思是要进宫的, 顾恒居然敢“冲冠一怒为红颜”,截糊皇上的女人, 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情种,委实人不可貌相了。   两人一前一后,顾恒打定主意一声不响。   直到陆尔思主动开口。   陆尔思淡淡道:“许久不见,顾大统领怎么竟破了相呢。”   顾恒仍是目不斜视:“多谢陆姑娘惦记,下官心领。”   陆尔思低头而行,闻言哼地又笑了声,道:“看着像是给老虎扇了一掌似的,倒让我听到那句‘伴君如伴虎’的话,顾大人可要小心,下次指不定就是扇到哪里,别妄送了卿卿性命才是。”   顾恒冷冷答道:“陆小姐放心,总不会让你守寡。”   陆尔思一笑:“我当然不会守寡,天下之大,薄情的男子比比皆是。”   顾恒道:“陆小姐如此伶牙俐齿,心胸豁然,果然不愧是雁北第一秀外慧中的美人。”   陆尔思在他身侧偏后一步,闻言抬眸看向顾恒。   因正式的统领外袍给赵宗冕掠了去,顾恒仍穿着一身黑色的缎子武官袍服,腰间系着玉带,他的身量同赵宗冕差不多,只略清瘦些许,除去外衫,越发显得腰肢劲瘦。   陆尔思想起方才惊鸿一瞥所见,赵宗冕身着统领服的风采□□,心中无奈地一叹。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而行,期间宫道上来来往往,有侍卫巡逻,亦有太监跟宫女鱼贯而过。   大家虽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却都忍不住偷偷地瞥视。   顾恒一忍再忍,才没有发作。   勉强又送了一会儿,顾恒看见伺候勤政殿的大太监不知为何,领着两个内侍经过,也瞧见了他们,那眼里就漾出几分笑意。   顾恒即刻唤住他,道:“高公公,皇上有旨叫送陆姑娘出宫,你就叫人好生送她出去吧。”   高太监愣了愣,忙应承了,就叫身后贴身的内侍:“听见顾统领话了?别怠慢了人。”   陆尔思止步,向着顾恒道谢道:“有劳顾统领了。妾告辞。”   顾恒道:“陆小姐客气,请。”   陆尔思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转身而去。   顾恒也并不在意,转身往回,他急着想回去换一身衣裳。   高太监见他两人这样相敬如冰似的,愕然而笑,对身后小太监说道:“瞧瞧咱们顾大人,明明心仪人家小姐,可脸皮这么薄,说一句话都嫌多似的,将来夫妻相处可怎么得了。”   小太监说道:“听说顾统领为了陆小姐,差点忤逆了皇上呢,可是真的?”   高太监道:“那当然,这就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顾恒耳目最佳,虽隔了一段距离了,却还听得清楚,当下不动声色地加快步子,如飞一样去了。   ***   甘露宫。   泰儿仰头望着赵宗冕道:“父皇,你为什么穿着顾师父的衣服?”   赵宗冕见他满眼好奇,突然玩心大发,因说道:“父皇那件打架给撕破了,就拿他的衣裳来穿。”   “父皇跟谁打架?谁赢了?”   “嗯……你猜。”   泰儿皱眉想了会儿:“难道是跟顾师父?顾师父的衣裳没有破,父皇的破了,难道父皇打输了?”   赵宗冕作势在他头上一晃:“混账,盼着你老子输是什么意思。”   西闲吩咐人备水回来,听他父子两人斗嘴,便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又见赵宗冕的手并没实落下来,反轻轻地贴着泰儿的发端扫过,心中若有所动。   一时间,不禁想起那天黄昏,父子两在殿外教习武的情形,像是那日傍晚温柔的晚风带着黄昏的花香徐徐吹过,让西闲的心在瞬间变得极为柔软。   泰儿道:“那父皇一定是打赢了?”   赵宗冕道:“那是当然了。你父皇从不会输。”   泰儿抓抓头:“既然父皇比顾师父厉害,以后父皇亲自教我武功好不好呀?”   赵宗冕语塞,继而道:“不会跑就想飞呢,等你把顾恒的功夫都学好了再说。”   泰儿无奈地低下头,嘀咕说:“我什么时候能像是父皇这样厉害呀。”   赵宗冕毫不客气地哼道:“贪心嚼不烂,有朕一半已经是不错了。”   泰儿拧眉抬眼瞪着,仿佛很不服,觉着自己将来一定比赵宗冕强上百倍,只是小孩子现在略懂事了,一时不敢犟嘴。   西闲听到这里,见赵宗冕故态萌生,知道在谈话变糟之前该立刻结束了,于是微微一笑:“水差不多备好了。皇上快去沐浴吧,湿淋淋的穿在身上小心着凉。”   赵宗冕早看见她站在旁边,只是发现她静静的,就也并未打扰。此刻应了声,拍拍泰儿的肩膀道:“你今儿有没有偷懒,写的字呢?”   泰儿眨眨眼,振振有辞道:“原本在写,只是打雷的时候母妃害怕,泰儿保护母妃,就没有写。”   赵宗冕闻言失笑:“你保护你母妃?”   泰儿挺挺小胸膛道:“是啊,不信问母妃。”   西闲知道他想支开泰儿,便过来道:“母妃会跟你父皇说的。泰儿乖,现在去把缺了的字补上,免得太师回头检查……又要责怪母妃没好好督促泰儿了。”   泰儿听了这句,这才忙不迭地转到里头又练字去了。   赵宗冕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家伙跑走的背影,对西闲道:“你哄劝这孩子倒是很有一套。”   西闲笑笑,心中却想:“现有一位大‘孩子’,就算原先不会,这若干年的相处也是磨练出来了。”   赵宗冕道:“你来。”   西闲随着他到了浴房,赵宗冕将顾恒的衣裳脱了:“今儿的事,你听说了?”   西闲将衣裳接了过来,轻轻放在旁边衣架上:“听说了。”   赵宗冕回头问道:“……有没有担心?”   “嗯。”西闲应了声,见他不动,便走过来帮他解衣带。   赵宗冕垂眸,见她兰花似的纤纤玉指在自己腰间,突然握住。   “是担心朕处理不了?”   西闲想了想,摇头道:“并不是担心有皇上处理不了的事,只怕……因为涉及妾身,得罪了太多人。”   “得罪?”赵宗冕哼道:“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终究是得蠢蠢欲动的。”   “只怕会影响皇上的名声。”   赵宗冕笑道:“他们都说朕是纣王幽王,把你比作妲己褒姒……你就不怕你扛着祸国妖妃的名声?”   西闲也忍不住笑了。   赵宗冕见她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真真地羞涩,便将她的手握的紧了些。   瞬间静默后,赵宗冕道:“外头不管发生什么,总有朕扛着,风雨再大,朕在你身边,就绝淋不到你身上。”语声有些郑重。   西闲仰头看他,赵宗冕又道:“以后……倘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跟朕明说,不会责怪你,只会帮你解决。不许再自作聪明的去找别的人!倒像是……别的人都比朕跟你亲近一样。”   前几句还带着严厉,后面这句,却有些悻悻的。   西闲鼻子微酸,点头道:“臣妾听皇上的。”   此刻她的声音带一点奇异的软,像是猫爪摁在赵宗冕的心上,他忍不住将西闲环抱到怀中:“但愿你以后都这样听话。”   他的上身不着寸缕,略有些坚硬的胸肌硌的西闲的脸上发热。   瞬间竟想起两人欢好的种种场景。   突然心乱。   赵宗冕突然在她颈间嗅了嗅,说道:“你今日涂了什么?”   西闲摇头:“并没有涂什么,怎么了?”   赵宗冕疑惑:“闻着跟先前有些不大一样。”   西闲不安地抬臂嗅了嗅,却闻不到什么。   赵宗冕忖度说道:“有点甜丝丝的,多半是跟泰儿腻在一起,沾了他身上的奶气。”   本来担心是什么别的异味,听赵宗冕如此说,西闲哑然失笑,这才放心。   丝帕浸水,水流从他肩头洒落,滑过每一寸的肌理,这具身体雄健的令人叹为观止,手指贴在上面,仿佛能感觉到肌肤底下澎湃跃动的血性跟势不可挡的劲头。   不知何故,以前西闲总是尽量避免跟他接触,但是今日,却总忍不住要去碰一碰似的……   长睫乱眨,西闲心道:“我今儿是怎么了。如此不知羞耻。”   她生恐赵宗冕看出端倪,便暗暗地深呼吸数次,才问道:“皇后……之事,到底如何了?”   赵宗冕正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听她提起吴皇后,便道:“朕答应那些朝臣们会再查。”   “那时候,皇上……真的怀疑妾吗?”   “胡说,”赵宗冕并未睁眼,只笑笑:“朕从来就没怀疑过你。”   西闲疑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宗冕道:“难道朕不知道你?你是聪慧,只是你的聪慧很有分寸,何况你并不能狠毒到那种地步。”   浴盆中水汽氤氲,虽近在咫尺,却仿佛看不清赵宗冕的容颜。   直到他又说:“朕当时只是生气你瞒着朕行事罢了,也就是你,要是别人,先拗断他的脖子。”   “既然如此,孙奶娘的事会不会查明?”西闲轻声说:“泰儿今日又问我,奶娘到底干什么去了。”   “该给他换一个人了,”赵宗冕淡淡地回答,“就算留她一条命,也绝不许她再留在太子身边。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这句话赵宗冕曾跟西闲说过。   突然又想到今日陆尔思来见自己时候的话:“他只对他愿意低头的人低头……”   西闲犹豫片刻,瞥赵宗冕一眼,半晌才道:“先前私自去找太上皇……的确是妾身不对,只是当时,怕皇上不相信妾身,毕竟、皇后娘娘才是跟您……青梅竹马过的人。”   这几句话,她说的有些艰难,不像是平素那样淡然宁静,脸上甚至略有几分窘意。   赵宗冕却突然睁开双眼,他直直地望着西闲:“什么?青梅竹马?”   西闲将头转开:“该洗好了,我去拿衣裳。”   赵宗冕却早探臂将她拉住。   “说明白,”赵宗冕细看西闲的脸,半晌:“这回,该是……是吃醋了吧?觉着嫉妒,觉着没有跟朕……青梅竹马?”   西闲心中细细品味这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不觉着怎么样,眼睛里已经先酸涩难禁,仿佛浴桶里那些袅袅散去的水汽都凝结在眸子里。   “没有。”她有些鼻酸,声音低低的:“哪里敢……”   赵宗冕看出她眼中闪烁的泪影,声音也随着暗哑了:“朕许你敢。”   他深看西闲,拉着那纤纤玉指,轻轻吻落,那股令他贪恋的兰香里多了一缕难以形容的幽甜,让人恨不得一口吞掉,却又想细细品味。 第140章 0803二更   西闲自觉心跳越发快, 隐隐地还有些绮乱之意, 却仍道:“泰儿的字快写好了。”   赵宗冕道:“哪儿这么快。”   正要把人揉到怀里, 却听外头泰儿不知是在问谁:“父皇呢?母妃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又叫道:“父皇,母妃?!”   西闲忍笑轻轻地将他推开,赵宗冕拧眉, 咬牙道:“这小子!简直是朕的克星。”   沐浴更衣之后, 赵宗冕果然亲自领了泰儿回了勤政殿。   西闲送别父子两个, 站在殿门口, 抬头见头顶一片晴空,雨后的颜色, 湛蓝纯净, 令人心醉,又有雪白的云堆涌起,赏心悦目。   正打量,阿照过来道:“遗留在浴房里的那件衣裳是顾统领的,他们问怎么处理?”   西闲想了想道:“就跟皇上的衣裳一起送去浣衣局罢了,仔细着。”   这日, 内务司的内侍堂官急急找到顾恒, 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顾恒脸色微变,看一眼勤政殿上的赵宗冕,同那人一块儿出来外间, 才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是怎么死的?”   内侍堂官道:“晚上还特意看过是好好的,今儿早上人就死了, 仵作正在检查。”   顾恒道:“一起去看看。”   两人忙往内务司的验房而来,进门便见两具尸首横在木板桌上,一个竟是孙奶娘,另一个,却是招供跟她合谋的凤安宫的宫女小齐。   恰仵作已经查验了奶娘的尸首,见两人进内,便禀告道:“经过小人仔细查验,才发现在她后颈的风池穴上,有一个极小的血点,应该是有人以针刺死穴,导致殒命。”   顾恒道:“另一个呢?”   仵作走到小齐身旁,把她的头翻过来,三人齐看后颈,果然发现一个极为细小容易被忽略的血孔。   顾恒看了会儿,对仵作道:“仔细地再查一查,看有没有别的蛛丝马迹。”   顾恒同内侍堂官走到旁边:“像是高手所为,但是在这禁宫之内,又会是何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内务司大牢动手?昨晚上的巡察之人都已经问明白了吗?”   堂官道:“先前已经命人把昨晚值夜的都叫了去,因为要跟统领大人禀告此事,所以还没细问。”堂官说了这句,又道:“这件事……该怎么向皇上禀报?”   死的两人是皇后一案的主要凶犯,如今突然无故死了,传出去,自然极容易让人联想到杀人灭口。   内侍堂官又很明白赵宗冕的手段,一想到之前他命人杖毙朝臣的酷烈,便觉着不寒而栗,只眼巴巴地看着顾恒。   顾恒的反应倒还冷静:“先封住他们的口,这两人的死讯暂时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   堂官听了这样吩咐,心里反而安稳:“是。全听统领大人的。”   将内务司昨晚上值夜的太监,巡卫等一一审问了一遍,却都说并没有可疑之处,毕竟这案子涉及皇后,又是赵宗冕亲叫督查仔细的,内务司上下当然不敢丝毫怠慢。   没想到仍是出了这天大的纰漏,众人也是慌张不已,唯恐大祸临头。   顾恒道:“先不用慌,只管好生回想,一丝一毫的异常也别遗漏,每一丝都可能是救你们命的线索。”   众人战战兢兢,又拼命想了会儿,才有一个换班的太监道:“对了,这里还有个人没到。”   原来这太监所指的那人,虽也是内务司的,却仿佛是个隐形人一样,大家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的职业十分卑贱,就算整个紫禁城里,也算是最底层的。   这人却是负责监牢里倒夜香的。因早上要收拾一晚上犯人们的净桶,赶在天亮前出城,所以在内侍堂官命众人集合的时候,大家都忘了此人,而此人这会儿也并不在现场。   顾恒立即命知道底细的太监带路,率领龙骧卫陪同前去此人住处,谁知到了地方,却隐隐嗅到屋内一股淡淡地臭气,推门进去看时,却见一人身着短袖中衣,斜斜地倒在地上。   太监上前辨认了一下,惊恐地叫道:“就是他,就是老王。”   顾恒扫了一眼,看此人脸色灰败,手足僵硬,已经浮现尸斑,看这幅模样,显然死去足有两三日了。   他叫侍卫把那人脖子转动,俯身细看,却终于从那微已经浮肿的脖颈上发现了一点针孔的痕迹。   ***   顾恒将此事禀告了赵宗冕。   又道:“凶手显然就是那用针之人了,他必然是预谋良久,先谋害了那倒夜香的老王,又假扮此人的模样。”   平日里内务司的人看见倒夜香,都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查的那样仔细,更不会认真观望。   顾恒道:“据内务司的人说,那人身上也有一股臭气,跟老王平日一模一样。”   赵宗冕道:“内务司整天叫嚣着行事缜密,防卫森严,这倒好,给人混进去杀了两名要犯居然一无所知。”   负责管理内务司的两名内侍堂官早跪在地上,瑟瑟道:“奴才等失职,请皇上恕罪。”   顾恒道:“不过,有一点异样。”   他想了想,说道:“有一名太监说,虽然闻着那老王是臭的,但是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香味……”   当时审问众人的时候,只有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监说了此事,大家都不以为意。   有的还暗笑这小太监鼻子坏了,把臭气当作香气。   顾恒却记在了心中,可偏除了此人,没有其他人留神过。   赵宗冕道:“什么香?”   “我一再追问,他才说,好像是……脂粉头油之类。”   赵宗冕抬头看向顾恒,这两个人都是心思机敏不同寻常的,别人虽笑那小太监香臭不分,赵宗冕跟顾恒想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赵宗冕道:“你是说,这名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顾恒道:“目前看来,不排除这个可能。”   ***   是夜,突然有延秀宫的内侍诸人来到勤政殿,这却是极罕见的。   伺候太监入内禀告,说道:“延秀宫的李夫人来给皇上请安。”   赵宗冕一怔,自然也觉着意外,想了想到:“朕这会儿正忙,叫她回去。”   内侍领旨往外,赵宗冕却又忖度道:“等会。你同她说,等朕得闲自会去延秀宫。”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眼见将到子时,赵宗冕方从勤政殿出来。   因为白天下过雨,夜空也显得格外明净,群星闪烁,赵宗冕看了片刻,本想去甘露宫,可却突然又想起李夫人来请安之事。   起驾到了延秀宫,赵宗冕迈步入内,远远地见殿门敞开,灯火簇拥中,李夫人坐在厅内的椅子上,怔怔静静,一动不动。   赵宗冕命止了通传,如此拾级而上,将进门的时候,李夫人才发现是他到了。   在看见他的瞬间,李夫人眼中却隐隐有光闪烁,她望着赵宗冕,缓缓起身行礼。   赵宗冕落座道:“你今晚上去找勤政殿,可是有事吗?”又道:“你身体素来不大好,坐了说话吧。”   李夫人柔声道:“妾只是许久不见皇上,心里挂念,且最近朝上内宫事情俱多,皇上要保重身体才是。”   赵宗冕道:“没什么妨碍,都习惯了。”   赵宗冕在西闲跟前儿虽常常语出惊人,可在吴皇后李夫人面前,却很有沉默是金之意。   这会儿更加不知要说些什么。   李夫人仿佛也没有话说,讪讪地问道:“不知您吃了晚饭没有?”   赵宗冕道:“不用张罗,吃过了。”他觉着十分的无趣,便有想离开之意。   李夫人见他似要起身,突然叫道:“王爷!”   赵宗冕回头,李夫人凝视着他的双眼:“皇上……不如,我替您梳一梳头吧?”   话一出口,她仿佛也自觉这句话说的唐突,于是又道:“当初在雁北的时候,妾常常替您梳头,后来……反而……”   后来成了他的妾室,赵宗冕对待她反而不像是当初还是使女时候的亲近了,也再没叫她梳过头。   赵宗冕看了李夫人一会儿,道:“都要安寝的时候了,还梳什么头。”   李夫人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赵宗冕本是要走的,可看她如此模样,突然没来由竟想起当初吴贞在凤安宫对他说——“我没做过你信不信”。   那时候他没有理会吴贞。   赵宗冕皱皱眉,终于说道:“愿意梳就梳吧。”   李夫人眼中原本是无限失望,听了这句,才又有微光闪烁。   女人的手很轻很软,黄玉鸳鸯梳仔细理过每一缕发丝,甚是熨帖温柔。   赵宗冕不知不觉有些困乏了。   李夫人望着镜子里那张俊美的令人心折的脸,以及站在他身旁的自己,瞬间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雁北。   本来她只认命地当个伺候身边的侍女,能够每天见到他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后来阴差阳错发生的一切,却让她宁肯自己仍只是当时的小侍女而已,每天只偷偷地打量着他,就再无所求。   “皇上的头发还是那样又黑又密,没有一根白发,”李夫人面上带笑,道:“听说血气不足的人会生白发,可见皇上身子很好。”   赵宗冕微微一笑,李夫人又道:“只是以前要为战事操心,现在为天下操心,皇上还是得好好保重才是。”   赵宗冕知道她是好意,说的也是好话,可他又何须听这些?便只嗯了声。   李夫人将梳理好的长发盘在顶心,把金冠罩上,道:“皇后娘娘……的事,听说还未有结果吗?那些大臣们又为难皇上了吗?”   赵宗冕哼道:“他们敢。”   李夫人整理了一下发簪,笑笑:“皇上是要做一代明君、流芳千古的人,且还要留着这些朝臣办差的,不能总跟他们置气呀。”   赵宗冕假装没听见。   “其实,”李夫人又道:“妾知道皇上心里也不好受,那天,妾在门口,看皇上抱着娘娘……皇上一定很难过是不是?”   赵宗冕皱眉,当时吴贞垂死,他一时情难自禁,却并没有留意李夫人是不是在场。   “不要再提了。”赵宗冕轻声道。   “是。”李夫人低低答应,垂头道:“妾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并没说你冒犯。”赵宗冕起身:“朕该走了。”   李夫人惶然看着他:“皇上!”   赵宗冕觉着她今晚上有些怪异:“还有什么事吗?”   李夫人却又低下头去:“没、没什么了……”   赵宗冕看了她半晌,终于抬手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握,道:“好了,你早点歇息吧。你的身子不好。别熬太久了。”   李夫人仰头望着他,眼中蕴着泪,终于她鼓足勇气般颤声道:“皇上,皇上今晚上、能不能……别走?” 第141章 0803三更   勤政殿。   虽然顾恒已经命人封锁消息, 但孙奶娘跟宫女齐儿身死的消息, 竟然不胫而走地透了出去。   这日早朝之后, 数位内阁辅臣跟朝中重臣聚集在勤政殿,一是关于南边跟孟氏之战,二是商议皇后娘娘的谥号, 配享太庙等流程事宜。   说到最后, 年纪略大些的齐安侯道:“皇上, 臣近来有所耳闻, 说是先前涉嫌毒害皇后娘娘的两名凶嫌……像是死在了内务司,却不知道, 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有心人故意谬传?”   今日陆康亦在, 便道:“侯爷是从哪里听闻的?我倒是没有听说。”   齐安侯颤巍巍道:“先前早朝的时候,不知听谁嘀咕了一句,也许是我年老耳聋,听错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赵宗冕一笑,道:“不错,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其实众人多半都已经知道了此事, 可得了皇帝亲口确认,还是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的死了?”齐安侯也惊异了一阵,才道:“那、那不知是怎么死的、是什么死因呢?”   上回泰和殿前教训了众朝臣一场, 果然叫他们收敛了很多, 换了以前早叫嚣起来,现在居然懂得敛收锋芒, 却推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侯爷出来试水。   赵宗冕还未回答,外头有太监匆匆进入,行礼道:“皇上,延秀宫李夫人求见。”   赵宗冕一怔,继而道:“朕正忙着呢,让她回去。”   内侍又领命退了出去,赵宗冕道:“关于这两人的死因,内务司已经查明。”说着就看向旁边。   一名内侍堂官道:“回皇上、老侯爷,各位大人,那孙氏跟宫女齐儿,都是自戕而亡。”   话音未落,殿内“嗡”地起了一阵愕然惊声。   就在众大臣狐疑相看之时,却有一道素净身影,悄然地从殿外徐徐走了进来。   起初众臣因为专注议论此事还未发现,等发现之时,那人影已经走到了众人之间。   满殿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响顿时戛然停止。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同时目不转睛看着这悄无声息进门之人——李夫人身着从二品的内命妇冕服,垂首低眉地立在大殿中央。   朝臣们都觉着莫名,正在商议正事,突然有个后妃走了出来。   场面简直古怪。   李夫人徐徐跪地,向着在上的赵宗冕行礼:“臣妾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宗冕见她身着内命妇的品服,不请而入,心中也甚是狐疑。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赵宗冕道:“平身,你为何擅闯进内?朕正跟各位大人商议正事呢。”   李夫人缓缓起身,仍是低着头,沉静地回答道:“臣妾正也是为了皇上跟大人们商议的事情而来。”   众人大为诧异,要张口却又闭嘴,都只又看向李夫人。   赵宗冕道:“你说什么?”   李夫人说道:“皇上跟各位大人不是急欲知道是谁害死了皇后娘娘吗,臣妾知道。”   众人更加惊愕,赵宗冕双眼微微眯起:“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夫人道:“臣妾自然清楚。”   旁边兵部尚书忍不住问道:“娘娘说知道是谁害死了皇后?那……不知凶手是何人?”   李夫人微微一笑,回答说道:“凶手不是别人,正站在各位大人面前。”   众人均都震动,不知所措,亦不敢妄言。   赵宗冕心头一动,拧眉喝道:“李氏,你失心疯了不成?还不回宫去。”   李夫人闻言看向他,眼中却透出了柔和的光芒。   大概是知道了赵宗冕呵斥自己的原意,李夫人道:“因为臣妾一念之差,闹得朝野不宁,让皇上跟各位大人之间生出嫌隙,臣妾已经是千古罪人,如今当着各位大人的面儿把真相说出来,也算是赎了几分罪过,请皇上允许臣妾说完。”   赵宗冕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李夫人缓缓说道:“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我的出身,我原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在平阳王府还存在的时候,就跟在娘娘身边儿了。按理说,我自然是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皇后的。”   众朝臣很是狐疑,纷纷竖起耳朵,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李夫人道:“后来我随着娘娘去了雁北,娘娘因为小产,所以叫我去伺候王爷,我也很快就有了身孕,但是……高兴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便滑胎了。当时我并不知是何缘故,后来才发现,是娘娘动的手。”   群臣不禁震惊,却又纷纷看向赵宗冕。   赵宗冕仍旧紧锁眉头,却并没有出言阻止。   群臣见状,就知道皇帝心中有数,不然的话岂会容许李夫人在此玷辱皇后清誉。   李夫人停了停,继续说道:“想必各位大人都不明白娘娘为何如此,我也不明白,我追问娘娘,娘娘回答我说,当时的皇上一直忌惮镇北王,绝对容不下镇北王府有后嗣,那孩子如果出世,反而会给王爷带来危险。”   王府的旧事突然又牵扯到如今的太上皇,群臣惊心之余越发噤若寒蝉,有的人皱眉,似乎觉着不以为然,有的人却暗中叹息,知道确有其事。   毕竟没有人是傻子,当年的遗诏风波,以及后来镇北王功高震主,太上皇当初明里暗里的动作,自然并非都是隐秘。   “在座大人们,只怕难以理解为人母痛失爱子的感觉,虽百死而莫赎……”李夫人惨然一笑,眼中的泪纷纷坠落:“可我还能如何,我只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侍妾罢了,且我知道王爷向来很敬重王妃,就算知道真相,也绝不会动王妃分毫,甚至还有可能觉着是我在诬陷。故而我只能把这份痛楚藏在心中,但我明白这份恨意是绝不会消散,而终有一日,我会为那死去的孩子报仇。”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刑部尚书艰难地开口,试着询问道:“既然如此,那皇后娘娘是……是夫人所毒害的?但是明明那天那杯茶是给贵妃娘娘的。”   “这是因为,”李夫人抬手,将眼角的泪拭去:“那杯茶原本就是给贵妃的。”   大家又吃了一惊。   刑部尚书问道:“你既然想向皇后娘娘报仇,为何要献毒茶给贵妃?”   李夫人淡淡道:“皇后防范甚严,但是贵妃就不同了,小齐忠心于皇后,因贵妃一直很得圣宠,所以暗恨贵妃,她只是个无知的奴婢,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她又怎会知道,以皇上重视贵妃的程度,若贵妃出事,皇后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所以那天我们本是想趁乱毒死贵妃,谁知阴差阳错茶给皇后喝了。小齐惊怕之下更加不敢说出实情,至于那个孙奶娘,我打听到她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所以命人以孩子的性命威胁她,让她认罪……她只是担心孩子受到伤害,所以才不惜出面顶罪。”   李夫人从头说罢,在场众位大臣惊疑咋舌,觉着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想,却又严丝合缝,并无疏漏。   刑部尚书想了想:“那小齐跟孙奶娘又为何自戕?”   李夫人道:“犯了这样大罪,难道还能得好儿吗,那内务司又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死了反倒是解脱了。”   群臣彼此相看,哑然无语。   李夫人道:“今日当着各位大人的面说出这段,只是想让你们知道真相而已,真相就是如此,虽然是我做了恶事,但细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天理循环,害人者终得报应。当然,我也毕竟难逃。”   李夫人笑了笑:“各位大人听了我所说,再想想当日在泰和殿前种种,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群臣无法回答。   原本以为一切都是林贵妃的手笔,却想不到从头到尾贵妃只是差点给害死、而后又给泼脏水陷害的那个,想起来实在叫人……   情何以堪。   “对了,”李夫人说着,一直放在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还有一件,是此物。”   她抬手,手心里是个青色的瓷瓶。   众目睽睽之下,李夫人淡淡说道:“这里装着的,就是毒害了皇后娘娘的鸩毒。各位大人不信,拭目以待就是了。”说着竟拔去瓶塞,果断干脆地往口中倒去。   赵宗冕早在她未说完就已经喝道:“住手!”   顾恒的反应已经算快,但奈何离李夫人太远,及至闪身到了李夫人身边,那青色瓷瓶里的药已经去了一半。   群臣大惊,刹那间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李夫人立在原地,目光扫过在场群臣,她的神色镇定而坦然,更有一种无所畏怕的从容。   鸩毒的毒性最烈,人吞入腹,不过片刻就会感觉到如同火燎一样,然后才是翻天覆地般的绞痛。毒性蔓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毁坏人的五脏六腑,所以鸩毒一般都是无救的。   赵宗冕早起身厉声喝道:“传太医!”   他转出长桌,李夫人却也向着他走了几步,似乎想走到他身边,只是才走了四五步,膝头一软,便往前栽倒下去。   幸而赵宗冕动作极快,俯身将她抱住。   李夫人抬手在唇边一拢,微黑的血从嘴角溢出。   当日吴皇后所喝的茶水里只不过放了一点鸩毒,如今李夫人所用,却是合了酒的毒,毒性自然更加猛烈数倍。   李夫人死死地掩着嘴,抬头看向赵宗冕,腹中已经开始如同火烧,又像是有人用刀子刮着肺腑。   “皇上……”李夫人喃喃唤了声,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却仍拼力想要把赵宗冕看的清楚。   “你、你……”赵宗冕咬牙,恨痛交加:“你太过愚蠢!”   “臣妾向来、就不聪明,咳……”李夫人咳了声,黑色的血顺着流了出来,“只盼,能为皇上,做一点事罢了。”   “混账!”赵宗冕低声咆哮。   身体从内到外疼得几乎麻木,李夫人却仍断断续续道:“皇上你、你能不能再抱臣妾一次,就像是……抱着娘娘、那样……”   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散乱,气若游丝。   赵宗冕瞪着面前惨白的脸,长久以来他都不曾着意留心过李夫人的长相,甚至在他心中是个面目模糊的人,直到现在……好像才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终于,赵宗冕将李夫人抱入怀中。   李夫人靠在他颈间,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放下了毕生重若千钧的爱恨,身心陡然轻松而欢喜。 第142章 0804一更   李夫人这一举动, 让朝臣们再无话说。   非但再无话说, 且心服口服, 回想那日泰和殿上事,那冰冷的僵卧雨中的四具尸首,本来心里还有一抹不平怨愤的寒凉, 但是现在……   又有人惊呼:“太师!”   众人回头, 却见内殿处, 太师脸色发白, 缓缓到底,毕竟年纪大了, 见了这样的场景, 经受不住。   这日离开勤政殿的各位辅臣们,一反往日的窃窃议论、脸色各异,一个个却沉默异常,大家没有说一句话,低头出宫了事。   太医赶到的时候,李夫人已经断气。   赵宗冕将李夫人放下的时候, 抬头却突然发现泰儿站在内殿门口, 双眼圆睁,呆呆地看着。   原来老太师病发倒在地上,泰儿便趁着人不注意也跑了出来。   顾恒随着赵宗冕目光看去, 忙奔了过去, 以身体挡住泰儿的视线:“太子殿下,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快去读书吧。”   泰儿迟疑了会儿,问顾恒道:“李娘娘为什么要死。”   顾恒道:“是……”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跟原因。   泰儿却又自己回答说:“是给想害母妃的那些大臣逼死的吗?”   顾恒一惊:“太子怎么这样说?”   泰儿说道:“我听说了,他们想害母妃,给父皇打死了几个,现在他们又害死了李娘娘,这些人太坏了,以后我要把他们统统都杀了。”   顾恒忙掩住泰儿的嘴:“太子!这话说不得!”   幸而这话并未别人听见,顾恒低低叮嘱道:“太子,以后不能随意说这些话,若给贵妃听见,是会难过的。”   “为什么?他们要害母妃,我杀了他们,母妃该高兴才对。”   顾恒道:“太子现在还小,有些事还不能明白,等你大一些就知道了。但是现在绝不能再说这种话,因为假如给别人听见,一定会给贵妃惹祸的,太子非但保护不了贵妃反而会害了她……知道吗?”   泰儿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我再也不说了。”   顾恒点点头:“这才对。”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温声道:“太子要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现在回到里头继续读书写字好不好?”   泰儿迟疑了会:“今天顾师父还会送我回去吗?”   顾恒道:“会的。”   泰儿这才一点头,转身回内殿去了。   这日,甘露宫里却也正有客人。   章令公主是一早就来了的。已经同西闲说了半晌的话,今日章令的来意统共有两个,其一,是她想给关潜择一房妻室,让西闲也帮着留意。其二,却是为了赵宗冕后宫的事。   章令说道:“前些日子看他们弄的闹闹哄哄的,潜儿还一直为娘娘你担心,着急要进宫来探望呢,给我连骂带打地拦住了,我跟他说了,别看惊雷闪电的热闹,必然是有惊无险的,何况有皇上替娘娘撑着,你说他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做什么,瞧,给我说准了是不是。”   西闲点头,也笑道:“听说皇上升了潜儿进了礼部?他待人接物是最能耐的,这次去宣旨的差事且做的很好,去礼部却是不错。”   从关潜回来后,赵宗冕便升了他进礼部,近来因礼部尚书犯了事,连带一个侍郎也给革职,便又提了关潜为右侍郎,原先的左侍郎暂代尚书一职位。   章令道:“总比到什么兵马司,驻军之类的强,在礼部至少安稳些,不用舞刀弄枪的最好。”又说:“我先前求过了皇上,许我留在京内,这多少年了,总算是又回到了京中守着儿子,安安稳稳最好,潜儿也大了,我近来琢磨着要给他寻一房妻室,开枝散叶继承香火。只是我多年不在京内,有些不太懂眼下这些名门闺秀们了,不知道娘娘心目中有没有什么好人家?”   西闲略微迟疑:“公主可想从秀女里头给潜儿挑一个吗?”   章令笑道:“如果有那身家清白品貌皆好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西闲道:“先前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本已经订好了最后一选的日子,可……如今只怕要推迟了。如果公主有这方面的意愿,等皇后娘娘的事情了结了后,我同皇上说一声,挑那格外好的、身家也匹配的先留给潜儿,想皇上不会不答应的。”   章令道:“我就知道娘娘办事最妥帖的。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说了这句,又皱眉道:“说来可气,原本不必要央求到宫里来,只是先前,听有人说一个翰林学士家的小姐是最好的,我心想让潜儿娶个书香门第出身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倒也相宜,所以便叫人去提亲,谁知道……”   西闲道:“怎么了?”   章令说道:“谁知道竟给人羞臊了一顿,给回绝了。”   西闲疑惑:“这是为什么?就算是翰林大学士,潜儿配着也绰绰有余了。”   章令道:“媒人回来说的那些话,也不好跟娘娘说,总之不堪入目就是了。对了,听说这女孩子也在选秀之列呢,就是翰林何学士之女。”   西闲沉吟道:“原来是这位,却有点儿印象,原先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想让她免选,只是那天……据说是病了没来。”   “到底是学士门第,心高气傲着呢,是真病还是假病也未可知。”可见章令公主对何家是起了恶感,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说定了此事,章令公主又放低了声音道:“娘娘,如今皇后仙故,虽然选秀之事暂时耽搁,但毕竟势在必行,如今宫内全凭娘娘做主,你可要多留心。”   西闲看向她,眼中透出疑惑。   章令说道:“先前皇后所选那些人家,多半都是站在皇后一边儿的,比如这次泰和殿事件落马的礼部尚书,家里不也有个女孩儿本是免选的吗?幸好不能成事了。”   西闲道:“公主的意思是……”   章令道:“娘娘可要选一些亲娘娘的朝臣之女才好。比如上回御史弹劾之中,就有国子监蒋学士上书驳斥过御史,说他们罔顾伦常擅议天子家事。还有这次泰和殿之事里并未参与的那些人……尽是可以考虑笼络的。就算为了以后着想,娘娘也要多做些事,叫那些人知道娘娘的宽仁体察,他们当然也会格外拥护娘娘。”   上次章令暗示西闲会在贵妃位上更进一步,当时皇后还在,西闲只不置可否,且并未让她再说下去。   如今听章令却也是这个意思。西闲便只笑笑:“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后宫里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如何,何况我如今虽是贵妃,但底下还有两位夫人,再加上那些待进宫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是出身高贵,看着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我竟不敢说什么了。”   章令道:“宫里虽现有两位夫人,可哪个能跟你争锋?”   说到这里,章令欲言又止,只笑道:“至于其他的贵女,就算再新鲜,但太子还是娘娘您亲生的,这可是谁也夺不走的。”   西闲笑笑,并没答话。   就在这时,外头小江子却突然狼奔豕突地跑了进来,脸色张皇。   西闲一看他如此神色,心就跟着发颤,忙道:“别急,出了何事?”   小江子跪在地上,如丧考妣,道:“娘娘,也不知怎么了,奴婢在外头打听着,李夫人娘娘在勤政殿里……服、服毒自尽了!”   西闲蓦地站起身来,章令也甚是震惊:“什么?李夫人自尽,这是为什么?”   小江子惶惶然道:“听人纷纷地说,李夫人承认是她谋害了皇后娘娘……在众位大臣面前澄清之后就、就自尽了。”   “是她?!”章令瞪大双眼,“她?她竟有……这种胆子?”最后一句,却也不知是震惊李夫人有这种胆子去谋害皇后,还是有这种胆气当殿自戕。   西闲却不发声,只是望着小江子,一瞬间眼前掠过李夫人那纤弱娟秀的样貌。   皇后之死仿佛仍是昨天发生的事,如今又是李夫人,西闲几乎觉着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皇后如今好端端在凤安宫,而小江子也没来回禀过什么李夫人在勤政殿服毒的话。   章令公主惊愕之余转头看向西闲,却见西闲脸上是一种惘然之色,章令本要说话,可看西闲如此,便把心中要说的先咽下了。   这日的确是顾恒送了泰儿回甘露宫的。   顾恒虽知道西闲也许听说了李夫人之事,但毕竟不知详细,本打算若是她问,便尽数告知,谁知西闲并不打听,神情虽然仍是温和如常,却隐隐透出几分冷来。   顾恒心中震动,却猜不到什么缘故,自然也不敢问,只好把泰儿交给西闲,行礼后退了出来。   顾恒出了甘露宫,见小江子殷勤地跟在身后,他便止步问道:“今日宫里可有事吗?”   小江子摇头:“没有呀。顾统领问的是什么?”   顾恒道:“娘娘……好像不大高兴。”   小江子眨眨眼:“娘娘向来不都是这样吗?”   顾恒皱眉,才要走,小江子道:“对了,今儿是章令公主在这里坐了半晌,后来,就听说了李娘娘的事……好像是打那时候起,我们娘娘就有点少言寡语的。”   顾恒若有所思,只吩咐说:“好生照看着吧。”   小江子忙又问道:“顾统领,皇上今晚上可会过来?”   顾恒道:“说不准。”说着就匆匆去了。   这夜赵宗冕果然并未回来,西闲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正睁着眼睛发愣,便听到帐子外窸窸窣窣的声响,西闲本以为是赵宗冕回来了,便抬手掀开帘子。   谁知眼前所见的,并非赵宗冕。   却是泰儿,只穿着明黄色绸子中衣,正悄悄地想要爬上床的样子。   见给西闲发现,泰儿心虚地叫道:“母妃……”   赵宗冕曾严命他不许再跟西闲同睡,泰儿自然不敢违抗,如今给捉了现行,灰溜溜地就想回去。   西闲捉住小孩子的手臂,软乎乎地握在手心里,才觉着心里踏实。泰儿察觉母亲的意思,兴高采烈地爬了上来。   西闲抱着泰儿,轻声问道:“怎么半夜还不睡?”   泰儿道:“睡不着。”   西闲道:“怎么睡不着?明儿还要早起念书呢。”   泰儿答应了声,虽然不动,但西闲转头看看,见他眼睫轻眨,显然还不肯睡。   西闲笑道:“到底怎么了?”   “母妃……”泰儿睁开眼睛,突然抱紧西闲道:“母妃别害怕,泰儿不会让任何人害母妃的。”   西闲一怔,垂眸看着可爱懂事的小家伙,心里头那点烦乱惶然在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泰儿见西闲不答,焦急问:“母妃不信吗?”   “母妃相信,”西闲在他的小脸轻轻亲了口,悄声道:“母妃也不会让任何人害泰儿的。”   泰儿这才欢喜,咯咯地笑着钻到西闲怀中撒娇。   次日顾恒一早仍来接了泰儿,这次他并没见到西闲,只是阿照出来送的。   连日里习惯了早上跟西闲照面,突然见不到,心里竟隐隐地有些惴惴不安,顾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甘露宫。   而在此刻,甘露宫的内殿里,西闲立在窗前,望着栏杆外一树开的明媚绚烂的紫薇花树,轻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是害怕顾统领进来,还是怎么样?” 第143章 0804二更   西闲说罢, 身后有个声音轻笑了声道:“我何尝紧张什么, 只不过因为知道顾统领鼻子耳朵格外灵, 若知道我在这里,回头多嘴跟他主子说了,招了那人的恨我又要吃苦, 那样娘娘岂非又过意不去?”   西闲回首, 却见身后圈椅上坐着的正是柳姬, 着一身素色的宫女裙服, 手中一柄玉柄白丝团扇轻轻摇动。   西闲道:“夫人是几时来的,为什么都无人通报?”   “自然是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溜进来的, ”柳姬瞥着西闲, 说道,“娘娘这里的门槛比先前高了很多,又有人讨厌我来打扰,所以逼得我得用些鬼鬼祟祟的法子。我这样辛苦地惦记娘娘,你怎么反而一点也不领情,只说伤人心的话。”   西闲走回桌边:“足有月余没仔细跟夫人照面, 以为夫人早把我忘了, 怎么反居然恶人先告状。”   柳姬笑道:“因知道娘娘这里事多,瓜田李下,少不得我避避嫌。”   西闲知道柳姬不是个怕惹祸上身的人, 这话若是搪塞就罢了, 如果是真心,那必然是另有一番意思。   “你应该听说李夫人殁了吧。”西闲垂眸落座。   “昨儿的事了, 整个宫内都知道了。”   “据说她临死认了是她谋害了皇后,夫人觉着如何?”   “我自然觉着惊愕,但是想想,这是在宫内,在这九重宫阙,就算发生再多离奇古怪的事,也不过是不足为奇,皆有可能。”   西闲看着她:“那你觉着李夫人所说是真?”   柳姬道:“据我所知,满朝文武都认了,皇上只怕也认了。毕竟在此之前,那些朝臣们暗中纷纷说是娘娘你……手眼通天谋划了一切,把你认为是祸国妖姬一类人物,可是有了李夫人……”   柳姬说到这里刹住了话锋:“唉,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西闲却接着她没说完的说道:“是啊,想来是李夫人为我解了围,同时也解了皇上的困,先前那些大臣们恨我入骨,只怕也对皇上暗有怨言,但知道内情后……滋味自然就不一样了,以后应该会越发尽心效忠吧。”   柳姬凝视着她,缓缓点头:“娘娘说的是。李夫人出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只是……”西闲道:“近来我常常回想那天的情形,那会儿我嫌茶热,是夫人你起身要跟我换茶,如果是你换了过去,却不知如何?”   柳姬笑道:“还能如何?现在就换我躺在锡宁大殿的棺椁里罢了。”   西闲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是啊。不过也许还有另一个可能。”   还有一个可能——柳姬换了茶过去后不喝。   四目相对,柳姬说道:“你说的那个可能我也猜着了,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今木已成舟,锡宁殿里那位再也不会跳起来了,这也算是各人的命而已。这些也已不足为虑,娘娘不如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   “以后?”   “这如何不明白,”柳姬笑道:“以后如何辅佐皇上,抚养太子殿下,稳居凤位,统率六宫呀。”   西闲沉默。   柳姬说道:“怎么娘娘并不觉着高兴?”   西闲心中掠过吴皇后跟李夫人两人的影子:“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柳姬一愣,继而笑道:“娘娘跟别人不同,又何必发这种感慨。”   西闲道:“我跟他们又有何不同?”   ——“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   柳姬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话的意思是:有些人知道自己很美,但我却不认为这样;有的人甚是美好,但他们自己却从不觉着如此,我却觉着他们因此而更美更好。   西闲虽明白其意,却不懂柳姬为何此刻提起。   “这是有人跟我说过的,后一句,是形容娘娘。”柳姬笑望着西闲,微微颔首。   西闲微微诧异之余想问说出这话的人是谁,但在看着柳姬含笑的目光之时,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柳姬说完之后起身:“我该走了。”她想着西闲微微垂首行礼,转身往外。   “夫人。”西闲轻唤了声。   柳姬驻足。   西闲凝视着她:“对你而言,我是敌是友?”   柳姬回看着她,半晌才回答:“对我而言,你是我生平第一次为之破例的人,在我心中你绝非敌人。”   西闲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在柳姬低头将走的时候,西闲才又问道:“那么,对夫人背后那个人而言呢?”   柳姬目光微变,在将转身的时候她才低低说道:“我只希望……一切都已经结束。”   在李夫人澄明所有之后,皇后殡葬大典也渐落定。   吴皇后谥号“孝怀”,却是赵宗冕亲自定的。   另外对于李夫人,经过商议,虽毒害皇后罪不容赦,但念在丧子之痛,以及最后主动坦白,以死抵罪,所以也并未削除她的封号,也以妃嫔之礼敛葬。   皇后棺椁从锡宁殿出宫,移到了皇陵之中,神主享于太庙。   朝廷五品以上官员跟一应命妇等素服守制四日,五品以下不上朝官员跟内眷也自素服三日,等等。   这一场大事,宫内外自然有一场好忙。   而在内宫中的事,却都得西闲过目,幸而还有内务司几名大太监跟资历深的嬷嬷们帮手,加上西闲谨慎应对,总算顺顺当当地应酬了过去。   只是每日守灵吊唁之类,也着实地费神耗力,西闲又觉着先前因有“毒害”疑云,朝野此刻必然都也盯着她的举动,所以她越发宫禁肃然,不敢半分怠慢偷懒。   如此好歹尘埃落定,五月下旬,正要再着手耽搁多时的选秀之事,偏在这节骨眼上,西闲撑到了极限,竟病倒了。   传讯太监来至勤政殿的时候,赵宗冕正在接见自南边回来的传令官。   原来跟孟氏作战的苏尹清近来连战连胜,孟氏大势已去,已经主动派信使求和。   这也是连日来所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赵宗冕的脸上也才露出了笑容,道:“这只水鸡果然有些能耐,打的好。”又问那信使这孟氏是不是真心要投降。   传信官道:“回皇上,这孟氏甚是狡猾,之前也诈降过几回,坑了我们数次,还好苏将军早有所料,此后连连反杀,白水江一战,孟氏死伤足有三千多精壮,这次才让孟氏真正服了,称愿意缴械,主动让出占领的城池等,以后听从天/朝的统辖管理。”   赵宗冕道:“这还像话。”   在场的群臣也纷纷盛赞。毕竟从年初到现在,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都有鸡犬不宁之势,实在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来安抚人心了。   如今又是去掉了孟氏这一心腹大患,因此群臣也都如连日阴霾终于见着了阳光,一时都喜气洋洋起来。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旨的太监到了,入内禀告道:“皇上,甘露宫的太监小江子,说是有要事要禀奏皇上。”   赵宗冕道:“朕正有事商议,待会儿再说。”   以前赵宗冕一声令下,太监是不敢多言的,可是这会儿,太监却狗胆包天地说道:“皇上……最好还是听一听。”   赵宗冕看到他脸上有些奇异的笑,心头一动,便道:“传进来。”   小江子脚步轻快地奔到跟前儿,跪地道:“奴才参见皇上!”   赵宗冕问道:“你有什么消息?”   小江子笑道:“回皇上,先前娘娘病倒了……”   赵宗冕见他笑的欢快,正要命人踹出去,小江子又道:“请了太医院的大人去诊,没想到太医竟说……是喜脉,已经两个月多了。”   赵宗冕的心嗵嗵地跳了起来,一时竟没有反应。   但朝臣们的反应却比他激烈多了,在瞬间的鸦默雀静之际,众朝臣纷纷向上行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兵部尚书更是喜气洋洋道:“今儿真是好日子,南边大获全胜,贵妃娘娘又有了身孕,简直是双喜临门。”   那样红光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当爹的是他。   小江子暗暗得意,便又故意大声说道:“回皇上,只是太医说,因为贵妃因先前过于操劳,身子有些虚弱,加上如今病倒了,所以胎息有些不稳,还需要好好保养……”   群臣突然醒悟,贵妃所谓操劳,自然是为了皇后娘娘的殡礼而操心劳力所致。   可按照日期算来,两个月的话,岂不是泰和殿聚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瞬间在场一半的人背后多了一层汗,要是那时候再闹的厉害些,弄得贵妃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国之罪人了。   幸而赵宗冕咳嗽了声,道:“各位爱卿可还有别的事禀奏?”   群臣忙道:“无事。”   赵宗冕道:“那今日就到这里。”   大家如蒙大赦,倒退数步后,纷纷退出了勤政殿。   小江子鹤立鸡群站在原地,见诸位大人都走了,才上前道:“皇上要不要去看看贵妃娘娘?”   赵宗冕喝道:“多嘴。”   小江子摸不透他的脾性,吓得忙停口。   正在此刻,顾恒陪着泰儿从外入内,原来今日泰儿学习骑射,顾恒因不放心,便亲自陪着。   方才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群臣退散,有嘴快的便将贵妃有了身孕之事告诉了两人。   泰儿先跑进来,叫道:“父皇,母妃真的有了身孕吗?”   “唔。”赵宗冕早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又扭头问道:“贵妃病的怎么样?”   小江子还未回答,顾恒在旁边忍无可忍:“就几步路,皇上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前些日子为了操持殡礼,贵妃何等操劳,如今病了又有了身孕,皇上自然要立刻去探视。”   泰儿早就等不及,也跟着叫道:“是啊父皇,咱们快去吧!”   赵宗冕回头瞪了顾恒一眼,总算下了台阶。   泰儿满心稀奇、希冀,眼睛瞪的溜圆,边走边问顾恒道:“顾师父,我会多个弟弟吗?还是多个妹妹?”   赵宗冕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老子在这里,你问谁呢?”   泰儿这才转回头来:“父皇知道?”   赵宗冕紧锁眉头:“不管是什么,最好是个乖巧听话的就是了。”   泰儿年纪虽小,却也听出他是嫌弃自己不够乖巧听话,便默然低下头去。   顾恒见他愀然不乐似的,便道:“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要叫太子一声‘哥哥’的。太子高不高兴?”   泰儿才又喜笑颜开:“高兴!” 第144章 0804三更   西闲其实也隐隐地觉着自己近来有些不大对劲。   只不过这两个月实在是过的波谲云诡, 风起潮涌, 好像每一天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天大的事, 她得统观大局,照料泰儿,筹谋算计, 尽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横竖身上并无其他异样感觉, 便未曾在意。   而在听了太医的诊断之后, 阿照皱着眉低低抱怨道:“娘娘,早就劝你让太医来好好诊一诊了, 你只是不肯, 果然是喜吧?早先又没有格外防备,这若是有个什么……幸好大吉大利,阿弥陀佛。”   西闲只是笑笑。   从太医所算的时间看来,大概正是勤政殿请罪之后那几天,或许就是在她吩咐阿照停了那汤的时候怀了的。   也难为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地在她肚子里过了这两个月, 也并没有特别的折腾人, 也许会是个跟泰儿一样贴心的孩子。   当初赵宗冕登基之后,自然架不住他隔三岔五,西闲生怕立刻再怀上, 毕竟她已经有了泰儿, 而且最主要的便是先打起精神护着泰儿平安,如果这会子再怀了身孕, 只怕更是众矢之的……种种顾虑,所以才宁肯去喝那苦药。   但是,越是跟赵宗冕相处,越知道这人的可恨不改之处,但也越知道他种种深入人心之处。   那次阿照在询问她要不要用汤的时候,一时心动,便没有再喝。   西闲稍微挪了挪身子,想要稍微歇息会儿,这两月之中委实是太累了,不仅身子累,心上却更绷的难受。   西闲知道小江子已经去勤政殿报信了,若是换了平时,她一定不会容许小江子这会儿去,毕竟那是朝廷大臣们议事的地方。   但同时西闲也深知,这数月朝廷风雨飘摇,对于才登基的新帝来说并不算是很好的开始,这会儿朝中实在是需要一个“喜讯”了。   所以西闲才没有拦住小江子,就是想让他当着各位大臣的面宣告此事,毕竟是皇族的好事,使人心也欢喜振奋些。   西闲知道赵宗冕或许随时会来,本想闭着眼暂时假寐一会儿,谁知才躺下,即刻便入了梦乡。   也许是因为终于从太医那里听说了确切消息,也许是因为宫内外的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身心都暂时放松下来。   等西闲再醒来之时,眼前已经燃起了烛光,却已入了夜。   正吃一惊,便听到外头泰儿的声音道:“母妃还没有醒来吗?”   阿照道:“太子殿下,等娘娘醒了奴婢会告诉您的。您若困了,不如先安歇吧。”   泰儿失望地嘀咕道:“我还没有跟母妃说话呢。”   西闲忙叫了声,外头泰儿听了动静,立刻飞奔进来。   “母妃!”泰儿满脸喜悦,趴在床边,“母妃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两个半时辰了。”   西闲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睡了那么久?”转头对阿照,轻声责怪道:“怎么不叫醒我?”   阿照往旁侧看了眼,含笑低头:“是皇上吩咐叫不要打扰的。”   西闲一怔,目光转开才发现赵宗冕居然就站在门边上,因一直没说话,她才醒注意力又都在泰儿身上,所以竟没留意。   ***   是夜,赵宗冕留在甘露宫。   泰儿像是已经学会了看眼色,若赵宗冕不在,他早就爬到床上去了。   因赵宗冕在场,便只趴在床边,略同西闲说了半晌,就很识趣地跟着阿芷回自己寝殿去了。   等宫女们也都退下,赵宗冕在西闲的额头上摩挲了会儿:“听太医说你是操劳过度,感了风邪……幸而不算什么大毛病,头还疼吗?”   西闲道:“不疼了。”   赵宗冕道:“其实那些事,你不必要亲力亲为,自个儿的身子难道不知怎么样?连朕多揉搓你一会儿还受不住呢,哪里经得起那些。”   西闲赧颜:“总是得尽心着意的,再说多少眼睛都看着呢,若再出点错,又说臣妾是故意使坏,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赵宗冕笑道:“你都‘祸国妖妃’了,还在意那个?”   西闲哑然失笑。   赵宗冕叹了口气,把她往怀中搂的深了些,又嗅到她身上的幽甜气息,此刻恍然明白:“原来如此。”   西闲仰头:“什么?”   赵宗冕笑道:“没什么。不告诉你。以后再验证……”说到这里,却又皱着眉打住了。   西闲不知他是何意,只又问道:“今儿小江子去勤政殿,没打扰皇上跟众位大人商议正事吧?”   赵宗冕道:“并没有,去的正好。你大概还不知道,今日才得了南边孟氏要求和纳降的消息,正跟他们说,就又听了这喜讯,都说双喜临门呢。”   西闲微微一笑。   赵宗冕道:“你说这一次,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   西闲问道:“皇上想要个皇子,还是小公主?”   赵宗冕皱眉道:“朕着实想不出来。若是男孩子,万一也跟泰儿一样性子呢?若是女孩儿……如果也跟你一样的性子,那更加的……”   西闲默默地望着他。   赵宗冕忙笑道:“那更加惹人爱了,是不是?”   西闲仍不语。赵宗冕咳嗽道:“虽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名字朕已经给想好了。”   “名字?”西闲诧异。   泰儿的名字是她因出生地而起,又寓意泰儿一生安泰平安之意。   难得赵宗冕并没有强要改掉,反而采用了。   这会儿听说给没出生的孩子想好名字,自然意外的很。   “当然,”赵宗冕道:“就叫……双喜吧。”   “双喜?”西闲瞠目结舌。   赵宗冕得意:“你觉着可好,这样咱们就能永远记得这一日了。”   “好的很,”西闲轻轻咳了声:“可虽然好,不过……或许可以用作乳名。”   赵宗冕道:“怎么,你嫌弃?”   西闲道:“并不是,古人说‘大雅既大俗’,其实是很……令人印象深刻了。但,双喜自然是为大吉,不如,就叫吉祥的‘吉’可好?且如此也顺应了泰儿的名儿。”   赵宗冕琢磨了会儿,从善如流地笑道:“也不错,这个名,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用。还是小闲聪明博学。”   这夜,自然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赵宗冕也难得的没有任意妄为,只老老实实地相拥而眠过了一宿。   此后,西闲又休养了数日,小疾已经好了。   期间内务司那边来回了好几次关于秀女的事,并不敢催促,只是试探问贵妃的意思。   这连日西闲心里也想着此事。她有了身孕,自然无法侍寝了,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看着等着,这会儿如果不赶紧去做,恐怕就要再多个“专宠善妒”的罪名了。   西闲吩咐道:“先把之前,同先皇后一块儿看过的那几家小姐,择黄道吉日选入宫中。”   内侍太监也有此意,又道:“其中礼部尚书犯事,他家的小姐自然不中用了,倒是之前病了的何学士之女,近来早已好了。娘娘觉着……”   西闲想起章令公主所说的话:“先选好了日子,那日一并都带来,我再细细瞧一遍。”   六月中,几位贵女一并入宫,在甘露宫拜见贵妃娘娘。   虽然大家为了避先皇后的忌,都穿着淡色素服,却也是格外的裁剪考究,妆饰出色了。   西闲挨个看过,先前见过的五位也就罢了,不在话下,而那后补了翰林院大学士之女,唤作何蕊的,今年十七岁,果然亭亭玉立,犹如新荷,颇有风韵,大概是自幼读过不少书饱受熏陶的缘故,看似恭顺无可挑剔,但眼神里却隐隐透着一股自傲之意。   怪不得何家能够不卖公主的面子,许是对他们这种清高自矜的书香门第而言,就算真尚一个公主也是寻常,何况如今是公主之子呢。   两边的嬷嬷跟内侍总管都打量西闲的意思,都觉着是无碍的。   毕竟这位何小姐出身跟品貌都是上上之选。   在众人都参拜过了,西闲道:“其他几位我是见过的,只有何家小姐初见。”   何蕊含笑垂首:“先前本能来拜见娘娘的,只是不巧病了,每觉遗憾,寝食难安,幸而娘娘宽仁怜爱,才让妾终能得见娘娘慈颜,但愿以后可以常侍奉娘娘左右,以尽妾心之一二。”   西闲淡淡一笑:“不愧是诗书之家的出身,说的话也格外动听。”   其他几位贵女脸色各异,有含笑凝视的,有眉梢流露不屑的,有漠然处之的。   何小姐才要应答,西闲忽然道:“只是,我近来听了一事。”   何蕊微怔:“不知娘娘听闻何事?”   西闲道:“听说公主曾有意要跟贵府结亲,贵府却是为什么原因回绝了呢?”   何蕊没想到西闲会提起此事,仍含笑应道:“回娘娘,这件事是家父家母做主,妾并不知情。”   “这话只是搪塞罢了,就算你们家里门庭再高,提亲的是公主,这种事如何会不让你知道?”西闲笑笑,“我不喜欢虚应故事。你且说实话就是了。”   何蕊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抬眸看西闲一眼,终于微红着脸说道:“家父……大概是觉着妾该入宫伺候皇上,所以才回绝了公主……”   西闲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们家有此心虽然是好,只是回绝便回绝就是了。为什么要说些难听的话出去,害公主颜面扫地呢。”   何蕊微窘,又忙分辩道:“这个却实在不知道,又怎敢冒犯公主?大概是有人谬传了。”   “是公主亲对我说的,”西闲敛了笑:“这总没有假了。章令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亲姊妹,你们瞧她不起,可见对皇上也未必恭敬到哪里去。而且上回先皇后在之时,召你们进宫,大家都到了,你却称病未到,如此怠慢……可见心思不在入宫上。”   何蕊略有些着急:“娘娘……那次是因为妾病了。”   西闲冷笑道:“你只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病,却宁肯在那种大日子里缺席,难道……还要让我再说下去吗?”   何蕊羞愠交加,自己所说的话给句句戳穿,又是当着各位名门贵女的面,可谓颜面尽落,无地自容。   西闲垂着眼皮道:“内宫选秀,并不是强抢民女,既然你这样不愿意入宫,宫里自然也不敢强人所难,你且请回吧。”   在众人或惊疑或快意的目光中,何蕊眼中噙泪,仍是屈膝行了礼。   她退后几步,正要转身出门,却听外头道:“皇上驾到。”   说话间,赵宗冕从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正跟何蕊打了个照面。 第145章 0805一更   何蕊眼中含泪, 正低头要走, 却见迎面来了一人。   仓促抬头才看清来者。   赵宗冕一身银灰色团花龙袍, 腰束玉带,头戴浅银丝织就的翼善冠。   他的相貌原本是很能欺骗人的俊美雅正,近来又因为不大带兵, 身上那股煞厉之气也随着敛了锋芒, 凝眸不语的时候, 看着越发的温雅清贵, 风华绝代,令人有一见倾心之意。   何蕊望着那张明俊的过分的脸, 就算赵宗冕身上穿着龙袍, 她心中却仍是不能置信这就是皇帝。   直到旁边太监狠狠地咳嗽了声,何小姐才反应过来,忙低头跪了下去。   此刻内殿里那数家贵女也瞧见了皇帝驾到,这几人里头,倒有一大半是见过赵宗冕的,只因先前赵宗冕没登基之前, 混在京内, 到处饮宴,这些少女们虽人在深闺,却早知道风流王爷的名头, 所以明里暗里偷看过几眼。   赵宗冕扫了何蕊一眼, 迈步入内。   西闲早也起身迎接,赵宗冕握住她的手:“那是谁?”   西闲道:“是翰林院何学士之女。”   “她怎么了?”   “回头再跟皇上细说。”西闲应了声, 问:“今日皇上为何有空?”   赵宗冕笑道:“听说你这里忙,太子吵着要来看一眼。”   西闲一怔,赵宗冕看向门口,却见泰儿探出头来,见赵宗冕示意,才小心翼翼地出来,上前乖乖地行礼:“泰儿给母妃请安。”   西闲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闹的什么,只是贵女们都在,却也不好就任意跟泰儿亲密起来。于是叫他起身。   赵宗冕也命众女起身,扫了几眼。众人虽知道以后入宫伺候的便是这位主子,但初次照面,仍是各自晕红了脸,或窘羞惶恐,或心如鹿撞。   赵宗冕笑对西闲道:“贵妃这儿的事若完了,便让她们先回去吧,朕还有事跟你商议。”   西闲见他来了,本以为他自然也想来看看自己的后宫,就也想让他仔细打量打量。   如今听赵宗冕如此说,且又是询问的口吻,很不像是以前的随意,便也十分的谦恭道:“臣妾遵旨。”   于是命内侍跟嬷嬷们领了众人出殿,剩下的便是择日入宫。不在话下。   直到众人都去了,赵宗冕才对泰儿说道:“你觉着哪个好啊?”   泰儿道:“哪个都不好,都不如母妃。”   “听听,”赵宗冕笑对西闲道:“真不愧是你亲生的。”   西闲抚过泰儿的小脸,问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什么事商议?”   “哪里有事,是这孩子听说你这儿热闹,非得拉着朕过来瞧瞧,我看他的鬼心眼儿多着呢,大概是不知听谁说了今儿你召见各家小姐,怕你给人欺负了。”   西闲望着泰儿懂事的眼神,这才明白方才这小家伙为什么当着许多人的面行大礼,而不像是平日那样直接跑到自己跟前。   将泰儿揽在身边,又温声问他今日学了什么之类。   赵宗冕却突然又想起那何蕊,便问:“那女孩子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难道被你骂了?你向来能宽和就宽和,可是很少这样严苛对人的。”   西闲便将章令公主诉苦的事说了,又道:“臣妾命人去查了查,这件事还并不是公主污蔑他们,实在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章令公主原先在桃城的时候,安国公去后,她召了不少入幕之宾,名声自然是不大好的。   西闲又把关潜看做半个儿子一样,自然无法忍受,所以才一反常态,故意在这会儿驳斥了何蕊一番。   赵宗冕听了,哼道:“原来你是为了给潜儿出头啊。”   西闲道:“公主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他们也太过了。而且臣妾并没有冤枉他们,上次选秀,何小姐称病不来,我命人细细探听,才知道他们家本不愿意送女儿入宫的……所以故意称病想要避过,这次却不知怎么又想开了,这里岂是他们说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赵宗冕道:“该死该死,朕这样英明神武,也给他们看低了,还好今儿小闲又给朕出了口气。”   泰儿似懂非懂,却忙拍手叫道:“母妃好厉害,比父皇还英明。”   赵宗冕笑骂道:“这小子,跟着太师学了那么久,还是这么胡说八道的。”   待要把先前泰儿询问顾恒这一胎是男是女的事当做笑话一样讲给西闲,可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赵宗冕道:“不过这何蕊生得还是可以的,仿佛也有些才学。他们家又是三代的状元门第,怪道公主看上她,也怪道他们家比别人要清高些。”   西闲垂下眼皮道:“皇上若是觉着她好,臣妾再叫人告诉她家就是了。”   赵宗冕笑道:“朕看着还真挺好的,那你叫人说去吧。”   西闲皱皱眉,默不做声地看着赵宗冕。   赵宗冕也不顾泰儿在旁边,凑过来嗅了嗅她身上的淡香,小声道:“逗你的,还当真了?”   他这般不正经的样子,跟先前进门时候那端庄明仪的雅贵天子,简直判若两人。   西闲笑着摇了摇头。   泰儿突然冒出一句:“母妃,是潜哥哥喜欢那个什么小姐吗?那为什么不让父皇赐婚呢?”   西闲一愣,赵宗冕却仿佛受了启发:“小子,你突然聪明起来。”他转头望着西闲道,“既然公主看上了这何蕊,那不如朕给他们赐婚就是了,撮合了这门亲事,也是功德无量。”   西闲却没有立刻答复。   赵宗冕见她不回答:“怎么?”   西闲这才说道:“虽然公主喜欢,却不知潜儿的意思。要不要等问过了再决定,何况……”迟疑了会儿,西闲低低说道:“这何家既然不愿意,如果勉强赐婚,怕以后会闹成怨偶,岂不是害了潜儿。”   赵宗冕道:“怨偶?这何家不是知书达理的吗?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三从四德了,还敢挑挑拣拣……好了,这件事朕会留意,你就不用管了。”   赵宗冕做事,倒是雷厉风行,此后回了勤政殿,便召了大学士进宫,两人大概说了有半个时辰。   如此三日后,朝廷便下旨给何蕊跟关潜赐了婚。   天气越发热了,西闲因有孕在身,还要养胎,行动不便,近来便不常走动。   内务司但凡有事,只到甘露宫来报,因为眼下没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只剩下选其他秀女一节,却因为定了贵女们入宫,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倒也不用着急,其他杂事就让太监们去张罗安排。   这日宫外蝉唱阵阵,西闲正侧卧在贵妃榻上假寐,小江子探头瞧了眼,吃不准她是睡了还是没睡,就悄悄道:“小公爷到。”   西闲却并没有睡,忙睁开眼睛道:“传。”   阿照扶着她起身,才整理妥当,关潜已经入内拜见。   西闲命他落座,心里当然明白他的来意,多半是因为赐婚。果然,关潜说道:“娘娘,跟何家的婚事……我母亲说是娘娘在皇上面前求的,可是真的?”   西闲道:“是抬举我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关潜问道:“皇上又怎会知道呢?”   西闲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似的,心中一沉,便简略地把那日的情形略说了几句,道:“潜儿,你不喜欢那何姑娘吗?”   关潜看她一眼,低头不言语。   西闲忙道:“虽然她人是清高些,但生得着实甚好,且又饱读诗书,何家又是三代的状元,你若是娶了她,将来生下一子半女,一定也会……”   “娘娘。”关潜打断了她。   西闲怔住。   关潜抬头望着她,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有些泛红,眼中似乎也蕴了一层泪似的。   西闲颇为惊心:“你、你若真的不喜欢,我跟皇上求一求……未必没有别的法子……”她怕关潜难过,又说道:“其实皇上起意的时候,我也想过,虽然是公主看上的,未必你就看上,不过皇上一意孤行的,所以才……”   关潜听了这几句,却一笑。   “我知道了,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感激罢了。”关潜重又低头,只是抬手,仿佛是要挠一挠鬓角一样,手指从眼角飞快地掠了掠。   西闲定了定神,暗中调息片刻,才又问道:“你升了礼部侍郎,初次担任京官,不知觉着如何?”   关潜道:“众位同僚很是关照,一切都很好。”   西闲点点头:“是了,近来听皇上说,要派人去南边,宣布对孟氏的招降安抚书,这件事是不是也会由礼部的人?”   关潜道:“已经接到了旨意,正在选招抚使。”   西闲笑道:“我的心意跟公主一样,一方面觉着这是个好差使,想让你领了,另一方面又觉着,领了后必然又要出远门,路途遥远也免不了别的凶险,所以想,不如你就留在京内为好。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法?”   关潜道:“当男儿自然要志在四方,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西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你呀,也有些像是皇上……你知道他近来每天早上都要去练习骑射、什么拳脚之类的吧?”   自从西闲有了身孕,赵宗冕又断了粮,加上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前习惯了骑马打仗,如今被却圈养在这紫禁城里,自然闷得很,每天早上便拉着顾恒等人去演武场上操习,但凡得闲,又会指挥龙骧卫们模拟攻城进击等种种战事场面。   关潜见她面露笑容,便也才笑了:“是呀,听说舅舅日理万机,却还有如此龙马精神,也是国之福了。”   西闲凝视着他,温声说道:“明君良臣,缺一而不可。”   关潜心头一动,迎着西闲的目光,垂头道:“潜儿明白。”   西闲望着关潜,眼前出现当初在桃城初见的那一幕,当初那柔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她心中本来还有别的话说,可是,在面对这样如同匣中宝剑似的关潜的时候,那些话,却藏在心中,难以出口。   索性全部压下。   西闲微笑看着关潜道:“既然你愿意这门亲事,以后成了亲,越发要精精神神,谨谨慎慎的,忠君为国,彰显家声。这是公主的心愿,也是皇上跟我的心意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关潜眼中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就像是阴云之中酝酿着一场大雨,但最终,那片雨云却又悄悄地随风而去了。   他只躬身行礼道:“潜儿遵命。”   关潜去后,西闲略坐了片刻,才起身回到内室。   轻轻打开梳妆台第三格的小抽屉,里头放着的正是关潜给她的那只湘妃斑竹短笛。   西闲盯着竹笛看了半晌,上头斑斑点点的,传说是潇湘妃子流下的眼泪,所以才有湘妃竹之说。   把笛子放进袖子里,西闲叫了阿照来:“去生一盆火。”   阿照一愣:“大热天的,放冰还不够呢,为什么生火。”   西闲顿了顿,笑道:“你说的对,是我没有说清楚,你叫他们去弄个小风炉,今日无事,我正要消遣消遣,练习一下茶道。”   阿照这才领命去吩咐,不多时,果然弄了全套的煮茶的茶具,包括汤瓶风炉等等。   西闲望着小泥火炉里跳动的炭火,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抚过那竹笛的纹路。   前两日,西闲终于得了一本教授吹奏笛子的曲谱,便拿了关潜所送的斑竹笛拿出来练习,才练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曲调,泰儿从外回来。   因见西闲吹笛子,泰儿便凑过来看热闹,又让西闲教自己。   西闲自觉还是半吊子,又哪里能教他,便忙把笛子收了起来。不料泰儿问道:“母妃,哥哥为什么也不给我一个。这样泰儿也能学了呀。”   西闲笑道:“你想学,母妃叫人给你准备就是了,要多少也是有的。”宫内的什么竹笛玉笛,甚至金子银子的,也应有尽有。   “这是哥哥给的,跟别的不一样,”泰儿摸着上头的花纹斑点,看见新奇之物,小孩有点爱不释手,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长斑的竹子,母妃,这是哪里才有的?”   西闲本要回答,可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就变了。   曲谱上虽有各色笛曲的教授,却也简略记载了什么长笛短笛等的分类,以及各种材质的出处。   这湘妃斑竹的材质,多数都在长沙洲一侧,蜀中虽有,却不常见,其中渝州的卧龙山所产最佳。   “啪!”是风炉里的火跳了一下,西闲的瞳仁微微收缩。 第146章 0805二更   关潜出宫往外, 上了马, 仍有些恍惚。   侍从见他神色悒郁并不见欢容, 不知为什么,却也不敢问,便牵着马儿走了两步, 翻身上马引路。   如此转出宫道, 渐渐到了闹市。突然听到耳畔有人呼唤自己, 关潜回头看时, 却见是五城兵马司魏翔之子魏风,龙骧卫里一名副统领严明山, 同苏霖卿苏霁卿两兄弟。   关潜忙勒住马儿回头, 问他们为何聚在一起。   魏风说道:“三公子不日要离开京城去往江南,我今日做东给他送行。”   关潜惊问:“为什么又要去江南?前日隐约听说哥哥不是要在京内谋职的吗?”   苏霁卿拱手作揖,道:“我毕竟闲云野鹤的惯了,心有些收不回来,而且自从离开江南后,心里颇为想念, 先前已经跟父亲和兄长们商议过了, 却都答应了。”   “不答应你有什么法子,你还不是心心念念的……”苏霖卿笑了笑,又对关潜道:“相请不如偶遇, 小公爷赏不赏脸?”   因为先前苏霁卿相助西闲, 简直义薄云天,在关潜心目中是极值得敬重之人, 当即笑道:“如此有缘,定要叨扰了。”   于是一行人来至酒楼,寒暄入内,小二自拉了马去照料。   大家沿着楼梯往上,一楼的酒客们有的便在高谈阔论朝廷跟南边孟氏之战,一个人说道:“毕竟有雁北军参战,我早说过一定会赢的。你们先前不看好的,这次打脸了吧?”   另一个说道:“虽有雁北军参战,但如今王爷当了皇上,却不能亲自带兵了,所以大家原先不看好也是人之常情。”   先前那人得意洋洋道:“这你们就不懂了,镇北王殿下原本就所向无敌,如今当了皇上,咱们国运自然只能更好更强,区区孟氏南方蛮夷,萤火之光怎能跟皓月争辉?”   几个人闻言哈哈一笑。   因苏霁卿先前已经请过相识的众人,所以这一次,只有何友晴魏风这两个知己,本想小酌叙情而已,没想到又遇到关潜,倒是热闹了几分。   席间便说些近来的逸闻趣事之类,又说起江南美人,魏风笑道:“我知道三爷为什么一心念着南边了,一定是有个千娇百媚的解语花等着回去。”   苏霁卿笑而不语,魏风道:“假如他日我们也得去江南一逛,到时候三爷就成了地头蛇了,可要一尽地主之谊呀。”   苏霁卿一笑,举杯跟大家同饮。   魏风环顾众人又道:“只可惜今日少了一人,不知他回来后又是何等的热闹。”   大家正想是谁,苏霁卿知道他意思:“必然是说青乡侯了?”   魏风点头,众人这才明白,苏霖卿说道:“如今他随着镇国将军,苏将军同孟氏作战,听说打的孟氏丢盔弃甲,派了信使来投降和谈,这次回来,一定也能加官进爵了。”   魏风寂寞难耐,拿着筷子在酒盅上敲了两下,叹道:“可惜可惜!这种好差事轮不到我,就算不指望加官进爵,这去战场上拼杀一回,也不辜负男儿意气。”   苏霁卿则看向关潜道:“若说上阵杀敌,小公爷也算是极有经验的了。听说先前在雁北随着雁北军历练,很得……很得圣上夸赞。只是如今去了礼部,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关潜忙说不敢。   严明山看看他们,突然也对关潜说道:“我听说小公爷在白山,身先士卒的,且还受了重伤,至今身上还有疤痕,不知是否是真?”   关潜苦笑道:“是留了一道。”   魏风忙道:“在哪里,给兄弟们看看。”   苏霁卿笑道:“这成什么体统?”   关潜也笑说不可。怎奈魏风一直好奇,终于逼着关潜解衣。   只是当看到那可怖伤痕之时,在座四人不仅震惊,从此自然也能想象出当时情形是何等的凶险。   关潜毕竟是公主之子,少年以前又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虽然先前随着赵宗冕在雁北军中历练,但那些京中的官员却并不知道详细,及至关潜回来,立刻给委以重任,自然有些人不大信服的。   魏风跟严明山同关潜颇为熟悉,虽然喜欢他的为人,只是也并不了解他的过去,此刻见了他身上的伤,这才暗中咋舌,知道这青年并非只是靠着皇亲贵戚的名声被重用。   关潜将衣裳穿好,行动中袖口上滑,露出腕上的痕迹。   魏风看见了,又惊问道:“小公爷,这也是那次落下的?”   关潜摇头:“这个是另一回。”把袖口往上提了提,云淡风轻。   众人看着,心中不禁生出敬佩之感。   苏霁卿看在眼里,突然想起在雁北陆康府内,西闲遇刺之事。   待关潜整理好衣裳,魏风举杯敬了他一杯,又笑道:“近来皇上给小公爷赐了婚,对方可是了不得的翰林大学士家的小姐,听说真是……论才学比一个翰林学士还精进呢。以后小公爷就在这京内,好歹也算是扎下根基,开枝散叶,光耀门楣了,以前所受的种种惊险磨难,就当是历练,是真男儿才如此呢。”   说着大家都敬了关潜一杯。   不多时众人喝的微醺,魏风道:“可惜这次是给三爷送行,终究不能尽兴。”又对苏霁卿道:“能不能再迟两个月再走,那会儿何侯爷只怕也就回来了,有他在,一定会更加热闹。”   苏霁卿笑笑:“只好有缘再聚了。”   忽然严明山说道:“对了,说起南边,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们听说没有,赵立似乎给生擒了。”   别人听着还不觉着如何,关潜脸色微变,看向严明山:“此话当真?”   苏霁卿听他问的着急,不觉多看他一眼。   关潜一心看着严明山,并未察觉。   严明山道:“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没大有人知道……好像已经秘密往京内押解过来。也是……跟孟氏相比,赵立本就不成气候。”   苏霁卿不动声色地问道:“赵立虽曾是皇族,但反叛朝廷罪不容赦,就算生擒,也该是大张旗鼓,怎么竟是秘密押解?”   严明山看看左右,才放低声音道:“多半是跟废太子有关。不是说赵立杀了废太子吗?宫里太上皇点明了要见赵立,必然是想给废太子报仇。”   苏霁卿道:“是谁负责押解?”   “这个就不知了,我只隐约听镇抚司的人提了一句。”   五个人喝了一场,下楼后分别,苏霁卿看关潜,却见他心不在焉似的。   苏霁卿一想,走到关潜身前道:“向来仰慕小公爷,只是没什么缘分相见,半月后我便离京。若小公爷得闲,可去南城紫荆胡同寻我。”   关潜振作道:“多谢三爷盛情,有时间一定前往。”   魏风有些半醉,家人扶着自回府去,严明山还要回宫当值。苏霖卿便陪着苏霁卿往回。   路上,苏霖卿道:“小公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官任礼部侍郎,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不过……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有名无实,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今日看到他身上那许多伤疤,唉,才知道原来的确是个不容小觑之人。”   苏霁卿笑道:“自然了,曾跟着当时还是镇北王的王爷历练过的,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你方才特意邀请他……是为什么?”   “只是觉着这是个可交往之人,再说他也未必放在心上,毕竟我只半月就要走了。”   苏霖卿点点头,又问:“你当真要走吗?其实……母亲也不是一定要逼你成亲,只是觉着那刘家的姑娘的确是不错,温柔大方……可如果你当着你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为难。”   原来朱夫人因一直惦记苏霁卿的婚事,近来一直忙着给他张罗好人家的姑娘,想让他在京内成亲,自然就收住他的心了。   可苏霁卿起初因为妹妹之死母亲之病无心他顾,如今见妹妹的仇都报了,母亲的病也好了,便没什么牵挂,又实在不想去接触什么女子,便起了南下之意。   苏霁卿笑道:“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何况家里有你跟大哥照应,嫂子们又孝顺……”   “罢了罢了,”苏霖卿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   两兄弟对视一眼,苏霖卿压低声音道:“她现在越来越好了,六宫无主,现在谁不知道贵妃最得圣宠,坐上凤位是迟早的事了……”   苏霁卿淡淡道:“我也知道如此,所以肯放心的走,何况我不留在京城,对她反而更好,对咱们家也好。”   苏霖卿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如果西闲成了皇后,街头巷尾说起来,自会提到一些旧事,这里头绕不过去的一点,应该是西闲曾跟苏霁卿定亲之事。   苏霖卿长长叹了声:“可见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事,罢了,罢了,不勉强你了。”   苏霁卿笑笑,突然问苏霖卿道:“方才严统领所说赵立给押解回京的事,哥哥怎么看?”   “这件事……他不是已经说了吗?”苏霖卿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此事。   苏霁卿看了二哥片刻,一笑道:“是,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苏霖卿疑惑看他一眼,也没再说。   两人且说且走,不知不觉眼前景物变得熟悉。原来前方不远处,便是林宅。   一个老门房坐在台阶上,门口上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耍。   两人驻足看了片刻,想起当年泰儿才给册封太子的时候,林府门庭若市的场景,跟现在这门可罗雀简直天差地远。   苏霖卿道:“这会儿林家如此,也不知该如何说。”   “其实也不过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霁卿淡淡道,“若不是那件事,干净利落地斩断于家作恶之手,林家也未必这么容易给摘清。且前日我来探望过林伯父,看他反而比先前更精神矍铄了。”   苏霖卿笑道:“这老爷子也是……含饴弄孙,倒也罢了,先前在御史台怼天怼地的,不知招了多少人恨呢。这会儿若不是宫里还有贵妃跟太子在,光是他以前得罪的那些人,明里暗里弄点招数,就很够他们一家子受的了。”   赵宗冕先前虽革除林牧野的御史,但成宗原先赐给他们家的城外庄园却并没有动,所以就算缺了林牧野这份薪俸,只是庄园的产出就能供奉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了,日子倒也很过的去。   就是听说于青青因先前兄长被斩首,饱受惊吓,她自己也入狱蹲了半年,近来虽终于熬了出来,却卧病在家中,听说已不大好了。   这日苏霁卿没回紫荆胡同,只随着苏霖卿回到苏府,毕竟他不日要远游,便多些跟母亲相处的机会。   只是次日,宫里却有个小太监来传旨,竟是特宣苏霁卿进宫。 第147章 0805三更   苏霁卿进宫这日, 正赶上所选的那几位大人家的贵女进宫。   远远地却见前方一队一队的内侍跟宫女, 簇拥着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们徐步而行。   苏霁卿只瞧了一眼, 便垂了眼皮目不斜视。   不料正走着,队伍之中突然有一人惊喜交加般悄悄叫道:“苏哥哥!”   苏霁卿大惊,这一声呼唤, 几乎让他生出一种是西闲在叫自己的错觉, 本能地抬头看去。   却见在前方一行人群, 少女微微探身, 向着他摆手打招呼,容颜娇嫩, 笑面如花。   苏霁卿愣了愣, 却并不觉着自己认识此女。   何况如今是在皇宫之中,对方身份特殊,苏霁卿便只看了那少女一眼,仍是不动声色。   那女孩子却正是英国公府的章清怡小姐,见苏霁卿不理自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又小声道:“三爷, 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   苏霁卿心头一紧,并不答话,只忙紧走几步。   身后, 有个内侍对那少女说道:“贵主快噤声, 在宫内是不可以随意跟外男说话的。”   走在前头的工部尚书之女范雨沐回头看了她一眼,浅笑道:“妹妹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可别才进宫第一日就犯了忌讳呀。”   章小姐瞅了她一眼, 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领着苏霁卿进宫的内侍笑道:“苏三爷认得那位贵主吗?”   苏霁卿道:“不认得。”   内侍道:“那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今年才十五岁呢,想必以前见过三爷,三爷没留心……或忘记了。”   苏霁卿一愣,这才想了起来。   原来苏霁卿先前也曾出入英国公府,只是在苏霁卿印象里,他第一次见章清怡的时候,她还不过七八岁,后来随着少女长大,内外有别的,自然就极少再碰面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自己,苏霁卿想到方才自己冷冷淡淡的,略有点不安,本想回头看一眼,可想到宫内的忌讳,却到底并未回头。   太监领着苏霁卿来到勤政殿,正顾恒从内走出来,一眼看到他,便回头叫太监通报。   顾恒立在殿门口,向着苏霁卿一点头。   苏霁卿如今只是个白身,便往顾恒拱手行礼:“顾大人。”   “苏公子请。”顾恒抬手向内示意,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冷。   “有劳,多谢。”苏霁卿微微低头示意,迈步进了大殿。   苏霁卿不知自己为何被宣召进宫是为什么,只是他自忖跟顾恒等均不熟悉,所以也并不多嘴探听。   进了殿内,抬头却见正前方赵宗冕坐在长桌之后,两侧立着几名身着朝服的大臣,并七八个内侍肃然而立。   赵宗冕眉宇间有些不耐烦似的,忍而不发。   前方一人,看服色却像是户部尚书,正低声说什么:“军费开支,还有内宫选秀费用……着实周转……艰难……”等话。   “好了好了,只会诉苦。”赵宗冕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苏霁卿见状,不知自己是否要上前。   正赵宗冕抬头看见他,那锐利的眸子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然后赵宗冕笑道:“此事朕会记着的……你们先退下吧。”   众朝臣这才行礼,又后退出门而去。   待众人都去了,苏霁卿才上前跪地,山呼万岁。   赵宗冕笑看着他:“平身。”   苏霁卿才站起身来,就听内殿处有人道:“三公子,真的是你来了。”   苏霁卿转头,却见内殿门口走出一个小孩子,却正是泰儿,他惊喜交加地望着苏霁卿,脚步飞快地往这边跑来。   苏霁卿虽然明知道如今泰儿已经贵为太子,但看着小孩子这样急切地向着自己跑过来,仍是不由自主地动容。   心里突然滋味异样,仿佛又身处在泰州客栈,他亲手从稳婆手上接过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之时的那种惶恐,感激,悲欣交集。   那种感觉,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甚至苏霁卿觉着,那种感觉,他这一辈子只可能有那么一次。   虽然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在他而言,那个给交到自己手上的孩子,给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啼哭不止的小家伙,俨然是天地间最为值得珍藏呵护的奇迹跟珍宝。   本以为他贵为太子,同自己再不相干,且又这样年幼,自然是不记得所有的……   没想到。   在苏霁卿的注视中,泰儿已经飞快跑到跟前儿。   苏霁卿反应过来,忙跪地行礼,泰儿笑看着他道:“先前答应我进宫的呀,怎么一向都没看见你。”   苏霁卿不知如何回答,眼角早已经湿润。   泰儿一愣,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像模像样地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扶道:“快请起!”   苏霁卿道:“多谢太子。”声音微微地有些暗沉,终于缓缓顺势站了起来。   自始至终赵宗冕都在旁含笑看着,直到这会儿才对泰儿招了招手。   泰儿把苏霁卿打量了会儿,才回到赵宗冕身旁。   赵宗冕说:“苏霁卿,太子跟你很对脾气啊,他对别人从来没有这样亲近。”   苏霁卿知道他话中另有所指,便只垂首道:“回皇上,这是草民的荣幸。”   “草民”二字入耳,赵宗冕笑了笑,道:“这阵子太忙,忘了故人了。这会儿相见应该也不算太迟……对了,听说你要去江南?”   苏霁卿道:“是,已经定在半月后启程。”   “江南有什么好,又没有美人儿勾着你的魂儿,”赵宗冕停了停,似笑非笑,“还是说这京城里有你不愿意见着的人呢?”   苏霁卿道:“皇上说笑了。臣只是先前游荡惯了,所以自觉在这京内有些呆不住,才想去往江南,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才说完,就听赵宗冕道:“朕在这儿忙的分/身乏术,你倒好,想去游山玩水,闲云野鹤……朕偏要给你焚琴煮鹤。”   苏霁卿不知是什么意思。   泰儿却看向赵宗冕,疑惑道:“父皇,你答应泰儿,让苏三公子做泰儿的侍读的。”   他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分/身乏术”“焚琴煮鹤”,只听赵宗冕口吻不对,便疑心他要对苏霁卿不利。   苏霁卿听见泰儿的话,更觉诧异,赵宗冕笑道:“你这不学无术的小子,果然是需要一个好侍读了。”   赵宗冕说罢,又重看向苏霁卿道:“只怕你江南之行要推迟了,先前负责教授太子的太师年老体弱病倒了,虽有几个翰林学士,太子都不很喜欢,是他向朕推举了你,你可愿意留在他身边儿,做他的侍读?”   老太师原本就年纪大了,上次因为李夫人当殿自戕,惊吓过甚,如今还在家里卧病。   这些日子,翰林院里选了数人过来教导泰儿读书,虽然个个都是学识渊博之辈,但泰儿终究觉着不太喜欢,挑挑拣拣,功课也随着不进反退。   西闲看在眼里,不免督促了赵宗冕几回,让他好生上心再挑好的,毕竟这会儿小孩子正是求知极旺盛、最会学东西的时候,所选的老师,除了才学要好,最主要的是人品也要方正。   赵宗冕也明白这道理。   那几天因泰儿不听别人的课,只要么跟着赵宗冕身边,要么跟着顾恒身边。   只跟了赵宗冕半天,回头就学会了“混账东西”,“一帮废物”等言语。   甘露宫里阿芷手脚慢了些,泰儿竟气势十足地喝道:“一帮废物,拖出去砍了!”   把阿芷吓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   而跟着顾恒的时候,却又换了一副神情,是顾恒常有的冷峭看人的表情……幸而顾恒的口头禅不多,泰儿也没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宗冕听说此事,恨的喝道:“怎么一点儿好话也不学?真给朕丢脸。”   泰儿瞪着乌溜溜地眼睛看着他,仿佛也将这句印在了心里。   幸而赵宗冕看穿他的心思,立刻道:“打住,不许记着!”   只得和颜悦色问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伴读,泰儿思来想去,道:“泰儿跟着顾师父就行啦。”   赵宗冕想到顾恒那冷淡的脸色,身边有一个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个小号的,便叫他再说。   泰儿绞尽脑汁又想了会儿,才道:“上回母妃带我出城,见到了苏家的三公子,我很喜欢他,他也答应进宫看我,一直都没见到。”   赵宗冕一震,眼神便暗沉下来:“苏霁卿?”   泰儿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赵宗冕心中盘算:“是……谁让你提他的?是……你母妃吗?”   泰儿疑惑:“母妃从没说过,是父皇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侍读,才想起来。”   赵宗冕确认他并没有说谎,那颗心才又放回肚子里。   此后,赵宗冕把泰儿的话跟西闲说了,问她觉着如何。   西闲听了却道:“臣妾觉着这个不妥,苏三哥并没有功名,一介白衣而已,如果随意提拔为太子侍读,只怕会遭人非议。”   赵宗冕道:“你知不知道,他近来要去江南?”   西闲诧异,过了会儿才说道:“当真?”   赵宗冕见她一无所知,可见平日里并没有留心苏霁卿的动向,便笑道:“是啊。你若是想他留下来,朕就命他做太子侍读。”   西闲皱皱眉:“皇上还是别留下他,人各有志。何况也不合规矩。”   赵宗冕道:“你觉着他不能担任太子侍读?”   西闲道:“苏三哥的才学是有的。缺的是功名。何况只怕他也无心在这上头,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赵宗冕才笑道:“可知朕最喜欢强人所难?他要走,朕偏要他留。”   西闲无奈地看着他:“皇上何苦这样,又不是不知道过去的事……好歹避忌些。”   赵宗冕听她主动说出来,反而放心:“有道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小闲通古博今的,怎么连这个小道理也不懂?”   西闲知道他最是个爱反其道行之的人,见他意思已决,便不再说别的。   勤政殿内,听赵宗冕说完,苏霁卿极为意外。   本来如果跟泰儿无关,只是赵宗冕想让自己为官的话,苏霁卿想也不会想,立刻就会拒绝。   但这竟是泰儿提出来的,如今,小孩子又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仿佛在渴望等他的回答。   苏霁卿望见泰儿的眼神,心顿时便软了下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安谧的江南日子,他抱着那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看他无意识地用斜睨着人的眼神,懵懂而自在地在自己怀中打了个哈欠。   苏霁卿竭力将目光转开:“虽然是皇上的宽恩,太子……太子的厚爱,只是苏霁卿自诩才学浅薄,当不得如此重任,还请皇上、另选良才……”   泰儿不等他说完就叫道:“我觉着你很好啊!”   赵宗冕笑道:“听见了没有,这可是太子钦点的,你再推辞,可就是抗旨了。”   苏霁卿心中天人交战,虽然认定了自己是要拒绝的,可到最后,不知是给什么附身似的竟道:“既然如此,草民遵旨就是了。”   赵宗冕笑道:“从此可别‘草民’了。”   泰儿也喜欢地跳下台阶:“太好了,母妃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   赵宗冕原本还笑吟吟地,听了这话,便沉沉地瞥了一眼泰儿。   泰儿握着苏霁卿的手,回头问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带伴读去见母妃?”   “不行!”赵宗冕想也不想回答,说完后却又自觉太露痕迹,便轻咳了声:“你连日落下多少功课,还有脸去玩?”   苏霁卿出殿门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奇怪自己怎么竟答应了……也许,是因为这会儿不答应便是抗旨吗?   直到顾恒道:“恭喜苏公子。”   苏霁卿回头,对上顾恒冷清依旧的眼神:“不敢当,多谢顾大人。”   顾恒淡声道:“看得出太子很喜欢苏侍读,以后太子就多劳侍读照应了。”   苏霁卿微怔,却也只以为顾恒是客套的话,他知道顾恒是御前第一号人物,见如此相待,就也拱手道:“是。”   苏霁卿拾级而下,背后顾恒凝视着他的背影,虽然是白衣之身,但谦谦君子,翩翩风度,果然自有不凡之处。   正若有所思看着,却见甘露宫的小江子急匆匆地赶了来。   小江子急奔上来,在顾恒耳畔低语了一句。   “现在?”顾恒有些不大相信。   小江子道:“是,娘娘正等着呢。”   顾恒不再迟疑,回头看一眼勤政殿,唤了一名副手,极快地嘱咐了几句,便同小江子一块儿往甘露宫而去。 第148章 0806一更   顾恒随着小江子来至甘露宫, 正巧范雨沐章清怡等在拜见贵妃。顾恒便在门外略等片刻。   只听西闲道:“各位妹妹的住处, 使唤人等,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待会儿便由照应嬷嬷带了去,自行安置, 若觉着有什么欠缺之处, 可同照应嬷嬷说知。”   众人纷纷行礼:“多谢娘娘。”   西闲道:“各位都是系出名门, 知书达理, 秀外慧中,千里挑一的, 其他便不必本宫说了, 以后就在这宫里,大家和睦相处,谨修女德,尽心伺候皇上便是。”   众女又跪拜称是,才由各处的嬷嬷领着出殿而去。   一直到众人都走尽了,顾恒才进殿跪地。   西闲一抬手, 小江子跟身后阿照, 嬷嬷们便也自退后去了。西闲道:“为难顾统领了,这会儿急急地召你过来。”   顾恒道:“娘娘吩咐,自然是要立刻赶来的, 不敢怠慢。”   西闲打量着他:“不必如此多礼, 且请起来说话。”   顾恒这才站起身来,垂首而立, 不敢妄动。   西闲轻声道:“顾统领,你上前两步。”   顾恒微一迟疑,接着便果断迈前两步,距离西闲便近了许多。可他仍是不敢抬头,只是略垂着眼皮,目光所至,却越过脚下那厚厚地锦绣地毯,看到前方椅子上坐着的那人。   一双淡蓝色缎绣的凤头鞋,规规矩矩地并立眼前,却只露出了些许峥嵘,因为往上,便是浅水蓝的绉纱褶裙,轻飘飘地垂着,像是明澈的流水瀑布,偏是静止不动的。   顾恒心想:“为什么这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可以如此好看,可为什么又竟然纹丝不动?”   像是感应到他的心事,那淡泊明净的蓝影轻轻地摆了摆,像是被风吹过,又像是她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顾恒的眼神也好像随着这温柔的蓝影摇曳,而也变得甚是温柔,他很想抬头看一眼身前的人,却又……   不敢。   西闲开始并没说话,许是在忖度该如何开口,她并没有留意顾恒,因为从她的角度,顾恒不过是规矩地低着头,静若止水罢了。   何况此刻她心中所盘算的事情绝非等闲。   这事实在难以开口,却又迫在眉睫,不容耽搁。   而且除了顾恒,仓促中找不到别的可以经手的人,顾恒竟是最合适的一个。   西闲下定决心,一字一顿谨慎说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拜托一个心腹之人去办。这件事……干系匪浅,不知道顾统领,能不能为本宫分忧?”   顾恒正在恍惚,突然听了这句,想也不想,便道:“请娘娘吩咐就是,就算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说了这句,却又一怔,隐隐地有些面热,觉着自己说的太急切了,面前的人何等机敏聪慧,若是给她听出了异样,那从此……再见只怕就难了。   顾恒正有些忐忑,不知要不要再补充两句,西闲却道:“如此就太好了。其实我也觉着,这宫里,顾统领是最值得我信赖的。”   顾恒听到“最值得”三字,耳畔一阵轰然,脸早就大红了。幸而他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西闲也看不到什么。   只是西闲隐隐地发现他的耳朵好像漾了一层轻粉,不过料想是他心情激动所致,倒也不足为意。   西闲便道:“近来我隐约听说,先前南边儿叛变起兵的赵立给生擒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顾恒道:“确有此事。”   虽早有所知,听他确认,西闲仍觉心头一颤:“听说要把他押解回京?现在不知如何了?”   顾恒道:“已经在半路。是镇抚司的人负责。”   “镇抚司……”西闲顿了顿,“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顾恒说道:“皇上本不在意,但太上皇觉着赵立杀了废太子,所以一定要他回京受刑。”   西闲便不言语了。   顾恒等候片刻,终于说道:“娘娘要交代的事,可跟赵立有关吗?”   西闲才道:“说来好笑,你也知道我过去之事,当初东宫苏嫔被害,我发誓要为她报仇,等查明真相后,却是废太子所为……但他毕竟是失手,而且皇上也答应了太上皇要保他平安,并贬放外地,所以我也只能如此而已。”   顾恒听她娓娓道来,虽知道事关重大,但却宁肯她就这样慢慢地多说几句话,让他多入耳聆听一刻。   西闲见他并无反应,便继续说道:“可是没想到赵立起兵,又率领乱军杀死了废太子,我想……太上皇是个最多心多疑的人,他也许会觉着,此事跟本宫有关。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多想了呢?”   顾恒听她询问,才说道:“娘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太上皇那人,是有些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何况废太子之死,对太上皇打击不可谓不大,他心中势必会痛恨一些人,且当初导致废太子倒台的几股势力之中,娘娘便也是最大的一个原因呀。”   西闲点头:“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可见我并不是多虑了。”   顾恒见说到这个地步,便道:“娘娘可是担心,这赵立回京后,会胡乱的攀咬,糟蹋娘娘的名声吗?”   西闲道:“是有这个顾虑。顾统领你觉着我该怎么办呢?”   顾恒听她询问的时候,语气并不像是素来那样淡然,反而带了几分无奈无助似的。   顾恒想了想,淡声道:“也许,赵立该死在乱军之中,那也就一了百了了。”   西闲原本存的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听顾恒一语道破,果然是心有灵犀。西闲又是欣慰,又觉着不安。   “但是,这次出马的是镇抚司的人,一定会保全赵立回京,而且镇抚司的人最擅长审讯,只一路上,会不会……”西闲想问的是,镇抚司的人会不会先下手为强,问出赵立“真相”。   顾恒道:“娘娘放心,这个是不绝会的。”   “哦?”西闲最担心的就是“真相”已经被人得知,听顾恒如此说,不禁动容,微微倾身向他,渴望他快些说出来。   顾恒抬眼:“镇抚司这次去的是缇骑,只负责押解犯人,按规矩是不能跟人犯紧密接触,更没有审讯之权。这是镇抚司的制度,就是为了防备押解要犯的时候提前走漏了消息。”   西闲轻轻吁了口气,大概是去了个心结,她不禁语带嫣然道:“原来如此。多谢顾统领为我解惑。”   笑容乍现,在顾恒的面前,犹如春风抚过,万物生辉,却都不及面前之人笑面如花。   西闲一笑之下,却发现顾恒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却有些莫名的情绪似的。   西闲微怔,继而敛了笑。   可顾恒仍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西闲不禁垂了眼皮,低低咳嗽了声。   顾恒这才察觉,急忙又低下头去:“娘娘、是还有别的吩咐吗?”仍是冷冷淡淡的语调。   西闲被他方才一瞥,略觉心惊,又想了片刻,才道:“暂时没有了。其实倒也不足为虑,等本宫再想好了,若还有别的疑问……还得继续请教顾统领。”   顾恒默然道:“臣遵命。”他退后两步,要走的时候却又止步:“顾恒先前那句话并非虚言,娘娘若有差遣,定会效命。”   他沉声说了这句,才拱手躬身,后退出殿去了。   西闲望着顾恒离开的背影,想到他方才呆呆看着自己的眼神,心里惊疑之余隐隐有些异样。   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细枝末节,西闲在意的,仍是一个赵立。   既然断绝了赵立在路上泄密的可能,那就不用过分着急了,剩下的时间还可以仔细筹谋。   西闲之所以如此关心赵立,当然不是她方才对顾恒所说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知道,废太子的死,的确并不那么简单。   赵启被贬放到金陵一带,也是太上皇苦心孤诣,想让自己的儿子在温柔乡里颐养天年。   但是赵启被废为庶人,日子自然不会那么好过,大概是听说“天府”之佳,竟浪荡到了渝都。   本来也无妨碍,毕竟赵立的叛军被死死地围困在蜀中城内,赵启完全是可以在外头横着走的。   谁知偏偏赵立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出了城,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渝都,杀死了赵启。   诚如吴贞之前所预言的,西闲的确是想要赵启死,而且一直都没有忘记。   因为不管赵启是否是失手,却是他亲手推了苏舒燕,在西闲心目中,这人给废妃一样该死,只是废黜,完全不足以解开她心头之恨。   毕竟苏舒燕是一尸两命,又怎么不能送他两人去给苏舒燕赔命呢?   但是西闲万万没想到,在她还没谋划妥当之前,已经有人替她动了手。   那个人,自然就是当时接了圣旨去蜀中宣诏的关潜。   本来西闲还没想到,只是听说废太子之死后略觉疑惑。   为什么竟然如此天随人愿?   可是世上哪里有这样痛快的事,不过是有人苦心孤诣谋划罢了。   尤其是听赵宗冕说起当时关潜曾身先士卒,带人冲锋陷阵。多半是在那时候,跟赵立接洽,或通风报信,或有意放行,让赵立去报仇。具体详细,不得而知。   最主要的是那根关潜特意送给她的竹笛。   泰儿曾问:“怎么只给母妃?”   是啊……关潜很疼爱泰儿,为什么只给她这竹笛。   关潜明明是用那湘妃斑竹,向她告知:仇人已经死了。   从桃城到雁北,从雁北到江南,从江南到京城。   那个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少年,是最了解西闲心意的。   所以在西闲亲自动手之前,他送了这一份大礼给她。   但是太上皇那边,早起了疑心。   西闲不怕他怀疑是自己动的手,只是如果妨碍到关潜,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本来是想除掉赵立的,就如顾恒所说那样。   西闲之所以选定了顾恒,一来是向来的相处,觉着顾恒人品可靠,二来,却是因为先前的弹劾之事。   顾恒明明知道了她跟成宗密谋,却敢对赵宗冕守口如瓶,而西闲如今所需的人,正也得有如此胆识,放眼宫内,除了他,仿佛没有人敢如此对待赵宗冕了。   虽然冒险,却也只得一试。   且说顾恒回到了勤政殿,赵宗冕道:“去哪儿了?”   顾恒道:“甘露宫娘娘召见。”   赵宗冕问道:“叫你去干什么?”   “因为宫里新安排了众贵主的住处,娘娘吩咐我约束好侍卫,尤其是延秀宫周围不可任由他们乱走,免得冲撞了贵主。”   赵宗冕一笑道:“这种小事也叫你亲自过去。”   “事关皇上的后宫,怎能说是小事。”   赵宗冕听了这句,突然道:“小恒,你什么时候,跟陆尔思成亲啊?”   见顾恒不答,赵宗冕道:“还是赶紧吧,及早生个孩子出来,泰儿也有个玩伴,如今朕的二小子都有了,你不觉着孤家寡人太没趣了吗?”   顾恒问:“皇上怎知道是个皇子不是公主?”   赵宗冕道:“只是有那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顾恒皱眉:“皇上这是何意?”   赵宗冕道:“一个就够头疼了,再添……哼,你真以为儿子多是好事啊。”无奈地叹了声,大手一挥道:“赶紧叫钦天监选日子,你不着急,朕都替你着急了。” 第149章 0806二更   缇骑押解赵立的事, 本来跟顾恒没关系, 只是他作为赵宗冕的心腹, 难免会接触到一些机密。   本来他管的是龙骧卫跟禁军,镇抚司的事不归他辖制,顾恒也并不想插手, 但因西闲这一问, 情形自然不同了。   后两日, 赵宗冕果然命关潜为南行招抚使, 前去向孟氏宣告纳降安抚书。   这天下午,镇抚司的镇抚使郑玄入宫面圣, 顾恒猜到他必会禀告押解赵立之事, 只是凝神细听,却只隐约听到什么“很快、顺利”之类,可见此事郑重,所以才会这样沉声谨慎回复。   顾恒在外又等了半刻钟,门才打开。   郑镇抚使出门,不免同顾恒寒暄几句, 顾恒故意道:“镇抚司最近像是很忙, 人手可够吗?”   郑大人笑道:“因出外差,京内人手的确有些欠缺。顾统领这里有没有好手借调几个给我们?”   都知道龙骧卫是朝廷内卫,个个人才, 但顾恒为人却很不好相处, 更加“爱兵如子”,自己打骂可以, 是绝不肯给别人呼喝的。   郑玄本也是随随便便搭讪一说,没想到顾恒道:“都是兄弟,何必客气,看郑大人近来甚是忙碌,如果有需要,从龙骧卫天字营里先抽调四百人给郑大人差遣就是了。”   郑玄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顾恒道:“回头我吩咐一声,让他们去镇抚司报到便是。同是为皇上效力,何分彼此。何况宫中无事,他们也只是每天操练,与其在这里自己打自己的演练,不如先去镇抚司历练一番,必然比空打要好些。”   郑玄笑道:“这实在如同雪中送炭,兄弟多谢了。”   顾恒道:“不用客气。对了,你方才所说外差,可是往南边押解赵立一行?按行程也该回来了,怎么如此耽误。”   郑玄方神秘说道:“刚刚就是跟皇上禀告此事呢,如今已经走到雍水了,只要路上顺利,不出三日就回抵达京城。”他说了这句又忙道:“可回来后自然另有任务,顾统领那四百人可一定得……”   顾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岂有反悔之理。放心就是。”   郑镇抚司这才笑嘻嘻地去了。   顾恒目送他去了,心中惦记着“三天”之说,转头看向甘露宫的方向,本能地想把这个消息赶紧先告诉西闲,要如何反应且看她的示下。   正想前往,就听到殿内太监道:“皇上传顾统领。”   顾恒只好先回殿中,却见赵宗冕正端着个玉碗,不知在吃什么。   赵宗冕一边吃一边看着顾恒,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过来,过来。”顾恒一直走到桌边,赵宗冕才说:“你刚才在门外,跟郑玄说什么了?”   顾恒道:“郑大人诉苦说人手不够,我借调了四百龙骧卫给他。”   “你向来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次怎么如此大方?”赵宗冕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再盛一碗。”   “不过是守望相助罢了。”   顾恒说着扫了一眼,见旁边那天青色的汤锅里,却泡着些似藕粉,芋圆,又像是冰碎似的东西,琥珀色,还浮着星星点点的碎花瓣,有一股清淡的异香。   顾恒见赵宗冕吃相不忍卒读,不由道:“皇上什么时候爱吃这些甜腻之物。”   赵宗冕正示意太监把那碗给他,闻言道:“则是贵妃记得的一个方子,特叫御膳房做的,朕尝着还好,你既然不爱吃就算了。”   顾恒这才想起,先前甘露宫的小江子是提着一个匣子过来了一趟,他只依稀记得是送吃食,却忘了这件。   一时忙道:“今日天格外热,若皇上赏赐,自然不敢推辞。”   赵宗冕笑道:“算你识相,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顾恒这才接在手上,银匙挑了些尝尝,微酸微甜,清凉沁香,似冰非冰的到了舌尖便融化了,吞下咽喉仍齿颊留香,让人迫不及待想再吃第二口细细品尝。   大暑天的吃这种东西是最合适不过,种种滋味简直恰到好处,顾恒这才明白为什么赵宗冕吃的那样。   顾恒吃了两口,忍不住道:“贵妃娘娘真是心灵手巧,我从未吃过这样的好物。”   赵宗冕面有得色道:“她最爱看闲书,指不定又是从哪本书上记下的老方子呢,是调制了几天后才总算熬成了的。”   赵宗冕把玉碗放下:“好了,其实是有件正经事要交给你去做。”   顾恒闻言,忙把剩下的先都喝了,才将碗放下:“皇上请说。”   赵宗冕道:“方才郑玄来,说镇抚司押解赵立已经到了雍水,不出三天就能到京城。不过……朕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让你出城直奔雍水……”   顾恒甚是震惊,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去雍水做什么?”   赵宗冕道:“保护赵立,别让他出任何差池!”   过了会儿,顾恒才问:“难道……会有什么人对赵立下手吗?总不会是太上皇吧?”   赵宗冕摇头道:“总是心里不踏实,只有派你去看着才放心些。”   顾恒的心怦怦乱跳,心里想毕竟要先去跟西闲告诉一声。   不料赵宗冕又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出发,赶在天黑前出城吧。”   ***   甘露宫。   小江子是在傍晚才探听到顾恒出宫的。   因顾恒是领了密旨出宫,所以宫里人大半都不知他是几时离开,又是往哪里去。   西闲得知消息,一时摸不着头绪。   小江子道:“娘娘好生歇息,奴才再去探听。”   西闲正害头疼,便没说什么。   这几日西闲每每头疼,倒不是因为那些才入宫的贵主或者待选秀女。   这些年来,雁北王府的一切大小事都是吴王妃管理,先前在宫中亦是同样。可虽如此,西闲毕竟心细,隐约知道些内情。   赵宗冕的二十多万雁北军,在雁北自有军垦,口粮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但军备上,铠甲,兵器,军马等,多半需要雁北的财务司负责。朝廷那边是很难指望的,毕竟那会儿成宗一心想着从雁北军切些东西出去,哪里肯往里填补。   而雁北军之所以扩展的这样快,完全是因为雁北是给赵宗冕一个人带起来的,军队维护长治久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军队垦荒自给自足,一步步安营扎根,才从一穷二白,扩展出偌大的雁北城。   这种情形下,就算知州府的运作,包括所有各司,也都在赵宗冕掌控之中。   陆康是后到雁北的,慢慢了解状况,却也无法改变局面。   但如今掌管的是天下,这就比原先更复杂多了。   而且最要紧的是,原先在雁北赵宗冕是一呼百应,现在,就算是京城六部,也是各有心思的。   户部已经来哭穷了几次,因为要支援对赵立之战,以及对孟氏之战,还有先前南边江口决堤,以及雪灾救护等,且最近还有秀女之选,耗的国库颇为空虚。   赵宗冕觉着很不可思议:“太上皇在的时候,库里就这么点儿钱?”   户部尚书道:“这还多亏了皇上先前带兵的时候,打退了北蛮那场仗,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朝每年都要往北蛮运送数万石粮食,马匹,布匹之类……不然的话,早就支撑不住了。”   赵宗冕很是愤怒:“胡说,先前废太子监国的时候,明明富得流油。怎么轮到朕当家,这个家就穷了?”   尚书无言以对,只能跪地请罪。   这数日西闲已经命内务司,把进宫三年以上的宫女,太监,愿意出宫的,便发给银钱,许他们出宫。   内务司统计了名册,足有五六百人在出宫之列。   而如今后宫里,赵宗冕虽没几个妃嫔,除了她,柳姬,就是才进宫的五位。   但养心殿内还有个太上皇,太上皇的周围,却也有几个太妃,都在后宫里颐养天年。   且待选的秀女们,先前落选而去的,都需要钱,只是西闲也听说朝上的情形有些艰难,便只暂时自己想些法子。   这日泰儿从御书房回来,却是赵宗冕陪着的。因泰儿也渐长大,留在勤政殿不大方便,赵宗冕便叫他去了御书房里读书听课。   西闲接了父子两入内,赵宗冕见灯光昏暗,放眼看去,是少点了许多灯,便问缘故,西闲道:“晚上用不着那许多,且灯光太亮了,照的眼晃,睡不着。”   赵宗冕望着她,也没说别的。   灯影中,仍是他习惯的那张容颜,可再往下就发现,西闲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比上次怀着泰儿不同,这一胎好像格外大些,看的赵宗冕心有点慌。   西闲见他转开头去,便道:“是了,今晚上皇上不如去别处安歇吧。”   毕竟几位贵主都已经进了宫,她又不便侍寝,各家里都盼望着呢,这数天赵宗冕却都没有去过任何一处。   赵宗冕听她如此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乱。   西闲略一沉默,道:“范尚书府的小姐明艳动人,章国公家的女孩儿甚是可爱,镇国将军之女,倒是有些将门虎女的风范,想必会跟皇上投契……至于……”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赵宗冕一抬手,“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西闲起身相送,赵宗冕回头看她一眼,因今晚的确少点了许多灯,他的脸色看来也灰暗模糊,西闲亦不敢细看,只道:“恭送皇上。”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赵宗冕已经出宫去了。   只剩下泰儿立在旁边,拉了拉西闲的手。   西闲低头,强打欢颜:“热不热,要不要先沐浴?”   泰儿眨了眨眼,突然露出笑容:“不热,母妃呢?”   西闲道:“母妃也不热。”   泰儿指着她的肚子:“弟弟呢?”   西闲一怔:“怎说是弟弟?”   泰儿想了想:“听父皇说的。”   西闲哑然一笑:“他也很好,又乖又安静。”又道:“既然不热,那就等会儿再沐浴,先把今儿学的功课再温习温习。”   阿芷捧着一盏灯过来,放在泰儿面前的桌子上。   泰儿在灯影下看了会儿书,忽然说道:“母妃,不如让父皇把那个什么七彩琉璃灯给母妃要来,摆在宫里吧。”   “什么七彩琉璃灯?”   “今儿苏侍读跟我说的,说是在江南看过,是哪个富商拿出来炫耀的,据说原先是摆在废太子东宫里的东西呢。”   西闲心头一动:“是吗?”   东宫的东西,自然都是御制之物,怎么会流落到什么富商手中。   西闲问道:“伴读可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泰儿想了想:“只说那盏灯价值连城呢。没说别的了。”   且说赵宗冕离开甘露宫,贴身内侍问道:“皇上想去哪里?”   赵宗冕想着西闲的话:“那就去那个范……”   “延秀宫范贵主。”内侍忙要命身边小太监去延秀宫传旨,赵宗冕道:“不用了,就这样过去便是。”   于是挑灯往延秀宫而来,远远地却见宫门口立着两个小太监,都在打盹,走近了还没醒。   那内侍上前,一巴掌打醒一个,两个小太监给打的昏头转向,不知发生何事。   此刻赵宗冕已经进门。   门洞内的灯笼摇摇晃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赵宗冕脚才迈进门槛,就听有个声音从身侧不远传来,幽幽道:“看样子今晚上,皇上应该还是歇在甘露宫娘娘那里,妹妹还是别等了。”   “那一定是的,”另一个嘀咕说道:“入宫前就听说贵妃娘娘专宠,现在看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能这么说?”   “哼,明明身怀有孕不能承宠,却还要缠着皇上不放,难道敢做不许说吗?”   赵宗冕转头看向旁边,却见几株紫薇花树郁郁葱葱的,挡住了廊下说话的两人。 第150章 0807一更   话音刚落, 先前那人叹道:“妹妹这自然是犯忌讳的话, 贵妃身怀龙嗣甚是辛苦, 皇上多疼她自是应该的,且如今六宫都是贵妃主事,娘娘怀着身孕掌管诸事何等不易, 我们怎能不更加多一份体谅敬重呢?”   后面这人吃惊地问:“你、你怎么突然……”   正说到这里, 突然发现不对, 忙回头, 却见廊外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月光下颜有清辉,身姿轩昂, 胸前的龙纹在夜影里若隐若现, 仿佛活的一样。   赵宗冕淡淡道:“是谁在哪?”   两人早急忙走了出来,跪地行礼:“妾参见皇上。”   左边一人身着浅粉缎服,灯影下有淡淡烛光,听她自称,乃是威勇侯家的冯潋楚。   右边一位淡蓝襦衫,却正是工部尚书之女范雨沐。   赵宗冕也听了出来, 为西闲说话的那个正是范雨沐, 出言不逊的却是冯潋楚。   此刻冯潋楚多半也是心怀鬼胎,方才出声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赵宗冕却并不理她, 只看向范雨沐道:“怪不得贵妃盛赞你明艳动人, 善解人意,果然不错。”   范雨沐垂着头, 禁不住微微一笑:“妾身不敢当。是贵妃娘娘体恤爱顾之意,妾身心甚感念。”   “嘴儿也甜,会说话,懂事,不像是有的人。”赵宗冕道:“你起来吧。”   范雨沐谢恩起身,旁边的冯潋楚白着脸,心中懊悔且又惧怕,盼着赵宗冕跟自己说几句话,又怕他贬斥自己。   不料赵宗冕问范雨沐道:“你住那一殿?”声音竟似有几分温柔。   范雨沐道:“回皇上,是华缨殿。”   两人一问一答,竟然去了。   冯潋楚却仍跪在殿内地上,耳闻赵宗冕的声音越来越远,又气又急,且又羞愧难当,不由捂着脸哭了起来。   伺候的嬷嬷们听说后忙赶了来,又叫她不得哭,毕竟在宫内流泪亦是忌讳。   嬷嬷们问明白端由后,叹道:“贵主也太口没遮拦了,难道不知皇上最疼贵妃?怎好背地就议论起来?”   冯潋楚道:“我原本不想说的,是……”说到这里,突然心中想起什么,顿时后知后觉,“是她,是她故意引我这么说的!”   连日里等不到皇帝临幸,几位贵主的反应自然各异,可因为都是出身高门贵宦之家,就算心里再急切难当,面上也不便流露出什么来。   这范雨沐同冯潋楚住的最近,宫内寂寥,几天相处下来,倒觉着还有些志趣相投。   先前两人本也只说些天南海北的话,可突然范雨沐就变了口风,提起皇帝来,冯潋楚一时性起,忘了忌讳,心想反正大家心照不宣,随便抱怨几句又能如何?   却哪里知道前面有个套,正等着她跳进去。   范雨沐必然是早发现了赵宗冕来到,才故意引她说那些犯忌讳的话。   这些世家贵女又有哪个是愚笨之辈?冯潋楚想明白后,恨不得将范雨沐揪出来,在赵宗冕面前戳破她的险恶面目。   但却又能如何?人家已经踩着她这根枝儿腾云直上,伴驾去了,而她却还只得乖乖地跪在这里。   次日清晨,甘露宫。   西闲才送了泰儿出门,门口小江子扬声道:“冯贵主到。”   说话间,两名宫女搀扶着冯潋楚从外进来。   昨晚上赵宗冕歇在延秀宫那边,西闲倒还罢了,把小江子忙碌的一整夜没睡,只顾着东窜西窜地打听消息。   先前西闲刚刚醒,小江子就迫不及待地把冯潋楚被罚跪,赵宗冕歇在华缨殿之事全都告知了。   西闲虽早有心理准备,可见冯潋楚这幅奄奄一息的模样,仍觉意外:“妹妹这是怎么了?”   冯潋楚跪在地上,双膝碰地格外疼的钻心,却仍不敢起身,她眼皮红肿,神情憔悴,道:“妾身来向娘娘请罪的。”   西闲忙叫人扶她起来:“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快快免礼。”   冯潋楚昨晚上跪了半宿,凌晨赵宗冕去上早朝,从华缨殿出来后看见她仍跪在原地,才命她起身。   当时冯潋楚已经动弹不得,嬷嬷扶她起来后,发现双膝都青紫肿胀了,幸而是夏夜,晚间只是凉爽而已,不然若是春秋甚至冬天,只怕小命呜呼。   此刻冯潋楚气衰力竭,却道:“求娘娘听完妾的话。”   西闲只得先叫人住手,冯潋楚道:“昨晚上皇上未去之前,妾跟范姐姐闲话,她说起皇上只怕又不能到了,妾便接口说皇上必然又歇在娘娘这里,因天热心情浮躁,又加上要答范姐姐的话,就抱怨了两句,不料正给皇上听见,让皇上……误以为妾对娘娘不敬,妾、妾自知不如范姐姐机警懂事,也自惭心浮气躁出言不逊,先前在殿前跪了半宿,已经诚心悔过,如今特来向娘娘请罪,请娘娘降罚。”   西闲原先听小江子转述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如今听了冯潋楚这几句话,越发明白了她的意思。   西闲便道:“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原来只是这个,快起来吧。”说着亲自上前,探臂在她手上一扶。   两边忙道:“娘娘使不得。”西闲的肚子毕竟已经大了,俯身很不方便,冯潋楚也忙道:“娘娘!”   西闲又叫左右扶她起来,温声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岂不知你们的心情?只是有的人城府深些,知道把那些话藏在心里,有的会口没遮拦说出来罢了。你今儿吃了这个大亏,以后可记得别再犯傻了就是。”   冯潋楚闻听,泪刷刷流了下来:“是,妾实在愚笨,以后也再不敢听人谗言胡言乱语了。”   西闲笑笑:“本来皇上早该去各宫里了,只是近来朝廷上事多,皇上日夜操劳,甚是心烦,所以昨儿我才特又劝了皇上一番……你也不必哭了,我这里是不妨碍的。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别先弄坏了身子,那可就真不好了。”   说着回头命传太医,给冯潋楚看腿。   当初西闲发落何蕊的时候,这几个人都在场。大家是知道西闲的厉害的。   如今冯潋楚听她言语温柔,话且说的通透,知道西闲心里自然是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未必会真怪罪自己。   可想到昨晚上给范雨沐挑拨的胡说了那些话,不由暗暗惭愧,便含泪道:“多谢娘娘体恤宽仁。”   西闲笑道:“雨过天晴就好了,只是不能再哭了,这样好看的眼睛哭坏了,以后可怎么好?”见她容色憔悴,便叫人来给她收拾,又叫准备汤水。   冯潋楚甚是机灵,她虽然在殿中跪了半宿,但生恐此后范雨沐或者是谁把她嚼舌的事说给贵妃知道,那么她在得罪了皇帝之后,就又得罪了贵妃,以后还能在宫内活下去?于是索性一鼓作气来主动向西闲请罪。   她此举本是有做戏的成分在内,但是见西闲一点就透,且言语和顺丝毫责怪之意都没有,又见如此善待,放心之余,心底亦有些微微地暖意,心想:“以前他们说贵妃如何的豺虺成性,专宠善妒,叫我看也未必当真。”   正在此刻,外头小江子匆匆地跑了进来,道:“听说皇上刚刚传旨,封了华缨殿的范贵主为正五品的才人。”   冯潋楚心头一沉,暗恨之余,突然鬼使神差地看向西闲。   却见贵妃的脸色仍是淡淡地,并不见任何惊讶意外之色,点头道:“知道了。”   ***   且说顾恒连夜赶路,在次日的傍晚,终于跟押送赵立的镇抚司缇骑在路口遇上了。   镇抚司跟龙骧卫虽是两个不同司部,但顾恒的盛名却是人尽皆知。   何况顾恒手中还拿着赵宗冕的密旨。   跟镇抚司的人会面,简单地交接了一下,顾恒问起赵立的情形,缇骑统领彭二爷道:“这反贼一路甚是老实,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顾恒立刻要见赵立,彭二爷领着他到了中间一辆马车上,却见赵立被捆着手脚,躺在车上,动也不动,不知生死。   彭二爷很识趣,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为了防止罪人路上胡说八道难免泄露机密,一路上除了让他吃喝拉撒,便让他如此昏睡,顾统领若要问话,把这个放在他鼻子底下让他闻一闻就醒了。”   顾恒也知道这是镇抚司的行规,道:“多谢。”   跳上马车,顾恒看赵立果然睡的无知无觉,他便将瓶塞一拔,在赵立鼻端放了片刻。   不多时,赵立打了个喷嚏,果然慢慢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道:“开饭了吗?”   突然晃见顾恒,眼神一直,细细一看笑道:“你是谁?”   顾恒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如今要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赵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道:“你长的这样好看,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顾恒只当没听见这些风言风语,淡淡道:“第一,你是怎么杀出重围,奔去渝都杀死废太子的?”   赵立笑道:“好兄弟,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顾恒眉头一蹙,冷冷地看着他。   赵立道:“我向天起誓,你告诉我,我就把我知道的也全都跟你说。”   顾恒道:“龙骧卫统领,顾恒。”   “原来是你。”赵立有些吃惊,“原先还以为是个粗粗壮壮的大胡子呢。没想到。”   顾恒冷道:“废话少说。”   赵立才笑道:“好好好,我知道顾统领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哦对了,不仅是被幽禁起来的那个老家伙,还有新登基的这位皇上……”   大概看出了顾恒的不悦,赵立又吐舌道:“你这次来,是奉了哪个的旨意?是新帝吗?赵宗冕他派你来……总不会是要灭我的口吧?”   顾恒听他只管问东问西,正不耐烦,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却一动。   “为什么皇上要灭你的口。”顾恒问道。   赵立说道:“他当然是怕我回京之后,说些不利于他的话。”   顾恒冷笑:“你敢信口捏造,别人也未必肯信。”   “捏造?”赵立也冷笑了声,继而说道:“顾统领,我跟你一见如故,也不瞒你了,我捏不捏造,你这位新效忠的皇上自然心里清楚,你是他的心腹之人,怎么他居然没告诉你这机密吗?”   顾恒只瞥着他。   赵立往顾恒身边挪了挪,道:“我为什么能杀出重围,自然是有人为我放水,我能杀到渝都宰了赵启那兔崽子,不正合了赵宗冕的心意吗?不是他让关小公爷相助我这种种的吗?”   顾恒心头巨震。   先前西闲找顾恒的时候,顾恒已经猜到了废太子赵启的死只怕跟西闲有关,但他却怎么也想不通,西闲人在深宫,按理说指挥不到千里之外的蜀中去。   但她偏偏这样关心,那自然是有缘故的。   本来顾恒没打算刨根问底,横竖他做所的就是为西闲解忧而已,可直到此刻,听了赵立的话,才突然明白西闲为什么这么关心此事。   因为这件事的确不是她做的,而是关潜所做。   西闲如此,只是想保护小公爷而已。   可听赵立的口吻,他竟是说关潜如此,是因为领了赵宗冕的密旨。   然而没有人比顾恒更清楚,赵宗冕绝不会下如此的旨意给关潜。   那么关潜下手杀废太子的唯一原因,自然也是为了完成西闲的心愿。   可赵宗冕想保住赵立一命,假如赵立到了京城,赵宗冕一审讯,真相当然也会立即水落石出。   那不论是对关潜还是西闲,都绝非算是一件好事。   顾恒在心里飞快地想通了前因后果,滋味却有些莫名。   而此时赵立已经凑到他的身旁,竟然问道:“顾统领,你多大了?”   顾恒不动声色地垂眸,心里突然想起那天西闲召见自己的情形。   如今机会唾手可得,而且他的手已经有些微微地发痒了。 第151章 0807二更   顾恒眼神冷冽, 赵立望着他, 却全不知死到临头似的, 自顾自说道:“你看着明明年纪不大,为什么能得老家伙那样重用,又给赵宗冕这样宠信?”   顾恒正自想着该如何料理, 并没在意他说什么。   听到这里, 才觉着有些不对, 眼神微变:“你说什么?”   赵立给他一瞥, 不寒而栗,忙笑道:“我说你小小年纪, 却如此能干……”   “闭嘴。”顾恒冷冷喝道。   赵立无可奈何, 他原先给迷困车中,此刻便顺着车壁歪歪地坐着。   他却并不愚蠢,察觉顾恒眼中凛冽杀意,便又道:“你总不会真的是奉了赵宗冕的命令来杀了我灭口的吧。”   顾恒道:“你不知死活,率兵谋反,已经是谋逆大罪, 早该死几千万次了。”   赵立笑道:“我不过是兵败了而已, 赵宗冕干的又是什么见得了人的行事了?他要是跟我一样失败,这会儿就也顶着谋逆的帽子没有跑了。”   “你跟皇上相比?”顾恒觉着此人实在太自不量力。   “我当然不能跟他相比,人家是带兵的王爷, 我呢……不过是个纨绔世子。”赵立掸了掸身上的草灰, “只是说大家干的事,其实说穿了都一样罢了。”   顾恒冷道:“这么说, 你难道也有先帝遗诏?”   “啊?”赵立语塞。   “先帝临终曾立下遗诏,传位给皇上,皇上如今只是把属于他的东西又拿回来罢了。”   顾恒字字如冰,继续说道:“而你一无才干,二非正统,还敢说自己做的事跟他一样?”   赵立听他一句句驳斥,脸上微红,便笑道:“你果然对他很忠心啊,连人家随口说说闲话都不许?我其实也甚是敬仰他,这次起兵,也并不是针对他而已。”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顾恒的目光像是直指人心:“你如果真的只是想为宁泽王报仇,早就该动手起事,你偏选在新帝登基的时候起事,若说你没有趁机谋乱之心,我第一个不信。”   赵立给他说的脸上发痒,这会儿才知道顾恒的确不简单,便尴尬笑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顾恒又冷笑道:“小公爷网开一面,让你在临死前报了大仇,你却当着我的面把他供了出来,可见你行事不密不说,为人也不义。”   赵立忙摇头叫道:“这可冤枉我了,我肯跟你说,也正因为你是皇上的心腹,就算不必我说,你自然也知道这些,难道你竟不知?”   顾恒知道此人有些聪明,一有不慎就会给他看出来,便道:“我知不知道是我的本分,你说不说则是你的。”   赵立被驳斥的无话可说,叹气道:“那好吧,就算我不忠不义,无勇无谋,我输的心服口服,你就算是来杀我的,我也认了。而且能死在你的手下也算是死而无怨,你动手就是。”   赵立说着,微微闭上双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顾恒却又冷哼道:“你不要弄错了,是有人想要你死,可却不是皇上。”   ***   两天后,顾恒回京。   顾恒不在的这几天,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赵宗冕也没对西闲提起。   西闲更加不能直接去问赵宗冕,但她心里隐隐揣测,多半是跟赵立之事有关。   赵宗冕既然秘密交代,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假如顾恒从他那里领了密令,会不会跟自己谋划的冲突……所以这两日里西闲也一直都悬着心,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假如顾恒真的是接洽赵立之事,他又会如何处置。   相比之下,宫内的这些事反而见小了。   再加上天热,身子觉着十分沉重,比怀泰儿的时候似乎要辛苦加倍似的,一时也不愿意再管别的事。   小江子报说顾恒回来之时,西闲正做了一个噩梦,吓得惊醒了过来。   心怦怦乱跳,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统领如今在哪里?”   “在勤政殿呢。”小江子回答,“同行的还有镇抚司的两位大人。”   西闲知道是确凿无疑了,顾恒果然是为赵立而出城。   如今虽然吉凶未卜,可因为至少有顾恒经手,所以西闲竟隐隐笃定,事情绝不会到达最坏的地步。   是夜,赵宗冕来至甘露宫。   随便说了几句,西闲忍不住问起来:“听人说,顾统领回来了……却不知他先前去哪里了?”   赵宗冕道:“派他出去有点事。”   西闲见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便不再询问。   赵宗冕身后的内侍放了个包袱裹着的匣子在桌上,便又躬身退了。   西闲看了眼:“这是?”   赵宗冕笑而不答,只问:“听说你近来少吃东西?是为什么?”   西闲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不饿。”   “不都说孕妇最容易饿?你怎么反倒不饿。”   “大概是天热,心里闷堵的慌。”   赵宗冕笑着在她发端一抚:“所以原先朕不愿意让你再有身孕,这哪里是什么好事……”   像是抗议他的话,西闲自觉腹中动了动,忙道:“嘘,别说这个。”她往下指了指,“会听到的。不高兴呢。”   赵宗冕瞪着她,半晌道:“我猜一定是个泰儿似的浑小子。这还没出生呢,就皮的这样。”   西闲苦笑道:“好了,别说了。”一边低头,抬手抚过肚子,喃喃道,“总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赵宗冕打量她半晌,回身把那匣子解开:“你自己瞧瞧。”   西闲不明所以,抬手在匣子上轻轻一抚,居然沁凉,再打开,里头却堆着些冰块,因匣子打开,便冒出了冰冷的寒气。   冰块之中是个透明水晶的罐子,罐子里点点樱红,看着玲珑可爱,却又如此眼熟。   西闲吃了一惊:“是、是小红果吗?”   赵宗冕把她轻轻地抱在膝上:“是让白山族人在山中积雪的地方找到了这些,只怕时令不对不合口味,你尝尝看。”   西闲虽还没吃,早就口水如涌。赵宗冕将水晶罐子给她打开,西闲忙拈了一颗放进口中,却觉着一点沁凉之外,酸甜可人,一时心神舒畅,露出笑容。   赵宗冕望着她脸上笑影,眼神也变得极柔软:“还喜欢吗?”   西闲点点头,又忙拿了一颗吃。   赵宗冕举手捡了两颗,慢慢地喂给她吃。   西闲迟疑着从他手上吃了,唇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赵宗冕轻轻在她的红唇上揉了揉,终于也忍不住吻了过去。   连日的烦闷,因为这难得而来的小红果子,心情难得的轻快了好些。   后来西闲才知道,这红果子是八百里加急地从雁北运过来,因为一热便会枯黄腐烂,便一路到了驿站就立刻换冰保持新鲜,这才得了这一小罐子。   西闲听了深觉不安,觉着这种行径太类似“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并非明君所为。   赵宗冕则不以为意道:“杨贵妃那是嘴馋,于国于民有何益处?小闲是因为怀着身孕,将来是要给皇朝添皇子皇孙的,是有功于社稷,这两者之间怎能相提并论?”   西闲听他振振有辞,倒也有几分歪理,便笑而不言了。   顾恒虽然已经回来,但这几日西闲都没有见到他。   幸而赵宗冕也没提半个“关潜”等字,而且举止也无异常,所以西闲暗忖必然是顾恒底下不知做了什么,如今只安心等待,他必然会向自己有个交代的。   顾恒虽没见到,这日却是陆尔思进宫拜见贵妃。   此前范雨沐,冯潋楚,章清怡等都已经来请过安,才都散去。   西闲曾听赵宗冕提过一句,要钦天监给顾恒和陆尔思择日子,只不知为什么还一点消息也没有,于是便问起来。   陆尔思含笑回道:“这件事隐约听家父说起,因为顾统领跟我的八字有点……难合,日子便也很挑,所以今年竟没什么格外好的日子,只明年开春后还有两个,所以大约是要等过了年。”   西闲意外:“啊?竟要这么久么。”那会儿自己连小孩子也要生出来了。   陆尔思笑道:“多等些日子,稳妥些倒是好的。”   西闲一想两人年纪都还不算大,等一等倒也无妨,便并未再说别的。   陆尔思又略一坐,起身告退,西闲也并未挽留,只叫阿照相送。   且说陆尔思才出了甘露宫,正往外走,远远地却见有几人站在一块儿,不知在说什么。   过了会儿,其中那人笑吟吟地带了宫婢去了。   剩下那个气的一跺脚,转身往这边而来。   陆尔思毕竟也是高官之女,当初也有过进宫之心,对这些人自然是不陌生的,认出走开的那位是范尚书小姐,如今已经升了才人的,走过来这位自然是威勇侯府的冯潋楚。   冯潋楚悻悻走了几步,便看见陆尔思,忙停下脚步,心中忐忑,知道方才那一幕都给陆尔思看了去了。   陆尔思却纹丝不露,向着冯潋楚屈膝行礼道:“参见贵主,贵主安好。”   冯潋楚见她如此知理,脸上才好看些:“陆姑娘不必多礼,你……是进宫来给贵妃请安的?”   “正是,才陪着娘娘说了会儿话,正要出宫去了。”陆尔思微笑回答,却又问道:“方才那离开的一位贵人,像是范才人?”   冯潋楚心里正气愤,闻言不禁说道:“可不是么?你也看见了,才封了才人,就已经趾高气扬的,好像比贵妃的架子还大。”   原来这些日子,赵宗冕除了勤政殿外,偶去甘露宫,其他的各殿哪里也没有去,只去过范才人的华缨殿。   几位贵主自然不服,只是面上谁也不好说出来,何况先前冯潋楚因多嘴给罚跪的前车之鉴在,于是众人之间相处仍是一团的和睦。   冯潋楚说了这句,又叹气道:“罢了,贵妃娘娘教导我们来日方长,且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陆姑娘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陆尔思笑道:“今儿时候不早了,就不过去,何况也并没跟贵妃娘娘报备过。改天得闲,好生去贵主那里坐一会子才好。”   冯潋楚也不以为意,陆尔思却又说道:“其实贵主的姿色并不比范才人要差,甚至更胜一筹,为何皇上如此专宠才人?”   冯潋楚不好说那夜她冒失犯错之事,只是陆尔思这话正在心坎上,于是趁机道:“谁知道,她最会狐媚讨皇上欢心了,趁着贵妃不能侍寝,便如此嚣张,大家私底下都瞧她不惯,就是没法子。”   “其实……要皇上另眼相看,也不是不可能的。”陆尔思缓缓着说道,“倒是有个法子。”   冯潋楚正满心苦闷,闻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忙道:“什么法子?好姐姐你快教给我!”   陆尔思笑着摇头:“罢了,还是不去多事了。”   冯潋楚哪里肯放过这机会,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开,求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如果有用,我感激你一辈子!”   陆尔思看了她片刻,见左右无人,便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冯潋楚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法子我已经说了,只不过……”陆尔思微笑道:“贵主若是相信的话,可要尽快行事才好,不然如果等别人也领会过来,抢先一步得了先机……贵主再跟上去可就晚了。”   说罢,向着冯潋楚屈膝又行了一礼,转身往外。   不料才走到宫道口上,却见有个人影默默地立在那里。   陆尔思正想着冯潋楚之事,脸上似笑非笑的,冷不防一抬头,正对上顾恒依旧清冽洞察的眼神。 第152章 0807三更   陆尔思正在想自个儿的事, 等发现顾恒就在身前的时候, 脸上还带着那种若有所思的淡笑。   她看着目光锐利的顾恒, 知道方才自己所做只怕都落在他的眼中了,其实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这笑容不期然地给他瞧见了, 略有点尴尬罢了。   见他不闪不避, 陆尔思索性止步:“顾统领安好。”   顾恒道:“陆小姐安好。”   陆尔思嫣然一笑, 迈步要走, 顾恒道:“陆小姐方才同冯贵主商谈些什么?”   陆尔思闻言止步回头:“女人家的事,怎么顾统领也有兴趣?”   顾恒道:“这宫内发生的事, 都是我职分所在。”   陆尔思笑道:“是吗。”   她看着顾恒冷清的脸色, 突然间走前一步。   顾恒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敢如此,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尔思目光移动,看的清楚。   她笑了笑:“顾大人。”   顾恒不知她要如何,垂眸不语。   陆尔思道:“人人都说顾大人钟情于我,不惜跟皇上讨人, 盛赞顾大人一往情深人不可貌相。”   顾恒哼了声。   陆尔思端详着他的神情, 道:“我起初也这么觉着,但现在……我忽然发现,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顾恒道:“陆小姐又发现了什么?”   陆尔思道:“暂时并没发现, 只是……迟早会的。”   两人目光相对, 陆尔思道:“顾大人担心吗?”   顾恒冷冷一笑:“陆小姐虽然聪明,可也别太自作聪明。”   陆尔思看着他瞧不出深浅的脸, 这会儿两人的情形,却像是她跟顾恒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是两个人的角色却仿佛互换了。   突然陆尔思心想:“那次他众目睽睽下失态,正是勤政殿里的那件事发生后……难道,本来以为他是因为那件事而动了心意,可如果他并不喜欢我的话,那又是什么让他分寸大乱的?”   此时宫道上又走来一队侍卫,顾恒突然伸手在陆尔思肩头一揽,竟把她抱入怀中。   陆尔思正出神,事出突然,才要挣扎,顾恒在她耳畔说道:“别太自作聪明,这不是劝诫,是警告。”   在旁人眼中看来,就仿佛好一幕郎情妾意情到浓时无法自禁的场景。   侍卫们更在惊异之余又大为羡慕。   片刻,顾恒才将陆尔思放开。   陆尔思咬了咬牙,这么一来,不管如何,两个人的情投意合,是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了,而这辈子她也只能选择嫁给顾恒,毕竟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热,还有什么别的人家敢要?   顾恒来至甘露宫。   西闲正因应酬了一阵有些困乏,突然听说顾统领来到,才忙叫传。   她着实是等了太久了。   顾恒进殿行礼,单膝跪地。   西闲道:“顾统领快免礼。”   顾恒听出她声音里含着的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急切,莫名地便嘴角上扬了几分。   却又忙恢复原先淡淡的表情起身,垂首道:“本来该早些来回覆娘娘,只是琐碎事多,一时无法脱身,还请娘娘恕罪。”   西闲道:“不必如此客气,先前听说皇上命你出了外差,一切可还顺利?”说到这里,便对阿照使了个眼色。   于是众宫女内侍皆都退避。   顾恒见状,才把那日赵宗冕吩咐他立即出城,以及如何见到赵立的经过同西闲快速说了一遍。   “因当时皇上催的急,也来不及跟娘娘回一声。”   西闲忙道:“不打紧。如此说赵立可回到京内了?”   “虽然已经回来,但娘娘不必担心,”顾恒顿了顿,才道:“他绝不会说出小公爷的事。”   西闲本来没跟他提过关潜,如今听顾恒这样说,便知道以他的机警,必然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了。   西闲便道:“潜儿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放不下,所以才要对赵启下手的……如果他给牵连进来,我如何过得去。”   “臣明白……娘娘的仁心。”顾恒低头。   西闲笑了笑:“那在皇上面前,赵立又是如何供认的呢?”   那日顾恒将赵立押解回京,赵宗冕在勤政殿内亲审问过。   赵立供认道:“当时是给太上皇给废太子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选择起兵反叛,可后来被联军围困,知道无法取胜,就在那时候,无意中得知赵启到了渝都的消息。所以才想,索性在死之前杀个够本。”   “那你是如何突出重围的?”   “说来也是天赐良机,那个什么……关小公爷去宣召招降,大概是被我驳斥,他面上过不去,竟不自量力地带兵攻城,我见他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瞧出是个机会,便命精锐随我悄悄地掩杀出去,果然给我出其不意,差点将他重伤拿下,那些官兵怕他有事,只拼命去掩护,才给我奔杀出去。”   本来到这里事情已经完结,不料赵立说道:“只可惜等我找到了赵启藏身之地,才发现他已经给不知什么人杀了。”   赵宗冕大为惊讶:“你说什么,赵启不是你所杀?”   赵立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我因气不过,就将他的头砍了下来,假称是我所杀,也算是安慰我父王在天之灵。”   “那你可知道是谁人杀了赵启?”   “这个就不知道了。”   顾恒在旁听到这里,道:“或者明明是你所杀,现在却只抵赖?”   赵立笑道:“反正我背负着谋逆的罪名,左右是个死,为什么要在这上面抵赖呢?”   沉默了片刻,赵宗冕道:“那你丝毫也不知是谁杀了赵启?”   赵立道:“我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赵启临死之前,跟几个戏子在厮混,还说……其中有个戏子是江南地方的口音。”   这短短的几句话而已,西闲却听的跌宕起伏。   最后忍不住问顾恒:“他说的可是真?”   顾恒道:“小公爷一事,是我命他隐瞒的。可最后这件事他是面圣的时候才讲出来,我事先不知。然而正如他所说,他总归是会死,而且杀了赵启正是为宁泽王报仇,所以他没有理由说谎。可能杀死赵启的……的确另有其人。”   顾恒说罢,又道:“其实那日皇上亲审赵立的时候,太上皇也在幕后。”   西闲并不觉着意外:“太上皇一直怀疑我、也许还有皇上。自然是要眼见为实的。不知他可信了赵立的话?”   顾恒道:“我想太上皇这会儿应该还在怀疑另外一个人。”   西闲跟他目光相对,突然诧异地笑道:“难道是……他?”   文安王的封地可也在南边,而且风闻文安王在江南的势力不容小觑。   假如当时文安王派人除掉了赵启,借此嫁祸给赵宗冕,同时自然也能离间太上皇跟赵宗冕之间的关系。   西闲道:“这么说,亏得赵立还活着。”   顾恒却忘了回答,他悄然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数日没见,她仿佛比先前略丰腴了些,纤纤的手指垂在圈椅的扶手旁边,指甲有着很浅的淡粉色,看着微微透明,五指纤长如玉,随意的姿态极为曼妙,让人忍不住想试一试握住这只手的感觉,会是如何的……   ***   这日,威勇侯夫人进宫拜见贵妃,顺便探视女儿。   西闲因把小红果子吃上了,近来又有些精神恹恹,勉强嘉勉了几句,侯夫人便去了冯贵主的殿内。   母女两人相见,侯夫人道:“到底是有什么急事,这么着急催着我进来?”   冯潋楚道:“的确有一件要紧大事,需要母亲回去转告父亲,让他速速……”说着,便在侯夫人耳畔低语了数句。   侯夫人惊愕的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这只怕……不可?”   “这有何不可?”冯潋楚的神情倒是极为镇定跟决然。   侯夫人迟疑了会儿,道:“先前泰和殿之事闹的那样,如今朝臣们的心结还未除去,这会子你让你父亲如此贸然出头,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叫别人怎么看咱们侯府?”   “其实女儿也是想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冯潋楚道:“母亲且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在意这些?而且事后也证明了皇后之死本就跟贵妃无关,贵妃是差点给陷害,如果不是皇上压住了他们,娘娘几乎就给他们生生逼死了,这却又往哪里说理?”   侯夫人语塞。   冯潋楚又叹道:“母亲,女儿好不容易才入了宫,但你看看这几个人,哪个不比咱们家声名显赫?几时才能出头?而且皇上执政以来,夙兴夜寐,勤于政务,已经初见明君之相,父亲不也夸过皇上‘明鉴天纵,唯略独断’吗,皇上是宠爱贵妃的,迟早也会有人察觉风向……父亲好歹也是祖上得的荫诰,正经的老勋爵,这会儿不出力,等别人回过味来出头,咱们再随声附和的话,对皇上来说也就不稀罕了。”   侯夫人愣了愣,觉着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仍迟疑不决。   冯潋楚拧眉又道:“自从范雨沐得宠,她气焰嚣张的样子,简直觉着那皇后之位都唾手可得似的……可知人人都看不惯她?还听说皇上想给她家封爵呢……母亲,父亲又不是他们家在工部掌握实权,如果这时候不相助女儿一把,以后还指望什么?难道让我一个人熬到死么?如果真不稀罕,那不如趁着还没得宠,就跟皇上求了……仍旧放我出宫去吧。”说着,想到种种委屈之处,不由掩面哭了起来。   侯夫人忙安抚她,又道:“既然如此,我回去跟你父兄商议商议,且看他们是什么想法。”   冯潋楚拭泪道:“父亲从来胆小,母亲千万多劝着些。女儿能不能出头,就看这次了。”   次日早朝的时候,西闲还在睡着。   等睡足了起来,才见阿照等人都满面喜色。   西闲不知如何,阿照上前服侍,又悄悄地在她耳畔说道:“可要先恭喜娘娘了。”   “恭喜?”西闲诧异。   阿照喜滋滋道:“可不是要恭喜么?只怕娘娘以后……就不住这甘露宫,要去凤安宫了呢。”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这一胎的缘故,西闲近来想事情格外的慢,过了半晌,才明白阿照这话的意思。   当下忙问为何如此说,才得知,原来是威勇侯在早朝上了一份折子。   那奏折里说后宫有帝无后,阴阳失衡,天下百姓只知有君父而无母仪天下之人,未免导致人心惶惶。如今林贵妃贞静懿德,贤良宽仁,且又是太子生母,于情于理,于家于国,该被立即册封为皇后。 第153章 0808一更   及早册封皇后, 对一个皇朝来说是合情合理、很该进行的。   但对本朝而言却有些特殊, 一则是先皇后才去不到半年, 二来……毕竟现在的这位贵妃娘娘,对众朝臣而言,可不算是一位最佳人选。   虽说贵妃是太子的生母, 但……太子一则年幼, 二来, 朝中许多门楣显赫的贵戚朝臣, 哪一家的女子出身都比林贵妃要高贵,如今又有几位贵主入选后宫, 其中自然不乏巴望后位者。   所以大家对这个话题, 同样都是心照不宣地不肯提起。   事实上,假如西闲在朝中有背景,那早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上书了。   只是想不到,第一个出声提议的,会是威勇侯。   威勇侯虽不掌握实权,但却是世袭的爵位, 论家中的功绩可追溯到开国, 可算得上是老资历的簪缨世家,同一干朝中老臣的关系向来也甚好。   他突然在早朝提议如此,把众人都惊呆了。一则是因为措手不及, 二来都碍于威勇侯的情面, 所以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是没有人知道,就算上了这份折子的威勇侯, 也吃不准皇帝会是如何反应。   朝堂上出现了空前的令人尴尬而微妙的沉默。   沉默中,威勇侯的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向来很少做这种冒头的事,这短暂的寂静让他六神无主,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甚至暗暗地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赵宗冕的笑声,皇帝笑道:“难得、难得啊,老侯爷竟然还想着贵妃。”他连连点头,把手中的折子合了起来,“说起来贵妃自打跟了朕,好像没享过什么福,苦倒吃了不少,还有好几次性命攸关,当然,黑锅也背过……”   朝臣们听到最后一句,面面相觑,知道皇帝又在指桑骂槐。   赵宗冕道:“朕也甚是心疼,很想补偿她,尤其是近来她又怀着身孕,身子很不适,但却还强撑着处理六宫的事,先是孝怀皇后,又是选妃……她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明明是弱质女流,这处事的谨慎明白,恭谨兢业,竟不比在座的各位大人们差呢。”   威勇侯总算反应过来:“是,臣也是察觉了贵妃娘娘如此体沐贤仁,很是感怀呀,娘娘虽是妃位,但所作所为,娴雅大度,早就堪比皇后风采了。”   众朝臣看看赵宗冕,又看向威勇侯,如果不是深知威勇侯素来的为人,只怕要疑心皇帝是在跟他串通起来,一唱一和了。   赵宗冕点头叹道:“何尝不是呢?老侯爷你如此明白,朕心里甚是安慰,可见这满朝还是有明眼人的。”   威勇侯也露出笑容:“臣不敢当,只是说明实情罢了。”   赵宗冕道:“怪不得冯贵人常常说老侯爷最通情达理……”   满朝文武都是一愣,威勇侯也怔住了,冯潋楚几时成了贵人?   赵宗冕身边的首领太监笑着提醒道:“皇上,这册封冯贵人的诏诰如今还在勤政殿没宣呢,您怎么就先说出来了呢?”   赵宗冕哈哈笑了起来:“朕一时欣慰,竟忘了这件事了。好吧,就当是先让威勇侯高兴高兴。”   威勇侯这才明白,忙跪地下去,伏身道:“臣、臣代小女……全家叩谢皇上天恩。”   赵宗冕道:“不必如此,谁好谁歹,朕心里是知道的。”   目光扫过在场众臣,群臣心中滋味莫名,无有敢出声者。赵宗冕又笑道:“只是这册封皇后么……不着急,容朕再想一想,这份折子朕就先收下了。”   退朝之后,首领太监命两名翰林学士拟封诰冯潋楚的册文。   赵宗冕回到勤政殿,顾恒道:“不知道威勇侯此举,会不会点醒那些装睡的朝臣。不过威勇侯如此,只怕将来的日子不大好过,会不会给人仇视。”   赵宗冕冷笑道:“不好过的是别人。”又笑道:“只是没料到,这个老古董居然能如此通情达意,朕还以为范尚书会先出声呢,哼……没想到他跟朕装聋作哑。”   “经过今日,范尚书未必还能坐得住。”   顾恒突然想到那天陆尔思跟冯潋楚之间的密语,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入内落座,赵宗冕又道:“先前贵妃跟朕提过的,东宫御用之物流落江南富豪之手的事,查的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督促镇抚司?”   顾恒道:“因为这件事还牵扯到南边,他们要派人前往密查,所以大概还要再耽搁几天。”   赵宗冕道:“嗯,有消息就即刻来报。”   说了这句,低头又把威勇侯的奏折看了一遍,笑道:“这写的还挺好。有几分恳切的意思,并不只是虚应故事。”   顾恒笑了笑,赵宗冕把折子给旁边的太监:“拿去送到甘露宫,给贵妃娘娘过目。”   吩咐了这句,又对顾恒道:“她见了一定喜欢。你说呢?”   顾恒还没答话,赵宗冕又忙道:“等会儿,这会儿贵妃未必会起身,别先巴巴的去惊动,打听着她起了再送去。”   太监领命而退。   顾恒想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其实皇上想册封贵妃,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这次为什么如此谨慎。”   赵宗冕笑了笑:“诏书固然容易,但人心难得。”   他瞥了顾恒一眼道:“一纸诏书,会让他们更加齐心协力地反对,对贵妃的抵触自然更甚。可是现在,朕要他们把当初高呼‘除妖妃’三个字、心服口服的一点点吃下去,也要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们‘纵散约结,争割地而赂秦’。”   顾恒哑然:“皇上近来读了《过秦论》?”   赵宗冕笑道:“怎么样,朕这一身的才华气质,你都看出来了?”   赵宗冕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出自贾谊《过秦论》,说的是强秦对付结盟来犯的各国之师,最后却是“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顾恒心头一动,赵宗冕却又道:“‘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这写得是秦对六国,但除去大天下外,又何尝不能用在朝堂上?朕才继位,就如同孤立无援的秦,被各强臣虎视眈眈,总想找机会叩关而攻之,等着吧,迟早让他们知道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厉害。”   顾恒愕然,然后笑着低头。   赵宗冕忖度了会儿,又对顾恒道:“你去瞧瞧苏霁卿现在干什么,要是得闲,就把他叫来。”   顾恒有些意外:“请苏公子做什么?”   赵宗冕道:“他毕竟在外头走的多,有件事朕想再问问他。”   顾恒听了这句,若有所觉,便出了勤政殿,往御书房的方向而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却见苏霁卿正出了书房的门,顾恒才要叫他,却见苏霁卿若有所思地转身,像是有事一样,往后去了。   顾恒皱皱眉,跟着走了数步,来到栏杆前,此刻苏霁卿已经下了台阶,而在前方墙边上,却赫然站着一个女子,瞧着打扮,却是后宫的贵主。   苏霁卿同她不知说了什么,转身便走。   那女子呆呆看他一会儿,脸上有些失望之色,也回过身往后宫的方向去了。   顾恒见状,早抽身回到书房。   正里头传来泰儿的读书声,念的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顾恒听他童音稚嫩,朗朗上口,吐字清晰,他心里很是喜悦,又不忍打扰,就只在门边静静看着。   略看了半刻钟,身后有人道:“顾统领如何在此?”   顾恒回身,却见苏霁卿去而复返,顾恒才一点头道:“皇上叫我来看一看苏侍读可有空闲,请侍读过去一趟。”   苏霁卿道:“既然如此,请稍等片刻。”   于是仍旧进门,到了泰儿跟前儿,俯身吩咐了几句,像是布置功课,这才出门。   顾恒又看一眼那小孩子,却见他甚是规矩地端坐在桌边,并没有好奇地摇头观望,如果是在以前,这会儿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了,也早就发现他了,但是自始至终,泰儿都甚是专心敛神地读书,竟连他来到都不知。   顾恒心中十分欣慰,但同时,又有一些淡淡的感伤,无法形容。   临行顾恒交代门口的龙骧卫,让好生看护太子,不得有误,虽然如此还是不大放心,又特留了一个自己的心腹,这才陪着苏霁卿一块儿往勤政殿而来。   苏霁卿道:“顾统领很是关怀太子殿下。”   顾恒道:“太子聪明伶俐,又是储君,自然该加倍留心看护。”   苏霁卿笑笑:“是啊。”   顾恒看他一眼,见他容颜清雅,神色淡定,便道:“自从苏侍读在太子身边,太子的功课大有进益,这都是苏侍读的功劳。”   苏霁卿道:“不敢当,只是太子年纪渐大,不像是小时候爱玩,有很多道理不须人说他自己就明白了。”   顾恒其实很想问问他,当初一路从雁北到江南,他陪着西闲……接生泰儿、生死与共的种种详细,但却又知道,这些都是忌讳。   终于到了勤政殿,拾级而上的时候,正传旨太监捧着给冯潋楚的诰封往后宫而去。   门口内侍见两人来到,早往内通报。   顾恒抬手示意苏霁卿入内,想了想,自己却并没跟着进去,因为他已经知道赵宗冕传苏霁卿的用意。   已经入秋,天气比先前略凉爽了些,风里隐约有几分薄薄地冷飒。   顾恒走到白玉栏杆前,情不自禁看向甘露宫的方向,澄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大朵的云从宫阙背后升起,像是一朵朵巨大的团花在湛蓝的天际绽放。   顾恒突然想:假如自己有苏霁卿的那种机会,他会怎么选择?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绝不会像是苏霁卿一样轻易选择离开。   只可惜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那样的机会是轮不到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顾恒才醒悟过来,因为他听见勤政殿内仿佛有熟悉的怒斥的声音。   顾恒诧异地回头:是赵宗冕发脾气了?按理说不该才是。   想到苏霁卿清雅的容色,顾恒到底不放心,便转身走到殿门处,才要开门,就听到里头是赵宗冕的声音,喝道:“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别贼心不死的惦记,再敢痴心妄想不知分寸,朕就没那么念旧情了!”   门才开了一道缝,这话便从门缝里扑了出来,猝不及防。   但对顾恒而言,这话却不像是说苏霁卿的,倒如同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第154章 0808二更   顾恒虽有所猜测, 但苏霁卿并不知赵宗冕传自己前来是有何事。   上前拜见之后, 赵宗冕命他起身, 问起近来教导泰儿的情形。   苏霁卿道:“太子很是聪明,且又勤勉好学,学士们所教授的课程往往一点就通, 只是有时候性情略左犟些……所以近来有意教授太子一些修身养性之道。”   赵宗冕笑道:“若没脾性, 那还成什么男儿。有点脾气倒好。”   苏霁卿眼皮动了一下, 就没说话。   赵宗冕道:“怎么, 你觉着朕说的不对?”   苏霁卿道:“臣不敢。”   “嘴里虽然说不敢,心里却仍是这样想的, ”赵宗冕哼了声, “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太多了,有什么话从来不当面说,只背地里使坏,真是叫人很不痛快。”   苏霁卿忖度了会儿,道:“皇上若想听真话, 微臣倒是也有一句, 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宗冕笑道:“朕倒是想听听,你说就是。”   苏霁卿道:“先前为了选秀,自各地而来的秀女足有千记, 后来经过精挑细选, 却也剩下了三四百余人,其他的都给予金银遣返回本家, 这一来一往虚耗人力物力,剩下的数百秀女于后宫,不事生产,徒耗费钱银,若一概打发了岂不妥当。”   赵宗冕听到这里,笑起来:“你说什么?”   苏霁卿道:“这是微臣的浅见,皇上若觉着不妥,臣便不敢再说。”   “你哪里不敢,你是真敢说才对,”赵宗冕道:“历练选秀,这是祖制,皇家三宫六院,天下人都知道的规矩,可瞧你的意思,为了节省人财物力需要把这些人都打发了,那么其他后宫的太监宫女呢,是不是也一并都打发了,或者干脆把这紫禁城变卖了,朕随便找一处地方安身,孤家寡人的度日,越发干净了是不是?”   苏霁卿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赵宗冕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嘛,是不是?”   苏霁卿猛然抬头。   赵宗冕看他的反应,眼神一沉:“怎么,给朕说中了?”   殿内的气氛突然有些令人窒息,苏霁卿听着他低沉的问话,耳畔仿佛亦有雷声隐隐。   苏霁卿道:“臣只是觉着,所谓九妃六嫔,佳丽三千,并没有必要……何况如今皇上已经有了五位贵主,且贵妃……”   “你还说!谁给你胆子说这些?”话未说完,赵宗冕便将他喝止,“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苏霁卿跪在地上。   缓缓起身,赵宗冕盯着底下的苏霁卿,道:“擅改祖制,无视周礼,非议君上,苏霁卿,你的胆子可真大。”   赵宗冕从转后转了出来,往前走到苏霁卿跟前,突然又放低了声音道:“朕就知道你说来说去,一定是跟她脱不了干系!就知道你贼心不死!”   “臣不敢。”   赵宗冕很想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因太子喜欢你,你又是个人才,人也可靠,才留你在宫中,再敢不知进退胡言乱语,朕未必就容情了。”   苏霁卿垂头,声音还算是平静:“皇上若觉着臣出言无状,大可降罪,或者革去臣的侍读一职,永不许再进宫就是了。”   “你还敢要挟朕?”   “臣并非要挟。”   赵宗冕本能地想踢他一脚,可又想到苏霁卿是个软绵绵的读书人,不像是顾恒一样练武出身,他的身板可没那么硬朗,这样一脚过去,力道掌握不好只怕会……   赵宗冕咬了咬牙:“朕给你情面,你却别不知好歹,那种不该有的心思趁早都收起来……再敢痴心妄想的惦记着,朕就没那么念旧情了。”   正顾恒将门打开。   顾恒看苏霁卿跪在地上,又听了赵宗冕这句,双足立在地上,也有些“不知进退”了。   恰赵宗冕听见动静抬眼看来,目光短暂的相碰。   顾恒屏息,仿佛赵宗冕这句话真的是向着他说的。   幸而他天生的冷情,所以脸上仍是没什么反应。   直到赵宗冕目光轻转。   他叹口气,瞟了一眼地上的苏霁卿。   赵宗冕道:“你很聪明,所以先前你跟太子说那什么琉璃灯,虽贵妃觉着你是随口一提,朕却知道没那么简单,你是故意告诉了太子,因为你知道太子一定会跟贵妃说的,只有如此,朕才会知道此事,才会派人去查。”   当初成宗给幽禁宫中,东宫倒台,一系列风云变幻势若雷霆,各种事令人目不暇给,赵宗冕自然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比如东宫的查抄,便是户部,吏部跟镇抚司联手而为。   查抄出来的名单如今还在库中,那时候赵宗冕只扫了几眼,便交给手下处理。   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可是苏霁卿说在富商家中看到过御用的琉璃灯,这显然不是一件奇闻异事,而是一个极大的线索。   证明当初检抄东宫事有蹊跷。   只是实干重大,赵宗冕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扬,只派了“可靠”之人经手。   苏霁卿不言语。   赵宗冕回头,此刻顾恒已经将门掩上,人也消失在眼前了。   赵宗冕道:“混账东西,本来不想生气,总是惹朕忍不住。起来吧。”   苏霁卿道:“皇上还未降罪。”   “降罪……”赵宗冕在他头上一摁,低低道:“如果真要降罪,你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   他毕竟还是知道好歹的,知道若非是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西闲跟泰儿还不知如何呢,所以就算很不喜欢苏霁卿护着西闲的那些瓜田李下的日子,但因为清楚地明白那个道理,所以还是很好地压住了天生的杀性。   “其实叫你来,是有正事。”赵宗冕抖抖龙袍,转身又走回了桌后,落座。   刹那间威严尊贵,天家风范。   短短的时间内简直判若两人。   苏霁卿缓缓起身。   赵宗冕道:“都说江南才子众多,你在江南的时候,可知道有什么人才?或者说你先前在外游走的时候,所见所感,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用之才啊?”   苏霁卿一怔,抬头看向赵宗冕,仿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赵宗冕却也明白他不知,便解释道:“如今秋试在即,虽然有大批士子将入考场,只是朕觉着那还远远不够,所以先前命礼部跟太常寺,吏部联手,抽调若干人手,开设纳言馆,但凡是心中有治国策论的人,都可以进入馆中,畅所欲言,朕是想从中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不知你觉着如何?”   苏霁卿甚是意外,道:“这自然是大善之法。”   “这是没法子之法,”赵宗冕哼了声,道:“你是聪明人,自然也该明白,朕自继位以来,多有掣肘之处,如果不是因为有雁北军在,又哪里能跟这些朝臣抗衡。”   成宗为帝是漫长的二十余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赵宗冕若不是因为有雁北军为后盾,且有顾恒掌握了内苑的龙骧卫,就算有遗诏在手,能够让他顺利登基,但此后政令的实行等等,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毕竟自古就有“阳奉阴违”一说。   而成宗的人脉深到何处,赵宗冕至今还在警惕之中。   先前借着声势浩大的弹劾贵妃一事,赵宗冕以雷霆手段,当庭杖杀了四名朝臣,一来是想立威,二来,自然也是确信了那四人正是成宗的心腹。   又把在这件事里暴露的礼部尚书等十数人拿下,但就算如此,只能说是小胜,而称不上肃清。   毕竟满朝文武近千,就算为赵宗冕的手腕折服乖乖跪倒磕头,但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信服或者效忠于眼前这位皇帝的?   纳了五位朝中贵女进后宫,亦是笼络的一种手段。   当初孝怀皇后在的时候,亦明白此意,所以挑选的都是代表着不同势力的贵女,比如威勇侯是员老勋爵,镇国将军在兵部举重若轻,工部范尚书跟户部尚书是亲家关系……等等。   赵宗冕能把《过秦论》用在君主跟朝臣之争上,也明白带兵打仗的道理同样适用。   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歼灭敌人,可是朝臣们又并非敌人,不适合给彻底赶尽杀绝。   又或者痛下手段再杀个数百人,也足够打压他们的士气了,但……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用秦时候的法子了。   ——以张仪的“连横”来打破群臣的“合纵”,分化而治之。   赵宗冕道:“只让你在宫内当个侍读,太大材小用了,所以朕想让你去替朕当个招贤使者,吏部礼部等的人,朕信不过,你去盯着他们,同时,多给朕找些能用可靠的人回来,是时候该让这个死气沉沉庸庸碌碌的朝廷变变脸了。”   苏霁卿怔怔地看着赵宗冕。方才这人一番咆哮呼喝,让他觉着下一刻赵宗冕只怕就要一脚踹过来,或者大叫“拖出去砍了”,没想到风云变幻,突然间骤雨初歇,晴空万里。   他非但无过,反而给授予如此重任。   “可……”苏霁卿想说点什么,却又有些艰于开口,终于他问:“微臣……对皇上来说,是信得过之人?”   赵宗冕瞥他一眼,哼道:“里头信不过,外头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这“里头”,自然是指的西闲那一边,也是指的苏霁卿的私心。   而外头,则是朝堂上众事,以及苏霁卿的能耐跟品行。   苏霁卿的心情甚是复杂,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他原本也曾是心怀壮志的,当初跟西闲定亲的时候,还想着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扬名出头,封妻荫子,但是命运捉弄,他的雄心跟着西闲远去雁北一块儿烟消云散了。   一度苏霁卿都不知何为雄心壮志,也不知自己这一生还能做点什么,又能去向哪里。   可突然间……面前这个他曾经十分憎恨的人,突然间像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一条跟去江南,到雁北,甚至入宫当侍读都不一样的路。   苏霁卿默然地站了半晌,才又跪地道:“微臣领旨。”不知是汗还是什么沁入了眼角,让他眼中甚是酸涩。   天气日渐凉爽,西闲的精神总算又好了些,便想赶紧将选秀之事料理妥当,毕竟总是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赵宗冕却一直不得闲,甚至选秀当日也没空前来。   西闲只好让范雨沐冯潋楚等五位陪同择选。   连续看了三天,竟把大半儿的都筛下去了,倒是省了西闲的事儿,多是范冯等人评头论足,有几个西闲觉着甚是美貌出色的,却给她们争先恐后地挑了无数毛病,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西闲也知道她们的心意,毕竟留那么美貌的女孩子在宫里,若是争了宠去可如何了得。   最后所剩下的,却都是些看着平头整脸,干干净净,没什么妖冶明艳气质的。   数百人只剩下了三十六个,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次了。   虽然只是坐着观望,但连续三天,仍是乏累。   好不容易事罢,西闲让冯贵人将名册整理妥当,自己便去歇息了。   自从冯潋楚被册封为贵人后,反而比范雨沐高了一级,幸而冯潋楚是吃过亏的,所以在西闲面前从不敢作妖,向来谨谨慎慎的,西闲因身上不适不想理会的后宫琐事,却都是她帮着料理。   也难怪冯潋楚尽心,在她给封为贵人后,她的二哥冯少纬也很快地给从边疆调了回来。   现如今冯少纬正在新分设的南镇抚司任职,虽只是个正五品的千户,但权力却极大,入职以来,已雷厉风行地连办了数件案子,有几个朝中贪墨的大臣都栽在他的手上,其中甚至有一位四品的户部侍郎。   一时之间朝中提起南镇抚司,都不觉两股战战,内心悚惧。   也正因为冯少纬办事得力,很得赵宗冕青眼。   原本范才人自是高冯潋楚一等,可因为如此,每每见了她,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只是当冯贵人尽心竭力把新选好的秀女名册整理妥当,要送至甘露宫的时候,却给小太监拦住领到了勤政殿,在那里,冯潋楚得知了一个令她愈发意外的消息。 第155章 0809一更   冯潋楚被那小太监截住, 请往勤政殿。   还未进门, 就听到里头有人道:“自古周礼便有记载, 《礼·昏仪》言周代后妃制: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 二十七世妇, 八十一御妻。——可如今皇上如此作为, 不合周礼, 也不同今日之制度,臣觉着大不可。”   冯潋楚在门外听着, 深觉疑惑, 便低低问内侍:“皇上跟诸位大人在议什么?”   小太监笑道:“回冯贵人,这满口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奴婢也听不太懂呀。”   冯潋楚无奈,只得驻足等候,身后宫女手上还捧着那些秀女的文册。   隐约听到里头赵宗冕在说什么,然后群臣沉默。   大约一刻钟, 殿门打开, 臣子们鱼贯而出。   有人自然也望见了立在旁边的冯潋楚,有人回头瞥了几眼,却也并无他话。   这些人去后, 里头才闻听召唤之声。   冯潋楚带了宫婢进殿, 行礼后,赵宗冕道:“来了很久了吗?”   这声音似透着关切, 冯潋楚心头一热:“回皇上,才等了不多会儿。”   赵宗冕笑道:“都是这些人太难缠了,耽搁了时候。”   冯潋楚走前几步,大胆问道:“不知皇上在跟大人们商议什么?”   赵宗冕道:“对了……正要跟你说呢。”他吁了口气,目光瞥见宫女手上之物,“那是什么?”   冯潋楚道:“三天选定了的秀女名册,本要送去甘露宫给贵妃娘娘过目的,皇上可要看么?”   赵宗冕点头,冯潋楚忙亲手接过来,走前几步,放在赵宗冕面前桌上。   赵宗冕瞧了两本,道:“方才朕跟众大臣说的,就是这些秀女的事儿。正好交代你去办。”   冯潋楚心头一喜,原本她只是辅助贵妃行事,如今皇帝亲自开口/交代,那就不是辅助这样简单了。   当下精神一振问道:“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吩咐臣妾去做?”   赵宗冕道:“这一次选了的秀女,都充做宫内的女官,教习,不必把她们安置在后宫做妃嫔对待。你去料理此事。”   冯潋楚听了这话,大为意外:“皇上……这、这是为何?”   赵宗冕道:“若有人不愿,再发放她们钱银让她们自行离开就是。若想留下,便好生调/教。你能料理妥当吗?”   冯潋楚有些结巴,却不敢不回:“是、臣妾可以,不过,皇上为什么突然间……”   赵宗冕笑道:“方才你没听见,他们质问朕,什么‘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振振有辞的,仿佛朕不包揽后宫三千就罪大恶极一样,朕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么踊跃,朕是看明白了,横竖只要是朕想做的事,他们就要反对,真是岂有此理。”   冯潋楚忙道:“臣妾并非反对……”   “你当然不会,你是最懂朕意思的,”赵宗冕笑看着她,“朕知道,贵妃身子沉重,多亏你帮手,贵妃也多次夸赞你机灵懂事,而且你的父兄也甚是得力,正是朕的内外贤助,朕心甚慰啊。”   冯潋楚脸上溢出光彩,掩不住笑:“这不过是臣妾等该为皇上做的分内职责。皇上日理万机,若是能为皇上、贵妃分担一二忧虑,那自然是在所不辞的。”   赵宗冕频频点头,道:“对了,方才他们质问朕,你猜朕是如何答复的?”   冯潋楚道:“臣妾怎能猜到皇上圣意如何?”   赵宗冕道:“你果然猜不到,朕跟他们说,朕穷着呢,没那么多钱供养闲人,他们果然无话可说。”   冯潋楚怔了怔,才顺着说道:“臣妾也听说,先前户部一直说国库有些空虚,贵妃娘娘之前还在为宫内的花费伤神,臣妾看她宫内晚间燃着的灯烛都少了很多,素来日用的东西也十分节俭,甚是心疼呢。”   “你是个有心人,别人没留意的你都留意到了,何况……朕已经有了昭仪这样的解语花,又何必稀罕什么后宫三千呢?”说着,赵宗冕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冯潋楚的心怦然乱跳,口干舌燥。   赵宗冕却又笑看她道:“既然如此,此事你就去办吧。好好地办妥当,也不必去禀过贵妃了,免得她又要操心劳神的。”   冯潋楚红着脸道:“臣妾遵命,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办的稳稳妥妥的。”   抬眼看向赵宗冕,却见他长眉微扬,凤眼低垂,正又翻看折子,看着如此端庄雅贵,宛若神人。   冯潋楚本能地想再在他身边儿多呆一会儿,但又知道自己该走了。   于是依依不舍地后退两步,屈膝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殿去了。   此后,后宫跟朝廷上都有不小的变动。   秋闱之后,朝廷有新的一场人士任命,六部以及京畿各部衙门中几乎都有新人加入,除了秋闱之中高中的进士们外,竟还有纳言馆里走出来的若干人。   后面这些人并非经过正宗科考,且出身都五花八门,其中不乏出身寒门,甚至操业低贱者,但这些人无一类外都给皇帝亲自召见过,最终也都授以相应的职位。   虽然这些变故是一步步进行的,但还是有人早就留意到了,朝廷是在换血。   用新血代替原先的陈血。   也可以换一种说法:皇帝是在收权。   而在朝廷上变故最大的一个部,大概就是南镇抚司了,除了威勇侯的大公子冯少纬外,南镇抚司中另一位却是苏侍郎之子苏霖卿,苏霖卿原本是军职,是赵宗冕特意调过去担任指挥使的。   苏霖卿跟冯少纬的行事狠辣不同,他为人精明,最擅查漏补缺,可谓冯少纬主外,苏霖卿主内,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但凡有作奸犯科者,绝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朝中连续数位大臣落马,更是让朝臣们提前感受到凛冬来临的寒意。   赵宗冕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地把朝政大权收拢在自己的手心。   而在后宫之中,自然也有着相应的变动。   冯潋楚已经给升为正三品的昭仪,同级的只有镇国将军之女郭昭容。   范雨沐仍为才人,其他英国公之女章清怡只象征性地封了个美人,刑部尚书之女安晴川为才人,各宫而居。   立冬这日,按照祖制,皇帝有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冬之礼,并赐群臣冬衣,抚恤赏赐烈士之后、以及孤寡之类。   而在宫中,因此刻尚未封后,便是西闲代替皇后之职,宴请各家的诰命跟贵女等,也是恩赏笼络之意。   宴席安排,名册统计等等仍旧都是冯昭仪负责,郭昭容同她一块儿参详。   最后交给西闲过目,看有无删减更改的,再做最后定夺。   西闲看过后觉着甚是妥帖,原来冯昭仪竟把自己的母亲杨夫人安排在内,而且最难得的是,苏家那边,朱夫人跟两位少奶奶也都在其列。   西闲夸赞了两人一番,便交由她们去办了。   这日,众家应邀之人纷至沓来,自有迎宾内侍,安排的井井有条。   自从先前林家出事,为了避嫌,杨夫人甚少入宫,所以这次见着西闲,更跟先前不同,朱夫人的心情也是如此,虽然碍于身份不敢亲近,但望着西闲的眼神,便犹如看着当年苏舒燕一般。   西闲在首位上坐了,举杯说了几句祝词,应酬了小半个时辰后,因身体缘故,便留冯潋楚郭昭容等陪侍,自己先行回宫了。   顷刻,太监来传杨夫人跟朱夫人两位入内,母女们方才能自在说话。   西闲问起家中之事,杨夫人看着女儿,眼中噙泪,却强忍着说道:“请娘娘不必牵挂,先前出门之前,家中已百般叮嘱,让娘娘安心养胎,家中一切皆好。”   朱夫人忙在旁开解说道:“说的很是,林老爷虽然不做官了,但身体却比先前更强健很多,每日只是含饴弄孙,自在的很呢。”   杨夫人早忙敛了泪,也笑道:“苏侍郎跟三公子也常去探望,先前秋日之时还结伴出城郊游,吃酒吟诗的,到傍晚才回来。”   西闲听了这许多详细,心才熨帖。   又特意叫太监去吧泰儿叫回来,见过两位夫人。   泰儿近来更加长高,相貌也越发出色,更因为学了礼数,一举一动大有章法,已经很见皇家气度。   先有杨夫人行了君臣礼后,西闲便又叫他拜见外婆。   杨夫人好久不曾见到泰儿了,顿时眼中的泪更加忍不住,多亏了朱夫人在旁边劝解。   两人又坐了半晌,便叫西闲歇息,他们自结伴而出。   回殿的路上,朱夫人便对杨夫人道:“娘娘已经有几个月了?”   杨夫人说道:“算来总有七个月了吧。”   “才七个月?”朱夫人诧异道:“可看娘娘的肚子……还以为将足月呢。”   杨夫人道:“好像是有点大。”   西闲怀泰儿的时候两位夫人自然是没见到,如果见过,才知道绝非是大一点。   朱夫人因知道在宫内忌讳,别的话便不敢说,只道:“只可惜咱们都不能在宫内,不知他们照料的娘娘妥不妥帖。”   杨夫人道:“看西闲比先前胖了些,太子又懂事,该是无妨的。”   朱夫人又握住她的手道:“可千万别把儿媳妇的事告诉娘娘。”   原来于青青已经在月前病逝了。   杨夫人忙道:“知道,所以这次也没带翼儿来,就是怕他说漏了嘴呢。”   朱夫人轻声道:“现在别的什么也不想,只求娘娘这一胎平安顺利就是了。”   “很是。”杨夫人也点头道:“我在家里的时候,早午晚三炷香替她祷告。老爷虽然不说什么,但哪一次出城,都要到慈恩寺去上香祷告的,家里的平安符都求了好些了。今儿我本要带个进来,他还硬要面子拦着不许呢。”   两人说笑着,便自回殿内去了。   不多时,西闲整理妥当,仍回大殿,跟各家女眷又同乐片刻,众位方谢恩告退。   其中有陆尔思留了下来,到甘露殿略坐了片刻,正冯潋楚来回事情,说是已经妥帖地相送了众家诰命等。   西闲道:“今日之宴甚好,只是劳累妹妹大半天的,该好好地歇息歇息。”   “为娘娘分忧是臣妾应当的,哪里就累了,就算身上累,心里也是喜欢的。”   冯潋楚笑说了这句,看陆尔思一眼,便笑对西闲道:“臣妾正想请陆姑娘去我那里坐坐,不知今儿有没有机会。”   西闲道:“只问陆小姐就是了。”   陆尔思起身道:“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两人起身告退,陆尔思随着冯昭仪来至鸣玉宫。   陆尔思见宫阙阔朗,陈设精致,笑道:“昭仪娘娘此处果然甚佳。”   冯潋楚叫人奉茶,自己陪着她落座:“早就盼着陆姑娘进宫一叙,没想到一别竟这许久不见。”   陆尔思心里掠过一个人的影子,慢条斯理道:“到底是皇宫禁苑,似我们这等人以后是难进的。”   “这是什么话,”冯潋楚笑道:“别人难进,陆小姐自然是来去自如,你同贵妃娘娘极好,陆尚书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且……听说开了春儿陆小姐就跟顾统领成亲了,岂非亲上加亲,更上一层楼?”   陆尔思听到最后一句,嘴角一动,便微微笑道:“多谢昭仪娘娘吉言。是了,还没恭喜娘娘呢。这样快又高升了,现如今宫内除了贵妃娘娘,再无第二人如娘娘一般得宠。”   冯潋楚笑道:“言过了。不过,也是多亏了陆小姐……”   陆尔思忙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就算我多嘴说了一句话,那也得是昭仪娘娘有胆识有魄力,才能抓住机会迎难而上啊。”   冯潋楚听了这句,心里很是熨帖,无数次她回顾以前,也都捏着把汗。   当初陆尔思教给她那法子,说实话她心里是忐忑的,还有几分不信,但到最后,却仍是痛下决心,现在看来,这决定显然英明无比。   陆尔思见冯潋楚面有得色,心里隐隐地有些微刺似的。   她略一忖度,便又微笑道:“是了,听说先前宫内将所选的秀女任为女官……是娘娘您经手的?”   冯潋楚道:“正是。”   陆尔思突然不言语。   冯潋楚知道她别有心机,见状忙问道:“怎么,可有不妥?”   陆尔思才说道:“其实并无不妥,只不过……朝野之中以为是娘娘如此,且娘娘又甚得宠,未免有些流言,说娘娘您是想独宠才如此的……”   “原来如此,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罢了,”冯潋楚一笑,不以为然道:“此事是皇上交代我所做,横竖皇上心里明白便是。何须理会别的话。”   陆尔思微笑垂首,叹息似的说:“娘娘说的是,不过……也得亏是娘娘您帮着贵妃料理这许多事,不然的话,这独宠的流言岂非就落在贵妃头上了?不过既然娘娘您说皇上心里明白,那就好了。”   冯潋楚微微一震,脸上笑容略收了几分。   自从威勇侯上了封后的折子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大臣跟着上书恳求立后,不管他们是情不情愿,是见机行事还是如何……但是后宫里多了几位贵主,尤其是范雨沐一马当先,冯潋楚紧随其后,尤其是冯潋楚,非但给连升为昭仪,而且还有个在镇抚司当差的兄长辣手无情,很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   相比之下,那个身为太子生母,如今身怀有孕,娘家没有助力,又背过黑锅的贵妃娘娘,突然就显得格外顺眼起来……   所以临近年关,不约而同又有几封劝皇帝立后的奏折。   看这个架势,若无意外,贵妃娘娘被册封为皇后,只怕也是新年左右的事了。 第156章 0809二更   陆尔思瞧出冯潋楚脸色的变化, 却又轻声笑道:“是我多嘴了, 有道是‘能者多劳’, 也是皇上跟贵妃重视昭仪,才放心让昭仪经手料理这许多大事,别人是想得都得不到的。”   冯潋楚听了这句, 才也微微一笑:“这话可不正是正理儿?我原先没进宫的时候, 也听了好些有关贵妃娘娘的传闻, 那些流言蜚语里, 简直把娘娘比做妲己、褒姒一类的人物,害我也对娘娘多有误解, 后来进了宫, 亲眼所见,亲身相处,才知道是最和善仁和的性情,‘贤德’二字竟不足以形容。”   陆尔思见她突然夸赞西闲,略觉意外。   冯潋楚却又说道:“我得皇上宠信,又得贵妃青眼, 但我并无别的才干能为, 家境也非显赫,本来自惭无法更好的为皇上跟贵妃分忧效力,倘若真的能阴差阳错地替贵妃娘娘遮挡些许风雨, 也算是我的一点功德, 且就如陆小姐所说,别人想得还得不到的福分呢。对不对?”   陆尔思的心突然又有点针扎似的难受。   迎着冯潋楚的目光, 陆尔思只得仍是含笑说道:“娘娘真真是个明白人,可见皇上倚重娘娘是有道理的。”   冯潋楚凝视着她,温声道:“我这样蠢蠢笨笨的,能走到今日地步,的确已是皇恩浩荡,对了,还有一样不可或缺的,那就是……陆小姐的指点。”   她甚是掏心掏肺般的,握住陆尔思的手语气亲密道:“这份恩德,我也定会铭记在心的。”   今日因要宴请各家诰命,冯潋楚身上亦穿着正三品的昭仪品服,绿织锦莲花纹的大袖衫,肩头配着三品霞帔,底下是鹅黄色的八幅织金斓裙,头戴珠翟礼冠。   上次跟陆尔思相见时候,还像是一幅寻常官宦之家的丫头,可现在已经隐隐透露出后妃的煌煌气势。   陆尔思的目光在那盏礼冠跟霞帔上驻留了片刻,那珠光太过耀眼,令她突然觉着晕眩。   是啊,别人想得都得不到的。   比如她,一辈子只怕也得不到,这些东西,只怕连梦里都奢侈出现。   陆尔思离开鸣玉宫的时候,脚步比平日略有些匆忙。   她觉着自己该快些离开,因为迟了的话,怕会有什么失态。   冯潋楚倒是殷勤,一直送她出了宫门才转身入内。   陆尔思神不守舍,双足像是有千斤之重,每走一步都觉着甚是艰难。   直到耳畔婢女提醒她,陆尔思才反应过来,抬头看时,却见迎面又来了一位妃子打扮的,定睛之时才看明白,原来是范才人。   今日参加宴会,几位入宫的贵主都是身着品服,陆尔思一眼看到她身上的霞帔大带,珠翟冠帽,瞬间又有些胸闷气短。   只得顺势驻足,缓缓行礼:“参见才人。”   范雨沐也停了下来:“原来是陆姑娘,方才我在贵妃那里,听说陆姑娘是去了鸣玉宫,怎么不多坐会儿?”   陆尔思因心头微乱,竟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且因为只想快些离开,便随口应道:“时候不早,也该出宫了。”   范雨沐笑道:“这可是冯昭仪的不是了,陆小姐又不是外人,怎么这么见外,不多留你些时候。”   陆尔思这才有些察觉,她疑惑地看向范雨沐,问道:“才人这话我并不明白。我跟昭仪非亲非故,怎如此说?”   范雨沐道:“非亲非故,可却是昭仪飞黄腾达的贵人呀。难道不是吗?”   陆尔思屏息,对上范雨沐的双眼,顿时便明白,她也许知道是自己向冯潋楚出的主意,只是奇怪……冯潋楚自己是绝不会说出去的,自己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又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顾恒吗?   也不像,那人绝不是肯多嘴的。   是了,也许是那天她跟冯潋楚商议,被别的人看在眼里。而且在此后不多久冯侯爷就在朝上提议封后,范雨沐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毕竟以冯潋楚的心性,是绝不会想到这主意,而威勇侯向来韬光隐晦,若非有人撺掇,绝不会如此急功近利似的冒险。   各种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陆尔思一时沉默。   这种沉默看在范雨沐眼中,自然如同默认了。范才人心中怒意滋生,面上冷笑道:“想来着实可惜的很,当初陆姑娘明明也是入宫之选的,而以陆姑娘的资质,一旦入宫,怕不立刻青云直上?哪里轮得到我等丢人现眼,只可惜……姑娘委实太过出色了,竟给别人看中,这也不知是福兮祸之所倚,或者祸兮福之所伏呢。”   说着嫣然一笑,眼中却透出锐利的光芒。   陆尔思望着范才人又得意又嘲讽的样子,以她的敏捷才思,玲珑心机,论起唇枪舌战,十个范雨沐只怕也不是对手,只可惜因为方才心神大乱,精神恍惚,此刻竟全无斗志。   陆尔思觉着,范雨沐聪明外露,自以为了得,实则蠢笨。   这种人犹如跳梁小丑,不堪入目。   但是就算这么一个人,也能留在赵宗冕的身边,为妃为嫔,光是看这一点上,自己就已经输了,还是输给这样一个小丑,那么自己岂非比小丑更加的不堪?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觉着自己的存在也仿佛是个笑话。   就在此时,却听到有个声音冷冷清清地在身侧响起,说道:“范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尔思听出是顾恒的声音,略觉凛然。   陆尔思自觉她跟顾恒向来天敌一样,虽还没成亲却已经大有怨偶的架势。   如今顾恒见到她如此落魄的一面,只怕要得意的笑死。   陆尔思不动,范雨沐却一怔,继而道:“我……”   顾恒却没有给她再说什么的机会,只继续说道:“听才人的意思,陆小姐不进宫却要嫁给微臣,乃是大大的委屈了她,才叫她不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至于福兮祸之所倚,难道竟又嘲讽陆小姐嫁给我,其实是大祸临头吗?”   范雨沐愣住,方才她只是一心想报复陆尔思,又知道陆尔思先前想进宫,所以才用这些话来刺她。却想不到旁边会走出个顾恒来。   又听顾恒如此说,范雨沐忙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顾统领不要误会。”   顾恒的脸如雪色:“误会?微臣方才听得明明白白的,怎么说是误会,如果在别人眼中,陆小姐嫁给微臣,乃是祸事一件,那么这门亲事微臣实在不敢要,不如才人跟我一块儿去回复了皇上,就把赐婚之事取消了吧。”   他的腔调历来是冷冷淡淡,毫无情感在内,而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下了决定,而无任何疑问。   范雨沐越发慌张起来:“这……顾统领不要说笑,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赐婚会给取消的事,我方才也是信口而说,何必当真呢。”   顾恒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才人觉着陆小姐会不会当真?这种话,也是尊贵的娘娘能说出来的吗?”   范雨沐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甚是窘迫。   这话若是寻常的一名侍卫统领说出来,自然是了不得了。   但是如今说话的是顾恒,这可是能跟皇帝抢女人的,偏偏皇帝还拿他没办法,还把难得的绝色让给了他。   在这宫内,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顾恒是赵宗冕头号得力的心腹,在某种意义上,顾恒说出一句话,几乎就代表了赵宗冕本人。   范雨沐哪里敢得罪顾恒,何况最近她的情形很不好。   先前镇抚司追查出,原东宫的御用物品外流,其中就跟先前去检抄东宫的户部尚书有些牵连,偏偏户部尚书是范家的亲家。   原先范雨沐之父、工部尚书大人本想让女儿在赵宗冕耳畔吹吹风,求个情,然而自从冯潋楚被封为贵人后,赵宗冕就不大理会范雨沐了,范才人生恐户部的事连累到范家,想自保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去求情。   所以范雨沐最近很忌惮冯潋楚,生怕她想对付自己,毕竟冯潋楚的哥哥如今在南镇抚司,假如要针对范家的话,有一百种法子追查。   也正因为这种忌惮,让她格外的憎恨陆尔思。   没想到只顾撒气,却忘了还有一个顾恒。偏她说的话又给顾恒听了个正着。   在这种类似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如果再得罪了顾恒,那可就真的无药可救,几乎都不用冯潋楚自己出马。   范雨沐只得忍气吞声,低头道:“原本是我口没遮拦,一时说错了话了,请陆小姐大人大量,万万别放在心上,我……向陆小姐赔罪。”   说着,便咬牙屈膝行礼。   她毕竟是个才人,按理说陆尔思是受不起的。   但是在这会儿,陆尔思突然不想再谦让,也不愿理会什么礼节。她只冷冷淡淡地看着范雨沐身着五品的冕服,向着自己躬身低头。   这是赵宗冕身边的女人,她向着自己低头,不管怎么样……或许……   陆尔思心中惨然地想:“这样也好,也挺好。”   范才人行礼之后,求救似的看了陆尔思一眼,陆尔思并不言语,恍若未觉。   顾恒道:“我送陆小姐出宫吧。”   陆尔思目不斜视,迈步往前去了。   顾恒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经过范雨沐身边的时候,撇下一句:“以后,娘娘可要谨言慎行呀。”   两人经过后,范雨沐身形一晃,旁边的宫女忙将她扶住,见她咬牙切齿脸色大变,却不敢出言宽慰开解。   ***   且说顾恒陪着陆尔思一路往外,期间旁边有许多的宫女太监经过,还有两队侍卫。   他们两人却都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一样,只是默默而行。   直到转出重重宫道,眼前凤华门在望,陆尔思才止步。   顾恒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却听陆尔思说道:“你为什么要助我。”   “你不该被那样羞辱。”   “是吗?”陆尔思深深呼吸:“难道,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顾恒说道:“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陆尔思缓缓回头,对上顾恒的双眼,“你不想要我,你只是想我难堪而已。今日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若真心为我,那么你便告诉我,究竟你想要的是什么?”   顾恒面沉似水:“陆小姐该出宫了。”   陆尔思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如果你不告诉我,那么,不如就像是你方才所说,去求皇上,解除你我的婚约!”   这会儿距离凤华门不远,那边儿已经有守门侍卫察觉,不由转头看了过来。   顾恒目光平静地望着陆尔思:“就算解除婚约又如何,皇上连秀女们都发做女官任用了,难道你还想进宫?没有可能。”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陆尔思再也忍不住,举手胡乱地打向顾恒。   顾恒并不闪躲,陆尔思的手指甲在他脸上划过,腮边便多了一丝血痕。   陆尔思的婢女吓呆了,忙上前拦阻:“小姐,小姐!有人看着呢!”   顾恒不愠不怒,甚至也并不关心自己脸上的血痕。   在陆尔思略平静下来后,顾恒淡淡说道:“钦天监选好了日期,定在开春三月,到时候我会迎娶陆小姐。”   陆尔思给婢女拦着,整个人胸口起伏不定,听了顾恒这话,浑身一震。   顾恒看她一眼,转身要走,身后却是陆尔思道:“姓顾的!”   顾恒止步,却并没有回头。   只听陆尔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后悔。”   顾恒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从不知何为后悔。”   陆尔思身边的婢女拼命劝解陆尔思,陆尔思却因为饱受刺激,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孤注一掷般冲口道:“是不是你得不到的东西,就也不想别人也得到?”   顾恒猛然止步。   陆尔思突然发现他的原先清冷的身影略有些僵硬之感。   “你……”陆尔思的心往下沉,她不顾一切地挣脱了婢女,三两步走到顾恒身旁:“你……你真的喜欢他?”   顾恒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幽深且暗:“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有些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带出来的轻颤。   陆尔思发现自己好像接触到了真相,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你、你……你真的是……”   顾恒的瞳仁在一寸寸地收缩,但他身上的寒意却在一分分地加重。   就仿佛从北方吹来的风里裹着冰碎,狠狠地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你真的……”深深呼吸,难以出口,却不得不说。陆尔思咽了口唾沫,才问出那两个字:“断袖?”   两个奇怪的、完全预料不到的字跃入耳中。   顾恒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他意外而愣怔地看着陆尔思,像是疑惑不解,又或者完全不知“断袖”这个词的意思。   陆尔思则死死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陆尔思嗓子绷紧,低低地又追问道:“你、你真的……也喜欢皇上?”   顾恒终于明白过来。   眉峰一动,然后他笑了。   顾恒本是极清冷的长相,乍然间如此展颜微笑,却十分惊艳。   脸颊边那道挠出的血痕衬着雪色的肌肤,竟也隐约透出些许靡艳之感。   就算陆尔思对他心生恶感,可是望着这般绝艳的笑,却仍忍不住觉着着实美极,赏心悦目。 第157章 0809三更   顾恒突然一笑, 却并没有说什么。   在陆尔思看来, 这个笑神秘莫测, 或许可以是一种默认,又或许……   心惊肉跳。   可因为笑的太过好看,这底下的意义就越发令人难以分辨, 直到出宫上车, 回府的路上, 陆尔思还是恍惚于顾恒那一笑之中, 难以确信真相到底是否如自己所说。   陆尔思的婢女小韵见她怔怔坐着不言语,忍不住道:“小姐, 其实……顾统领挺好的, 人长得好看,年纪青青的,就很得皇上重用……”   陆尔思冷冷道:“你也说很得皇上重用,他再能耐,也只能俯首称臣,而我所想嫁的是天底下第一的人。”   小韵道:“但顾统领很喜欢小姐, 可皇上……”   陆尔思恨恨道:“别说了, 他根本不喜欢我,只不过……”   磨了磨牙,陆尔思喃喃道:“他心里明白, 只要我入了宫, 不管用什么法子,皇上的心一定会倒向我, 这个混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坏人好事!”   小韵跟了她很久,最知道她的性情:“可方才顾统领是帮了小姐的呀。”   “他只不过是看够了我狼狈的样子,才又出来做好人……可追根究底是谁造成这一切的?还不是因为他?否则的话……”否则的以范雨沐那种蠢材,怎会敢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陆尔思哼了声,但转念想到不管是冯潋楚还是范雨沐,论资质都是平庸之辈,但偏偏是她们这些人如愿以偿。   想到冯潋楚说“有的人想得还得不到”时候那种明晃晃外露出来的满足,陆尔思又觉胸闷,当下烦躁道:“别说了!”   小韵叹了口气,想到顾恒临别时候那一笑,心里倒是暗暗盼着两个人早点成亲,那样至少可以经常看见顾统领了。   立冬这日,进宫的除了众家诰命以及贵女们外,自然不乏皇亲贵戚,其中便有章令公主,以及文安王妃跟郡女,世子妃等。   宴会罢后,文安王妃同家眷自去了,章令公主却留在了宫中。   章令公主一早去探望过太上皇,宴会过后就去了之前她曾住过的紫掖殿。   因为迎冬要举行三日之礼,期间需要斋戒,今夜赵宗冕便独自睡在勤政殿。   甘露宫中,西闲睡了一觉又醒来,不知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却也懒得去问。   怀了这一胎后,她时不时地便会觉着困倦乏力,懒怠思忖,也不知是因为整个人放松了许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之前不太喜欢吃东西,但自打五六个月的时候,突然胃口大开,尤其喜欢酸甜口味,荤素不忌,短短两个月,整个人便丰腴了一圈。   西闲觉着自己很是反常,担心有碍,仔细地询问太医,五六名太医却都说是正常的。   只是看他们的脸色,西闲总觉着像是有什么瞒着自己,可看种种流露出来的神色端倪,却又绝对不像是什么坏事。   如果换了以前,西闲只怕就打听出来了,但是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总不想去在这些小事上操心计较。   甚至连今日章令公主来见,都懒懒散散地应酬打发了,西闲扶着肚子,想要翻个身,却又觉着有些口渴且饿,想喝甜些的燕窝润喉。   她抬了抬手,正想唤人,突然觉着不大对。   有些冷……   而且,自从她有孕之后,身边须臾都有人,就算夜晚睡着,床边也是有数名宫女守夜,西闲但凡有点动静,立刻便会有人打帘子查看。   比如她想翻身的话,会有嬷嬷帮着照料。   西闲眨了眨眼,困意极快地散去。   她慢慢地回过头来,发现垂着的床帐无风而动。   心在突突地跳了两下后,西闲镇定下来。   这幅场景,却有点像是当初在雁北王府真珠院里,给瑛姬之“鬼”夜探的情形。   “是你?”西闲试着低声问。   帘子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闷闷地回答:“怎么一猜就猜到是我?”   却是柳姬的声音。   西闲哑然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这样大胆?又有谁有这样的能耐?”   她试着要起身,却有些乏力。   床帘给掀了起来,果然是柳姬在外面,见她竭力要起身的样子,柳姬上前探臂把她扶了起来。   西闲靠在床边坐了,喘了口气,往外扫了一眼。   守夜宫女不见了。   “她们呢?”西闲看向柳姬,“你、没有伤及她们吧?”   柳姬叹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别人。”口吻里好像有些埋怨,继而回答说道:“都没有死,在一边睡着呢。”   西闲微微一笑,手在肚子上抚过:“都无碍就成。”   又问柳姬,“半夜三更你来做什么?”   今日宴席,柳姬并未到场。   事实上她已经不露面很久了,新进宫的几位贵主,有的想跟这位夫人攀攀交情,但每次去延秀宫,都会碰壁而归。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理了,且新人们暗暗觉着,柳夫人毕竟是“老旧之人”了,不得赵宗冕欢心,所以大概是画殿为牢,自我囚禁起来了,这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少一个争宠之人。   而且听说这位柳夫人原先出身不干净,少了这样一个人,自然是好。   柳姬哼道:“许久没见,难道不想我?”   西闲笑道:“这里的门向来都开着,你青天白日光明正大的时候不肯来,却半夜三更地跑来责问我?”   柳姬忍不住嗤笑了声:“不是说你最近懒怠管事么,还以为你如何……仍是这样伶牙俐齿的,倒是叫人放心。”   西闲道:“我只是懒怠操心,又不是真的傻了。”   柳姬笑打量着她:“他们说贵妃娘娘比先前丰腴了不少,倒是所言非虚,你这样却很好,端庄华美的,更有母仪天下的气质了,若仔细再看看,何止是母仪天下,简直是菩萨也当得。”   西闲道:“我若是菩萨就好了,可以普度天下受苦苍生。”   柳姬眉尖一动,望着她纤纤的素手,突然将西闲的手轻轻握住。   西闲一怔,却也并没怎么样,只任由她握着。   可是柳姬的手很冷,就像是才从冰里抽出来一样。   西闲打了个哆嗦,不禁道:“你从哪里来,难不成雪里打滚了么?不如上来吧。”   柳姬目光一亮,看了西闲一会儿,眼中的光亮却又慢慢熄灭下去。   她垂着眼皮:“我身上冷,别冰着了娘娘跟、肚子里的孩子们。”   西闲道:“说什么?没有那么娇贵。”抬手将被子掀起一角,却又给柳姬攥住,重新给她盖好。   西闲睡着的时候,不喜光亮,所以内殿的烛都已经灭了。   只借着壁上镶嵌的明珠幽光,以及外头的如雪月色,勉强能看清柳姬的脸。   柳姬幽幽道:“我突然想起在雁北的时候。那夜我送你离开……”   西闲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   柳姬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淡淡地夜色染在她的脸上,让这张从来谈笑不羁的脸,隐约有些悒郁。   西闲眨了眨眼。   就算在夜色里,她的眼神仍是那样清澈,依稀还有几分温柔。   柳姬松开她的手:“上次你问我,我的主子当你是敌是友……这个问题,你想知道答案吗?”   她突然之间深夜出现,这已经是个征兆了。   没来由地,心头上微微一疼,西闲低低道:“我好像……已经知道了。”   柳姬的唇一动,想说话,却又无声。   西闲却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如果不问别人,只说你呢。”   “我?”   “你如何看待我?”西闲望着柳姬的双眼,“你心里当我是什么人。”   柳姬的眼睛突然有些泛红。   北风轻轻地敲在床上,发出刷拉拉的声响。   顷刻,柳姬道:“从在雁北王府,我决定网开一面助你离开,当时我以为,那是我所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蠢事,但是我错了。”   “哦?”   “我更想不到,我犯这样的蠢事,是为了一个女人。”   西闲笑笑:“你很后悔吗?”   柳姬的眼中隐隐有什么在闪烁:“我不后悔。但是……”她的眼皮垂下,长睫抖动。   西闲的手很暖,而且极为柔软,令人几乎不忍松开。   柳姬很明白为什么赵宗冕这么喜欢她,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会叫人心安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贪婪地想拥为己有,永不放手。   如此难得,但柳姬还是挣脱了。   眼神微冷,她抬起手在自个儿的鬓边一撩,恍若自嘲:“但是……谁叫命数难逃呢。”   西闲突然说道:“凤安宫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柳姬一震。   西闲温声道:“那杯茶,也的确原本是要给我的,是吗。”   口中虽说着这令人惊魂的往事,西闲的眼神却仍是极宁静,口吻也仍淡淡的:“你的主人在那时候想要我的命,因为他觉着我背叛了他。”   柳姬垂落的手指轻轻颤动:“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不想我死。”   柳姬仍是不做声,但她竟无法跟西闲的眼神对视。   西闲道:“所以在我觉着茶热的时候,你几乎迫不及待地起身阻止我喝,而且主动提出换茶。你大概一直在犹豫,所以见我嫌茶热,你就立即起身,因为你后悔,不想我死。”   柳姬苦笑。   西闲道:“但是你没想到,皇后居然要跟我换,这对你来说大概是意外收获吧……所以你并没有再拦阻,因为皇后喝了那杯茶,跟我喝那杯茶,由此而生的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柳姬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这样的寒夜,她的声音淡淡如水,冷冽,安静,透彻。   西闲道:“不管是贵妃还是皇后,两人之间毒死一个,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在皇上那边也自然会过不去,皇上因此或许还会迁怒……这才是你主子想要的结果。所以那次我虽然没死,可你应该也能交差。毕竟,细说起来也并不是你办事不力,谁让茶太烫了。”   柳姬不禁苦笑:“你果然是……聪慧绝伦。竟连这个也都想到了。”   她深深呼吸,知道藏不住了,于是抬眼看向西闲:“你既然知道了这些,那么,你必然也知道我真正的主子是谁了?”   西闲微微颔首。   西闲轻声道:“之前雁北王府里的那几位里,有太子所派,也有太上皇所派,你让潜儿信任你,并隐约表明自己是公主的人,这倒的确是真的,你是章令公主特意物色的舞姬,精心调/教,好让你顺利到那时候的王爷身边。”   柳姬一笑。   “后来,王琴儿死了,王琴儿的死是最好的掩护,因为她的确是太上皇的人,所以在那会儿的王爷看来,太上皇放在皇上身边的钉子已经去除了。”   柳姬问:“那你又是怎么起疑的呢?又是从何时对我的身份起疑?”   “有一次你无意中跟我提起过宫内的藏珍阁,那会儿我就已经怀疑。”西闲道:“而太上皇老谋深算,王琴儿行事浮躁,并非精锐人选,这种人太上皇岂会放心重用,所以我想,王琴儿不过是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的弃子,给安排在明面上,必要时候可以扔掉,有了她,或者她一死,真正的卧底自会隐藏的更深。”   柳姬轻笑出声:“所以你觉着,我……”   “是,”西闲凝视着她,宁澈洞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悯恤:“你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太上皇的人。” 第158章 0810一更   因为废太子赵启之死, 太上皇怒发攻心。   当时孝怀皇后的话虽然是有意挑拨, 但太上皇知道这并非虚言。   只要他细细一想, 就会知道,为了苏舒燕,西闲迟早晚放不过废太子。   不管如何, 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   “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明君之誉, 江山之稳, 都没什么要紧了。”   苍老的声音,在太极宫的养心殿内响起。   太上皇坐在偌大的圈椅上, 人越老, 身体越发的会缩小似的。   在赵宗冕的记忆里,成宗生得甚是高大,因为在第一次面对他的时候,赵宗冕才不过五六岁而已。   他得仰视才能看见那个已经是“皇帝”的人。   但是现在,成宗缩在圈椅里,身上盖着厚厚地裘皮, 仿佛一阵风过都会将他吹走。   赵宗冕道:“所以, 你让柳姬对小闲下手,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害死了吴贞。”   “是啊, ”成宗长叹了声, “贵妃是个好命的人,本来在雁北的时候就该死了, 没想到不仅逃出生天而且还生下太子,宗栩说的对,当初就不该让你得了她去。”   赵宗冕笑了笑:“这应该就是命,不然的话,好端端的那狮笼就那会儿开了呢?当时以为是个意外,现在看来,却像是天意。”   成宗咳嗽连声:“你说的对,是天意,是天意注定了你得林妃,天意注定了我会把皇位交还给你,但是……为什么要害死启儿。”他的手拢着唇角,哑声道,“司贵妃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杀死她的儿子,你们却为什么不放过启儿。”   赵宗冕道:“太上皇还是没有看开,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启儿如果好好地在金陵花天酒地,没有人去理他,他偏偏要往宁泽王的地盘上去,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吗?”   “只要有人不打算放过他,不管他在哪里,都是一样。”   赵宗冕想了想,一笑:“说的也是。”   大殿的门虚掩着,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吹的烛影一阵乱颤。   片刻,成宗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柳姬的身份的?”   赵宗冕道:“太上皇这步棋安排的很高明,说来惭愧,朕也是最近才想通的。”   正如西闲所说,王琴儿的死,好像掐断了皇帝在赵宗冕身边的眼线,没有人会想到,王琴儿存在的最大意义,其实就是死,就是为了掩护那个藏的更深的棋子。   甚至连王琴儿本人都不知道。   当赵宗冕想通这一切的时候,不寒而栗。   因为认定了柳姬的身份,也确认过她是章令公主的人,所以向来对她并不如何防备。   更加因为柳姬先前在雁北,曾经帮助过西闲,所以赵宗冕对她的信任更加多了一层。   毕竟对赵宗冕来说,假如柳姬是太上皇的人的话,她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只会抓住机会害死西闲母子。   虽然他因为某种原因,不太喜欢柳姬接近西闲,但事实上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柳姬只要稍微用点心思,就能轻而易举地跑到西闲跟前儿。   真正让赵宗冕开始怀疑柳姬的,是孝怀皇后之死。   内务司里离奇而死的孙奶娘跟宫女齐儿,小太监口中所说的脂粉的香气。   当然这还不足以将矛头指向柳姬。   直到李夫人出面认了罪。   赵宗冕虽然不信是李夫人毒害了吴贞,可却想不通她为什么竟能主动出面认罪。   ***   甘露宫。   西闲说罢,眼中流露出难过之色:“所以,孙奶娘……也是你下的手?”   “原本是太上皇的计策,他觉着该推波助澜,让人以为真的是你谋害皇后。”   “为什么要杀奶娘?”   “因为她扛不住,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坏事。”   “那李夫人呢。她为何主动顶罪?”   提起李夫人,柳姬一笑:“娘娘如此聪慧,不如再说给我听呀。”   “我想,”西闲望着她:“也许,是你跟她说了些什么吧。”   柳姬目光涌动,垂下眼皮。   孝怀皇后身死,再加上太上皇背后操控,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贵妃的手笔,大臣们群情激奋,所以才有泰和殿请愿之事。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甘露宫,却完全没有人留意,延秀宫中还有一个人。   吴贞喝茶,毒发,到身死,李夫人目睹了全过程。   当时赵宗冕的反应,李夫人也看的明白。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赵宗冕的心情。   因为在那时候,李夫人的心情也是同样。   吴贞是她从小陪伴的主子,是她曾经发誓效忠的人,也是后来她发誓要报仇的敌人。   她们之间,甚至比跟赵宗冕的渊源还要更深远。   可突然间毫无预兆,皇后死了。   最令人愤怒的是,李夫人却发现自己心头郁结的仇怒,竟没有随着皇后的死而彻底消散,失子之痛所留的伤,也无法因而减轻半分。只是又多了一份空茫。   李夫人突然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该干什么。   直到那天柳姬去探望她。   西闲问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柳姬淡淡道:“我本来想试探她,没想到她好像已经全无生志,犹如槁木死灰,不管我如何寒暄搭讪都不理会。我见她这样,便索性对她说,如今大臣们不肯放过甘露宫,皇上却一心维护分毫不让,已经在泰和殿前打死了四个大臣,只怕往后的冲突还更多。皇上毕竟是才登基不久,就闹出如此血腥残酷之事,只怕以后这位子要坐的风雨飘摇了。”   “所以……”   “她果然有所反应,竟问我可有解决的法子,”柳姬笑笑道:“当然有,只要证明了真凶并不是甘露宫便是。”   说到这里,柳姬望着西闲道:“你不用为她难过,她也是死得其所,她是为了皇上才主动认罪,何况,与其无声无息地老死在宫里,一辈子得不到他的注目,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他的跟前,从此他心里,自然也会留有她的影子。你说,对不对?你说……蠢不蠢。”   西闲道:“李夫人并不蠢,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她是真心喜欢皇上的,为自己真正心悦的人而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柳姬道:“那……你有真正喜欢的人吗?”   西闲的长睫一动,并不回答。   柳姬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有没有真正喜欢的人。”   西闲缓缓抬眼看向她,月影中,依稀看见柳姬的瞳仁里,闪烁着一个淡淡的影子。   “喜欢一个人是需要莫大勇气的,我想……夫人并非胆小的人。”   柳姬的手从鬓边掠过的时候,手指间若隐若现,在室内阴暗的光线里,有着不易为人察觉的一抹幽光。   “所以一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柳姬低低地笑了声,却不知为什么,这笑震的她的胸口隐隐做疼,“真可惜,本以为可以跟你好好的相处。”   西闲道:“以前可以,往后……也可以。”   柳姬说道:“是吗?就算知道了是我害死了孙奶娘,也是我……让李夫人出去顶罪的,而且我还想……杀了你!”   她看着西闲,想从西闲脸上看出些许惊恐或者别的神情,但是她眼前所见的,仍是那个她所知的那个淡然如水的林西闲。   看待她的眼神里,仍有着一丝悲悯。   突然柳姬心中烦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从在雁北王府的时候,就一直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讨厌你这可怜人似的眼神……”   “你知道不是可怜,”西闲迎着她的目光,轻声道:“不然你也不会在那紧急关头送我逃走。上次那杯茶送给我,你却立刻后悔,所以我想……不管如何,你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了,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温柔,有一抹透心的暖意,就如同她手掌令人贪恋的温度跟触感。   柳姬语塞,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悲鸣般低语:“你、不能这样。”   她缓缓地抬手,在自己额头上一碰,似乎想要找回自己的神智:“别这样轻易相信人,我,或者皇上,不要总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手上,不管他现在如何宠你,如果将来他心意改变,你也无非……”   “我从未奢望,”西闲垂了眼皮,此刻她的眼睛也有一点点红,“只是想跟孩子们好好地过活而已。而你……现在还来得及。”   柳姬的嘴唇有些发抖。   来得及吗?   目光从自己的手上扫过,在食指跟中指之间,有一道淡色的锐光。   只要她的手稍微一动,从此就再无任何牵挂和犹豫。   ***   与此同时在甘露宫外,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默如霜地立在屋檐底下。   顾恒怀中抱着一柄没出鞘的长剑,身形绷紧。   他微微闭着双眼,凝神静听殿中的动静。   虽看似面如静水,但心中却有着掩不住的惊涛涌浪。每一刻他都想不顾一切的破门而入,但却不得不生生地遏制住自己的冲动。   直到有一声低低的闷哼传入耳中。   这像是一个信号,顾恒再无犹豫。   一个回旋转身,长腿横扫将殿门踹开,同时飞身入内。   顾恒掠到内殿,看似冷静的双眼所寻只有一人,因为第一时间没有看见,目光里有慌乱一闪即逝。   帐帘垂落,有风从窗口送入,帘子随之乱舞。   顾恒上前一把撩起床帘,却见西闲侧卧俯身在床边。   顾恒心惊胆战,手中的剑铿然落地,他上前将西闲扶住:“娘娘!”   西闲拧眉,口中微微地吐气呼气:“顾、顾统领……”   顾恒一边揽着她,一边试图去摸她的脉,但是因为慌张,手颤个不停,而西闲的腕子又如同玉般微腻滑,好几次都胡乱擦过找不到脉。   瞬间顾恒的呼吸都乱了。   直到西闲拼力道:“我无碍。”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顾恒的心一定,手指终于准确地按在她的脉上,脉象有些乱,却没什么大碍。   但为什么她的脸色这样苍白?难道……   顾恒突然想起来,忙问道:“她呢?”   西闲抬手,反在他的掌上轻轻一覆,低声说道:“别去……”   只是虚虚地一拢而已,顾恒却猛然一颤,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瞬间消失了。 第159章 0810二更   西闲轻轻吸了口气, 才又说道:“别去追, 是我……让她走的。”   顾恒只死死盯着她拢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柔荑, 几乎都没听见西闲在说什么。   西闲见他并无反应,可却没有去追柳姬,稍微松了口气, 却觉着腹中微微涌痛, 一时又低低痛吟了声。   顾恒这才醒悟, 忙要松手。可见西闲满面痛楚, 却又急问道:“她是否对娘娘做了什么?”   “不曾,”西闲忍痛一摇头:“就是、就是肚子……忽然有些疼。顾、大人你、你帮我叫太医……”   顾恒如何肯放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还好阿照听见动静赶了来, 她见机甚快,看西闲喘/息痛楚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便忙出去传太医。   西闲索性闭上双眼,试着调整呼吸。   顾恒下意识地想握住她的手,却又不敢,却见她两道柳眉皱蹙着, 双颊很快也有了星星汗意, 那份痛苦难耐几乎都传到他身上似的,感同身受。   但他偏不知道这种情形到底是怎么样,徒有一身的智谋武功, 此时此刻却只有满心焦虑跟无助, 只恨不得自个儿替了西闲才好。   正在煎熬中,西闲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 痛呼了声:“啊……”   顾恒浑身一抖,想也不想,便把她环抱入怀,右臂饶过西闲肩头探过来,将她的手合抱紧握:“娘娘,没事……不会有事。”   西闲觉着肚子里阵阵抽痛,仿佛那小孩子在里头练拳一样,疼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听见顾恒的声音,西闲微微睁开双眼,望着顾恒握紧的手,又抬头看向他。   因为疼得厉害,原本清澈的双眸里涌了一层泪光,朦朦胧胧,像是月影射在秋水之上,粼粼摇曳。   先前忍痛咬过的唇色嫣红,檀口微张,朱唇半启之态,竟全不似平日一样冷静淡漠,而透出几分无助,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想去怜惜呵护。   “娘娘……”顾恒看呆了,竟喃喃地唤了声。   距离太近了,足够西闲看清楚顾恒的眼神。   “你……”西闲微震,有些醒悟过来,原本紧抓着顾恒的手一颤,想要抽回。   顾恒想也不想,本能地握的更紧了些。   可当他看清西闲流露诧异的眼神之时,才忙后知后觉地松手。   等太医赶到的时候,顾恒已经后退到床外十数步,垂首而立,默然不动。   西闲口中咬着一块帕子,却并没有再呼半分痛。   太医急忙上前查看,西闲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顾……顾统领。”   顾恒一震:“娘娘……”声音竟有些喑哑。   西闲道:“快去、去看看太子……”   因泰儿日渐长大,赵宗冕已叫他搬出了甘露宫,如今在紫宸殿里休息。   顾恒微怔之下回答:“娘娘放心,太子那里另有人看护。”   西闲拧眉:“别人……我不放心,你快去!”   顾恒迟疑,毕竟他是奉命来看护西闲的,西闲见他不动,着急挣扎道:“你快去!”   太医慌忙叫道:“娘娘千万不能动,这、这看着像是要早产似的……”又回头吩咐阿照:“人呢?快点都叫来!”   顾恒听见要早产,魂魄出窍似的,更加不肯离开。   西闲手在肚子上一扶,仍是转头看着他道:“你快去呀。”   因为太疼,如今且又多了担心,转头的功夫,泪便从眼中落了下来,声音里也已经带了一丝祈求。   顾恒的心突突地跳的厉害,他当然不想离开,因为没什么是比西闲的安危更重要的,而且是在这个要命的关头。   但是他却又知道,如果这会儿不去看着泰儿,而泰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西闲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个孩子,在她而言应该是比她性命更重的吧,世间无人能及。   跟她目光相对,顾恒挪步往后,终于闪身出了殿门。   北风渐大,扑在脸上冰冷,又有些沙沙地疼,风中像是裹着什么。   顾恒心头一凉,试着举手在脸上一探,手指尖沁凉湿润,原来是下雪了,是风裹着雪扑在脸上变成了雪水。   这还好……   顾恒心里有少许安慰,曾有一瞬他以为,自己是掉泪了呢。   还好没有。   眼见将到紫宸殿的时候,顾恒眼前突然一亮。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等抬头看时,却见并非如此。   火光隐隐,把顾恒身前照的极亮,甚至能看清楚雪花从夜空中飘落的姿态。   顾恒看着那道刺目的火色,浑身的血液却像是在瞬间都凝固了。   耳畔忽然响起西闲的声音:“你快去!别人……我不放心!”   雪落在地上,青砖地面变得很滑,顾恒几乎一个踉跄栽倒,他定了定神,身形像是离弦之箭,自漫天飞扬的雪花之中直穿过去。   起火的地方的确正是紫宸殿,顾恒赶去的时候,殿门口已经给烈火封住了,无数的宫女太监们奔走其中,有人大叫走水,又传水车。   顾恒上前抓住一名太监:“太子呢?”   那内侍惊魂未定,哭丧着脸回答道:“太子、太子应该还在里头。”   顾恒沈新皆凉,飞步上前,将一个跌倒在台阶下的嬷嬷拉住:“太子呢?”   那嬷嬷道:“没、没看见太子殿下……”   这会儿殿前人影奔乱如同群蚁,风声,火声,号叫之声不绝于耳,顾恒转身四顾,放眼向着人群中搜寻:“太子!泰儿!”   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这许多杂乱的声音中,顾恒也随之而绝望。   最后顾恒回头,望着烈火熊熊的大殿,“你快去,别人……我不放心!”是西闲的声音,穿透风雪人群,直直地送入他的耳中。   一辆水车被推了过来,侍卫们搭起水龙,顾恒却伸手从一名内侍手中将盛满水的木桶拿了过来,兜头往身上浇落。   寒冬深夜,冰水从头顶浇落,顾恒却一点冰寒之意都感受不到,因为他的心早已经感受过最浓重的寒意。   在场的众侍卫跟内侍们都惊呆了:“顾统领……”   顾恒充耳不闻,飞身上了台阶。   举手在面前遮住,纵身一跃,像是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燃烧的大殿之中。   “顾统领!”无数个声音大叫起来,但在众人眼前,顾恒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在那滚滚烈焰之中了。   ——这紫宸殿顾恒并不陌生,泰儿第一次入住,还是他亲自送了来的。   那时候泰儿并不高兴,毕竟是要他离开西闲自己另住,没有哪个孩子愿意离开自己的母亲。   “顾师父,为什么非要我到外面来住啊,”泰儿无精打采的,嘀咕说,“我还是想跟母妃一起住。”   这旨意是赵宗冕下的,但泰儿却并没有跟赵宗冕提议反对过。   泰儿虽小,却已经明白了可以在谁面前撒娇任性,在谁的面前要循规蹈矩。   顾恒其实也并不乐意。   毕竟每次都是他负责接送泰儿,有时候运气好还能见着西闲的面。   可搬来了紫宸殿,自然就没那么方便了。不过泰儿早午晚也要去请安的……只要他得闲,还是可以安排时间亲自护送。   因为他很熟悉宫内殿阁,紫宸殿内自然也不陌生,便亲自带了泰儿给他指点哪里是寝卧,哪里是读书之处,哪里是小暖房,哪里还可以玩耍……有他相陪,泰儿才逐渐地又转忧为喜。   如今这好好的紫宸殿已经面目全非。   犹如人间地狱一样,顾恒飞身入内,一股浓烟裹着烈焰扑面而来,几乎立即让他窒息倒地。   当机立断屏住呼吸,伏底身子脚不点地地往内冲去。   他没有办法大声呼叫,只能眯起眼睛,屏息凝神,凭着过人的耳目去听去看。   从外殿到了里间,却都无活着的人影,只地上有两具宫女的尸首。   摸到里间,幸而浓烟少些,顾恒放声叫道:“太子!”   没有人回答,他冲到泰儿的寝卧,却见床铺乱糟糟地,却并没有泰儿的人影,他又撤回来,往小暖阁去。   但是每搜一处地方落空,他的心就莫名地又绷紧许多。   直到火光中,顾恒看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熟悉的身影。   在他身侧,泰儿素来读书的小桌子旁边,有个人慢慢地站起身来。   如果不是她动了,顾恒几乎以为是一具宫女的尸首。   但当看见此人的时候,顾恒犹如看见希望:“太子殿下呢?”   此刻在顾恒对面站着的,却是柳姬。   可柳姬脸上的表情,却也仿佛是见了鬼一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顾恒见她不惧不惊,但他心里却忧急如焚,当即闪身到了柳姬身前:“太子呢!你把太子怎么样了!”   柳姬的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像是帕子,帕子上的青青柳色在烟雾缭绕里显得甚是朦胧。   柳姬紧握丝帕,瞪向顾恒:“谁让你来的,你为什么不守着她?”   “你闭嘴!”顾恒喝道:“太子呢!”   柳姬却毫不退让地大叫:“我问谁叫你离开甘露宫的!”   “你……”顾恒咬了咬牙,此刻他已经飞快地又看了一眼现场,四处看不到别人,不远处只有一名太监的尸身,他扭头瞪着柳姬:“是娘娘叫我来看着太子的!太子到底在哪里!”   “你来了,那谁看着她?”柳姬咬牙切齿,像是要生吃了顾恒。   顾恒见大殿失火,知道西闲的担心成真了,如今又找不到泰儿,早已经是失魂落魄,偏偏柳姬并不回答,这简直如火上浇油。   没想到又听了柳姬如此说,顾恒脸色一变:“你、你什么意思?”   柳姬瞪着他道:“你怎么能离开她身边,你以为我没有动手,就不会有别人了吗?”   “那里、那里还有龙骧卫……”一瞬间,顾恒忘了泰儿。   柳姬指着他,满面惊怒。   顾恒自觉这火不是在自己周围烧着,而是在自己的心头上,只得暂时把别的压下:“到底太子在哪里!你把太子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柳姬忍无可忍,疯了一样厉声大叫,声音随着嘶哑,“我连她都舍不得下手,怎么会伤害她的心头肉!”   顾恒听了这句,心有一半可以放下:“太子在哪里?”   柳姬却不回答,只是四处张望。   顾恒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上前拉住她:“快回答我!”   手才碰到柳姬,柳姬盛怒之下反手一掌:“滚开!”   顾恒正也身心浴火,反应亦极快,顺势闪身避开,手腕一抖,袭向柳姬喉头。   柳姬往后仰身,风吹杨柳般避开他的来势,同时双足离地,往后腾空倒跃了出去。   顾恒单手一抖,手中宝剑出鞘,剑尖直指着柳姬,寒声喝道:“太子何在!”   剑花狂挽,两人又是在火中,周围时不时地会有坠落燃烧的帐幔跟瓦砾之类,两人却仿佛都已经忘了性命攸关。   柳姬见顾恒的剑气逼人,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索性站住:“好,你杀了我吧,反正就算是现在出去也未必能够救得了她!”   顾恒正一鼓作气想要将她擒住逼问,听了这话,手一抖,剑身也跟着乱晃:“你、你说什么?”   柳姬紧紧攥着手中那方丝帕,惨笑着说道:“我说就算是现在离开这里,也未必来得及救她了!你杀了我吧,你索性动手,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宝剑一晃,“铿”地一声,从顾恒手中坠落地上。   与此同时,轰然巨响,原来是外间的偏殿塌陷半面,风“呼”地像是冲进口袋一样袭了进来。   而随着风声一并从外间隐隐传入的,是孩子稚嫩的叫声:“师父,顾师父!”虽然隔着烈火浓烟,重重门扇,却仍清晰可闻。   顾恒蓦地回首。   ***   两刻钟前,养心殿。   这场对话已经接近了尾声。   成宗道:“你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你利用吴贞之死设套,把礼部尚书那些人都拿下,但是这朝廷毕竟是在我手中攥了二十五年,一朝换了新主人,哪里有那么安定太平。”   赵宗冕道:“是啊,就像是柳姬一样,总有些人藏的够深,让人防不胜防,不过太上皇放心,就像是当初你从先帝手中接手,那会儿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信服你的,可现在呢。”   成宗无话可说,想了会儿方笑道:“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   “上次那杯茶如果是林妃喝了,现在就容易多了。”成宗咳嗽了声,“我当初跟林妃说过,如果她死了,就有好戏看了,因为我也好奇,她真的死了的话,皇上你会是什么反应。”   赵宗冕脸色微变,继而笑道:“您还是别操心小闲了,她还得陪着我长命百岁呢。不像是您。”   “你是说她会活的比我长命吗?”成宗抬起眼皮看着他,“我知道你只怕早就疑心柳姬了,只怕会有防范,而且柳姬……好像对林妃十分的心慈手软,所以你觉着我会不会有别的安排呢?”   笑意从赵宗冕的脸上逐渐消失。   “对了,”成宗咳嗽了声,又道:“太子现在是住在紫宸殿吧。你先前把宫内的人都也肃清了一遍,做的很好,不过我总算还有几个顶用的人。这会儿他们应该对太子下手了吧。宗冕,你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吗?”   赵宗冕嘴角一动:“你想跟朕鱼死网破?”   成宗道:“或许,还能有转机,你这会儿赶去甘露宫,应该还来得及,不过太子那边就没人理会了,说起来太子聪明伶俐,实在可爱的很,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咳……所以宗冕,你是要去紫宸殿,还是要去甘露宫呢?” 第160章 0810三更   成宗说罢, 望着赵宗冕冷肃的脸色笑道:“怎么样, 是不是后悔没有早点图穷匕见, 将我也一并除掉呢?”   “你当然不能死,”赵宗冕目光沉沉,却淡淡一笑:“启儿已经替了你去了, 你怎么也得长命百岁。”   成宗眼珠转动, 面有诧异之色。   赵宗冕转身吩咐内侍道:“好好地伺候着太上皇, 千万别叫他有个三长两短。”   他迈步出了太极宫, 听着宫门在身后沉闷地关上,脚步逐渐加快。   赵宗冕早就安排了顾恒守在甘露宫, 一有异状即刻动手。   按理说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是当望着紫宸殿方向的火光之时, 赵宗冕知道,成宗并非是虚张声势。   目光望着那隐隐地微红,赵宗冕脚步不停,往甘露宫的方向而去。   当赵宗冕开始怀疑柳姬的时候,本来想直接将柳姬拿下,以绝后患。   只是同西闲说的时候, 西闲在他面前恳求, 让对柳姬网开一面。   西闲觉着柳姬不会真的动手害自己,但是对赵宗冕而言,柳姬已经动过一次手了, 虽然那次阴差阳错地害死了吴贞。   但这已经是不能原谅。   因为西闲求情, 赵宗冕才决定暂缓动手,只是让顾恒这两日加紧防范。   这夜成宗突然派人相请, 赵宗冕觉着事出有因,便命顾恒去甘露宫,紫宸殿也做了相应安排,他自己则往太极宫。   本来布置的十分妥帖,可谓天/衣无缝,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有百密一疏。   他漏算了一个人。   先前就在顾恒离开甘露宫后,偏殿的嬷嬷们都给惊动,纷纷赶了来,期间又来了两位太医。   因为西闲的月份大了,且肚子也如此不同寻常,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安置好了稳婆,看护嬷嬷,有经验的太医驻扎。   一时之间甘露宫甚是热闹,宫女们穿梭其中,把灯烛都纷纷点起来,偌大宫殿很快又灯火通明。   正在众人揪心,忙碌不堪的时候,又有两个意外的人到了。   其中一人是冯昭仪,另一个却是先前休息在紫掖宫的章令公主。   阿芷忙迎陪着往内,章令公主道:“我听见外头闹哄哄的,很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冯昭仪也狐疑问:“有什么事?”   阿芷低低道:“说是娘娘要早产了,都惊慌着呢。”   章令公主吃了一惊:“天啊,这也太早了!太医怎么说?”   冯昭仪也惊得瞠目结舌,忘了反应。   阿芷虽然也算是经历了事的,可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又为西闲担心,便眼红红的:“太医也拿不准,殿下跟昭仪娘娘看了便知道。”   这会儿已经进了内殿,果然见西闲床前围着好些人,里头的是阿照跟两个贴身的宫女,旁边是稳婆跟嬷嬷们,最外一层是几个太医,人人面色凝重。   章令公主见状,踟蹰不前,冯昭仪却走前几步,问太医道:“娘娘怎么了?”   太医们见她两人来了,纷纷行礼,把情形略说了一番。   章令公主皱着眉问:“好好的怎么竟要早产,先前不是说并无此征兆?”   太医道:“娘娘这一胎、本来就有些不同一般,所以臣等也无法详细预测,而且生产之事本就、本就……难料。”中间,生生地把个“凶险”一词咽了下去。   这会儿只听到西闲痛苦的呻/吟传了出来,冯昭仪忙上前伺候。   章令拧眉道:“那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法子之类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   章令撇下太医们,跟着上前探看,宫人们见公主跟昭仪来到,纷纷退避。   两人来到床边,见西闲脸色苍白,疼得已经受不住了。   章令的心跟着一颤,还未开口,冯昭仪问道:“这是……真的是要生了吗?”   其中一个稳婆道:“方才给娘娘看了看,多半是的。”   冯昭仪颤声道:“可是……还不足月,这样早会不会……”   冯昭仪迟疑着没有说出口,章令公主问道:“可有凶险吗?”   甘露宫里西闲贴身的宫女里,只有阿照在旁边,闻言看了章令公主一眼。   这样早产,凶险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罢了,何况毕竟要讲究个吉利,也不便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不过章令是公主,倒也罢了。   另一名嬷嬷道:“不会的,有道是‘七活八不活’,如今……如今皇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必然吉人天相,顺顺当当的。”   其他的忙附和道:“说的很是!何况又有皇上跟贵妃的福荫庇佑呢。只是娘娘的身体毕竟有些弱,大概也没有准备……到底有点措手不及。”   冯昭仪也忙点头:“慢慢来。”   章令全无昔日的伶牙俐齿,只是跟着说:“是,说的是。”   此时几个老经验的便围着西闲,教她如何调息放松,有的便给她按摩手脚各处。   阿照吩咐宫女们去熬粥煮汤,不多时汤水端了来,阿照自己尝过了后无碍,才到跟前一勺一勺地喂给西闲。   西闲喝了汤水,总算缓了一口气过来,她定了定神先问道:“顾统领去了紫宸殿了吗?”   阿照忙柔声道:“娘娘放心,顾大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太子殿下无碍。”   正说到这里,外头一阵慌乱,依稀是不知是谁道:“那是什么?紫……”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即刻打住!   只是西闲已经听见了,忙挣扎着欲起身:“谁在说什么?是紫宸殿怎么了吗?”   大家忙拦着她,又说无碍。   原来是范才人跟郭昭容,章美人三位因听说甘露宫之事,正联袂而来。   方才出声的却是范雨沐,只是才一出声,就给郭昭容强行拦住。   里头西闲原本还浑然无力,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扬声道:“小江子进来!”   小江子如丧考妣,只得挪步进来,西闲道:“方才、谁在外头说紫宸殿怎么了?”   这会儿郭昭容同其他两位才慢慢地走了进来,脸色各异。   小江子跪在地上,咬着牙拧着眉头,把心一横道:“娘娘,着实是没什么,原本是奴婢没看见公主来到,只看见外头伺候她的宫女姐姐,才一时诧异,想问她是怎么从紫掖殿来了咱们这里……”   西闲半信半疑。   郭昭容走了过来,含笑道:“可不就是这个混账东西的吗,方才臣妾等还没进门,就听他失惊打怪的,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说着回头呵斥小江子,“你要惊吓了娘娘,看明儿不砍了你的脑袋。”   说话间又瞟了范雨沐一眼,范才人一声不敢出,只垂着头。   阿照也忙一指章令公主,陪笑对西闲道:“娘娘且看,可不是公主方才来探望么?这狗奴才没有发现,自己吓自己。”   章令勉强一笑,也才靠前:“娘娘醒了?觉着怎么样呢?”   西闲见她果然在这里,才松了口气:“怎么连公主……各位妹妹也惊动了?”   章令道:“我心里放不下,所以过来瞧瞧。”   冯昭仪郭昭容等也忙都请安:“娘娘保重。”   西闲方才因关切泰儿所致,凭着一股急性起身,几乎忘了痛,此刻才又往后一倒,阿照忙揽着她,稳婆递了垫子过来,让她换了个姿势。   西闲垂眸望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知为何总是觉着心慌。   便对阿照道:“派小江子去紫宸殿看看,倘若太子没什么……就让顾统领把他……带过来。”   阿照屏住呼吸,又道:“好,娘娘放心,我这就吩咐那奴才去。”   西闲点点头,却突然又道:“倘若泰儿睡熟了,就别叫他来了,是不是起风了?别让他冻着。”   “臣妾才外头来的时候,还下了雪呢。”说话的却是章美人。   “下雪了?”西闲转头看看外头,却觉着灯火辉煌,照的窗棂上也一片通明,“叫人看着紫宸殿里的炭火,别让泰儿着凉了。”   阿照连声应承,叫旁边一名宫女去告诉小江子去。   西闲一口气吩咐了这许多,越发劳累。   她往后一仰头,头晕目眩,只想要如此长睡过去,只是肚子仍是疼的紧。   此刻除了章令公主坐在旁边,其他五位妃嫔都在旁边站着,面面相觑,均都不敢出声。   旁边稳婆道:“娘娘这会儿千万别睡。且打起精神。”   西闲的手在肚子上按了按:“是真的、要生了吗?”   此刻突然有瞬间的恍惚,就仿佛回到了生泰儿的那一次……回想种种,心头也随着阵阵地隐痛,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阿照道:“娘娘,再吃一口燕窝。”   西闲不想吃,阿照道:“吃一口,至少多点力气。”   西闲这才张口,慢慢地又吃了半盏。   章令安抚道:“娘娘别怕,无碍的,无碍的。”   西闲看着她,忽然又想起了关潜,便问道:“公主,潜儿年前该回来了吧。”   章令浑身一颤:“啊?啊……是啊。”   西闲觉着她的反应有些古怪,又想大概是自己的样子惊到了她,便又强撑着说道:“我无事了,公主……跟各位不如且回殿休息。”   章令站起身,却又道:“不,我还是、守着娘娘放心些。”   冯昭仪郭昭容等也都躬身。   西闲才要再说,却觉着有一股大力在腹内横过,疼得几乎弹起来:“啊……”一仰头,惨叫出声。   “娘娘!”阿照大叫一声,手中的汤碗直接丢在了地上。   冯昭仪也失声叫了出来,慌忙上前。   章美人早吓得变了脸色,手紧紧地捂着嘴。   范才人手绞在一起,看似焦急,眼神却微冷。   只有郭昭容看似镇定,实则也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在这人仰马翻之中,没有人留意到章令公主俯身做探视的样子,颤抖的手却在发端轻轻地擦过,终于,发抖的手指从头顶的绢花之中,缓缓地抽出了一枚极短极细的针。   ***   雪愈发大了,不过是顷刻之间,地上已经白茫茫地一片。   赵宗冕提一口气,疾步踏雪而过。   这本来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长的路,却仿佛一走就是半生似的漫长。   本是极其熟悉的路径,却仿佛跟他玩起了捉迷藏,在一个路口处,几乎走错了方向。   他从来没有这样慌累过。   冲进甘露宫的时候,在北风跟乱雪之中,依稀听见女人们的惊呼叫嚷声。   刹那间,赵宗冕竟无法分清里头是否有西闲的声音。   但是甘露宫门口并没有顾恒的身影,只有几个龙骧卫立在檐下,因为知道里头是贵妃生子,不便入内,正面带迟疑地彼此对视。   赵宗冕飞奔入内,吵嚷声却从里头传来,他急掠进内殿,却见地上倒着一人,仓促看不清是谁,只知道绝非是西闲。   而剩下的众人里,冯昭仪跟范才人跌在一块。   郭昭容站在斜对角叫道:“公主!”   而章令公主却并不理她,正对着拦在西闲身前的阿照大声叫道:“闪开!”   阿照满面惊怒:“公主你干什么?”却竭力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西闲,其他两名宫女跟嬷嬷也壮胆挤在她身旁。   直到阿照瞥见赵宗冕来到,那脸色才陡然放松。   在众人发现皇帝进门有所反应之前,赵宗冕已经如风似的掠到章令身旁,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从这一团乱战似的场景中他已经飞快地判断了形势。   赵宗冕人还没靠近章令,已经抬手一掌,正劈在章令后颈上。   章令公主连一声也来不及出,整个人委顿倒地。   赵宗冕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人,原来是章清怡,此刻嘴角吐出白沫。   赵宗冕喝道:“太医!”便头也不回地到了床边。   阿照众人见状才又让开,背后,西闲双手扶在肚子上,见他来了,便抬起头来。   不知是汗还是泪,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显得越发的黝黑晶莹。   赵宗冕见她如此,那颗悬在嘴边的心才又落了回去,他张开双臂将西闲抱住:“我来了我来了……小闲别怕。”   西闲被他抱入怀中,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眼中的泪珠无声地就落在赵宗冕的肩头。   但只是一瞬,从腹部传过来的剧痛,便让西闲身不由己地猛地抽搐了一下,力道之大,几乎让她从赵宗冕怀中挣脱出去。   赵宗冕吃了一惊,手臂微微松开:“小闲……”   西闲大口大口地呼吸,剧痛让她几乎瞬间昏厥过去,只是忍了大半宿,突然见他来了,不知为什么,像是毕生的委屈都涌了上来,眼泪如春日的雨点般涌出。   西闲咬着牙道:“你、你怎么才来?”   赵宗冕一怔。   剧痛让西闲失去理智,她哭着叫道:“不!我不要你……泰儿,泰儿呢?”   这会儿龙骧卫的人进来,将章令公主带了出去。   阿照也叫人搀扶着冯昭仪跟范才人起身,同郭昭容一并退出了内殿。   地上的章美人也给抬着出到外头,又传太医来救治。   殿内一时又清净下来,只有稳婆嬷嬷跟阿照几个近身的宫女守在旁边,稳婆忍着惊慌,小声劝说道:“娘娘,娘娘请凝神……这会儿得凝神专心才好使劲儿……”   西闲满脸泪痕,哪里有什么精力凝神。   赵宗冕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是顾恒不在甘露殿,那十有八/九是在紫宸殿了,既然顾恒在那里,那么……   赵宗冕便温声说道:“夜已经深了,外头风雪又大,泰儿自然是休息了,顾恒现在那里陪着他呢,还有苏霁卿……今晚上他也留宿在紫宸殿,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沉缓,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   西闲一愣:“三哥哥也在那里?”   赵宗冕点头道:“是朕怕泰儿才搬去不久睡不安生,所以叫他陪着的。”   西闲听说苏霁卿也在,难得地心里一阵安宁,把原先的慌乱驱散了大半。   泰儿是苏霁卿接生的,如今他也在,那泰儿必然安妥。   赵宗冕忙又抱西闲入怀,见她头发散乱,有几缕都给汗打湿了,贴在玉色的肌肤上。   这一幅场景,竟又像极了当初街头初次相遇。   赵宗冕抬手,给西闲把脸上的泪跟汗轻轻擦了擦,又劝说道:“你这会儿叫泰儿来干什么?看你如此受苦,让他害怕跟着你哭吗?你快听话,凝神些把孩子生下来……泰儿盼着有个弟弟妹妹盼了好久,等他明儿醒来发现多了小弟弟小妹妹……指不定多高兴呢。”   西闲听了这几句话,任凭身上多疼,却嗤一下轻笑出来,只是才一笑,又给疼的几乎哭出来。 第161章 0811一更   稳婆们见西闲情绪稳定下来, 便忙跪地道:“请皇上暂时回避, 奴婢们该伺候贵妃娘娘了。”   赵宗冕道:“回避什么?朕就在这儿。”   西闲仰头抬眼看着他:“你、你出去吧。”   赵宗冕在她湿漉漉的额头上亲了口:“上次没守着你, 这次说什么也要看着小闲。”   西闲直直地看着他,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赵宗冕喃喃又道:“总要比苏霁卿要强些。”   西闲心里正有些异样,听了这句, 便又道:“三哥也只是等在外间。”   “好好好, ”赵宗冕望着那有些吓人的肚子, 几乎不敢去碰触, 连眼神看一眼都觉着……只握紧西闲的手低声道:“朕不说了,你赶紧生, 生了这胎, 以后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西闲想笑,却又哭了出来。   稳婆嬷嬷们听了这种话,如此犯忌,却也没有办法,只知道阿照是贵妃的心腹,所以忙推她出来说话。   阿照勉强上前, 硬着头皮小声道:“皇上……规矩是男人不能在产房的, 还请皇上……”   这里头有个讲究,便是所谓“血光之灾”,而且赵宗冕是九五至尊, 自古以来也都没听说过有这种后宫生子, 皇帝陪同的。   赵宗冕沉声道:“别耽误时间,叫她们要做什么就赶紧的, 别叫贵妃一个人在这里苦撑。”   西闲方才大哭了会儿,神智慢慢回归,听了阿照的话,便道:“你出去吧。”   赵宗冕摇头:“不要说话,留着力气生孩子。”   西闲流着泪道:“皇上出去吧,你在这儿,……她们也放不开手脚。”   赵宗冕一愣,西闲道:“一帘之隔罢了,只要……只要我知道你在那里就行了。”   此刻她青丝散乱,满面汗泪交加,脸色憔悴,花容失色,但在赵宗冕看来,却比平日更令人千百倍的挂心疼惜:“我不想离开你。”   “不会有事,”西闲望着他的眼睛,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不会有事,你去吧。”   赵宗冕仍道:“我不放心。”   一阵剧痛如潮水般蔓延,西闲顾不上跟他说什么,拧眉痛呼出声,一手攥着被褥,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抓着赵宗冕的手。   赵宗冕只觉着她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西闲的指甲并不长,但在这一刻,那短短指甲几乎掐进了赵宗冕的皮肉里,手掌一阵刺痛。   赵宗冕却并不在意,只是望着西闲挣扎的样子,不知不觉,额头有汗滴顺着滑落。   赵宗冕当然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容易,但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且西闲素日都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性子,极少见她大悲大喜之态。   可是此刻,却仿佛另一个人一样,像是困在茧里的蚕,要拼了命的扭动挣扎,因为不拼命的话就会死在里头,濒死的力道散发出来,强大到令人震撼的地步。   西闲挣了挣,又小口小口地拼命吸气。   望着赵宗冕看着自己的样子,西闲喘着叫道:“出去!”她大声叫罢,却又低低道:“我不想皇上看着……这般模样……”   赵宗冕抱着她的肩,俯身在她耳畔低低说道:“这幅模样又怎样?当初在雁北以为那具焦尸是你的时候,你可知我心里的感觉?”   西闲睁大双眼望着他,眼中漾着的泪闪闪烁烁,又无声地涌出,滚落。   阿照见状,知道是拗不过这位陛下的,于是吩咐稳婆跟众嬷嬷们:“都听好了,横竖娘娘顺顺利利生下来的话,皇上非但什么都不计较,反会重重有赏。大家有什么法子就用什么法子,不要顾忌什么也别束手束脚,要知道贵妃若是……咱们就都别出这个门了。”   众人闻听,便都明白了,横竖只要顺利接生,普天同庆,如果有什么差池,便是地狱。   性命攸关,于是不再顾忌皇帝是否就在跟前儿,忙各就各位,推拿的,捏腿的,擦汗递水,又教导西闲如何呼气吸气之类……瞬间忙做一团。   但这一次虽然忙,却忙中有序,并不混乱。   西闲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扫过在场忙着的这些人,最后抬眸看向赵宗冕。   却见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幽沉的双眸里却有着令人心安的光芒,稳稳的,有一些令人渴望的明亮跟微暖。   目光相对,西闲闭了闭双眼,深深呼吸,像是被困在厚厚的茧子里拼命挣扎的蝶,向着那道光奋力挣去!   ***   紫宸殿。   在顾恒突然听见宫殿外传来了泰儿的唤声之时,原先燥乱了的心神陡然冷静下来。   顾恒看一眼面前的柳姬:“她不会有事。”   柳姬先前因慌乱大怒,颓然跌坐在地上,闻言抬头。   顾恒淡淡道:“皇上在娘娘身边留有人,而且我不信……她会有事。”他单脚在地上一点,脚尖把宝剑轻轻勾起,抬手握住:“起来,跟我出去。”   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这火光四处的燥热大殿内,犹如夏日清雪一样令人精神一振。   柳姬鬼使神差地爬起来:“你说真的?”   顾恒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握着有些剑柄,转头四看。想从这无边火海之中找寻一条出路。   这紫宸殿毕竟是他最熟悉的,但是出路都被封锁了,而且烟雾也越来越浓,遮挡了视线。   原先因两人动手过招,体力也有所消耗,要顺利摸出去又谈何容易。   正在苦苦找寻之时,柳姬道:“跟我来。”   顾恒回头,见柳姬回身往小书房的方向而去,顾恒来不及思忖便纵身跟上。   两人到了小书房,却见里头半边火光,正不知柳姬想怎么样,柳姬上前,将靠墙的一面大书柜扳住:“来帮忙!”   顾恒把剑丢下,上前随着用力。   在两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将书柜推倒,轰然一声,把屋内的火光也扇的往后扑去。   顾恒道:“然后呢?”   柳姬把墙上的锦帐扯落,对着墙踹了一脚,只听哗啦一声,那堵看似坚硬厚实的墙壁竟给柳姬踹出一个洞。   顾恒突然明白过来,上前帮着推踹了会儿,柳姬道:“可以了。”一马当先跳到里头。   顾恒把剑捡起来,跟着跳入,外头虽然烈焰冲天,里头却居然有一点点潮湿。   柳姬俯身而行,顾恒跟在后头,惊讶之余颇觉着不可思议,他自然很熟悉这紫宸殿的构造,却不知道这里竟然有一道给封死了的道口。   柳姬道:“当初这小书房是要做暖阁的,原本要设一个地炕,后来因为方位在南,冲了火神,所以才改做了小书房。”   顾恒问:“通向哪里?”这会儿身后的浓烟也随着蔓延了进来,顾恒问完之后忙又屏住呼吸,心中却想:“她既然知道这里有这样一条密道,先前却不肯离开,可见是真的想自寻短见,没想到她竟然也能有这份心。”   想到西闲不肯对柳姬动手的种种,先前还觉着西闲是太过心慈,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贵妃有识人之明。   默默地又走了片刻,柳姬住脚,慢慢地站起身来,顾恒上前,抬头细看,却在一团漆黑之中,发现一丝极不易为人察觉的微光。   柳姬道:“上头是水道盖子,以顾统领的身手,应该能够碰到吧。”   顾恒点头,想了想,把宝剑低垂,手腕用力往上一抖,宝剑冲天而起,剑柄抵在那水盖之上,只听“啪”地一声,水盖竟给撞飞!一股冷冽的空气席卷而入。   顾恒站着不动:“柳夫人先请。”   柳姬看他一眼:“你难道是怕……”一句话没说完,眼神微微变化。   两个都算是七窍玲珑的人,柳姬立刻明白了顾恒的真正用意。   柳姬盯着顾恒看了片刻:“多谢。”   一笑之下,纵身跃起,身形矫健,自道口冲了出去。   顾恒并没立刻纵身,又略停了片刻,才脚尖在地上一点,同样往上跃起,当身形冲出水道的刹那,清冷冰冽的寒气冲袭而来。   顾恒脚尖落地,放眼看去,果然不见了柳姬的身影。   只有自己的宝剑静静地躺在井边不远之处。   顾恒上前捡起来,回头看去,紫宸殿就在身侧,他突然想起那个呼唤自己的稚嫩声音,忙拔腿往那边冲了过去。   紫宸殿外,苏霁卿紧紧攥着泰儿的手,不肯让他靠前,龙骧卫们在周围围成一圈。   泰儿则仍哭叫道:“师父,顾师父!”   顾恒一眼看到泰儿往紫宸殿挣扎的身影,不由眼眶发热,脱口叫道:“太子!”   有两名龙骧卫先发现了他,惊喜交加:“是顾统领!”   苏霁卿跟泰儿两人回头,苏霁卿眼神微亮,泰儿则擦了擦眼中的泪,等看清楚真的是顾恒的时候,才喜欢地大叫道:“顾师父!”   苏霁卿适时地松手,泰儿已经如同脱了缰绳的小马驹,撒着欢似的飞快地往顾恒身边跑来。   ***   当顾恒、苏霁卿领着泰儿回到甘露宫的时候,外殿内,只有郭昭容跟许贵人尚在。   顾恒因为听了柳姬所说,心里始终七上八下,虽然笃信西闲无碍,但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   正小江子在门口焦急地徘徊,一看他们来到,忙迎上前。   小江子快嘴地把先前发生的事跟顾恒说了一遍。   顾恒听了,又觉意外,又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先前就在众人都忙着照看西闲的时候,章令公主突然发难!   幸而阿照格外警觉,一眼看见章令公主举止有异,便挡在西闲身前,同时一掌推在公主的手臂上:“殿下做什么?”   阿照这一下虽看着轻,但实则有几分力道在内,章令公主往后踉跄两步。   她的身旁原本是范雨沐跟冯潋楚,冯潋楚靠的要近些,但不知为何,两人撞在一起,竟跌在地上。   章美人在两人身后,不明缘故,只看见章令公主摇摇欲坠,还以为她是受惊之故,便忙来扶着,又问道:“殿下怎么了?”   章令抬头看着西闲,双眼微红,有些泪光,把她一推复又上前。   阿照已经看出不妥,忙道:“来人!保护贵妃!”   章清怡此刻才明白过来,忙闪身到了公主跟前儿:“公主,你你想干什么?”   章令抬手,章清怡只觉得手臂上微微刺痛,却不以为意,又着实分不清状况,便道:“贵妃娘娘要生产了,公主别惊吓到她。”   谁知才说了这句,突然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还来不及再说什么,整个人便往前栽倒下去。   地上范雨沐跟冯潋楚见状,吓呆了,忙往旁边要逃开,一时却又爬不起来。   章令理也不理,迈步又要往前,阿照眼睁睁看着章清怡倒下,惊心之余知道章令手中必然有什么暗器之类。   郭昭容也看出不妥,她虽是将门之女,只是并不通武功,只喝令去叫侍卫进来,又命身边两名宫女前去拉住章令。   如此拦阻之中,恰好赵宗冕赶到。才一击制服。   先前章美人已经给抬去急救,本来在这里等候的还有范才人跟冯昭仪,但冯昭仪不知为何恶心呕吐,太医诊断说是受了惊吓,就也先回了自己宫中。   接着范才人也自去了,却又有刑部尚书之女许贵人因听说出了事,便也匆匆而来,陪着郭昭容等候。   顾恒听小江子转述的时候,泰儿随着苏霁卿,立在内殿之外,不住地问长问短:“母妃真的要生孩子了吗?”   苏霁卿道:“是啊。”   泰儿年纪虽小,却已经极为懂事,问道:“侍读,母妃会顺顺利利生产吗?”   苏霁卿一怔,然后微笑道:“这是当然了。”   泰儿对他有一份天然的信任:“可泰儿为什么不能进去陪着母妃呢,父皇都在里头。”   苏霁卿道:“这、太子毕竟年纪小,且这会儿进去,娘娘自然就只留心太子了……所以要等娘娘专心生下小皇子之后再进去陪她好不好?”   泰儿这才乖乖点头,却时不时地趴到门扇上去听里头的动静。   众人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泰儿突然听到里头“哇”地一声清脆大哭,他回头大声叫道:“我听见有小孩子的声响了!”   顾恒其实也听见了,只是有些不信。   大家忙凑到门口,果然是稳婆喜欢的颤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是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是弟弟,真的是弟弟!”泰儿听着这熟悉的哭声,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快让我进去看看!”   苏霁卿跟顾恒等悬着的心也总算是随着放下,然而就在泰儿想要冲进去的时候,里头却又惊呼:“等等……”   苏顾两人的心刷地又提了起来,里头却再无声息了。   泰儿已经等不及,打着门叫道:“怎么了?母妃,母妃!快让我进去!”   众人挤在门口,几乎都想从门缝里钻进去。   这本来并非厚重的两扇门也终于不负众望地打开了,阿照满头大汗,一眼看见顾恒跟苏霁卿都在,微微一愣之下,急道:“快,叫太子进来。”   泰儿见房门打开,早就想钻进去,阿照话音未落,泰儿自己已经跑了进里屋。   顾恒无法可想,见阿照要关门,忙问:“怎么样?”   阿照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应该……是双生子。”   方才稳婆顺利接生了一个,喜喜欢欢抱在手中,赵宗冕也松了口气,从头看到孩子出生,他也知道西闲是没有力气了,可不管怎么样,终于熬到这小家伙冒了出来。   赵宗冕正低声安慰,直到太医诊脉,又同稳婆嘀咕了几句。   西闲的胎像原先就有些奇怪,只是双生子非同一般,不到临盆,连太医们也是不敢确信的。   直到剩下一个,太医又细一诊断,的的确确还有一份胎息。   稳婆又忙查了查,众人才又慌张起来。   只是如今西闲已经没了力气,人也有些半昏迷了,要怎么才能把另一个孩子生下来?而且事不宜迟,胎儿在母体中呆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而且不仅胎儿有危险,母体也同样。   在众人的高呼低劝中,西闲却因耗尽了力气,昏昏地只是要睡。   惊心动魄之时,是赵宗冕听见外头泰儿大声尖叫,他看看西闲,略一思忖:“把太子叫进来。”   泰儿在外头等了半宿,这会儿如出闸的小老虎,直奔西闲床前:“母妃,母妃!”   他大声叫着,眼前众人的脸色都很慌张,有个嬷嬷怀中抱着个挣扎的小孩子,那一定就是自己的弟弟了……   但是……泰儿的目光只望着床上的西闲,他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不禁用尽浑身力气大叫:“母妃!”   泰儿扑到西闲身上,赵宗冕道:“小闲,泰儿来了,快,快打起精神。”   西闲听见泰儿的叫声,果然又睁开眼睛:“泰儿?”气息微弱。   赵宗冕道:“小闲,你看泰儿都来了,你赶紧打起精神,把孩子生下来给泰儿看看。”   西闲一怔:“不是已经……”   她明明记得已经生下了一个小孩子,难道……是自己疼到极至出了幻觉?   阿照早也会意,悄悄地同那嬷嬷一块儿转到旁边帐幔之后。   “你这会儿睡着叫泰儿怎么办?快,快……打起精神,把孩子生出来。”赵宗冕向着泰儿使了个眼色。   泰儿愣了愣,忙叫道:“母妃,母妃!泰儿、泰儿等着抱弟弟呢!”   西闲脑中一片混乱,听着一大一小的话,垂眸看看自己的肚子,果然还是鼓着的。   真的……还没生?眼泪本已经干涸了,这会儿却突然又莫名涌了起来。   她看看赵宗冕,又看看泰儿的小脸,原本虚脱了的身体里突然凭空生出一股劲儿,西闲握住赵宗冕的手,重又缓缓地半坐起来。   永延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冬,立冬之夜,大雪。   紫宸殿走水,幸而太子承天之命,有惊无险。   同夜,贵妃林西闲在甘露宫顺利诞下两名皇子。   民间百姓听闻这消息,纷纷都说天佑皇嗣,毕竟宫阙毁掉可以再建,麟降之喜却是难得。   由此也可见新帝皇运强胜,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此乃盛世大吉之兆。 第162章 0811二更   虽然在赵宗冕连哄带骗、以及泰儿的“帮助下”, 西闲顺利生下了双生子。但也到底元气大伤, 养了近两个月才有起色。   先前在情形稳定之后, 赵宗冕问起顾恒紫宸殿的情形,除了最后私放柳姬一节外,顾恒也把所知的尽数告诉。   赵宗冕听罢道:“你啊你, 叫你死死留在甘露宫哪里也不许去, 怎么偏就顶不住?这次得亏贵妃无事, 如果有妨碍呢, 你说?”   顾恒道:“当时我也不想离开,只是贵妃催的着急……”   顾恒难得的忐忑, 虽然如今西闲母子平安, 但是回想柳姬质问他的时候,顾恒仍是觉着心里那股后怕的冷气挥之不去。   紫宸殿那边,也是苏霁卿告诉的赵宗冕,那夜他陪着泰儿温习了功课,才欲哄他入睡,却发现有个太监意图对泰儿不利, 苏霁卿及时拦住, 带了泰儿往外的时候,柳姬出现杀了那太监。   在苏霁卿带了泰儿随着龙骧卫逃出去后,紫宸殿便起了火, 至于是柳姬所为, 还是别的细作,就不得而知了。   赵宗冕哼道:“算了, 谁又能想到章令会给太上皇策动呢,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小闲对关潜那么好,章令居然要为了这臭小子害她……”   顾恒道:“公主也是爱子心切。”   在章令给龙骧卫押下后,她才哭着跟顾恒说了真相,原来成宗曾传她入太极宫,说起关潜南下的事,并且拿了关潜的随身佩玉跟一根手指给了章令,暗示她关潜已经在他的手中,如果不按照他所做,下次她所看见的,大概就是关潜的头了。   章令看见那手指几乎疯了。   原来那几天,正坊间有传言,说是朝廷去南边的安抚使的车驾在路上遇袭之类。章令曾问过赵宗冕,赵宗冕只告诉她如今礼部跟兵部都没有消息送回,且关潜身边许多侍卫守护跟随,必然是有人胡说八道。   所以在听成宗如此说后,章令倒有一大半是相信了,但她爱子心切,又投鼠忌器不敢对赵宗冕跟西闲说起,便被成宗要挟住了。   赵宗冕本因为章令意图谋害西闲,不想见她,听了顾恒审讯所得,才叫人把章令带到跟前。   章令哭着又说了一遍,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也是没有法子,潜儿在太上皇的手上……宗冕,你若是能救出潜儿,就算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赵宗冕冷道:“别人给你个棒槌,你就当了真了,只会相信太上皇的话,朕跟你说过了潜儿不会有事,你为什么不信朕,却去听信他所说,最可恨的是你居然要对小闲动手……”   章令呆了呆:“潜儿真的没事吗?但是,那根手指……”   “你自己看,”赵宗冕把一份折子扔到地上:“这是礼部新到的公文,有潜儿的亲笔信。”   章令大惊,忙拿起来细看,果然是关潜的笔迹,且言明如今已经在路上,而且是跟大军一块儿,若无意外年下就会到京。   既然是跟军队一块儿,那自然是不可能遇到什么山贼了。   章令惊愕之余,又是宽慰,又是伤心。   “早先潜儿随着朕去雁北的时候,因为屡次受伤,贵妃就跟朕说了不能总让潜儿冒险,毕竟他是你独生的儿子,”赵宗冕盯着她,越说越恨,“她满心为了你着想,知道你为人母的疼惜之心,但是你呢?你真是糟蹋了她的一片心!”   章令跪在地上,又是羞愧,又是后悔,掩面哭了起来。   ***   那夜在甘露宫中,章美人不慎给毒针刺到,幸而太医就在近前,急忙用金针刺穴救助,因为救的及时,才免除了性命之忧,却也昏迷了数天才醒了过来。   然而在冯昭仪的鸣玉宫,冯潋楚近来却也多有身子不适。   月余都有些不思饮食,精神恹恹,起初以为是在甘露宫受了惊吓,太医也的确是如此说的,可是连喝了半个月的安神汤,却也不见好转。   直到那天,冯潋楚觉着略好了些,便想去甘露宫给贵妃请安。   毕竟自打贵妃产子后,冯潋楚一直病着,别说去甘露宫,从鸣玉宫走两步都头晕目眩。   只是才出了鸣玉宫,走不多久,迎面见范才人同一名宫女打眼前经过,虽看见了她,却并没有止步,反而加快脚步离开。   冯潋楚身后的宫女看在眼中,抱怨说道:“这范才人实在没有规矩,明明看见了娘娘,居然不过来行礼。”   因精神欠佳,冯潋楚也不愿意跟范雨沐计较,只是又走了两步,未免觉着胸闷,便扶着宫女靠在墙边歇息。   宫女望着她的样子,十分忧虑:“娘娘,这病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太医们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好转,这可千万别……”   若是半个月前说这话,只怕冯潋楚即刻就要呵斥,可如今听了,却只觉着心灰意冷,也着实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居然流露出缠绵病榻之意。   这宫女正是随侍身边的心腹之人,也是那夜随着冯潋楚去甘露宫的。   如今见她不言语,便又道:“说来那天晚上的确是有些邪门,总不会是撞客着什么了吧……而且奴婢听人说,这生孩子的屋子里,等闲是去不得的……因为怕应了那‘血光之灾’呀。”   冯潋楚正想呵斥,却一口气喘不上来。   那宫女又自顾自说道:“您瞧,那天晚上公主发了疯,章美人都给毒倒了,不过说来这章美人也是命硬,听说现在已经好转了,可章美人是给毒针扎到了的,娘娘您却并没有碰着啊,怎么居然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潋楚听到这里,猛地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   宫女吓了一跳:“奴婢、奴婢没有……”   冯潋楚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你再说一遍!”   宫女呆呆的,想了会儿,胆怯地重复道:“奴婢说,章美人命硬,已经好了,可娘娘没给那针扎到,怎么竟比她更重呢……”   冯潋楚一阵头晕,眼前顿时又出现那兵荒马乱的一夜。   当时章令公主给阿照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当时她就在公主身旁,本能地想要去扶,可又觉事出突然,本来谨慎些后退让开。   正那时身旁却有人撞了她一下,冯潋楚身不由己,仓促中回头瞥了眼,却见是范雨沐在身边。   范雨沐原本不站在冯潋楚身侧的,因为两人并不和睦。   所以冯潋楚看见她在,还有些诧异。   只是那会儿章令踩中了她的裙角,冯潋楚躲闪不及,往后倒下,顺势拽了一把,便将范雨沐也带倒了。   当时因为场面十分慌乱,冯潋楚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是这会儿回想起来,突然间浑身发抖。   冯潋楚猛然抬起双手,十指张开放在眼前细看,太阳底下,纤纤素手毫无瑕疵,但是……   将左手抬高了些,冯潋楚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尾指的侧边上,依稀像是有一处很浅的划痕,因为已经愈合了,所以不细看绝对留心不到。   但是此刻在灿烈的太阳底下看去,从这愈合的伤口之中,有着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灰黑之色,沿着尾指往下,一路蔓延入手腕底下。   冯潋楚将衣袖撩起来,从手腕到臂弯,浅浅的黑色痕迹令她极至惊心,同时又极为愤怒。   来不及说话,冯潋楚双眼微闭,往后倒了下去。   宫女慌张大叫,唤了两名内侍过来,总算将冯昭仪又抬回了鸣玉宫。   不多时太医赶到,问起缘故,宫女倒也不傻,想起冯潋楚先前异样举止,忙把她的左手握住:“娘娘先前打量自己的手指,然后就晕了。”   太医一怔,屋内光线阴暗,有些看不出端倪,太医伸手在冯昭仪的腕上轻轻一搭,听了半晌,突然有所思似的又去细看冯潋楚的手指,果然也留意到了那道愈合的浅痕。   冯潋楚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威勇侯夫人守在旁边,两只眼睛微微红肿。在她身后,是冯潋楚的兄长冯少纬。   原来冯潋楚也是给那毒针所伤,只是并非刺伤,而只是很轻的擦伤,毒性发作的甚是缓慢。   而且在当时那种紧急而混乱的情形下,冯潋楚又并未说受了伤,所以太医察觉她脉搏微乱,还只以为是惊吓所致。   这毒从尾指散播蔓延,不至于叫人昏迷,短时间内更不会致命,但如果拖延救了,蔓延到心室之后,那就必有性命之忧,就算救回来,身体状况也会大不如从前。   太医将这些情形向赵宗冕禀明后,皇帝即刻下旨,将最近给冯潋楚看过病的太医们拿下严惩,更把其中一个负责给冯潋楚医治的主诊太医立即处斩。   威勇侯夫人见女儿才醒来,并不敢立刻把实情告诉她,只说有惊无险,让她好好休息。   但就算不说,冯潋楚心中却早就明白,而且众人只以为她是不小心擦伤,殊不知她心里清楚自己是被人所害。   冯潋楚示意母亲出外,叫宫女请了冯少纬到跟前。   此刻她的身体仍旧虚弱,却仍是强撑着,缓缓向冯少纬说了那夜的情形。   冯少纬听后,眼中透出怒意:“这么说,是范才人想害妹妹?”   冯潋楚道:“自从我升上来,又多方压着她,她心里早记恨我,哥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替我报仇。”   “我必然要这范家好看,妹妹你放心,”冯少纬拧眉道:“工部尚书自己也不干净!这几年贪了不少银子,皇上早交代我们查他的底儿了,只是因为要年下,所以暂时还放着他,等过了年……我必要他们全家都生不如死。”   冯潋楚微微颔首,轻声道:“本来仗着皇上青眼,贵妃又是个宽仁能容人的,所以还想着以后能扶摇直上,也多看顾咱们家几年,为咱们家争争气,没想到……”说到最后,眼中的泪已经落了下来。   冯少纬眼角一红:“妹妹,别说这些丧气话,太医说了,只要好好调养,一定能够再养起来的。”   冯潋楚低声道:“哥哥别担心,我就算死,也要让她先在我前头。”   冯少纬去后,晚间,赵宗冕也亲来探望。   冯潋楚正服了药,见他来了,便欲下地迎接,赵宗冕让她仍旧在床上斜躺着:“忙到如今才得闲,你好些了?”   灯影下,他的脸仍是那样俊美无俦,看人的时候,就算无情,却偏胜有情。   冯潋楚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多看一眼,比吃什么药都强。   她微笑道:“皇上,臣妾好多了。皇上不必担忧。”   “最近一直不得空,没想到你瘦了这许多,”赵宗冕道:“那些庸医实在可恨的很,朕已经砍了一个人的脑袋,给你出出气。”   冯潋楚道:“知道皇上毕竟是疼护臣妾的。先前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放在心上,也知道皇上忙于政事,所以不敢打扰。”   赵宗冕道:“你也太懂事了。可是也太疏忽大意,怎么伤着了都不知道?”   冯潋楚探手,把赵宗冕的手握住:“皇上,臣妾有件事,一定得告诉皇上。”   赵宗冕道:“你要说什么?”   冯潋楚把那夜的情形略说了,又道:“当时臣妾本来能避开的,是范才人从旁边撞了臣妾一下,也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却第一时间把臣妾推了出去……忖度她的行为,倒好象有些未卜先知一样。”   赵宗冕眼神一沉:“她?”   冯潋楚道:“虽然也许是臣妾捕风捉影,但是……咳,不可不防。毕竟这范家,原先对太上皇甚是忠诚。如今贵妃好不容易诞下一对皇子,可千千万万不能有丝毫差池啊。”   “你放心。朕明白。”赵宗冕微微颔首,冷哼了声,“就算不为这个,只为她不安好心推了你,也必然放不过她。”   冯潋楚听了这句,眼中便冒出泪来:“皇上……多谢皇上还疼顾我。”   赵宗冕一怔,笑道:“好好的哭什么?”   冯潋楚擦了擦泪:“还有一件事想求皇上。”   赵宗冕道:“你说就是了。”   冯潋楚道:“臣妾中了这毒,又耽搁了救治时间,近来常常觉着身子沉重的很……本来还想着,能够多伺候皇上、贵妃几年,可看这样……”   “大年下的,不许说这些。”赵宗冕喝止了她。   冯潋楚道:“臣妾只是想求皇上,如果臣妾真的有个万一,求您、求您继续照看着冯家……”   赵宗冕对上她泪光闪烁的眼睛,顷刻才说道:“真是会多心乱想。好了。朕答应你就是了,不是说才喝了药么?快些睡吧,好好地养起来,不仅是朕,贵妃那边还得倚重你呢。”   冯潋楚听他答应了,这才一笑,缓缓地躺倒,却仍是定睛望着赵宗冕。   赵宗冕笑道:“只管看什么?”   冯潋楚道:“臣妾……只想这样看着皇上,一直这样看着……”   “又说傻话,朕命你赶紧睡了。”赵宗冕笑斥了句,站起身来。   冯潋楚本想求他再多坐会儿,但却知道他多半要去甘露宫,便只转头望着他缓步而出的背影,直到赵宗冕出殿而去。   赵宗冕果然是要去甘露宫的。   这月余来,甘露宫可谓是热闹非凡,那初生的两个孩子,赵宗冕起初并没有留意,因为他全部精力都在西闲身上,看她那样奄奄一息的,让他不敢丝毫懈怠,直到太医们诊过了说性命无碍,只是太过虚脱,才略略放心。   直到第二天,他才正眼看了两个小孩子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几乎不敢认那是自己的骨血,因为这两个小家伙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赵宗冕觉着自己的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托起一个。   他甚至开始担心这两个小家伙能不能健康长起来。   可奇怪的是,虽然极小极弱的样子,哭声却异乎寻常的响亮。   直到西闲看过了两个婴儿,望着赵宗冕满面忧虑的样子,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因说:“当初泰儿才出生的时候,比这还小很多呢,哭声也没有这样响,弱弱的跟小猫儿叫,甚是可怜。”   赵宗冕没看过泰儿初生的样子,没有办法想象,回头看看泰儿一副小霸王的模样,又看看那柔弱可怜的两个小东西,突然想到这两个小孩子若再长大些,也如泰儿一样脾性的话,三个闹腾起来,岂不是要大闹皇宫?   想想当初知道西闲有孕之后自己的预感……唉,果然是预感成真啊。 第163章 0811三更   虽然西闲说泰儿才出生的时候比两个小皇子还要瘦小, 但泰儿自己却不肯承认。   他也不晓得自己出生的时候是谁亲眼见证过, 于是便只打听顾恒跟苏霁卿。   顾恒自然以西闲所答复的为标准答案, 但苏霁卿毕竟是从小儿就看着泰儿的,不忍他失望,就避重就轻地哄他说其实比猫崽要大很多。   泰儿回头便跟西闲道:“侍读说我必猫崽大很多, 弟弟们只比猫崽大不了很多, 所以我必他们都大。”   西闲最喜欢他稚言稚语, 当即将他抱入怀中:“不管先前怎么样, 泰儿现在健健壮壮的,母妃就很喜欢了。”   泰儿突然有了危机意识:“那母妃是最喜欢我的吗?”   西闲一怔, 继而笑道:“当然啦。母妃最喜欢泰儿了。”   赵宗冕在门口听了正着, 心里想:这太好了,西闲心中排第一的自然是泰儿,如今又多了两个小东西,自然是并列第二,他只好又屈尊往后挪位了。   泰儿见父皇来到,立刻变得乖巧, 主动去看望弟弟们了。   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 西闲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先前的润泽,原先拼尽了的元气仿佛又一点一点回到了身上。   赵宗冕打量着她:“今日觉着可好?”   西闲道:“一切都好,皇上从哪里来?”   “原先在勤政殿, 先前去鸣玉宫看了看冯昭仪。她那病你听说了?”   西闲皱眉:“才听说了, 真想不到昭仪竟也给伤到了,也是大意, 当时竟没察觉……”说着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是为我而起的。”   赵宗冕道:“是为你而起,却不是由你造成,真凶不是好好地在吗,他们都不知悔改,你干什么先认了自己的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西闲轻声回答,说完却又忙道:“阿弥陀佛,大吉大利。”   赵宗冕笑道:“是啊,章美人没死,冯昭仪也没死,你这不是咒他们吗?”   西闲也笑了笑,眼中却又有些许忧虑,她看着赵宗冕问道:“章令公主……皇上可想怎么处置?”   赵宗冕道:“如果不是公主,早就砍了她的脑袋了。”   西闲担忧地望着他。   赵宗冕揉了揉眉头道:“这件事虽然是内务司负责的,但外头也隐约有传言,尤其是英国公府跟威勇侯府,自然瞒不住,差点害死两个人不说,最令人无法饶恕的,是她想对你动手,虽然并没有得逞,朕也实在无法原谅。”   西闲柔声道:“公主也是因为潜儿的缘故一时乱了心智,万幸的是我跟孩子都没事,章美人跟冯昭仪……幸而暂时也无性命之忧,不如……”   赵宗冕道:“你想让朕饶了她?”   西闲道:“毕竟潜儿快回来了,若公主这时侯有事,让他情何以堪。”   赵宗冕抬眼看她:“不许你再替他们说话了,这次要不是有人在身边发现的及时,你还能说这话吗?”   西闲知道他对关潜似有心结,便低头不语了。   赵宗冕瞧她沉默,却又问道:“怎么了,不答应你就不高兴了?”   西闲摇头,赵宗冕道:“你放心,毕竟是公主,自然不会要她的命,但总要给冯昭仪跟章美人一个交代,等关潜回来,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就打发她仍旧回桃城去就是了,但凡是靠不住的人,朕一刻也不想他们在跟前晃悠。”   西闲听他如此处置,虽然跟章令公主原先想定住京城的想法大相径庭,但也算是轻轻处罚了。于是道:“这也是皇上开恩了。”   赵宗冕道:“哼……如果不是因为潜儿还算是个能干的,真该让他们一块儿都回桃城去。”   是夜,赵宗冕便留在甘露宫,轻执着西闲的手,央求她帮自己纾解了一次。   只是赵宗冕意犹未尽,回顾这些日子所有惊涛骇浪,半晌叹息道:“以后要想个法子,总喝避子汤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别的药……总也会伤身,到底没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西闲不言语,知道他精力强悍,怕他胡说八道之下又生出别的念想,就只闭上眼睛装睡。   赵宗冕低头看她闭着眼,便轻轻捏住她的鼻子:“跟你说话呢,气息还乱着……就开始装睡了?”   既然给他听了出来,西闲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的手轻声道:“是有些困了,先假寐会儿罢了。”   赵宗冕在她脸上抚了抚,望着这样桃腮樱唇,果然心动。   西闲却又想起一件事,便道:“这一次连累章美人跟冯昭仪两人受了伤,既然对章令公主网开一面,那不如多补偿两位妹妹一些。”   “要怎么补偿?”赵宗冕垂眸看她。   西闲道:“她们的品级,不如往上升一升?”   赵宗冕才笑道:“你也算是想的周全,且又心宽性仁的了,居然还惦记着升她们的品级,怎么不惦记着你自个儿?”   西闲一怔,却又低头。   赵宗冕将身子躬起来,低头距离她近了些:“不着急,过一阵子自然有安排呢。”   西闲抬眸,听出他话中另有意思。   赵宗冕却并不再说,只是轻轻将她下颌抬了抬,又在唇上深深吻落。   虽然碍于西闲的身子仍在休养,无法尽兴,却幸而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暂缓一二,于是乐此不疲百般缠绵,直过了子时才止住。   才进腊月的时候,征南大军凯旋而归,这一次同孟氏作战,虽然前前后后算起来,朝廷的兵马也损伤了近二十万人,但总算将孟氏一击打垮,把盘踞的孟氏势力尽数摧毁,死伤的叛军加起来也有十七万左右。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孟氏占据着天时地利,其中更有数处堪称天险难以攻克的地方,而北调的军队多半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朝廷的兵马损失也不至于有这许多。   早在半月前朝廷已经得知确切行军路程,礼部,太常寺,鸿胪寺联合准备犒赏三军等众事,加上年关将至,一时忙碌不已。   是日,赵宗冕领着泰儿,亲自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主将苏尹清原本不知,得到消息后,忙亲身出阵赶来。   他一马当先,远远地看见黄罗伞盖,便翻身下马,疾走了数百步,远远地向着赵宗冕跪地行叩拜之礼。   赵宗冕也走前几步,俯身将他双臂一握:“甲胄在身不便多礼,将军何须如此?”   苏尹清因为之前跟赵宗冕的过节,本以为他登基之后必然报仇,却想不到非凡并没有为难,反而命他掌握兵权,如此信任,已经够苏尹清满心感激,“士为知己者死”了。   苏尹清面有惭愧之色道:“末将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承蒙皇上不计前嫌,委以重任,末将领命以来,唯恐辜负皇上所托,如今总算能够向皇上交差,也算是……弥补当初胡作非为之罪了。”   赵宗冕笑道:“你有何罪,当初你跟朕口角,谁也不服谁,拳脚比赛,凭各人的能耐,输赢自认而已,亏得你还记得。如今你带兵出征孟氏大获全胜,才算是正经的大功一件,莫说你先前没有罪,就算有罪,也早将功抵过了。”   说着便从旁边太监举着的托盘里端了酒:“这一杯是朕敬苏将军的。爱卿不愧是国之良将。”   苏尹清接过酒杯,抬头看一眼赵宗冕,满目感激:“末将以后,誓死效忠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仰脖一饮而尽。   苏尹清这次同孟氏交战,最后以孟氏主动求和纳降,大胜而归。   除了带军归来外,队伍里自然还有孟氏所献的种种金银珠宝,各色山珍,异兽,数百壮奴,以及孟氏一族的六十名美人。   同行的也还有孟氏一族的大族长,为表诚意,亲自随军进京向皇帝请罪。   赵宗冕同苏尹清说话之时,关潜也赶到,拜见赵宗冕后,便去同礼部的人交接。   赵宗冕又检阅了士兵,见将士们士气高昂,铠甲鲜明,精神极佳。一时他竟有些手痒,遗憾自己并未参与其中。   正打量,却听得一声巨吼从队伍中传来,把赵宗冕身后那些随行的文官吓得色变。   赵宗冕却泰然自若,低头看身边的泰儿,却见他只是睁大了双眼,满面好奇,却也并无任何惧意。   苏尹清忙亲自解释说道:“这是孟氏所献的大象在吼叫,一应所献的珍禽异兽,都在后头。”   于是请赵宗冕暂坐,不多会儿,有士兵一一抬了笼子过来,有那太大的,便驱车而来。   却见无非是些猞猁,熊罴,花豹,花鹿,金丝猴,亦有鹰隼,秃鹫,长尾花翎鸟,白孔雀等等。   最后竟还有两头大象,由象奴导引而行,引得文武官员啧啧惊叹。   泰儿见了别的倒还罢了,唯独见了大象,忍不住站起来,原来那大象高高的背上铺着毯子,是可以供人上去坐骑的。   赵宗冕见泰儿跃跃欲试,便想让他试试看。   还未出声,顾恒在旁俯身低低道:“太子毕竟还年幼,这象长途跋涉地才回来,不知是否野性难驯,若有什么闪失,贵妃那边……”   赵宗冕原本不以为意,听到最后一句,才把泰儿叫了回来,劝他道:“别着急,这些大象累了,等让他们休息妥当,吃了食水再玩也不迟。”   至于那些壮奴跟美女,赵宗冕却并无心看,只指着那只白孔雀对顾恒道:“把这个给朕留下,送到甘露宫去。其他的就安置在御苑吧。”   顾恒望着那一尘不染的白孔雀,见它虽在牢笼之中,但仪态舒展,自有一副悠闲气度,这幅风姿,倒是有点像是……   因百姓们都知道今天是大军凯旋之日,等到皇帝回城,又看兵马强壮,且还俘得了这许多珍禽异兽,并那数百孟氏的壮奴跟妖娆的美人,一个个自然大饱眼福。   皇帝先喜得了双生子,又接受了大将军献俘,将近年关,这份喜气洋洋便以加倍膨胀的势头在京城乃至天下散播开来。   眼见新年将至,朝廷按例要休朝,百官休班过年。   而在休朝之前,却还有一件至关要紧的大事。   那就是皇后的册立。   从威勇侯呈上第一份恳求册立皇后的折子后,陆陆续续直到如今,满朝文武里算起来,差不多有一半的朝臣已经上书了。   这日早朝,眼见大家都没有别的事启奏,赵宗冕才说道:“各位爱卿都忙着回家过年,无心朝政,既然如此,朕这里有一件事,倒也不是什么棘手为难的……反是件喜事。”   大家都意外,翘首以待,赵宗冕道:“正如先前许多爱卿提议,本朝有帝无后,阴阳失衡不说,也叫民心惶惶,这些日子来,朕也收到了许多许多恳求贵妃立后的奏折,都在这里了。”   旁边首领太监捧着厚厚地一大叠折子放在桌上,赵宗冕感慨道:“各位爱卿的心意,甚是让朕感动,如今贵妃又为朕添了两位皇子,着实是劳苦功高,如今朕就从了爱卿们的心愿,预立贵妃林氏为后,不知众人可有异议?”   按理说皇帝也是很有耐心了,从威勇侯上第一份折子到现在桌上这厚厚一叠,差不多半年过去了。   原本威勇侯提议的时候,若赵宗冕立刻答应,自然有无数反对的声音。   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见折子一份一份的上,那些持反对意见大臣们也预备着一次次的反驳,谁知皇帝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如今。   后宫的情形大家都看的明白,贵妃早不再是众矢之的了,何况如今贵妃又生了两个皇子……原先那些反对的声音早成了昨日黄花,所以如今赵宗冕提出此议,对满朝文武而言,却仿佛长久以来悬在人头顶的一个疑问终于尘埃落定,如此而已。   天时,地利,人和。   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倒是先前上奏的那些大臣们欢呼雀跃,出面恭贺。   赵宗冕见状笑道:“很好,既然如此,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内务司,即日起开始着手准备,钦天监择选黄道吉日。行册立大典。”   四部的长官出面行礼:“臣等领旨。” 第164章 0812一更   纳降仪式之后, 礼部等众人本以为可以松口气过年了, 谁知道赵宗冕又在早朝看似轻描淡写地提出要封后, 事先毫无预兆,四部只得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   毕竟日期虽说是让钦天监择选,但皇帝既然已经开口, 自然是得就近选日子的, 而操办立后大典, 准备各色冕服, 人手,依仗, 当然都得需要时间。   赵宗冕一锤定音, 小江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如今他也算是宫内的红人了,这种事自有他专门的心腹小太监听看着。   那边朝臣们还没有退散,这边小江子已经得了消息。   他立刻如一只报喜的喜鹊一样,一路气不必喘的嗖嗖地飞进了甘露宫。   西闲听了这话,微微愣怔了一下。倒是旁边阿照阿芷、以及照看皇子的众奶娘嬷嬷们都立刻惊喜交加, 纷纷跪在地上恭贺。   西闲忙叫众人平身。   阿照起身后又上前, 含笑低声说道:“恭喜娘娘,奴婢这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   阿照看似是西闲的心腹,但自从赵宗冕说破西闲喝避子汤的那时候, 西闲就已经知道, 阿照只怕还是赵宗冕安置的人,可却也罢了。   毕竟她甚是顶用, 人也谨慎细致,干练麻利,比寻常的宫女大有不同,这也是当初西闲选她为心腹的原因,现在想想,是赵宗冕故意安排她靠近的。   尤其是在立冬那惊魂夜,若非阿照机警护主,后果不堪设想。   西闲向她一笑。   先前西闲提议给冯潋楚、章清怡升一级,赵宗冕说另有安排,大概就是指的这个了,她若是封后,其他诸位自然也会相应的有所擢升。   正一位奶母笑说:“小皇子也笑了,必然也是为娘娘高兴呢。”   西闲回过神来:“快抱过来给我看看。”   奶母抱了双生子到跟前儿,这两个孩子,前后相差不过一刻多钟,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为了区分开来,便把先出生的左手上戴着个金镯,后出生的右手上戴着金镯。   可若留心看,才能发觉,毕竟老二的脸要稍微见些圆润,老三稍微脸尖些。   这三个月在甘露宫上下的精心呵护下,两个小家伙也长的格外之快,仿佛延续了泰儿先前能吃奶的劲头,但凡睁开眼睛,便要大吃一顿,因此已经比才出生的时候长了有两三倍之多。   赵宗冕曾看过,笑说:“这才是朕想象里才出生的小孩子样儿。”   惹来了西闲无数的白眼。   要知道如果才出生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大,那当母亲的还活不活了?这人有时候心机深沉的令人望而生畏,有时候却实在是幼稚的比泰儿还不如呢。   不多时,后宫冯昭仪,郭昭容,许贵人,章美人,范才人纷纷得了消息,前来恭贺。   大家聚在一起,又看过了两个小皇子,大抵但凡是有些良善之心的女子,疼惜孩童乃是天性,众人望着那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都啧啧惊叹,说了数车的好话。   过了腊八,又下了一场雪,章令公主要回桃城去了。   这日,在关潜的陪同下,公主进宫来向西闲拜别,虽说是拜别,也有临去请罪之意。   章令公主也知道,若说求西闲的话,她自然不会为难,甚至也会答应帮自己求赵宗冕留下,但是……公主自己也知道皇帝的心意,一旦下定决心,那便很有恩断冷绝之势,就算借助西闲之力留下,将来的日子也必不好过。   甚至会连累到关潜。   于是公主反而想开了。   章令入内,上前跪地行礼,西闲忙亲自起身搀扶,关潜在另一侧,扶着母亲起身。   章令公主两眼泛红:“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差点犯下滔天罪行。娘娘竟还如此宽惠。”   西闲和颜悦色道:“我并非宽惠,只是知道你的心。为人母者,自然是会选择为自己的孩子赴汤蹈火的。”   章令感悔愧疚,嘴唇蠕动,两只眼睛中先有泪珠滚落,几乎忍不住掩面大哭。   西闲忙道:“公主莫要伤感,如今你我俱在,皇子亦好好的,潜儿且又载誉而归,这已经算是上天恩泽庇佑了,又何须如此呢?”说着,又吩咐关潜扶着公主落座。   章令公主拭泪过后,道:“可知我并非伤感,只是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娘娘待我跟潜儿……也算是恩深似海了,我……”   “不必说了。”西闲制止了她,又看一眼关潜。   关潜也说道:“母亲不必如此,横竖事已发生,再说无益,以后潜儿会越发尽忠朝廷,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解难,鞠躬尽瘁罢了。”   章令抬头看着关潜,捂住儿子的手:“还是潜儿最为懂事,不像是母亲如此糊涂的人。”   章令说罢,也收敛了悲伤之感,重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她转头看向西闲道:“我今日便要离京了,本想着母子们以后安安稳稳,是我自己不争气……也不必再说。幸而有娘娘在,我知道娘娘素来识潜儿如半子般疼顾,以后我不在京内,就多劳您再费心照料他了。”   关潜眉峰一动,却并没有开口。   西闲道:“公主放心,这些话不必说,我已经心里明白了。”   章令虽然感伤,但也知道没有自己在,有西闲看顾关潜,却比自己更顶用千百倍。   何况她不在京内,对关潜的前途也更有帮助,于是又打起精神陪着西闲说了几句话,才告辞而去。   今番的除夕家宴,林家众人也自奉旨进宫团聚,在大宴之前,西闲见了父母,见林牧野果然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没有先前的肃然,反而多了几分和蔼自然似的,心里喜欢。   林翼在林牧野的亲自教导下,也有些进益,举止言谈,不似当初那个畏缩顽童了。   先前弹劾风波之后,皇帝开恩并没有波及东来,只令他于家中自省了半年,便仍在京兆衙门里任文书之职,每日按部就班,倒也平安无事。   西闲便又叫太子前来,奶母们抱着两位皇子,林家众人围看着,见泰儿眉眼多是赵宗冕的俊美秀朗,却在天然的明武之外,又有一份淡然笃定之气,很类西闲。且举手投足大有皇家气派。   而两位皇子,亦是粉妆玉琢,可爱的无可形容,众人喜欢之极。   正在高兴,外头道:“皇上驾到。”   说话间是赵宗冕从外进来,满屋子的人便起身恭迎。   赵宗冕笑道:“朕当怎么外头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便叫平身,又命赐座。   西闲见状,便命奶母抱着皇子,她同杨夫人先到外间。   剩下赵宗冕,泰儿,同林家父子,林翼相对。   林牧野从来猜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林东来越发一声也不敢出,只是低着头。   赵宗冕笑吟吟地问道:“岳父这一向在府里,可都安好?”   林牧野起身行礼:“多谢皇上垂问,皇恩浩及,草民甚是安妥。”   赵宗冕笑道:“你不在御史台,朕的耳边少了好多聒噪,近来朝中的事情且多,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说的话吗?”   赵宗冕先前设立纳言馆,破格招取那许多能人异士进朝,又开设南镇抚司,拿了许多的贪官污吏,虽然行之有效,但不免也叫一些人心惶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恐惧之下散播了好些流言,林牧野自然知道。   林东来担心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恐他旧病复发。   林牧野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道:“草民如今只是归院之人,志在山水,且毕竟老朽了,无法明察时事,何况皇上胸有丘壑,明见万里,谋划在深远而功在万民,草民只能俯仰拜喟而已。”   赵宗冕笑道:“一味的歌功颂德,可不是老先生作风啊。”   林牧野一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是皇上品性,已经是草民所不必忧虑的了。”   林东来悄悄松了口气。   赵宗冕大笑,旁边泰儿却突然说道:“我知道,这一句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句子。”   林牧野甚是吃惊:“太子竟也知道?”   泰儿道:“侍读教我背过,如今还能背诵呢。——‘是进亦有,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小孩子朗朗上口,声音清晰,字正腔圆,自有一股气势在内。   林牧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眼中不禁酸涩。   赵宗冕道:“瞧瞧,又在卖弄。”   泰儿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父皇,侍读说过,这是值得传送千古的句子,要时时刻刻谨记于心,所以泰儿才时刻背诵,并非卖弄。”   赵宗冕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耐。”   林牧野听了父子对答,顺势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赵宗冕却又看看林翼:“朕记得,他跟泰儿差不多年纪?”   林翼害怕的低头,不敢做声。东来道:“回皇上,犬子比太子要痴长一岁。”   赵宗冕笑道:“那你可知道这范仲淹的句子?”   东来忙道:“翼儿,快回皇上的话。”   林翼看一眼林牧野,又扫一眼泰儿,极小声说道:“爷爷……教、教过的。”   赵宗冕见这孩子大有畏惧之态,便不再追问,只对林牧野道:“这么说,是老先生负责教导的?”   林牧野说道:“正是。”   赵宗冕点头道:“说来,太子身边正缺两个伴读之人,朕见公子年纪跟太子差不多,倒不如让公子陪着太子一块儿读书,不知你们觉着如何。”   自古陪着太子读书的,要么是皇亲国戚中人,要么是权贵之子,林牧野终生不得为官,林家也给申饬,本以为便一直如此沦落了。   如今特许林翼陪着泰儿读书,皇帝的深意……林家怎会不明白。   东来听了,心头激动难言。   林牧野呆了呆,忙行礼道:“皇上天恩,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赵宗冕又看向东来,东来忙道:“臣、臣叩谢皇上。”又忙吩咐林翼:“快叩谢皇上。”   小孩子也跪在地上磕了头。   赵宗冕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好了,时候不早,也该去赴宴了。”说着起身,率先往外走去。   过了春节,钦天监早也选定了日子,却在立春之后二月初八,举行皇后册立大典。   而在此事之前,后宫众位的人事却亦有变动。   冯昭仪的身体略见起色,从二品升为了一品的德妃,郭昭容升为一品贤妃,至此晋升为妃。   底下章美人升为二品充容,许贵人升为二品修媛,同在九嫔之列。   范才人升为贵人。   自从太医专心调养,无数的补品之类流水般送到鸣玉宫,又因为是对症下药,冯昭仪的身体总算有些好转,不再如先前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如今更是封了妃,又位在众人之上,一时喜不自禁,感极而泣。   进宫的这五位贵主里,她的家境在众人最末,父兄又没有实权,后来因中了范雨沐的套,几乎以为这一生就要郁郁终老了。   谁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如此扶摇直上,反而可以睥睨众人了。   是日春暖花开,冯潋楚同宫女在御花园中赏花消遣,正走着,迎面却见一队人而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范贵人。   冯潋楚一看,正中下怀,那边范贵人也瞧见了她,正想要转身回避。冯潋楚笑道:“姐姐别走啊,一个人闲逛多没意思,不如陪着本宫看看这满园春色如何?” 第165章 0812二更   听了这声呼唤, 范雨沐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如今两人身份相差悬殊, 如果她敢不理会走开, 那冯潋楚就敢叫人把她揪回来。   范贵人只得停下脚步,回身向着冯德妃行礼。   “见过德妃娘娘。”她低着头,声音也很轻。   要知道这一句唤出, 不知有多少不甘跟激愤在心中盘舞。   冯潋楚当然明白, 因为当初她早尝过这种滋味。   德妃缓步走到范雨沐的跟前,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得向她行礼的人,现在反向着自己低头。世事真是奇妙。   “贵人行色匆匆, 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冯潋楚笑吟吟地看着范雨沐。   范贵人低着头道:“先前去了贤妃娘娘处请安。”   冯潋楚微笑叹道:“原来是去给贤妃请安, 只是贵人为什么这样厚彼薄此?可知当初才入宫的时候,贵人可是跟我最为亲厚呢。”   范贵人仍是垂头低眉道:“因为知道娘娘最近身体欠佳,怕娘娘不喜欢人聒噪打扰,所以还未敢去,本想着改天……”   冯潋楚听她说“身体欠佳”,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贵人真真儿是有心了, 还牢记着我身体欠佳, 说来也是,当初在甘露宫里,若不是贵人推了我一下, 我也不至于被伤到……只可惜我的命偏是大, 竟一时半会儿没有死,又多亏了皇上顾恤疼惜, 整天什么珍贵药材可着我糟蹋,居然又好起来了……”   范雨沐听她只说这些刺心的话,只可惜不能转身走开,只得勉强维持脸上表情。   “如今又给封了妃,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冯潋楚感慨般,道:“不过本宫突然想起来,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吧,而且这一切,好像都是拜范贵人所赐?”   范雨沐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娘娘说笑了,这跟妾身有何干系?”   话音未落,冯潋楚一掌掴了过去。   这一掌来的甚是突然,把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吓了一跳。   范雨沐更是给打懵了,她捂着脸,震惊地看向冯潋楚。   冯潋楚盯着她冷笑道:“贱人!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从才进宫你就踩着我讨了皇上的好,然后在甘露宫又想一了百了地害死我,你却说跟你没有干系?是本宫命大才没让你得逞。”   范雨沐雪着脸,眼中自有掩不住的怒意,却仍咬牙道:“娘娘还是谨言慎行,您所说的话我全然不懂。”   “你当然懂,你只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而已。”冯潋楚抚了抚有些疼的手掌,神情又慢慢舒缓,“想不到吧,你竟然也会有今天。”   范雨沐胸口微微起伏,想到当初,又看看现在,物是人非,竟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说道:“今天又怎么样,皇上只是把你当枪使,让你替贵妃娘娘遮风挡雨,你还巴巴地高兴呢!可知道满朝文武都把你们冯家视作眼中钉了?”   冯潋楚一怔,定睛看向范雨沐。   “怎么,你难道真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的?”范雨沐以为自己切中了冯潋楚的要害,“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个……”   但就在这时候——   “哈哈哈!”冯潋楚仰头笑了数声,把范雨沐笑懵了,片刻,冯潋楚拭去眼角笑出的泪,道:“真奇怪,当初也有个人跟我说这话来着,那会儿本宫还没有多想,只是略觉奇怪而已,现在突然听贵人也这么说,这才明白,原来果然……她当时也跟贵人这样,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无可奈何呀。”   范雨沐愣住:“你、你说什么?”   “没,我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冯潋楚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又点头叹道:“我倒是要感激你们两个,一个把我踩下去,一个扶我爬上来。好吧,你们且放心,不必替我如此不平。本宫毕竟已经大错过一次,知道那种万劫不复、四面楚歌的绝望滋味,也正因此而知道如今所有的不易,现在我若不知道进退分寸,我也就白活了……”   说到最后,她笑的踌躇满志。   范雨沐呆若木鸡。   冯潋楚却又走到范雨沐身旁,低低说道:“知道你为什么落到现在的地步吗?不是因为你的手段不够,是你们根本站错了队,当初皇上需要有个人支持他,提出皇后册立的事,那会儿若是你父亲能够站出来,那此刻姐姐哪里还会是如此灰头土脸?只是工部尚书不舍得他原先所站的地方,所以……只得劳烦你们让位了。”   她略停了停,转头看向范雨沐的脸,因给她打了一巴掌,雪白的脸上浮现几道醒目的红肿印记。   冯潋楚看的赏心悦目,又说道:“你方才去给郭贤妃请安,只怕不是请安罢了,你是想求她帮你对不对?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他放你们范家一马,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大厦将倾?可惜,你一早就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范雨沐一阵头晕,她突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冯潋楚比自己的品级高太多。   范贵人转头瞪着冯潋楚:“你……你不用如此小人得志!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有你们冯家倒霉的时候!”   话没说完,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喝道:“好大胆!敢如此对娘娘不敬。”   旁边一名嬷嬷也立刻上前,啪啪赏了两个耳光给范雨沐:“还不向娘娘请罪?”   范雨沐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她看着冯潋楚,却并没有跪下。   冯潋楚却并没有生气,只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让你们动手的?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贵人呢?”   宫女跟嬷嬷忙低头请罪,冯潋楚道:“其实很不必咱们在这里着急,过一阵子,自然会有人代劳,而那会儿,也不仅仅是两个耳光这么简单了,范贵人……像是今儿这样享福的日子你怕是不多了,且多多珍惜才好。”   范雨沐自觉如同溺水之人,心也一直往下沉:“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自然知道,何必多问呢?”冯潋楚怜悯地看她一眼,嫣然一笑,转身道:“耽搁了本宫赏花,今儿的迎春开的不错,待会儿摘上几支,放在玉净瓶里,孝敬给贵妃娘娘去。”   果然如同冯潋楚所说,在皇后册封大典之前,南镇抚司势若雷霆地抄检了工部尚书范府。   从范家以及其来往密切的亲戚家中搜出了许多不该有的物件,比如跟京外地方官员的私信,巨额的银票,御用犯禁的物品,又从范府的密室里头搜出了许多私账账簿,上面所记录的都是范尚书在工部任职的时候,经手地方营造,宫殿整修等等所贪墨的银两,另外便是其他官员们贿赂的账目,数额庞大,令人触目惊心。   随着这一宗案子的浮出水面,许多跟范尚书有牵连的人也相继落马。   而就像是冯潋楚所说的,当时范雨沐前往郭贤妃处,也并不是请安那么简单,而是想求郭贤妃在赵宗冕面前求个情,只是贤妃也并非蠢人,又怎会豁出身家性命,去为了她蹚这趟浑水?   毕竟这宫内的贵主并没有谁是傻子,早在年前,赵宗冕冷落范雨沐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得到了讯息,知道工部尚书也摇摇欲坠了。   范贵人在得知家族被抄,众亲眷也纷纷下狱后,前往勤政殿哭求,却给内侍们拦住。   范雨沐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便晕厥过去,由内侍抬回了本宫中。   是夜,从延秀宫中得了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原来范贵人醒了之后,便把身边的宫女太监尽数打发,而她竟用一根衣带,在床柱上自缢身亡,临死之前留下遗书,恳求皇帝放自己的眷族一马。   此事虽然意外,伺候范贵人的那些宫侍也因此被内务司惩罚,尽数发往浣衣局使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在宫内外掀起什么波澜。   人人都看出了皇帝是要整治范家的,而且也的确是证据确凿,把所有想说情的人的嘴巴都堵住了,若这时候开口,犹如瓜田李下,何况南镇抚司也仍一直在追查跟范家来往密切的人,忙着切割关系还来不及呢,谁敢往前凑。   所以范贵人的死,仅仅成了后宫起居注中的一条乏善可陈的记录,如此而已。   只是西闲作为六宫之主,在听说了这消息后,未免又有些不快之意。   但是范贵人之死,绝非范雨沐一人的责任,却是西闲无法插嘴的,而且就算范贵人不死,因为范尚书之事,也必然会连累到她……以后她在宫内的日子可想而知。   于是西闲只吩咐内侍,让好生安排范雨沐的后事,不可疏忽怠慢,这也是西闲唯一能做的了。   幸而眼下除了册立大典外,还有一件喜事临近,所以西闲也并未在范贵人之事上多耗费心神。   这件喜事,自然就是顾恒的婚事。   顾恒的祖上原先是开国元勋,只可惜顾家人丁单薄,到了顾恒这一代,顾恒年幼之时,他的祖父以及父亲便相继而亡,家中只有几个长辈女眷尚在。   只是顾恒自己争气,早先得成宗青睐,后来又是赵宗冕的心腹,所以在京城之中,亦无人小看顾氏。   而且顾家跟陆家的联姻,也算是天作之合,强强携手。   赵宗冕又知道顾家的人少,怕不顶用,所以特命内务司跟鸿胪寺分派人手,帮着顾家安排婚事事宜,又交代西闲,让她看着赐些东西给顾家,以示厚爱恩宠。   所以这连日,西闲把后宫所藏的种种珍品都过目了一遍,捡了几样雅致难得的,其中有陈设物品,也有头面首饰之类,不下百件,可算是价值连城了,命太监以红帛包裹,装盛妥当。   除此之外,又特赐玉如意一对,香珠十串,上等贡绸白匹,宫女十名,送往顾家。   这日,顾家的老诰命夫人进宫谢恩,西闲不免招待了,却见老夫人满头银丝,言语和蔼温雅,气质极佳,西闲倒是跟她相谈甚欢。   到诰命夫人起身告退,顾恒从外而来,亦上前行礼。   西闲笑道:“顾统领从何而来?”   顾恒道:“方才在勤政殿伴驾,皇上因听说今日祖母进宫谢恩,所以让微臣过来接着。”   西闲温声道:“如此甚好。本来夫人如此年高,很不必再鞍马劳顿多走一趟了,所赐之物,皆是皇上厚爱之意,反劳动夫人如此,我正过意不去,有顾统领陪着却极妥当了。”   于是祖孙两个告退出了甘露宫,顾恒搀扶着祖母,走不多时,后面有太监抬了肩舆而来,道:“贵妃娘娘体恤老寿星年高腿脚不好,特赐了肩舆,请老寿星坐了出宫。”   诰命夫人不便推辞,便上了肩舆。顾恒一直送出了宫门才止步。   老夫人上车之前,拢着顾恒的手说道:“恒儿向来是个冷清寡言的人,之前却在家里多次赞扬贵妃,我还只当你是向着皇上才如此盛赞,今日一见,如此慈柔怀惠,才知道果然是难得的品性。”   顾恒眼中透出喜悦的微光:“我早跟祖母说过,您见了就知道,不必我多说。”   老夫人颔首,她望着顾恒眼中的光芒,缓缓说道:“可是,再好,也是将要母仪天下的人呀。”   顾恒微震,对上老夫人别有深意的双眼,终于垂头道:“这是自然了。孙儿明白。”   诰命夫人在顾恒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要转身上车,只是一转身间,却又回身垂首,向着顾恒道:“以后,若无要紧之事,你可记着,别紧着往甘露宫再去了。”   顾恒的心陡然缩紧,感觉老夫人的手微微握重了些。   半晌,顾恒才道:“孙儿……记着了。”   回答这句的时候,突然眼前有些模糊。 第166章 0812三更   顾家老诰命久经于世, 心性何其通透洞察, 顾恒的脾性她再明白不过了, 先前只在她面前常说西闲的好,老诰命还只当时他护着赵宗冕而已。   可今日顾恒到甘露宫回话,西闲的言谈举止虽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顾恒却难免流露出若干异样。   以赵宗冕对西闲的宠爱程度, 倘若发现顾恒有这种心思, 结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送了祖母上车后, 顾恒往回而行。   自从那夜甘露宫事故后,西闲因为一直静养身体, 不见外臣, 自然连顾恒也少见她的面。   虽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可对顾恒来说……却已经察觉了不同。   不论是否是贵妃要静养,西闲对待他,言谈举止上起了变化。   虽然在所有人看来,仍是一如既往毫无不同。   但只有顾恒自己清楚,贵妃……在疏远他。从那虽仍温和如昔却实则防范疏离的话语里他可以听得出, 从见他的时候从来身边都安排着若干宫侍, 他也察觉得出。   顾恒隐约感知西闲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才这样。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心情郁郁了。   顾恒回到勤政殿,入内回禀。   赵宗冕问道:“老夫人出宫了?何必让老人家再跑一趟。”   顾恒道:“是祖母执意要来谢恩的,还说先前赏赐的东西太多了, 让我跟皇上说说, 拿回一些来。”   “给你是疼你,”赵宗冕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何况都是贵妃精挑细选的,你送回来岂不是有折了她的心意。”   顾恒听着这些话,低头不语。   赵宗冕道:“怎么了?明明好事将近,整天却仍板着一张脸,是了,莫不是觉着你要成亲了,朕还让你在宫里当差,所以你心里不受用?”   “并不是这个意思。”顾恒忙回答。   赵宗冕突然拧眉,脸色郑重:“说起来,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朕竟忘了问你。”   顾恒瞧他如此肃然,只当是正经事,忙问:“不知何事?”   赵宗冕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顾恒不疑有他,便走到桌边驻足。赵宗冕瞧着他笑问:“这么多年也没看你身边有个女子,你可还是个雏儿吗?”   顾恒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皇上!”   赵宗冕笑道:“别怕羞啊,看你愁眉不展的,总不会是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要做些什么吧……如果嫌弃外头那些人不好,贵妃不是赏赐了你们家十个宫女吗?那可也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便挑两个练练手,或者朕可以……”   话未说完,顾恒淡淡道:“臣告退了。”转身往外走去。   赵宗冕一怔,拍桌子道:“站住,朕还没说完呢!”   顾恒头也不回到:“皇上若是舍不得那十个宫女,臣愿意给您送回来。”   “混账!跟你说正经事呢,你给朕滚回来?”   眼见顾恒自顾自越走越远,赵宗冕揪了一支狼毫,当作射箭一样向着他掷了过去。   顾恒脚尖一点,旋身之际单臂一挥,将狼毫捉在手中,同时双掌相交,右手在左手上一撞,如同作揖的样子,却把掌心那狼毫撞的倒飞出去。   赵宗冕抬手,准确地擒在手中,狼毫在指尖打了个转儿,笑道:“臭小子,越发壮胆了,还敢还手?”   顾恒哼了声,这才负手迈步出门去了。   背后赵宗冕将狼毫重新投入笔筒,喃喃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想:等娶了陆尔思后,这两个人碰在一起,振奋相对,旗鼓相当,却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顾陆两家联姻之日,宾客盈门。   陆康那边,自有一般朝中同僚,不必赘述。   顾家这里,除了昔日有交情的几位勋爵外,其他多数来吃喜酒的却是顾恒军中的下属,龙骧卫的副统领们。   另外,苏家的苏霖卿跟苏霁卿,青乡侯何友晴,关潜,以及南镇抚司的冯少纬等人也都带了贺礼,不请自来。   禁军以及龙骧卫中的都是些武官,自然英气勃勃,神采昂扬,而苏霁卿何友晴等却都是些青年才俊,鲜衣怒马,各有风华,一时之间顾府亦是嘉宾如云,无限风流。   白日种种的婚礼亦无须多说,只说顾恒敬了众人的酒后,便给送入洞房。   起初还有些听壁角的,大家闹了一阵,知道顾恒是个性情冷清的人,生怕闹的狠了惹他不快,便适可而止。   渐渐地洞房里静了下来。   自从顾恒进屋,便打发了众人都退了出去。   陆尔思听到他淡声吩咐众人,倒好像是在宫内指挥他那些手下一样,丝毫的喜气或者别的情绪都没有。   想到以后就要跟此人朝夕相对,陆尔思一阵心烦。   陆尔思本以为顾恒会过来挑开喜帕,然后毕竟要吃合卺酒之类的习俗……   然而等了许久,那人却仍无声无息。   陆尔思几乎以为顾恒是又离开了,眼睛自喜帕底下瞥出去,依稀瞧见了一角袍服。   她有些失望,也有些无端的心跳。   如此又坐了片刻,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陆尔思见顾恒毫无动作,意外之余,倒是略松了口气,心里也盼着索性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夜过后,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管愿不愿意,毕竟是呆坐了整天,人也乏了。   陆尔思缓缓吁了口气,抬手要将盖头摘下。   不料才一动作,冷不防肩头便给人按住,在陆尔思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便给扑倒在了榻上。   陆尔思吃了一惊,此时红喜帕还盖着头脸,让她没有办法看清楚。   她试着用力挣了挣,却哪里抵得过顾恒的力气,陆尔思叫道:“你干什么!放开!”一边摇头,想把碍事的喜帕甩开。   这喜帕是丝绸所制,甚是柔滑,给陆尔思一晃,很快便要从脸上滑落。   陆尔思隐隐约约瞧见了眼前的人,正要怒斥,却见顾恒闪电般出手,在她肩头某处轻轻一点。   就在他的手指掠过的时候,陆尔思觉着一股气直冲胸臆,下一刻,她原本想要出口的声音突然凭空消失。   陆尔思大惊,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给顾恒点了哑穴,正惊疑莫名之时,顾恒抬手,把那即将滑落的喜帕又往下拉了拉。   陆尔思眼前所见,便仍是那一团绸子的大红。   她一瞬间愣住了,但顾恒却并没有停下动作。   直到陆尔思想要挣扎的时候,顾恒淡声道:“你最好不要乱动……我若点你的华盖穴,你便全身都不能动弹。如果想试试看的话,你就……”   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仍是那种冷冷清清,毫无情绪起伏在内。   陆尔思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且“君子不吃眼前亏”。她心里虽然有千万言语想问候顾恒,但奈何一个字也发布出来。   这让她觉着有些可怕,如果再给顾恒点了那劳什子的华盖穴而不能动的话,那岂非跟一具偶人没什么区别了?想想就无法容忍。   但就算陆尔思打算做个不吃眼前亏的君子,但在察觉衣衫尽褪之时,仍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如果能开口的话自然不必动手,但谁叫如今开不了口。   她忍无可忍,举手想要推开顾恒。   陆尔思只觉身上一麻。   陆尔思也知顾恒说到做到,只是没想到他干脆到这种地步而已。   接下来的事变得极为简单。   次日天还不亮,陆尔思觉着自己终于能够动弹了,她看着眼前微微弹动的手指,试着弯曲了一下,才确信这手是自己的。   陆尔思慢慢地爬起身来,床榻上只她一人。   陆尔思呆呆坐了会儿,听见外头的动静,拨开帘子,却见顾恒从侧间走了出来。   他像是才沐浴过,换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绢丝长袍,长发披散,配合他那种天生冷清的容貌,飘然如同谪仙。   陆尔思以为自己会愤怒,可在这一刻,却突然失语。   她以为自己还被点着哑穴,伸手碰了碰喉咙。   那边顾恒正在桌前落座,他自斟了一杯茶,举起来喝了口。   大概是留心到陆尔思的动作,顾恒仍是淡淡道:“过了一夜,穴道早自动解开了。你已经可以说话了。”   陆尔思听到他的口吻,不禁冷笑。   看样子顾恒也知道昨晚做的甚是过分,已经做好了她会大闹一场的准备了吧。   其实正如顾恒所预料的,陆尔思本来也的确想不依不饶地大闹一番,至少要把昨晚上没有骂出口的千万言语先骂个痛快。   因为她确信,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遭遇如此“悲惨”的新娘子,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相信。   然而不知是一种什么情绪作祟。   陆尔思盯着他,冷笑道:“看样子,顾大人也知道自己昨晚上做了什么。”   “当然,”顾恒握着茶盏,“周公之礼,谁人不知。”   “周公之礼?你那是禽兽之礼。”陆尔思冷哼。   顾恒满面坦然:“是吗?不过是名称不同罢了,又有什么区别。”   陆尔思突然憎恨自己不会武功,但体力上已经沦落下风,口齿上至少要不输于人才是。   陆尔思道:“看得出,顾大人还是初次,所以连什么是禽兽行径,什么是周公之礼都分不清。”   顾恒一顿,而后道:“怎么陆小姐的口吻,像是阅人无数一样。这不像是大家闺秀的说辞吧。”   陆尔思突然看见被丢在旁边的一件亵衣,上头那点痕迹甚是刺眼。   她的脸也像是那痕迹一样有些变色。   突如其来的窘迫,陆尔思语塞:“你……”   顾恒又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说来有些遗憾,封住了你的声音,没能让你像是在勤政殿内那样尽兴演绎,那就下次好了。反正做了夫妻,来日方长。”   陆尔思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抓起旁边的枕头,用尽浑身力气向着顾恒扔了出去:“你这混账你去死吧!”   顾恒一手仍握着茶盏,左臂一抬,恰好挡住了飞来的锦枕。   枕头骨碌碌落在地上。   顾恒泰然自若:“你最好赶紧收拾收拾,毕竟要去拜见祖母,另外,还要准备入宫谢恩事宜。”   “我不去!”陆尔思几乎失去理智,“要去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这样大吵大嚷的,我不想犯欺君之罪。”顾恒似乎十分睿智。   陆尔思要给他气晕了,或者真的要给他活活气死:“你……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顾恒将茶盏放下,起身往外,口中扔下一句:“承蒙夸奖。” 第167章 0813一更   顾恒去后, 守在外间的陆尔思的贴身侍女小韵偷偷地走了进来:“小姐……”   陆尔思突发醒悟自己衣衫不整, 待要收拾一番, 却突然泄气似的,一声不响。   小韵道:“小姐,水都备好了, 要不要洗澡?待会儿还要去拜见太夫人呢。”   陆尔思很想就一头死过去算了, 心思转动, 终于道:“好。”   她正要挪移下榻, 却觉着腰肢酸软,双腿沉重, 陆尔思咬紧牙关暗暗咒骂了声, 只得叫小韵来扶着自己。   小韵扶陆尔思下地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被撕破了的亵衣,上面的颜色格外刺眼。小韵一愣之下,忙又低头,脸上已经多了些许绯红。   陆尔思很快沐浴更衣,来到外间, 却不见顾恒的影子, 侍女说他已经先去了。   听了这话,陆尔思更恨不得把顾恒放在牙间咬碎,却只得打点精神, 去拜见太老夫人。   老夫人满头银发, 神情慈蔼,气质高贵, 正是极有涵养,养尊处优的高门诰命的气度。   陆尔思只一眼,不由肃然起敬,当下忙把满腹对顾恒的恼怒咒骂按下,规规矩矩地上前拜过,又一一拜了顾府的其他女眷们。   顾老夫人嘉勉了她几句,又道:“恒儿这孩子从小性情古怪,好不容易娶了一房难得的妻室,我这悬了大半辈子的心才算放下,以后就多拖赖你做他的贤内助,照料顾家了。”   陆尔思对顾恒虽有万千不满,听了这句,却垂头道:“妾谨遵太夫人教勉。”   顾老夫人笑对旁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孩子,是不是秀外慧中,万中无一的?配了恒儿,是委屈他了。”   顾家各位女眷们纷纷赞扬不已。   陆尔思半是谦和半是薄羞地含笑垂头,禁不住扫了一眼旁边的顾恒。   却见他正侧目盯着她,那冷冽的眼神,仿佛一眼看破了她的伪装,而且正在内心讥笑。   许是一物降一物,陆尔思一看到他这幅表情,就有种想要撕去伪装破口大骂的冲动。   见过顾府各位女眷后,不便耽搁,顾恒骑马,陆尔思乘车,往宫中来谢恩。   此刻赵宗冕人并未在勤政殿,却仍在甘露宫。   因为立春将到,皇帝要沐浴焚香,静修三日往东郊迎春,所以免除早朝。   此刻宫内各处殿阁,已经摆放了装饰着雪柳彩幡的大小春牛以贺立春。   又加上皇后册立大典在即,连泰儿都不必去御书房,许他在甘露宫里自在玩耍。   顾恒同陆尔思进入甘露宫的时候,陆尔思先听到一声奇异的鸣叫。   她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旁边的紫薇树底下,有一只极大的雪白孔雀,拖曳着长长的尾巴,正在缓步而行,一边低头去啄地上的飘叶落蕊。   这自然是从南边带回来的那只吉祥孔雀,陆尔思却是第一次见,蓝孔雀虽然见过数次,但是这白孔雀却是难得,陆尔思不由多看了几眼。   两人入殿了殿内,抬头却见赵宗冕高高在坐,旁边是西闲,正把怀中抱着的皇子递给旁边的嬷嬷。   顾恒跟陆尔思上前,跪地请安谢恩。   赵宗冕不忙叫他们起身,只对旁边的西闲笑道:“你看看,是不是一对璧人?”   陆尔思相貌自是上上之选,顾恒也是万里挑一,陆尔思气质淡和宁雅,顾恒高肃清贵,两人在一块儿站着,简直满目生辉,天作之合。   西闲道:“果然是很好的姻缘,”又提醒赵宗冕:“皇上快请他们起身吧。”   赵宗冕道:“朕做主给了他们这样好的姻缘,多让他们跪跪也是应当的。”   笑说了这句,才命平身。   两人站起身来,赵宗冕又命赐座。   顾恒跟陆尔思落座,各无言语。   陆尔思因见了赵宗冕,突然间想起当初在勤政殿,那会儿她一心想进宫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为了光宗耀祖,哪怕是在宫内做一个女官,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任凭她如何苦苦哀求,赵宗冕却都不为所动,反而极不耐烦。   直到外头西闲来求见。   陆尔思虽然机敏聪明,为了他也肯豁出一切,但做那种事,仍是有些难以为情,而且也猜到了赵宗冕为何要叫她那样做,无非是为了外间的女子罢了。   陆尔思从来都知道,自从在雁北自荐枕席被拒绝,她就知道,有一个人早先入为主地在赵宗冕心中占据了位置,别的人……只怕再也不能企及了。   但是她仍是义无反顾。   只要他愿意,她就可以。   所以才不顾脸面,演了那场戏。   这会儿回想当初,心中酸楚难当,陆尔思不敢抬头,眼中只是酸涩的很。   赵宗冕正打量顾恒,见他神色淡漠,比之先前完全没有变化,陆尔思也仿佛心不在焉,两人坐在一块儿,却很有相敬如冰之感。   赵宗冕笑道:“怎么你们两个反而更像是陌生人,朕可听说了,之前你们两个在宫内都拉拉扯扯的分不开,怎么成亲了反而这样?”   顾恒跟陆尔思听了,都有些神情不自然。   整个皇宫都知道他们两个在宫内“情不自禁”,“情深似海”,却不晓得他们两人是真的在“情不自禁”地在吵闹争执,如此而已。   “皇上何出此言?”西闲温声道:“新婚夫妇,自然如此,只是日子久了,彼此交心知底,自然就举案齐眉,相互敬爱了。”   顾恒闻言,不禁抬眼看向西闲。   正陆尔思在注视赵宗冕,心中无限感慨,听了西闲的话,便也多看了顾恒一眼,却无意中正好目睹了顾恒打量西闲的眼神。   陆尔思原本不以为意,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猛地抬头有看向顾恒。却见顾恒已经垂了眼皮,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是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落寞。   一瞬间,这舒适的椅子,突然就像是荆棘丛生,令陆尔思无法安坐。   这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熬的,最后是西闲温声说了几句,顾恒起身辞别,陆尔思一反进门时候的恭谨仔细,神色疏离地随着他退了出来。   两人去后,赵宗冕道:“他们两个看着真是古怪。顾恒不是心心念念要娶的吗,怎么一点高兴的神情都没有,难道昨晚上没有洞房花烛?”   西闲道:“都说了是新婚,又是在宫里,难道他们两个能够旁若无人的亲密吗?”   赵宗冕笑望着她道:“如果是朕,那就会。”   西闲咳嗽了声,回头吩咐奶娘:“把三皇子抱来给我看看。”   且说顾恒跟陆尔思两人离开了甘露宫,往外而行。   这般长的宫道,每走一步,都好像重若千钧。   第一次,这对新人内心的感觉,居然一模一样。   大概是走了一半,陆尔思道:“顾大人。”   顾恒微微止步,回头看向她。   陆尔思抬眼望着他道:“你、你心里的确有个喜欢的人,是不是?”   顾恒眼神闪烁,淡淡道:“出宫吧。”   陆尔思道:“我也猜到,大概是因为勤政殿内的事才让你那样失态……我满心只往皇上身上去猜……但是却忘了……”   上次陆尔思错以为顾恒是断袖,顾恒并没否认。   这会儿听她旧事重提,本还以为她是先前的想法,突然听到这里,才皱了眉。   陆尔思声音极轻道:“原来不是‘他’,竟是‘她’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本无人明白,但顾恒却立刻明白了。   他上前一步,在自己能克制住自己之前,已经握住了陆尔思的手腕。   陆尔思仰头望着他:“你……好大的胆子啊……我竟然小看了你……”   顾恒不言语,只是拉着她,疾步往宫外走去。   陆尔思挣扎:“你放开!顾恒……”   她连唤了数声,顾恒都没有反应,亦不放手,陆尔思想到昨夜所经受的种种,不由放声道:“顾恒!你是不是要我说出来!”   顾恒猛然止步,他转头看向陆尔思,眼神冷冽幽沉。   因方才一段疾行,跟随的内侍等人都落在后面,隐约听见陆尔思的叫喊,众人虽不知发生何事,却知道有事,哪里敢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顾恒往前一步,低头看着陆尔思:“你说什么?”   他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在这春日融融的太阳底下,让陆尔思的心也跟着紧缩。   这种气息,跟上回他听见自己说他喜欢赵宗冕的时候,判若两人。   “是她,”陆尔思确信无疑,“真的是她。”   心底想起方才在甘露宫里他望着西闲的眼神,却又如梦似幻,匪夷所思。   顾恒盯着她:“闭嘴。”   陆尔思不知该以什么脸色面对他,不禁笑道:“你……你藏的好深啊顾大人,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我让你闭嘴。”顾恒的声音很轻,却有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寒意。   陆尔思仔仔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人的脸:“你怕我进宫后会威胁到她,所以你才跟皇上求我,却说喜欢我……你……我到底是要说你深情如海呢,还是……狠绝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别再说下去,”顾恒的手微微发抖,他一字一顿道:“不然的话,你不会成为寡妇,而我……会成为鳏夫。”   他这是威胁。   不,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真实的警告。   陆尔思闭了闭双眼,心中的惊诧乱舞,几乎让她失去理智,她很想不顾一切地大叫出来,但是……   两人出了宫。   陆尔思上车。   马车碌碌而行,不多时回到了顾府。陆尔思径直回到了卧房,不多时,顾恒也随之进门。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   陆尔思抬头看着他,问出了第一句话:“她知道吗?”   顾恒淡淡道:“我不想再说此事。”   陆尔思拧眉想了会儿,终于说道:“她知道了,对不对?”   顾恒起身欲走,陆尔思道:“你明不明白,如果给皇上知道了,你就完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顾恒转身,“我当然知道。”   四目相对,陆尔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进顾恒的眼中去,那原本冷清的眸色里泛出一丝无法言喻的强压的痛楚。   陆尔思突然失语。   半晌,她轻轻笑了:“为什么偏偏是她。”   顾恒缓缓落座,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林西闲……   可直到如今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正当赵宗冕遇刺生死未卜的关头,宫内人心惶惶,似乎随时都会反天,他一人周旋内外,虽看着冷静自持胜负在握,但心里却实在也虚悸的很。   直到那个一身素服的女子,从那样长阔的宫殿屋檐下,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就好像在漫天阴翳沉闷之中的一道春日的温淡光芒,把人一身的虚燥,惊悸,慌怯……尽数都驱散无踪。   在没见到她之前,顾恒虽知道赵宗冕心里的迷恋,却只是不以为然,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顾恒突然理解了赵宗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子不肯放手。   陆尔思在他对面坐了,手抵在额头。   顾恒如此深情,却是对着林西闲,那个赵宗冕心头上的女子。   陆尔思明白顾恒的深情,这份求而不得,也许……跟她对赵宗冕的迷恋,异曲同工。   如果不是林西闲,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陆尔思或许可以用尽手段,帮着他得到手,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陆尔思自觉,顾恒的这份感情,甚至比自己对赵宗冕的奢求还要无望。   而且她摆明了对赵宗冕有异心,这点顾恒也知道,但无伤大雅。因为赵宗冕是皇帝,他可以享受全天下女子的爱慕。   然而顾恒的可怜在于,他虽心悦林西闲,却是丁点儿都不能暴露,因为林西闲只能属于一个人。   因为那非无伤大雅,而是性命攸关。   ***   立春之后,礼部,鸿胪寺,内务司,太常寺等都准备妥当。   前三日斋戒,赵宗冕排遣百官前去祭告天地宗庙等等,正日,百官进金銮殿,各就各位。   赵宗冕身着皇帝冕服在大殿升座,鼓乐齐奏,司仪等指引百官跪拜朝贺,赵宗冕把事先准备好的册宝交给负责仪式的内使。   册立使捧着册宝来到甘露宫之外,此刻鼓乐之声不绝于耳,西闲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皇后冕服,来至殿上,随着乐声奏停,按照使官指引,行礼就位,接受皇后册宝。   又斋戒三日,于吉日,西闲着皇后冕服谒太庙,告知祖宗社稷。   最后才是回殿,向皇帝谢恩。   赵宗冕人在御座之上,眼看女官引导着西闲上前,八拜谢恩,那样端庄秀伟,绝代风华。   恍惚中,赵宗冕眼前却又出现当初在凯旋回京之时,同那个小丫头的惊鸿一瞥。   如今虽然已似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柔韧清澈的眼神却丝毫没变,而他心里对她的恋慕欢喜,竟也是有增无减。   赵宗冕突然就想不顾一切规矩体统地冲下御座,再度将西闲紧紧地抱入怀中。 第168章 0813二更   且说内殿谢恩之后, 西闲自回到甘露宫。   虽然册封皇后本该搬去凤安宫, 但一来凤安宫出过事, 二来西闲也觉着在甘露宫已经住的习惯了,何况如果自己搬去的话,小皇子们也要跟着折腾, 故而仍是暂在甘露宫。   一应皇亲贵女们, 并京城内的诰命夫人等也都已经等在宫外, 准备恭贺拜见皇后。   等西闲入宫, 重新又换了燕居冠服升座,先是泰儿进内行礼恭贺母后, 又有奶娘抱着两个小皇子进来行礼。   然后, 却是宫内的冯德妃,郭贤妃,并许充媛,章充容进内行礼。   妃嫔们行礼过后,导引官员引着文安王妃并世子妇,京内诰命众人, 一一入内行八拜之礼叩见皇后。   其次便是内宫掌管六司的女官等进内拜见;最后才是宫内的各内监统领们朝贺。   正恭贺礼完毕, 突然间听到门外有喧哗的声响。   西闲忙命去瞧瞧是有何事,不多时小江子跑上殿来,跪地笑道:“启禀娘娘, 那只白孔雀, 突然间开屏了。”   自从这孔雀给赵宗冕送到甘露宫后,虽然每天食水不缺, 它也仿佛熟悉了这甘露宫内情形,每日自在地溜达来去,无人管束,但却从未开过屏。   西闲闻听,忙起身,把泰儿叫到跟前儿,握住他的手往外走去,其他诰命贵女跟在后面,都往外走去。   这会儿六宫来行礼的太监跟女官们都在门外,已经看了个正着,却见那白孔雀屏尾散开,阳光下烁烁然,像是春日盛开的玉兰花之色,又像是从星河里捞上来的无数银星点缀,灿灿的令人目眩神迷。   在场众人见这般奇景,纷纷向着西闲或跪或躬身道:“恭贺娘娘,此乃祥瑞之兆。”   旁边冯潋楚笑道:“正是如此,可见万物有灵,这白孔雀自打入宫,便不曾开过屏,特知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所以才赶在今儿恭贺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呢。”   众人也一起道:“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子,皇子殿下顺遂康安。”   这会儿鼓乐悠扬,那白孔雀随着乐舞之声,轻灵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那开屏的大尾随着摇曳,像是有意向人彰显自己的美态,邀人赞扬一般。   西闲虽不大信这些,但也觉着此事实在是巧的很,一时大悦。   当即,外间赵宗冕在省身殿宴请文武百官,西闲便在甘露宫设宴,款待来贺的众命妇们。   ***   进了五月,又赶上西闲的生辰。   这是西闲封后以来,第一个生日,冯潋楚为策划此事,不敢怠慢,务必要做到色色周详。   这日,冯潋楚拿了宴会的折子,准备先去寻郭贤妃,一并去甘露宫给皇后请安并汇报相应事宜。   还未到贤妃宫中,就见一个小宫女低着头走的飞快,隐约流露出几分鬼祟之态,冯潋楚看的疑惑,便命人叫她站住。   小宫女见了她,正有几分害怕,又听喝令站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参见德妃娘娘。”   冯潋楚看她慌得如此,越发起疑:“你是哪一宫的?干什么去?”   身边的嬷嬷轻声道:“这像是章充容身边的人。”   那小宫女也忙回答:“奴婢是绮烟宫的人。”   冯潋楚道:“你这是往哪里去,干什么来着?”   宫女道:“是、是充容……先前出来散心的时候丢了一块帕子,奴婢是出来找寻的,并没找到。着急回去复命,并没有做什么。”   冯潋楚正盯着她瞧,前方郭贤妃自宫中走了出来,看见冯潋楚在此,便往此处走了几步。   郭贤妃远远地带笑问道:“我正等的着急,娘娘却在这里做什么?”   冯潋楚道:“没什么,是充容身边一个小宫女。”说着回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慌里慌张的,叫人瞧着成何体统。”   那宫女松了口气,这才谢过去了。   于是郭冯两人便往甘露宫而来,郭贤妃说道:“听说充容前些日子身上又不适,最近也没看见她,不知怎么样了。”   冯潋楚道:“方才她的人说出来散步,想必没什么大碍,要不然就等给给娘娘请过安后再去看她一眼。”   郭贤妃道:“如今宫内除了皇后娘娘,统共只有你我,许充媛章充容四个,偏偏充容病恹恹的,许充媛又整天跟升仙似的……真不知叫人怎么说。”   刑部尚书之女许拂跟别的贵女不大一样,自从入宫后,每天吃的是素菜,不沾荤腥,听说最爱抄写佛经,也不大热衷跟他们交际。   冯潋楚倒是欣赏许充媛如此,不管许拂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此,却毕竟比那些牙尖嘴利,想拼命往上的心机之人要强多了。   两人来到甘露宫,见那白孔雀伏在紫薇花树下,紫色的繁花盛开,衬着孔雀那一身雪一般的羽毛,这场景美的如同仙境。   冯郭以及身后众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   才进殿内,就听到呀呀的婴儿叫声,两位娘娘对视一眼,入内看时,果然见几个宫内嬷嬷围着两位小皇子,两人扶着一个,正在教他们走路似的。   两个小婴儿穿着锦黄色的系带宽衣,在嬷嬷们的扶持下,迈动小腿往前,满面新奇欢悦之色。   这一对双生子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随着越来越大,却也看出脾气有些大不同,先出生的二皇子更内向些似的,平常也不怎么吵闹,三皇子则活泼的多,偶尔饿了渴了,便会不顾一切地大哭大叫,手舞足蹈,有时候常常把旁边还熟睡的哥哥也都吵醒过来。   之前西闲本以为这次只会生一个,所以那回跟赵宗冕商议起名字的时候,曾想过一个字,那便是吉祥的“吉”字,却想不到一次双喜。   先前赵宗冕问了几个翰林学士,又请钦天监算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最后却觉着,老二叫“吉”,老三便叫“祥”,倒是正好,只是在中间加了一字。   三兄弟的名字便是:赵承泰,承吉,承祥。   赵宗冕将此跟西闲说,西闲也觉着甚好。   冯潋楚跟郭贤妃上前,也围看了半晌,冯潋楚这才将操办宴会之事同西闲商议。   西闲见她安排了歌舞,百戏,并有焰火之类,甚是热闹详细,又见连各家进宫的诰命等的席位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便道:“虽然是极好的,不过是不是太过热闹了?”   冯潋楚笑道:“毕竟是娘娘封后以来第一个寿,自然是得热闹些才好。”   西闲道:“虽如此,只是又让妹妹操劳了。”   冯潋楚道:“有这种大喜事,臣妾再操劳些也是乐意的。”   郭贤妃也在旁说道:“德妃娘娘着实心细的很,原先还生恐那些戏文之类的不中娘娘的意。”   西闲道:“我只是擎等着看热闹的,都是两位妹妹帮着操持,我还有什么不中意?”   于是又叫阿照:“把先前内务司送的东西拿来。”   顷刻,阿照领了四名宫女,各自捧着一个托盘上来,都用黄绸盖着。西闲将黄绸揭开,却见第一个里头是个描金绘彩的檀木匣,打开看时,竟是一朵赤红的灵芝,只看色泽便知道是稀世奇珍。   而另一个盘子里所盛的,却是一颗比拇指还大的海珠,氤氲有光。   西闲道:“这枚灵芝,便送给冯妹妹,你的身子还需要仔细调养。这灵芝正好相应。”   冯潋楚忙起身:“这般珍贵稀罕之物,臣妾如何消受的起?娘娘且留着自用才是。”   西闲道:“东西用到合用之人的身上,能起效用,才不枉费稀世奇珍之名。何况你把身子调养好了,对我来说,也是极大的辅助,所以竟比我用这东西更妥当。”   冯潋楚见说的恳切,才谢恩收了。   西闲又指着那海珠道:“这个就送给贤妃,知道你见惯了这些,未必稀罕,只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罢了。”   郭贤妃之父乃是镇国将军,先前朝中除了赵宗冕的雁北军外,便是镇国军最为著名了。郭家世代显赫,郭贤妃身边自然也不缺那些奇珍异宝的。   郭贤妃忙起身:“臣妾惶恐,臣妾自小虽也见过些珍宝,但这是娘娘所赐,自然跟别的不同。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西闲笑道:“正是如此。”   三人又略坐片刻,说了会儿话,冯潋楚跟郭贤妃便起身告退了。   到了贤妃宫门,郭贤妃请冯潋楚入内略坐片刻,冯潋楚因出来半天,身上有些不受用,便只说改日。   于是仍旧回鸣玉宫,不料才走到半路,又想起先前要探望章充容一事,迟疑片刻,便又往绮烟宫而来。   绮烟宫门口竟无人看守,冯潋楚心觉诧异,制止了身边内侍通传。   她领着宫女,拾级而上还未进殿门,就听到里头像是章充容的声音,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知吗?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着这宫里头太枯燥了,心里闷罢了。”   另一个声音道:“娘娘如果觉着闷,可以再想别的法子,只是不能再去找苏侍读了。就算娘娘并没有别的想法……可是给人知道了,闹了出去,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听着,却像是先前给她训斥过的那小宫女。   冯潋楚听到这里,很是震惊,本来想进门的,可那一脚迈出,却有些落不下来。   但这时侯要退出去已经晚了,冯潋楚心念急转,咳嗽道:“这宫里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到处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她身边的宫女见机甚快,也道:“回娘娘,这实在不像话,明明说充容娘娘身体不适,他们一个个就躲懒去了也未可知。”   果然两人一唱一和,惊动了这绮烟宫里的人,有几个小内侍从廊下飞跑出来,惶恐地向着冯潋楚跪地参拜。   而在殿内,章清怡也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走了出来。   她像是要尽量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脸上仍是掩不住惊慌心虚之色。   “参见德妃娘娘。”章充容微微俯身行礼,身子却微微一晃差点栽倒。   旁边的宫女忙将她扶住。   冯潋楚看在眼里,忙道:“我听说妹妹身子不适,所以特来探望,又何必如此多礼。”于是命宫女搀扶着回到殿内落座。   章充容脸上白一块儿红一块,吃不准冯潋楚是否听见了他们的说话。   冯潋楚只当什么也不知的,道:“我才从皇后娘娘那里来,听说你最近又不大好,是怎么了?”   章充容道:“仍是那点子旧疾……多谢德妃娘娘惦记着。”   冯潋楚叹息道:“我自然要惦记你,你也知道,我的病跟你是一样的病根。”说着,便回头让贴身的宫女把那灵芝拿了来,道:“你瞧瞧,这是娘娘体恤,先前赏赐给我的,如今看你这样,便叫太医局调制了,你我一块儿服用,岂不好?”   章充容又是意外又是惶恐,忙道:“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德妃的,我如何能够染指。”   冯潋楚笑道:“娘娘厚爱,把此物给我,也是让咱们后宫和睦之意,如今妹妹受苦,我亦是效仿娘娘宽怀之意罢了。不必推辞。”   冯潋楚略说几句,道:“你专心的好好养身子要紧,这药叫他们制好了,便给你送过些来,改日你大安了,咱们再叙。”   章充容起身相送,冯潋楚道:“你有恙,不必送。”   且说冯潋楚回到鸣玉宫,她身边的宫女因为也在绮烟宫内听见了那句,很是忐忑,趁着人不在跟前儿便问:“娘娘,充容那边的事……娘娘要不要向皇上禀报?”   冯潋楚转头看她,半晌摇头。   宫女焦急道:“娘娘不打算说?后妃私通外臣,这可是大罪……如果将来皇上知道了,娘娘却知情不报,那么,会不会连娘娘也一并怪罪?”   冯潋楚迟疑道:“我岂不知?只不过,章家是世代簪缨,名门望族,行事又不比先前范家那样轻狂无状,此事如果我去说,岂非让冯家得罪了章家?而且这件事牵扯到苏侍读……你难道忘了皇后娘娘跟苏家的关系匪浅?如果我把此事告诉皇上,那就等于间接得罪了皇后。”   “奴婢该死,竟忘了这点,”宫女忙请罪,又问:“那、那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冯潋楚拧眉想了片刻:“不必着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妥帖的法子。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还得劳烦皇后娘娘出面。”   次日冯潋楚前去甘露宫,想要趁机一提章充容跟苏霁卿之事,不料还未开口,西闲蹙眉说:“你可知道,皇上才把章充容叫去勤政殿了?” 第169章 0813三更   冯潋楚一听, 心跟着一跳, 忙问:“不知是为了什么?”   西闲道:“正是不知为什么呢。”   章清怡自从进宫, 向来低调,最出名的那次便是在西闲产子的那夜,挡在公主身前被毒针所伤。   虽然如今在九嫔之列, 但事实上并未给招幸过, 而赵宗冕对她也从来不冷不热, 如此而已。   这次竟特招她去勤政殿, 而非后宫,可见兹事体大。   冯潋楚心中猜测多半是她昨儿知道的那件事走漏了消息, 但是她才刚刚知道, 怎么这么巧赵宗冕就能知晓?   而且她昨天才去过绮烟宫,倘若西闲疑心起来,却又如何是好。   冯潋楚心中着急,忙道:“其实臣妾今日早来,也正是有一件事,想要告知娘娘。”   于是, 便把昨儿遇到那绮烟宫那小宫女, 又如何去探病,误听了章充容那两句话一节告知了西闲。   西闲很觉意外:“你没听错?”   冯潋楚道:“臣妾也知道事关重大,又事关许多人的清白。所以不敢乱说, 但如果只字不提, 以后若给皇上知道了却更不好,臣妾昨晚上想了一夜, 心想为今之计只能先跟娘娘透透消息,到底如何只看娘娘的示下罢了。如今突然说皇上传了充容去勤政殿,臣妾担心,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   西闲听她仔仔细细说了这些,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冯潋楚又问道:“娘娘,如果真的是为了此事,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呢?臣妾也是昨儿无意中才得知一二的,难道会有别的什么人知情?”   西闲忖度道:“这个不足为奇,如果章充容真的常去寻苏侍读,那她只能去御书房那边,一路上指不定会碰见多少人,自然会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出去传到皇上耳朵中。”   冯潋楚见西闲如此说,知道西闲并没有疑心自己的意思,暗中松了口气:“我虽然觉着章充容所做不妥,但只想让皇后娘娘劝阻她谨言慎行,可是大张旗鼓地把这话送到皇上耳朵里,这似乎也太……”   “不打紧,”西闲安抚她道,“事已至此,且看皇上如何处置罢了。”   先前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小江子早就飞到勤政殿打探,这会儿应该也有回信了。   果然,不多会儿小江子飞奔回来,跪地道:“娘娘,了不得。”   西闲忙叫他慢慢说。小江子道:“奴婢在勤政殿外等了半天,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是听门口的公公说,苏侍读也在里头,除此之外,皇上已经命人去传英国公紧急进宫了。”   “什么?连国公都惊动了。”西闲很是诧异。   冯潋楚忙道:“这样看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又问道:“娘娘,皇上是不是……生气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西闲同她目光相对,片刻道:“不必。皇上既然单传了充容过去,想必已有定夺。”   ***   英国公接到内侍传旨让即刻进宫进见,尚不知何事。   进到勤政殿后,却见章清怡跪在地上,英国公心头一凉。   英国公提心吊胆,上前行礼:“不知皇上紧急召臣进见,是为何事?”   赵宗冕道:“爱卿想知道原因,不如且问问令嫒。”   英国公看向章清怡,却见女儿眼中带泪,像是受了惊吓一样。英国公迟疑片刻问道:“充容娘娘,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章清怡听问,越发哭的抽噎起来。   英国公问不出究竟,便又看向赵宗冕,试探问:“皇上,敢问是充容娘娘犯了何错?”   赵宗冕哼了声:“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无非是令嫒想要红杏出墙罢了。”   英国公大惊:“皇上,这话从何说起?”   赵宗冕瞥向章清怡道:“章充容,如今国公在此,你若有何委屈,当着国公的面,大可说个明白。你若还是这样只知道哭,那就不要怪朕自行处置当事之人了。”   章清怡听到这里,才带着哭腔道:“这、这是臣妾自己一时打错了主意,请皇上不要怪罪苏……”说到这里,又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顷刻噤声,低下头去。   英国公见女儿欲言又止,早就魂飞魄散,催促问道:“娘娘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打错了主意?”   章清怡哭道:“是臣妾糊涂,求皇上怪罪臣妾一个人就可以了。臣妾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赵宗冕哼了声:“你这幅模样,不清不楚的,让英国公以为是朕欺负了你呢。到底如何,你说明白,不然朕叫他来说,倒也省事。”   英国公愈发忍不住问道:“皇上……娘娘,什么‘他’?哪个‘他’?”   章清怡终于止住泪,抽抽噎噎说道:“臣妾自打入宫后,甚觉寂寞。无意中发现苏家三公子也在宫中担任太子侍读,因小时候见过他,为人是最和蔼温柔的……”   说到这里,眼神略有些朦胧。   英国公听突然提到了苏霁卿,心却怦怦乱跳,眼皮也跟着眨乱,隐隐有种大祸临头乌云盖顶之感。   章清怡继续说道:“起初臣妾并无别的想法,只觉着在这偌大宫中,总算有个自己认识的人,心里甚是欢喜。后来远远见过几次……到那次甘露宫里,皇后娘娘生皇子的时候,臣妾不留神被伤着,性命攸关,那会儿三公子也曾看顾过臣妾,就是、就是从那时候……”   赵宗冕的脸色倒还算正常,但英国公却好像听到耳畔有雷霆之声。   如果不是碍于女儿已经是后宫的充容,只怕早就痛斥大骂起来。   章清怡仿佛也察觉到殿内气息的不对,她看一眼英国公,却见他胡子乱颤,呼吸急促。于是忙停口。   赵宗冕道:“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朕正听得津津有味呢。”   “噗通,”是英国公重重地跪在地上:“皇上……”   赵宗冕道:“怎么了国公?”   英国公痛哭道:“是老臣教女无方,居然、居然作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是奇耻大辱,老臣……也没有脸面再说什么了,皇上就算要臣的脑袋,臣也毫无怨言,只求皇上看在章家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莫要波及章家其他眷族。”   章清怡哭道:“皇上,还是杀了臣妾吧,这件事跟父亲跟家人没有关系。”   他父女两人痛哭流涕,半晌,赵宗冕才开口道:“朕的确是想重罚你们来着。”   英国公伏在地上,不敢言语:“求皇上开恩……”   赵宗冕道:“不过,正如英国公所言,章家也算是劳苦功高,而充容年纪毕竟不大,估计,是一时玩心太过。”   英国公正觉要遭受灭顶之灾,突然听见这几句,大为意外,忙抬起头来。   赵宗冕道:“不过发生了这种事,后宫已经容不得她了,所幸朕还未幸过充容,罢了……”   他顿了顿,沉声道:“即日起,削除充容的嫔位,贬为庶人。”   父女两呆若木鸡,赵宗冕继续说道:“英国公教女不力,责罚你带她回去,好生教导。同时闭门思过三月,罚俸半年,你可认罚吗?”   英国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处罚……虽然给褫夺了嫔位,无法再留在宫中,但比起祸及整个章家来说,这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英国公愣了愣,继而忙感激涕零道:“老臣多谢皇上恩典!吾皇万万岁。”   连章清怡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英国公示意,才也懵懵懂懂地磕头道:“谢、谢皇上开恩……”   ***   章清怡虽然出宫回到了英国公府,但对外却只说她“身染恶疾,无法侍奉君侧,自请辞去嫔位”,而皇帝才“开恩特赦,仍令归家”。   这种处理方法,既保全了皇家体面,也保住了国公府的颜面,英国公内心大感欣慰,自觉皇恩浩荡,悯恤臣子。   此后赵宗冕来到甘露宫,同西闲说起此事。   赵宗冕道:“朕问过苏霁卿,章充容受伤那夜他的确探视过,但却并无私心,不料此后,充容几次接近,后又命人送了贴身手帕给他,苏霁卿发现不对,便疾言拒绝。章充容也证实了是她自己行径孟浪。”   西闲道:“皇上能放充容回府,着实令人意想不到。那么……苏侍读那边……”   赵宗冕笑道:“你是盼着朕追究呢,还是放他一马?”   “皇上方才既然已经说了在此事上苏侍读是清白的,且也放过了章充容,又何必再追究无辜之人呢。”   赵宗冕道:“说他无辜,其实也并不无辜,若不是他太招人了,怎么会招惹的好好的小姑娘春心荡漾,甚至为了他差点害了整个国公府呢。这要不是遇到朕,他们半个府都要人头落地了。”   西闲道:“皇上如此轻轻发落,英国公自然会感恩戴德,以后对皇上自会耿耿忠心,又笼络了人心又不伤体面,皇上自然是圣明无及的。”   “还是朕的小闲知心,”赵宗冕笑着将她拥住:“其实圣不圣明有什么要紧,任凭苏霁卿去招惹谁,只别招惹我的这个人就行了。”   西闲生日这天,京城之内的诰命,命妇,并高门淑媛等云集甘露宫。   尤其是那些贵女们,一个个精心装扮,千姿百态,争奇斗妍。   毕竟如今选秀已经结束,且选出来的秀女却都充了宫中女官,但偏偏后宫仍似空虚之态,且最近又死了一个贵人,贬黜了一名充容,如此良机实在难得。   因此皇后娘娘的生辰自然是大好机会,众人拜寿是假,想要借此机会青云而上是真。   西闲被众人簇拥在内,所听入耳的都是些奉承动听之语,所见都是众人含笑带一丝谄媚的脸,她自然知道这在场的贵妇们如此姿态,绝不只是讨好皇后而已。   今日列席之人中,自然也有顾家老诰命夫人,以及陆尔思。   自从上次跟顾恒进宫谢恩,这是陆尔思第一次见西闲,以前并不知顾恒心意的时候倒也罢了,自从明白……看待西闲的时候,心中滋味竟是难写难画,虽知道不便总是打量,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在西闲面上。   西闲隐隐留意到陆尔思的目光,却并未多想。   她有些厌倦了这样应酬的场面,目光所及,除了杨夫人朱夫人,外加顾老诰命外,竟看不到一个想真心亲近的人。   如今她自然不比当初那个卑微的小丫头了,而是高高在上,被众家不可一世的诰命贵女们簇拥其中、被争相讨好的皇后娘娘。   但是此刻西闲所怀念的,赫然仍是当初年少未嫁之时,跟苏舒燕自在相处的那个林西闲。   如果可以,她不想在这九重宫阙之内,宁肯在林府自己那个看着甚是简陋却满是淡淡花香的小院。   酒过三巡,郭贤妃突然偶感不适,先行退席了。   西闲也有些乏倦,只是这宴会是冯潋楚尽心竭力布置的,且又是为了自己,倒不好显出意兴阑珊之态,何况贤妃已经去了,若自己这正主再离席,岂不辜负了德妃一片心意。   于是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又略吃了半杯酒,外头报说太子驾到。   泰儿进殿,众家女眷纷纷起身拜见太子,泰儿挥手道:“各位平身,不必拘礼,今日我也是来给母后祝寿的。”   说着便跪地行礼道:“泰儿祝愿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凤体康健,心想事成。”   西闲见了泰儿,又听他朗朗地说这些吉祥话,才从那微微地恍惚中醒悟过来,忙含笑叫他到跟前。问道:“你从哪里来呢?”   泰儿道:“回母后,是在外头的宴席上。”   西闲道:“可吃了什么东西吗?有没有饿着?”   “母后放心,已经吃饱了。”   “谁陪你来的?”   “是侍读。如今在外头呢。”   西闲听是苏霁卿,微微点头。泰儿却又说道:“母后,方才我看到有太医往贤妃的宫中去了,不知是为何事?”   “哦,贤妃方才觉着不适,大概是请了太医去诊治。”   “是吗,”泰儿皱皱眉道,“我看到所请的是上次看护母后的宋太医。”   西闲本来不以为意,突然听泰儿说到“宋太医”,顿时怔住,她迟疑着问道:“是吗?你没看错?”   泰儿摇头:“没有看错,何况侍读也看见了。”   宋太医是最擅长内科,尤其在诊护胎脉上,乃是太医院里第一把手。   所以西闲怀了双生子的时候,从开始就是宋太医跟着看护的。   西闲心头一沉。 第170章 0814一更   西闲同泰儿说了这两句, 旁边德妃、朱夫人等不由看了过来, 冯潋楚倾身问道:“娘娘, 可是有何事吗?”   西闲知道在场的都是些耳聪目明八面玲珑之辈,此刻稍微显出什么来,难免会做人的话柄。   于是一笑道:“没什么, 只是太子说陪他来的是苏侍读, 我倒是有点事情要寻他。”   冯潋楚道:“既然如此, 娘娘是要入内殿召见吗?”   朱夫人听说是儿子, 便不言语了。   章清怡的事虽然并未对外张扬,但苏霖卿是在南镇抚司任职, 京城内但凡有消息, 都是第一时间知道,内苑的这点事虽然隐秘,苏霖卿仍是得知一二,何况还有个冯少纬在。   苏霖卿暗中询问弟弟,自然便知道了端倪。朱夫人不免也晓得了,却知道毕竟有西闲在内宫掌着, 事情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皇帝的心胸如此宽广,自然不乏此中原因。   当下,西闲借口更衣, 便起驾入内殿歇息。   又命人传召苏霁卿入内, 而在甘露宫外,小江子早不等主子吩咐, 一溜烟跑去了郭贤妃的凌霜宫外探听消息。   苏霁卿领旨而入,跪在地上。   西闲忙命平身赐座。便问他素日泰儿读书的情形。   苏霁卿道:“太子生性聪颖,且又勤勉好学,虽然年幼,但已能自抒己见,出言每每大有见地,很得各位学士们的夸赞。请娘娘放心,假以时日,太子必然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   西闲道:“这都是侍读跟各位翰林学士们的功劳。”   两人说话的时候,泰儿便在旁边,闻言道:“母后,我很喜欢苏侍读,先前想叫父皇升他的官,父皇总不理我,母后,我可不可以升侍读的官啊?”   西闲在泰儿额头上轻轻抚过:“等泰儿长大了就可以了。”   泰儿不禁皱眉叹息:“唉,为什么我这么多事都不能做,都要长大了才可以呢。”脸上竟透出些苦恼难过的表情。   西闲望着泰儿的神色,又看向苏霁卿。正苏霁卿也看向她,刹那间目光相对。   自从西闲入住后宫直到如今,两人极少如此相处。只是,往日的感情在此刻,却又变得不同,历经岁月跟波折,早非单纯的男女之情可比。   西闲看着苏霁卿的目光,当初那踌躇满志的青年,现在已经练得气度沉稳,就算此刻跟她对视,眼神依旧是波涛暗涌,不露痕迹。   停了停,西闲吩咐阿照:“你们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跟苏侍读交代。”   阿照应声,同众宫女内侍后退。   西闲见众人都退了,才柔声说道:“泰儿,你先前不是一直都问母后,你为什么叫‘泰儿’吗?”   泰儿忙仰头:“是啊,可母后告诉我,是要我平安康泰的意思。”   此时苏霁卿却隐约察觉了西闲的用意,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要制止,但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西闲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的两个弟弟,都是在宫内出生的,但是泰儿不是。泰儿知道自己在哪里出生的吗?”   往事太难提起,那个中的惊险、生死攸关之处,就算已经是过往,一旦想起,仍是惊心动魄。   而且泰儿又很小,所以西闲从不说他的身世经历。   泰儿睁大双眼:“母后快说,我是在哪里出生的?”   刹那间西闲仿佛回到了那个嘈杂纷乱的小客栈里,那惊魂一夜,孤立无援似的。   西闲轻声道:“你是在泰州出生的。你出生的时候,母后身边孤零零的……谁也没有……”   时至今日,提起此事,仍是叫人猝不及防地红了双眼。   有泪隐现,西闲抬眼看向前方的苏霁卿道:“只有苏侍读。”   苏霁卿本能地想拦着西闲不叫她说,但是听着她缓缓提起往事,不知为何,原本波平如镜的心突然也波动起来,竟隐隐地有些窒息,眼尾瞬间也红了起来。   泰儿吃惊地看着西闲,又看看苏霁卿,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西闲道:“泰儿不知道的是,那时候母后被人所害,是苏侍读一路护着母后,也是他保护着母后,才让母后顺利的生下了泰儿……泰儿说,每每见了苏侍读就觉着喜欢,那是因为,你出生的那一刻,是苏侍读……第一个把你抱入怀中的。”   终于,两行泪自眼中滑落,西闲闭上双眼,竭力稳定心神。   泰儿震惊之极,但又被西闲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也红了双眼:“母后……”   西闲道:“那时候,母后曾许过苏侍读,要让他做泰儿的义父。”   “义父?”泰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霁卿,“义父……”   西闲把泰儿抱入怀中:“先前母后不想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泰儿还不懂事,但泰儿慢慢长大了,这些事,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知道是谁……当初救了母后跟泰儿,知道是谁对母后跟泰儿……有这般大过天的恩义,你听见了吗?”   泰儿流着泪点头道:“母后,泰儿听见了。母后不要哭。泰儿不会忘记的。”   西闲忍住泪:“你去,向苏侍读跪一跪,叫他一声……”   泰儿举手把眼泪拭去,走到苏霁卿身前。   苏霁卿忙道:“使不得。皇后……太子不能……”   泰儿双膝跪在地上:“泰儿拜见义父。”   苏霁卿不敢十分扶他,只得也跪在地上:“太子快起来。”   泰儿道:“我才知道原来是义父救过我跟母后,义父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苏霁卿看着小孩子泪眼汪汪,鼻头跟眼睛都红红的,早也无法按捺心情,深深呼吸,把泰儿抱入怀中,泪也从眼中直坠而下。   顷刻,西闲止住泪,劝住了泰儿,才对苏霁卿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跟三哥说。”   ***   这日文安王妃虽也来贺寿,只是也提前离席了,原来文安王从过年之时就卧病在床,期间时好时歹,所以王妃提早回府照看。   又有说,近期文安王向皇帝请求,只说是因患病缘故,不能为朝廷尽力,恳求仍回封地,以安心养病,可仍留世子在京内,为皇帝效忠。   赵宗冕并未准许,不过先前特去探望过文安王一次,见果然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才有些改变主意。   也正是在西闲生日这天,各位诰命夫人等散席离宫后,凌霜宫派了人来,向西闲禀告,郭贤妃有喜了。   西闲其实早就知道,之前小江子在凌霜宫外苦守半晌,早同太医的跟班那里探听明白。   至于这么晚才来告诉,也是郭贤妃有心了,毕竟今儿是西闲的大好日子,若是说出她有身孕,自然就抢了皇后的风头,所以等人都去了才命来传信。   凌霜宫来人的时候,德妃冯潋楚也正在座。   西闲道:“咱们不如去看看贤妃吧。”   冯潋楚脸色异样,低头道:“是。”   两人到了凌霜宫,贤妃听了通报,正扶着人起身,欲向皇后见礼。   西闲笑道:“你有孕在身,务必要留神小心才是,这些礼数之类可免则免吧。”   冯潋楚也说道:“恭喜贤妃了。如今宫里有太子跟两位小皇子,只缺一个小公主了,如果贤妃再给皇上添个公主,那可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的呢。”   “德妃说的正是我所想的,”郭贤妃也说道:“如今宫里三位皇子,的确缺个小公主呢,如果真的是女孩子,那定然是万千宠爱。”   西闲则笑道:“好了,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很好,皇上跟我都是一样疼爱的。”   是夜赵宗冕来至甘露宫,却并没见着西闲。   问起宫人,原来是在跟承吉承祥两位皇子于侧殿之中。   赵宗冕坐等片刻不见她回来,便去侧殿,却见两个小皇子一左一右坐在西闲身旁,口中呀呀不停的,指手画脚,三人仿佛在说什么。   榻上还有些拨浪鼓,风车,以及先前章令公主送给泰儿玩耍的旧玩具等。   赵宗冕看了会儿,认出那个不停拉扯西闲说话的,是三皇子承祥,另一个低头舞动玩具的,是二皇子承吉。   正阿照进来送东西,看见赵宗冕在此,忙行礼:“皇上。”   里头就也听见了,西闲抬头的功夫,赵宗冕迈步走了进来,道:“是在玩什么呢?”   两个小孩子还不到一岁,见他来了,都仰头望着,承祥还好,嘻嘻笑了几声,向着赵宗冕爬了过来。   承吉却反而往西闲身边靠了靠。   赵宗冕顺势将承祥抱入怀中:“还是你乖,又长了不少,抱着沉多了。”   西闲已经安抚了承吉,下地行礼:“参见皇上。”   赵宗冕道:“怎么又这么多礼起来?”   “君臣之礼,自然不能怠慢。”西闲垂眸回答。   “什么君臣之礼,夫妻之礼呢?”赵宗冕笑问。   此刻阿照将奶酪放在桌上,西闲便回身取了一盏,先自己试了试,才回头喂给承吉吃。   承祥在赵宗冕怀中,便也手舞足蹈,好像不甘示弱,又指着桌上奶酪,似乎在示意赵宗冕。   赵宗冕看一眼西闲,笑道:“好好好,父皇喂给你。”   便到桌边坐了,让承祥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他怀抱着,拿了一盏奶酪,也用银勺子挑着给他吃。   承祥吃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拍手欢呼。   赵宗冕见他如此高兴,颇为得意,很想让西闲见识见识自己哄孩子的功力,只是西闲并不理会,只专心喂承吉而已。   赵宗冕无法,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便问道:“朕听说,今儿你传了苏侍读?”   西闲道:“回皇上,是已经传了。”   “是为了何事?”   西闲道:“正是皇上交代的那件。”   赵宗冕忘了喂承祥:“你同他说了?那他……可愿意?”   西闲面无表情,淡淡说道:“皇恩浩荡,他还有什么可不愿意的?自然只是感激谢恩而已。”   赵宗冕一怔。   承祥因为吃不到奶酪,挣扎起来,伸长了小手想要去自己抱那碗,赵宗冕因为走神并没留意,竟给他捉到了碗,往怀中一抱,顿时间半碗奶酪都倾倒在了承祥的身上。   赵宗冕皱眉:“混账!”   承祥天生活泛,虽然失手把碗里的奶酪倒了,却仍觉着好玩,正笑嘻嘻的,猛然听赵宗冕如此呵斥,一愣之下,哇地便哭了起来。   承吉本吃的好好的,双生子心灵感应,见承祥哭的如此,他也受了感染,顿时也仰头大哭,孩子的哭声尤为清亮高亢,刹那间整个侧殿里哭声连天。   外头奶娘们忙进来,把承祥从赵宗冕怀中接了过去。西闲见他呵斥小孩子,脸色早就变了,却碍于他的身份,不便开口,只是默默地跟奶娘们一块儿哄着双生子。   赵宗冕见现场乱作一团,很想赶紧离开,只是见西闲不走,便道:“小闲你随朕来。”   西闲道:“请皇上先行回去,臣妾等他们停了啼哭再走。”   赵宗冕从进门就发现她跟平常不同,心里其实也隐隐猜到是为什么,只是见她不提,就也隐忍罢了。直到此刻,却有些忍无可忍:“这里有许多人看着,并没别的事,你来,朕还有事跟你说。”   西闲屏息凝神,强行镇定,转身往外。   不料承吉看见母亲要离开,哭的越发大声了。   “皇上……”西闲毕竟疼孩子,犹豫着要同赵宗冕说再留一会儿。   赵宗冕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拉着往外走去。   西闲一惊回头,却见承吉在床上往这边爬了两步,仿佛想要让自己回去,她心中又急又痛:“皇上!”   赵宗冕道:“说了有这么许多人看着,别惯坏了他们!”   “他们还只一岁不到!”   “从小儿别养成坏习惯,像是泰儿一样……”   西闲惊心,用力将手挣脱出来:“泰儿怎么了?”   赵宗冕一时失言,回头看她,却又一笑道:“朕只是说……男孩子不能娇惯,慈母多败儿,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西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手紧握,终于说道:“皇上这么不喜欢孩子,如果贤妃再替皇上添一个皇子,那可如何是好?或者说,也许贤妃所生的乖巧伶俐,皇上自然就喜欢了呢,是不是?” 第171章 0814二更   赵宗冕没想到西闲会如此说, 一愣之下, 拧眉道:“跟朕回去再说。”   这会儿双生子跟比赛一样嚎啕大哭,搅的西闲心乱如麻:“请恕臣妾无礼,今晚……皇上或许可以去凌霜宫过夜,臣妾、要留下来照顾承吉承祥。”   “站住!”赵宗冕沉声喝道。   西闲站住。   赵宗冕问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西闲道:“臣妾并未担心什么。”   “晚了,朕都听见了!”赵宗冕冷冷地说道:“朕不喜欢泰儿, 去喜欢别的孩子,或者朕喜欢贤妃?”有些不可思议的口吻。   西闲低头, 却并未转身:“不会吗?将来的事, 皇上可能说的准吗?”   赵宗冕盯着她的背影:“你是什么意思?”   西闲轻声道:“先前在选秀女的时候,有几个长相甚美的女子,臣妾见了, 都特别喜欢,如果不是贤妃德妃他们否决了, 留下那些人, 皇上见了, 一定会宠爱有加吧。”   赵宗冕目光幽沉:“是吗, 那可真是可惜了。”   西闲道:“皇上不必太过可惜, 今日臣妾的宴会上……亦有许多家的贵女,都是出身名门, 教养极佳,而且长相谈吐,都是臣妾所望尘莫及的,又比先前的人更强了。”   赵宗冕冷笑:“那你可把她们留下了, 好让朕看一眼。”   西闲道:“皇上若有意,改日自传他们进宫罢了。横竖他们今日费尽心思地讨好臣妾,无非也是为了能入宫伺候皇上。那么多资质极佳的美人,皇上一定会很喜欢。”   “喜欢?”   “是啊,”西闲缓缓转身,抬眼看向赵宗冕,“皇上曾说过很多次喜欢臣妾,他日,……自然有比臣妾更好千百倍的人,费尽心思地想讨好皇上,更得皇上的喜欢。”   她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但不知为什么,眼睛里好生酸涩。   ***   在听说郭贤妃有喜之后,西闲心里忧虑过。   赵宗冕对她毕竟是不同的,从最初到现在,他都像是一团烈火一样,不顾一切地接近她。   赵宗冕是喜欢她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喜欢她的,西闲……这样觉着。   当初从京城跟着他去雁北的时候,不管他嘴上说的如何,西闲知道那是骗人的话,相信不得。   但是,从有了泰儿,两个人的相处,到他去白山临行那一夜,西闲是真的动了眷恋之心。   只可惜那才萌芽的眷心,随着一场大火,给烤炙的瑟缩不见。   及至她为了苏舒燕回到京城,跟赵宗冕恍若隔世相见。   那种滋味,却跟先前在雁北又截然不同。   她曾经,想把他视作泰儿的父亲。   但是从那次回京,她越来越发现赵宗冕的深不可测跟不可捉摸。   如果说那夜赵宗冕跟成宗的对峙,让西闲觉着震撼,那么吴贞“无意中”吐露的关于苏舒燕之死的真相,却又让西闲莫名觉着恐惧。   赵宗冕明明有法子自己洗脱罪名,却偏束手就擒,虽然他对成宗说是没有准备妥当,但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也知道的是,以西闲的脾气,在听说苏舒燕之事后绝不会无动于衷。   这个人……太过可怕。   西闲猜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   至于太上皇说什么她可以掌控,西闲并无这份自信。   从侧妃到贵妃,又从贵妃到皇后,西闲最大的仰仗,不是她何等的聪慧机智,而是赵宗冕对她的“喜欢”。   但是,一个男人的喜欢,到底能够保持多久?   昨日跟今日,他会喜欢林西闲,那换了明日,他会不会喜欢别的什么人。   本来西闲可以不计较这些。   但是她有泰儿,有承吉承祥,而且这是在皇宫,而不是什么其他别的地方,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   如果换一种环境,西闲也许并不会如此焦虑。   但是这里跟别的地方不同,这是个不进则退,退就会死的地方。   泰儿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就一定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在这个位子上他才能好好地活着,可一旦有什么差池……   远的不说,近的那位废太子赵启,就是例子。   郭贤妃有身孕,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就像是赵宗冕所说,她是皇后,而泰儿是太子。   然而对西闲而言这只是现在,未来且长,泰儿毕竟还小,而赵宗冕亦是盛年。   就算不是郭贤妃,赶明儿他喜欢上别的女子,有了孩子……   赵宗冕好像不是很喜欢泰儿跟承吉承祥,如果,他再喜欢了别人所生的……   西闲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想起的,是在养心殿内的太上皇。   当初太上皇已经是太子了,但是先帝却因为深宠司美人,所以才想废黜太子,改立当时还是个孩子的赵宗冕。   如果历史再重演呢?   如果他喜欢上别的人呢?   ***   身不由己说了先前那些话,西闲心里后悔。   不该这样“善妒”,她是皇后了,该贤惠,该容纳六宫,母仪天下。   何况就算是为了泰儿,也要贤良懿德,无可挑剔。   怎么能如此冲动犯上……   赵宗冕在她对面站着,身上穿着的,是深蓝色的银丝团花龙袍,他的身姿轩昂挺拔,那样明净的墨蓝衬着这张无可挑剔的俊美容颜,越发的威严雅贵。   他并没有说话,目光里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流露。   “是臣妾失礼了,”西闲垂下眼皮,屏息缓缓跪地,“臣妾一时无状才口没遮拦,冲撞了皇上。”   赵宗冕垂眸望着她。   西闲道:“贤妃有孕自是大喜之事,身为皇后绝不该如此心胸狭窄,善妒不仁,出言无状。臣妾有罪,求皇上责罚。”   赵宗冕道:“林西闲。”   这会儿阿照在内听了动静,出来看见这幕,十分震惊,想要靠前却又不敢。   赵宗冕静静地西闲看了会儿,她却始终跪地不起。   “臣妾请罚。”   “责罚?别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赵宗冕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你如果真知道错了,就该知道如何将功补过才是最好。”   西闲抬眼。   赵宗冕眼神冷峭,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从侧殿拽了出来,回到寝殿之中。   伺候的宫女们见状,纷纷垂头退避而出。   赵宗冕望着跌坐在榻上的西闲,抬手将龙袍肩头的纽子解开:“现在,就许你将功补过。”   西闲想后退,手抓着床褥,却又停住。   自从生下承吉承祥,两人便再没有过夫妻之事。   一来是西闲并不热衷,二来赵宗冕亲见过她生承吉承祥的不易,也一门心思地想她好好把身体养起来。   如今算来也有八个多月了。   不管多少次,赵宗冕还是跟第一回 一样,急不可待,像是饿极了的人看见了食物,动手稍微慢点就会给别人吃了去。   西闲本来闭着双眼,后来忍不住半睁开眼睛,不免看着他微蹙的眉心,鲜明的浓眉。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个想法在这会儿冒了出来。   ——他在郭贤妃、冯德妃……甚至是柳姬、李夫人,吴皇后那边……   行事是什么样子的?   也像是现在?   这种想法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等西闲反应过来后,浑身僵住了。   她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种念头一旦冒头,就仿佛不可遏抑一样。   西闲的目光慌乱地在赵宗冕的面上扫过,以及他衣衫半褪的肩头,透过凌乱的中衣,能看见他胸口的那道依旧很明显的旧伤疤。   赵宗冕察觉西闲仿佛在紧张,却一言不发,只是看了她一眼。   西闲忙又闭上双眼,生恐给他一眼看破她此刻心中所想。   赵宗冕一言不发,动作却有条不紊。   双眼也毫不转瞬地望着西闲的神情变化,似乎任何的细微表情都不会错过。   就算是西闲这般冷情的人,也忍不住随之沉溺。   好像是给他掌控一般,身不由己。   两个人本都有些心照不宣,谁也不曾主动出声。   直到西闲终于情不自禁。   外头的宫人们一定会听见,只是那时候,早就忘记了所有。   当帐幔的摇曳归于沉寂后,西闲在精疲力竭中,头脑一片空白。   感觉赵宗冕的手抚过脸颊,她微微抬眸看去,却对上他依旧如星的目光。   像是偷看被人发现了,西闲不自在地又闭上双眼。   直到赵宗冕说道:“朕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西闲不动。   赵宗冕道:“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还需要时间。”   西闲拿不准他所说的,跟自己先前在偏殿担忧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终于她小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赵宗冕抚弄着她的发丝,把那缎子似的青丝绕在手指上:“你不就是担心泰儿的太子之位不稳吗?”   果然……西闲低下头。   赵宗冕却抬起她的下颌,深看着她的双眼道:“你听好了,只要朕还是皇帝,泰儿就是太子,你就是皇后,若此事有变,除非朕死。”   “别说……别说了。”此时此刻,西闲竟不敢跟他的眼神对视。   “郭贤妃……”赵宗冕眉头皱蹙,“再过一阵子吧。”   西闲睁开双眼,这次是真的不明白。   赵宗冕低头:“这件事有蹊跷,朕已经命人去查了。”   “什么蹊跷?”西闲忍不住问。   赵宗冕望着她朦胧的眼神,笑道:“你不用管。这些事你不必沾手。”   西闲跟吴贞不一样。有的事,赵宗冕可以放手让吴贞去做,但是西闲不同。   他宁肯隐瞒,也不愿她心头有负担。   西闲看着他的笑容,突然便忘了郭贤妃的事。   此时此刻,她的心又给刚刚才冒出的那个想法占据了。   赵宗冕,在别的女人那里,会不会也像是对她一样,如此强横而温柔,令人明明不想,却偏无法抗拒。   这念头像是毒蛇一样,让西闲难受,却又无法忽视。   赵宗冕察觉她的反常:“怎么了,难道还在生气?”   “不是。”西闲忙否认。   “那你想要朕怎么样?还是说,方才朕伺候的不够尽心?”   西闲伸手捂住赵宗冕的嘴。   但西闲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嘴。   ——“你在别的妃嫔那里,也是这样?”   这句话蠢蠢欲动的,已经冲到喉咙口了。   西闲很担心在自己一晃神的时候,这话会冲口而出。   最可怕的是,还有更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酝酿:——“我不想你去别人那里,不要去碰她们……不要去喜欢别的人,只喜欢……”   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在心中,野火般蔓延。   赵宗冕伏身:“还是说,在想朕,怕朕喜欢上别的女人?”   西闲抖了抖,脸上开始发烫。   赵宗冕道:“怎么不说了,像是方才在偏殿质问朕一样,说出你心里的话。小闲还在担心什么?”   他身上还有着令人熟悉的月桂寒露的气息,仿佛侵扰进了西闲的五脏六腑。   良久,西闲睁开双眼。   在赵宗冕的俯视中,西闲抬手在他颈间勾住:“臣妾,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敢出口。”   赵宗冕道:“恕你无罪。”   西闲的眼睛里已经有水光在闪烁:“皇上……能不能……”她的脸越发红了,却并非羞怯,也不是惧怕,而是一种飞蛾扑火似的冲动怂恿着。   一线泪痕从眼角缓缓滑落。   “你能不能、只……喜欢……小闲,”西闲凝视着他的星眸,竭力抬头,贴着赵宗冕的脸颊,向他耳畔轻声道:“我想……宗冕、只是我一个人的。”   “你,”赵宗冕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只小萌物   kikiathena,20249026,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这里是大把感情戏的二更君~么么哒   晚上会不会有三更君粗现,看缘分哈~泰鹅:又欺负母后,可恶   大魔王: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泰鹅:谁叫你不喜欢我们   大魔王:混账,我只是更喜欢你们母后! 第172章 0814三更   赵宗冕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西闲转开头去:“没说什么。”   赵宗冕抚住她的脸, 温声道:“别想抵赖, 朕都听见了,你叫我什么?”   心突然跳的很厉害,西闲咬住下唇,皱着眉心闭上双眼。   赵宗冕捧着她的脸道:“你不说?朕有法子让你开口。”他俯身贴在西闲耳畔低声道:“就像是方才那样……”   话音未落,是西闲将他的手握住。   赵宗冕对上她宁澈的目光:“小闲, 你叫朕什么?”   “宗冕,”西闲的声音很低, 略带一丝轻轻地颤音, “宗冕……”   赵宗冕听着她声声呼唤,好像窒息似的,有些突如其来的晕眩, 仿佛整个人腾地置身九霄云端,甚是不真实。   忙又问:“还有呢?”   西闲咬了咬唇:“你不生气吗?”   “生气?”   “方才我说的……”   “你再说一次, 朕才不气。”   心跳有些急促, 目光在他的眉目之间描绘, 西闲道:“我不愿意……你像是对我一样对待别的人, 我也知道身为皇后, 这样不该,也很不对, 可、可心里忍不住想着……皇上、宗冕是我一个人的。”   赵宗冕沉默。   半晌他道:“朕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西闲耳畔嗡地一声,指尖微凉。   赵宗冕长长地吁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朕等你这句话, 等了多久。”   ***   苏府。   苏霁卿向父母提出要求娶章清怡的时候,苏侍郎以为他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了。   夫妻两人呆若木鸡。   在终于明确了苏霁卿心意的时候,苏侍郎道:“英国公家门第自然是高的,但是……满城谁不知道章小姐曾是宫内的娘娘,谁敢娶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章清怡出宫之后,便在国公府里闭门不出。   她本来是国公府内的娇小姐,也算是万千宠爱,但自从给废黜嫔位出宫之后,在国公府内的地位便微妙起来。   同时,章清怡跟英国公府在那一阵子,也成了城中热议的话题。   毕竟,别说是本朝,就算自古以来,这种事也罕见的很。   如果说只是单纯的进宫,封了品级然后又因各种原因给废黜,那倒也没什么稀罕,但非但给废,而且还遣返回家,那可是绝无仅有。   而且民间又不清楚章清怡并没给召幸过,所以一时流言蜚语,四处翻飞。   但不管如何,大家都知道,章家小姐这一进一出的,这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毕竟,世间哪里有人敢去娶曾经是皇帝女人的人呢?   近来更有传言说,章清怡想要剪了头发出家。   朱夫人就也劝说儿子道:“那章家的小姐虽然是好,不过到底是进过宫的,而且……而且是身染恶疾被废黜了,就算再好,也不堪为妻了。你若是想娶亲,母亲给你张罗极好的人物,样貌品性都比她更好,如何?”   苏霁卿笃定道:“孩儿对别的人家并无兴趣,只恳求父母能够成全这门婚事。”   苏侍郎觉着匪夷所思,苏霁卿如今在宫中为侍读,虽然品级低微,但陪着太子读书,细想起来,其实也算是前途无量。   而且先前苏霁卿跟章清怡之间的那点子流言,其实苏侍郎也是隐约知晓的。   皇帝不去计较,已经是开了天恩了,如今苏霁卿自个儿凑上去要娶章清怡的话,给皇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这当做是明目张胆的一种挑衅?   所以苏侍郎坚决不肯。   朱夫人百般劝说,也没有效果,知道苏霁卿跟他二哥的关系最好,于是叫苏霖卿来劝说他。   苏霖卿却并没有如二老指望的一样苦劝苏霁卿。   将门扇一关,便问道:“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苏霁卿一怔,苏霖卿道:“那章家的女孩子虽说不错,但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从来只有一个。而且,你如果对这女孩子有意思,当初在宫内又何必冷若冰霜拒人千里。”   “她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毕竟也因我而起。”苏霁卿终于回答。   “搪塞!你几时如此菩萨心肠了,又不是你勾引的她,就算她真的当姑子或者死了,也跟你无关。”苏霖卿望着三弟,“除非……除非是有人怕她真的当了姑子或者死了,一条人命不打紧,要紧的是,英国公府从此自然不会忘记章清怡因何而死,久而久之也许会对朝廷有积怨也说不定。”   苏霁卿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竟想的如此透彻深远:“哥哥别说了。如果不是章清怡,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娶别的女子,如果娶了她,对她自然是好,对咱们家,父母也自放心,不是吗?”   苏霖卿道:“你若真的想让父母放心,就乖乖地去娶别人家的女孩子。但是……你如果是想要为了朝廷着想,那么我便不再劝你了。”   苏霁卿神情微动,沉默了片刻道:“二哥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说了。我娶了章清怡,对谁都妥当,是皆大欢喜的。父母面上一时虽然过不去,久而久之自然就接受了。”   兄弟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了然。   半晌,苏霖卿叹了口气:“如果你已经都想明白了,我就不说了。”   苏霁卿起身向着二哥深深作揖。   苏霖卿正要走又止步,回头看他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种事,皇上自然不会开口,应该是娘娘同你授意了什么吧?”   苏霁卿一震,不言语。   毕竟是兄弟,苏霖卿很了解他,见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道:“也罢,你跟她……以前那样,你如今又常常进宫,单身未婚的话,毕竟招人的眼,若是成了亲,也让人觉着踏实些,娘娘这样,也是为了你好,倒是罢了。”   他长叹了声,又一笑:“放心,父母那里,我会帮你的。”这才迈步出门而去。   苏霁卿目送二哥离开,重新回到桌前落座。   正如苏霖卿所猜测的,西闲生日那天,召他前去,除了让泰儿认了义父之外,便同他提了章清怡之事。   当时西闲叫阿照把泰儿暂且领了出去,因对苏霁卿道:“三哥这许多年不论婚娶,心中仍没有如意的人吗?”   苏霁卿一听这话,便几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并没有。”   西闲道:“其实这话,本来不该我说的。可是……请三哥见谅。”   苏霁卿道:“你虽然贵为娘娘,可从方才你同泰儿吐露实情一节上看来,也不该跟我如此生分。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难道我会怪罪你吗。”   西闲红了眼圈,垂头道:“大概三哥也听说了章家小姐的事吧?”   苏霁卿一听她提到章清怡,心头一紧。   西闲道:“其实章小姐生得貌美,性子也单纯可人,看她先前……的确是对三哥、有一份真心的。”   “别说了,”苏霁卿制止了她,静静道:“是想我娶她吗?”   他即刻了然,却让西闲无法出口。   苏霁卿道:“你只告诉我,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虽然、虽然……”西闲咬了咬唇,把心一横:“其实是我的意思。”   苏霁卿不言语。   西闲道:“你若实在不喜,就当我今日的话并没有说过。”   “我会娶她的,”苏霁卿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也明白你的心意。不用说了。改日会去章家提亲。”   就像是坊间的流言一样,苏霁卿也知道,章清怡出了宫,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不管怎么样,若她有事,对英国公府来说是一根刺。   而他,正如苏霖卿分析的,他太招人的眼了——他一直都不成亲,只身在宫内来往,再加上他跟西闲往日那段,招了谁的眼,自然不用多说。   如果娶了章清怡,皇帝,朝廷,西闲,章家,甚至苏家……那才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所以他完全不必要再让西闲为难多说。   而且苏霁卿明白,西闲开这个口也并不容易,但……如果这是她所愿意的,又何必闹得难看,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也不知道苏霖卿是怎么说服了苏侍郎跟朱夫人的,三日后,便有媒人向英国公府提亲。   英国公正一筹莫展,已经暗暗打算把女孩子送到尼姑庵去了。   没想到苏家竟来提亲,提亲的还是苏霁卿……惊愕之余,大喜过望。   如果是别的人来求娶,英国公只怕也未必敢让章清怡嫁,毕竟……还是怕得罪皇帝的。   但是苏霁卿日常出入宫门,很得赵宗冕宠信,再有苏家跟皇后娘娘一家的关系,得罪一层,自然是可以忽略了。   而苏霁卿也不可能毫无准备就要求娶,此事必然也经过皇后甚至皇帝的许可了。   本以为烫手山芋、家门之耻的女孩子,能够有这样的归宿,已经是天大之喜了。   ***   而在苏家登门提亲后次日,苏府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不是别人,正是章清怡。   朱夫人听门上报后,惊愕的几乎不敢相信。   恰苏霁卿在家中,听了消息,便出来查看究竟。   正朱夫人跟洪二少奶奶接着了章清怡,于内堂寒暄。   朱夫人原先在进宫赴宴的时候是见过章清怡的,那会儿她还是后妃,不敢直眉楞眼的打量,如今近看,果然是灵俏秀丽,自有风度。   未说几句,苏霁卿从外进来。   章清怡见了他,脸上一红,站起身来,又对朱夫人道:“今日冒昧前来,委实是有几句话要同三公子说知,请夫人成全。”   朱夫人无可奈何,只看向苏霁卿,却见他一点头,朱夫人才同儿媳退了。   于是堂上只剩下了章清怡跟苏霁卿两人。   章清怡道:“苏家去提亲,可是三公子的主意吗?”   苏霁卿点头。   章清怡默默道:“父亲向我说的时候,我也猜到如此,所以……我让父亲拒绝。”   苏霁卿挑眉,有些意外。   “父亲不肯答应,我只得冒险出来这趟……”章清怡说着垂头:“妾的心意,三公子自然该早就明了的,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三公子置身两难。”   “我不明白。”苏霁卿回答。   章清怡的脸色开始泛白,仍低着头说道:“妾本是宫中人,世人无有敢娶的,当初皇上肯放妾出宫,已经是网开一面,若是再嫁,也许……会祸及三公子,所以妾思来想去……”   苏霁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想着西闲所说“性子单纯”,倒果然如此。   苏霁卿淡淡道:“不必担心,此事我已经请示过皇上跟皇后娘娘,两位已经都答应了。”   “是、是真的吗?”章清怡猛地抬头,眼中含泪,不敢相信。   苏霁卿道:“我岂能在这上面扯谎。请小姐自回府,告诉令尊老大人,若是不嫌弃苏府寒门,而我的官职低微,便成全这门亲事就是了。”   “不嫌弃不嫌弃!”章清怡语无伦次。   来的时候她满心决然,觉着不能再自私的连累苏霁卿,只能狠心斩断这来之不易的姻缘。   没想到突然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时过于激动,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霁卿见她如此,默然一笑。   章清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激动之下又道:“三爷可知道,你先前给我的信,我当宝贝似的收着呢,怎会嫌弃。”   苏霁卿本要打发她回去,突然听了这句:“什么……我给的信?”   章清怡以为他忘了,喜喜欢欢地道:“就是你叫人送去约我见面的信啊,可惜先前我担心给人发现……已经烧掉了。”   当时赵宗冕喝问她是否跟苏霁卿私通,虽然曾接到过信,但章清怡还是矢口否认,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罢了,并没有供认出来。   苏霁卿匪夷所思之余,突然惊心。   他并没有给章清怡送过什么信,但现在看来,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这样做了。   到底是谁?   看着章清怡懵懂的神情,苏霁卿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有人在暗地里安排这一切,而且西闲一定不知道。   他几乎就想立刻进宫,把这所有告知西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四只大萌物!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反正不是妖,小六爱十七,想念扔了1个地雷泰鹅:父皇是母后一个人的,母后是我一个人的两只新鹅子:不,母后是我们三个人的泰鹅:忘了-_-||讨厌的感觉,好吧我不像是父皇,大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大魔王:一致对外指的是……   泰鹅&吉祥鹅:这是我们的秘密,就不告诉你! 第173章 0815一更   那天赵宗冕是这样对西闲说的。   ——“苏霁卿怎么还不成亲?”   西闲看他一眼:“人各有志罢了。”   赵宗冕歪在榻上, 琢磨着说:“朕看他是日有所思……”也跟着扫了西闲一眼, 并没有直接说下去。   西闲早知道他的用意,便只俯身逗弄承吉。   最近西闲也发现,承吉格外的少言寡语,大不如承祥的活泼好动,就连当初泰儿也比他活泛些。   这两个孩子虽是双生, 性格却天差地远。   却听赵宗冕咳嗽了声:“如今他是太子侍读,进出宫门……你难道没有听说?引得那些女官、嬷嬷, 宫女太监们, 一个个春心荡漾。别说是一个章充容了,真怪不得她。”   西闲听到前一句还忍笑,听到最后一句, 忖度片刻,回头道:“皇上这话何意, 就像是一个美人好端端走在路上, 衣衫整齐, 行为亦没有放荡之处, 却被登徒子觊觎, 难道反怪这美人有罪吗?”   赵宗冕听她如此说,微微心虚:“你……你干吗说这个。”   西闲道:“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朕也好意, ”赵宗冕咳嗽了声:“他这样大年纪了,还不成亲,你看连潜儿都要成亲了,他们家难道不着急?”   西闲淡淡道:“他们家是否着急臣妾不知, 只看着皇上像是挺着急的。”   赵宗冕不禁失笑:“混账,你胆敢嘲讽朕。”   “臣妾不敢,”西闲垂了眼皮,片刻后道:“皇上若是着急,大不了就也给他赐婚就是了。”   “你真这么想?”赵宗冕凑过来,握住她的手臂,隐隐地竟有些期盼。   西闲蹙眉:“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赵宗冕盯了她片刻:“那你觉着章清怡如何?”   开始听了这话,西闲是不信的:“章充容?”   “什么充容,她早就是庶人了,”赵宗冕漫不经心道,“近来朕突然听说,自从她离宫后,在家里很不受待见,而且她毕竟曾是入宫的人,这样出去,只怕无人敢娶,岂不是害了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西闲觉着很稀罕,他竟然关心起章清怡的终生,这简直像是老虎对着羊羔落泪,决定今天吃草。   于是只静静等他说。   果然赵宗冕又道:“这章清怡虽然蠢笨了点,可对苏霁卿倒是一片真心,就算事发,也并没有把责任推到苏霁卿身上,可见是有情有义了。她的出身又不错,相貌也过得去……配苏霁卿如何?”   西闲道:“皇上的口吻,倒像是已经觉着两人天作之合,拿定了主意的,怎么又问臣妾?”   赵宗冕笑道:“还是小闲明白朕,不过这件事朕是不能开口的,毕竟说出去不好听……”   西闲道:“皇上的意思是想臣妾去说?”   赵宗冕笑眯眯问道:“你跟苏霁卿不是兄妹相称吗,你去说自然比朕开口要妥当。”   他拐弯抹角的一大通,无非是想如此。   西闲心里清楚,他还惦记着苏霁卿跟先前的事呢。苏霁卿一天单身未娶,就提醒着过去的种种,只是想到章清怡……也难为他了。   然而章清怡除了被废黜嫔位的名头差点外,其他的确没有不好之处。   如果……苏霁卿真的愿意的话……   且如今也不是苏霁卿愿不愿意的问题,既然赵宗冕动了心,若不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以后他的眼睛不免总是盯在苏霁卿身上,不得安宁。   虽然为难,但,到底还是她开口比较妥当。假如苏霁卿十分为难不肯的话,毕竟还有为他周旋的余地。要是赵宗冕出面,那就没什么商量可言了。   而且赵宗冕的意思,就是想让她主动开这个口。   ***   这日苏霁卿进宫,远远地看见勤政殿前有许多人,其中一个看着眼熟。   他不由站住脚步张望,那人倒也机灵,一看见他,忙跑了过来,行礼道:“苏侍读进宫了?可是有事吗?”原来是跟随西闲身边的小江子。   苏霁卿道:“公公怎么在此?”   小江子笑回道:“太子现在在勤政殿呢。”   苏霁卿一怔:“是吗?”   “好像是考察太子殿下的学业,”小江子笑嘻嘻道,“不过侍读放心,奴婢方才偷听着,太子回答的可好了。皇上不住口的夸了他好几次。”   泰儿虽然才只五岁,行事却比许多大孩子要强,而且博闻强记,连太师先前考察他的学业,都赞不绝口,应付赵宗冕的话,应该也是游刃有余的。   苏霁卿笑了笑,又迟疑着问道:“皇后娘娘现在仍在甘露宫吗?”   “正是呢,娘娘这会儿只怕在陪着两位小皇子,”小江子回答过后,突然有些醒悟,犹豫着问道:“侍读……可有事交代奴婢吗?或者……”   苏霁卿还未开口,突然看见顾恒从旁侧缓步走来。   小江子忙回身请安。   顾恒道:“你先去吧。”   小江子只得仍退回勤政殿外。   顾恒对苏霁卿道:“听说苏家向着英国公提亲了,倒要先恭喜侍读了。”   苏霁卿道:“多谢顾大人。”   自从苏霁卿进宫侍读,不免跟顾恒时而见面,两人之间虽不算十分亲密,却也自有一份惺惺相惜。   故而先前顾恒大婚的时候,苏霁卿亦去赴宴。   顾恒道:“几时成亲,我定要多叨扰几杯。”   苏霁卿道:“一时仓促中还未定下日期,等订好了,必会送上请帖。”   顾恒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间勤政殿的门开了。   苏霁卿以为是泰儿应答完毕,正准备陪他回御书房,却见是赵宗冕跟小江子说了几句什么,小江子便屁颠屁颠地下台阶,直奔他两人身边。   “皇上吩咐,今儿太子殿下答的甚好,皇上高兴,便答应要带他去异兽苑里骑大象。”小江子笑道,“所以让奴婢告诉侍读一声,太子今儿请半天假。”   苏霁卿张了张口,但一想到泰儿整天忙于功课,也很少有自在玩乐的时候,何况……难得赵宗冕心情好。   于是只一点头:“知道了。”   顾恒道:“可要我陪着?”   小江子笑道:“皇上并没有说,顾大人且自便就是了。”   顾恒想了想,有赵宗冕亲自陪着,应该是无碍的,不必他跟随。   且放眼看去,见泰儿走在赵宗冕身前,仿佛也极兴高采烈的,边走边指手画脚地不知说着什么,看得出父子两人都兴致高昂。   又何必打扰他们天伦之乐。   小江子回话过后,便重又随着圣驾去了。   这边顾恒跟苏霁卿面面相觑,顾恒一笑:“我陪侍读回御书房吧。”   苏霁卿本来想去寻西闲,告诉他自己从章清怡处所得的消息,但顾恒如此,一时开不了口,便同他一块儿而行。   走了几步,苏霁卿突然想起来,因问道:“顾大人,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想请教大人。”   顾恒道:“侍读但讲无妨。”   苏霁卿说道:“上次大人来寻太子,是否见到了当时章充容来寻我?”   顾恒道:“实不相瞒,是见着了。”   苏霁卿心头微震,继续问:“那……顾大人可因此疑我跟章小姐有染?”   顾恒摇头:“我从不怀疑三公子的品行。”   苏霁卿对上他清冽的眼神,心中徘徊片刻,终于说道:“昨日我见了章小姐,方得知,有人假冒我的名义写了约信给她,想必正是因为这信愈发误导了她,以为我想秽乱宫闱……”   说到这里,苏霁卿静看顾恒。   却见顾恒脸色平静,并没有十分惊愕的样子,只道:“竟有此事吗?”   苏霁卿心惊,又问道:“我想,顾大人统领龙骧卫,宫内的事,除了内务司最为了解,只怕难逃顾大人的眼睛,顾大人……丝毫也不知此事?”   顾恒看他一眼,走到白玉栏杆前,从这个方向,还能看见赵宗冕跟泰儿那一行人正转道而去的身影。   顾恒道:“我不瞒苏侍读,在这宫里,有些事是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明知而假装不知的。”   苏霁卿的心一震:“但是……”   “而且据我所知,我当时撞见章小姐去寻侍读的时候,应该还没有那信出现。”顾恒回头看向苏霁卿,“其实就算没有那封信,该发生的事,也必然会发生的,那封信大概、只是让此事加快了……侍读觉着呢?”   苏霁卿无法言语,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顾恒道:“还好这件事并没有导致人命,事到如今,却也算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不管是……皇上,皇后娘娘,侍读,还是章小姐,都得了相应的成全。”   苏霁卿忍不住后退一步:“难道、难道……”   顾恒垂了眼皮:“我知道侍读关心的是什么,但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皇后的好。”   明明是暖阳当空,苏霁卿却觉着背后一阵微凉,他想问这件事是顾恒所做,还是另有其人,但却又有些不大敢出口。   顾恒回头,他的眼神清冽如旧,看不出有什么藏私,也看不出有什么阴翳。   半晌,顾恒说道:“苏侍读的婚宴请帖,可还能给我吗?”   苏霁卿的心大乱,怦怦乱跳:“为什么?”   这问话莫名而来。   顾恒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淡声回答道:“其实你该知道为什么,只是……不要再说了。”   都是为了那个人,他们所惦记着的,想要她安好的那个人。   苏霁卿只觉着一阵头晕,他靠近栏杆,低头想要让自己镇定。   却无意中看见,从前方远远地有一道人影飞跑而来。   顾恒也留意到了,他看一眼苏霁卿,转身下台阶。   那人正跑到跟前儿,气喘吁吁道:“顾统领,皇上在勤政殿?”   顾恒道:“方才去了异兽苑,可有事吗?”   “太极宫那边报说太上皇不好了,先前已经请了娘娘过去,”   顾恒原本还淡淡的,听到最后一句,忙道:“娘娘已经去了吗?”   “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凤驾已经往太极宫方向去了。”   “为什么事先没有人来通报?”   “听说是娘娘吩咐,说不必惊动顾统领。”   顾恒心中陡然有一股凉意滋生。   并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这听似寻常的最后一句话。   以前西闲去太极宫,都会派人通报他,让他陪同,但是这次她有意不叫人惊动,不是怕麻烦他,多半,是为了避嫌。   从甘露宫的那一夜开始。   顾恒明知道她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   那太监道:“奴婢要去向皇上禀报了。”说着便后退跑了去。   顾恒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苏霁卿反应过来:“统领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恒的回答很快:“不用。”声音里的冷意在瞬间都多了几分。   苏霁卿看了顾恒半晌,望着他比先前更清冷了几分的脸色,感觉这人仿佛一尊冰雕的塑像,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方才还只是淡冷而已,是什么,让他的情绪突然如此变化。   顷刻,苏霁卿终于说道:“统领还是去看看吧,皇上一时半会儿或许过不去……娘娘身边还得有可靠的人跟着。”   顾恒冷冷道:“也许对皇后来说,我已经……并非可靠之人。”   说完之后,垂眸抱拳道:“告辞了。”竟径自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泰鹅:终于要骑大象啦,高兴   大魔王:鹅子,父皇对你好不好啊   泰鹅:还行   大魔王:回头使劲跟你母后夸赞父皇,记住没有?   泰鹅:我以为今儿怎么对我这么好-_-|| 第174章 0815二更   自打开春之后, 太上皇连病了几次, 有一回甚至昏迷了两天。   太医会诊过,言说太上皇毕竟年纪大了,加上又有每年春天必犯的咳喘之症状,疾病已经在脏腑之中,随着年老而病情也越发加重, 可谓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种情况很难再用药石回天,只能稍微调养罢了。   所以西闲在听太极宫来报说太上皇不好, 却也并不觉着意外。   又询问是否向皇帝禀报, 亦说已经分头派了人去,西闲不大放心,便命让甘露宫再派人往勤政殿走一趟。   去见成宗, 西闲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原先每次都有顾恒陪着, 总是有些底儿的, 可是……自从甘露宫那一夜后, 像是有什么横在心里, 很放不下。   西闲觉着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那时候情形危急, 也许顾恒只是担心自己……如此而已,毕竟顾恒心仪的人是陆尔思, 而且他还是赵宗冕最为心腹死忠的人。   但一种女人的本能,却让她没有办法假装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种事甚是微妙,她不能明着询问顾恒,也无法做到暗示, 毕竟假如顾恒其实是无心的,那岂不是她在这里自作多情,而且更加误解了这样忠心耿耿的人。   思来想去,西闲只得尽量自省自警,减少跟顾恒的相处,就算不得已碰面,也让阿照等众人均都在场,决不至于流露出让人有任何误解的地方。   虽然做足戒防,西闲却宁肯是自己多心误会了顾恒。   毕竟她是这样的身份,赵宗冕又是那种脾气,连苏霁卿没有成亲进出宫禁他还不肯放心,倘若还有别的事……西闲无法估量后果。   所以这次到太极宫,阿照本想去传顾恒,西闲却只轻描淡写地吩咐说不必惊动。   可西闲很快就会知道,她将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   西闲驾临太极宫的时候,养心殿内还有两个负责看诊的太医。   太医们见了皇后来到,均来跪地迎驾,西闲问道:“太上皇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道:“回娘娘,太上皇方才咳喘发作,几乎背过气去,幸亏发现的及时,是臣等用银针刺穴之法,才终于让太上皇缓了一口气过来,此刻正在里间休养。”   正在这会儿,里头有太监出来,行礼道:“给娘娘请安,太上皇听说娘娘来到,请入内说话。”   内殿,成宗原本躺在花梨木的长椅上,此时正由小太监缓缓搀扶起来。   太上皇的身姿比先前更加伛偻了,人也干瘦了好些,胡须头发也愈发稀疏。   他坐在椅子里不说不动的时候,就仿佛是一具沧桑的木雕,又或者是一具尸首。   但当他转头看人的时候,细细端详,他的眼珠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跟猛兽苍老却仍未失去的威严。   就算知道面对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任是谁看了这种眼神,都绝对无法小觑他半分。   西闲屈膝道:“臣妾给太上皇请安,您可好些了吗?”   太上皇挥了挥手,身边内侍们悄无声息退后,他又道:“让你的人也退下吧,我有几句心腹的话要跟你说。”   西闲回头,阿照面有为难之色,却也终于同众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内殿。   见人都去了,太上皇才道:“方才一只脚又踩进鬼门关里去了,幸好太医救的及时,不然皇后来了后,所见的只是一一具尸体了。”   西闲道:“太上皇安心静养,定可无碍。”   太上皇笑道:“不必说这些好听的了,我这把年纪,能多喘一口气,都是白得的,不过,能多喘一口气,也是多受一份罪而已。”   西闲无言以对。   此刻小太监送上汤药,太上皇喝了口,皱皱眉,手一动想要把药还回去,却不知为何,又重新举起来,慢慢地喝光了才罢休。   小太监端了空碗同样退下后,太上皇道:“可有什么办法,毕竟还有一口气在,而且如今除了自个儿,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西闲微微一笑,每次跟这位老人对话,都让她有莫名的如坐针毡之感,几乎想要立刻离开。   太上皇却忽然说道:“比如像是柳姬,本来我对她寄予厚望,没想到还是个临阵倒戈的,其实早有征兆了,以她的能耐,本来是从不失手的,可是从雁北你死里逃生,到吴贞错喝了给你的那杯毒茶……我就该看出来她指望不了了。但是,我身边的人都给宗冕除的差不多了,只能有一个用一个罢了。”   西闲本要离开,突然听他提起此事,略觉诧异。   太上皇说完后,喘了一会儿。   “你大概不信我的话,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怎么给训练出来的……”双眸微微一闭,像是在回想往事,太上皇道,“那是我亲自选的一批刺客人选,从会握刀的时候他们就会杀人,后来我知道章令想安排人进雁北王府,于是便派了她去接近章令,果然不负我所望。”   西闲听见那句“从会握刀的时候就会杀人”,暗中咬了咬唇。   “她怎么居然没有对你动手,我真的甚是好奇不解,”太上皇想了会儿,“起初我以为她跟别的女人一样……也许是迷恋上了宗冕,但是最近我才总算想明白了,她的确迷恋上一个人,只却并不是宗冕。”   西闲略有些不安,强忍住要接口的冲动。   太上皇冷笑道:“现在我已经不是皇帝,又没有其他得力的人了,如果是在以前,必然叫她生不如死。”   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明显的恨意跟寒意。   西闲竭力沉默。   太上皇却凝眸看向她:“好了,你大概觉着这些事太无趣了是不是,那就不说了。不如……说点别的。”   西闲听他不说,本要借机告辞,没想到他话锋一转。   “说点什么好呢,对了……”太上皇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   西闲苦笑:“是……臣妾吗?或者说,是皇上。”   “我虽恨你,还有宗冕,你们却还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成宗笑道,“我最恨的那个人,是顾恒。”   西闲的心瞬间一悸:“顾恒?”   “当然是顾恒,”太上皇哑笑了两声,“如果不是他,当初宗冕人在宫中,又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呢。就算他有三十万雁北军做后盾,但至少……在雁北军有所行动之前,他早就给拿下、或者给杀了。”   西闲承认这话是对的,顾恒是赵宗冕最令人无法揣测的一步棋,也是刺进太上皇胸口的一把刀。   殿内的药气弥漫,跟太上皇沉重沙哑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稀薄的令人不能尽情呼吸。   太上皇道:“顾恒跟宗冕从小一块儿长大,也不知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交了心的,但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个从来都针锋相对,年少的时候朕叫他们比武,都是一副想把对方弄死的架势,有一次如果不是朕及时喝止,宗冕就把顾恒杀了。”   西闲一惊。   成宗却微微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初时候的那一幕,那两个少年在练武场上,每一招都像是生死之争,在赵宗冕向着顾恒击出那致命一拳之前,赵宗冕身上也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那是拜顾恒手中的剑所赐。   不错,起初两个人手中都有兵器,却因为打斗太过激烈,兵器给碰飞,剩下的只有拳脚之争。   成宗突然想:要是当初自己没有及时叫停,结果会怎么样。   “只能说,我愿赌服输罢了,谁叫我那么信任顾恒,”太上皇叹了口气,“听说他最近成亲了吗,对方还是陆康之女。叫什么……陆……”   “陆尔思。”   “哦,对,是陆尔思,那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太上皇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说来这件事甚是古怪,据说是顾恒先看上陆尔思的吗。”   西闲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是皇上赐婚。”   “当然,不过也是他主动示好在前,”太上皇笑道:“真有意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喜欢上那种聪明外露的女子。”   西闲道:“陆姑娘优雅含蓄,出身高贵,品性相貌皆都上上,同顾大人正是天生一对,何况,臣妾看不出她哪里聪明外露。”   太上皇道:“陆尔思是不错,但是要看跟谁相比。”   西闲蹙眉。   太上皇盯着她道:“比如,让她跟你站在一起,原本的优雅高贵,就都荡然无存了。只是个赝品罢了。”   西闲听到“赝品”两字,陡然刺心,却不敢流露半分。   西闲道:“太上皇对人未免太苛刻了,对臣妾……也未免太抬举了。”   太上皇道:“是吗?这会儿你问问顾恒,看他是什么想法。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西闲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话题不知何时竟围绕着顾恒展开了。   西闲下意识地觉着危险,便笑了笑:“臣妾也不想知道,何况这些事也无足轻重。倒是太上皇的身子觉着怎么样了?不如再让他们端一碗药来,您喝了之后好好休息休息。”   成宗道:“不用,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我也不想休息……毕竟没多少时间了,至少得等着宗冕来到。”   西闲本以为赵宗冕早就该到了,毕竟勤政殿离此处也不算太远。   现在还没现身,实在意外。   可是成宗的口吻让她莫名不安:“太上皇……可是有事找皇上?”   成宗笑道:“是啊,有事。”   西闲忖度着问道:“那可需要臣妾回避?”   “你可以回避,但也可以留下,毕竟此事跟你有关。”   西闲微笑:“又有什么事跟臣妾有关?”   成宗道:“林西闲,你向来聪敏过人,难道一点也猜不到吗?还是说……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西闲面上还淡淡地带着笑意,心里却已经有惊涛骇浪开始涌动。   “原先也许还有些小聪明,可自打有了承吉承祥,越发笨了,请太上皇明示如何?”   成宗端详着她,终于道:“咱们方才说了半天的顾恒,难道你没察觉到?”   “不是说跟我有关,为何又提到顾大人?”   “自然是跟你和他有关了。”   “臣妾越发驽钝了,我跟顾大人……又有何干系。”西闲在笑,心却犹如坠落冰窟。   成宗笑道:“那你不如问问顾恒他为什么会娶陆尔思,不打紧,你不明白没什么,只要宗冕明白就行了。”   西闲觉着自己的心给人攥在手中,捏的紧紧的,无法呼吸。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太上皇的用意,请她来,请赵宗冕来。   成宗一定是看出了顾恒有什么不对,所以想要告诉赵宗冕,可、可就算顾恒跟她并没什么,只要被人提起,从此赵宗冕心里一定会有一根刺。   正如太上皇所说,他最恨的人是顾恒,当然太上皇也恨她,可如此一来的话,却极有可能把顾恒跟她一起都毁了。   甚至连赵宗冕都会受到波及。   这实在是西闲最不愿设想的局面。   此刻西闲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让顾恒一块儿前来,那样……也许……   但也许究竟会怎么样,西闲也不知道。   西闲沉默之时,太上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怎么,你害怕吗?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西闲云淡风轻道:“什么时候,太上皇也学会杯弓蛇影,小人嚼舌的行径了?”   太上皇道:“男女之情,比世间最狠绝的□□跟最锋利的兵器还要厉害,连我最得力的杀手都能被你所迷,而你……想来恰好也该是顾恒喜欢的哪一种……”   “请太上皇自重,”西闲陡然色变,肃然道:“不管如何,我向来敬重太上皇为人,请不要凭口污蔑泼人脏水。或者太上皇认为,皇上是那种轻信谗言的昏君吗?”   太上皇道:“若是别的事宗冕自然不会轻信,但是关于你……我相信他会信的。还记得我曾说过,你之对于他的重要性吗?”   西闲盯着这看似枯朽的老者,心中知道他所说的话至少有八/九分是真。   但要如何是好?赵宗冕随时会到,难道……就这样坐视事情发生?   “当初那场生死之争也许是假的,做戏给我看,可是……现在,我真想再看一看,如果能重来一次,宗冕会不会置顾恒于死地呢。”太上皇的声音里含有一种令人战栗的阴毒。   西闲的右边眼皮突然狠狠地跳了两下。   仿佛也看出西闲心中的不安,太上皇低笑了两声道:“可惜,我原本也对你寄予厚望的,谁叫你居然心心念念惦记着如何害死启儿呢?我让出了江山,你们却连我唯一的儿子也不让他活着……”   提到赵启,太上皇手拢着嘴角,轻轻地咳喘起来。   西闲见状,突然道:“太上皇只知道自己有儿子,难道,苏舒燕就不是人家的女儿吗?她难道就活该白死,她肚子里的孩子难道就活该白死?”   太上皇没想到她竟还能还嘴,抬头道:“她不过是个妃嫔!可启儿是太子,是尊贵的太子,就算让她们母子为启儿去死,他们都是应该的!何况那不过是误杀……”   西闲仰头笑了数声,冷笑道:“也许太上皇是这样以为,可是在臣妾这里,这样……行不通。”   说到“行不通”的时候,西闲直视太上皇锐利愤怒的眼神:“对我而言,苏舒燕的命,比什么太子要尊贵太多,不管是不是误杀,那是一尸两命,你说破了天,我也要他死!其实太上皇该庆幸,太子死的太痛快了,如果是我亲自动手,必要让他尝尝舒燕临死之前的绝望滋味,让他后悔还有一口气在……”   随着西闲一句句说来,太上皇喘的也越来越厉害,最后他揪着胸口的衣裳,大咳了几声,他想要反驳怒斥西闲,那口气却堵在胸口,无法转换。   太上皇挣扎着叫道:“来、来人……”但眼前发黑,看不清面前景象,竟撞在桌上,旋即跌倒。   西闲望着他有些憋红的脸,想到先前太医所说的话,心怦怦乱跳。   太上皇咳嗽连连:“来、来人……”声音渐大,西闲浑身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猛地冲上前,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太上皇万想不到,双眼陡然睁大,却发不出声音。他伸手用力将西闲推开:“你……”虽然是个老者,毕竟是男人,竟一把将西闲推倒。   在这一瞬间,西闲忘了所有,她咬紧下唇,双眼泛红,也顾不上手足磕碰,狼狈地重又爬起身来。   就在西闲想再上前动手的时候,一阵冷风掠过,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萌物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么么哒!   这里是刺激的二更君~   啊,好想要偷懒啊   泰鹅:母后加油,干掉老老家伙   西闲:宝贝,这种油还是少加……-_-|| 第175章 0815三更   西闲伏在地上, 察觉有人来到, 心中惊冷,自以为一定万事皆休。   不料,当看见来人容貌的那一刻,那本惊颤不已的心突然安了下来。   可旋即又有些悸动。   这种种难以描述的滋味,却都发生在一瞬间。   因为这来者, 竟是顾恒。   西闲抬头看向顾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到, 也不知道他竟做些什么。   但西闲很快就知道了。   就在西闲望着顾恒的时候, 顾恒也回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飞快地从西闲身上掠过,仿佛要确信她安然无恙。   旋即, 顾恒转身向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太上皇。   太上皇先前将西闲推开之后,正又嘶声叫人, 突然看见顾恒来到那一刻, 眼神有些凝滞。   顾恒走近, 俯身。   太上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身子猛然一抽。   然后他又停下来, 两只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恒:“你……”   两个人对视。   顾恒道:“皇上的苦心孤诣,我知道了。既然这么想念废太子, 那么……何不安心的去陪他。”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很冷。   顾恒抬手。   太上皇望着他的动作,眼中充满惊悸, 他猛地仰头,似乎想将顾恒看的更清楚一些:“你竟然……敢……”   “我敢。”顾恒轻声回答,单膝半跪在地。   太上皇想叫人,但越是紧张,越让他无法呼吸,脸已有些紫涨。   手指将按向太上皇胸口的那一刻,顾恒垂头,在他耳畔低低道:“您说的对,我喜欢她,很喜欢……所以,我绝不会容许有人伤到她。”   手轻轻撞落,太上皇本就艰于呼吸,给他在胸前一点,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样。   他用力抬头似乎想要吸气,但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成了一团坚冰,让他无处可活,太上皇张大了嘴,却无法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顾恒。   顾恒垂了眼皮,起身后退。   他将西闲搀扶起来。   从头到尾,西闲将顾恒的所做看的很明白。   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干净利落地做完了先前她没做完的。   “你……”西闲看着地上僵卧而死的太上皇,惊魂未定,“你……”   “皇上很快就到,”顾恒并没有让她问出口,只是说道:“要委屈娘娘了。”   西闲不知他是何意,只听着那句“皇上很快就到”,不禁又看向太上皇。   “别担心,”顾恒凝视着她的双眼道:“醒来后,就说……”   低低地在西闲耳畔交代了一句,顾恒的手在她颈间轻轻抚过,就在西闲想回头的时候,突然一阵晕眩。   西闲站立不稳,往后倒下,正给顾恒抱入怀中。   ***   等西闲醒来后,人已经在甘露宫。   帐子旁垂着的明黄缎子刺绣宝瓶样的香囊穗子微微一晃,她看见一张喜悦的脸:“娘娘醒了。”   是阿照。   紧接着,是赵宗冕近前,俯身问道:“觉着怎么样?”   西闲望着他关切的脸:“我……”突然她道,“太上皇怎么样了?”   赵宗冕握住她的手道:“不用去管这个。只是你为什么要单独去太极宫,为何没有让顾恒陪着?”   西闲听到“顾恒”,眼前又出现那张看似清冷的脸,他在自己耳畔说……   ——“醒来后,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阵恍惚,西闲道:“臣妾觉着没什么大事,就不惊动顾统领了。”   赵宗冕道:“你知不知道,那太极殿的熏炉里放了银炭香,闻的久了,会让人神智尽失,甚至发狂气尽而死。”   西闲一惊:“什么?”   ——是顾恒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要委屈娘娘了。”   赵宗冕见她脸色泛白,又道:“别怕,幸好救的及时,再调养几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西闲的眼中忍不住有泪酝出:“宗冕。”   赵宗冕轻轻地握了握她的肩头以安抚:“那老家伙始终是不死心想害你,这次还是侥幸,他的咳喘发作,反把自己先作死了……只是你以后不要再如此大意了,有什么就叫着顾恒陪着,可记住了?”   西闲忍住惊怕,也把心中的秘密给牢牢压住:“嗯。”   不多会儿,泰儿跑了进来探视西闲,又有承吉承祥给奶母抱着来探望,赵宗冕怕他们吵着西闲休息,便只许他们留一会儿。   西闲却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对赵宗冕道:“今晚就让他们留下来好不好?”   承吉承祥还不懂什么意思,只躺在西闲身边快活自在地撒娇。   西闲却跟泰儿同渴望的眼神望着赵宗冕,赵宗冕哪里还能狠心下来,不由笑道:“好吧,就破例一次。”   西闲因一时不能起身,便推泰儿道:“还不快谢过你父皇?”   泰儿果然回身,毕恭毕敬地行礼:“泰儿谢过父皇。”   承吉跟承祥在旁瞧着,承吉一动不动,承祥却也学着泰儿的样子点点头,小手捧在一起,嘴里咿呀地叫了两声。   赵宗冕见状大喜,便把承祥抱入怀中:“真聪明,这么聪明像谁啊?”   承祥咿咿呀呀乱说一通。   泰儿却趁机悄悄地在西闲耳边道:“母后,父皇今日带我去骑大象了。”   “真的?”   泰儿道:“当然,那大象好高,快要有咱们的屋子高了,坐在上面比骑马还威风呢。”   西闲见他如此欢喜,又把两个孩子左右拥抱的,先前在养心殿所受的那番惊吓才得以退却:“那泰儿一定很高兴呢?”   泰儿道:“当然啦,下次泰儿还要去,母后也一块去好不好?”   西闲抚过他的脸道:“母后看泰儿骑就行了。”   泰儿像是想到什么,点头道:“母后不去也成,因为太高了,要是母后害怕掉下来怎么办。”   西闲一怔。   突然赵宗冕咳嗽了声,泰儿忙捂住嘴。   “怎么了?”西闲疑惑地问。   泰儿看一眼赵宗冕。赵宗冕道:“臭小子,就知道你守不住秘密。”   因对西闲道:“那象背太高,他又是第一次坐有些不适应,差点摔下来,不过你放心,有朕在呢。”   泰儿也忙说道:“父皇可厉害了,飞起来把泰儿接住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地又双眼放光,倒不是特意说好话,而是打心里的佩服。   那会儿他因为第一次骑大象,觉着甚是刺激新奇,只顾着东张西望,一不留神竟几乎摔下。   是赵宗冕及时跃起,将他自空中稳稳地接住。   虽然对这位父皇有千万种的“不喜”,但无可否认,赵宗冕身上有着让泰儿为之渴望的东西。   就如同那次在演武场看到他跟顾恒比试时候,那种仰慕钦羡的感觉。   西闲听他父子一唱一和,那南边带回来的大象她也是见过的,那可真是用一个“重若千斤”形容都不能够,一脚踩落足以把人踩成肉泥,何其可怕。   当下不由担忧地看向赵宗冕,觉着这太危险了。   赵宗冕原也担心西闲知道后会不悦,对上她的眼神便打保票似的道:“下次再不带他去了。”   泰儿听了,不免失望。   西闲回头看看,柔声道:“去也使得,只是别离开人,要么就让你父皇陪着,要么……就让顾统领陪着,知道吗?”   泰儿才兴高采烈道:“知道了。母后。”说着看向赵宗冕。   赵宗冕颇为意外,看一眼西闲道:“既然你母后都答应了,那下次……若再问你的功课还答的好,就带你去。”   承祥在他怀中,忙指手画脚,仿佛自己也着急要去。   赵宗冕笑道:“好,也带着祥儿去,怎么样?”   承祥的小手啪啪地拍在一起,咯咯笑了起来。   ***   太上皇驾崩,对外只说病逝而已。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太上皇已经病了许多年,之前还未退位之前身体就一直不适。   此后,因文安王病重,赵宗冕特许他回封地养病。在太上皇的殡礼之后,于六月中旬便离京了。   因太上皇驾崩,民间三个月内不准婚娶,不许饮宴、歌舞等,原本定下的苏家跟英国公府的婚事便定在了八月十六日。   这日,陆尔思陪着顾家老夫人出城烧香许愿,无意中却跟同来进香的章清怡碰上。   陆尔思跟她也算是旧相识了,正老诰命因为早起乘车,便在寺庙的客房内稍事休息,趁着这空闲,两个人就到院子里说话。   章清怡向来倾慕陆尔思的才学谈吐,很有亲近之意,又因他嫁了顾恒……且顾恒跟苏霁卿也算交好,所以更先多了几分喜欢。   两人说些时下的逸闻趣事,不知不觉说起章清怡的亲事。章清怡因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头不大好,脸上就有些羞赧。   陆尔思贴心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当初也是想入宫,却又没进成的,你是入了宫,却又出来了的,咱们两人,也算是难兄难弟,惺惺相惜了。”   章清怡听她如此说,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我看姐姐的谈吐样貌,却比先前更加出息了,想必同顾大人定然恩爱,才得如此。”   陆尔思笑道:“等妹妹同苏侍读成亲后,自然也是羡煞旁人。”   章清怡红了脸:“我也是做梦都没想到,现在提起来,还觉着像是梦呢。”   陆尔思看她满面羞涩,但眉眼里却透出无限甜蜜,心中突然怅然,不由道:“是啊,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是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心仪之人呢?”   章清怡抿嘴一笑:“姐姐岂不就是呢。当初听说顾大人心仪姐姐……我心里好生羡慕,得了三爷的信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陆尔思听到前半句,肚子里便又嘀咕了起来,听到后面,却问:“信?”   章清怡自知失言,忙打住不提,可陆尔思何等聪明,略施小计,便让章清怡身不由己“招供”了。   这日陆尔思陪着顾老诰命回府,沐浴之后,便回内房。   心情烦躁之极,让丫头研了磨,自己提笔,画了半幅秋石芭蕉图,心情却仍无法平复。   顾恒因为是禁军指挥,外加龙骧卫统领,事务繁忙,又要负责皇宫的防卫等事,十天里倒有八天是在宫内度过的。   幸而这日轮到他休班,入夜之后,才得回府。   照例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才回到内宅大房。   丫头早准备好了洗澡水,顾恒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裳,便欲去书房安歇。   正要走,陆尔思徐步而出:“请留步,我有几句话要跟大人说。”   顾恒止步。   自从新婚那夜后,顾恒一来宫中事忙极少回府,二来他性子天生冷清,又有些许洁癖,就算回府,也很少跟陆尔思同床,只在书房里自己独睡。   陆尔思也巴不得他如此。   这还是第一次她出言挽留。   当即把丫鬟们都打发了,顾恒问:“不知何事,且说,我有些乏了。”   陆尔思道:“章清怡跟苏侍读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可明白?”   顾恒道:“别人的事我不想理会,你想跟我说的若是这件,请恕我无可奉告。”说着起身。   陆尔思上前:“这件事是不是你所为?”   顾恒皱眉,侧目看她。   陆尔思毕竟并非愚钝之人,她瞪着顾恒看了半晌,哑然失笑道:“我真是太小看你了顾大人,你还想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把皇上身边的女人都赶走吗?”   “够了。”顾恒不想再说下去。   陆尔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打错了主意,你若真的想帮她,只除掉一个无足轻重的章清怡有什么用,你倒是看看贤妃呀,如今她可是怀了皇上的骨肉,倘若她生下皇子,再借助镇国将军的势力,你可不怕皇后跟太子朝不保夕吗?”   顾恒的眼神还是那样冷然无波。   陆尔思深看他的双眼,突然心头刺痛:“你、你不会真的想……”   顾恒道:“你的话太多了。”他将手腕一抖,从陆尔思掌中抽了出来,迈步往门口走去。   陆尔思忍不住大声叫道:“顾恒!”   顾恒皱眉。   陆尔思转头望着他冷峭的身影:“你要飞蛾扑火,谁也拦不住你,只是你这样下去,势必会连累到顾家,甚至连累到……陆家!”   顾恒道:“你若怕连累到陆家,倒是有个好法子。”   陆尔思本想问他是什么法子,可转念一想,简直不敢置信:“你、你指的莫非是……”   “和离,或者我休了你。”顾恒回答。   陆尔思听到了自己料到的答案,却丝毫欢喜都没有,她走到顾恒身后,匪夷所思:“你、你这没有心的混账……知道我现在嫁过你不能入宫了,所以肯跟放了我了?”   顾恒不响。   “好!”陆尔思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咬牙道:“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那么我可以答应和离!你真以为,我嫁过你……就不会再入宫了吗?要知道章清怡可是入宫后又出来了的!我未尝不可以反其道行之!”   顾恒回身。   陆尔思迎着他的眼神,忽然有些不祥之感。   果然,顾恒淡淡道:“为了让我留下,夫人倒是煞费苦心。”   陆尔思后退两步,却又强令自己不许逃。   顾恒走近她身旁,低头:“那……为夫就成全你好了。”   陆尔思抬手要打他,却给顾恒擒着手腕,轻而易举地扔到了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3)(e ̄ *)   这里是奋斗中的三更君~~   为什么会有小伙伴质疑小闲呢~她根本就是故意以言语激太上皇病发的啊~当然,恒哥做了很多地下工作   大魔王:我身边出了好多叛徒!   泰鹅:父皇我永远忠于您~~   大魔王:这是什么情况?   泰鹅:先教会我你所有的武功吧! 第176章 0816一更   次日绝早, 陆尔思睁开双眼, 跃入眼帘的,却是枕边一张甚是隽秀的脸。   长眉斜飞入鬓,因为合眸而睡,可以看清极整齐的长睫。   顾恒生得白,唇却是朱红色, 如此相互映衬,这样的场景, 竟给人一种极为恬然安谧……近乎安心欢喜的感觉。   陆尔思突然想起昨晚上的种种, 脸上不禁略有些泛红。   两人并没有贴身而眠,但她能感觉顾恒身上的气息,她望着他安静的睡容, 忍不住想要抬手试一试……他睡着的时候,身上是不是仍是那样的冷。   正微微地抬手, 还没有碰到对方, 顾恒道:“我还没有死。”   陆尔思吃了一惊, 下意识地缩手, 像是做错了事给人发现了一样心虚。   顾恒这才睁开眼睛, 却并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如果想要做寡妇, 还早了些。”他毫无感情地扔了这句,起身下地。   陆尔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误解了自己——她并不是想试探他死了没有,天地良心。   但是……   脸上的红迅速地退了下去。   外间的丫鬟听了动静, 进来伺候着靴穿衣。顾恒道:“水呢?”   小韵忙道:“已经都备好了。”   顾恒起身去浴房,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陆尔思:“不需要夫人操心的事,希望你不要再自作聪明的插手。”   ***   顾恒沐浴过后,自去吃了早饭,便进宫去了。   陆尔思起身,小韵伺候她沐浴,却见她手臂上有些许淤青,因也听见了昨晚上的动静,便先红了脸。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小韵低低道:“姑娘,以后还是多向爷服个软,这样他一定会天天都留在房里。老夫人那边也不用操心了。”   陆尔思正在出神,闻言看向她。   自从成亲以来,顾恒但凡在府里,十有八/九是去书房安歇的。   此事府内自然人尽皆知了,顾老夫人当然也会听在耳中。   但老夫人年高德容,又很了解顾恒的脾性,只委婉地同他说了几次,就没再特意说什么,当着陆尔思,更是半个字不曾提起。   只是顾家的那几位族中女眷,因为风闻,不免会说上一二,譬如这样的话,要如何才能有孕生子之类。   原先陆尔思也毫不在意此事,甚至觉着这些人嘴碎。但现在……   也许,她不想跟顾恒生孩子是一回事,但顾恒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韵却比她更高兴似的,又道:“不知这回能不能呢?”   陆尔思突然无法忍受:“闭嘴!你说够了没有!”   小韵正欢喜,闻言吓了一跳,忙低头后退:“奴婢再也不敢了。”   陆尔思气愤地盯着她:“当我稀罕吗?我恨不得他死,我恨不得……”其实恨不得她就是顾恒,可以让自己再骂个痛快。   小韵不顾一切地拦着她:“姑娘!”   陆尔思胸口起伏,最后那个字却咬在嘴里,说不出来。   吃过早饭后,陆尔思去给老诰命请安。   同时派人进宫,让太监通传:顾统领夫人欲求见皇后娘娘。   顾老夫人得知她要入宫之事,道:“你去看看也好,本来我该去给娘娘请安的,前些日子为了太上皇殡天之礼,娘娘的凤体微恙,只是我毕竟腿脚不便。你且记得替我多拜上才是。”   陆尔思一概答应了。   顾老夫人又道:“昨晚上恒儿回来了,他跟你相处的可怎么样呢?”   陆尔思张了张口,终于道:“是很好的。”   顾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小两口儿才成亲,新鲜自然是好的,只是恒儿的脾气古怪,而你,又是个有心的人,你们两个如果有什么言差语错,或者恒儿亏待了你,你只同我说,我回头教训他,别自己受了委屈不言语,知道吗?”   陆尔思的眼睛有些泛红,不敢抬头:“是,知道了。”   她停了停,又说道:“并没有什么委屈,老太太放心。”   “其实你自然是极贤惠难得的,但你不说,我也知道。”顾老夫人道:“恒儿也算是皇上的左右手,且这宫内的禁防又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竟然忙的日夜不归家,可这是以前,如今成了亲,怎能如此,回头我会告诉他,叫他该回来的时候别只在外头忙,虽然皇上缺不了他,但也不能总把个新婚妻子独守空房。今儿你去见皇后,你是新妇脸皮又薄,自然是不能说的。改天我进宫,向皇后娘娘提一提,皇后娘娘自是宽厚仁慈的,娘娘再跟皇上一说,就妥了。”   陆尔思心中一阵酸楚,强忍着告退出来。   陆尔思回到房中,换了品服。   顾府的管家回来禀告,言说宫内已经宣夫人进见了。   陆尔思又重新整理了装束,她看着镜子里双眸泛红的女子,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又想起老夫人方才的种种语重心长,几乎就想打消进宫的念头。   但是……   “不需要夫人操心的事,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插手。”——顾恒的话突然又跳了出来。   经过一夜,他心里惦记的,那是那个不该惦记的人。   “啪!”是陆尔思将白玉梳子狠狠拍在梳妆台上,蓦地起身。   ***   陆尔思进宫之时,却又得了个意外消息。   德妃娘娘病卧在床,情形好像还很不好。   原先因为要操办太上皇殡天之事,宫内上下责任,几乎都落在了冯潋楚身上。   毕竟如今贤妃有了身孕,许充媛先前又奏请了皇帝,在宫内设置佛龛,竟专心修炼起来,一副不理世事的样子。   而西闲因为先前在太极宫受了“惊吓”,也着实休养了一阵子。   虽然她也帮着冯潋楚操办,但冯潋楚不辞辛劳,却把大部分事都包揽了去。   毕竟谁都知道她是皇后的左右手,如果还让皇后带病操劳,有个闪失之类的,却是她的责任了。   但冯潋楚先前毕竟是中过毒的,只是后来经过太医精心调养,以及各色珍奇药物的调补,情形才算稳固。   可如此操劳之下,突然旧疾复发。   勉强支撑着把大殡的扫尾之事安置妥当,便病倒了。   在陆尔思进宫之前,已经数日不曾起身,此刻还有几个太医常驻在鸣玉宫里,全天看护。   就在方才,还晕厥了过去呢,皇后才去探视完毕。   陆尔思本是要去拜见皇后的,听了这话,想到当初那个走投无路六神无主、被范雨沐欺辱的女孩子模样,心中一动。   听说顾统领夫人求见,德妃强打精神,命宫女重新为自己整理梳妆。   半晌,才传陆尔思进内。   陆尔思进内拜见。   冯潋楚道:“免礼,赐座。”声音显得甚是虚轻。   陆尔思谢恩落座,抬头看冯潋楚,果然见脸色憔悴,透出血气双亏的样子,跟先前那个颜色鲜艳,锋芒毕露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尔思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可看冯潋楚如此,一惊之余,心中竟甚是唏嘘。   只是她脸上并不露出什么来,只道:“听说娘娘贵体违和,臣妾心中十分惦念。如今这六宫内的事务上下都是娘娘操持,纵然娘娘能为,却还是要先保重玉体为上。”   这几句话,倒是掏心掏肺的,并无别的意思。   冯潋楚道:“本宫知道夫人的好意。只是……如果是别的病症倒也罢了,这病是伤及了根本啊。如今这宫内常驻着两位太医,所有灵芝仙草,都紧着我用,可……”说着一笑。   陆尔思听她的口吻不太对,心中越发悚然:“娘娘正当年纪,以后还有大把的荣华,何必说这些颓丧的话。”   冯潋楚却不回答,只是望着陆尔思。   陆尔思竟给她看的有些不大自在,便道:“臣妾回去后,也会日夜三炷香,为娘娘祈福的。”   冯潋楚忽然道:“我有一件事,想要询问夫人。”   “娘娘请讲。”   冯潋楚看一眼身侧,伺候的宫女们便后退而出。   德妃才问道:“夫人当初想进宫,不知是为了心中所念,还是为了家门着想?”   陆尔思微微一震:“这……这都是过往云烟,娘娘为何突然又提起来?”   冯潋楚道:“本宫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问一问。当初多亏了你一句话提醒,才有我今日的荣华以及家门荣耀,如今,你可也同我说实话。”   陆尔思心中突然想起在雁北的种种,当时赵宗冕还只是镇北王的时候,林西闲还没有为侧妃,她就已经心仪那位英姿飒爽的镇北王了。   当时她有雁北第一美人之称,自古美人就要配英雄。   而赵宗冕,便是那个绝世英雄,放眼天下也无人能够与之比拟。   陆尔思知道“红拂女”的故事,红拂女能在李靖落魄之时,一眼认出他是个不世出的豪杰,而她,便认定了赵宗冕也是那样的人物。   当然,她并没有看错……   因为朝廷上的原因,两家无法联姻,但这件事已经成了陆尔思的心头执念。   所以在西闲出事后,陆尔思才肯放下身段颜面,不顾一切地想要一搏。   当然,那会儿也是因为知道……时机已到,赵宗冕以后只怕不必再韬光隐晦了。   只不过,她就算是红拂女慧眼识珠,但赵宗冕却显然并不是她的李靖。   而就在陆尔思忖度冯潋楚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竟然又浮现今天早上,她睁开眼睛第一眼所看见的那个人。   眼眶突然有些泛红。   “当初,许是有倾慕之心,但是……”陆尔思心中酸楚,奇怪的是,此刻她说的自然是赵宗冕,心里却总是浮现顾恒的影子,“但是毕竟……”   突然想起那天在勤政殿内,她说尽了心里的话,只要留在赵宗冕的身边,就算只是个女官,她也认了。   那时候到底是执念,还是爱慕?   那时候大概已经把家门荣辱抛到九霄云外了吧,像是着魔一样。   然而不容她多想,回忆忽然就从她走出勤政殿开始,野马奔腾般往下延续,是顾恒冷冷地嘲讽她,是顾恒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红墙上……   当初所有认为是莫大耻辱的种种,此刻回想起来,居然无法按捺地……怦然心动。   冯潋楚望着她恍惚的神色,微微咳嗽。   而此刻外头道:“皇上驾到。”   听了这声,德妃眼中闪出异样光芒,扶着内侍的手起身。   陆尔思也起身拜见。   赵宗冕见她也在,道:“听说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如何在这里呢?”   陆尔思低着头:“臣妾正要告退了。”   德妃道:“你且去罢,得闲再来陪本宫说话。”   陆尔思向着赵宗冕跟冯潋楚行了礼,后退数步,转身出门。   就在出门的那一刻,陆尔思听见身后赵宗冕道:“你觉着怎么样?为什么又听人说晕厥过去了?”   “皇上是听谁说的。臣妾并没有叫人去惊动。”   “是皇后派人去告诉的,”赵宗冕叹道,“脸色果然不大好,这些日子别管宫里的事了,专心把身子养起来吧。”   陆尔思正要迈步出门,听到这里,微微迟疑。   然后她回过头。   正看见赵宗冕轻拢着冯潋楚的肩,而德妃一改方才的苍白憔悴,满是病容的脸上多了一抹近似甜美的笑。   这一刻,陆尔思突然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眼泪瞬间充溢了双眸。   陆尔思望着冯潋楚满足的笑容,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张她曾经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脸,缓缓转身。   ***   顾恒今日在外殿处理禁军之事,所以夫人入宫请安这件,还是他要回宫的时候无意中听说的。   想起昨晚上跟陆尔思的争执,顾恒心跳不由加快。   入宫之后,听说陆尔思去了鸣玉宫,而皇上也正在那里。   但在顾恒扑去的时候,却又得知,陆尔思已经离开,现如今在甘露宫。   六月末的大太阳,晒得人几乎晕厥。顾恒一径奔去甘露宫,门口小江子正在跟小太监们闲聊,看见他,忙躬身请安。   顾恒来不及询问,径直进门。   顾恒的耳力极佳,正上台阶,还未进大殿的时候,就听到里头是陆尔思的声音道:“他的心本就不在臣妾身上……娘娘也自明白。”   西闲说道:“我自然明白。”   顾恒突然觉着,额头的微汗在瞬间都变成了冰。   这瞬间他几乎进退维谷,门口小太监却早早扬声:“顾统领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只萌物~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想念,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   节选一个有意思的评论啊,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幅场景xdd№3 网友:zz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15 23:39:11 所评章节:175   大魔王让位给西闲做女皇好了,大魔王做皇后,三哥做皇贵妃,顾恒、潜儿、柳姬分别做德妃贤妃淑妃[送红包][作者加精] [清零] [赠送积分] [投诉] [回复]   [1楼] 网友:小六爱十七 发表时间:2018-08-15 23:46:56   别介,肚子都要笑疼了~(⊙o⊙)   [投诉]   [2楼] 网友:尹月诺云 发表时间:2018-08-15 23:59:45   大魔王是皇后的话……怕天天都想残害后宫吧[投诉]   [3楼] 网友:后妈杀手 发表时间:2018-08-16 00:06:14   大魔王那跋扈样明明是华妃娘娘的翻板啊,做贵妃就好啦,能顾全大局统领小闲后宫的还得是小顾,谁让人家姓顾呢~三哥发乎情止乎礼,能做德妃,潜儿贴心又贤惠,是带婴儿小能手,做贤妃吧!至于小柳嘛,进后宫会被这帮虐死,一个大魔王就能折腾死她,还是放在小闲身边当侍卫统领吧!能和小闲互相保护呢!另外,小六爱小七是北京人还是天津人啊?我也经常说别介~[4楼] 网友:小书谜 发表时间:2018-08-16 09:36:03·笑死了   被大魔王残害后宫那句笑死了~ 第177章 0816二更   顾恒别无选择, 只得低头入内。   这一刻, 心里也明白自己来的唐突了,纵然西闲一时不会疑心,陆尔思却一定早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面对西闲,他略有些窘然无地。   但对陆尔思,顾恒又觉着愤怒。   顾恒怀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进了甘露宫正殿。   里头,陆尔思早站起身来。顾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向西闲行礼参拜。   西闲微笑道:“顾统领来的这样巧, 莫不是听说了夫人在此,所以特意来的?”   来的路上顾恒早将理由想好,便道:“因为近来重修紫宸殿, 有许多闲杂人等进宫,已经命人把往紫宸的路又封了几重, 若是有事往那边去的话不免要绕路, 特来回禀娘娘知道。”   西闲道:“这种小事, 以后就叫人来回就是了。又劳动顾统领亲自跑一趟。”   顾恒不言语。   西闲又含笑对陆尔思道:“方才说什么来着?顾统领从来都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陆尔思也笑着回道:“正是, 所以臣妾说, 他的全部心意都在……”   顾恒正惦记着方才在殿外所听的那句话,闻言垂着的手已经紧握。   却听陆尔思继续说道:“都在皇上身上了。”   顾恒几乎没按捺住看过去。   “所以我也深知, ”耳畔是西闲道:“毕竟,顾统领跟皇上之间是自小长大的,既有君臣的情谊,也有兄弟知交的友谊, 连我对皇上的用心,都比不上顾统领的用心。”   顾恒听了这几句,慢慢抬头看向西闲。   西闲同他目光相对,微一点头。她的眼神这样温和,毫无杂念。   顾恒的眼中却仿佛有冰水蔓过。   陆尔思也看见了顾恒的眼神,这一瞬间,她突然忘了所有,只是觉着……   有些难受。   如果说在鸣玉宫里看见冯潋楚,就好像看到了原本可以走另一条路的自己,那么这会儿她望着顾恒,却仿佛看到了那个永远都求之不得的自己。   三个人突然都没了言语。   幸而阿照及时来到:“娘娘,小皇子醒了,在找娘娘呢。”   西闲还未开口,陆尔思突然道:“臣妾也想看看小皇子,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   西闲笑道:“把他们带出来吧。”   阿照回身,同几个奶嬷嬷把承吉跟承祥两人领了出来。   陆尔思早站起身来,却见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打扮如出一辙,同样的玉雪可爱,难分轩轾。   西闲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拨浪鼓边走边摇晃着玩儿的,是承祥,另一个望着她快步而行的,是承吉。   奶母将两人领到西闲身边,道:“方才已经吃过奶了,挣扎着往外头要找娘娘呢。”   两个小孩子见了西闲,呀呀喃喃,伏在她的膝头撒娇似的。   陆尔思笑道:“这哪一位是二皇子,哪一位是三皇子,如何辨认出来?”   西闲道:“左手戴金镯的是承吉,右手有的是承祥。”   陆尔思细看了会儿道:“妾身看着二皇子的眉眼风度,倒是跟娘娘有些相似。”   西闲道:“他甚是内向,不如承祥活泛。”   说话之间,承祥已经摇摇晃晃地,却走到了顾恒身边,举起拨浪鼓要送给他。   顾恒俯身接了过来:“多谢三皇子殿下。”   陆尔思一眼看见,不由看呆了。   西闲察觉她的目光,笑道:“等你们也有了小孩子,跟他们两个一起玩,那才热闹呢。”   陆尔思闻言看向顾恒,心头一阵恍惚,想起早上小韵对自己所说的话。   逗了小孩子玩了片刻,陆尔思告退。   西闲并未挽留,说道:“正好顾统领在此,让他送你出宫,是再好不过的了。”   ***   顾恒陪着陆尔思出了甘露宫。   往常走这段路,两人还没成亲,但这会儿,当的起一个“物是人非”。   半晌,陆尔思默默说道:“你放心,我什么也没有说。”   顾恒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是真的放心,就不至于忙忙的跑去甘露宫了。”   顷刻顾恒才说道:“那你为什么要突然进宫。”   陆尔思沉默了会儿,回答:“原本,我的确是想……或者干脆跟皇上挑明了说。”   顾恒轻声一笑。   陆尔思道:“你怪不得我如此。我从小到大,没有人像是你那样折辱过我,就算是皇上……”   顾恒道:“你要后悔,不如想想昨夜我的话。”   “和离?休妻?”陆尔思说道:“不,我不想。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顾恒皱了皱眉:“怎么?”   “我去鸣玉宫的时候,正皇上去探望德妃,若我想轻举妄动,那会儿就不会错过机会。”   顾恒不语。   陆尔思却又说道:“你知道我方才在甘露宫里看着你,我心里在想什么?”   顾恒道:“恨我?或者……”   “不!我只是想让你回头,”陆尔思缓缓止步,她转身看向顾恒,“别再玩火了。方才娘娘给所说的那些话,你总该也听出来了,终不成让她直接开口让你自重吗?”   陆尔思的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晰,也字字如刀。   顾恒的眼神冷极。   西闲在甘露宫里,当着陆尔思的面夸他有心,赞他对赵宗冕的忠心跟兄弟之情。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顾恒对西闲生有那种心思的话,却对不住这份赞溢了,且又情何以堪。   顾恒知道,陆尔思说的很对。   他也明知西闲的用意。   在太上皇驾崩的那日,他听说西闲独自去了养心殿,当着苏霁卿的面,声明自己不会前去。   但事实上,在跟苏霁卿分别后,他终于忍不住,仍是去了养心殿。   虽然心底痛恨自己竟如此出尔反尔,可是当真的赶到……顾恒却又庆幸自己的出尔反尔。   太上皇所说的那些话,他听了大半。   最后西闲以言语激发太上皇的病发,起初他还没看出来,直到太上皇病发倒地,呼人来救,西闲的动作……   顾恒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语。   就如同那一次在太极宫里,听太上皇揭露了御史弹劾是西闲主意时候的心情。   他代替西闲做了她没有完成的一切,事实上他也知道这种事不适合她去做。   那双手只适合给人攥在掌心,好好地呵护。   虽然顾恒知道,西闲如此铤而走险的原因,也许多半是为了赵宗冕,以及她自己。   但是,至少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吧。   “我说了,不要自作聪明。”最后,顾恒回答陆尔思。   说完后,他转身便要离开。   陆尔思追了两步:“你明知我说的是对的!你明明并非蠢人,为什么不能清醒?”   顾恒微微止步,却并没有回头,仍是大步往前去了。   身后陆尔思望着他的背影,难以遏制地叫道:“顾恒!”   顾恒置若罔闻。   陆尔思很想看见顾恒回头,但却只能望着那道高挑轩秀的身影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   且说顾恒往回而行,路过御书房,却听见争执之声。   凝神细听,却是泰儿不知对谁说道:“你也太笨了,这都背不下来?幸而侍读是宽厚的,要是先前老太师在,把你的手心都打烂了。”   另个声音低低道:“这个如此难背,一时怎能背诵下来?”   泰儿道:“我怎么就背下来了?”   “因为太子天生聪慧,跟我们不一样。”   顾恒听出是泰儿在跟进宫伴读的林翼对话,正要走开。只听泰儿又道:“少拿这个当借口,是你心不在焉,你小心了,当我的伴读,要伶俐些,不然我告诉母妃,不要你了。”   林翼吓得哭了出来:“我再不敢了,太子殿下饶恕,我一定好好用心就是了。”   泰儿才说道:“那快点背,再敢偷懒,看我怎么罚你。”   回到勤政殿,赵宗冕也正从鸣玉宫回来了,见他迟到便问:“先前去哪里了?”   顾恒道:“关于紫宸殿修缮的事回禀了娘娘,正贱内在甘露宫,又送了她回去。”   赵宗冕闻言笑道:“在家里腻歪不够,跑到宫里了还要送?啧啧,没想到冰山也有动凡心的时候啊。”   顾恒定了定神:“皇上去过鸣玉宫了?”   “嗯……德妃的样子,很不好啊。”赵宗冕叹了口气。   “先前因为耽误了最佳救治的时候,那些残毒慢性发作,必然伤及娘娘的心脉……实话说到如今这样,也是意料之中的。”   赵宗冕眉头紧锁:“德妃还是个忠心的,且又能干,有她做皇后的左膀右臂令人安心,没想到……偏是这样。”   顾恒说道:“这也算是天意罢了。”   赵宗冕听到“天意”,一笑:“什么天意。都是那老东西搞出来的,如果朕狠心一切早点斩草除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恒知道他指的是太上皇,便道:“横竖已经作古了,又何必再提。”   赵宗冕道:“说来也有些怪,这老东西最后是怎么了,丧心病狂的要跟小闲同归于尽?亏他怎么想的。”   “应该也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想孤注一掷吧。”顾恒道。   赵宗冕说道:“对了,你向来机警,为什么那天却偏偏不在?”   “是微臣大意了,原先在跟苏侍读说话,且娘娘又说不必我陪同,所以才放心没有赶去。”   赵宗冕道:“以后不要如此了,就算如今老东西走了,难免还有些死灰复燃,另外……”   顾恒道:“是指……凌……”   他所指的,自然是“凌霜宫”。   赵宗冕道:“贤妃不比别人,背后还有镇国将军,那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如今万事才定,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再伤筋动骨了……”   顾恒道:“嗯,毕竟郭将军也不像是英国公一样。”   赵宗冕闻言长眉一扬:“你说什么?”   “昨儿我们老夫人去烧香,遇到了章清怡,她不知怎么,向贱内透露了书信的事。”   赵宗冕一怔,却又说道:“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皇上是当事人,才觉着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对贱内却不一样,她、”顾恒顿了顿,道:“她以为是我。”   “啊?”赵宗冕这才真情实意地诧异起来,却又笑道:“陆尔思以为是你?她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她以为,我很明白皇上的心思,所以主动替皇上分忧吧。”   赵宗冕大乐。   顾恒又道:“如果她知道此事分明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不知又是什么反应呢?”   “别告诉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你知道的,迟早晚给小闲知道。”赵宗冕忙正色吩咐。   顾恒道:“其实皇上何必多此一举,留章清怡在宫中又能如何。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懂什么,”赵宗冕横他一眼,“英国公是不能得罪的,毕竟是老勋爵了,朝廷里还得有这样的人撑着。且如果章清怡不出事,因先前给毒针刺伤一节,算来是朕欠他的,如果章清怡红杏冒头,却是他欠了朕的,更何况……一举两得解决了苏霁卿,又何乐不为呢。”   “那也不必非得逼我模仿苏侍读的笔迹。”   “看章清怡那鼠胆,磨磨唧唧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推他们一把,怎能一举成功呢。”   两人一对一答,顾恒冷冷道:“皇上真是神机妙算。”   赵宗冕笑道:“你别用那种嘲讽的口吻。”却又自我夸奖道,“不过这计策的确是一箭数雕,也只有朕能想得出来啊。”   “是啊,古往今来忙着自己往头上戴绿帽子的人,也只有皇上了,真是圣明不过皇上。”   “你快闭嘴!”赵宗冕笑骂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只一枝独秀的大萌,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泰鹅:绿帽子是什么样的啊   苏三哥:呃……太子为什么问起这个?   泰鹅:听说父皇有呢,我却从没见他戴过~大魔王:朕没有,没有! 第178章 0816三更   八月中, 京城内有两件最为著名的喜事。   第一件是苏侍郎之子、如今的太子侍读苏霁卿, 跟英国公之女、原为宫内充容的章清怡成亲。   而第二件,却是皇帝的外甥,小公爷关潜,跟翰林大学士之女何蕊的婚事。   两门亲事前后脚,前者倒也罢了, 关潜的婚事,却几乎由皇后一手操办。   毕竟关潜原本并不居住京城, 府内再无其他的长者, 而章令公主原先又返回桃城了,近期不许回京。   皇上体恤,拨了若干内用使唤人等, 去了在东坊的关潜宅邸,帮忙料理一应事宜。   而其他各种琐事, 却是西闲亲自过目。   西闲一则疼惜关潜, 二则答应过章令公主, 会替她照看关潜。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儿媳, 故而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原来自可以有德妃帮手, 但这阵子冯潋楚的病又加重了几分,连宫中的事情西闲也都接手过来, 不肯再让她劳神。   在两对新人成婚之后,自然是得进宫内谢恩的,苏霁卿跟章清怡倒也罢了,看着着实郎才女貌, 苏霁卿天生谦和温柔,章清怡性子活泼,且又一心恋慕着苏霁卿,两人瞧着却有些意思。   让西闲有些担忧的,是关潜的亲事。   这日,关潜同何蕊入宫,先去勤政殿谢恩,因赵宗冕正有要事,便叫他们只先去甘露宫。   关潜不以为意,何蕊的脸色略有些不太好看。   当初贵主进宫的时候,西闲对谁都和颜悦色,独独是对她,丝毫情面也不留,而这其中原因便是为了关潜。谁知一声赐婚,仍是不由分说定了两家婚姻,何蕊如何能够心气儿平顺。   但毕竟面对的是皇后,心里虽然有疙瘩,但面上自还得过得去。   两人来至甘露宫,入内拜见,西闲命平身赐座。   西闲打量何蕊,见她比先前选秀那日要清减了好些。脸上也没什么欢喜之色,只淡淡的。   西闲看着她的样子,一时想起先前听过的一个传闻……是说因为当初入宫被阻,后来又给赐婚给关潜后,何蕊曾寻过短见。   不过只是耳闻,并不知真假,后来又说是误传,如此之类。   毕竟此事非同寻常,得了皇帝赐婚,只能感恩戴德,如果有什么自杀、逃婚之举,便等同抗旨叛逆,何家当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其实西闲当初也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只是赵宗冕不由分说给定下,而且何蕊的相貌跟出身也的确是上上之选,且又是章令公主先看中了的人……   西闲嘉勉了几句,无非是叫他两人此后夫妻同心,妻贤夫和之类。   关潜道:“请娘娘放心,潜儿不会辜负娘娘所望。”   西闲的眼里本藏着些许忧虑之色,可见关潜笑意晏晏,仿佛很满意这门亲事的样子,这才略微宽心。   从一个阴郁纨绔的少年,历练长成如今进退得体能够独当一面的朝臣。   到现在成家立室。   虽然把关潜当作半子看待,但到现在,望着他,却仿佛也看着泰儿、承吉承祥三个。   不管怎么样,西闲所盼的无非是关潜平安喜乐而已。   如今见他高兴,当然也替他高兴。   当下西闲含笑点头道:“你是最懂事的,可惜公主不在京内,不然的话,指不定多高兴呢。”   关潜微笑回道:“母亲不在京内,倒是多劳了娘娘,替我们操办的甚是妥当。先前拜天地的时候,并没有拜过父母,如今就拜一拜娘娘,权当行了礼吧。”   关潜说着起身,西闲忙拦阻说不可,关潜道:“也算是侄儿夫妻的心意。”   说着看向何蕊,和煦笑道:“夫人莫非还怕羞么?娘娘便如我们的长辈一样,不必拘泥了。”   何蕊这才跟着起身,两人在殿内跪了一跪。   这日两人出宫后,赵宗冕才得闲回来。   西闲跟他说起关潜夫妇来拜之事,问道:“皇上怎没见他们?”   赵宗冕道:“今天才得的急报,北蛮那边起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多牲畜。”   寻常之人听了必然不解,北蛮的事又跟中原有什么相干?   但西闲一想就想到症结,惊道:“北蛮靠着牲畜过活,过了九月天就冷了,他们若是没有牲畜……这个冬天就难过了。”   北蛮人的口粮若是没有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虽然先前给雁北军打的很惨,可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气,而且涉及口粮便涉及生死,就算是拼命,他们也要搏一搏的。   只怕边关又将不安宁了。   赵宗冕见西闲果然明白,点头道:“幸而是雁北军的斥候发现了此事,及时回报,现在布置还来得及。”   西闲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莫名地有些慌,道:“又要打仗了吗?”   赵宗冕瞧着她眉间有些忧虑,便笑道:“怕什么,又不是没打过,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觉着朕怠慢了潜儿,如今告诉了你,却又添了你心上忧愁。”   西闲望着他的笑意,突然间没来由地想起他去白山那一夜。   不管过去多久,一想到那夜,眼前似能看见在晨曦之中那离开自己的赵宗冕的背影,以及她那声想叫住他而又没有出口的呼唤。   西闲靠近赵宗冕身旁,伸出双手慢慢地将他拦腰环抱住,可却不知说什么。   赵宗冕抚着她的背:“怎么了?”   西闲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一点慌。”   赵宗冕笑道:“瞧你,以后在不跟你说这些了。”又道:“对了,却有件正经大事要跟你商议。”   西闲因问何事,赵宗冕道:“我想让泰儿跟苏尹清学游水。”   “啊?”西闲很诧异,仰头看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突然,是早就想着了,先前只是担心泰儿年纪小,可先前跟苏尹清说起来,他却说小孩子是最适合学的,而且从小学会了,有备无患。”   西闲笑道:“什么有备无患……说的好像泰儿会落水一样?”   赵宗冕也笑了两声:“原先朕没去过南边,没在苏尹清手下吃败仗的时候,也从想不到会给人摁着头差点憋死在水里啊。弄得朕现在看着水都心里慌的很呢。寻常连船都少坐。”   西闲也知道他跟苏将军的那点过节,便笑道:“难道那次吃了亏后,没有痛下决心学游水吗?”   赵宗冕道:“一来因为太忙,没时间去学,二来……大概就像是苏尹清所说,这得打小儿学,我这样年纪了,又差点死在那水里,如今唯恐避之不及,还要去学呢。”   西闲道:“所以叫泰儿去学?”   赵宗冕点头:“不仅泰儿,等承吉承祥满一岁了,也让他们跟着苏尹清学。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西闲觉着不可思议,笑问:“一岁就能学?”   赵宗冕道:“是苏尹清说的,说在他家乡,才出生不多久的孩子就会水。朕还问他是不是水鸭子托生的呢。”   西闲本来因为北蛮的事而有些担心,可给赵宗冕三两句言语转开,她一心替三个娃娃思忖学习游泳的事,那份关于战争的忧虑才消失殆尽。   九月初,天气转冷。   德妃的病越发重了。   西闲几乎每天都要去探望一次,可终究是无力回天。   这日,宫内派了人去威勇侯府宣旨。   不多时,冯家的威勇老侯爷,冯潋楚的两位兄弟冯少经冯少纬,以及府内几位诰命女眷尽数入宫,在鸣玉宫里探看冯潋楚。   名为“探看”,实则是见最后一面罢了。   不多时,是赵宗冕来到。冯家众人不免含泪跪地接驾。   冯潋楚呼吸已渐困难,却仍抬手向着赵宗冕。   赵宗冕来至榻前,握住冯潋楚的手。   他早从太医那里听说,先前她所受之余毒攻心,已经难以挽救。   赵宗冕却只说道:“让你的家人来,便是想让你看看他们安心休养,你别多想。快点给朕好起来。”   冯潋楚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微微一笑:“臣妾……平生最大所幸,是入宫承恩……”说到这里,便停下来,又急促喘气。   赵宗冕握住她肩头:“别说了,好生静养。”   “这会儿、不说,就没机会了……”冯潋楚反握住赵宗冕的手,目不转瞬看着他的脸,低低说道:“虽然皇上、从未以真心付之,但雷霆雨露,都是妾甘心所愿,因为妾……深爱皇上。”   赵宗冕唇角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冯潋楚又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妾求过的事吗?”   赵宗冕道:“朕记得。都记得呢。”   “可是……”冯潋楚望着他道:“当初范贵人曾、曾诅咒臣妾,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她说冯家迟早有一日会……”   “这种混账话难为你也记在心里。”赵宗冕皱眉。   泪从冯潋楚的眼角流了出来,她哽咽道:“臣妾只是怕,皇上……忘了,如今臣妾无法再伺候身边,还求皇上,记得臣妾忠心效命,对冯家……”   赵宗冕目光闪烁,终于说道:“你放心,只要冯家一日矢志效忠,朕就会保冯家荣宠无双。”   冯潋楚微笑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死也能瞑目了。”   说了这句,冯潋楚挣了挣,赵宗冕看出她的用意,便扶她起身。   冯潋楚转头看着地下冯家众人,道:“皇上……亲口答应,只要冯家、矢志效忠皇上,皇上就会……保冯家盛世荣宠。你们……也都记得,务必要、尽忠体国……报答、皇恩。”   冯家众人流泪跪地,山呼万岁叩谢皇恩,又道娘娘千岁。   冯潋楚吩咐了这句,终于去了最大的心事。   赵宗冕道:“好了,你休息吧。”   冯潋楚摇头,她目光转动看向赵宗冕,眼神中却有无限的恋慕、不舍。   “臣妾……”她流着泪,笑说,“也叩谢皇上恩……”   一句话未曾说完,德妃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唇边还带着三分笑意,若不知情,必以为是睡着了而已。   德妃的殡礼办的极为隆重。   据说皇帝因为德妃之死甚是悲痛,特赦放了九百名的宫女内侍出宫,并下令免除三年内的秀女之选,这就是说,连续三年,后宫不再向民间征选佳丽。   满朝文武虽然诧异,但正当德妃新丧,皇帝悲恸之际,自然不便在此事上大放厥词。   皇帝又命朝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以及诰命们,临制五日以祭德妃,并随行送殡,这种阵仗几乎比得上孝怀皇后之制了。   除此之外,皇帝不仅恩许了冯家长子冯少经袭了侯爵,而且又封了冯家次子,现任镇抚司副使的冯少纬为忠勇侯。   一门两侯爵,这不仅在本朝绝无仅有,只怕从古至今也是罕见。   罢黜后宫,恩及家人,可见皇帝是何等的重视德妃。   此事完结之后,已经进了十月,宫内并无别的闲杂之事,许充媛潜心向佛,西闲也早免了她的请安之礼,又给她在奉仪殿特设了一处佛堂。   郭贤妃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已经稍微有些显怀,为让她专心养胎,西闲也不许她来请安。   一时之间,宫内比先前平静了很多。   可对西闲而言,身边有三个小家伙陪着,除了泰儿最近越发知礼外,其他两个正是活泛的时候,自然不会寂寞。   这天,西闲正在暖阁里教导承吉承祥说话,两个小家伙才过了一岁生日,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会说话,只是呜里哇啦,引得西闲甚是开心。   却在这时候,阿照走进来,神色惊慌不定。   西闲一眼看到,便问她何事。阿照迟疑了会儿:“方才小江子在外头听了个消息,也不知真假,奴婢有些不敢说。”   西闲正抱着承吉,还有些漫不经心:“是谁的消息?”   “是、是关于小公爷的。”   “潜儿?”西闲一怔,忙将承吉送给旁边的嬷嬷,“快说怎么样。”   阿照道:“是说……说……”   她紧锁双眉,终于上前,在西闲耳畔低声道:“外头都在说,是小公爷把何夫人给杀了!”   “什么?”西闲觉着自己的头发都在瞬间根根倒竖,“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只大宝贝,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顾恒:小公爷,人不可貌相啊   小陆:楼上想干什么?   顾恒:他做了我想做而没做的事   小陆:o(╥﹏╥)o我要告诉娘娘打你顾恒:快去!来自女神的惩罚~想起来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179章 0817一更   西闲命人将小江子唤入, 细问他所听之事。   小江子道:“奴婢是听内务司的公公说的, 他们在宫外听大理寺的人所说,据说是小公爷杀死了夫人,何家已经知道了,已经派人去大理寺报了案。”   西闲只觉着一阵晕眩,忙问:“还有什么?小公爷如今在哪里?”   小江子道:“奴婢尽力打听过, 只可惜再没别的消息了,也不知小公爷现在怎么样。”   西闲道:“皇上可知道了?”   小江子道:“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 看见大理寺卿正去了勤政殿, 只怕必是为了此事。皇上这会儿多半知道了。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再去勤政殿守着。”   小江子去后,西闲的心一阵阵慌张。   承吉承祥还想要跟母亲玩耍, 西闲却已经无心陪他们,就叫嬷嬷带了他们去。   阿照见她如此, 便试探着提议:“娘娘, 不如……不如让顾统领来问一问, 他必然是知道的。”   西闲心头一动, 但很快又道:“不用了, 顾统领这会儿必也有自己要忙之事。”   阿照看着她,欲言又止。   西闲低头忖度半晌, 却犹豫着说:“不然……去看看顾统领现在做什么,若得闲便请他来。”   于是阿照忙答应了,出去又叫了一个小太监去寻顾恒。   不料这小太监去了不多会儿就回来了,禀告道:“勤政殿的人说, 顾统领在半个时辰前就出宫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呢。等回来后会立刻告诉他来一趟甘露宫的。”   阿照问道:“为什么出宫?”   小太监道:“他们都不知道。说是很匆忙就走了的。”   西闲几乎忍不住要亲去勤政殿询问赵宗冕,只小江子又回来报说,许多大臣在勤政殿里议事,皇帝脱不开身。   但此刻西闲最想见到的却是关潜,她很想亲口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回想那日关潜跟何蕊进宫谢恩,看着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杀妻”?   西闲本能地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不相信关潜会杀死何蕊,但……另一方面,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当初在雁北王府,关潜可是……能自作主张干净利落地杀死了张夫人的人啊。   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西闲终于按捺不住,吩咐阿照道:“让小江子去勤政殿通报,我要出宫。”   阿照惊道:“娘娘,这会儿不能轻举妄动。”   “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什么消息都没有。”西闲知道这会儿外头只怕已经是满城风雨,但是偏她拘囿于这皇宫之中,一无所知。   杀妻罪名非同一般,何家也毕竟不比寻常人家,既然能去大理寺告官,那大理寺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的话,这会儿关潜只怕已经给拿了入狱了。   正在这时侯,小江子飞奔回来,满头的汗,跪地道:“娘娘、娘娘……奴婢已经打探明白了。”   西闲忙定神,叫他快说。   小江子道:“奴婢拦住了大理寺的一位大人,这才知道,原来其实不是何家最先告官的,是、是关府先去的,大理寺的人起初还不相信……去了后才发现是真的。如今小公爷被拘押在大理寺,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何家的人入宫了。”   “是关府的人主动告官?”西闲诧异。   小江子道:“没有错的!就是关府的管家去的。”   虽然总算有了来龙去脉,但西闲仍是无法宽心。   而且何家的人入宫,当然是为了何蕊被杀之事,可见这件事无法善了。   西闲问:“皇上还是不得脱身?”   小江子道:“哪里能够呢,听说今儿又有北边的紧急军情,再加上这件事,听伺候的公公说,皇上忙的连喝口茶的时候都没有。”   西闲本想当面询问赵宗冕,听小江子如此回禀,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照在旁边问:“你知不知道顾统领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小江子道:“顾统领是早早出宫的,值日的公公跟侍卫大哥们都换了一拨了,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直到这会儿,西闲才发现自己身边可用的人如此之少,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顾恒,他一旦不在,便无计可施。   正恨不得自己出宫的时候,外头道:“太子殿下到。苏侍读到。”   不多时,就见泰儿从外疾跑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林翼和苏霁卿两人。   泰儿着急地扑到西闲腿边,问道:“母后!我方才听人说,关潜哥哥……杀了人了?你听说了没有?”   西闲早猜到泰儿是为了此事,忙道:“别急,母后也知道了,已经命人去查探。”   这会儿苏霁卿跟林翼分别都行礼过了。   西闲见林翼有些畏惧之色,就叫阿照领他到偏殿吃果子去。   苏霁卿也问道:“娘娘也没得确切消息?”   西闲道:“正是呢。”   泰儿满面焦急:“我本来想去见父皇,可是那里一堆大臣,义父不让我打扰。母后,现在哥哥怎么样了?会有碍吗?”   “这个……等大理寺进一步审讯才知道。泰儿别担心。”西闲只得耐心安抚,可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苏霁卿看了出来,便对西闲说道:“娘娘,如今请太子殿下留在甘露宫,我即刻出宫,去大理寺查看端倪。”   西闲精神一振:“三哥若去,自然妥当。”   苏霁卿答应了声,正要出外,外间是小江子高声道:“顾统领到了!”   小江子话音未落,就见顾恒从外快步走了进来。   顾恒见苏霁卿跟泰儿都在场,并不觉诧异,便分别向西闲跟泰儿行礼。   泰儿道:“顾师父,你去哪里了?”   顾恒垂首道:“回太子,微臣一早听说了小公爷之事,所以出外打探去了。”   西闲很意外,本以为顾恒不知因何忙碌,没想到竟是为了关潜的事。   刹那间如同眼前拨云见日。   泰儿已经等不及问道:“哥哥怎么样了?真的杀了那女人吗?”   西闲道:“泰儿,让顾统领慢慢说。”又吩咐宫女:“去给顾统领跟苏侍读倒茶。”   苏霁卿见顾恒原先是为此事,想来是不必他特意走一趟了,于是也垂手在旁边,等顾恒细说。   ***   据顾恒所说,当时去大理寺的,的确是关府的一名管家。   管家跑到大理寺道:“我们家大人同夫人口角相争,误杀夫人,特命小人前来出首,请速速去勘验了事。”   刹那间把整个大理寺都惊动了。   毕竟关潜是皇帝的侄子,又是小公爷,担任礼部侍郎一职,怎会出这种大事。   但既然亲自来出首告官,终究是得去查探的,于是大理寺正便命底下的寺正,带了一名录事一名仵作,并六名差官前去关府。   这一行人才入了府内,来至堂中,却见关潜坐在椅子上,并不见有什么异色。   大理寺正摸不着头脑,心里盼着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按礼上前拜见。   关潜道:“各位不必慌张,按照律法行事便是了。我便在此,也绝不会逃了。夫人自在里间,你们请去看罢了。”   大理寺正越发不知深浅,告了声“得罪”,带人入内。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先惊了一惊,再看时,却见何蕊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脸颊旁边鲜血淋漓。   众人几乎窒息,忙忍住慌张,命勘察现场,转了一圈,却见方便的理石桌角上也带着血渍,地上也有鲜血飞溅的痕迹。   大理寺正是专门负责直接审理案子的,颇有些经验,加上仵作在场,根据现场所留的痕迹,死者的情况,以及关府之人出首的口供,分析得出。   ——这必然是两人争执,推搡之间,何蕊往后倒下,后脑勺撞在了尖锐的桌角上,导致头颅破裂而死。   现场勘验之后,便命人把尸首先行抬回,又出来外间。   果然见关潜仍在椅子上好端端地坐着,见他们露面,便起身道:“各位可都查验清楚了吗?”   大理寺正见他神情镇定,并无慌怕心虚之态,便也稍微收敛了心慌之意,回道:“是,已经查明。现在……有劳侍郎随我们回寺内,录取口供,再做进一步审讯断案。”   “很好,寺正便按律行事就是了。”   于是关潜便同大理寺一行人而去。   何家在听说消息之后,几乎不信,怎奈大理寺的人前往通报,命他们去大理寺认尸之类。   大学士跟两名族人亲自前往,亲看过何蕊的尸首,极为骇然。   ***   西闲听到这里,忙问道:“那……那可经过审讯了吗,到底是为什么而杀,真的是……潜儿动的手?”   至此,西闲还怀有一线希望。   顾恒知道避不开这一节,略停顿了一下,便道:“大理寺已经过堂了,小公爷供认不讳。”   听见“供认不讳”四个字,西闲抬手在额头上一拢,又有些眩晕。   苏霁卿轻声问:“原因呢?”   顾恒道:“据小公爷供认,是何小姐出言不逊,诋毁章令公主,并辱骂小公爷,而且……”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会儿,扫一眼西闲。   才又垂头道:“而且……拒绝跟小公爷同房。”   幸而是他,纵然说这种话,声音仍是淡淡冷冷的,倒是不至于叫人过于窘迫。   西闲听了前面两句,还罢了,听到最后一句,愣了愣:“同……”   突然醒悟过来,一时惊愕。   虽然还想询问顾恒,但因这个原因,到底有些难以出口了。   又庆幸,幸而方才听到说何蕊尸身的时候,叫阿照领了泰儿去跟林翼作伴,不然的话,让泰儿听见了却也不好。   苏霁卿在侧,因缓缓说道:“是因为这几个原因,才争执动手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便是因故误杀,想必……不至于判死吧?”   “嗯,的确是真的,至于如何判,尚不得而知。”顾恒有些含糊地应了声,又道:“如今小公爷被拘押在大理寺狱中,大理寺的人正在为如何定罪而争执……不过何家那边只怕是不依不饶的。”   西闲虽也看出顾恒仿佛还有些话没说,却不大好问了,忙定了定神,只道:“劳烦顾统领了,这外头的事,还是得顾统领多上心周旋些。”   顾恒拱手作揖:“请娘娘放心,此事我绝不会怠慢,会时刻看着的。”   得他一句允诺,又听苏霁卿所提的“不至于判死”,西闲略有些安心。   这会儿顾恒道:“娘娘也不必为此事忧心,一有进展,顾恒会立刻回报的。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皇上那边还没有去回复。”   西闲忙道:“顾大人且去。”   顾恒后退两步,转身往外,苏霁卿也起身道:“臣也告退了。”   西闲一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甘露宫。   且说顾恒在前,苏霁卿在后,离开甘露宫后,顾恒有意放慢了脚步,而苏霁卿加快几步上前。   苏霁卿道:“方才在娘娘面前,顾大人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恒道:“是有一句话不能当着娘娘的面说。小公爷说自从成亲就没有跟何蕊圆房过。那何家的人自然质疑小公爷的话,于是请了稳婆去查验,结果,却发现何小姐已经并非处子之身……这跟小公爷所说自然相悖,所以何家的人觉着小公爷的话不实不信,认为事有蹊跷,揪着不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大宝贝~~kikiathena扔了五个地雷   想念扔了1个地雷   啊~~今天的小剧场缺席ing~~~ 第180章 0817二更   苏霁卿跟顾恒两两无言。   片刻, 苏霁卿才说道:“按理说, 依照小公爷的性子,不会说这样的谎话。可如果不是小公爷,那……顾统领怎么看?”   顾恒道:“早上我得知消息后便立刻赶去关府,只可惜仍旧晚了一步,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后来我想办法见了小公爷一面, 可他并没对我说别的。”   这种事过于敏感,就算顾恒跟苏霁卿两个也不便畅所欲言。   苏霁卿只好说道:“京内还有几个我相识的人, 稍后出宫, 也走动打听打听。”   顾恒道:“嗯,此事还有周旋的余地,等我先回了皇上再说。”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且不说顾恒跟苏霁卿为关潜之事奔走, 甘露宫中,原先泰儿给阿照领着来到偏殿, 却见林翼正在桌边低头吃东西。   泰儿因为没如愿以偿地把案情听完, 心里不快。   他的性子很像是赵宗冕, 虽然在西闲面前乖乖听话, 见了林翼, 却不由生气。   于是也不吭声,只默默地走到林翼身后, 才冷不防用力咳嗽了声。   林翼正吃的津津有味,猛然给他一惊,吓得把口中的点心喷了出来,又大咳不止。   泰儿见他如此狼狈, 本要笑,可一笑就没了威严,于是冷哼道:“看看你,有什么出息,几块点心就让你忘乎所以,连有人走到身后都不知道?”   林翼咳了几声,擦擦眼角的泪,垂手道:“太子殿下。”   泰儿在旁边坐了:“我饿了。”   林翼忙把剩下的点心都捧过来。   泰儿扫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这都给你吃过了,你竟然让我吃剩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夕吓得手颤,迟疑问:“那、那……”   正在此刻,却见阿照领着两个宫女,又送了新的糕点果品,并热茶过来。   泰儿问道:“阿照姑姑,承吉承祥呢?”   阿照道:“方才奴婢去看过,两位小皇子才睡下了。”   泰儿失望地叹道:“真可惜,他们两个长得太慢了,几时才能陪着我玩呢。”   阿照笑道:“说快也是很快的,何况太子身边不是还有林少爷吗?”   泰儿道:“他笨死了。”   阿照“嘘”了声:“给娘娘听见了可不妥当。”   泰儿笑道:“我哪里有那么笨,当然不会当着母后的面说。”   泰儿又问道:“阿照姑姑,我关潜哥哥的事,到底是怎么样?”   阿照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正跟顾统领,苏侍读商议呢。”   “为什么他们说话要避着我呢?”   “大概……大概是因为太子年纪还小,又或许是怕太子担心,总之自然是为了太子好才如此的。”   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阿照去了,泰儿皱紧眉头,细想了半晌,对林翼道:“都说我年纪小,哪里也不许我去,连潜哥哥的事也不许我听……你说我还是不是太子了?”   林翼道:“太子当然是太子。”   泰儿看着他,眼珠一转,忽然说道:“翅膀,你听我的话吗?”   这是泰儿给林翼起的外号,他倒是聪明,只肯背地里避着人叫,免得给西闲知道了会训斥他。   林翼道:“那当然,爷爷叮嘱过我,让我好生伺候太子呢。”   泰儿得意地一笑:“那我有件事要你帮我做……你过来。”   说着泰儿将林翼招到身边,低低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   林翼大为惊讶:“这、这是为什么呢?”   泰儿说道:“你别管,只照着我吩咐的做,记住了没有?”   林翼迟疑着不敢答应,泰儿喝道:“敢不听我的话,信不信我向父皇告状啊?”   “听,听,”林翼忙应承,又小声说道:“可是太子别闯祸呀。”   “闭嘴!你敢管我!”   两人说话这会儿,外间顾恒跟苏霁卿已经告辞了。   泰儿对林翼使了个眼色,两人出来外头,西闲正仍在想关潜之事,看见他们两个,便强打精神道:“苏侍读今儿有事,怕是不能陪你们回去了……叫小江子送过去可好?”   泰儿看向林翼,林翼说道:“皇、皇后娘娘,我的肚子突然疼。”   西闲忙道:“怎么忽然肚子疼。阿照……”   西闲知道小孩子的病症是拖延不得的,才要让阿照去传太医来,泰儿早知道她的意思了,忙抢先说道:“母后,不用去叫太医了,方才他在里头吃了无数的点心果子,只怕是撑着了。”   说着便瞪林翼。   林翼忙也道:“是,是有些撑着了。”   西闲啼笑皆非:“何必吃那么多呢?既然如此,还是别乱动,先到里头静静地平躺一会儿,等消化了就好了。”   泰儿从背后拧了林翼的胳膊一把,林翼期期艾艾道:“皇后娘娘,我、我想回家去。”   西闲道:“这时侯回去吗?”   林翼道:“嗯、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府?”   西闲本正要答应林翼,突然听了这句,便道:“这个怕是不成的,为什么突然要太子同去?”   原本泰儿是想让林翼装病,求西闲叫自己陪着他回去,没想到考虑不周。   这会儿泰儿心中焦急,怕计划败露,西闲必然是不准的。   不料林翼急中生智一般,道:“其实,其实是爷爷前几天有些身上、不好,他甚是惦记太子,很想……很想见见太子殿下,只是因为腿脚不便,进宫也不容易,所以才……皇后娘娘,翼儿想、想今日请太子去府里,爷爷一定会很高兴。”   泰儿在旁边听了这几句,顿时对林翼刮目相看。   西闲听是父亲身子不适,甚是挂心:“老爷可怎么样,可是病了?”   林翼摇头道:“其实是因为不小心滑了一跤伤了腿,没有大碍,还叮嘱我不许告诉娘娘,说是怕娘娘担心,如果给您知道了,祖父就、就打断我的腿呢。”   泰儿吃惊地看着林翼,突然发现这个小子很有鬼扯的天赋。说起谎来跟真的一样。   西闲不由心软,林牧野想念泰儿而不能见,毕竟是长辈之心,但……   西闲略一思忖,道:“既然这样,且等一会儿。”   于是便把阿照叫来,让吩咐人去勤政殿走一趟,说是泰儿想去林府,自己也想陪着他去一趟,看看赵宗冕的意思。   泰儿听说去询问赵宗冕,心头一沉,又听说西闲也要陪着去,心更加又沉。   不料,不多会儿小太监回来道:“皇上说了,太子若是想去,便叫他去,只是让顾统领多派些人跟着,别有差池就成。娘娘且不必亲去了。”   泰儿听了这两句,提着的心欢快地摆动起来,喜欢之色溢于言表。   林翼在旁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西闲听赵宗冕不许自己出宫,倒也罢了,毕竟她身为皇后,没有再回娘家的道理,她先前派人去说,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   仗着泰儿年纪小,倒是可以不必太过理会那些规矩。   于是便又叮嘱了泰儿几句,泰儿一概应承。   泰儿跟林翼往外的时候,偷偷拉了他一把:“好小子,看不出你这样会说谎,还咒外祖父摔断了腿?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翼擦擦额头的汗道:“我没有说谎,这是真的。”   泰儿目瞪口呆:“啊?”   林翼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承认:“祖父是真的摔伤了,也是真心想念太子,且也是他交代不许我透露给娘娘知道的……我没有说谎,方才只是着急,怕娘娘不肯答应让太子去府里,所以才情急说出来的。”   泰儿无言以对。   ***   顾恒原先正在勤政殿向赵宗冕回复关潜之事,才说完,就听甘露殿有人来报。   赵宗冕下意识说道:“这会儿多事之秋,又何必再往外跑。”   正欲驳回,顾恒道:“毕竟是娘娘第一次开口,且听说林老爷子先前摔伤了腿,若太子能去看望,却也是好事。”   赵宗冕却并没听说此事,问道:“怎么摔的?可要紧?”   顾恒道:“应该是滑了一跤,腿骨有些裂开,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还好,那老爷子看着也是硬朗的,”赵宗冕说了这句,又道:“你怎么知道?”   顾恒一顿,又道:“先前跟镇抚司的人喝茶,无意中听说的。”   赵宗冕便不理论,只吩咐准了泰儿出宫,却不许西闲离宫。甘露宫来人去后,赵宗冕道:“你亲自护送太子过去吧,看过了后不要耽误,立刻回来。”   顾恒领旨。   赵宗冕又道:“对了,还有关潜的事,你怎么看?”   顾恒道:“小公爷若是没碰过何蕊,那么自然是她跟别的人有染,假如何蕊婚前失贞,跟人私通,又辱骂章令公主,目无夫君的话……我想大理寺的判刑应该不至于很重。”   “就是这样,”赵宗冕道,“让镇抚司跟进,追查何蕊跟何人私通。哼,书香门第,三代状元,便教导出这样的女儿?本以为她的教养极佳,出身又好,跟潜儿成亲,以后自然会生出很伶俐的孩子,若真的是这样不自爱的放□□人,不仅是她死,连何家朕也要追究他们监养不力、纵女败德、欺君瞒上的罪责呢。”   且说顾恒亲自率人护送泰儿跟林翼出宫,径直往林府而来。   因此事是临时起意,所以并无人知道马车中坐着的除了林府的小少爷外,还有太子殿下。   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到林府门口,顾恒下马,亲自将泰儿抱了下来。   泰儿跟林翼进府,门上还没反应过来。   顾恒吩咐其余禁卫戒备,自己陪着两人进了林府,里头已经惊动了,林牧野撑着拐杖迎了出来。   泰儿见老先生果然受伤,便上前拱手行了个礼:“给您请安了。”   林牧野丢了拐杖,俯身将泰儿扶住:“太子殿下,使不得,该是草民向您行礼才是。”   杨夫人慌的也忙上前搀扶,目不转睛地望着泰儿。   泰儿脆生生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听说您老人家伤了腿,可大好了吗?”   顾恒见林牧野身形摇晃,便也上前扶了一把。   林翼又将拐杖捡起来送给老爷子,林牧野才又撑住:“已经大好了,太子……可是为此而来?”说着,不免责备地看了林翼一眼:“不是说不许你透露的?”   林翼也不便说什么,只耷拉着头。   倒是泰儿说:“跟他没有关系,是我想着外祖母跟外祖父,所以来看一看罢了。”   林牧野听了此话,更加暖心,一时老泪纵横。   泰儿在林府里耽搁了有半个时辰,林牧野陪着他在府里各处又转了转,尤其在西闲昔日的闺房里停留了半晌。   期间顾恒也一直都陪在身旁,本来是一趟寻常差事而已,却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得。   他第一次亲临西闲曾住过的闺房,望着这方寸小院,冬阳暖照,窗棂因年久而油漆斑驳,露出底下沧桑的原木之色,在日影之下淡淡暖暖的,一应所有,都仿佛有她的影子在内。   ***   林牧野跟杨夫人亲自送出了府,目送泰儿上车,出了大街,才双双返回。   而这边车驾走了小半路程,顾恒骑马就在马车旁侧护卫,车内泰儿探头出来,突然问道:“师父,这里距离大理寺远不远?”   顾恒瞥他一眼,听如此问,就知其的意图:“颇远。”   泰儿眨眨眼,知道自己的心意给看破了,便索性求道:“顾师父,咱们出都出来了,就许我去看一看哥哥吧?”   顾恒道:“皇上许太子出来已经是开恩了,这会儿再去大理寺,难免会招人的眼,太子也不想皇后为您担忧吧?”   泰儿泄气一样:“唉,这么说是白忙一趟了。”   顾恒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故意借口探望林牧野,实则是想去大理寺探望关潜的。   顾恒不免安抚道:“太子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亲自跟进,小公爷一定会无碍的,等他脱罪后,太子自然就见着他了。”   泰儿听如此,才叹气道:“那好吧。只是师父回去千万别告我的状啊。”   顾恒笑道:“我几时这样嚼舌来着吗,何况太子也算听话。我为何……”   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喝道:“太子伏身!”   泰儿还没反应过来,顾恒叫道:“有刺客,戒备!”   只听“嗖”地一声,泰儿吃惊地趴在车窗上,大睁的双眼看见一支利箭向着自己激射过来。   顾恒抬臂一挥,将暗箭磕飞,同时抬手把泰儿摁回车内:“太子趴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有爱的这两只:kikiathena,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小闲斥责何蕊在144章~往下就有赐婚情节)   嗯,猜猜看会发生神马   泰鹅:竟然有人要刺杀本鹅,关门,放父皇~~大魔王:这时侯想起朕来了   泰鹅: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不然就让师父上大魔王:要不是为了你母后……-_-|| 第181章 0817三更   这日泰儿并没有回宫。   原本许他出去的时候就叮嘱了几回, 让探望了林牧野后便即刻回来, 如今竟这样延迟,西闲不知何故,频频催小太监到宫门处打听,又派人去林家查看,却并无消息。   只在将近黄昏的时候, 才回禀说是太子留在了林府过夜,今晚上不回来了, 此事已经得了皇上允许。   西闲听了这话, 虽然觉着意外,但那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   除了当初狠心跟泰儿分开,这还是母子两个第一次分开这样长时间。   西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看不见泰儿那小脸,就好像有件重大心事没有解决, 晚膳都没有吃。   入夜后, 赵宗冕来至甘露宫,   西闲迎了他, 把其他的事暂且放下, 只先问道:“好好的怎么又让泰儿在林府过夜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头过夜呢。”   赵宗冕不以为然道:“你也说是头一次,他自然是觉着处处新奇, 当然想方设法赖在府里不肯回来了,何况又有老爷子,又有老夫人,还有林翼陪着……对了, 顾恒也在那里,他当然是乐不思蜀了。”   西闲听他说的这样明白周详,才笑道:“你常常说不肯娇纵了泰儿,怎么这次却遂了他的心愿?”   赵宗冕道:“还不是给你耳提面命的,朕自然要对他们好一点,免得你又说我薄待苛刻了他们。”   说到这里,便又笑道:“说来,承吉承祥呢?忙了一整天了,倒是怪想念这两个小家伙的。”   赵宗冕对儿子们从不上心,这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示好,西闲心里也有些喜欢。便同赵宗冕来到旁边寝殿。   两个小家伙正对坐在一起,承吉在摆弄地上的一辆木马车,成祥却挥着一面小旗子,比比划划地好像在跟他说什么。   赵宗冕对西闲道:“你瞧他们两个,都说双生子心有灵犀,他们如今还不会说话,但看这幅样子,却仿佛他们之间自有灵犀一样。”   西闲看着一对粉妆玉琢的孩儿,也自心花怒放。   这会儿承祥看见了两人,忙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跑了过来,他才学会走路,走起来很是不稳。   赵宗冕也紧走两步,将他抱入怀中:“好儿子!”   那边承吉却只抱着马车,瞪大眼睛看着他。西闲怕冷落了承吉,便走过去问:“承吉在玩什么?”   承吉指了指马车,举起来给西闲看。   西闲接在手中:“喜欢这个吗?”   承吉点了点头,突然把旁边一个偶人拿了起来,放在马车上。   西闲见他像是要跟自己一块玩,便笑道:“承吉想要坐马车吗?”   承吉不回答,只是握着偶人,在马车上轻轻地敲了两下,仿佛是这个人在马车上走来走去一样。   西闲瞧着怪有趣的,正要夸他两句,承吉忽然用力把偶人砸了下来,那马车乃是精工巧做,镶嵌而成,被如此撞了两下,顿时歪塌了。   西闲大为意外,忙道:“承吉做什么?”见他好似要毁了这马车,便忙把马车拿了开去。   旁边赵宗冕抱着承祥,也把这一幕看的很清楚,他看了会儿承吉,脸上原本的笑在瞬间敛了起来。   幸而西闲并未留意,只忙着整理那马车,又温柔地叮嘱承吉道:“听话,这个不能用力摔打的,不然就弄坏了。”   承吉低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完全没听见西闲在说什么。   但在赵宗冕怀中,承祥却突然叫道:“哥哥,哥哥!”   赵宗冕脸色骤变。   西闲也吃了一惊,她转头看向承祥,惊愕之余大为喜欢,笑道:“承祥会说话了?”又对赵宗冕道:“皇上听见了?他叫承吉哥哥呢!”   赵宗冕才笑道:“是啊,吓了我一跳,这小家伙……怎么第一声不是叫‘父皇’或者‘母后’,偏叫哥哥。”   西闲也笑了:“我记得泰儿会说话的第一次,叫的是皇上。”   那是在赵宗冕为孝怀皇后而遇刺、生死一线的时候。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泰儿第一次喊了声“父王”。   想到这里,西闲看着眼前的承吉承祥,如此天伦和睦的场景少了泰儿,总觉着缺了什么,让人不踏实。   西闲莫名地又有些心慌,试探着问:“皇上,不如……不如派人把泰儿接回来?”   赵宗冕将承祥放在地上,眼看他摇摇摆摆走回承吉身旁:“都已经夜深了,他年纪那样小,夜行哪里放心,且这会儿去接回来,叫林家的人怎么想?明儿再接就是了。”   西闲听他允诺,只得答应:“那、那好吧。”   这会儿承祥在承吉身边坐了,拿起那个人偶,在地上敲来敲去,一边嘟囔着叫道:“哥哥,哥哥。”   西闲道:“承祥,叫父皇,叫母后呀。”   承祥抬头看看两人,嘴唇蠕动片刻,还是叫道:“哥哥,哥哥。”   西闲笑道:“咦,你是在叫承吉哥哥呢,还是承泰哥哥?”   赵宗冕突然咳嗽了两声,问西闲道:“他们两个可吃了东西了没有?”   嬷嬷回答:“都吃过了,看时间,也快到安寝的时候了。”   赵宗冕便对西闲道:“不如让他们两个早点安寝。”   于是同西闲离开了偏殿,仍回暖阁,直到这会儿,西闲才想起自己原先本想询问的关潜之事。   赵宗冕吩咐阿照备了四色清淡素菜,并一碗参米粥:“朕也还没有用晚膳,咱们一块儿吃了再说话。”   西闲只得陪他稍微吃了些许。   一时吃罢,两人盥漱之后,赵宗冕才把顾恒今日跟自己所说详细告知了西闲。   西闲听说何蕊大概跟人有染,很觉不可思议:“那女孩子看着便似眼高于顶的,出身又且高贵,怎会作出这种事呢?”   赵宗冕道:“人品的高低好坏,同出身高贵或者低贱却没什么关系。”   西闲对他这句话很刮目相看,有些类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意味在内。便笑道:“怎么随口一句便像是经典呢。”   赵宗冕笑道:“那是因为以前你小看了朕。”   西闲靠在他怀中:“那么,潜儿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赵宗冕忽然问道:“如果潜儿真是罪无可赦,你会怎么样?”   西闲的心跟着一牵:“我、我……”   赵宗冕等了片刻,却不想再为难她,便将她往怀中一抱:“好了,不说这些了,横竖外头有顾恒……他们周旋,一定会很快水落石出的。”说着,在西闲鬓边轻轻亲吻了两下,“好好安心地睡吧。”   西闲应了声,主动往他怀中靠了靠,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起初还有点胡思乱想,但仿佛靠在赵宗冕胸口的感觉许是太令人安心了,不知不觉中,西闲竟很快便入了梦乡。   而在西闲熟睡之后,赵宗冕转头看看她无忧的睡容,缓缓起身下榻。   外间阿照躬身迎着,赵宗冕披衣道:“把那梦引香再点两支,别叫人来打扰到娘娘。”   阿照答应,赵宗冕自己穿了衣裳,回头看一眼西闲,又沉声吩咐:“好好照看,别有任何闪失。”说罢,才快步往外去了。   将出甘露宫的时候,赵宗冕一眼看见小江子的身影,便一招手。   小江子得了他眼神,早忙跑了过来跪地。   赵宗冕道:“朕知道你最擅打听,只是……从今儿起,有些事,你就算听在耳中,也只能埋在心里,但凡有丝毫给皇后知道,朕要你的脑袋。”   小江子瑟瑟发抖,忙磕头:“奴才知道了。”   赵宗冕又看向周围伺候的人:“这话也是跟你们说的,都听明白了!”   众太监忙磕头领命。   赵宗冕出甘露宫,一路回到勤政殿,殿门打开,里头有一道人影跪在正中。   却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所说“陪着泰儿在林府”的顾恒。   ***   是夜,大理寺牢房。   冯少纬跟大理寺的值官交接了,便陪着苏霁卿一路往内。   因关潜身份特殊,大理寺也不便过分亏待,安置的囚室还算干净。   冯少纬对苏霁卿道:“三爷有什么话赶紧问,时间一长了给人知道……那何家又得闹事的。”   苏霁卿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冯少纬一笑:“都是自己人,客套什么。”他很识趣,并不跟着苏霁卿前往,只在外间的桌边坐了,大理寺其他的狱卒不敢怠慢,递茶送水,陪笑说话。   那边苏霁卿开了进了囚室,里头关潜抬头见是他,有几分意外。   “怎么是三爷。”关潜站起身,行了个礼,“这种腌臜地方,三爷怎么能来。”   苏霁卿见他虽然改换了囚衣,但头发整齐脸色如常,便道:“大家好歹是相交相识,虽然素日里并没怎么亲近,但是心里却像是旧友了。如今小公爷落难,我们难道能袖手旁观。”   关潜低下头:“倒也并非落难,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一句自作自受当然简单,可是却叫那些挂心小公爷的人情何以堪,”苏霁卿道:“我今夜特意前来,希望小公爷能够把事情的真相尽数告诉。”   关潜犹豫地看了苏霁卿一眼:“所有真相,我尽数都已经供认了。难道三爷不知?”   苏霁卿道:“我想听另外的真相。”   关潜皱皱眉,耳畔响起女子尖锐的声音:“章令公主声名狼藉,听说在桃城人尽可夫,这种人竟是我的婆婆……上回入宫谢恩,皇上连见都不见,却只让我们去拜见皇后,什么皇后,她先前……”   苏霁卿道:“小公爷,事情紧急,请不要再迟疑,若有内情,万望尽快告诉。”   关潜回神,也终于察觉苏霁卿神色不对,迟疑着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突然心弦绷紧:“难道是皇后娘娘……”   “不,不是娘娘。”苏霁卿否认。   关潜听说不是西闲,正要宽慰,苏霁卿低低道:“是太子,是太子殿下出事了。”   关潜的心还没放下,又给生生地揪了起来:“你说什么?”说着踉跄走到苏霁卿身前,抬手紧握住他的肩膀,无法置信。   苏霁卿一时吐露实情,便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才回来说道:“太子惦记着小公爷的事儿,所以今日托辞去林府……想来见小公爷,不料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半路上,竟涌出大批刺客……”   ***   而与此同时,宫内勤政殿。   顾恒道:“那些刺客好似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连下杀招,我……”   当时顾恒虽然挡下冷箭,但旋即又有无数箭矢纷纷而来,刹那间龙骧卫倒了一半,而箭矢未退,旁边有数名看似行人百姓一半的“路人”突然暴起发难!这些人或是摊贩,或是女子,甚至还有白发老者……令人防不胜防,且动手便是杀招。   顾恒先前把泰儿推回了马车里,整个人不离马车左右,又有数名龙骧卫也围在马车周围拼死护卫,然而冷箭齐下,有几支甚至射入了车中,引起泰儿的惊呼。   顾恒不知是否伤到了泰儿,心急如焚,偏是那时,众刺客向着这边围拢过来,有一人从两侧屋顶飞身而来,正落在马车顶上……举刀刺下!   顾恒正同一名刺客缠斗,听见泰儿大叫,蓦地回头……   那人把车顶劈开,俯身入内,顾恒不顾身前刺客,纵身跃起,那人却已经擒住了泰儿,飞身跳了出来。   身后一阵冷风掠过,有龙骧卫叫道:“统领小心!”拼命过来以身相护,胸口正给刺客砍中,那龙骧卫临死挥刀,跟对方同归于尽。   而在顾恒前方,却又有数道利箭破空射来,等顾恒挥剑砍落定睛看时,那掳走泰儿的刺客已经消失在漠漠长街之上。   这些阻击的刺客们都没有蒙面,而且都浑不怕死,到最后但凡现身的刺客或死或重伤,但是太子……   顾恒双目泛红,垂头哑声道:“我、有负所托,也没脸再活着了,皇上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大天使扔了三个地雷,么么哒~~今天是七夕情人节,没想到是如此的刺激……   泰鹅:虽然我还没到过情人节的年纪,可也委实太刺激了林翼:谁叫你总惦记烤我呢   泰鹅:咱们都是有翅一族的,谁烤你,我打他林翼:这还差不多~   委屈顾恒大天使啦~为了安抚大家受刺激的心灵,这章发点红包哈,也算是七夕的额外之糖(*  ̄3)(e ̄ *) 第182章 0818一更   顾恒说完后,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那手微微用力。   顾恒闭上眼睛, 以为赵宗冕会一拳挥落,或者像是他先前常做的一样狠狠踹上一脚,或者干脆一掌拍死自己。   然而都没有。   那只很有力的手只是在顾恒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是赵宗冕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何用。泰儿被人掳走,只能想法儿救他回来, 如果杀了你能让他回来,朕立刻动手。”   顾恒低着头, 却恨不得他一掌将自己打死, 这样的话,心里就不必如此难受了。   赵宗冕又道:“而且难道朕不知道?你疼惜泰儿的心,比任何人都甚, 大概只比皇后差一点罢了。你起来,叫太医把手臂的伤先料理妥当, 别人还没有找回来, 你先流血而死了。”   顾恒仍是不动。   赵宗冕握住他没伤的右臂, 强将他拉了起来:“不许再这样了。好好振作, 想法找他回来就是了。皇后那边, 朕已经暂时安抚住了,镇抚司跟五城兵马司今夜满城搜寻, 只要泰儿在城内,一定会有消息。”   顾恒担心的不是镇抚司找不到线索,他担心的是就算找到线索……也无力回天。   泰儿不仅是西闲的心头肉,更是除了赵宗冕之外, 整个皇朝的中心,那些刺客白天拼死不顾的劲头,顾恒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惊。   龙骧卫明明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却也抵挡不住刺客们两败俱伤的打法,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泰儿,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赵宗冕道:“如果你方才所说如实,那一时倒也不用担心。”   “怎么说?”顾恒忙抬头。   赵宗冕道:“假如这些人想要泰儿死,那么当场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掳走……照朕看来,他们如此,一定另有所图。不必着急,就算咱们找不到他们,他们必然也会主动露面。”   顾恒关心而乱,竟然忽略了这明显的一点,顿时精神一振,忙又问:“他们什么时候会露面,又有什么所图?”   赵宗冕向他一笑:“你这混蛋,可见你疼爱那小家伙,从回来到现在都还昏着头呢,朕又不是诸葛孔明,也不是刺客,又怎会知道他们真正的所图?”   顾恒揉了揉眼睛:“皇上恕罪。”   赵宗冕叫太监去传太医,又回头道:“恕什么罪,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快点把伤养养,别在这个当口倒下,如果刺客们们真有所图,只怕不出两三日就有消息,到时候缺不了你。”   顾恒忙点头,又迟疑着问:“明日……娘娘那边呢……”   赵宗冕道:“不要紧,还能支撑,何况,那小家伙是个有福气的,也许明儿他就能回来呢。”   太子遇刺被掳,这件事除了顾恒跟贴身几人外,无人知晓。奇怪的是,外界也并无风声。   赵宗冕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先前吩咐小江子等,便是怕走漏风声,让西闲知道。   对赵宗冕而言,当知道泰儿出事后第一反应,竟不是担心泰儿会如何,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西闲。   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道。   顾恒显然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赵宗冕虽然猜到了刺客倾尽全力掳走泰儿,必有所图,也料定他们会露头,却想不到,这消息来的如此之快。   ***   大理寺,囚室。   关潜听了苏霁卿的话,觉着不能呼吸。   他从事发,到叫管家去报官,及至过堂,入狱,从不曾有半分慌张。   就算身在囚室,却也泰然自若,直到现在。   “太子……给人掳走?”关潜不能相信,窒息。   苏霁卿道:“龙骧卫几乎拼杀殆尽,顾统领也受了伤,如今镇抚司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关潜后退两步在板床上坐了,用力将胸口衣襟扯开几分。   “怎么可能,泰儿……”关潜想到泰儿的脸,眼前几乎模糊。   苏霁卿道:“太子是临时起意才出宫的,按理说刺客不会准备的如此妥当,所以可以判断,刺客们虽然有所准备,起初却不至于是冲着太子……而昨日发生的最轰动之事,自然就是……”   关潜猛然抬头,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但是,”咬了咬牙,关潜道:“那件事,那件分明是、私事。”   苏霁卿道:“小公爷,别再犹豫了,您知道什么,就跟我明说什么,就算是有一丝半点跟刺客有关的,那也值得一试呀。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或者,你愿意坐视太子……”   “别说了,”关潜制止了苏霁卿,“我告诉你就是了,我也……只能告诉你。”   虽然在那次进宫谢恩的时候,关潜给西闲的感觉,像是跟何蕊甚是“恩爱”。   但自从跟何蕊成亲以来,两人之间相处,却比顾恒跟陆尔思还要古怪。   正如关潜所说,两人从未圆房过,但这原因却并不只在何蕊。   成亲那天晚上,关潜回到洞房,揭开喜帕喝了交杯酒,这会儿关潜已经看出何蕊心不在焉。   等要脱去喜服安枕的时候,何蕊转开头去,竟是个拒绝之意。   其实关潜也正意兴阑珊,见新娘子如此,不由笑了声,居然也没去俯就,只也默默地和衣而卧。   这便是个开头了。   此后连日,两人也自然是形同陌路,何蕊并不来亲近关潜,关潜也不去碰她,如此而已。   宫内谢恩之后,回到府内,关潜对何蕊说道:“你想明白些,这毕竟是皇上赐婚,不管在府里是怎么样,出到外头,请夫人别丢了脸面。”   何蕊皱眉道:“我丢了什么脸面了?”   关潜说道:“在皇后娘娘跟前,夫人的架子也摆的很足,倒要我请才肯起身行礼。”   何蕊冷笑了声:“皇后娘娘?”   关潜看着她隐隐透出的不屑之意,眼神一变,但却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笑道:“夫人……还是好自为之吧。”   何蕊并没有“好自为之”。   她把关潜的“笑”,以及不来碰自己,看做是“退让”。   章令公主的名声不好,关潜先前是个纨绔,虽然如今贵为礼部侍郎,但在有些人眼里,却也只是靠着裙带关系而上。   何蕊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人,只先入为主的觉着是个无能之辈。   那天关潜从外回府,无意中听见何蕊跟贴身侍女说话。   何蕊正在说章令公主。   关潜在门外听了会儿,脸上似笑非笑。   又听何蕊道:“什么皇后娘娘,她也配称得上皇后,那种出身不说,先前在雁北王府的时候,竟给贼人掳劫流落在外,连太子也是在外头出生的,谁知道给贼人掳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若是有气性的,早该一死以保清白了,她竟还觍颜回京,又成为皇后……”   那侍女道:“听说,最后还是咱们家姑爷把太子救了出来的。”   何蕊说道:“我不信世间竟有这样巧的事……”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道:“现在的太子侍读,苏家三爷,当初可是在江南浪荡了好长时间,他先前跟皇后还是有过婚约的,听说……皇后有一段时间是跟他在一块儿,出双入对,犹如夫妇……”   关潜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才逐渐隐没。   侍女正惊愕:“小姐从哪里听说的?”   何蕊道:“自然是个可靠的人……”说了这句,便道:“好了,打水去吧。”   侍女答应着去了,关潜早让在了旁边,见那侍女离开后,才迈步入内。   何蕊正在卸妆,几乎没发现他进来,直到关潜说道:“先前没有细看,如今仔细打量,夫人也算是国色天香啊。”   何蕊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微微冷笑,并不答言。   关潜道:“说来,当初母亲看好夫人的时候,我还觉着不怎么样,现在看来还是母亲眼光最好。当初你们家拒绝的时候,还以为没有缘分了,谁又能想到皇上赐婚呢?真是奇妙之极。注定了夫人得嫁给我。”   何蕊听他一句句说来,一句句刺心,冷冷地站起身来要走开。   关潜抬手在她身前一挡:“夫人出身高门大户,怎么半点礼数都不懂,为夫在这里说话,你就这般走开,何家的教养就是如此?”   何蕊道:“我们家的教养,自然是比不上关府的教养。”   说着,眼神冷峭嘴角带笑看着关潜,这当然是在讽刺章令公主。   关潜也笑了笑,道:“这么说,我娶了夫人,倒像是两个没教养的人凑在了一块儿,怪不得皇上夸咱们是天作之合,也亏得当初皇后在选贵主入宫的时候把夫人撵了出来……”   “你说什么!”何蕊勃然大怒。   关潜轻描淡写道:“哦,我的确不该揭人疮疤,夫人自视甚高觉着入宫伴驾都委屈了,没想到人家还看不上你,可惜可惜。又听说在此之后夫人曾想自寻短见来着……说来也是,如果那时候被撵出宫的时候就自尽,还能保全名节,就不用沦落到后来被赐婚而不能死那样难堪的地步了,是不是?”他笑的可恨,言语更是逼人欲狂。   何蕊的胸口起伏,瞪视着关潜,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在得意什么,自以为你们鬼鬼祟祟的那些事,天下人不知道吗?什么救了太子,什么被贼人掳劫,你,苏霁卿,皇后娘娘……不清不楚的,真是一出好戏,迟早晚这戏揭穿了后,且看看皇上还会不会把你们视作亲信一样,还会不会把独宠甘露宫……”   关潜挑眉:“不清不楚?这个词用的极妙,夫人不如为我解释,怎么个不清不楚。”   何蕊知道自己不该说,但是今晚上关潜出言犀利,处处击她痛处,被自己所鄙视的人鄙视……何蕊如何能够忍受。   “你不用再瞒了,当初甘露宫流落在外的时候,正苏霁卿在江南,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同屋而居,内外不避,”何蕊冷笑道:“好一个皇后娘娘,名为沦落贼手,实际上简直比皇上过的还得意呢,倒是不知小公爷你有没有也分一杯羹?”   “既然有人看见苏霁卿跟皇后同屋而居,难道就没看见我也在吗?”关潜挑挑眉。   何蕊一愣。   关潜道:“看样子这报内幕给夫人的人,没有把全部实话告知夫人啊。”   何蕊有些惊异疑地看着关潜,关潜走到她身旁,低头笑说道:“我告诉夫人,不管你是听人说的,还是猜的,其实……我真的、心仪娘娘。”   他的声音,此刻竟有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意味。   何蕊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关潜笑看着她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我其实是奉了皇上的意思出去找寻娘娘的,但是皇上不知道的是,我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在找到娘娘后,便带着她远走高飞,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猛然间听了这么些绝密,何蕊震惊之余,突然有种不妙之感:“你……”   关潜笑意不变:“其实,有你没有你,是你或者不是你,也没什么关系,只可惜,夫人太长舌了,何家的门第那样高,怎么能许你如此长舌乱舞呢?啧,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何蕊第一次发现,关潜的笑,其实并不是那种软和的退缩的笑,而是一种锋芒不露杀气暗藏的笑。   就像是丛林里一只花豹脸上的纹路,斑斓错综的,无端给人一种在微笑的错觉,事实上,却是窥伺捕猎的前兆。   何蕊屏住呼吸,本能地觉着异样,脚下试图后退。   在何蕊最后的目光注视里,那个她本来该以“夫君”称呼的人的脸上,笑容渐渐阴冷,他的手在她脖颈上轻轻一握,然后一推。   ***   关潜只将何蕊所说的那些话简略告知了苏霁卿。   “是我杀了她,”关潜道,“就凭她说的那些话,便已经该死。留着此女终究祸害,我如此做,亦不后悔。”   见苏霁卿不言语,关潜又道:“但这件事又能跟刺客有什么关系?”   苏霁卿并不在意关潜是误杀,还是故意而杀。他在意的是另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何蕊说,曾有人看见我跟小闲同屋而居?”   “是,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当时,并没有人认得我,按理说也绝不会有人看见小闲……如果说这人言之凿凿到这种地步,那么,应该只有一个人能够办到。”   “什么人?”   苏霁卿道:“据我所知这人还在京内。”他的身上掠过一阵凉意,“我要立刻去一趟。”   关潜虽然不知如何,却忙道:“行事务必小心谨慎,多带些人马。”   苏霁卿道:“镇抚司的冯指挥使跟我同行。”   苏霁卿迅速出了囚室,快步到外间,同冯少纬低声说了几句。两人马不停蹄出门,外间足有十数名镇抚司的缇骑等候,众人翻身上马,飞驰过长街。   这一行人奔雷般而直驰而过,路上,亦看见青乡侯何友晴,南镇抚司指挥使苏霖卿,并五城兵马司的魏风,于街头上带兵马盘查。   苏霁卿领着冯少纬来至西坊一间看着并不起眼的房屋跟前,众人翻身下马,上前拍门。   半晌无人应,冯少纬向身边人示意,几名缇骑纵身翻墙跃入,将门打开。   冯少纬护着苏霁卿进门,却见堂屋之中灯火通明,院中内外开空无一人。   苏霁卿快步上台阶入内,发现堂屋的桌上,一盏莲花铜烛座底下,压着一封帖子。   他拿起来,见帖子上是那熟悉的隽秀字迹:苏兄转呈圣上亲启。   冯少纬不敢擅自去看,只问道:“是什么?”   苏霁卿把信紧紧地攥在掌心,咬牙道:“立刻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只萌物: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反正不是妖,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上章小红包发放妥当,应该都收到了吧,么么哒~还记得说过大魔王的考验吗,让你们喜闻乐见的……要出现了,不要眨眼~~ 第183章 0818二更   甘露宫。   西闲不知睡了多久, 浑浑噩噩醒来, 觉着有些口干。   方才沉睡中她仿佛做了很多梦,像是在哄着承吉承祥玩耍的场景。   虽然是睡着,却又有些半梦半醒。   她记得先前赵宗冕在身边,因不知时辰,想他应该还未去上朝, 怕自己出声会惊动他,便竭力睁开双眼。   身边空空的并无人在, 西闲愣了楞, 以为是早朝的时辰到了,只是自己未免睡得太沉了些,竟不知他是何时去的。   西闲不禁探手抚了过去, 这一刻,竟无端地有些类似在雁北的时候, 他悄然起身……启程去白山。   那时候西闲也是望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半边床榻。   没有他身上那股桂露之气萦绕, 此刻空气里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淡香。   西闲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细细一嗅, 突然微怔, 这仿佛是催眠甜香的味道。   这种熏香是宫内御制,点燃可以助眠。   西闲察觉, 不禁哑然,怪道自己睡的这样沉。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赵宗冕自是不需要这样助眠之香的,那又何必给自己点着?   这本是很小一件事, 但西闲却有些莫名地不踏实。   “来人。”   一声唤,在外等候的宫女忙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西闲问几时了,又叫拿水来。   这才知道原来居然才是四更天,丑时过半。   西闲喝了水,因又问道:“才这样早,皇上怎么就走了?是几时走的?”   那宫女迟疑着竟不能回答,正在这会儿,阿照从后过来,道:“娘娘怎么醒了?”   宫女忙退后,西闲道:“口渴。皇上几时离开的。”   阿照道:“才出宫门呢,因明儿早朝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商议,皇上惦记着把勤政殿内那几分折子再看一遍,便先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西闲又问道:“好好地怎么点了那香?”   阿照微怔,又道:“先前皇上起来的时候,奴婢怕惊扰了娘娘,便特点了那个。”   西闲道:“去熄灭了吧。”   阿照忙吩咐宫女将那香给熄了。西闲将水杯递给阿照,往后倒下,却再无睡意。   想了一会儿问道:“承吉承祥睡得还好?”   阿照笑道:“方才奴婢就是去看两位小皇子的,两个人睡的可香甜了。”   西闲听着也笑,又喃喃道:“唉,大概是因为泰儿不在,心里总是挂念着,明儿一早就让人把他接回来。”   阿照道:“太子正是爱玩闹的时候,第一次出宫必然是有些贪玩的。这还早呢,娘娘不如再睡会儿。”   西闲点点头,缓缓重新躺倒。   阿照将被褥整理了一番,把帐子重又放下。   西闲望着身边无人的半榻,翻了个身,想让自己继续睡,却又想起自己方才模模糊糊做了好些梦。   无非是哄着承吉承祥玩耍的场景,大概是因为先前跟赵宗冕一起哄着双生子的缘故,承吉拿着人偶往马车上敲落,承祥大声地叫“哥哥”。   西闲笑了笑,心想等明儿泰儿回来,听见承祥这样叫,指不定多高兴呢。   她唇角含笑又翻了个身,鼻端嗅到那若有似无的催眠香的气息。   就像是一缕轻烟在心尖上掠过,西闲突然感觉到异样。   她睁开双眼。   赵宗冕从不肯娇惯泰儿,今日许他去林家已经是破格,其实直到听说又叫泰儿夜宿林家的时候,西闲就有种无法相信之感了。   但是一种为人母的本能让她拒绝去想另一个可能,那个可怕的令人无法接受的可能。   可是……   赵宗冕的反常,点燃的催眠香,以及……   西闲摇摇头,方才梦中,是承吉承祥坐在一块儿,玩着那辆马车跟人偶,只是,梦中跟昨晚上所见场景却又略有不同。   在梦中,承吉用人偶把马车砸碎了,而承祥则大哭着叫道:“哥哥!”   ——“哥哥!”   西闲猛然坐起来。   刹那间,心跳的几乎要冲出胸腔。   ***   勤政殿,灯火通明。   只有苏霁卿跟顾恒两人在侧,先前冯少纬却奉命去做另一件事了。   今夜的京内,注定不得安宁。   赵宗冕道:“这个尹西园……倒是个人物。”   苏霁卿在听了关潜所说后,便怀疑到一个人。   那个他曾经引以为知己,深信不疑的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为文安王效命。   而在姑苏以及南浔的种种,唯有他最为清楚。   如果何蕊所说的“可靠之人”真的确有其人,苏霁卿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尹西园。   在西坊发现那人去楼空的屋子的那一刻,苏霁卿知道自己猜对了。   只可惜晚了一步。   苏霁卿带回来的那一封信,甚是奇特。   信封里有两样东西,其一,是一封给赵宗冕的信。   那封信很是简单,只说了一件事:泰儿的确是在他的手中。   尹西园的意图也很明了。   ——他要赵宗冕主动退位,将皇位传给文安王,以此来交换太子平安。   而另一样东西,却是一本折子戏。   苏霁卿跟顾恒分别过目了,苏霁卿道:“这处戏臣是知道的,是……数年前就已经写成了的,只不过,这一版的结局做了改动,跟先前的不一样。”   顾恒跟赵宗冕都没去过南边,也没听过这样的戏文,自然不知。   顾恒打起精神问:“怎么不同?”   尹西园随信附上的这戏,写的本是个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九重天宫的天帝之子,因犯了杀戒下凡历劫,成了带兵的常胜将军,只是因为神仙的缘故,凡间女子没有可跟之匹配的,所以连娶了三房夫人都因病去世。   后来遇到了因动了凡心被贬下凡间的上清女神,两人经过许多波折,终成眷属的故事。   可是现在的结局却突然变了。   虽然很得将军的爱慕,但上清女神一心想修回神格重回天界,最终两人分道扬镳。   后来将军也在最后一战中身死,魂魄封神,也重回了九重天宫。   两人从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苏霁卿因是早知道这处戏,自然知道这戏是因何而出。顾恒看了一回,也自知道这戏是映射赵宗冕跟西闲的。   如今尹西园把结局改的如此,这种含义竟是不言自明。   顾恒道:“怕是这人的扰乱人心之计,不必理会,只想他所提的这要求罢了。”   苏霁卿道:“很是。”   两人都看向赵宗冕。   尹西园也算是胆大包天了,竟狮子大开口地提出要赵宗冕退位,任凭是谁也无法轻易答应。   江山易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从赵宗冕登基到现在,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才勉强地位稳固,且也把变动缩小在京内的范围,天下各处,暂时并未涉及。   如果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皇帝退位,再换了文安王……就算是三岁小孩也会觉着不对,更加不能。   但是怎么办呢,这其中涉及的,是泰儿的性命。   苏霁卿虽然把泰儿视作比自己性命还重,却也明白绝不能答应对方这样无理的条件。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假如答应了尹西园,便等于交出了生杀大权,莫说是赵宗冕,太子……他们这些跟赵宗冕关系密切、以及朝中多半的大臣,只怕要迎接一场空前的腥风血雨了。   赵宗冕道:“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他,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此人藏身之处,不然时间一长,他若觉着条件无法满足,恐怕会做出伤害泰儿的事。”   这也是顾恒跟苏霁卿所担忧的。   顾恒道:“冯少纬已经去了文安王世子居处,若是将世子拿下,或许可以成为筹码。”   苏霁卿道:“可却不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文安王指使,如果是王爷指使,世子岂能乖乖留在居处等我们去擒拿?又或者……真的是王爷所为,那世子应该算是王爷的弃子,就算拿下,也未必会有用。”   赵宗冕冷笑道:“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用猜了,文安王必然参与其中,先前的离京养病,也不过是烟雾罢了,可朕虽然不怕他起事,却想不到,竟然会向着泰儿下手。”   正说到这里,突然门外有人咳嗽了声。   顾恒听出是门口侍卫的声音,正有些不解,赵宗冕突然抬手示意。   顾恒一怔,随即了然,他亲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开处,是西闲站在门口,身上披着素银白的织锦缎披风,脸色却比那镶边的白狐毛色更加雪上三分,她垂着眼皮,不言不语。   顾恒几乎原地石化。   赵宗冕从桌后转了出来。   西闲这才缓缓抬眸,她望着赵宗冕,轻声问道:“泰儿呢?”   赵宗冕张了张口,不能出声。   西闲道:“请皇上立刻派人……到林府把他接回来,我想见他。”   她的长睫眨动,乌黑的眼珠仿佛浸没在冰水之中。   顾恒心如刀绞。   苏霁卿想劝解,可看西闲如此模样,却又能如何开口。   西闲只是看着赵宗冕道:“皇上如何不说话,现在天都快要亮了,已经可以派人了。”   赵宗冕呼了口气,迈步往前走到西闲身边:“朕送你回甘露宫,再跟你细说。”   “我不,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西闲仰头望着他的脸,想从这张脸上得到跟自己预测相反的答案,但是……   赵宗冕的舌尖有些僵硬,终于道:“不用担心,已经有眉目了。很快泰儿就会回来。”   西闲恍惚问道:“泰儿现在、真的不在林府?”   顾恒道:“娘娘……”   苏霁卿拉住他。   赵宗冕道:“是出了一点意外,有人……劫持了泰儿,要挟朕……”   西闲身形一晃,赵宗冕忙将她扶住:“小闲,你别怕,朕不跟你说,就是怕你焦急,你……”   话还没说完,西闲道:“那是我亲生的,皇上怎么可以瞒着我?”   赵宗冕道:“是、朕设想不周。”   西闲抬手在额前扶了扶,却又推开赵宗冕,她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外走去。   赵宗冕忙跟上:“你去哪儿?”   西闲不言语,赵宗冕道:“小闲……”   西闲正要迈步出门,给那高高地门槛绊了一下,往前跌倒。   赵宗冕迟了一步,已经晚了。   刚要俯身搀扶,西闲却叫道:“你别碰我!”   赵宗冕愣住,西闲闭了闭双眼,眼中已经满是泪:“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西闲转头望着赵宗冕:“我早知会有事。可是……为什么是泰儿啊。”   赵宗冕无法面对她的目光,垂眸上前将她扶抱起来:“泰儿不会有事,朕向你保证。”   西闲垂着头,又抬首看向赵宗冕,眼中凝泪:“怎么保证?”   赵宗冕喉头一动。   西闲喃喃道:“你连泰儿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从白天到现在,都没找到他,他才五岁,从来没有离开我……那些人会怎么对他?皇上能向我保证?”   西闲又摇头一笑,低低道:“保证……哈……”她转身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往旁边倒下,只扶着栏杆才又拼命站住。   赵宗冕望着她的背影道:“你该相信朕!”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西闲猛然回头,盯着赵宗冕。   原先阿照等跟随着西闲来到,却给拦在了台阶之下。   此刻,连勤政殿门口的太监跟侍卫们也都瑟瑟地纷纷退后。   “你说什么。”赵宗冕皱眉。   西闲盯着他的双眼道:“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当什么侧妃,现在更加确定我不想,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赵宗冕喝道:“林西闲!”   西闲道:“你自然不懂为什么,你这自以为是的人,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因为我早知道跟了你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但是,我死没有什么,只是别连累泰儿,别连累孩子们!”   赵宗冕眼中透出冰冷的怒意,但他居然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西闲仰头笑笑,夜色仍旧很浓,现在这个时候,尚不知泰儿在哪里,他是否害怕,是否忍饥挨饿,是否被人欺负,甚至是否……   还活着。   西闲吸了吸鼻子,轻声又道:“那次你问我为什么喝避子汤,你难道不知道吗?因为我怕!一个泰儿我尚要费心保护,我不想再有跟你的孩子,因为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他们……现在,我的担心终于成真了?!”   赵宗冕仍是直直地看着西闲。   “我方才都听见了,”西闲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其实我、并不是在责怪你,皇上,我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但是我就是不能答应,什么也比不上泰儿,什么也比不上他!你,还有什么江山天下,都比不上!”   西闲说完这些,转身要走,却又回头道:“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赵宗冕立在原地,望着西闲踉跄走远。   有几次,顾恒以为他将狂怒,但是他并没有。   赵宗冕异常的冷静。   幽沉的眼珠死死地望着西闲离开的背影,夜色中,冷风吹过他的宽袍大袖,微微抖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打卡萌物: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想念扔了1个地雷   这里是……小闲终于骂出真心话的二更君~然后,更加激烈的三更君今天应该不会粗现~ 第184章 0819一更   西闲在往勤政殿来的路上, 心惊恍惚之中, 还怀着一丝细微的侥幸。   毕竟那只是她的捕风捉影,也许是因为太挂心泰儿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她想要得赵宗冕一句坚决的否认,最好是斥责她多心,然后笑着说天明就接泰儿回来。   就像是立在深渊之前, 明明已经往下滑去,却仍觉着一切都只是错觉。   直到听见勤政殿内的话。   “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他……但可能伤害泰儿……”   “不能答应他……”   “伤害泰儿……”   “伤害!”   西闲知道泰儿的确出事了。   但赵宗冕听来是如此的冷静。   而且听他们的口吻, 竟是无法救援。   从白天到现在, 算来已经过去一天了,劳动举国之力,竟仍是毫无消息。   “伤害”二字在耳畔不断回响, 想到在甘露宫桌上发现的那物件,西闲的心都炸裂了。   西闲对赵宗冕所说的那些话, 确是真心。   自从有了泰儿, 从怀孕开始, 到雁北逃亡, 就一直为了这个小东西牵心挂念, 生恐自己保护不好他。   当初苏舒燕喜欢上赵宗冕,西闲亦劝过她, 同赵宗冕在一起,就注定无法过安生日子。   真真是一语成谶。   从雁北到京城,从王府到深宫,瞬息万变, 几度生死。   终于熬到了风云渐退,西闲也终于松了口气,觉着终于一切结束,天下太平。   却不料就在她最松懈安谧的时候,犹如致命一击。   她真正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本是不想对赵宗冕说那些话的。   但是……   他隐瞒在先,又说“一点意外”,如此轻描淡写。   他甚至向她“保证”,让她“相信”。   在那血淋淋的物件之前……明明无可保无可证,这一切都似笑话。   她长久的担忧成真后,又如何还能选择相信。   西闲觉着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赵宗冕。   若不是他以强横压人,她又怎会做他的侧妃,如果不是为了泰儿着想,又怎肯死心塌地在他身边,先前的种种算计,含笑相陪,最大的所愿是让泰儿好好地长大成为太子,不被人威胁。   但是总有一团阴影在心里挥之不去,提醒着她,这个人是如何的不可测,也是如何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或许有一天,她会保不住一切……   虽贵为皇后,他也看似深宠,但西闲的心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仿佛得到了所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人钦羡敬仰。   但是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只要他一句话,她随时可以失去一切。   如今,偏偏是她视作性命的泰儿出了事。   可他居然还要她相信。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积怨郁结在心中,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   而在西闲离开之后,殿内,苏霁卿跟顾恒对面相看,都看出对方眼中深深地忧虑。   半晌,苏霁卿出门,他望着正前方的赵宗冕,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不该出声。   此刻,跟随西闲而来的阿照犹豫半晌,上了台阶。   “皇……”   “滚!”不等她开口,赵宗冕喝道,“都给朕滚!”   阿照吓的瑟缩,趔趄后退了两步。   苏霁卿闻言,也不便说话了。   赵宗冕回身就走,从勤政殿门口走开两步,却又停下。   他转身重回到勤政殿。   门侧顾恒看他几眼,知道这会儿不适合再行议事,便走了出来。   正阿照进退两难,顾恒定了定神道:“怎么还不去跟着娘娘。”   阿照道:“大人,大人……这个……”   顾恒跟苏霁卿定睛看去,才发现阿照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顾恒直了双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照眼中流下泪来:“这、这是先前娘娘醒了后,在甘露宫桌子上、发现的……”   苏霁卿本要进殿,见状也走到顾恒身边。   顾恒道:“到底是什么?”   阿照流着泪道:“大人自己看了就知道,本来是想给皇上的,求大人劝劝皇上,别生娘娘的气。”   说着跪倒在地,把盒子举高了些。   顾恒抬手,竟下不了决心去拿。   苏霁卿上前接了过来。   他看一眼旁边顾恒,然后将盒子打开。   当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两人各自骇然。   这看似普通的小木盒子里,放着半截很小很细嫩的手指。   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手指,像是尾指。   顾恒从来都冷静非常的人,望见此物,却好像此身都化作虚无了。   更恨不得立刻死在原地。   苏霁卿屏住呼吸,凑近看了眼,尾指细嫩,又有血渍淋漓。   触目惊心,苏霁卿也觉着天旋地转,竟不敢再细看。   阿照仰头看着两位,哽咽着小声问道:“这、这可是太、太子的……”   “不是!”苏霁卿下意识地否认,“绝对不是!”   阿照拭泪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顾恒的嘴角有一线微红溢出,是他强咬牙关,他垂眸对苏霁卿道:“侍读把此物……拿去给皇上过目吧。”   苏霁卿低头:“好。”   顾恒深深呼吸,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苏霁卿拿着那盒子,轻飘飘的木匣子,此刻在手中,重若千钧。   ***   西闲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身心俱冷。   今夜月光极好,她慢慢抬头看着头顶月影,恍惚中,仿佛又看见泰儿可爱的小脸。   突然西闲觉着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梦,也许自己是在甘露宫的梦引香中做了个可怕的梦,泰儿此刻正还好端端地在他的寝殿睡着。   一念至此,西闲忙又往甘露宫的偏殿去。   自从紫宸殿被毁,在西闲的恳求下,赵宗冕许了让泰儿又在甘露宫的偏殿住着,孩子们都在,这曾是西闲最大满足之事。   她匆匆忙忙进门,往偏殿而去,殿内有灯火通明,但是……素来泰儿安歇的榻上却空无一人。   帐幔好端端地束在金钩上。   西闲在床边坐了,看着旁边的小枕头,猛地抬手将枕头抱入怀中。   她想大哭,却仿佛没有力气哭泣,泪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纷纷掉落,打在枕头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轻微的脚步声。   又过片刻,耳畔有人道:“娘娘。”   心神恍惚中,西闲竟一时无法分清来者是谁,总之不会是赵宗冕。   “太子之事,是我护佑不力所致,其实跟皇上……”是顾恒,他跪在地上,“娘娘如果要怪,都是顾恒之罪。”   西闲一声不答,仿佛没有听见。   “请娘娘放心,现在、都在侦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有消息。”   西闲道:“你看过、那个东西了吗?”   她的声音幽轻,极低。下意识地避讳。   顾恒口中是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看……过了。”   “那个……不会是泰儿吧?”西闲问。   顾恒沉默了会儿:“不,绝不是太子。”他违心地回答,“一定是有人想故意恐吓娘娘,想让娘娘心神大乱的。”   西闲睁大双眼,却仍是无法看清眼前景物:“我看见那东西的时候,也以为是有人故意恐吓,所以想向皇上禀告……可是、可是泰儿……泰儿那么小,顾大人,为什么是他呢?”   顾恒俯身磕头:“顾恒死罪!”   西闲道:“跟你没有关系,就算防备了这次,必然还有下次,从他出生到现在,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我都数不清了。”   顾恒无法辩驳。   沉默,太叫人难受的沉默了。   以至于顾恒想要尽快找出些话题,让这种沉默不会太令人窒息。   “谋划这些的是尹西园,先前小公爷所杀的何蕊,应该也跟他相识,所以小公爷出事后,尹西园那边一定有所戒备……昨天那些人,可能起初并不是冲着太子,也许……”   顾恒拼命地回想,身不由己地说道:“先前苏侍读去了西坊,在尹西园的居所发现了一封信,写明了是给皇上的。”   西闲果然留意:“信?”   “其中一封信上,要皇上以退位做交换太子平安回来,另一件,是个戏文折子。”   “平安……回来……”西闲喃喃了一句,却又收神:“什么戏文折子?”   顾恒道:“苏侍读说是尹西园所写的,什么九重天帝之子跟上清女神之间的瓜葛,可是结局并非先前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   顾恒顿了顿:“两两相忘。”   西闲微睁双眸:“这个……我好像知道。”   当初在南浔,西闲随着文安王离开之前,曾问尹西园他那戏文写得怎么样。   尹西园说已经写妥当了。西闲问是何结局,他的回答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那时候西闲的回答却是:“可惜,为什么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西闲拧眉想了片刻,拭泪,神情已经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顾大人,能不能让我看一看那信跟折子?”   顾恒略一犹豫便回答:“可以。只是得启奏皇上。”   西闲一顿。   “其实,皇上也甚是焦急,”顾恒忖度着,半是劝说道:“而且这会儿多事之秋,娘娘还是、去跟皇上道个歉……皇上是不会真的怪罪娘娘的。”   西闲微怔,继而道:“有些话说出去就是说出去了,你也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记在心里。”   如今回过神来后,西闲也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心神大乱说出那许多诛心之言,毕竟这并不是发作的时候。   但是,想到那匣子里的尾指,对比赵宗冕的“保证”以及“相信”,到底是没忍住。   如今既然已经都做了,以赵宗冕的性格,一定会恨极了她。   她的确是不在乎将怎么样,但还有承吉跟承祥,另外……   西闲道:“顾大人,有件事想先拜托你。”   顾恒问道:“娘娘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西闲下地,向着顾恒屈膝行礼。   “娘娘!”顾恒错愕,忙起身。   西闲道:“若是、若是……以后我有个什么,以后承吉跟承祥两个,就多、多拜托顾大人。”   “娘娘,何必说这些!”顾恒又惊又惧,急忙喝止。   西闲笑了笑:“我跟他、本就是不该在一起的,是一门阴差阳错的姻缘,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我方才所说那些,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如今只尽快找回泰儿,他如何处置我,我没有怨言。只知道大人是个志虑忠纯之人,若得大人一句允诺,我不管如何,都是放心的。”   “我……我自然会依允娘娘,但是娘娘也不能如此颓丧,”顾恒道,“一切尚有转机。而且,小皇子们最不可缺少的人,是娘娘你,而不是顾恒等人。所以还请娘娘务必保重。”   西闲眼中又蕴出泪来:“多谢顾大人厚意。”   顾恒心里还有话要说,但如今泰儿尚流落在外,倒是不好先提,于是说道:“事情未必不可挽回,请娘娘再度三思,我先回去,……会尽快将折子跟信拿来给娘娘过目。”   西闲点头:“有劳顾大人了。”   顾恒起身,将走的时候又回头:“尹西园让侍读将信跟折子带回给皇上,自然也料到了皇上绝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条件,所以才……才又送了那东西给娘娘过目,虽不知真假,但娘娘见了必然心神大乱。他之所以没有让侍读带给皇上看,是因为知道,皇上若是见了那物,自然会隐瞒下来,而娘娘则是关心太子之故不会坐视。尹西园如此用心周密,大有挑拨离间趁乱骚扰之意,娘娘……”   “我知道了。”西闲点头,“多谢顾大人提醒,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方才跟顾恒这一番对话,越发让西闲清醒,但是说出去的话已经说了,该伤的人心也都伤了,到底是中计了。   顾恒这才起身往外,西闲突然发现他左臂上带伤,隐隐血渍透出,本想问一句,转念间却又罢了,见顾恒离开,西闲立在原地,深深呼吸数回,终于心神稳固,便先去看望承吉承祥。   只说顾恒回到勤政殿,却见殿门紧闭,只是殿门口有一滩鲜血,几个内侍正白着脸在悄悄冲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   想念扔了两个地雷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泰鹅:唉,先是有人要烧鹅,现在又要切块,还能不能好好让本鹅长大了顾恒:都是师父的错   泰鹅:师父莫哭,母后跟姨母们也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是战斗鹅啦! 第185章 0819二更   顾恒看着地上那刺眼的猩红, 想到方才西闲同赵宗冕那一场对峙, 心头升窜出一股冷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赵宗冕的脾气,如果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敢对他说那些话,只怕早就殒命当场。   事实上在西闲失控之时,顾恒人在门口浑身戒备,只预防着赵宗冕按捺不住动手, 能够及时拦阻。   真想不到,赵宗冕竟然并无反应。   可是这没有让顾恒松一口气, 心弦反而绷得更紧了。   顾恒推门而入, 正赶上冯少纬迎面而来,向着他一点头,出门去了。   殿内除了苏霁卿外, 还有青乡侯何友晴,五城兵马司的魏风, 因方才在外搜查, 是回来回报情况的, 除了镇抚司的苏霖卿仍在进一步搜索, 并未进宫。   顾恒往前之时留神打量赵宗冕的神情, 却见他脸色如常,只是比平日多一份冷肃似的。   “城内既然没有发现, 那么贼人可能在得手后便逃了出城,城外的事,不宜大肆张扬,免得打草惊蛇, 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只由镇抚司的缇骑行事便罢,可城内的戒防也不能懈怠。 ”   赵宗冕的声音亦冷静异常,又吩咐魏风:“从这一刻起,通知五城兵马进入戒备状态,增加巡逻人手,严查进出城门的可疑之人。”   魏风领命。   顾恒这才明白城内毫无收获,冯少纬必然是带领缇骑出城搜索。   赵宗冕又吩咐何友晴:“你去大理寺走一趟,把关潜带出来。朕的旨意,谁敢拦就杀无赦。”   青乡侯躬身领命,转身也去了。   赵宗冕瞥了一眼桌旁的那个小盒子,沉默片刻,看向顾恒。   顾恒走前几步:“娘娘如今在甘露宫。娘娘她……先前因为这断指一时心神大乱,方才已经知道……”   “不用说了,”赵宗冕冷冷地打断,淡声道:“这些话轮不到你说。”   顾恒喉头一动,低头。   赵宗冕看一眼那盒子:“这东西不会自己飞到甘露宫,宫内必然还有细作,你速去查,把甘露宫的奴才都敲打一遍,也要查出是谁弄进来的。”   顾恒道:“是。”   “还有禁军方面,也即刻戒备,加强巡防,还有通知城外驻兵,整肃自查……”   赵宗冕说完,皱眉道:“还不走?”   顾恒略微迟疑,掂量西闲的交代:“娘娘听说尹西园送了信,所以想……想亲自过目。”   赵宗冕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   顾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缓慢,仿佛随时都会停下来。   赵宗冕抬手,将桌边的折子跟信捻起来,往地上一扔。   顾恒看着地上的东西,心更往下沉去。   苏霁卿上前将两样东西捡了起来,朝上说道:“顾统领既然有要务,那么,这信就让微臣送过去吧。”   赵宗冕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你去也好,你毕竟跟尹西园比较熟悉,她也是……倒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商议商议,去吧。”   苏霁卿听出他话中另外有话,但在这种情形下,尚能如何,只躬身领命,退了出来。   正顾恒也一块儿出殿,顾恒见地上的血渍已经给清理的差不多了,便问:“是谁的血。”   苏霁卿道:“方才冯指挥使带了文安王世子过来。”   “他?”   “世子坚称这件事他并不知情,皇上……皇上就把那手指……”苏霁卿顿了顿,低低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让世子满门陪葬,世子惶恐,宁肯一死以证明清白。”   顾恒屏息:“死了?”   “龙骧卫阻止的及时,方才被送去急救了。”   顾恒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轻轻笑了笑。   苏霁卿道:“顾大人,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再意气用事。”   顾恒道:“三爷说的是,放心,顾恒明白。”   苏霁卿道:“尹西园这人,是我小看了他,他料到皇上会压着这件事,所以故意在娘娘那边捅了出来,如今眼下的情形只怕正如他所愿……”   顾恒道:“娘娘那边,请三爷多劝一劝。”   苏霁卿问道:“就算我能劝的动娘娘,皇上呢?”   想到方才赵宗冕盯着文安王世子,要拿世子满府祭刀的样子,苏霁卿犹如冰雪被身。   顾恒顿了顿,低低说道:“其实……娘娘对于皇上来说毕竟是不同的。假如……真的无法原谅娘娘,方才就不会任由娘娘说了那些话了。”   这会儿天色未明,东方虽然隐隐有一线未白,但仍叫人有阴晴莫测之感。   苏霁卿道:“但愿如此。”   两人说了几句,便分头行事。   苏霁卿来至甘露宫,西闲正看过了承吉承祥,两个小家伙睡容甜,无忧无邪。   西闲望着双生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再想泰儿,牵心挂肚。   苏霁卿上前行礼,把所带的信跟折子递上。西闲接了过来,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   虽然不像是苏霁卿一样知道这出戏,但西闲一看,便知道的确是尹西园跟自己提过的那个。   苏霁卿道:“这好像是早写成了的。不过看着最后那数行字迹,却像是新添上的。”   西闲也看了出来,在折子最后的那几行批语似的字,的确是后添上的,灯影下细细看去,墨迹的颜色深浅跟先前都有所不同。   那一行字写得是:   “儒沫之情已成昨,襄王有意汝無心;閬峰綺閣幾千丈,九重瓊臺見真身。”   濡沫之情自不必说是什么意思,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却出自宋玉《神女赋》,说的是楚襄王贪恋神女,神女却不为所动不愿跟他相好的典故。   这一切都是暗合西闲跟赵宗冕。   至于“阆峰绮阁几千丈”,却是直接引用的《怀仙》一首:阆峰绮阁几千丈,瑶水西流十二城。   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但最后一句“九重琼台见真身”,却无从考究,只像是切合戏文最终之意思而已。   西闲反反复复把这折子跟信看了几遍,天已经大亮。   里头响起了双生子呢喃的声响,应该是已经醒来了,嬷嬷跟宫女们忙去伺候。   西闲揉了揉额头。   苏霁卿道:“这几句里真有玄机吗?”   西闲问道:“‘阆峰绮阁几千丈西’,三哥知道出自何处?”   苏霁卿饱读诗书,自然知道,便回答道:“出自《怀仙》,写的是周灵王太子的故事。你是说……尹西园在暗示泰儿?我也曾寻思过,可是后面这句完全无迹可查。”   西闲起身,双腿已经有些酸麻,撑着回到自己宫中,拿了笔墨,在纸上写了“琼台”二字。   她把面前两字跟尹西园折子戏上的字迹比了比,对苏霁卿道:“三哥再看看,有何不同。”   苏霁卿迟疑看她一眼,走到跟前,细细对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这两个字写错了。怎么……”   在勤政殿看的时候,苏霁卿也隐隐发现不对,可是并未留意。   原来尹西园的这个‘琼’字,中间‘目’字之上多了一横,看着像是夏。   而‘台’字,那个‘吉’底下却加了一点,却组成个‘室’。   这都是极细微的笔触,看着有点像是下笔过快时候的疏漏,或者掉落的墨渍,很容易给忽略。   而且就算是笔误,也没有什么可细推的价值。   西闲提笔,把“夏”跟“室”写了出来,道:“这本戏文是写给我看的,至于这首诗是后添上的信息,前面两句不必说,后面两句,指的是泰儿,见真身的话,就是暗藏泰儿在哪里……这并不是笔误,是尹西园故意遗留的线索——夏室,而室之下是‘至’,夏至,夏之室,三哥想不到这是什么吗?”   尹西园是个机警缜密之人,怎么会写出这样明显的笔误,自然是故意所为,令人猜测。   苏霁卿微震,脱口说道:“你是说夏至祭祀?”   夏至的时候,皇帝要到地坛祭神,行仪式。   近来已经改在地坛,但是原先,却是在城郊十九里之处的渭水跟汾河交汇处所建的庙宇祭祀,后来皇帝虽改于城中,但外间的庙宇香火却也并未废弃,每到夏季,城外百姓皆都载歌载舞,前去祭神,称为夏庙。   苏霁卿道:“难道说,他……他带了泰儿在十九里外的夏室庙中?他竟敢这样明目张胆?”   西闲道:“这个人行事本来就叫人难以估测,也许,他在那里也有什么令人防不胜防的准备部署,所以才敢留这样的线索。毕竟,他知道皇上……皇上等闲不会答应他先前所提的条件,所以才把那、那东西给我,必然另有后招。”   苏霁卿的心微颤,忙道:“这个得立刻告诉皇上,让皇上派兵,或者……”   “不要!”西闲即刻阻拦。   苏霁卿一怔:“你说不告诉皇上?为什么?”   西闲没有回答,苏霁卿忽然想起先前她对赵宗冕说的那些话,因道:“之前你……是在气头上,为太子之事搅乱了心神,皇上、自然会明了的。还是说,你真的、真的怪罪了皇上?”   “我是真的怪他,但是我……”西闲双眼泛红,她举手揉了揉额头,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   苏霁卿看着她,强忍住想过去安抚她的冲动:“你不知道什么?”   西闲用手遮住双眼,半晌才道:“与其说怪罪皇上,我其实……更恨自己。”   苏霁卿轻声问道:“为什么?太子的事,本是谁都想不到的。”   西闲摇头道:“不是为这个,我也、我也说不明白。”   “那……”苏霁卿突然说道:“那我告诉你吧。”   西闲很意外,手撑着额角转头看他:“什么?”   “你这样反常,对着皇上失态,因为你心里没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皇上,”苏霁卿望着西闲微红的双眸,淡淡说道,“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去求全一个人,你虽说不相信皇上,但事实上你已经相信他了,当发现这份信任破碎了,才会变本加厉地失望。”   西闲的手指微微发抖。   苏霁卿道:“你根本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反说那些伤人心的话。”   看西闲不回答,苏霁卿道:“顾大人也说了,皇上对你终究是不同的,他、他是真心喜欢你……”   “又有什么用!”西闲用力揉了揉额头,终于道:“我喜欢他有什么用?可知我更怕他?他喜欢我又怎么样,一个月?一年?十年……”   泪从眼中滑落,西闲又低低道:“可是,我更怕我有一天失去他对我的喜欢,所以我不敢,也不想什么喜欢,正如你所说,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去求全一个人……三哥,从王府到宫内,从侍妾到贵主们……将来也许、还有别人,就算我想求,也只能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求……没有办法光明正大。”   西闲耳畔又响起那句“我想宗冕是我一个人的”,说那句话的时候,私心虽得到极大满足,但却知道是大逆不道、不合规矩的。   而就算是那时候,她也无法预知赵宗冕听了那句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以赐予暖阳,也可以赐予刀剑。   “我求不起,明知可能失望,可偏偏又止不住贪恋。”末了,西闲喃喃回答,“所以我宁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就一了百了,不用有什么痴心妄想了。”   这才是,先前在勤政殿她身不由己跟赵宗冕说出那句的真正用意。   西闲吁了口气,手指轻轻抹去眼中的泪:“尹西园一定还有很厉害的杀招,他既然要江山,那就一定会针对皇上,这线索又留的如此故意,只怕是引人上钩的圈套……所以暂时最好别……”   苏霁卿开始有些明白西闲的心意了。   他正要开口,突然怔住。   转头之时,却见有道人影从身侧缓缓出现。   苏霁卿咳嗽:“参见皇上。”   西闲微颤,回头看见赵宗冕,目光相对的片刻,下意识地将桌上那写着字的纸攥在掌心。   但是那纸不肯悄无声息,反发出“哗啦”的响动,弄得她一阵心慌意乱。   赵宗冕半垂眼皮:“侍读你先回去吧。”   苏霁卿咽下想说的所有:“是。”   他临去前看向西闲,暗暗向着她一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大萌~~小六爱十七扔了三个地雷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啊~~这里是刺激的二更君~因为破解线索,写的是繁体字,所以那一行特意用了繁体,大家可以看的更明白一些。   泰鹅:父皇母后快和好,然后把非法捕猎的人干掉!   尹西园:这么才华横溢又会做鹅的我,干掉岂不可惜泰鹅:做鹅不适合你,做鸭才正宗~~尹西园:……这小子天赋异禀 第186章 0819三更   赵宗冕缓步入内, 苏霁卿看一眼西闲, 自己退了。   西闲缓缓起身,手底还握着那张纸,她本该向着赵宗冕行礼的,但是经过昨夜的那一场,现在的情形委实太过尴尬。   赵宗冕并没看她, 只是走到桌边,缓缓落座。   西闲望着他略有些白的脸色, 突然醒悟已经天亮。   她悄悄地将那张纸团在掌心揉了揉, 往外走了几步,同阿照吩咐了几句话。   阿照去后,西闲低着头忖度片刻, 终于走到赵宗冕身前。   她缓缓跪在地上,停了停, 硬着头皮说道:“臣妾知道冒犯了皇上, 罪无可赦。请……请皇上看在臣妾只是太过担心泰儿, 所以才……出言无状的份上, 宽恕臣妾。”   西闲伏身, 缓缓磕头。   赵宗冕的目光仍在别处游弋,并不在她身上停留。   更是置若罔闻。   西闲双眸微微一闭, 有泪悄然沁出。   两下沉默相持中,外间承吉承祥因已经吃了早饭,正要来寻西闲,门口跟随赵宗冕的侍从忙示意他们暂时离开。   西闲听见两个孩子的叫声, 很想转头看过去,却又生生忍住。   直到半个时辰后,阿照去而复返,身后两名宫女,捧着各色菜肴送了进来。   阿照眼见西闲跪在地上,早就心焦,再看赵宗冕面无表情,这种事情岂是她能插手的,便只示意宫女把菜肴放在桌上。   又跪地道:“娘娘知道皇上忙了一夜并未进膳,所以命奴婢们准备了早膳,请皇上……”   “出去。”回答她的,是赵宗冕很轻的一声。   阿照一颤,起身后退出外。   赵宗冕的目光落在桌上,都是自己素日喜欢的口味,燕窝口蘑鸡汤,肉丝水笋,鹿尾蒸羊,小菜四碟,鹿肉一方,并一碗鸭汤面。   他何止是早上没有用膳,从昨儿知道了泰儿出事,午膳晚膳也从没有吃过半口热汤饭。   却苦心孤诣地瞒着她,无非是因为知道,自己若有三分的难过,西闲那边就有十分。   没想到如此尽心,仍是换来“跟着你并无安生日子”,“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谁也比不上泰儿”等话。   何等诛心。   饭菜才送上来的时候,还是冒着热气。   但慢慢地,便凉了下来,鸡汤上浮出一层薄薄地油脂的光,看着有点像是结了的冰,刺的眼睛酸疼。   佳肴在前,赵宗冕始终没有去动一下。   也没有跟西闲说过一句话。   西闲道:“皇上想如何责罚臣妾都使得,只是龙体要紧,还是……先用膳吧。”   赵宗冕正望着旁边垂地的帘子,闻言目光一动,便挪了过来。   当看向地上西闲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赵宗冕望着伏在地上的那道身影。   如此娇柔而纤弱的模样,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还是跟当初他第一次相见时候一样,并没长高多少,更加没有丰腴多少。   想来,只有在怀着承吉承祥的时候,脸才略圆一些,但是现在,却又瘦了回去。   是因为宫内的御膳不好吗?不,大抵不是。   是她用心太过,思谋太过罢了。   可是什么让她如此思谋用心?   赵宗冕想起西闲昨晚上痛斥自己的话……也许的确,他才是罪魁。   假如她跟了苏霁卿或者任何人,家境虽然一般,或许也有什么妯娌婆嫂的事,可至少不会涉及生死。   更加不会有雁北那一场逃亡。   不会有紫宸殿那场大火。   泰儿也不会因为去探望一下外公就遇刺、就生死不知。   如果是单论这一点,西闲好像没有说错。   但是……   “起来吧。”赵宗冕突然说。   西闲一怔,然后磕头道:“多谢皇上。”   她慢慢地要起身,却因为跪了这近一个时辰,双腿已经酸麻,才站起来又跌倒在地。   赵宗冕也并没有扶她,只是漠然地看着。   西闲对上他的眼神,突然心中冰冷。   虽然早跟顾恒说过,赵宗冕不会原谅她了,但当真确信,这种感觉,却比想象的更难受万倍。   西闲忍住泪,慢慢站起身来,咬牙忍着那难以忍受的酸麻,却抗不过因为血脉不通导致的双腿脱力。   正在她再度倒下去的时候,赵宗冕起身。   他往前走了一步,同时右臂一探,拦腰把西闲抱住。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止步。   反而用这样单臂横抱的姿势脚步不停地往前,一直走到了那安置饭菜的桌子上。   西闲正不知他要如何,赵宗冕左臂横扫,将桌上的杯盘菜碟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啦,琳琅乱响,各种汤水溅了一地。   外间阿照听了动静忙欲进来,却给太监们拦住。   ***   赵宗冕的确是饿了,但身体的饿反而在其次。   是心中的饥饿,无物可填。   当初西闲说——“想要宗冕是我一个人的”。   那时候他极为欢喜,仿佛他这一辈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终于有人想要自己了。   正好那个人是他所珍爱无双的。   但是先前在勤政殿前那一番话后,他突然疑惑,当时林西闲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还是另有所图?   他觉着茫然,仿佛自己所付出的心意都是白费,都给人无情的玩弄着。   他想做点什么证明,但证明什么却不知道。   可到底是要做点什么才好。   八幅云锦缎的裙子有些厚重,重重叠叠的像是云层,杂乱地堆积覆在他的手臂上。   随着动作,那金线刺绣的花纹不停地抖动,像是一朵朵金花绽放,晃的他眼迷心醉。   但是要怎么才能把心底那股冷意给驱散呢。   就算是拼命地深入跟冲撞都不能够。   这个人看着弱不禁风,偏偏如此柔韧无法摧毁,看似尽在掌中无处客套,偏偏有一种没有办法彻底得到的感觉。   好像每一次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又好像每一次都更加空虚。   “你说……”赵宗冕垂头望着面前那张百看不厌的脸,额头几乎抵在她的额上,“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你安心?”   西闲无法回答。   一是真的无法回答,二来,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疼。   “说啊,”赵宗冕深深呼吸,又继续逼问似的:“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安心?”   ***   西闲听到他的声音低哑。   这次赵宗冕并没有往日的温存,突如其来,让她无所适从。   但西闲知道他心中那火无法宣释,所以也尽量忍着不适,任凭他所为。   跪了那一个时辰,她的双腿还是酸麻难耐的,稍微一动就疼麻入骨,令人无法忍受。   西闲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把所有声响都堵在喉咙里。   直到听赵宗冕如此说。   “宗冕……”她突然想哭,身不由己叫出了声。   赵宗冕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不许你这样叫朕,”他咬了咬牙,“不许!”   西闲忍着泪:“宗冕……宗冕!”   赵宗冕无法面对她含泪的眼睛,瞪了她一会儿,便抱住西闲,轻而易举地将她转了个身。   同西闲燕好的时候,赵宗冕很少这样做。   他习惯仔细地面对她的脸。   望着她每一刻细微的神情变化,那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无上欢喜。   但是一旦看着她的脸,赵宗冕就会身不由己地心头柔软。   而现在他所需要的恰恰相反。   “是朕惯坏了你,是不是?”好像是骨子里的狂性给激发了出来,赵宗冕摁着她,“所以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让你……由着性子的糟践朕……”   西闲几乎失声。   却又将手堵住嘴边,忍无可忍便用力咬住。   不知过了多久。   外殿传来了双生子的哭声。   模模糊糊中,西闲听着竟像是泰儿在哭叫。   西闲试着抬头去看,眼前却只是朦胧:“是泰儿……”   喃喃地叫了声,西闲发现什么似的叫道:“泰儿在哭……宗冕,皇上,是泰儿……”   这瞬间,西闲突然忘记了所有,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当下的情形,甚至什么痛楚也都不记得,只是本能地说道:“救救泰儿,皇上……宗冕,宗冕……”   她反复叫着他的名字,哽咽的声音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告诉。   在昏厥之前,西闲听到赵宗冕在自己耳畔道:“小闲,要怎么才能让你安心,是不是……得是你死,或者……朕死?”   ***   昏昏沉沉,西闲不知昏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仍是暗蓝色的,一刹那头脑空白一片,分不清今夕何夕。   西闲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周围。   她屏住呼吸,只是静静地听看。   榻前宫女听了动静,忙过来挽起帘子。   阿照上前道:“娘娘醒了?”   西闲握住她的手腕:“泰儿呢?”声音嘶哑。   阿照的脸色有些奇异,正在西闲的心往下沉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母后!”   “泰儿……”瞬间西闲浑身汗毛倒竖,“泰儿?!”   的确是泰儿,他从阿照身后快步跑了出来,腿脚麻利地爬上床榻,一头钻进西闲的怀中,小手却紧紧地抱住了她:“母后!”   西闲本能地把泰儿抱得紧紧的,一丝一毫也不肯放开:“泰儿、泰儿……”   眼泪猛然冲了出来,却是喜极而泣,西闲的手抚过泰儿的背,突然跟想起什么一样又打住。   她拉住泰儿的手,左手检查了一遍,又看右手,两只手却都是手指整齐。   确认无误。   泪如雨点般打在泰儿柔嫩的小小掌心里,西闲笑道:“太好了,真的没事!是梦,是做梦……幸好、幸好是梦……”   她重新将泰儿拥入怀中,脑中那些慌乱的场景一掠而过:双生子大哭,见到断指,在勤政殿跟赵宗冕反目,以及赵宗冕在自己耳畔问——   “该怎么才能让你心安,是不是要朕……”   西闲停了下来。   “皇……”她低头看看眼眸含泪的泰儿,又转头看向床前垂首的阿照:“皇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3)(e ̄ *)   唉,如果觉着小闲不好,怎么也能挑她的错,比如竟有人说在养心殿西闲对顾恒心动……什么鬼……   那会儿西闲本以为是宗冕或者别人目睹,觉着凶多吉少,结果是顾恒……那种心情大家感受一下,濒死似的突然来了救星,一时心悸呼吸停顿也能理解为动情?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往男女之情上联想,不!(正义的尔康手)   人无完人,但小闲做的够好了~~我不仅喜欢宗冕,更加喜欢小闲!也像是小六同学说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上章的最佳评其实是这个:   芒果肠粉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19 20:06:26 所评章节:185   尹鸭莫非是前皇帝的私生子?   于是,恭喜西园先生喜得如此响亮的外号~~~————   这是虽然伤心仍然听到你们呼声如约而至的三更君,此处应有掌声~大魔王:啪! 第187章 0820一更   泰儿被掳走, 这种事西闲下意识地不想接受, 而因泰儿被掳引起的跟赵宗冕之间的隔阂决裂,也更是她无法面对的。   方才醒来后,看着有些宁谧的夜影,突然觉着:那是一场梦。   而泰儿果然也好端端地在身旁,又细看他的十指, 整整齐齐,并无损伤。   可见那的确是一场梦境。   但除了这些之外, 心里仍是有些不踏实。   西闲问出那一句的时候, 泰儿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一声不吭,他的眼中本就有泪, 现在更是泫然欲滴,却还是强忍着不肯让泪流下来。   阿照迟疑了一会儿, 回答道:“皇上……这会儿好像在勤政殿跟顾大人他们商议政事。”   西闲得了这句回答, 暂且心安。   抬手抚了抚鬓边, 心想那的确是个太慌乱不堪的梦境了, 等赵宗冕来到, 也许该跟他说一说,他一定会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只是勤政殿外那些话不能告诉他……   西闲想:在梦里说了那些不该的话,以后,得对他好一些才是。   怀中抱着泰儿,大有失而复得、虚惊一场的感觉。   西闲想来想去, 不禁露出欢喜的笑容。   ***   泰儿跟西闲腻了一阵子,天色慢慢地放明,原来不是夜间,而是清晨了。   泰儿告退去御书房了,是苏霁卿亲自来接的。   西闲只听阿照如此说,因她身上乏累的很,并没有亲自送泰儿出去,只在泰儿去后,叫人备水沐浴了一番。   热水蔓延,身体浸没在其中,大概是心上的重担已经放下,身心如此舒泰。   纵然是腰上跟双腿还有消散不去的酸痛,却也给西闲忽略了。   只不过,在氤氲水汽之中,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若干混乱场景。   是赵宗冕略有些重的喘息声,在耳畔响起。   西闲抬手在眼前一遮,想要把那些场景下意识地挡在心思之外。   沐浴过后,阿照早命人准备妥当早膳,西闲看着那满桌的吃食,眼前突然间出现赵宗冕揽着自己,同时挥手扫落所有杯盘的场景。   她怔了怔,定睛再看,所有物件皆都好端端的。   西闲发现自己有些心神恍惚,她明明像是饿了许久,但却毫无食欲,只匆匆地吃了几口燕窝粥,便对阿照说道:“皇上……现在还忙?”   阿照道:“饭菜奴婢叫小江子去探听了一阵子,说是、是北边的战事有些严重,所以皇上……一时只怕还脱不了身。”   西闲心里忐忑,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总想看见赵宗冕才放心,可听阿照如此说,他正专心政事,自己倒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搅乱。   于是只得强行安心,让人撤去粥饭后,却见外头天色反而更暗淡了。   西闲走到殿门口,往外看去,却见漫天是苍郁郁的灰色,原来是阴天了,彤云把日影遮盖的严严密密,层层的阴云垂落,几乎压在了前方的泰和殿的顶上。   “这好像……是要下雪了呀。”   西闲扶着殿门,喃喃一句,又回头对阿照道:“皇上那边的炭炉够不够,叫人再给他送一件大毛的袍子过去,另外记得让御膳房熬些汤膳,让他别忘了吃饭。”   阿照低头:“奴婢遵命。”   西闲看她要走,才突然又想起来,泰儿方才离开的时候,穿的也似乎不多,自己怎么竟忘了他。   于是又道:“还有太子那边,也送件衣裳过去,好生看顾着。”   叮嘱完这些,西闲才去偏殿,承吉跟承祥都已经醒了,正在吃饭,如今他们已经不大吃奶了,开始习惯粥饭。   两个孩子看见西闲,承祥先撇下奶母跑了过来,张手要她抱。   西闲将承祥抱入怀中,望着他憨态可掬的笑脸,又想起他叫哥哥的事,因问:“方才你太子哥哥来见过了没有?你有没有叫他呀?”   承祥听了,便喜欢地叫道:“哥哥,哥哥!”   西闲抚了抚他的小脸,这会儿承吉也走到西闲身旁,张手抱住她的腿,甚是依赖的样子。   西闲俯身在承吉头顶上一抚:“承吉也吃好了吗?”   承吉仰头望着她,目不转睛,沉静异常。   西闲对上小孩子跟赵宗冕有些酷似的眼神,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类似惶遽。   一整天西闲只在甘露宫陪着双生子,期间只有两名首领太监跟女官们来回话,无非是为了宫中琐事。   又有凌霜宫的伺候女官来请安,西闲询问了几句,得知贤妃一切安妥,便叫她去了。   生平第一次,西闲有些盼望夜幕的提前降临,因为只有到夜间,那些回话的大臣们各归其家,也许赵宗冕就有空闲了。   然而等待之中,却只有苏霁卿送了泰儿回来。   这次苏霁卿将泰儿送了进甘露宫内,向西闲行了礼,西闲不免问道:“三哥,你从哪里来?”   苏霁卿低着头道:“是御书房。”   西闲问道:“你今儿……可见过皇上了?”   苏霁卿停了一停,仍是低着头说道:“并没照面,因为没有要回的要事,只是……从勤政殿前走过了几次。”   他说了这句,又道:“娘娘莫非是有事吗?”   西闲盯着他,耳畔却又响起苏霁卿说的话: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求全一个人。   西闲突然想问一问苏霁卿是否跟自己说过这话。   但是泰儿还在身旁,西闲只好说道:“没、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苏霁卿道:“既然如此,微臣……暂且告退了。娘娘且早点安歇。”   西闲看到他肩头落着一层雪花,想了想,却没出声。   只在苏霁卿离开后,西闲牵着泰儿的手,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又问他是否见过赵宗冕。   泰儿眨眨眼,低着头极小声地回答道:“父皇……很忙,泰儿不敢打扰。”   西闲捏捏他的小脸,并没有再问别的,只是笑道:“好吧,你快去看看承祥,他已经会叫哥哥了。”   泰儿笑道:“是真的吗?早上看他的时候,还在睡呢。”   于是西闲领着泰儿到里间,却见承祥正跟承吉互相推搡,仿佛在争执,泰儿见状跑到跟前,叫道:“二弟,三弟!”   承祥转头看是他,便放开承吉,张手道:“哥哥!”用力抱住了泰儿。   泰儿道:“祥弟弟真乖。”   承吉在旁看着,却并不来抱,泰儿在承祥脸上亲了一下,也俯身在承吉的额头亲了一下:“你们都很乖,哥哥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泰儿说这句的时候,神情甚是庄重,一本正经地如同起誓。   西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猛然心酸,她缓步后退,出了偏殿。   这夜,西闲看着双生子睡着,又去探望泰儿。   泰儿却并没有睡,只是在听说西闲来到的时候,忙闭上双眼装睡。   西闲走到榻边,俯身打量小孩子的脸,又过了片刻,她起身走了出去。   背后泰儿才睁开眼睛,他爬起身仿佛想要把西闲叫回来,却终于没有,只是又躺下去,双手将被子拉高。   半晌,被子里透出隐忍的哭声,是泰儿边哭边闷闷含混地喃喃说着:“父皇,父皇……你快回来吧,泰儿快要瞒不住了呀。”   西闲并没有听见这句。   她吩咐阿照拿了大氅,风帽。   阿照忐忑:“娘娘要去哪里?外头风更大了,雪都落了厚厚一层了。”   西闲道:“心里闷,出去走一走。”又吩咐,“不用叫太多人跟着,清净些好。”   阿照只得答应,四个小太监在前挑着灯笼,旁边左右女官伺候,其后又有两名嬷嬷跟宫女太监跟随。   阿照选了很厚的一件大氅给西闲披着,又换了一双厚底的刺绣夹棉鹿皮短靴,才出甘露宫的殿门,就有北风席卷着雪片子吹了过来。   西闲抬头,却见夜空中零零乱乱的雪花,犹如鹅毛飞舞,又像是柳絮因风,西闲缓缓吁了口气:“这好像还是头一次看京城内落这样壮观的雪片。”   阿照忙道:“是啊,这场雪格外的大。这会儿好像还更急了些,娘娘是不是先……”   “我以为只有雁北才会下这样大的雪呢。”西闲对她规劝的话置若罔闻,喃喃了声,迈步出门。   台阶上已经积了半指厚的一层,夜寂无声,万籁默然似的。   只有风跟雪,占领了寒冬的宫阙之夜。   西闲踏雪而出,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这每一步,倒像是踩在一颗巨大的心上,那心难以承受,发出了令人酸涩的声响。   西闲出了甘露宫,放眼看去,借着两侧灯火之光,宫道上都给雪花铺满了,毫无瑕疵地绵延往前。   西闲缓步而行,走过一段,转头看向勤政殿的方向。   阿照在旁,暗暗握紧了手,却无法出声。   但西闲只是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转身。   雪花飘落,静静地缀在她的风帽上,有的便扑在脸颊之上,甚至她的长睫上也沾了好些,雪又融化成碎碎地水珠,迷蒙了双眼。   阿照在旁看了半晌,终于道:“娘娘,站太久了,留神会冻到腿脚,不如先回去吧。”   西闲“啊”了声,果然转回身来,仍旧回甘露宫。   ***   次日,泰儿来向西闲请安,眼睛略有些红红肿肿的。   西闲问起来,泰儿说是昨天给雪扑了,并无大碍,且说今儿会留心的。   西闲也并没再问别的,只叫伺候的人多留意。   今儿一整天,西闲没有再问过赵宗冕半句。   入夜,双生子已经睡着,西闲并未去看望泰儿,只是仍披了大氅,戴了风帽,阿照提心吊胆地跟在身旁。   这次,她转向勤政殿的方向。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已是勤政殿在望。   灯火通明,依稀能看清殿门前侍卫跟太监们的身影。   西闲遥遥地看了足有两刻钟,却并没有往前,最终仍是原路返回了。   ***   到了第三天夜晚,西闲并没有出甘露宫。   阿照的心稍微安稳,正欲伺候她安歇,西闲却往偏殿而去。   方才她已经探望过承吉跟承祥,这次,却是往泰儿歇息的暖阁而去。   内侍们立在暖阁门口伺候,见了皇后前来,忙跪地行礼。   里头的宫女打起帘子,嬷嬷低声道:“太子方才已经睡着了。”   西闲点点头,屏退了众人。   一时暖阁里只剩下了西闲,她看着前方垂着帐幔的床榻,缓步走过去,伸手撩起帘子。   里间,锦被给拉的很高,泰儿整个人都躲在被子底下。   西闲看了半晌,终于探手过去,将被子慢慢地掀开。   被子底下,露出了泰儿的小脸,只是他并没有如嬷嬷所说已经睡着,而只是满面泪痕,哭的抽噎。   给掀开了被子,泰儿睁开眼睛,见是西闲,一愣之下,忙举手把脸上的泪乱擦了去。   “母后、”泰儿爬起身来,张开嘴仿佛想笑,但眼中的泪却兀自流了出来。   西闲静静地望着泰儿:“泰儿哭什么?”   泰儿竭力咧开嘴,想要尽量挤出一个笑似的:“泰儿没有哭。”   西闲温声问道:“告诉母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父皇呢?”   听到“父皇”两个字,泰儿眼中的泪流的更凶了,小孩子的嘴跟着哆嗦了两下,然后忍无可忍地哭着扑到西闲的怀中:“母后!”   小孩子撞了过来,好像是正撞在西闲的心头,颤巍巍地疼。   “泰儿乖,别哭,”西闲轻抚过泰儿的小脸:“别哭,告诉母后……你父皇怎么了?”   泰儿不想哭,却止不住泪,尤其是在母亲的怀里,连日的惶恐委屈,拦不住似的随着泪水倾泻而出:“父皇、父皇死了,母后……父皇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赞助~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   想念扔了1个手榴弹   反正不是妖,鱼儿,清心清香 ,小六爱十七 ,d扔了1个地雷啊~ 第188章 0820二更   西闲不去勤政殿,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赵宗冕多半是出事了。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感觉泰儿有事的时候,她想立刻去询问赵宗冕以得确认。   但是在隐约预感到他有事的时候,她居然不敢靠近勤政殿。   而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似乎不去那里,他就会好端端地在殿内理政,而非她臆想的有什么不测。   ***   那日街头遇刺, 泰儿给人带走。   当时泰儿不知道,自己所见那个长相俊秀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 叫做尹西园。   那时尚且已暗, 泰儿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   尹西园进门,身后一名侍者送了一碗粥进来。   “小太子,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你就将就喝了这碗粥吧。”尹西园笑吟吟地。   泰儿警惕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粉妆玉琢, 气质灵透, 虽然年幼, 却毫无惊恐之色, 谈吐竟亦自有威仪, 心中啧然称奇。   尹西园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不过我却见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我还抱过你呢。”   “不可能,”泰儿斜睨着他,“小时候抱过我的是义父。”   “啊?”尹西园微微诧异,继而笑道:“知道了, 你指的必然是苏兄……苏霁卿,也就是现在太子的侍读是不是?”   泰儿见他竟然知道,略觉意外。   尹西园将那碗粥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太子,快趁热喝了吧,这里不比皇宫里,这个若是冷了,没有人再给你热去。”   泰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捧了粥喝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西园笑道:“看样子苏兄教的太子不错。”   泰儿吃了粥问道:“你认得侍读,那你是谁,你可知掳劫太子,是死罪?”   尹西园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名字跟皇后的名字一样都有个‘西’字,太子可以称呼我尹先生。”   西闲并没有跟泰儿提过尹西园,所以泰儿竟也不知,便道:“你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趁早儿把我送回去,我还可以求父皇赦免你的罪过。”   尹西园仰头一笑:“太子,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过你放心,如果皇上早答应我的要求,你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泰儿迟疑:“你……要父皇答应你什么要求?”   尹西园道:“我想让皇上答应,用他的江山,来交换太子,太子觉着……皇上会不会同意?”   “你放肆!”泰儿把粥碗往地上一摔。   外头守着的人听了动静忙进来探看,尹西园摆手道:“不要大惊小怪,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样?”   那人才又退了出去。   泰儿道:“你是想谋反吗?”   尹西园道:“不是谋反,只是夺位罢了,就像是皇上当初从太上皇手中夺位一样。”   “你胡说,父皇是有先帝遗诏的,你算什么东西?”   “当然不是我,”尹西园听他一句一句驳斥,越发诧异,“太子这样聪慧,不如猜猜,我是为谁?”   泰儿想了会儿:“难道是……文安王?”   尹西园拍手笑道:“小太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叫人刮目相看,你怎猜到是文安王?”   泰儿道:“现如今父皇的兄弟只他一个,这还用猜吗,是文安王指使你的?”   尹西园道:“这跟王爷无关,是我自作主张罢了。”   泰儿冷笑:“你真好大的胆子,敢用我来要挟父皇,你也太小看我父皇了。”   “哦?”   “父皇一定会找到你,救我回去的。”   “太子好像很相信皇上。”   泰儿昂首道:“那是当然,我父皇无所不能。”   尹西园诧异,继而大笑起来:“那好吧,就让咱们一块儿见识见识,皇上到底是否是‘无所不能’。”   他说着,忖度道:“不过在此之前,要委屈太子了。”   “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看了他半晌:“我要送一样东西给皇上,这样他才能相信太子在我手中。”   泰儿道:“送什么?”   尹西园一指泰儿:“就先……要太子的一根手指,如何?”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果然见小孩子立刻握住了双手,眼中透出惊恐之色。   “太子害怕吗?”尹西园自得地笑了笑:“十指连心,切断手指可是常人都无法忍受之痛。”   泰儿脸色发白,口中却还说道:“落在你这反贼手中,切手指又算什么?”   尹西园心中惊愕,面上却还带笑,手腕一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极薄的匕首。   泰儿望着那雪亮刀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后退,但他人小力弱腿短,又能跑到哪里去。   尹西园的目光在利刃跟泰儿之间来回逡巡,终于说道:“不过,也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切太子的手指。”   泰儿闻听,松了口气:“什么法子?”   尹西园笑道:“或许可以另外找一个孩子,来代替太子,反正手指都是差不多的,倒是可以蒙混过关……太子觉着如何?”   泰儿张了张口。   就在尹西园觉着他会答应的时候,泰儿突然说道:“你要切就切,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尹西园的手一滑,刀子几乎从手中跌落:“你说什么?”   泰儿深深呼吸,挺了挺胸道:“本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不管你找别的谁,他们都是本太子的子民,孟子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你要切我的手指就切好了,不用去连累旁人。”   尹西园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说道:“孟子……太子、跟谁学的?”   泰儿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你连孟子都不知道?太师,翰林学士,义父教了我很多……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读书,怪不得不知道这些大道理,怪不得会当反贼。”   尹西园屏住呼吸,又盯了泰儿半晌,终于仰头笑了起来。   他一生都在玩文弄字,且很是精通此道,却不想到,竟给一个小顽童给教训说“不读书之过”。   尹西园并没有切泰儿的手指,事实上他从筹谋动手之时,就已经将所有都准备妥当。   如此不过是看泰儿谈吐不俗,所以故意恐吓,且看他如何反应。   不料泰儿的反应,更是大为出乎尹西园的意料。   ***   那日赵宗冕离开甘露宫,从苏霁卿处得知了夏室的线索。   此时关潜已经从大理寺被何友晴接了回来。   苏霁卿,苏霖卿兄弟两人,冯少纬,青乡侯,关潜,顾恒,还有五城兵马司的魏风。   皇帝的一干心腹几乎都在跟前了。   赵宗冕道:“关潜暂时不必回礼部,领朕的旨意,佐任龙骧卫副统领,负责内宫安全,不得有失。”   关潜意外地看了顾恒一眼,听赵宗冕口吻不由分说,只得领命。   赵宗冕又挨个点名,吩咐了各人的职责。最后又命苏霖卿领二百缇骑,顾恒领三百龙骧卫,随君出城。   顾恒虽听苏霁卿说了西闲看出诗中玄机之事,却想不到赵宗冕竟要亲自出城,其实在方才赵宗冕吩咐众人各领其职的时候,他就听出有些不对,如今见如此,忙劝阻。   顾恒道:“就如同苏侍读所说,只怕尹西园有所部署,此人狡黠非常,皇上万金之躯还是不要亲身犯险,让臣代劳吧。”   赵宗冕却并没有要跟人商议的意思,冷道:“若是不想跟朕同去,你便留在宫中,让关潜随行。”   顾恒听如此一句,还说什么?   这一行人出城,虽然人数不算太多,却也足够引人注意。   只是赵宗冕也早有准备,自己跟顾恒只带了十几个人先行,其他二百缇骑跟龙骧卫,随着苏霖卿延迟半个时辰再出城,以误导城内的细作。   顾恒同赵宗冕出城之后,直奔夏庙。   马如奔雷,远远地便听见水声,那是渭水河的声音,越是靠近夏庙,水声越响,因为夏庙所在,正是汾河跟渭水交界。   汾河是黄河的一道分支,水带泥沙,翻滚如一条黄龙,看来十分壮观,就算寒冬腊月亦并不结冰。   庙宇却正坐落在两河交汇的最高处,站在夏室后殿,可以俯瞰渭水跟汾水交汇的壮观场景。   此刻正是严冬,当然不会有人往夏庙祭祀,路上人迹罕至,马蹄踏着地上的黄沙,停在夏室庙门前。   来路上只他们这一行人,如果尹西园等是躲在夏庙里,如此居高临下,自然一览无余。   赵宗冕一马当先,往庙中而行,顾恒手按剑柄紧随在侧。   庙门原本是紧闭的,赵宗冕一脚踹过去,庙门应声而开。   夏庙其实并不大,只是有些年头了,从门口望内,可以看到里头供奉的祝融神像,案前还又三柱新点的香,烟气袅袅。   众人迈步而入,跟随的侍卫自两边夹道悄然抄了过去,赵宗冕同顾恒直接从中殿穿过,仍是不见人。   突然,两侧有侍卫发了声唿哨,与此同时赵宗冕从后殿踏出。   殿后院落中,一棵百年枯松虬然而卧,后门是打开的,那先前侦查的侍卫却指了指头顶二楼。   赵宗冕抬头。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笑道:“没想到果然劳动皇帝陛下亲临,尹西园荣幸之至。”   说话间,小楼上一人倾身,笑意盈盈,向着赵宗冕轻轻举杯。   赵宗冕道:“不用过于荣幸,不是冲你而来,太子呢。”   尹西园笑道:“快人快语。皇上先前不肯答应西园的要求,还以为把太子也抛在脑后了呢,如今亲临……终究是舐犊情深。”   赵宗冕冷笑:“少他妈废话。再问你一次,太子呢?”   尹西园却并不在意他的用词似的:“太子自然好端端的,可是接下来太子好不好,就看皇上的了。”   赵宗冕道:“你想怎么样?”   尹西园转头:“皇上不要让龙骧卫的人轻举妄动为妙,这小楼狭窄,只容有人过,人多了反而不妙。”   两人说话的时候,顾恒同龙骧卫之人,便想着攀上小楼伺机而动。   毕竟夏室其他地方并未发现泰儿,那么藏身处必然只有尹西园身后紧闭门窗的小阁楼了。   但尹西园却早有防备,身后楼梯口上,两道人影早凛然而立,一人手中竟握着一张□□,这便是当初在京内街头阻住了顾恒的那□□了。   赵宗冕抬手,顾恒只得命人暂停。   尹西园微微俯身:“多谢皇上成全。”   赵宗冕道:“朕已经来了,你想怎么样,开出条件,交出太子。”   “我想要皇上的江山啊,”尹西园笑吟吟道,“怎么,皇上现在可肯给了么?”   赵宗冕道:“除了这个,先生可还要别的选择?”   尹西园挑了挑眉:“倒是也有一个,不过皇上江山都舍不得,那个条件……自然也是更加不能的了。不说也罢。”   “闲着也是闲着,”赵宗冕说了这句,那个“闲”字,猛然自心头曳过,让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不如说说的好。”   尹西园忖度了片刻,说道:“我时常在戏文里指点乾坤,摆弄人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当初王爷一再曾说过,皇上是承天之命,我甚是不信,所以我突然也想……试一试皇上的天命。”   “天命?”赵宗冕冷笑,“老子的命,从来都在自己手中。”   “豪气,既然如此,”尹西园笑了数声,才又敛了笑:“要我放了太子自然容易,只要皇上以自己的命换太子的命,如何?”   顾恒几乎按捺不住直接飞身跃上小楼。   赵宗冕抬手将他一拦。   他看一眼尹西园,又抬头看看头顶苍天,从小到大,他不知多少次都在濒死边缘,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会走到现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   但这又何用?一想到那天西闲的那些话,心至今仍觉着空茫一片。   赵宗冕凝神:“太子呢?倒要先让朕看看他好不好。”   尹西园一拍手掌。   背后的小阁楼窗扇打开,泰儿给一名青衣男子抱在怀中。   在看见赵宗冕的瞬间,泰儿双眼发光,大叫道:“父皇!”   赵宗冕听了小孩子的叫声,微微一笑,才对尹西园道:“好啊,你要朕怎么跟你交换?”   顾恒忍不住:“皇上!”   尹西园歪头看着赵宗冕,缓缓又笑道:“我也深知皇上武功了得,当初在雁北的时候,听说为了救皇后,不惜自残……但虽如此,却仍将那挟持皇后之人一击毙命,实在叫人不容小觑。所以……”   尹西园指着顾恒道:“请这位顾大人动手,送皇上一程,如何?”   顾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杰扔了两个地雷,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晚上过了九点半没更新的话大家就早点睡~泰鹅:我父皇无所不能   大魔王:到底是亲生的鹅子啊   泰鹅:父皇快把尹鸭干掉   西园:……我拒绝 第189章 0821一更   顾恒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抬头冷看向尹西园, 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尹西园笑道:“我深知顾大人是皇上的左右手,当初内苑夺位,皇上命悬一线,也多亏了顾大人在侧督立辅佐,勤勉不离左右, 且我也知道当时你们做足打算,若皇上身死, 那就由顾大人拥立太子继位, 或者……毕竟宫里还有两位皇子不是?”   他算无遗策地:“倘若顾大人在此杀了皇上,那么……以后自然就不会如此行事了,我心方得以安稳。”   这打算显然也封死了赵宗冕若有意外, 顾恒以后拥立泰儿的退路。   不可谓不恶毒。   顾恒的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   赵宗冕却笑了笑:“果然不愧是西园先生,这如意算盘打的, 文安王有你, 实在是三生有幸, 连朕都忍不住对你刮目相看, 恨不得招募你到麾下。”   尹西园道:“我家王爷什么都好, 就是为人有些太优柔寡断了些,得有人往前推着, 他才能迈出那一步……如果王爷有皇上当初逆天的魄力,我也不必在这里怒演恶人了。”   赵宗冕道:“你要顾恒杀朕,容易,只是朕不能坐以待毙由着他杀。”   “皇上想如何?”尹西园表面似饶有兴趣, 眼中暗藏戒备。   赵宗冕扫他一眼,看向顾恒。   四目相对,赵宗冕突然沉声说道:“朕知道,你瞒着朕干的那些事。”   顾恒微怔:“皇上是什么意思?”   赵宗冕道:“比如养心殿里发生的,你以为……封住了阿照的嘴,就已经了事了吗?”   万万没想到,此事竟在这会儿揭开。   顾恒的手微微发抖:“臣、臣只是……”   当时顾恒赶到,替西闲结果了成宗,但女官阿照却也目睹了这一幕。   顾恒知道阿照也是赵宗冕的眼线,便制住了她。   阿照虽然是赵宗冕所安排,但向来对顾恒毫无敌意不说,反大有倾慕之心,又且对西闲也甚是忠心,当即答应绝不将此事泄露半分。   没想到,赵宗冕仍旧是知道了。   且偏偏是在这时。   他们两人的声音并不高,加上汾水跟渭水的巨响,楼上尹西园勉强能听清楚。   养心殿太上皇暴毙的事,尹西园也曾觉着蹊跷,如今听了如此内幕,自然提起兴趣。   此时顾恒手按剑柄,猛地向着赵宗冕跪倒:“请皇上、恕罪。臣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赵宗冕冷冷地望着他:“你如果只是为了护着她,倒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你那份心意,仿佛是太过了吧。”   顾恒低头,无以言语。   尹西园当然明白他们所说的“她”是谁,当即挑眉,笑意加深。   却见赵宗冕道:“拔剑,就当是咱们两人最后一次比斗。用出你的全力!”   顾恒道:“臣不能!”   赵宗冕呵斥道:“住嘴,拿出你狂妄欺君的胆量来!”   话音未落,赵宗冕拔剑出鞘,剑指着顾恒,陡然进击。   顾恒身不由己后退两步,退无可退,终于拔剑。   叮叮!数招过后,两人的剑招越来越快,众人眼前只见剑光如雪,两道傲然风流的影子似蛟龙腾凤,飞转挪移,彼此争锋,互不相让。   逼仄的夏庙后院,在两河交界的顶巅,能够目睹这样一场比斗,却是千载难逢,旷世之奇。   楼上,尹西园望着面前这一场绝世之争,血液也像是两河之水般涌动。   他心里知道,这般场景,可遇而不可求,从此世间只怕再也没有这种高明跟生死立决的比斗了。   但正因为太过高明瞬息万变,给他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觉着不大对,可是情绪偏偏异常兴奋,就仿佛明知道一朵花有毒,但却是举世绝色,灿烂明艳,令人身不由己地沉湎其中,不愿打断他的绽放。   尹西园虽也习武,却也自惭达不到如此境界,只能从那防不胜防的变招之中,辨认猜测那闪电般的生死立判。   顾恒的身上已经多了两道剑伤,因为赵宗冕出剑太快,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没看出是何时所伤,只在后来望见那淋漓的血色,才恍然知道他已经负伤。   赵宗冕道:“还不肯拿你的全力吗?”   尹西园也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栏杆,推波助澜道:“顾统领,别忘了你的职责呀。”   顾恒似乎被逼的没有办法,锋刃回转,剑影似雪片从天而降,一道剑光化作百道,让人分不清那一刀才是真正的剑影,但实则每一道都藏着杀机。   赵宗冕避无可避,纵身一跃,像是白鹤亮翅般。   脚尖在旁边的铜鼎炉上一踢,整个人斜斜地飞身而起。   但顾恒反应亦快,纵身一跃,剑尖毒蛇吐信似的不离他左右,且准确地直指向赵宗冕的咽喉。   就在尹西园屏息静等剑尖刺穿赵宗冕咽喉的时候,赵宗冕断喝一声,单掌挥出。   顾恒的身形突然不进反退,犹如流星,在空中往后倒退激射。   尹西园一怔,突然醒悟,毛骨悚然喝道:“护太子!”   但是为时已晚,顾恒人在空中,腰肢堪堪扭转,剑影旋动,一道剑光向着阁楼射出,杀气凛然。   尹西园只能回身逼退,而旁边那包着泰儿的青衣人也踉跄后退,同时喉头一凉,双手顿时失去了力气。   尹西园躲避之时目光不离左右,而顾恒此刻已经掠了过来,尹西园道:“放箭!”   楼梯口的黑衣人调转箭头,顾恒浑然无视,只如鹰隼扑击般向着泰儿冲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尹西园就地一滚,姿态有些狼狈,却成功地将泰儿拢入怀中,同时踉跄后退,身子挨在了古旧的栏杆边上:“别过来!”   顾恒半跪地上,剑尖点着木地板,汗珠从额头滚落:“混账……”   尹西园道:“后退!”   “放下太子!”顾恒咬牙道。   尹西园锁着泰儿的脖子,笑道:“别逼我啊顾大人。”   泰儿的脸色涨红,却一声不吭。   这会儿底下龙骧卫们已经攻了上来,四五名黑衣人已经扑地身亡。   尹西园身边赫然只剩下了两名青衣侍卫。   “好一个皇上,好一个顾大人,”尹西园笑道,“到底是在下小看了你们。不过,皇上……你可是言而无信啊,那就由不得我了。”   尹西园说着,抱着泰儿往外一跃,人已经越过了院墙,跳到了后院之外。   众所周知,夏庙建在两河之交的高处,这一道院墙所隔,就是崖顶,底下便是滔滔的河水。   出了后院门,便是险要地方,等闲这院门都是上了锁的,就是怕有人不小心落水。   毕竟这河水相交之处,水势凶猛,一旦坠落其中,就算是最精通水性的水师渔工,也是再无生还道理的。   ***   风卷着湿润的水汽,从底下翻腾而上,几乎逼得人睁不开双眼。   尹西园的长袍给吹的猎猎作响。   泰儿哑着嗓子叫道:“父皇!”   赵宗冕神色平静,望着面前的人道:“你逃不了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你已经为文安王做了太多,现在回头,朕赦你死罪。”   “我同太子说过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尹西园抱着泰儿笑道:“何况能够目睹今日这场剑斗,也算是快慰平生,死而无憾了。”   赵宗冕往前一步:“先生莫要着急,你想如何,只管再开条件罢了。”   尹西园已经站在了崖尖之上,回身便是两河之交,巨浪澎湃。   他看一眼身后长河,眼神微微变化。   这会儿尹西园锁着泰儿喉咙的手已经松开,泰儿眼中有泪,却还忍着。   赵宗冕见尹西园不语,突然看向泰儿,温声说道:“泰儿别怕,有父皇在。父皇……会带你回去,见你母后,你母后甚是担心你。”   泰儿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刷刷落下:“泰儿不怕,父皇,泰儿也不怕死。”   赵宗冕微笑道:“泰儿虽不怕死,却也不会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最伤心的是你母后……所以,你绝不可以有事,以后……你还得好好孝顺你母后呢,知道吗?”   泰儿点了点头:“泰儿听父皇的。”   父子两人说话之时,尹西园看一眼赵宗冕,又垂头望向泰儿。   看着小孩子红红的眼睛鼻头,在滔滔河声之中,尹西园突然又想起来:“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   其实后面还有两句——“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一个小孩子,亦能如此了得。   今日且又目睹了赵宗冕的行事。   也许,真的是所谓“天命”。   尹西园笑的怆然而洒然。   赵宗冕才又对他道:“你要朕退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一相情愿如此,王兄知道了,未必会感激你。不如大家再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   尹西园望着赵宗冕,看着那人龙章凤姿,眼中闪烁出敬慕之意,却笑道:“如果不是起先跟了王爷,我会是皇上身边最为忠心的部属,只可惜……这辈子只能为王爷尽忠了!”   赵宗冕道:“你……”   尹西园却哈哈一笑,抱紧泰儿,纵身往外一跃。   顾恒魂飞魄散,但在他还没反应之前,几乎是尹西园微动的瞬间,身边赵宗冕也随着飞身跃了出去!   “皇……”直到那人影消失面前,顾恒才叫了出声:“上?!”   他正欲纵身跃起,却听到赵宗冕喝道:“接住!”   顾恒根本来不及喘息,只是靠身体的本能,目光所至,看见一道小小人影自崖底窜出。   他飞身而上,准确异常地将泰儿接在怀中。   “皇上!”顾恒把泰儿紧紧地抱在怀中,目光往下,却见有两道人影,似两片雪花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忘川黄泉似的长河滔滔。   ***   勤政殿内。   回想当日场景,顾恒仍有些晕眩。   似乎那天的两河之水,仍是萦绕在他的周围,横亘在他的眼前。   “三天了,河中并无发现,周围也没有任何踪迹。”   说话的是苏霖卿,自从事发后,苏霖卿带着缇骑跟龙骧卫赶到,即刻在周围进行了严密的搜寻跟救援。   但……一无所获。   青乡侯何友晴道:“这件事眼见瞒不过去了,皇上不能接见众位大臣,朝臣们已经生疑,这两日又议论纷纷。”   关潜道:“除了朝臣,另外……贤妃也派人来请了两次。我看她已经起了疑心,如果给她抓住把柄,首先发难,只怕事情会变得更糟。”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苏霁卿道:“还有皇后娘娘那边,只怕也瞒不住,不然、就同娘娘直说,然后……昭告天下。扶立太子继位。”   顾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说:“不行。”   大家不禁都看向他。   但就在这时候,“让开。”殿门之外,是很轻的一声叱。   与此同时,殿门被轻轻推开,有一道人影立在门口。   殿内,苏霖卿苏霁卿,关潜,青乡侯,顾恒皆都转头。   那道影子,娉婷伶仃,看似柔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手榴弹+1个地雷想念, 默默, 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昨天晚上头疼就没有三更,以后大家便记得,过了晚上九点半没有更,就不要等三更君啊,么么哒~有人看到小闲所作所为不合心意,便大叫这那,恨不得把她的所有都否定。小闲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圣贤,没有办法做到完美,而且她也并不完美。小闲对宗冕的爱,需要一个彻底激发的机会。   另外……毕竟这门姻缘的起源是宗冕强得来的,不大大地虐一下他,怎么甘心~大魔王:孩子都三个了,还惦记着折磨朕某人:嗯,小本本上还记得你当初的所作所为呢~泰鹅:快让父皇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两鹅:哥哥,还有我们呢   泰鹅:不懂事的小鹅子~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的左膀右臂啊 第190章 0821二更   踏过下了半宿的雪。   西闲推开勤政殿的门。   她扫了一眼, 那原本端坐在长桌后的熟悉身影, 果然消失不见。   但西闲恍若未见,神色平静。   就在殿内众人神情各异心情不同的时候,西闲缓步上前,门外内侍将殿门重又关闭。   她徐徐往前步行,脚下是一双素白暗纹缎高底卷云履, 走起路来,绵密无声。   身后的大氅随着走动缓缓起伏, 毛边儿摇曳, 像是一片淡云飘降进了勤政殿。   苏霁卿顾恒众人见状,便都分列屏息行礼。   西闲目不斜视地经过众人之间,来到桌前方站住, 目光垂落,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才说道:“可是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跟线索吗?”   声音温和, 平静, 像是在询问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皇后是知道了。   所有人都明白, 虽然他们不太懂, 皇后是从而知,多半是自太子口中吧, 毕竟是小孩子,能够瞒这三天已经是大为不易了。   可是……为什么皇后的口吻如此平静,神色如此淡然。   这话本是顾恒回答,但顾恒无法开口。   从泰儿出事到现在, 简直是他生平最难堪的一段时候,更加无法面对西闲。   出声的是苏霖卿,毕竟是他负责的此事。   苏霖卿按照先前所述说了一遍:“也已经在两河沿岸部下哨探,一旦有蛛丝马迹,即刻会回报。”   自始至终,西闲敛袖而立,此刻垂着眼皮道:“兹事体大,有劳苏大人慎密行事。”   苏霖卿道:“这是微臣该尽职分。”   西闲道:“方才我来之前,不知各位正议何事。”   关潜道:“臣等正在商议,此事……虽然可以在短期内秘而不宣,但时间一长,必然会引人疑惑,如今朝臣之中已经有些议论,如果给他们捉住把柄,首先发难的话,我想最有可能提出的,是说近臣等舞私弄权密谋不轨之类……对太子对皇后都不是好事。”   西闲道:“所以呢?”   苏霁卿道:“如果只是简单的失踪,或许还可以寄予希望,但是……”   这是十冬腊月,那河水何其冰冷,而且有是两河之交,水势凶猛不说,底下河沙翻腾,并且赵宗冕还是个不会水的……自然是凶多吉少。   苏霁卿顿了顿,直接略过这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段:“既然皇后已经知道,那么,不如及早决断,现在向天下昭告皇上驾崩的消息,太后辅政,拥立太子登基,亦是名正言顺,也好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死了兴风作浪之意。”   关潜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要速战速决,拖延久了,怕迟则生变。”   西闲目光转动看向顾恒:“顾大人是如何看法?”   顾恒的眼前,却又出现那如流星飞石一样坠入长河之中的身影:“臣……”眼中潮润,顾恒终于说道:“臣也是同样意见。”   西闲回身,看着身后长桌。   刹那间,就仿佛赵宗冕突然出现在对面。   他坐在桌后,似笑非笑。   ——“小闲,要如何才能让你安心?”   “是不是得朕死了……?”   “如今,你可如愿,你可安心?”   西闲双眼泛红,却蓦地笑了笑。   “你们……都想错了。”重新回身,西闲淡淡说道:“他不会死。”   众人瞬间抬头,西闲并未避开众人的眼神,注视着一一看过,道:“皇上是怎么样的人,各位跟我都深知道。刀山血海也能安然无恙地蹚出来,被夺走的皇位也能依旧回到手中,他是承天之子,绝非常人。”   众人微震,都看向西闲。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也绝不能以常理忖度之。”西闲缓缓道:“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什么也没有,如何就能妄称驾崩。”   苏霖卿看向三弟,苏霁卿沉默片刻:“皇后的意思是?”   西闲道:“稳住。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回来。他答应过太子会回来,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从无失言。”   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说的一句一顿,千均一般。   西闲将那潮涌而起的泪生生压下,恍若无事般继续道:“各位都是他的心腹重臣,现在要做的是,在皇上回来之前,替他好生地守着,他的太子,跟他的江山。”   在一片沉默中,顾恒眼前一晃,是早就隐忍的泪滴坠落。   西闲的话不由分说,甚至听来有些无理。   但是……顾恒心中竟盼着有这样斩钉截铁不由分说的话,他也愿意去相信这样的话是真的,相信有朝一日会实现。   毕竟,还有一线希望不是吗。   突然间又好像回到了当年那日,赵宗冕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那个身着素服的女子,从廊下走来。   裙裾如莲般的绽放,像是清风春雨,令人安心。   也如现在。   他原本空茫愧疚难受无法自禁的心,如同那次初见,忽然奇异地得到了抚慰跟安宁。   顾恒单膝跪地,道:“臣谨遵皇后娘娘谕旨。”   苏霁卿跟关潜,苏霖卿跟青乡侯,纷纷跪倒在地。   ***   事后关潜同西闲说起来,道:“贤妃娘娘那边,这两天一直派人来探看,好像是知道了什么,贤妃背后是镇国将军,虽然皇上在出宫前,已经将国内兵力调动重做了严密安排,但镇国军那边,事实上还是唯老将军的命令是从……这个关口,看是疏忽不得。”   自打赵宗冕将关潜从大理寺赦出,内宫一切皆都交在了关潜手中,这样顾恒便能分神去统领三万禁军。   西闲道:“凌霜宫那里,我会料理。”   关潜松了口气:“这就再好不过了。”   又过两日,毫无消息。   这天,郭贤妃来至甘露宫。   郭贤妃进殿,上前徐徐倾身道:“给娘娘请安了。”   西闲含笑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点头道:“我近来也正想着去看看你,可巧妹妹就来了,你身子不便,且快坐。”   贤妃谢恩落座,道:“本该是臣妾来给娘娘请安的,只是因为……着实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才……还得感激娘娘宽容大度,特许臣妾免了此礼。”   西闲笑道:“我有了太子,承吉承祥,自然很知道生育之苦,所以将心比心罢了。”   贤妃道:“也是娘娘恩宽。”   西闲便问她近来爱吃什么,又问情形如何,贤妃一一作答。   末了,贤妃试探问道:“娘娘最近……可见过皇上吗?”   西闲似不解:“怎么?”   贤妃忐忑道:“臣妾前日觉着身子不适,又因这连日不曾见到皇上,所以冒昧地派人请皇上去凌霜宫……却未得应允,又听说皇上这几日也没到甘露宫,只在勤政殿,臣妾心里觉着有些……奇怪,不知娘娘可曾见了皇上?”   西闲望着她一笑。   贤妃不明所以之时,西闲抬手。   阿照便命众人都退下,自己也退了出去。   郭贤妃转头:“娘娘这是……”   西闲道:“本宫也正有几句体己话要跟贤妃说。本来……早该告诉你了,只不过你毕竟有孕在身,不宜听那些大消息,万一惊动胎气,岂不是弄巧成拙?”   贤妃忙道:“娘娘有何话?臣妾无碍的。”   西闲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这件事是本宫的不对。数日之前,太子去林府,路上出了一点事……”   “太子出了何事?”贤妃惊问。   西闲道:“不过是有人闹事,惊了马而已。当夜太子便留宿林府了。我因觉着是随从之人护佑不力,一时想不开,就向着皇上发了脾气。”   那夜西闲在勤政殿前怒斥赵宗冕,虽然周围都是皇帝近侍,但难免会有零星眼线,郭贤妃多半早已经知晓。   贤妃却蹙眉流露疑惑之色:“这……”   西闲笑笑:“你也知道皇上对本宫是有些偏宠的,不过那会儿本宫的话说的重了,幸而皇上并未责罚,只是他一气之下……”   西闲转头看看周围,抬手在唇边一遮,皱眉道:“皇上离宫出走了。”   “什么?”贤妃大惊,惊疑之情溢于言表。   “嘘,这件事现在谁也不知道,本宫也吩咐关潜顾恒他们严守秘密,”西闲凝视着她的双眼:“只是妹妹你毕竟不同其他,如今又怀了龙裔,所以……也不必瞒你。”   郭贤妃迟疑:“但是、皇上……又去了哪里?”   西闲道:“本宫已经派了南镇抚司的苏霖卿去把皇上追回来,现如今得到的消息,是皇上往北去了。唉,这多半啊,是放心不下雁北,亦或者是因为近来北蛮犯境,你也明白皇上原先是带兵的,安安稳稳当了这几年皇上,如何忍得住,多半是趁着这个机会……去了北境。”   郭贤妃听到“北境”,眼神略直了直:“原来……是往北境去了?可是皇上万金之躯,且朝廷一日不能缺了君主的,怎能说走就走?还得快些把皇上追回来,且北境正打仗,如果皇上有个……”   西闲忧心忡忡:“可知现在本宫、关潜顾恒等几个心腹都担心这个,皇上带兵带常了,一时跑出去,他又是那个脾气,怎能说回来就回来,如果技痒的话,大概还会重新掌控兵权,带兵跟北蛮人打上几仗呢。”   郭贤妃咽了口唾液,半晌才道:“娘娘、说的有道理。”   西闲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道:“现在只盼苏霖卿能够劝他回来了,毕竟他又是皇上,若他不肯回头,总不成五花大绑地押回来?想来还是本宫的不对,等皇上回来,是要向他负荆请罪,自求其责的,常年给皇上宠惯了,一时忘乎所以,说实话,本宫真怕皇上不肯宽恕呢。”   西闲抬手抚过脸颊,略有羞愧之意。   郭贤妃打量她的脸色,强笑道:“娘娘不必太过自责。就算民间两口子,也有个言差语错呢。”   “只希望皇上尽快消气,回心转意罢了,”西闲点头,又对郭贤妃道:“这些内情体己的话,我只对妹妹你说,千万别透露给宫内其他人知道,否则传到那些大臣的耳朵中,更加要沸反盈天了。他们本就觉着皇上太离经叛道,如果再抓到这个错,岂不是要造反吗?还有他们本就看不惯本宫,如果再借此弹劾之类的,本宫实在无地自处了。妹妹,如今皇上身边只有你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你我,你会替本宫保守这个秘密吧?”   郭贤妃忙道:“臣妾自然会听皇后娘娘吩咐。也盼着皇上早点归来。毕竟大臣们迟早会发现不妥,而且国政诸事也无法拖延。”   “这个却不必太过担心,”西闲却反而流露出轻松之态,一笑道:“说来皇上毕竟是皇上,他早想到这些了。也正是怕顾恒一个人不顶用,所以才特赦了关潜,又委以重任。而朝政各事,也有一干先前皇上从纳言馆等处提拔上来的智囊众人,辅佐内阁大臣们处置,再加上青乡侯,等人,想必他们不敢疏忽懈怠……实在难以解决的便暂时搁置,等他回来批阅料理。”   说到这里,便又笑道:“可知我倒是盼着有件大事发生,那样,或许会催着他回来呢。”   郭贤妃愣怔:“原来、原来如此。”   西闲又似笑非笑地说:“但是妹妹你看,从这方面来说,皇上这赌气出走,倒不像是全因为本宫冲撞,多半是他早就想出去一展身手了,所以借此机会……”   郭贤妃点头,又忖度道:“皇上果然是洞察先机。听说赦免了小公爷的时候,臣妾还不明所以呢。不过……何家那边,听说最近还闹的不消停呢。”   西闲听了这句,脸色突然一沉,却冷冷道:“闹的越大,丢脸的越是他们。本宫明儿会宣何夫人进宫,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眼下皇上对他们的处置,是何等的皇恩浩荡。”   贤妃见她脸色冷飒语气严重,一时不敢开口询问,且又得知了自己想得的消息,便又陪笑说了半晌,方起身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宝贝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上章的最佳评论是这个,不懂小闲心理的同学可以一看,也算是分析的相当到位了~网友:七品人参果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1 11:25:47 所评章节:189   一不留神没发送出去的评论就没了,辣鸡晋江。西闲看似冷静自持,实际上是一个极为固执善于压抑自己且不信任感情的人,换言之一个逃避型的死心眼。从被迫嫁给王爷开始,到后来种种勾心斗角,逃跑又被逼回来,宫里风波不断险象环生,而没有一次赵宗冕是完全靠得住的。怀疑质问罚跪qj……愿意对皇帝交付信任都已经是男主光环了。如果是现代职业女性被土豪搅黄婚事强娶,逼着不让工作专职做家庭主妇,并且不能离婚,生活也衣食无忧,丈夫可能也真心喜爱,但是能毫无怨气?更何况是西闲这种御史家传的倔脾气。没有泰儿出事,可能心结会慢慢随着时间消弭,也可能一直到西闲死都没有挑明过,但这种被迫违背意愿改变一生的遗憾绝不会凭空消失。可以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情节都在为这场矛盾的爆发做铺垫,以后真正放下心结才是he。不然,再“贤德”也只是表面而已。   网友:七品人参果 发表时间:2018-08-21 15:37:32   就是前面对女主内心描写少了,一直只说表面上多么冷静自持,读者又没有赵宗冕那样慧眼如炬,所以才会认为崩人设云云。实际上西闲心里埋怨痛苦自我安慰强行压抑肯定不少,只不过动荡都藏在贤德底下隐忍不发而已。强扭的瓜不甜,可以说前面的所有内容在我看来都是虐。幸而作者煞费苦心一定要男主自尝苦果,幸而是言情小说所以矛盾化解的差不多了。所以这应该是一篇he虐文无误。   小剧场——   大魔王:为什么没有给朕风光大……内啥西闲:想的美,要死就让你悄无声息,想风光大……内啥,就自己滚回来!   大魔王:o(╥﹏╥)o哪里贤德了,你这恶毒妇人西闲:谢谢! 第191章 0822一更   且说郭贤妃回到凌霜宫, 立刻吩咐贴身宫女:“快去, 宣夫人进宫。”   宫女诧异:“娘娘可是有要事?才从甘露宫回来立刻就宣,这会不会有些太急促了?”   “顾不得了,”郭贤妃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消息传出去,别叫他们轻举妄动。”   这连日来,赵宗冕一没上朝, 二没宣大臣议事。   朝廷之中,早就有各种猜测之声。   就如同关潜苏霁卿等所担心的一样, 虽然表面上闹得不凶, 甚至看似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流汹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看呢。   太子遇刺, 发生在闹市之中,虽不曾明告天下, 但当夜五城兵马司跟镇抚司, 以及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各部精锐尽处, 搜遍京城, 自然是人所尽知的事, 那些有心之人,耳聪目明, 当然知道端倪。   尹西园挟持泰儿,意图只在江山,但他也知道赵宗冕不会让步,所以送给西闲的手指, 是另一步出路,夏庙的安排是接下来的连环棋。   尹西园猜透了西闲的性格,就算赵宗冕不肯轻举妄动,但西闲爱子心切,必然不会那么从容理智。   其实在关潜出事之后,京城内刺客的集结,当然不会是未卜先知料到太子会出宫,反而是为了西闲预备的。   虽只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却也做足了准备。没想到西闲并没出宫,反而有意外的收获。   尹西园料到,赵宗冕一定会亲临夏室。   只要除掉了他,最难的一环便迎刃而解了。   尹西园虽然做足打算,但毕竟还未付诸行动,且赵宗冕本就是个不能以常理测度的人,谁也不知道真正对上他,会发生什么。   在事发后,西闲细细询问过顾恒苏霖卿,可有任何人目睹赵宗冕坠水之事。   当时只有顾恒跟几个龙骧近卫,原先在跟尹西园的人拼斗中死伤大半,剩下的亲眼所见的,也有五六人。   这几人都是心腹近侍,绝不可能泄露半分,但为了死守秘密,事后,苏霖卿便将这六人暂时幽禁在镇抚司的暗室之中。   龙骧卫是顾恒一手带出来的,对顾恒绝无二心,因为都知道兹事体大,绝不容分毫差错,其实按道理说,应该一死以守绝密,幽禁之举,已经是格外宽厚了,所以也都自愿如此。   除此之外,现场知道内情的,只有顾恒,跟苏霖卿了。   偏偏因为先前要放烟雾的缘故,赵宗冕是改换服装出城的,苏霖卿一行人中,却选了一个体貌有些类似赵宗冕的,换了一身服装,以混淆贼人视听。   因此就算在夏庙周围有贼人的眼线——因夏室地处最高,苏霖卿的缇骑防备又甚严,那些眼线众人埋伏所在,只能是在十里开外的低处,绝看不到夏庙内发生的事。   如此,倒也可以瞒天过海。   所以西闲在跟贤妃对话的时候,把泰儿遇刺这一件,说的明明白白,毫无隐瞒。   可是在赵宗冕的这件事上,却偏偏说了个弥天大谎。   这便是虚虚实实,让对方猜不透孰真孰假的意思。   ***   且说郭贤妃之母进宫,在凌霜宫内拜见。   贤妃屏退左右,便问郭夫人道:“父亲如今可好?”   夫人道:“自从南边回来后,甚是自在。”回头看一眼空空的门口,低声道:“娘娘突然召见,可是有事?”   贤妃道:“最近皇上并未露面,父亲他们到底作何打算?”   郭夫人一顿,声音又低了几分,方道:“之前文安王的亲信送了密报,说是……会引皇上出城,然后……虽然此后再无消息,但是皇上也的确并未现身,所以……你父亲觉着那人说的多半是真,皇上会不会已经……”   “不。”贤妃制止了郭夫人,便把今日从西闲那里听来的话同夫人说了一遍。   郭夫人听罢,大为惊愕:“此话当真?”   贤妃说道:“皇后把太子遇刺被掳劫、她冒犯皇上的事都告诉了我,我看,并不像是有所隐瞒。”   夫人道:“可是……”   正如关潜所担心的一样,如今朝臣里,最关心的是赵宗冕的生死行踪,一旦确认了他身亡,那么就有理由将“隐瞒不报,图谋不轨”一则扣在关潜顾恒等人头上,先行发难。   所以这两日贤妃明里暗里也一直在探听消息,可是先前顾恒只声称皇帝病了,不上朝,不见臣子,要静养,拖延了那数日,让人摸不着头脑。   镇国将军那边,却已经渐渐相信了尹西园所送的消息,正准备做进一步的试探,比如强行去勤政殿请求拜见皇帝,只要发现皇帝不在,不必确信他的生死,自然可以先行行事。   可却想不到,西闲竟把所有都“和盘托出”。   如此一来,反而让贤妃不知所措,无法确信哪一句是真。   又想到西闲所说,赵宗冕会“掌握雁北军打上一仗”,又说“盼着发生大事,那样他就可以回来”等话,当然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了。   贤妃说道:“母亲,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毕竟是觉着皇上太锋芒毕露了,如今天下,只有镇国军勉强可以跟雁北军争锋,但皇上登基以来,大刀阔斧的更改了许多朝令,父亲自然也怕有朝一日,皇上的手会伸到镇国军头上,而且皇上实在太偏宠皇后了,眼中只怕再容不下其他贵戚……”   郭夫人叹道:“可不是么?先前为了德妃之死,突然免除了三年的秀女选拔,可知寒凉了多少人的心,之前朝中四五品以上的门庭之中,多少人盼望着女子能够进宫侍奉,荫庇家门呢,可皇上这个架势,已经很透出偏宠皇后之意了,而且之前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皇上就不惜为了她跟满朝文武对着干……迟早晚,你跟你父亲,都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好不容易有人送了现成的机会,你又有了身孕,如果皇上跟太子都不中用了,那双生子自然不至于跟娘娘你争……”   贤妃看一眼自己的肚子,道:“我很明白。虽然说眼下是个契机,但在一切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而且,皇上这人,心机太深,谁也猜不到他是何用意。如果说,这是皇上将计就计、用出来的一个圈套呢?”   郭夫人悚惧:“你说什么?难道……是引蛇出洞?”   贤妃点头道:“未尝不可能,皇上行事从来都破格逾矩,令人琢磨不透。而且他的性子……如果像是皇后所说真的去领兵打仗了,却也不足为奇,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父亲冒头,回头皇上好端端返回,岂不是糟了?”   郭夫人叹息道:“娘娘所言极是。如今看来,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不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贤妃道:“不,皇上毕竟这么多天没上朝了,也该闹一闹,看他们如何说法,且不闹反而显得不正常……另外,皇上临行,把宫内一应事体都交给了关潜,宫外却由顾恒统领禁军防卫,可见他的确早有准备,就算要行事,也要把他的羽翼剪除,皇后说明日要召见何家的人,且看她如何料理……如压不下此事,那么先把关潜除掉,内宫有我们的人在最好。”   郭夫人表示同意,当即起身:“我回去即刻同你父亲说明,让他再做安排。”   贤妃道:“这些日子,父亲千万别冲在前头。切记韬光隐晦,不要落人口实。”   ***   翌日。   仍旧免了早朝。   何大学士夫人进宫面见皇后。   自从关潜出大理寺,朝野震动,弹劾的奏章都上了几份,言辞激烈,皆说杀妻凶犯纵逃,且委以重任,实在是旷古未闻,败坏朝纲之举。   幸而是赵宗冕不在,如果在,只怕御史们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脸上了。   何夫人似乎悲伤过度,颤巍巍行礼。   西闲命人将她搀扶起身,又赐了座。   何夫人心知肚明,今儿来是为了何事,暗中打量,却见皇后脸色淡淡的,不知如何。   宫女送茶上来,西闲道:“夫人尝一尝,这是去年的老茶,最能清心降火的。”   这大冬天的,却喝寒凉的碧螺春,何夫人觉着自己身心更冷了:“多谢娘娘恩赐。”   西闲道:“别的话本宫也不说了,你我都知道,今儿宣夫人进宫是为了什么。”   何夫人将茶盏放下,重又起身跪地:“请娘娘为小女做主。”   “你先不用跪,”西闲瞥着她,“在谈及此案之前,本宫有几句话想问问夫人。”   何夫人抬头:“不知娘娘……想问什么?”   西闲道:“当初何蕊入选贵主,是本宫将她剔除的,此后她回到府内,可又发生何事?”   “这……”何夫人迟疑,面有心虚之色。   西闲淡淡道:“不必隐瞒,你总该知道,南镇抚司的厉害。”   南镇抚司的确是无孔不入,眼线四散,一名朝臣头一天晚上在家里,跟夫人抱怨了一句说皇上独断,第二天,赵宗冕就能询问他何为独断。   何夫人战战兢兢,忙道:“那不过是……是小女一时想不开才……下欲寻短见,后来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何况、这已经是往事。”   西闲道:“这自然是往事,本宫也并不想纠结此事,只是还想问你,此后还发生了什么。”   “这……”何夫人疑惑,“再无别的事了。”   西闲一笑:“难道,不是为了让何蕊回心转意,府内特请了一班戏吗?”   何夫人愣了愣:“是有此事,可、这跟小公爷的案子有何关系?”   西闲道:“这戏班里有一个人,叫做尹西园,此人在江南大有名头,文采风流,人物也生得很好。”   何夫人懵懂不解,西闲笑笑,把手头上一本折子扔在地上:“自己看看,这上头都写了什么。”   何夫人捡起折子,打开看了几眼,脸色雪白。   西闲道:“这上头是大理寺,刑部最有经验的稳婆复查得出的结论,何蕊虽然并非处子,但也并不是案发之前才破身……也就是说她虽然并非处子,但却并不是关潜经手,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吗?”   何夫人双手发颤:“冤枉,娘娘,小女怎么会、会做这种……”   “太子被刺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何夫人愣怔,不解她为何又提起此事。   西闲缓声道:“这背后主使的人,就是尹西园,他本是想报复关潜杀死何蕊,所以才派刺客潜伏,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太子。”   何夫人呆若木鸡。   西闲冷笑道:“婚前失贞,违命抗旨,辱骂公主,无视夫婿,这也是堂堂大学士府能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吗?其奸夫又意欲对太子不利,若太子有丝毫的损伤,你们何府,难道还想苟全于世吗?”   “娘娘、这……”何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因太过惊愕,竟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西闲怒视何夫人道:“皇上觉着此事甚是丑陋不堪,本想迁怒何府,一是追究你们的欺君之罪,二是勾结奸人意图谋害太子之罪。但是本宫觉着,此事若传扬出去,必然影响皇家的体面,更遑论是何家三代状元的脸面了!所以才苦劝皇上隐忍。”   何夫人无法可想,吓得落泪道:“求娘娘恕罪。”   西闲道:“本来也要召见何学士,当面同他说这些话,只是涉及一些阴私。本宫不便跟他明言,这里是大理寺,刑部两部的勘验,以及各色人证的证词,你拿回去,给何学士看个仔细明白,顺便替本宫问问他,教出这样的女儿,不思悔改、不知谢恩,反而对着皇上哓哓不顺不恭,他还有没有颜面在翰林院立足!”   把桌子上各种折子扔在地上,哗啦啦,像是刀光剑影。   何夫人给婢女们架着,出了甘露宫。   而在何夫人去后,小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跪地道:“娘娘,有几个内阁辅臣,在勤政殿前,不依不饶地要叩见皇上呢。”   西闲笑了笑:“该来的终究会来。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她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目光所向是勤政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泛红的双目中又有一层水色隐现,西闲垂眸,重新调整心绪,迈步出门。   ***   赵宗冕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仿佛有鬼影重重。   他试着要擦擦眼睛,却无法动弹。   皱皱眉,赵宗冕怀疑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地狱黄泉。   但却仍是看不清面前景物。   “哟……醒了?”有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声音,如远如近响起。   可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   只知道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1个手榴弹斯卿扔了1个地雷   大魔王:我是谁,我在哪?   某人:你也有今天,灭哈哈哈~ 第192章 0822二更   赵宗冕试图看清面前的是谁, 但眼前只能模糊地出现一个人形。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力气衰竭的缘故, 但是竭力睁眼闭眼了好几次,却仍然看不清面前的人。   那人仿佛靠近:“咦,你怎么了?”   突然她诧异:“你的眼睛……”   赵宗冕目不能视物,脑中一片混沌,就像是先前发生的种种, 在瞬间重又冲入脑中。   ***   尹西园挟持泰儿跃出院墙的时候,赵宗冕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之所以拒绝了顾恒的提议, 非要自己来到现场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知道,尹西园设这个局是为了他,只有他亲临才能破解。   赵宗冕不能让泰儿有什么万一, 因为,他记得那夜他对西闲说的那句话:“朕向你保证。”   “你该相信我。”   想到她那夜的神情, 以及所说的话语, 都是赵宗冕所无法忍受的。   所以赵宗冕没有设想过, 就算自己到了也无法破局的可能。   因为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他都不会再让西闲失望。   在尹西园说要效忠于文安王的那刻, 几乎是跟尹西园同时,敌人一动, 赵宗冕也早动了。   只是同河崖的距离长短不同,所以才是一前一后坠落。   从尹西园震惊的脸色上,赵宗冕知道此人虽然算计到所有,却绝对算不到自己敢跟他一起纵身跳下。   但是令赵宗冕无法料想的是, 就在看着他飞身而下的那一刻,尹西园震惊之余,突然一笑。   然后,尹西园笑着将怀中的泰儿,向着他扔了过来。   那不过是眨眼的霎时,尹西园撒手之际,身子加速坠落,已被席卷而起的长河吞住。   赵宗冕无法揣想,即刻拥住泰儿。   千钧一发中,赵宗冕拼尽全身力气,把泰儿往上扔了出去。   而他,也终于坠入了翻滚的河水内。   在浑浊奔腾的两河之水将他吞没之际,最后一瞥,他看见了顾恒及时地接住了泰儿。   那一刻,赵宗冕的心终于安稳。   “她……应该不会再怪朕了吧。”   最后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然后,就仿佛有千万只手,拽着他滑向了河底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就算是此刻,赵宗冕仍觉着口鼻之中有泥沙阻塞。   也许双眼里也是给那些泥沙充斥,所以看不清眼前物事。   ***   赵宗冕想要揉眼,但手却仍是不听使唤。   面前那人道:“你最好别乱动,你的筋脉受损,需要调养才能恢复,不然就要变成残疾之人了。”   赵宗冕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你……小柳儿?”   “噗嗤”,那人笑了出来:“皇上还惦记着我呐,真想不到,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名字出口,仿佛是给泥沙沉埋的记忆也才慢慢回复:“是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也沙哑的,如同给千沙打磨过。   但自始至终,却都无法看清眼前的脸,只能听着她的声音。   “皇上不信?是啊,我自个儿都不信。”那熟悉的声音幸灾乐祸似的:“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跟死也差不多了,皇上最好对我客气些,不然的话,仍然把你扔到河里去,神不知鬼不觉,一了百了。”   赵宗冕想了会儿:“朕的眼睛怎么了?”   柳姬这才敛了笑意,问道:“我也是才发现,是完全不能看见东西吗?”她仿佛抬手,在赵宗冕眼前晃了晃。   赵宗冕道:“是啊,什么都看不见,难道……朕是瞎了?”   柳姬又笑了一声,道:“这敢情好,四肢不能动,又瞎了,皇上啊皇上,你也有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要怎么伺候你呢?可还记得先前你是怎么对我的?”   赵宗冕并不理会这些话,只又问道:“你是怎么救起朕来的?”   柳姬见他丝毫也不畏惧,便悻悻地哼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只是你现在双臂筋脉受损,就算折磨你,你也感觉不到大痛,等好了再说吧。至于我是怎么救起你来的,哼,也等我心情好了再告诉。”   赵宗冕顿了顿:“距离朕落河,过去多久了?”   柳姬数了数手指,回答道:“总有十多天了吧。”   赵宗冕心中一惊:“是吗?”   柳姬打量他的脸色,半晌道:“皇上是不是有话还想要问?”   赵宗冕却并没有问出她心中所猜测的,只道:“这是哪里?”   柳姬轻笑了声,道:“这儿是冀州。”   冀州在京城四五十里开外。赵宗冕心中一叹,不言语了。   这会儿,鼻端嗅到一阵苦药的气息,外间有人说话,柳姬起身出外。   赵宗冕看人影晃动,却仍是无法瞧清眼前景物。   一时不再挣扎。   半晌柳姬回来,道:“喝了这碗药。”   赵宗冕并不抗拒,就着她的手咕嘟咕嘟喝光,这药甚是苦涩,一时让他皱起眉头。   “这是粥饭。”一勺东西又送到口边,赵宗冕来者不拒,尽数吃光了。   柳姬看他如此,笑道:“怪不得那千人都逃不过的死路,偏你能逃出生天,这命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赵宗冕不言语。   “其实,”柳姬扫他两眼,出了会儿神,才缓缓解释道:“倒也不全是我相救的缘故,那崖底两河之水相撞,自有一股暗流,形成漩涡,不管是人是物落下,都会给带着卷到河底最底层去,多半都给埋在泥沙之下,可谓尸骨无存。但从你双臂负伤的情形来看,你落水之后,必然是拼尽全力挣扎,逆着流沙而行,才给你侥幸脱出了漩涡,又给河水推着往外去了。唉,这样你都死不了,我真信了是命硬了,又或者你果然是真龙天子,承天之运。”   赵宗冕已经忘了自己在河水之中的情形,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也不必再去回想。   药力跟饭在腹内,好像起了效用。   赵宗冕缓缓调息,又问:“你又如何恰好在?”   “恰好?”柳姬哼道,“世间哪里有这样恰好的事,太子遇袭,我是知道的,本来我想把太子救出来……咳,可是那尹西园甚是机警,防范森严,我又得知他是引了你出来,索性按兵不动,你们来到的时候,我怕给顾恒跟龙骧卫发现,所以早退了出去。”   那夏庙在高处,若要监视此地,唯有崖底下一处转折窝谷藏身最佳,原本那里尹西园也安排了人守着,但柳姬一到,自然出手解决了,她却取而代之。   当看见尹西园抱着泰儿跃下,柳姬魂飞魄散,可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赵宗冕也同跳了下来。   柳姬整个人都僵住当场,直到顾恒接了泰儿,柳姬才有暇看向那滔滔河水之处。   这会儿回想当时,柳姬整个人浑身还有些战栗,当时她双腿酥软满心震颤,虽知道赵宗冕性子非常人可比,却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在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地做出如此选择。   柳姬呆了半晌,黯然失神,怅然若失。   她本想离开的,但目光所及,突然望见那滚滚流水之中,似乎有一抹影子。   那是极容易给忽略的一抹玄影,柳姬浑身的血却仿佛给点燃了似的。   她目光不离河面,人随着河畔而行,终于瞅准时机一跃而入。   两河之交的水势何其凶猛,就算不是在崖底,别处也是十分凶险的,柳姬那时候却浑然忘了生死,大概是给赵宗冕纵身一跳那幕场景撼动,所以……竟也让她在那刻,身体里被某种情绪驱动,竟也忘乎所以,奋不顾身。   这些话,柳姬自然不会对赵宗冕说的。   赵宗冕道:“你倒也是挺长情的。”   “长情?”   “你总不会是看在朕的恩情上,才想去救太子的吧。”   柳姬又轻笑了声:“皇上还有个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赵宗冕哼了声。   柳姬把空碗放在桌上,托着腮打量他。   面前这张脸上,有些胡须生了出来,额头跟脸颊,颈下各处,给砂石等划破,养了这许多天,差不多都结疤了。   头发只是随意束起,身上也是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裳。   跟先前那个俊雅风流的天潢贵胄判若两人,却偏偏另有一种落拓潇洒的气质。   柳姬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想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京内有没有消息?”   赵宗冕道:“什么消息。”   “比如……皇帝驾崩啊,太子临朝……之类的消息。”   赵宗冕哼了声:“有吗?”   柳姬道:“我望眼欲穿,可惜没听说。”她抚着下巴,忖度说:“大概是他们还在盼着皇上回去吧。”   赵宗冕不言语。   柳姬戳了戳他:“跟你说话呢。”   赵宗冕道:“说什么?”   柳姬道:“太子跟顾恒回去,一定会把皇上的壮举告诉皇后,她指不定多伤心呢。你……不想快些回去安慰?”   沉默,半晌赵宗冕道:“她不会伤心,她只会安心。”   “安心?”柳姬微睁双眸。   赵宗冕闭上双眼,心底又出现勤政殿前那一幕,西闲那一句句话,简直如一把把刀子,将他凌迟一样。   “只有朕死了,她才安心。”赵宗冕沙哑着嗓子道:“她亲口说的,她不想跟朕有任何关系。对朕弃如敝履……”   看似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心里却绞痛起来。   “娘娘会说这些话?”柳姬吃惊,然后口吻里满是厌恶地说:“你又做了什么令她无法容忍的事了?”   赵宗冕更吃惊:“你、你……说什么?”   柳姬道:“娘娘那种性格,若不是你让她忍无可忍,怎会说这些话。”   赵宗冕张了张口,终于闷闷地哼道:“是太子被掳劫之后。”   “我就知道。”柳姬嗤之以鼻。   幸而是赵宗冕不能动,能动的话,此刻早跳起来了。   柳姬说道:“既然没有驾崩的消息,只怕娘娘还在等皇上你回去,你可要我送你回去吗?”   赵宗冕没有回答。   柳姬说道:“又怎么了?”   赵宗冕才道:“她既然已经安心,朕何必再回去。”   柳姬突然惊喜:“皇上此话当真?”   赵宗冕听着她的口吻,下意识觉着不对:“怎么?”   柳姬笑道:“大丈夫驷马难追,皇帝又是金口玉言,皇上要是不回去了,那我或许可以……”   她喜滋滋的还未说完,赵宗冕道:“不可以。”   “我还没说呢,”柳姬吃惊:“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想回宫是不是?”赵宗冕淡淡道:“不行。”   柳姬眨了眨眼:“皇上不回去,好歹在宫内多个人照料娘娘。”   赵宗冕道:“老子瞎了,又残废了,难道这会儿回去给她怜悯吗?”   柳姬得意洋洋:“我可是手足俱全……而且现在,你管得了我吗?”一时兴奋,恨不得载歌载舞,可惜他又无法目睹。   赵宗冕冷道:“朕知道先前是顾恒故意放了你,所以事后曾严命顾恒,在外头倒也罢了,可一旦看见你在宫中出现,便杀无赦。——此刻你想回去,只管试试看他还能不能手下留情。”   柳姬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说道:“我还是把皇上扔回河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1个手榴弹+1个地雷想念扔了两个地雷   孟孟,joey,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今天突然神奇的感冒了,简直都不知什么时候、怎么感冒的,只是头疼喉咙疼,节气变化,大家也各自注意啊。   晚上尽量三更,如果超过九点半,依旧就不用等待啦,么么哒~然后贴几个很有意思的评论,点赞~   网友:wycat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1 10:41:54 所评章节:189   叮!小公举已在候场!   小公举:太子哥哥稍安勿躁,我马上来做你的左膀右臂啊!   泰鹅:你在哪里?在线等好急   吉鹅、祥鹅:小不点一边呆着去吧!   小公举:我让父皇揍你们噢!   大魔王:容我缓一缓,游泳耗费太多体力小贤:……   (八八:灰常火眼金睛了,知道大魔王耗力过甚xdd)   鹿过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2 12:26:15· 所评章节:191   不!这不是柳姬!是小弦子!赵宗冕穿书跑去大唐了!   (八八:一看就知道是崔叔的拥趸啊,也是灰常火眼金睛了,知道大魔王得了跟崔叔一样的‘病’)   sundance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2 11:40:26 所评章节:191   是我们柳大侠救了赵皇后吧,哈哈   (哈哈哈,赵皇后表示林皇上单宠我一人,就宠我!哈哈哈) 第193章 0823一更   过两日, 柳姬带了赵宗冕又换了一处地方。   却已经出了冀州, 在郊县不起眼的小院里安置。   赵宗冕也不想去理会别的,何况他现在的情形,的确如柳姬所说,有心无力,想管也管不着她了。   这天柳姬回来, 对赵宗冕说:“外间有人散播消息,说是皇帝现在不在宫内, 你猜他们说你怎么了?”   在她不在的时候, 赵宗冕试了几次,眼睛却还是同样看不清东西。   此刻闭着双眼说道:“朕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   柳姬说道:“他们说, 皇帝偷偷地御驾亲征,去了北边跟蛮子打仗呢。”   赵宗冕微微睁开双眸, 怔了片刻, 又闭上眼睛:“哦……亏得他们能想出来。”   柳姬笑道:“你猜这是谁的主意?我想顾恒大概没这样灵变的心思, 他也没这个胆子吧。”   赵宗冕当然知道顾恒的脾气, 他绝不会这么拐弯抹角, 只怕立刻就宣告天子驾崩,辅佐太子继位了。   关潜……就算有这个心思, 应该也不便施行。   苏霁卿更是个稳妥之人,不至于提出如此意见。   其他的更是得避嫌了。   毕竟这种虚与委蛇、瞒天过海的法子,弄的不好,就会跟“近臣弄权、意图不轨”沾上关系。   能想出这种主意而且有能力压下这些人去施行的, 不必说,只有她了。   赵宗冕却一声不吭。   柳姬打量他的脸色:“这是娘娘给你留了一线呢。她也真是……居然就不肯相信你已经死了吗?”   赵宗冕道:“她爱怎么就怎么,朕理她呢。”   柳姬笑道:“哟,皇上如今硬气了,真的不想理她、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吗?”   赵宗冕眉峰一动,突然说道:“什么味儿,你是不是熬着药呢?”   柳姬这才跳起来:“差点忘了。”   她忙不迭地去端药,走到门口,却回头看向赵宗冕,——这个人显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柳姬一笑,并不说破。   在小地方住了不过六七天,柳姬便又张罗了下一个地方。   赵宗冕浑身的筋脉恢复的不错,已经能够抬手了,只是仍是不能看清眼前。   柳姬所寻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有人以银针刺穴,却也无效。   最终大家给出的结论,是“多半不留神伤了头”,这个却是最难医治的。   赵宗冕心中郁结,却只字不提,也难得地没有发脾气。   柳姬说道:“你这样子,不如就回宫去,太医毕竟比民间这些大夫要高明很多。也许会给皇上治好呢。”   “啰嗦,”赵宗冕道:“朕说了不回去就不回去。”   柳姬悻悻说道:“你就嘴硬吧。”   赵宗冕听到脚步声,问道:“这几天你搬的勤了点,是怎么了?”   柳姬听他问,才回答:“前些日子冀州突然多了好些面生的外地人。看着不怀好意。”   “会不会是镇抚司的缇骑,或者禁军?”   柳姬说道:“那些不是禁军,也不是缇骑,我对他们的味道很熟悉,他们身上有一股邪味儿。”   赵宗冕一怔:“是什么来路?”   柳姬皱眉,忖度片刻道:“不好说。总之这些日子得加倍提防。”   眼见年关将至,小县城也一团热闹,这天柳姬出去买了些药,往回经过一条巷子,却见巷口处立着一道人影。   柳姬放慢脚步,不必转身,就听见身后也有脚步声。   身前那人盯着她道:“姑娘看着很是眼熟,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柳姬笑道:“什么姑娘,小妇人早就嫁为人妇了,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面色阴鸷,身材魁梧结实,通身上下散发着来者不善之意。   听了她的回答,一笑道:“柳林莺,你这叛徒,你真当先帝身边的人都死绝了,可以让你逍遥自在了吗?”   柳姬将手中篮子一甩,骂道:“什么先地后地,没事儿赶紧让开,老娘还得回去做饭呢。”   来人见她满不在乎甚是泼辣之态,不由微怔。   却在此刻,柳姬手中的篮子早脱手而出,向着此人冲了过去。   来人猝不及防,却也不怕,提拳击了过去,篮子里的药包给打伞,无数的中药当空洒落,像是下了一场药雨。   那人看不清面前情形,略闭了闭眼,与此同时,身后之人叫道:“小心!”   却已经晚了,从那杂乱无章的药雨之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一只纤纤素手,手中握着一根尖尖的银簪,当空一划。   那人喉头一凉,有什么涌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那原本无害的妇人的脸上有一抹狞色掠过,便向后倒下。   柳姬身后那人也早跃起冲了过来:“柳林莺,你敢动手,你果然背叛了先帝!”   柳姬笑如莺啼:“就算背叛,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来插嘴……”   说话间,已经避开那人袭来的一刀,同时五指如钩,扣住了来人的肩胛:“凭你们这种末流技能,也敢来撩虎须,那就下去陪先帝吧!”   笑意一收,眼中已经透出狠厉嗜血之色。   这两名来人再也想不到柳姬的身手如此敏捷,出招如此狠辣,顷刻间便双双血溅倒地。   柳姬却丝毫也没停留,纵身跃出巷子,飞快地往栖身之地奔了回去。   这些人显然是成宗之前散落的棋子,没想到他们这样阴魂不散,只怕早在先前就已经盯上自己了。   柳姬很清楚这些人的行事风格,既然能分人堵住她,只怕家里也安排了人手。   赵宗冕的筋脉未曾恢复,双眼有不能视物,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那家伙死了不打紧,问题是在她手里出了事,以后还能如何再见那个人?   柳姬如风一样冲回小院,果然见门是虚掩的。   她屏住呼吸踢门而入,一径掠进堂下。   突然柳姬愣在原地。   门口处趴着一个人,看衣着打扮,跟先前拦着她的那两人是一伙的。   进门时候才发现,此人额头处不知给什么凿破了,露出一个血洞。   而就在堂下的圈椅旁边地上,也歪倒一人,喉头带血,显然也已经气绝。   赵宗冕仍坐在圈椅之中,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这样冷静,柳姬几乎想去试他的鼻息。   直到赵宗冕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才回来。”   柳姬看着地上两人:“你、你杀了他们?可……”   他的手劲明明还未恢复,而且眼睛又看不见,这怎么可能?   一念至此,柳姬忙上前,检查他的肩头跟手臂筋脉。   赵宗冕却恍若无事人一般,道:“老子英雄一世,总不会死在这两个杂碎的手上。是谁所派?”   柳姬检查无碍,才松了口气:“是先帝的人。”   赵宗冕道:“原来果然是冲着你的。”   柳姬见他好端端的,神魂才安,闻言道:“若是能够把皇上也干掉,那岂不是一箭双雕。”   赵宗冕道:“朕是真龙,岂是这些泥鳅能奈何得了的。”   柳姬放松神经,见他手上有血,自己的手上也不干净,便去打了一盆水,给赵宗冕洗了洗,自己也清理干净。   柳姬抬手,想掏帕子来擦一擦,手指在胸口一探,却又停下来,只在裙子上抹了两把了事。   ***   出了人命,这地方自然是呆不住了。   柳姬将尸首简单料理了一下,便雇了一辆车,载了赵宗冕出城。   这赶车的却是一对老夫妇,本来是进城来卖菜,因要出城,便顺道载了两人。   柳姬心知肚明,家里的尸首虽然收拾了,外面巷口却还有呢,生恐城门关闭,那就无处可逃了。   幸而这是小县城,反应并不迅速,等衙门里的差人拖拖拉拉去了现场,这边菜车已经出了城门。   一路往外,这菜婆就问柳姬,眼见过年了,这是要去哪里。   柳姬就叹了口气,说道:“这城里是住不下了,去交州的乡下老家。”   菜婆见她满面忧虑,因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柳姬回头扫一眼车内:“都是他惹出来的。”   “你男人?”菜婆笑,又低声说道:“你男人可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柳姬掩口笑道:“婆婆可别提了,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正是因为他长得太好才惹了祸。”   菜婆忙问缘故。   柳姬鬼话连篇地说道:“他就是因为模样好点,弄得性子也很风流,先前在城里大户人家干活,不知死活地就勾搭了那府里的太太小姐们,惹怒了人家的老爷,派了七八个狗腿子把他打了一顿,几乎没打死呢……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菜婆吃了一惊,又笑道:“原来是这个样,唉,男人就是那习惯偷腥的猫儿,有着这样好看的媳妇,做什么还要去勾搭别人呢,咱们又不是官大人,又不是皇帝老子,平头百姓的,干什么也去妻妾成群,三宫六院的呢,倒还是小两口子安心过日子的好。”   柳姬听道“皇帝老子”,抿嘴笑道:“可不是呢,他就是管不住自个儿。吃着锅里的望着碗里的。”   菜婆安慰她说:“现在毕竟年青,等再上了些年纪,就知道了。”   旁边赶车那老汉听了半天,闻言也探头说:“日子过久了才知道,还是自个儿的老伴最贴心,其他都不过是虚的。”   柳姬故意回头,冲着车内说道:“当家的,你可听见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柳姬在那里弄鬼胡说,以及老夫妇们所说,赵宗冕在车内自然听的清清楚楚。   瞬间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不过“人在屋檐下”,倒也罢了。   正在此刻,柳姬突然道:“前方那是什么?”   老夫妇看了眼:“哦,也不知怎么,最近多了好多官兵,在来往的官道上把守检查,不知是查什么……我们猜,是因为跟北蛮人要打仗了,所以才查的这么严吧?”   柳姬却看了出来,那并不是普通官兵,有些是当地的官兵,可有两个,却是镇抚司的缇骑打扮……缇骑居然已经到了这里了,这当然是为了赵宗冕而来。   柳姬暗暗紧张,车内赵宗冕却道:“到了哪里了?”柳姬借机忙退回车内,将前方路上有关卡之事告知。   说罢情形,柳姬道:“有镇抚司的缇骑在,这关肯定是混不过去了,不如趁机……就借坡下驴吧,我陪着皇上回京,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天使们: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反正不是妖,joey,sc扔了1个地雷大魔王跟柳姬仿佛可以组成穷凶极恶二人组~大魔王:不回去就不回去   柳姬:哎呀呀,你还傲娇起来了,信不信老子把你当做投名状扔回皇宫,博取林皇上欢心,从此位列宠妃~大魔王:嘤嘤嘤 第194章 0823二更   在辅政大臣们聚集于勤政殿, 意图面见皇帝的时候, 泰儿也听说消息。   在他的央求之下,苏霁卿终于同意,带了泰儿一块儿来到勤政殿。   毕竟苏霁卿心中也甚是忧虑。   虽然说早有准备,但事态发展毕竟并不是尽数在人的掌控之中,事实上……社稷相关, 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苏霁卿同泰儿、林翼来至勤政殿的时候,正几位大臣在质询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   旁边, 是关潜跟顾恒两人, 两人面色肃然。   “这已经都几天了,皇上为何还不召见我等,更不上朝?”   “起初说是龙体微恙, 难道至今都还没有好吗?”   “就算皇上身子不适,有些军政大事, 好歹也要当面吩咐我等几句。”   “但每次都将我等挡在门外, 或者说……尔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吗?”   “我们要见皇上, 我们要见皇上!”   大臣们跟没吃到奶的孩子一样, 不耐烦地吵嚷鼓噪了起来。   就在首领太监拼命安抚却无济于事的时候, 远远地看到凤驾出现。   首领太监略觉惊喜,忙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是娘娘凤驾来到,快些迎驾!”   泰儿随着苏霁卿,眼睁睁地看着大臣们鼓噪。   小孩子不由就想起那天,赵宗冕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跃落的情形, 他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懑,又有些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苏霁卿很知道他的心事,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林翼虽看出他神色异样,却也不便出声,只是担心地望着。   泰儿正在强忍着泪花,却突然看见西闲的銮驾来到,当下挣脱了苏霁卿的手,往那边跑了两步。   此刻群臣也停下动作,纷纷躬身迎驾。   西闲下了銮轿,扫过在场众人,见除了几位内阁辅臣,还有朝中几位重臣。   又看泰儿站在不远处,西闲一抬手。   泰儿本不敢随便靠前,见状像是得了信号,忙跑了过来。   “参见母后。”匆匆行礼,泰儿起身,忙不迭地攥住了西闲的手。   西闲且不忙去理会群臣,低头看泰儿双眼泛红,便握着他的小手,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在御书房里读书?却跑来这里?”   泰儿吸吸鼻子:“听说有人又在吵嚷,泰儿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西闲笑道:“这不是吵嚷,是各位大臣们关心你父皇,所以才来探问的。”   泰儿道:“可是方才他们吵的厉害。像是要打架。”   西闲才转头看向群臣道:“各位大人,你们听听,你们差点儿惊吓到了太子。”   几位朝臣闻听,脸上不由露出些许窘然之态,纷纷道:“臣等一时情急失仪,请太子跟娘娘恕罪。”   西闲才缓声道:“本宫知道各位大人都是尽忠体国,关心皇上的缘故,所以不会介意,只是太子尚小,以后在他面前,各位还请收敛些,不可再忘情失态。”   “是。”大家纷纷躬身。   却有其中户部尚书陆康说道:“回娘娘,各位大人聚集在此,都是因为最近一直不得面见天颜,且不知皇上是否龙体大安了呢?”   西闲道:“皇上龙体甚好,并无灾病。各位不必挂心。”   “那……”旁边兵部尚书出列,拧眉说道:“既然娘娘如此说,却不知为何皇上不肯召见我等呢?兵部有紧急军情要面呈皇上,军情如火,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泰儿仰头看向西闲。   西闲察觉,低头同泰儿目光相对,顺便一笑,将他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示意他安心。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西闲才道:“皇上不肯召见各位,自然是有原因的。各位既然如此渴望见皇上,那么……就请到殿内相见吧。”   不等众人询问,西闲转身吩咐说道:“把门打开。”   太监们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顾恒一抬下颌,龙骧卫上前,将门推开。   西闲领着泰儿的手迈步入内,身后群臣对视了片刻,终于也跟在身后缓步而入。   长桌之后自然并无赵宗冕的身影。   这种场景虽然在大臣们的意料之中,可是皇后竟主动请他们入内……却是在意料之外,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准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   西闲走到桌边儿,这才转身,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陆康道:“皇上……如何不在勤政殿?”   兵部尚书问道:“娘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闲道:“正如各位所见,也正如各位所闻,皇上的确不在宫内。”   原来这两天,京内隐秘地流传一则消息,说是皇帝并不在宫内,而是出宫往北境去了。   在场众位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多半都是耳闻了的,只是不敢当真。   直到此刻,大家才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这……”   礼部侍郎问道:“娘娘,不知皇上如今何在?”   西闲道:“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瞒各位了,各位都是股肱之臣,也不必相瞒。皇上微服出宫,往北境去了。”   又是一片震惊的讶异之声。   顷刻,兵部尚书狐疑问道:“皇上真的去了北境?但为何丝毫都没有跟群臣商议过?”   西闲道:“事出突然,这也是本宫事先没料到的。”   群臣啧声不已,兵部尚书说道:“娘娘,皇上为何突然作出如此草率的决定?近来北境连连发来紧急军情,兵部无法决策,如今皇上出京,可如何是好。”   礼部侍郎道:“近来因年关,四夷各国陆续派了使者朝贺,下官还要跟皇上商议一应接见事宜,如今皇上不在朝中,又该如何接见各国使臣?”   户部侍郎也说道:“年下户部统筹国库银两,发现有几项入不敷出的缺漏,不知如何安排,正要启奏皇上。”   西闲道:“各位大人不必着急,皇上对于朝政早有安排,一应政事,由内阁诸位大人跟皇上钦点的几位辅臣共同决策,实在无法定夺的,便暂时压下,过于紧急的,则交给顾恒,关潜商议处置。”   说着不等众人插嘴,先看向礼部侍郎:“至于接见使臣之事,暂且压下,等皇上回来再行召见。在此之前,只好生将他们安顿在使馆之中,不得疏忽怠慢便可。”   又看向户部侍郎:“户部的缺项,皇上先前也已经察觉,此事侍郎只跟监察司的傅、盛两位大人研究定夺。”   她不疾不徐地对答如流,群臣愕然。   众臣彼此相看,还是陆康说道:“虽然皇上已经安排妥帖,但国君不在京内,到底有些说不过去……不成体统,娘娘还是尽快遣人,请皇上回宫为上。”   西闲道:“这个本宫岂会不知?已经派人去请皇上回宫了,只是皇上的性子,各位大人自然也明白,一旦决定的事,只怕难以随便更改。”   一片沉默中,是御史大夫说道:“娘娘,请恕臣直言……这说来太不成体统了。抛下国家大事,自己离京,虽然说安排了人选辅政,但皇帝不在朝内,众人群龙无首,说出去也很不像话。”   “是啊是啊。”大家都纷纷应和。   兵部尚书也再度说道:“娘娘方才吩咐了礼部跟户部之事,但是我兵部的军情,涉及兵力调动,需要虎符,更需要皇上亲自御批,这却不是监察司、或者顾大人关统领所能插手的吧?”   面对兵部尚书的咄咄逼人,西闲淡淡道:“我劝各位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兵部尚书一怔。   西闲道:“皇上为什么出京,说穿了,一来是内苑有点事烦心,二来,却正是因为跟北蛮人之战,先前战事传来,各位大人议论纷纷,议和议战相持不下,也选不出什么合适的将领,只知道争辩。殊不知你们在这里高谈阔论的时候,边境地方的百姓们却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北蛮铁蹄的蹂/躏欺凌,皇上曾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军情紧急如火,如今他亲身前往,岂不正也是因为朝堂上吵嚷不下的缘故?也是为了边境百姓……以及国家安危着想。如今你们还在责怪皇上抛下朝政而去,却不知皇上如此,才是真正明白民间疾苦,想救子民于水火之中的真意跟大道。”   她这一番话,从起因到结果,虽然有几分歪理,不合体制,但却合乎实情,叫人一时答不上来。   西闲看向兵部尚书道:“皇上亲身微服前往,岂不是比尚书大人在这里红口白牙要强上百倍?至于调兵遣将,当然不必顾大人关大人,可是皇上先前提拔了两位兵部监理,甚是信任,兵部的兵马调动,依旧由内阁商议,监理佐助,顾、关两位过目无碍,便可下发诏书,按旨执行!”   尚书张口结舌。   群臣也尽数哑然,无人出声。   又过了半天,才有人道:“娘娘所说很是有理,不过……臣又隐约听说,皇上之所以仓促离宫,其中,似乎是跟先前太子有关?也有人说,还跟皇后有关……”   “不愧是刑部尚书大人,听得不差,”西闲一笑道:“先前有奸人意欲谋害太子,本宫一时心急,触犯了皇上,的确是本宫的不是。方才本宫也说了,内苑里的烦心事便是指的这个,本宫坦坦荡荡,并没有对各位的隐瞒之意。等皇上回宫后,本宫自会向皇上请罪,皇上要如何处置本宫,本宫也毫无怨言,雷霆雨露都看皇上的意思而已。可这既然是皇上的家事,便不必他人置喙!也不劳各位大人再多操心。”   朝臣悚然,钳口无言。   西闲环顾在场之人,道:“皇上深信各位都是股肱良臣,能够在他暂时离京的这段时候,好生替他料理朝时,不至于有什么不妥。大家还是专心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朝政之上,别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好了,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陆康第一个道:“臣等谨遵旨意,并无其他疑议了。”   其他众位也跟着行礼,叩拜退出。   群臣退后,泰儿拉着西闲的手道:“母后好厉害,把他们都驳的哑口无言了!”   西闲抚了抚他的脸,笑道:“不是母后厉害,是他们都还忌惮你父皇。”   泰儿看看左右,踮脚在西闲耳畔低低问道:“母后,父皇真的会回来吗?”   西闲一顿,然后道:“当然,你父皇……是不会撇下泰儿、承吉承祥……还有母后的。但是在此之前,咱们一定要替他保守秘密,给他些时间,好不好?”   泰儿用力点头:“好。”   从此,朝内消停了些,而民间的消息也越传越烈,都说皇帝微服出巡,去了北境。   对此百姓们反应不一,但大多还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被北蛮是中原的心腹大患,而皇帝原先正是北蛮的克星,假如真的是皇帝带兵,那么打败蛮人自然是指日可待。   这天,青乡侯何友晴的夫人在甘露宫内拜见皇后,西闲很喜欢她纤柔绵软的性子,正跟她说话,却见关潜从外进来,道:“臣有要事禀告皇后娘娘。”   何夫人见状,便忙先起身告退。她去后,关潜上前,压低声音道:“苏指挥使命人传信回来,说……在冀州方向,发现有酷似皇上之人……”   西闲的心猛然一颤,不由失声问道:“当真吗?”   关潜道:“缇骑已经找到相关之人,正在细细询问……”还未说完,便见西闲眼中有大颗的泪珠滚落。   关潜停口:“娘娘……”   西闲起身,却又转回头去。她深深呼吸,匆匆拭去脸颊上的泪滴,才道:“你、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小天使:鱼儿,杰扔了1个地雷泰儿:母后好棒,比父皇还要厉害   大魔王:哼……又说我坏话   小柳儿:太子,你称呼错了~楼上已经荣任皇后正位了林皇上:是啊,皇后还是安稳躺平,其他交给我~大魔王:这个可以有……   小闲: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195章 0824一更   关潜道:“先前因为京郊毫无踪迹, 所以苏指挥使分派几路缇骑, 往周围郊县各处继续搜寻。”   冀州内发生了凶案,而且一死就是四个人,偏偏死状还很奇怪,并不是刀砍斧劈之类,分明是武功高强之人干净利落的出手。   这对一个小县城而言自是轰动的大案, 缇骑本来还没进城,听说消息后便飞奔而至。   巷子里两人的死状倒也罢了, 而在那小院中伏在门口的尸首, 竟然是因为给一枚鹅卵石击穿了头骨身亡。   这种手劲能耐,自然是当世高人中的佼佼者。   缇骑中虽然也个个是好手,却也自忖达不到这种地步。   当下追查这屋子是什么人所居, 答说是一对夫妇,又描述了男女的样子, 听着那男子的形貌, 竟很类似赵宗冕。   假如再加上这份武力值……那简直不能想象。   原先苏霖卿曾交代, 不管是任何蛛丝马迹, 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线索也要一应上报, 因此缇骑不敢怠慢,立刻往上报知。   听关潜说罢, 西闲的心怦怦乱跳,忙问道:“现在呢,人找到了没有?”   关潜略有些迟疑:“还有一件事。”   西闲看他脸色不妙,心也跟着一紧:“你说。”   关潜道:“据那院子主人说, 那酷似皇上的男人,手足都不能动,而且是个……是个瞎子。”   西闲往后一退,手扶着椅子,才摇摇晃晃落座。   关潜说道:“事发后这两人就消失了,本来还得等进一步核实,只是怕娘娘心焦,所以暂时将这消息告知,已经加派人手在冀州跟交州方向再行仔细寻找。在此之前,还请娘娘不要过于忧虑。”   西闲知道他是好意,本来这种渺茫的消息必要等确认之后才说,但是关潜知道她的心思,虽面上看着安妥平静,游刃有余,心中未必不是度日如年,时刻煎熬,所以才先将这消息告知。   西闲道:“你说的是,不管如何,只要留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侥天之幸,我倒宁愿此人就是……”   关潜点头:“是。”   西闲怕他担心自己,便打起精神,又问了些宫内的情形,以及外头种种。   关潜说道:“内廷无事,自从上回娘娘在勤政殿安抚众大人后,凌霜宫也安妥不少。至于外间,禁军也是无碍,唯有一处令人不大放心。”   西闲忙问是什么,关潜道:“正是驻扎在外的五万雁北军。”   “雁北军?”西闲诧异。   雁北军是赵宗冕的心腹,本来是最堪放心的。   关潜道:“是冯指挥使先前跟我说起来,说是雁北军里有些许异动。正在做进一步的探听。”   西闲的心里略有些不安,如今能制压镇国军的,除了禁军,便是雁北军,且雁北军的实力又是三军之中最强的,这种非常时候,可是丝毫差池都不能出。   关潜汇报完毕,出了甘露宫,往前走了一段,却见顾恒立在旁侧。   顾恒道:“已经说了吗?”   关潜道:“嗯,都说了。连雁北军的事也一并告知了娘娘。”   顾恒张了张口,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道:“娘娘听说冀州的事,怎么反应?”   关潜一笑:“你要知道,先前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去向娘娘禀奏。”   顾恒沉默。   关潜才说道:“不管怎样,都是一点希望,看得出娘娘很喜欢。”   两人沿着宫墙往前而行,又过了会儿,顾恒才说道:“我心里愧疚,没有脸面再见娘娘。”   关潜皱皱眉:“你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皇上?”   “两者都有,我……是千古罪人了。”   关潜道:“不要胡说,若是为了太子,太子如今好端端的,若是为了皇上,皇上未必会有事。而且,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尹西园都渗透到何家去了,这次不过是借机爆了出来罢了。”   顾恒道:“毕竟是我护佑不力。”   关潜道:“那种情形下,就算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避免不了。何况这会儿又哪里是自责的时候,你更该打起精神来。”   顾恒仍有些心不在焉。   关潜看他几眼,才要再多安抚几句,却听身后道:“两位大人请留步。”   关潜回头,却见是甘露宫里的女官阿照,关潜问道:“阿照姑娘,可有什么事?”   阿照带笑道:“是娘娘有一件事,吩咐奴婢转告顾大人。”   “哦,既然如此,”关潜看了一眼顾恒,便道:“我先去了,有事随时去找我。”   顾恒一点头。   关潜去后,阿照道:“顾大人。”   顾恒瞥她一眼:“是有什么事?”   阿照道:“顾大人,皇上、皇上……真的是去了北境吗?”   “娘娘不是已经当着群臣的面说过了吗。”顾恒淡淡回答。   阿照道:“可、可是……”她迟疑了会儿,“奴婢好几次,夜晚看到娘娘……落泪。”   顾恒的心跟着一刺,这才转头看向阿照。   阿照道:“奴婢是知道娘娘性子的,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娘娘不会如此。”   顾恒盯了她半晌,才说道:“你既然知道娘娘的性子,就该好生尽心伺候,不要去打听不该你知道的。……娘娘没有事交代我?”   阿照低头。   这段日子顾恒极少踏足甘露宫,阿照想寻都没有地方找去,今日听小江子说顾恒在宫外等候关潜,这才假称是西闲有事,追了过来。   顾恒见状了然,才要走,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因回头看着阿照问道:“上次养心殿的事,你可告诉皇上了?”   阿照一愣,忙摇头道:“奴婢听了顾大人的话,便谨守秘密,并没告知皇上啊。那时候皇上问奴婢,奴婢只说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太上皇已经驾崩。”   顾恒想到那日在夏庙,赵宗冕的那些话,心中转念,便知道了。   赵宗冕未必问过阿照才知道端倪,他毕竟是个心思极为深沉的人,或许是早有猜测,或许是在那个时候故意提起来以引尹西园的注意,但不管如何,赵宗冕的确是疑心了太极宫的事情有蹊跷,他只是没有说而已。   也许,赵宗冕连他的心意……也都窥知了。   顾恒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阿照见他不语,以为他仍怀疑自己,便忙分辩道:“顾大人,奴婢真的守口如瓶,并没有泄露过分毫。”   “我知道。不是你。”顾恒淡淡回答,“你回去吧,好生照看娘娘,非常时期,务必留心。”   阿照听如此说,才低头道:“奴婢遵命。”   顾恒出宫,正欲前往南衙,宫门口有一人跳出来,跪地请安。   顾恒这才看见,原来此人是顾府的管事,因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管事道:“小人在这里等候大半天了,原先去南衙禁军所,那里的爷们说您进宫了,所以才来这里守着,好歹见着您了,小人是奉太夫人的命,请您即刻回府一趟。”   顾恒道:“有什么要紧事?”   管事道:“小人也不清楚,横竖您回去就知道了。”   顾恒想了想又问:“是太夫人身子有碍吗?”   管事道:“这倒没有听说过。但太夫人吩咐小人,让小人务必请爷回府一趟。像是有什么要紧大事。”   顾恒思来想去,到底不放心,便随着来人回到顾府,入内相见顾老夫人。   还未进大房,便听到里头言笑晏晏,顾恒闻声,心先放下一半,知道老夫人无碍。   可却又有什么大事?要立刻叫他回来。   满怀疑窦,入内拜见,却见族中女眷都在,看顾恒来了,回避的也有不少。   太夫人笑道:“瞧瞧这是谁?足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人了,都不认得了。”   自打太子遇刺,赵宗冕出事,顾恒竟没有空闲回府,一直都在外头周旋忙碌。   听太夫人如此说,便跪地请罪。   顾老夫人道:“起来吧,我不过是玩笑的话,难道就当真了。且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自古就说‘忠孝不能两全’,你既然一心效忠,家里的礼数就不用太过在意。我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先前都没有让人打扰过你,……今儿特意叫你回来,却是有一件正经好事。”   顾恒听是好事,越发摸不着头脑。   顾老夫人笑道:“唉,外头虽看着你精明强干,无所不能的,在我眼里,却仍是跟小孩子一样懵懂不解,你呀,还在做梦呢,都要当人父亲了……”   顾恒听到“当人父亲”,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我说什么来着,”顾老夫人看着他的神情,笑道:“你媳妇儿有身孕了,你还只顾在外头忙,如何了得。”   直到此刻顾恒才反应过来。   这段日子他从没有亲近过陆尔思,肌肤之亲仿佛已经是隔世的事,突然听顾老夫人冒出这一句,简直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顾老夫人看他神色茫然,便道:“尔思有了身孕,你虽然忙,在孝道上头缺些就罢了,别太冷了人家,罢了,你先回去看看她,好好地安抚安抚吧。”   顾恒领命退出,回到房中,却见陆尔思半卧在床,听见丫鬟说他回来,方缓缓起身。   陆尔思脸色红润,略有些羞色:“您回来了。”   顾恒“嗯”了声,在桌边落座。   陆尔思自然知道太夫人命人唤他回来,此刻他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事了,但不知为何,居然仍是面无表情。   陆尔思想了会儿,忐忑道:“听说皇上……悄悄地去了北境,这可是真的吗?”   顾恒垂了眼皮不回答。   陆尔思便不再追问,只说道:“皇上这一离开,想必宫内宫外的事,都落在你的肩上,你虽然忙碌,却也要留意身体才是。”   “多谢,”顾恒听她嘘寒问暖,便道:“我很好。”   陆尔思道:“先前太子遇刺,听说你负伤了?本来很是担心,你偏又不曾回府,老夫人也说你周旋不开……现在伤怎么样了?”   顾恒道:“都已经痊愈了,皮肉伤而已。”   陆尔思见他始终淡淡的,心里有些不大受用,便自嘲道:“我知道,我担心也是白担心。”   顾恒道:“你好生保养身体,不用想别的,我南衙还有事,先走了。”   陆尔思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过身孕之事,而且脸上也丝毫喜色都没有,心更凉了大半截,脱口说道:“老夫人难道没告诉你吗?”   顾恒已经起身,闻言道:“已经说了。”   陆尔思眼睁睁看着他:“那……你、你难道不高兴?”   沉默片刻,顾恒道:“高兴。”   虽然说着高兴,但言行之中哪里有半分高兴可言。而且说完之后,便往门外走去。   陆尔思愕然,只觉着鼻子酸楚,唤道:“顾恒!”   顾恒脚下一顿,却仍是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屋内,陆尔思叫道:“你太过分了!”仿佛扔掉了什么东西,传出砸碎物品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   kikiathena扔了1个手榴弹+2个地雷杰扔了1个地雷   发现一个小剧场不知为何给删除了o(╥﹏╥)o,幸好还能贴出来小剧场1   后妈杀手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2 16:04:12 所评章节:191   ◆本评论已被删除◆   小柳:听说你不会水啊?   大魔王:老子又不是尹鸭!   小柳:了解了解!给您老人家准备了点儿不带水的~大魔王:好好伺候爷回去重重有赏!   小柳:呵呵,热油、火钳子,还有可爱的小蜡烛~大魔王:等老子能动了烤了你这只鸡!   小柳:等你能动再说吧!姐姐我就喜欢捆绑!对了,为嘛回去再赏啊?   大魔王:老子穷!   小柳:第一次见到没钱还理直气壮要打赏的!   大魔王:爷的媳妇儿有钱!   小柳:有人赎吗?先到先得手慢无啊!   小闲:后宫也没有余粮啊……   小顾:我赎!   大魔王:好兄弟!有情有义啊!   小柳:你要他干嘛?你真是弯哒?   小顾:滚!   小柳:说实话打折哦!   小顾:灭口!   大魔王:……多嘴害死人啊t_t   小剧场2   后妈杀手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3 22:24:49 所评章节:194   大魔王:大家都想看三更,老子个人魅力棒棒哒!   小柳:你想多了,也许大家想看没有你的内容~小顾:新书《顾命辅政大臣在后宫》最新发售,前100本88折!   苏三:《我的初恋是皇后》限量发行,前10名购买读者附送我家闲妹亲笔签名!   潜儿:《梦中女神是小婶》了解一下,前3名购买的附赠皇后同款蜀地竹笛!   泰鹅:《父皇、义父和师父,不缺父爱的太子日记》,母后扉页香吻?,仅此一本,敢山寨的直接杖毙!   小闲:陛下登基以来真是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啊!   小柳:要不我也写一本?《我在皇后寝宫的那些夜晚》如何?   大魔王:你们都够了!   小柳:不服你也写一本呗!   大魔王:老子要写《宰鸡?100法》!   哈哈哈 第196章 0824二更   顾恒出了门, 仍回南衙, 看了会儿公务,外头说严统领来见。   来者正是严明义,先前顾恒在内统管龙骧卫的时候,是顾恒的副手,跟关潜、青乡侯等人也都相识。   严明义向着顾恒行了礼, 道:“起先听说大人进宫,后来又怎么突然走了?”   顾恒道:“家中有些事。”   严明义道:“原来如此, 大人自从不管龙骧卫的事, 跟我等也都疏离生分了好些,不如什么时候大家喝上两杯。”   因为赵宗冕之事,顾恒心里总不能安宁, 又哪里有心思去应酬,便道:“不必了。”   严明义一怔, 旋即笑道:“其实后天是属下的一件小喜之事, 所以想跟大人亲近亲近, 简薄地吃两杯水酒罢了。”   顾恒这次阿想起来, 问:“我前些日子隐约听说你要纳妾, 可是为了这件事?”   严明义笑说:“可不就是为了这件,大人可能赏光吗?”   顾恒忖度片刻, 先前严明义也算是他的左右手,很是顶用的人,如今自己调离开了龙骧卫,若不去吃酒, 像是冷落了他,便点头道:“既然是你的喜事,自然是要去的。”   严明义甚是喜欢,道:“关统领,青乡侯,苏指挥使那边儿,下官也都会去请,到时候大家热闹热闹。”   顾恒问:“你纳妾罢了,如何弄得这样轰动?”   “大人放心,”严明义道:“只是素日里交往的几位,都是认得的,没有别人。”   顾恒这才放心,严明义并不啰嗦,起身去了。   及至到了这日,上面所请的这些人里几乎都到了严家,只除了苏霖卿跟关潜缺席。   中在等,关潜派了龙骧卫的一名副领过来,代替他道贺。   严明义问道:“关大人如何未曾亲临?”   那副领说道:“有一件突发之事,不得脱身,所以让小弟前来,请严大哥莫要见怪。”   “什么突发之事?”严明义一愣。   这会儿顾恒也看了过来,副领说道:“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像是镇抚司的人报了什么消息。”   顾恒听跟镇抚司有关,便坐不住,因起身道:“我先走一步。”   只有青乡侯还留了下来,见严明义怅然若失,便笑道:“他们都是大忙人,好歹我还在这里,来,敬严统领一杯。”   且说顾恒离开严府,才上马,就有禁军的副手前来,拦着顾恒,禀告道:“出事了,兵部傅监理刚刚给人刺死在街头。”   顾恒很意外,只好转道催马前往,却见大理寺已经派了人勘察现场。   这兵部监理是赵宗冕先前从纳言馆里提拔上来的,先前在商谈对北蛮作战之中,言谈颇有见地,赵宗冕特派他去兵部参与军机之事,虽然官职不大,但地位举重若轻。   顾恒赶到现场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已经将尸首收拾要抬回寺内,周围许多百姓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大理寺的属官见顾恒来到,忙上前行礼。顾恒问:“怎么回事?”   那差官说道:“跟随傅大人的差人说,是有人故意行刺。一击得手,便逃走了。周围目睹的百姓们也是同样说法。”   顾恒走到尸首旁边看了眼,却见傅监理伤在胸口心脏部位,照这个伤势,是一剑毙命。   差官说道:“下手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只不知道是仇杀,还是别的缘故,下官会尽快展开追查。”   大理寺的人去后,顾恒心中有种不安之感。   自从上次西闲在勤政殿内驳斥众臣之后,这数日京城内十分安静,但却又像是大风暴来临之前,那种叫人惶恐难安的寂静,如今,傅监理的死,就像是一个信号,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恒的担忧显然不是无根据的,因为在傅监理死后,连续三天内,京城里陆陆续续又有四位当朝属官给刺杀。   无一例外都是一招毙命,也无一例外……这些官员,都是赵宗冕曾经亲自提拔任用的。   很快,朝中许多官吏人人自危。   五城兵马司加派了两倍的人手在街头巡逻,但偌大的京城,毕竟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而因为巡城兵马变多,也招来了许多的流言飞舞,其中有的竟说是皇帝不在京城,没有龙气镇压,一定是会出事的。   西闲听闻此事,严命镇抚司尽快破案。   但偏偏就在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这日,顾恒正在跟冯少纬打听,关于京官被刺的追查进展。   室内无人,冯少纬才道:“动手的是极有经验的高手,我命人在市井中查探,听说……近来兵部尚书府里,时不时地有些面生的人出入。”   死的第一人是兵部的监理,先前在跟北蛮用兵上,傅监理也曾跟尚书大人争执过。   但是涉及的是内阁辅臣,又是朝廷重臣,着实棘手。   冯少纬见顾恒沉吟不语,便道:“大人放心,我也知道要慎重行事,所以目前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命人监视着。”   冯少纬办事滴水不漏,顾恒是放心的。   出了南镇抚司,正要回衙门,却见禁军一名统领来道:“宫里派了人来,说是小公爷请大人尽快进宫。”   顾恒不明如何,便转道往宫中而来,进宫门的时候,蓦地发现守卫的龙骧卫又添了一倍人手。   顾恒来不及询问,只前去勤政殿跟关潜会面。   却见苏霁卿也在场,两人脸色甚是怪异。   见顾恒来到,关潜方道:“还记得三天前,你问我镇抚司报了何事吗?”   顾恒道:“你当时说无足轻重,又怎么了?”   关潜垂着眼皮,低声道:“先前缇骑在距离夏庙四十里外的两河下游,发现了一具尸首。这两日,才运了回京。”   顾恒微怔:“什么?什么尸首?”   关潜道:“看打扮跟那身量长短的,却像是、像是……”   他没有说完,只是跟顾恒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恒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浑身汗毛倒竖。   屏住呼吸,又过了半天,顾恒才问道:“确认吗?”   关潜道:“我还没有亲自过目,按照苏指挥使所说,那尸首……在河水里泡了很久,又给砂石磕碰,河鱼……之类的,所以有些认不出本来面目。所以暂时、只能靠身上衣着辨认。”   顾恒听到这里,后退了两步,便要转身。   关潜道:“你去哪里?”   “对了,”顾恒这才止步,回头问道:“现在那尸首在哪儿?”   关潜道:“先前已经秘密运回了南镇抚司。”   顾恒定了定神:“我……我去看看。”   他走了几步,脚下隐隐有些虚浮,可没走多远,又转身折了回来。   苏霁卿见他脸色煞白,便温声道:“顾大人的脸色很不好,不如且别去了,还是让小公爷走一趟吧。”   关潜也说道:“你回宫来我就放心些,你帮我照看着宫禁,我去看就是了。”   “不,”顾恒却断然拒绝,他顿了顿:“我去看。我只是想问你们,这话你跟娘娘说了没有。”   关潜跟苏霁卿对视一眼,道:“这种事,还没有确认,怎么好说。”   这种噩耗,当然不同于先前的“线索”一样能给人希望,众人当然明白轻重,何必一早先告诉西闲,让她白白地先陷入惊痛之中。   “说的是说的是,不能说,”顾恒连连说了两声,“现在不能说……等我先去看一看。”   关潜道:“顾恒!”攥住他的手腕:“你还是别去。”   顾恒抬臂挣脱:“我得去。”   他后退两步:“我一定得去。”   顾恒转身,越走越快,身后关潜跟苏霁卿望着他的背影离去,苏霁卿说道:“这些日子,顾统领可能太过操劳了,比先前憔悴了许多。如果、如果确认那尸首……”   关潜脸色阴沉,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是也好,不是也好。”   苏霁卿道:“先前京内官员被杀,这已经是个不祥的信号,假如皇上真的……只怕要有一场大风暴了。”   “让他们来,”关潜咬牙,眼中透出浓烈杀气,“迟早要浮出水面,不要以为皇上不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   苏霁卿抬手,在他肩头轻轻地轻轻拍了拍。   关潜满心的躁怒化作了无边的杀意,狞声道:“倘若不是皇上,就罢了,如果确认是皇上,那就不必他们先动手了,先报了仇再说。”   过了会儿,苏霁卿才说道:“这件事,娘娘那边,迟早是会耳闻的。要怎么去交代?”   关潜听了这句,脸上的狠厉之色才缓缓消退:“算了,等顾恒看过了再做打算吧。”   南镇抚司。   苏霖卿引着顾恒,到了殓房。   那尸首在水里泡了多少日子,幸而是冬天,不至于太过,但毕竟给泥砂鱼石等所损,手足都被冲刷的露出白骨,只有残存衣物跟躯干还算完整。   苏霖卿有些担忧地看一眼顾恒。   顾恒抬手将那尸首的衣裳褪下半边,看向他的胸口,浮胀的尸首上,胸口处的肌肤还算是损伤少些,依稀能看出来有残存的旧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小柳儿:不错,就是我,我终于忍无可忍又把他扔进去了小闲:o(╥﹏╥)o   小柳儿:皇上别哭,我是说笑的,瞧,还在这里非常完整,完璧献给皇上大魔王:(╯‵□′)╯︵┻━┻当老子是什么!   小柳儿:是本宠妃邀宠的工具!   晚上努力把三更君拽出来~阿弥陀佛,加油~ 第197章 0824三更   自从赵宗冕“离京”后, 每到夜间, 勤政殿都是燃着灯火的。   关潜,顾恒,苏霁卿跟赵宗冕先前钦点的几位辅臣等人,每夜轮番当值,一如赵宗冕尚在时候的规矩行事。   这夜, 关潜巡遍了宫内,回到殿中, 却见顾恒坐在御桌旁侧的椅子上。   关潜掸了掸肩头的雪花, 道:“起风了,今晚上这雪怕是不会停。”   顾恒并不看他,仍是垂眸出神。   内侍送了茶上来, 关潜走到顾恒身旁的椅子上坐了,端着茶吃了口, 才问道:“听说尊夫人有了身孕……你应该是许久没回府了吧?”   顾恒抬头看他一眼。   关潜竟觉着他的眼神就如外头的冷风夜雪一样清冷凛冽, 令人一望而沁凉到心底。   关潜怎会不知顾恒心里惦着的事是什么, 垂头又吃了半盏茶, 心里的冷意却仍是窝着。   “我去看了, ”关潜端着茶杯,突然说道:“只有胸口的伤疤……算不上什么证据。整个人都面目全非了, 那衣衫……也不算什么,如果是有心人得知内情想要伪造,这也是轻而易举的。”   顾恒重又垂眸:“倘若、是真的呢?”   关潜举着茶,瞬间惘然。   他目光凝视旁边那张空空如也的龙椅, 突然毫无预兆地举手。   “啪!”茶杯带盏都给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顾恒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   关潜举手,示意闻声而入的内侍退下。   他转头看着顾恒,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你说,我现在只听一句话,要不要动手?”   顾恒眉睫微动:“动手?”   关潜道:“镇抚司查出暗杀朝廷官员的江湖人士,出入兵部尚书府;之前尹西园在京内,除了大学士何府,也跟镇国将军府有来往。我早就不想忍了,与其等着他们发难,不如咱们先动手。你握着禁军,我有龙骧卫,城外还有屯兵的雁北军,现在……我只缺一个跟我同样想法的人,苏霁卿不愿意大动干戈,说会搅乱京城,弄得天下震动,引发别的事端,但……就如你所说,假如那是真的呢?如果那是真的皇上,咱们还在这里假装无事,坐以待毙不成?不管是谁,不管是不是杀错,也宁可错杀三千,却比现在这样粉饰太平隐忍无度要痛快!”   顾恒望着关潜狠厉的脸色,心中仿佛也有一股血在窜动,这段日子来,没有人比他的心中更难受,甚至连陆尔思有了身孕,对他来说,都只如一片雪花落下,毫无任何的惊喜可言。   也许,该是时候出一口气了。   好几次,那一声几乎都冲到了嘴边。   关潜走上前:“你倒是说啊!”   顾恒看着他摁着自己腕子的手,缓缓推开。   “杀人容易,但是,就算那是真的……咱们还有太子,先开了杀伐的端口,对太子不利,——这个,你比我清楚。”   一句话缓缓说来,重若千钧。   关潜后退一步。   “等吧,”顾恒凝视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瓷片,道:“娘娘不是说了吗,让咱们好生替皇上看顾着太子,再等一段时间,等到……咱们都受不了了为止。”   关潜仰头长吁一口气,缓缓又坐回椅子里。   顾恒起身:“我出去走走。”   独自一人出了勤政殿,才出门,就给随北风而来的雪花扑了满头满身。   顾恒仰头看向夜空,缓步拾级而下。   越往下,积雪越厚,宫靴踩进雪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影子。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忠靖冠给吹的微微颤动。   顾恒却丝毫不觉着冷,他心中想着关潜方才在勤政殿内跟自己说过的话,有多少次,他也想索性豁出去,闹的天翻地覆,不计后果。   在风雪中走了不知多久,顾恒突然止步。   他缓缓抬眸,看向前方。   ***   这天,泰儿自御书房回来,显得心事重重。   西闲见他闷闷的,便问是不是功课上有了疑难,泰儿只是摇头,坐了会儿后,便跑进去看承吉承祥了。   西闲见林翼也要跟去,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留下。   林翼只得止步,西闲道:“太子怎么了?”   林翼起初不答,又给西闲追问,才小声对道:“前天,苏侍读匆匆地出门,太子拉着我跑了出去,偷听到苏侍读跟关统领说什么镇抚司、什么尸首之类的话。”   “尸首?”西闲的目光直了直。   “是啊,还有什么河之类的,翼儿不懂。”   西闲回神,垂首道:“不怪你不懂,小孩子原本是听不得这些话,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来了,知道吗?”   林翼忙道:“我只跟娘娘说,太子也叮嘱过我,不许我对别人提起来。”   西闲笑了笑:“那快去玩吧。”   今日,是苏府的张夫人,跟章清怡两人进宫。   原来章清怡已经有了身孕,人也比先前圆润了好些。   西闲看着她的气色,就知道在苏府里必然是公婆疼爱,夫妻和美,章清怡原先的性子就是活泼外向的,先前在宫内的时候内敛了些,但是如今,却又恢复了那种活泛的性子,甚至比先前更加的灵动似的。   这还是章清怡出宫后,第一次入宫,起初拜见的时候,还有些不适,但不过半刻钟,就已经熟络了起来,言谈举止里流露出快活无忧之态。   章清怡自然不知道皇帝“离宫”的内情,所以也仍是喜滋滋的。   加上在进宫之前,不管是苏霁卿还是婆母,都叮嘱过她要说些令人开心的话,哄着皇后宽怀,所以章清怡也只提些好玩好听的。   只是她毕竟是个烂漫无心机之人,说到兴头上只顾高兴,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比如询问赵宗冕何时回京。   又说:“百姓们都说,这京城里少了皇上,就少了龙气,所以近来才会出那么多事……都要过年了,皇上好歹先回来跟娘娘团聚呢。”   还没说完,便给朱夫人咳嗽着压下去了。   西闲当然不会计较这些。   何况不管是朱夫人还是章清怡,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一夜,风雪交加。   承吉承祥闹了半宿才睡着。   西闲转身又去看望泰儿,却见小家伙也睡着了,只是眉心居然是皱着的。   西闲小心地探手,在泰儿的眉宇间轻轻地抹了抹,想要让他的眉心舒展开。   泰儿仿佛察觉,模模糊糊中唤道:“父皇、父皇……”小孩子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像是轻微的哽咽。   西闲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家伙的睡容,等泰儿又熟睡之后,才起身出外。   雪已经下了半个时辰,西闲走到殿门口,望着风雪飘摇的夜空,突然想去勤政殿看一眼。   她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仿佛赵宗冕随时都会出现,多看一眼,就会多一次机会。   “今晚谁当值?”   阿照回答:“是小公爷。方才还来甘露宫巡查过,娘娘那会儿正哄着皇子们,小公爷便未打扰。”   当踏雪而行,遥望勤政殿方向的时候,风雪迷蒙中,望着那一点灯火辉煌处,西闲突然又想起那夜她不留情面驳斥他的时候的情形。   像是风雪都扑入眼中,然后化成了雪水。   阿照道:“娘娘,还是快回去吧。站久了会冻坏的。”   西闲转身,却在瞬间天旋地转。   双膝一屈,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阿照丢了灯笼忙来搀扶,西闲浑身冷彻,身不由己地扑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拼命发抖。   直到有一双手臂将她打横抱入怀中,是久违的有些熟悉的感觉。   西闲睁开给风雪迷住的眼睛:“宗、宗冕?”   她看不清,却下意识地想去握紧他的衣襟。   有句话在心里,她一定得告诉他。   雪片纷纷扬扬,热泪将雪水冲去,却又迅速地给新雪覆盖。   “我错了,”西闲哽咽,“我错了宗冕。”   原来她这么渴望他的怀抱,这么渴望见到他。   原来不是……“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不要走……”西闲喃喃,冻僵的手指却怎么也握不住他的袍袖:“别离开我。”   可惜这些,都只有在他离开了后,才霍然明白。   ***   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三名太医匆匆来至甘露宫。   入内诊脉之后,太医们面面相觑,乍惊乍喜。   原来皇后已经有了快一个月的身孕。   只是皇后受了风寒,忧思内结,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忙碌半宿,太医们暂时退到外殿。   阿照捧了药回来,无意中却见御榻前立着一道身影。   看着那道清冷的身影,阿照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太极宫养心殿里,目睹的那一幕。   她听见了太上皇跟皇后的对话。   也目睹了皇后意图对太上皇出手。   就在她震惊的无法形容的时候,令她更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是顾恒突然掠了进来,他先是猝不及防地解决了太上皇。   然后起身不知对皇后说了一句什么,手指在她脑后轻轻一掠,皇后便昏迷不省人事。   目睹了这场惊世骇俗的阿照,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立刻逃走。   但就在那时候,顾恒抱着昏迷的皇后,突然缓缓低头,在怀中那人的唇上轻轻地吻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小天使:kikiathena,杰扔了1个地雷你的三更君突然出现~~   最近正在安排结尾事宜(大概月底吧),种种因素,进行的颇为艰难,但会努力加油的!o(╥﹏╥)o大魔王:我的恒,朕能料到所有,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顾小恒:若皇上不回来,臣还有另一招……   大魔王:不要仗着朕宠爱你就无法无天柳姬:皇上硬气,就是不回去,看他能怎么地大魔王:……这个还是不要冒险了 第198章 0825一更   那个吻, 极至小心翼翼。   如昙花一现, 却叫人如此震撼。   阿照整个人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接连目睹这惊世骇俗不为人知的隐秘,当顾恒冷冽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阿照以为自己会死。   她是赵宗冕安在西闲身边的人,非但要维护西闲平安, 但凡有关她的零零总总,大小之事, 都要一应俱全地告诉。   但事实上, 她又是顾恒亲手选出来的听赵宗冕任用的。   阿照当然知道,这两宗事任何一件给赵宗冕知道,下场都令人无法估量。   只有死人才会妥帖地保守秘密。   但是顾恒竟没有杀了她。   望着灯影中那道孤独清绝的影子, 阿照想了想,悄悄地往后退了出去。   ***   虽然镇抚司发现尸首的事并未散播, 但是此后数日, 京内流言纷纷。   开始有人私底下传说, 其实皇帝并不是微服出京, 而是在先前太子被掳劫的事件中出了意外。   更有人言之凿凿, 指认尸首已经给镇抚司找到,只不过为了安定人心, 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种种骇人听闻的流言像是吐信毒蛇一样飞快地在京内蔓延开来,让无数臣民百姓心中充满了惶恐、不安跟怀疑。   在那夜昏厥之后,西闲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虽然关潜严命宫内之人随意谈论外界的传言, 但是这种消息本就是无孔不入的,又跟皇帝有关,哪里能制止得了。   苏霖卿保证找到那具无名尸首的消息绝没有外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了此事?   而这散播的消息显然只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引子,很快就引出了底下埋伏着的暗流。   是日,泰儿跟林翼仍在御书房内听翰林学士讲书。   直到外间脚步声乱响做一片,隐隐有人小声惶恐地在议论什么。   林翼坐在泰儿身后,见学士并没留意自己,便探头往外看去,却见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头碰着头,低低说道:“没听错?是雁北军营吗?”   另一个说道:“没有错,顾统领已经紧急出城了,希望能够镇抚住。”   林翼听得惊骇,暗中拉了拉泰儿的衣裳。   这会儿讲读的翰林学士也留意到外头的异动,正在探头,却见是苏霁卿走了出去,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   两名内侍忙躬身行礼,其中一人上前,半是惶恐说道:“侍读大人,方才听他们说,雁北军中有事发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苏霁卿眉头一皱,旋即道:“近来因为皇上不在宫内,什么子虚乌有的消息都开始随意散播,好了,不许再这里胡说,要是给龙骧卫知道,你们两个还活不活了?”   两名内侍行礼,唯唯诺诺地退却了。   翰林学士听得怔住,再回头看时,却见泰儿早不见了踪影。林翼跑的慢一点,还能看见那小小身影才从门口闪了出去。   “太子?”翰林学士叫了声,那两个人却早跑了出去。   泰儿飞奔出门的瞬间,外头苏霁卿也正瞧见,顿时叫道:“太子!”   苏霁卿快步走到泰儿跟前:“太子要干什么?”   “我、我要回甘露宫。”毕竟是尊敬之人,泰儿可以不听翰林学士的话,面对苏霖卿的呼唤,却无法置若罔闻。   苏霁卿问道:“回甘露宫做什么?”   泰儿道:“我、我……”   苏霁卿知道泰儿必然是听见了方才那两个奴婢的话,想了想,便道:“娘娘如今身子不适,太子若是告诉她这些,娘娘岂不是更加忧虑了?”   泰儿眼睛红了起来:“义父,我该怎么办?”   苏霁卿望着他泛红的眼睛,想了想:“太子别急,我带你去勤政殿,想必关统领也知道了,看他如何意见。”   于是苏霁卿领着泰儿跟林翼两人往勤政殿而行,可是还未到地方,就见关潜领着十数名龙骧卫侍卫,一拥而来。   苏霁卿忙止步,关潜见他们在此,便走过来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事吗?”   苏霁卿将方才太监们的传言说了,道:“太子甚是担心,不知事情到底如何?”   关潜道:“听说……”迟疑了一下,道:“有哗变之势,虽然顾恒已经去了,但我不放心,正也要去看一看。”   苏霁卿早看出他已经点了一大半龙骧卫的佐领们,显然是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不能硬拼,”这关头,苏霁卿顾不得顾忌,忙道:“那可是雁北军。”   关潜道:“谁不知是雁北军,不到万不得已,怎会跟他们硬拼,但如果他们在这个当口生事,那就不是咱们不接招的问题了,就算咱们跪下来,他们想动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苏霁卿道:“雁北军最忠心于皇上,等闲绝不会出问题,打蛇打七寸……”   关潜方压了一口气:“好,我记住了。”   关潜正要走,泰儿突然说道:“哥哥,我也要去!”   苏霁卿跟关潜几乎是同时说道:“太子不能去。”   泰儿没了方才的不安,毅然道:“之前父皇带我去过好几次雁北大营,我也认得好些叔叔伯伯,哥哥带我去吧!”   关潜迟疑,苏霁卿却道:“不行。太子得在宫内守着皇后娘娘。”   泰儿是西闲的心头肉,这一趟往雁北军营前去,不知情形到底如何,如果雁北军真的不受控制,那就等于进了虎狼之群一样,又怎能让泰儿前去冒险。   可就在这时候,关潜身边的一名佐领道:“大人,好像是甘露宫的人。”   在场众人转头,却见果然是甘露宫的小江子,跑的飞快,脚不点地地来到跟前儿:“好歹赶上了,小公爷、侍读……太子……”   关潜问道:“你干什么?是娘娘有事吗?”   泰儿也瞪圆了眼睛:“母后怎么了?”   “不不不,”小江子摆手,又深吸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听说了雁北军的事……所以让奴婢来传旨……”   苏霖卿跟关潜心头凛然:“娘娘说什么了?”   小江子看看泰儿,道:“娘娘说,让小公爷、带了太子殿下去大营。”   “什么?”苏霖卿失声。   连关潜也瞪大双眼:“真的是娘娘的谕旨?”   小江子擦擦跑出来的汗:“娘娘十万火急吩咐,奴婢生怕赶不上,这才一路飞跑过来。”   苏霖卿跟关潜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愕然,以及……一抹说不出的宽慰。   泰儿的脸色更加笃定,沉声道:“母后都答应了,哥哥,我跟你去!”他抬臂握住了关潜的手。   小孩子软软的手掌握了过来,关潜低头,原先的惊怒,忧虑,突然不翼而飞。   苏霁卿也不再多言,只望着关潜道:“不论如何,好生照看太子。”   关潜一点头,握着泰儿的手,带领龙骧卫众人出宫去了。   ***   顾恒只带了几名近身侍卫来至了雁北军营。   辕门处,士兵们铠甲鲜明,一个个手按腰间刀柄,脸色肃然。   门上通传后,有副将出面道:“黄将军有命,让来人卸下兵器。”   顾恒身边侍卫才要说话,顾恒抬手制止,将腰间佩剑摘下扔了过去。   其他众人见状,虽然心中不忿,却也都如法炮制。   到了堂中,雁北军驻京的将领们几乎都在场了。   这些里,一大半是跟随赵宗冕出生入死之人,每个人手上都握有无数人的性命,通身的杀气也是在南北征战之中历练出来的。   眼见顾恒入内,一道道凌厉的目光都看向他的身上。   寻常之人面对这种场景,只怕立刻就会吓得腿软。   顾恒立在堂下,却如入无人之境,淡淡道:“黄将军紧急请本官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首座的黄将军跟顾恒虽然见过两次,却并不熟悉,见顾恒神情冷淡,毫无惧怯,倒是有些敬服。   黄将军道:“请顾统领落座。”   旁边一名将领起身,斜睨顾恒:“请坐吧。”   顾恒道:“不必,本官前来,不是要跟各位长篇大论,有什么话请直说。”   “好,快人快语!”那起身让座的宋参将闻言,一拍椅背道:“不知顾统领可听说了近来的流言?”   “既然是流言,本官不屑去听。”   “一般的流言自然没有听得必要,但是这件,事关皇上!”宋参将提高了声音问道:“请问顾统领,皇上到底是去了北境,还是如城中传言一样出了意外?”   顾恒冷冷问道:“你这是在怀疑皇后娘娘的话吗?”   “娘娘的话我们自然不敢怀疑,”另一名将士起身:“那镇抚司的尸首又是怎么一回事?”   “世上无名尸首千万,各位都是浴血过的将领,难道没见过尸首。”   “有人说那是皇上!”   “放肆,”顾恒转头看向那人,眼神冷冽,“听信流言,污蔑圣上,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罪名?”那将领并不相让,眼睛隐隐泛红,“但末将倒是听说,宫中有人图谋不轨,谋害圣驾,意图自立为王。”   “你指的是谁?”   那将领冷看着顾恒,不言自明。   顾恒环顾在场众将士,如今是一个僵局,这些将领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那些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顾恒回头看向黄将军:“将军今日请本官前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些无稽之谈?”   黄将军的态度倒还和蔼:“眼下流言四起,人心浮动,雁北军是皇上的心腹,倘若皇上意欲出兵北境,为何雁北军这里丝毫的风声都没有听见?所以请顾统领前来询问,言辞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这话绵里藏针,顾恒喉头一动。   正在此时,“太子殿下到!”内侍高亢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在场众将领大惊,顾恒也十分意外,忙回身看向门外。   果然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是关潜握着小泰儿的手,两人走进大门。   堂中各位将领见状,纷纷起身迎了出来,在院中低头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多数都是甲胄在身,虽未曾行大礼,齐刷刷一动,现场一片声响。   关潜看见顾恒好端端地,心先放下一半。   此时,泰儿环顾在场众将领,道:“黄将军,听说这里有人闹事,看见你在,我便放心了。”   黄将军一愣,忙陪笑道:“太子殿下,折煞末将了……殿下大概是错听了,这里并没有人闹事。”   泰儿笑道:“我也觉着是听错了,雁北军是最忠心于父皇的,又怎会在父皇离京的时候闹事呢?”   众将领面面相觑,脸色各异。   泰儿松开关潜的手,走到其中一名将领跟前:“我记得你,你是宋参将,上次父皇带我来的时候,还叫我敬你的酒来着。”   那参将正是先前质询顾恒的将领,闻言忙深深低头:“太子殿下……还记得末将。”   泰儿道:“那是当然,你是苏副将,你是秦校尉……”   他挨个走过去,一一唤着众人的名号。   在场的将领们虽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但在这样聪慧绝伦的太子殿下面前,却都忍不住面露激动之色,纷纷躬身行礼,毫无先前质问顾恒时候的肃杀冷酷。   最后,是黄将军恭敬说道:“外头冷,太子殿下还是进里头说话。”   泰儿说道:“我不怕冷。且这里说话也畅快,先前我跟哥哥进来的时候,听你们好像在吵嚷什么,不知是在说什么?”   众将领面面厮觑,终于,那宋参将小心问道:“殿下,不是我等冒犯,只是……只是皇上倘若去了北境,为什么我们雁北军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泰儿道:“宋参将,父皇常常夸你足智多谋,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通?”   宋参将忙道:“是末将驽钝。”   泰儿负手,昂首道:“父皇常跟我说,他这个皇帝当的不容易,不如之前当王爷时候自在,说打仗就带兵去打了,可是党了皇帝,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多又掣肘,让父皇很不尽兴。”   在场都是跟在赵宗冕身边的人,听了这熟悉的口吻,不禁露出笑容。   泰儿道:“所以父皇借着这次的机会,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自己去了北境。但父皇没有带领你们同去,却正是因为你们是父皇最重用的心腹。”   大家不禁惊讶。   “你们难道不知道,对我父皇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泰儿傲然道,“自然是他的江山,是母后跟我的弟弟们,父皇之所以能够安心地离开京城,正是因为知道京城有他的心腹兵力驻扎。父皇知道雁北军会替他好好地保卫京城,守护母后,二皇子三皇子,还有我!难道父皇的苦心,你们一点也不知道吗?”   众将领彼此相看,都有惊讶跟惶恐之色。   泰儿又问黄将军道:“还是说,父皇留你们驻扎京师,保卫京师,是委屈了你们?父皇把最重要的职责交给你们,你为什么不尽忠职守,反而还在这里叫嚣吵闹,等父皇回来,你们如何向父皇交代,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父皇的心腹屯兵?”   黄将军给质问的脸上通红,也不顾身着甲胄,艰难地跪在地上:“末将失职,请太子宽恕。”   其他将领们也纷纷跪地:“是末将们糊涂,请太子宽恕。”   一片沉默中,有一名将领又小声问道:“可是殿下,镇抚司的那具尸首,却又是怎么回事?”   泰儿道:“你可见过那尸首了?”   “末将没有见过。”那将领苦笑。   泰儿道:“你没有见过,怎么就怀疑是父皇?”   “这……是别人传说的。说是那尸首很像是皇上。”   “你跟随父皇多久了?”   “末将、末将跟随皇上不久。”   其他将领自然知道,此人是在雁北军回调京城的时候,才转职入军的,严格说来并不算是赵宗冕的嫡系。   “我就知道,”泰儿冷笑道:“怪不得你这样糊涂,父皇何等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又怎会悄无声息而亡,可见你并不是忠于父皇,也不知他的为人性子,反而一心盼着他出事!因此才听了一点流言就如此蠢动。”   其他将领尽数诧异,有人突然想到,起初的确是此人有意跟大家说起对于皇帝出京的怀疑,以及镇抚司的尸首的。   将领们惊疑之时,关潜手按刀柄,道:“镇抚司早就察觉有人在军中窜动,挑唆生事,想必就是阁下了?”   那将官脸色发青,唯唯诺诺道:“末将、实属冤枉……并无此事。”   众将领中有跟他交好的,正欲为其说话,这将官突然跃起,竟拔出腰间佩刀,向着泰儿扑了过来。   不料人才跃起,胸口便给一脚踹中,原来是顾恒早有防备,旋身一踹,将人撂倒。   那人向后尚未坠地,关潜早就拔刀出鞘。   刀锋凛冽,往前一步抵在之人颈间:“果然自己跳出来了,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脸色发青,突然咬牙往前一撞,脖颈给刀锋刺破,鲜血迸溅。   顾恒本要挡住泰儿视线,可泰儿却只冷冷地望着那人自戕,小脸上一片冷肃。   在场众将领见状,已经霍然醒悟自己是中了贼子的挑拨离间计了,瞬间心头冰冷,个个惊悸。   黄将军额头有汗流下,率先卸去铠甲,磕头道:“末将等痴愚,不知此人包藏祸心,竟几乎中了贼人的挑唆计策。”   泰儿走前两步,冷道:“最近京内的确有些不太平,母后被那些流言所扰,都气病了。我如今只恨自己不能快些长大,好为父皇母后分忧,但是你们呢?都是父皇最信任的部属,却想在这时候给他添加烦恼吗?”   众将领也都悚然俯首:“末将等知错。”   泰儿又道:“幸好现在并没有闹出别的事来,黄将军,从今日起你要严加统军,查查看还有谁在军中挑唆,传播流言,这种居心叵测想浑水摸鱼的人才是真正该杀的,你们各位也都自省,严查,不管是谁,一旦查明,即刻当作煽动人心图谋不轨,杀无赦!都听清楚了吗!”   “末将等谨遵太子口谕。”齐刷刷地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只小天使:鱼儿,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杰扔了1个地雷   灰常难写,更新迟了些哈,么么哒~   泰鹅:哼,本鹅不发威,岂不是白叫战斗鹅了翅膀:太子好棒,抱住太子腿   节选一个小天使写得小剧场~   网友:鹿过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4 23:28:47· 所评章节:197   顾恒:你们知道那个饭圆吗!还不是娶了太后成了新君后爹!什么乱了纲法,有前人开启模式,好比先有荔枝武后,后有霓裳长恨。   关潜:谢谢你提醒,既然我已是鳏夫,配寡居太后岂不正好,顾大人,请记得您马上要当爹啦,您请回!   苏三:我果然是正人君子,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好好过日子。   赵魔王:我怎么突然咂摸出“狗屠多仗义,负心多是读书人”的好处来了,请各位向读书人学习!   注:饭圆是指范垣啦,《满床笏》里的琉璃太后的垣哥~ 第199章 0825二更   其实驻京雁北军的将领们对于那些“流言”, 多也是半信半疑。   只不过他们多数都是赵宗冕的死忠, 更加听不得有关他不好的消息,近来京城里的流言风声鹤唳,弄得人心浮动无法安稳,再加上有心人左右挑唆,是以才有些坐不住了。   关潜毕竟曾经是去过雁北的, 且也是雁北军的一员,他们并不十分针对。   只忌惮顾恒是个棘手的人物, 令人疑虑重重。   如今泰儿亲临大营, 关潜随行,所做所说,一能抚慰人心, 二又恩威并用,虽然是个年幼的小孩子, 却如此智慧聪明, 不愧是他们所拥戴的帝王之子。   本来这些将领们还担心西闲一介妇人, 泰儿一个小娃, 如果顾恒等有什么异心, 很容易将他们妇孺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看来, 这份担心却是多余的。   而这趟大营之行,也确认了顾恒关潜的行事都是围绕泰儿,并不存在什么瞒天过海挟幼主号令群雄的忧虑。   于是众人拜服,关潜又格外交代了几句, 不过是大家勠力同心,安定京城等话,黄将军跟几位亲信将领,亲自送了泰儿跟关潜顾恒出了大营。   目送关潜顾恒簇拥着泰儿去了,黄将军捋着胡须含笑说道:“有此幼主,老夫的心也能安稳了。”   身边众人笑道:“可不是吗?太子越发出息了,将来定然是个有道明君。”   又有说:“到底是皇上的血脉,年纪小小便这般精明强干,我等都为之汗颜。”   黄将军却又皱眉,回头道:“没想到秦偏将居然是包藏祸心之人,雁北军的忠义差点毁在他手里,各位回去后务必自省,严查各自麾下,若还有鼓惑人心散播谣言的,军杖伺候。”   又环顾众人:“太子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皇上把卫戍京师的职责放在我们身上,我们更需兢兢业业,万不可辜负皇上所托,太子嘉勉才是。”   众将领齐齐躬身领命。   ***   自从小江子随着泰儿出宫,西闲便再也无法静卧。   她的风寒尚未痊愈,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却仍撑着起身,在殿门处张望等候。   阿照扶着她问道:“娘娘既然不放心,做什么又要让太子跟着小公爷他们同去?”   西闲掩住眼中隐忧,低声道:“你不懂。雁北军中的将领,都是跟随皇上……身经百战的,他们未必会服气潜儿,也一定……咳,会针对顾恒,皇上不在京内,能压住这些人的,只有、只……”   阿照忙道:“奴婢明白了,只有太子才能压得住他们。可是,太子他毕竟年纪还小呢。”   西闲看她面上有忧虑之色,便一笑道:“别担心,泰儿年纪虽小,可他、从小经历了太多事,他是皇长子,又是太子,如今皇上不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阿照眼圈微红:“娘娘……您辛苦了。”   又道:“前些日子,奴婢听娘娘教导太子,让太子去认雁北军中的将领们,莫不是也是为了给太子打下基础吗?”   西闲笑笑:“是呀。幸而泰儿听话。”   早在先前听关潜说起雁北军中似乎有异动,西闲便开始留意,时不时询问泰儿有关雁北军驻军之事。   幸而先前赵宗冕很喜欢带泰儿去亲近那些部属,泰儿记忆力又极佳,一来二去,对其中几个将领分外熟悉,只是有的毕竟记不住姓名。   西闲便命关潜把雁北军的驻军名册拿来,又叫兵部一位参事负责跟泰儿解说驻军中各军官任何职位,是什么脾气,有无家小等等,最要紧是一眼看到就能认出是谁,乃至叫出对方的名字。   泰儿甚是乖巧,西闲既然吩咐了,他便尽心去学,加上原本就聪慧过人,认清那些将领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虽然万事俱备,但西闲却也无法笃定,今日泰儿这一去便能万事顺遂。   西闲从小尤疼泰儿,以她为人母之心,本不肯让泰儿轻易涉险,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却不得不为。   阿照在旁望着西闲凝眸出神的样子,本想问问她赵宗冕到底如何,话到嘴边,却又强行忍住。   虽然西闲跟顾恒等并没有对阿照说起赵宗冕离京的真相,但阿照旁观西闲种种内敛情绪,自然也会猜到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   但她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尽心伺候,间或祈祷皇帝尽早平安归来罢了。   直到外间的内侍欢天喜地地叫道:“回来了回来了!是小公爷陪着太子殿下!”   西闲目光一亮。   甘露宫门口,一大一小两人出现,泰儿抬头见西闲在殿门口站着,便松开关潜的手,拔腿跑了过来:“母后!”   西闲见泰儿好端端地,却不敢放心,只又留意打量关潜的脸色,却见他面上带着笃然赞许的笑。   看到关潜的表情,西闲便知道泰儿并没有叫人失望。   此刻正泰儿也跑了过来,西闲俯身将他抱入怀中,故意问道:“怎么样啊,终于让你单独去了一趟大营,没有你父皇跟着,可会害怕吗?”   泰儿在外头还完全是一副太子殿下的尊贵威仪,到了西闲跟前,便一头扑在怀中撒娇:“泰儿一点也不怕,母后不信就问哥哥,黄将军宋参将那些人,都听泰儿的话。”   西闲鼻子竟微酸。   此刻关潜也走上台阶,笑道:“今日多亏娘娘有先见之明,命太子殿下跟我们同行,更多亏了殿下临危不乱,能撑得住局面,不然的话,面对那些虎狼之将,事情哪里这么容易就能解决?”   西闲宠溺地抚着泰儿细嫩的脸庞,道:“潜儿别只顾夸他,这不过是群策群力、大家伙儿的功劳,泰儿听见了吗?可不许自得,要知道孤掌难鸣,单丝不线的道理。”   “嗯,泰儿明白,”泰儿抱着西闲的腿,这会儿却宛如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了,稚嫩的嗓子拖长了音调道:“我都听母后的。”   西闲起身,看了一眼关潜身侧:“怎么不见顾统领呢?”   关潜道:“勤政殿那边,苏三爷他们还在等着,顾统领怕他们着急,便先去告诉了。”   ***   且说关潜顺利将泰儿送回了甘露宫,因念他辛苦,便让他跟林翼留在甘露宫,陪着西闲跟承吉承祥两个玩耍。   关潜自己则回到勤政殿,门口内侍迎着,说顾恒跟苏霁卿两人在内。   雁北军的异动向来是关潜的心腹大患,如今终于解决了,很有扬眉吐气之感。   他虽知道顾恒大概把泰儿那小子所做都告诉苏霁卿了,但却仍忍不住想亲自再宣扬一遍,当即迫不及待地要推门而入。   不料手才推向门扇,便听到里头苏霁卿道:“这会儿京内更是少不得顾大人,我不赞成你此刻离京。”   关潜一惊,手几乎缩了回来,但门已经给推开,他只得迈步入内。   里头,旁侧的黄花梨大圈椅里,顾恒坐着,苏霁卿则站在他身旁,微微俯身,仿佛在劝说什么。   见关潜回来,苏霁卿才又站直身子,只是眉头仍是微皱。   顾恒却自始至终,并未抬头。   关潜走到跟前儿,疑心自己听错,便问道:“方才三爷跟顾统领说什么?”   苏霁卿看一眼顾恒,终于说道:“小公爷自己问顾统领吧……我先回御书房了。”   “好好的,是怎么了?”关潜疑惑,心中的喜悦在此刻迅速给冲淡。   苏霁卿头也不回地走了。关潜只得看向顾恒,却听顾恒道:“兵部最近在择选前去延边的将领,我想……自请前往。”   关潜打了个愣怔:“你说什么?”   顾恒并不看他,目光垂地,笑了笑道:“如今雁北军已得安抚,此后可作为小公爷的助力。太子……年纪虽小,但行事大有章法,且还有娘娘指点,万无一失。其他有青乡侯,苏指挥使等众人辅佐,我会将禁军指挥之权力一并交给小公爷。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胜任……”   今日这一趟雁北军之行,让顾恒看清楚,泰儿虽然年幼,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这样出色的太子……还有那个生死不明、同样出色的君王。   顾恒想到那夜,西闲昏迷的时候所说的话。   他永远无法企及。   “我不想听这些!”关潜打断他的话,道:“你总该知道,就算你在,这每日也有层出不穷的变故,如今你我众人的职责,是守护好太子,娘娘……禁止一切阴谋图乱,所以皇上才特把内苑的事交给我,你去负责禁军,这才是内外协助,互相照应。你在这时候离开,岂不是釜底抽薪?”   顾恒低着头道:“兵部需要有可靠的人往北边去……”   “不要讲这些借口!就算一万个人能去,你也不能去!”关潜不由分说地一挥手。   顾恒沉默。   关潜盯着他,勤政殿内霎时鸦默雀静。   虽然两人是后来相识,但却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意,关潜很是敬重顾恒,但同时他也摸透了顾恒的性子。   看他如此清冷眉眼低垂的姿态,便知道他去意已决。   刹那间心头一股冷意窜了上来。   赵宗冕不在殿中,所以勤政殿里并没有多燃炭炉,只在圈椅旁边不远,立着个铜炉,里头的银炭已经快要燃尽了,只在无尽的清灰底下,透出依稀的通红的火光。   半晌,关潜问道:“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得走。”顾恒的声音,像是含着冰块,每个字里都透着寒气,“我一定得走。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么样?难道、难道是,”关潜眨眨眼,“是有人逼你?有人要害你?”   顾恒的眼皮始终是低垂着的,长睫微微闪烁,也遮住了眼底的淡淡泪影。   他道:“是。”   “是谁?”关潜剑眉扬起,他生气的时候,有些类似赵宗冕的狠辣,“告诉我是谁,我立刻除了他!”   “是……我,”顾恒低声回答:“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萌主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3)(e ̄ *)   晚上过九点半没有更的话大家就不要等待三更君哈泰鹅:师父不要走啊,泰鹅的翅膀还很稚嫩,缺了谁都不成大魔王:缺了老子倒是挺好   泰鹅:好像真是这样的(`?w?′)   大魔王:朕要去塞外放羊、放牛……孤独终老……不要拦着朕小柳儿:先放开你抓着本宠妃的猪蹄子! 第200章 0825三更   这日, 陆尔思进宫拜见皇后。   西闲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陆尔思了, 倒是顾老诰命曾进宫过两次,亲口对西闲说起陆尔思有了身孕、也正是因为有身孕了,妊娠反应颇大,所以不便进宫拜见,只由老诰命代劳请安。   西闲知道老诰命礼数周全, 且她也并没有计较过陆尔思什么失礼之类,毕竟近来她烦心的事儿已经够多了, 空闲的时间甚少, 偶尔接见一下章清怡、青乡侯夫人等,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内侍引了陆尔思进殿,西闲早命女官免了她的跪拜之礼, 又叫赐座。   陆尔思便屈身谢恩,旁侧落座。   西闲见她比先前似清减了好些, 联想到老夫人说她妊娠反应甚是剧烈, 心中悯恤。   毕竟西闲也养育了泰儿, 承吉承祥, 如今肚子里且还有一个, 知道孕期的辛苦之处。而陆尔思又是怀第一胎。   西闲便询问她近来饮食之类,陆尔思一一答复, 说是府内照顾的甚是周详,且先前承蒙恩典,特派了两名太医前去为她诊脉调养,所以这上头并无所缺。   只是因为她每每吃不进东西去, 吃上丁点儿便会难受的吐掉,所以为难。   提到太医的时候,陆尔思再三谢恩。   西闲道:“不必在意这些,就算把整个太医院都派去顾府也罢,横竖你的身体安泰最好了。”   陆尔思便道:“听说娘娘也有了身孕,不知是否也像是臣妾这般?”   西闲道:“我还好呢。只有在孕育二皇子跟三皇子的时候有些辛苦,太子跟现在肚子里这个小家伙,都很是安静。”   陆尔思脸上浮出朦胧的笑意:“可见娘娘是个有福之人,不禁皇上宠爱,连龙胎也格外体恤娘娘,不忍娘娘过分辛苦。”   西闲笑道:“多久不曾见了,还是这么会说话。你这是头一胎,大概会辛苦些,以后就好了。”   陆尔思听到这里,突然眼圈泛红,有泪光隐现。   西闲问道:“是怎么了?”   陆尔思掏出帕子拭泪,道:“臣妾、臣妾……只是听了娘娘的话,突然想到一件难以启齿之事。”   西闲见她说到这种地步,知道事出有因,便询问为何为难。   陆尔思道:“娘娘说臣妾怀第一胎为难,可是臣妾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怀第二胎的机会了。”   西闲微怔,此刻便明白了陆尔思说这话的用意。   “你是指……”西闲微微迟疑,“是顾大人自请要带兵去北境吗?”   陆尔思听到这里,便站起身来,扶着椅子副手,便要跪下去。   西闲忙道:“不可如此,快起来!”   阿照身边两名宫女急忙过去搀扶,陆尔思却挣扎着跪在地上,道:“请娘娘容禀,娘娘天生聪慧绝伦,且又宽厚慈仁,自然知道臣妾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家夫君、顾恒他、从来不曾出过京城,虽然带过龙骧卫、禁军,但却不曾亲自领兵上阵过,如今虽是一片为国尽忠之意,但一来老夫人年事已高,二来,臣妾也怀有身孕,他却在这个时候狠心远行……臣妾每每想到此事,都锥心刺骨,日夜难安,又想到他也许一去不还,便恨不得随了他去。”   说着,便哽咽落泪不止。   西闲皱眉道:“你有孕在身,很不可这样大哭大伤,快打住!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   “臣妾放肆,”陆尔思拭泪道:“臣妾只是想请皇后娘娘,好歹拦住顾恒,别叫他以身犯险,何况朝廷领兵的将领多的是,而他留在京城,也未必不能为朝廷尽忠尽心啊。”   西闲知道,陆尔思说的很对。   简直跟她心里所想的,不谋而合。   但是……陆尔思居然想让她拦阻顾恒改变主意?   西闲蹙眉沉吟。   顾恒向兵部请命,要亲去北境。——这件事还是西闲从泰儿口中得知的。   不管是顾恒本人,还是关潜,事先都没有跟西闲声张过。   西闲听了泰儿所言,本以为是他小孩子听错了,便特请了关潜前来询问,才知道是真。   西闲询问为何顾恒突然要离京,关潜只说道:“大概是他因为太子被掳劫,皇上又出了事,他自责于心,郁结无法开释,所以才宁愿如此。我也曾劝过他,只是不听罢了。”   那时候西闲出神,并不言语。   半晌,关潜道:“如果娘娘劝一劝,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西闲才说道:“顾大人是向兵部请命,此事并不必经我的允许,何况他也并没有开口说过,我贸然干涉,似乎不妥。”   于是,竟没有插手。   没想到如今陆尔思也来求自己。   西闲想了一想,把答复关潜的那些话,又同陆尔思说了一遍。才又道:“我虽然有心帮你,但是这是外头男人们的事,且是朝廷正事,而且据我所知,兵部已经准了,这关头我去插嘴……尔思,你该明白我的苦衷。”   陆尔思给宫女扶着,颤巍巍起身重又落座。   听西闲拒绝,便着急说道:“如今皇上不在京内,内宫全是娘娘做主,而且臣妾知道,但凡上奏的、需要内阁跟辅臣决意之事,也多是经过娘娘过目才决策颁布的。就算如今兵部已经准了,但毕竟还未曾启程,尚可收回成命。”   西闲没想到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   陆尔思所说不错,此事做起来的确不难,只需要随便找个理由,然后换一个合适的人替代顾恒便可,然而西闲所为难的,其实并不是朝堂。   陆尔思滴泪道:“自打顾恒请命,老夫人暗中不知落了多少泪,只是她老人家深明大义,所以不肯阻挠,但妾身……无法忍受夫君离京远赴那杀伐之地,生死未卜的,所以才厚颜来恳求娘娘。如今臣妾一身,顾家一身,都寄托于娘娘的恩典了。”   西闲见她声泪俱下,说的如此恳切。西闲本就不是铁石心肠,只是碍于一事,所以不愿在顾恒的事情上插手,如今陆尔思怀着身孕求到跟前,如何能够坐视。   西闲只得勉为其难道:“你且不要悲伤,我虽无法应允你。但此事我回头会询问关统领,看他是否能够从中周旋。”   陆尔思得了这句,便道:“臣妾先替顾家,替肚子里的孩子谢过娘娘了。”   ***   陆尔思去后,阿照道:“娘娘,您真的要帮陆夫人吗?”   西闲道:“你不是也不想顾大人离京吗?”   阿照说道:“奴婢虽然觉着顾大人留在京内好,但是以大人的性子,一旦决定,只怕再难更改,且娘娘先前并不曾插手此事,如今又怎么好再行事呢。陆夫人分明是在为难娘娘。”   说了这个,阿照又道:“她是顾大人的夫人,本该是她劝住顾大人,如今却只来求娘娘。而且口口声声地说她有了身孕不愿意夫婿离京,但是娘娘也是有身孕的人啊,皇上也并不在身边,说话真是刺人的心呢。”   西闲道:“不要去计较这些,她是太过情急了才这般说的。”   西闲忖度了半晌:“你叫小江子去打听打听,看看小公爷在哪里,若得闲,便请他前来。”   小江子去了老半天,才回来报说,关潜现在不在宫内,非但关潜,苏霁卿都不在。   西闲无奈,又叫人去询问顾恒何在。   小江子跑到宫门口打听了半晌,正自绝望,突然发现顾恒单人匹马从宫外迤逦而来,小江子如见救星,招手叫道:“顾大人,顾大人!”   ***   “小闲!”猛然一颤,赵宗冕整个人自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火光,他试着想捉住他期待中的哪只手臂,却只扑了个空。   半晌,才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响起:“鬼叫鬼叫的,又怎么啦?”   赵宗冕已经端坐起来,他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姬打了个哈欠:“才到寅时。”   赵宗冕道:“起身赶路了。”   柳姬一个哈欠未曾打完,便张大嘴呆道:“半夜三更的,能不能叫人睡个安稳觉?”   赵宗冕道:“不能。”说着,听风辨音,摸索着下地,捉住椅子上的旧披风兜在身上。   柳姬方才从外间进来,只穿着贴身袄子,见他动真格的,便说道:“皇上,奴婢知道您龙马精神,非同凡人,但您好歹也要顾及一下那些替您奔走的骡马,你还想累死多少马驴?我可没那么多钱来垫付。”   赵宗冕道:“以后加倍还你。快点,别磨磨蹭蹭。”   柳姬嘟着嘴抱怨道:“可你这奔命似的,到底是要去哪儿?越走越冷了,再往前可就是白山……那个不毛之地,极少人烟,您可别说,是想不开了,想去白山跳崖吧?”   赵宗冕道:“闭嘴。”   柳姬鼓起腮帮子,狠狠地瞪着他,磨牙说道:“我真是何苦来哉,干吗要把你从河里捞上来。”   赵宗冕正摸索着往外,因看不真切,身子便撞在了桌子上。   柳姬抿嘴一笑,恨不得他撞翻个跟头。   赵宗冕道:“你快点去赶好骡马,回头回宫的时候,朕可以带着你。”   柳姬一怔:“你说真的吗?”   “金口玉言,还能骗你?”   “那可不一定。你发个誓,奴婢才信呢。不然的话,以皇上您的性子,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死了,还不知往哪哭去。”   赵宗冕皱皱眉:“那好,朕对天起誓,以后会带柳姬回宫……不会杀她。”   “名字说对了,我的名字是柳林莺,另外,还要补充,不得干涉我跟皇后娘娘见面。”   赵宗冕抬手指向她,仿佛要斥责,但最终却又无奈地缩手握拳:“好,我赵宗冕对天起誓,都答应柳林莺的话。不然……就让朕永远瞎着,行了吧?”   柳姬咂摸着,仿佛觉着不大满意,正想再行补充,赵宗冕喝道:“别得寸进尺!”   毕竟常在他积威之下,柳姬一个激灵,忙跳出门:“我也没说什么,您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   当初在冀州之外遇到那队缇骑,柳姬主张回宫,赵宗冕却附耳交代了几句。   柳姬无法,便出外撺掇了那一对老夫妇,只说怕是那大户人家派了来查问他们的,便自认是这对老夫妇的儿媳跟儿媳妇,进城给儿子治病来的。   柳姬又有一种易容的法子,三下五除二,把赵宗冕打扮的面目全非,以至于那缇骑竟然没有认出来,又看老夫妇白头苍髯,便并未详查,竟果然放行。   其实对柳姬来说,如果在那时候,赵宗冕武功没有恢复,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强行带他回京,也不是不能的。   但是柳姬心里自也有打算:她吃不准该不该把赵宗冕送回去,如果送他回去的话,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在她犹豫忖度的时候,赵宗冕已经渐渐地掌握了大局,他身上的筋脉正慢慢恢复,只是右手因为先前动了气劲杀人,未免又添新伤。   这阵子两人餐风露宿,有时候一天只歇息一个时辰,多半都是在路上,强悍如同柳姬,几乎都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赵宗冕到底想去哪里,这一路上她本有机会溜走的,可心里还有点念想,便只得跟着他而行。   如今这点念想终究给赵宗冕点破了,柳姬倒是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许了她可以回宫,那就不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想来便扬眉吐气,这一路的辛苦仿佛也物有所值了。   又走了不到两天,便已经到了白山脚下。   因为北蛮犯境,幸而雁北这边有驻军在,一时倒是叨扰不到这里,只是听说北研那边已经给蛮子占领,不仅烧杀抢掠无度,而且时不时地残暴屠城屠村,百姓们望蛮人而色变,所以北研那片的百姓们都纷纷逃往雁北。   白山脚下甚是冷清,赵宗冕眼前白茫茫一片,却嗅到雪山那冷冽的味道,不由道:“终于到了。”   柳姬正欲问他到了哪里,突然间赵宗冕道:“有人来了!”   说话间,就见前方雪地里跑出几个人来,张皇失措,尖叫连连,仿佛背后有虎狼追逐。   柳姬正诧异,又听马蹄声响,原来是一小股前来探路的蛮人前锋,正在追逐着几名村民,其中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前头那老者的后心,望着老者往前栽倒,又大笑不止地向着那两个小孩子对准。   柳姬虽然手下人命无数,见状却也不仅出离愤怒:“畜生!”纵身跃起,往前掠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天使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  ̄3)(e ̄ *)   三更君么么哒!   柳姬:皇天不负有心人,宠妃位列有望啊~大魔王:其他三只麻将搭子或佳偶或怨偶的都有安排了,这个东西该配个什么给她呢?   柳姬:我的心永远向着皇上   大魔王:呸   柳姬:皇后要注意你的仪态,嫉妒让你丑陋大魔王:…… 第201章 0826一更   柳姬一跃而起。   她的人不能即刻赶到, 纤手轻轻一抖, 腕底的暗器破空而去。   这些北蛮人是奉命来探路的,他们生性凶残,面对山野居住的村民,忍不住兽/性大发。   正在肆意逞凶之时,突然间前方雪地有道人影跳出来。   蛮人眼尖, 瞧着竟像是个美貌女子,北蛮人大喜过望, 纷纷打马直奔过来。   这幅架势, 就像是虎狼看见羊羔,要迫不及待地将对方撕碎。   可就在此时,扑面有什么东西破空射来。   头前两人来不及反应, 只觉着额头上一疼,天旋地转, 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有一人当场折断颈骨而亡, 另一个却还在挣扎。   柳姬道:“也让你们尝尝厉害。”   这会儿身后赵宗冕道:“留个活口。”   生死关头, 那在前方奔逃的几名百姓已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来不及跟柳姬说什么, 便又拼命往前跑去。   柳姬逆流而上,跟众人擦身而过之时, 看一眼地上那没死之人,有点遗憾地自叹道:“唉,终究不如啊。”   这一招柳姬是跟赵宗冕杀死成宗刺客学的,只不过赵宗冕一身功力非凡, 手劲当然也厉害无比,柳姬暗中偷偷练习了多次,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差的太远。   剩余的蛮人足有二十余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挥舞着兵器,口中叫嚣着柳姬听不懂的话。   柳姬这些日子给赵宗冕做牛做马,起早贪黑的赶路,给他布置一切起居事宜,又常常给他贬斥欺压,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此刻看这么多蛮人围了上来,她非但不畏惧,反而正中下怀。   柳姬笑道:“来来来,老娘陪你们玩一玩。”   那些蛮人见她笑面如花,语声沥沥,早就神魂颠倒。   瞬间便有七八个人跳下马来,迫不及待向着柳姬扑了上来。   柳姬手劲虽然比不上赵宗冕,身手却是一流,毕竟是御选出来的杀手,腰肢一动,身形轻灵犹如鬼魅,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前掠出。   这次她连兵器都不用,杀性大发之下,五指并立,竟用指刀之法,尖尖的指甲比刀刃还要冷冽锋利,从最先冲上来的一人喉头掠过。   那蛮人脸上的狞笑还在绽放,喉咙已给斩开,鲜血一涌而出。   这却只是开始。   其他蛮人还未反应过来,柳姬身影如风,令人无法捉摸,出手如电,手指所到之处,像是勾魂使落下的鲜红一笔,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鲜血把柳姬经久不染的手指瞬间染成了血色,好像是世间最血腥艳丽的蔻丹。   一口气杀了八个人,柳姬才收势站住。   她艳丽的脸上沾着血滴,雪肤衬着血色,显得格外妖媚。   心头的那股恶气也随着出了大半儿,柳姬垂眸看看自己沾血的纤纤手指,略有些满意地吁了口气。   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解决了这几名蛮人,其他在马上的蛮人都吓呆了。   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地疾声大呼,剩下的十几人竟不敢再靠前,把马缰绳一抖,转身像是要逃走的姿态。   柳姬笑道:“别跑啊,老娘还没玩够呢。”   正要去追,耳畔突然听到“嗖嗖”的声响,其中一个在马上的蛮人背后中箭,直直地从马背上扑摔下来,身体僵硬而亡。   这一箭像是信号,刷刷之声不停,箭无虚发,每一支都正中一个蛮人。   马上的蛮族人纷纷坠地,只有马儿拖着缰绳,受惊地跑了不见。   柳姬悚然回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却是旁边不远的密林。   她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又见赵宗冕伫立原地,怕他目不能视物无法自保,便又倒掠回来,拦在他身前警戒。   赵宗冕却向着那箭射来的方向,道:“朕要见鹿公,速去通报。”   柳姬转头看向赵宗冕:“是什么人?”   此刻,那林子里树枝摇动,很快,就有一道极为魁梧的人影走了出来,目光炯炯,身上披着裘皮,手中还握着弓箭。   ***   白山族人迎了赵宗冕跟柳姬上山,顺便带了那伤在地上的蛮人士兵。   那士兵给伤到了头,一路糊里糊涂,时不时地看着柳姬,嘴里发出惊恐地尖叫。   柳姬问道:“那蛮子在嘀咕什么?”   身材高大的白山族人道:“他们在说……你是白山里的妖魔,是女妖魔。”   柳姬嗤之以鼻,白山族人道:“妖魔都是很好看的。”   柳姬转怒为喜:“这还是句人话。”见那人身上的裘皮甚好,便凑过去道:“这是白狐狸毛,很难得啊。”   那人见她只穿着一件旧长袄,便一伸胳膊,将那长大的裘皮脱了下来,送到了柳姬手上。   柳姬大喜:“给我吗?”   那男子向着她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柳姬立刻将裘皮抖开,穿在身上。   这皮草在白山族人的身上,只到膝盖,在柳姬身上,却俨然垂到了脚踝,柳姬甚是满意,笑道:“多谢多谢。”   赵宗冕虽然听见了她跟白山族人搭讪,却并不理会,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能看见山上厚厚的积雪,隐约也能看见大些的树干,但却无法看清楚。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在白山之中的鹿公老人了。   耳畔听着柳姬的嘀嘀咕咕,以及那蛮人士兵的叫嚷,赵宗冕想到方才山脚下那小股来犯的北蛮先锋,这里已经是雁北军的地界,这些蛮人却如此胆大深入。   可见北境那边的战事必然偏向了北蛮人一边,所以他们才敢把手伸到雁北。   北境的战事不利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没有拿出适当的决策。   难道顾恒关潜他们……镇不住了吗?   想到这一路而来所做的梦境,赵宗冕头一次有种心急如焚的感觉。   心神微乱,脚下便踉跄了,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棵树干上。   “皇上,你小心,这里的路可险要的很,你的眼睛看不见,一不留神滚到雪窝里去,或者从悬崖上掉下去,可是找都没地方找。”耳畔,是柳姬大笑加嘲讽的声音。   赵宗冕收敛心神。   但这队先锋斥候已经给杀的杀,擒的擒,无法回去,但马儿却逃走了。   想必北蛮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而且还会继续派人前来。   也许这白山也很快不得安宁了。   跟鹿公老人的见面,确认了赵宗冕心中的担忧。   原来,这已经不是北蛮人第一次派士兵来刺探了。   有两次,他们甚至派人往白山上来探路,毕竟白山族人狙击了他们数回,引发了他们的注意,只是他们摸不透到底是何种势力,所以不敢贸然。   这次他们驱赶追杀村民,也是有意为之,本来想引白山族人现身,却想不到偏偏遇到了赵宗冕跟柳姬,竟又落了个被全歼的下场。   白山族中的女子引了柳姬前去,见她生得貌美,又会说话,都十分喜欢。   赵宗冕却被领着去见了鹿公。   经年不见,如今相逢,他果然成了鹿公口中的“陛下”。   只是……像是落魄的陛下而已。   鹿公的头发比先前更加白了些,见了赵宗冕,仍是将鹿杖放低,自己很谦恭地躬身垂首:“您回来了。”   就像是昨日才不见一般的熟稔口吻。   赵宗冕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的双眼已经瞎了。”   鹿公指了指旁边铺着兽皮的垫子,有一名族人上前,扶着赵宗冕上前坐了。   鹿公道:“陛下虽然勇武无双,气运鼎盛,但毕竟杀伐太过,如今双目失明,不过是怨念业障遮在眼前,让陛下受这些苦痛折磨。”   赵宗冕笑了笑,问道:“可有救治的法子?”   鹿公道:“陛下若是不来,便没有办法。陛下既然能够记得老鹿公,自然是有法子的。”   赵宗冕心头一宽,想了想,又问道:“我离开京城许久,鹿公可知道如今京内的情形?”   “陛下是在担心自己的亲人吗?”   “亲人……”赵宗冕喃喃,心底陡然有西闲跟泰儿,承吉承祥的脸庞出现。   ——是亲人,不是他的皇后,也不是儿子,而是亲人。   身上突然有些发热,连眼底也有些涌动。   鹿公说道:“皇上既然担心,为什么会离开呢?”   赵宗冕沉默。   隔着帐子,外头是柳姬惊喜的叫声:“真的送给我吗?这么大颗夜明珠,怎么好意思啊?多谢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宗冕笑了笑。   ***   永延三年,兵部任命京城禁军统领、忠靖侯顾恒为钦差大臣,亲赴北境统查军情,监理抗敌之责。   因为北蛮的军情紧急,跟这件事相比,在同年年初发生的另外两件事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是原本居住宫内的许充媛,自求出家,为北蛮的战事祈福。皇后几番劝慰无果,便许了她的请求。   另外一件,却是贤妃娘娘在开春之际突然患病,太医院抢救无效,以至于母子双亡。   镇国将军得知此事后,悲痛过度,也随着卧床不起,并主动意愿辞去官职,且上交兵权给朝廷。   臣民百姓们甚为贤妃惋惜,同时也敬佩镇国将军的开明忠义。   皇后更是命贤妃的一应殡葬礼仪,都随先前德妃的规制,并且指令内阁,因为镇国将军身体不适,便免他军职许其休养,且封为一等安永公,俸禄不变。   此事顺利过渡。   至于底下有什么暗潮汹涌,则只有当事之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大宝贝: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joan扔了1个地雷   一更君表示情绪稳定,发展顺利~ 第202章 0826二更   就在镇国将军之事平息后不久, 文安王府就迅速得到了消息。   原本病着的文安王看来已经恢复了精神, 只是毕竟岁月不饶人,鬓边已经出现了星星华发。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镇国军突然就倒向了朝廷?”文安王拧眉。   身前的幕僚道:“回王爷,事出突然,我们在京内的人也没探查出究竟, 只听说是跟宫内贤妃出事有关。”   赵宗栩顿了顿,问道:“贤妃又是怎么突然出事了的?”   幕僚稍稍迟疑, 低着头道:“原先我们安插在宫内的暗棋, 都给清除了,所以究竟凌霜宫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文安王拧眉道:“好端端地快要临盆了, 怎么会突然暴病身亡?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也许是因为知道了镇国军的企图,所以才用这种斩草除根的法子。”   幕僚说道:“其实京内也有不少这样的流言。”   “那可奇了怪了, 镇国将军不是蠢人, 绝不会就这么给人轻易拿捏住, 而且, ”文安王莫名其妙, 冷笑道:“如果贤妃是给皇后害死了,郭将军更该一鼓作气为女报仇才是, 为什么反而龟缩了?难道他也是个瞻前顾后、毫无血气的人。”   幕僚不安地说道:“王爷,也许这私底下,有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赵宗栩有些焦躁,道:“这自然是肯定的, 但是为什么这些人办事如此不利……”说到这里,文安王叹道:“可惜了西园。如果有他在,本王自然如虎添翼,就不必为这些事烦恼了。”   尹西园决定动手之前,曾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文安王,说明了自己一定会相助文安王完成大业。   只可惜夏庙一战,顾恒等做的干净利落,就算远远地有探子张望,却也拿不准结果到底如何。   又加上西闲散发的那皇帝“微服出宫”,去打仗了的弥天大谎,不免也让文安王惴惴忐忑,不明真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微服的赵宗冕毫无动静。   就连京城内发生了数起骇人听闻的朝官被杀凶案,他也并没有返回。   文安王虽然隔得远,却显然是个掌控全局的人。   他深知朝廷中的有些老臣,并不满意赵宗冕,而且当初泰和殿风波发生的时候,镇国将军等,就曾跟他暗通款曲,有些私下联络。   只是后来赵宗冕纳了几名朝中大臣之女入宫,其中便有郭将军之女,镇国将军跟文安王之间的关系才疏远了些。   后来郭家之女更升了贤妃,又有了身孕,那会儿文安王便知道,郭将军不会再是自己的助力了。   但这不代表镇国将军从此就对赵宗冕垂耳攒蹄、俯首称臣了。   恰恰相反,贤妃有了身孕,却让镇国将军有了另外一个契机。   假如贤妃所生的是个男孩子的话,那么,这社稷江山,倒还是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太子被掳劫。   皇帝下落不明。   文安王知道,镇国将军如果要动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只可惜先前林西闲言之凿凿,说赵宗冕赌气离宫,且随时都可能回来,一时把镇国将军给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京内连生事端,皇帝却毫无音信,再加上顾恒离京……   就仿佛有人将玉玺放在了镇国军的鼻子底下,絮絮善诱。   文安王当然知道郭将军的心意,所以他暗中也叫人推波助澜地做了一些事。   比如安插在雁北军里的细作。   又比如镇抚司里的那具尸首。   以及京城内四处散播的皇帝已死的流言。   文安王毕竟很了解尹西园的作风,知道他心思缜密,一旦出手,绝不会毫无所得。   所以他一早就怀疑宗冕出事了。   那具尸首,也是他扔出来探路的。   镇抚司将尸首带回,秘而不宣,这已经算是一种心虚的姿势了。   文安王一举两得,一是为了确认赵宗冕的生死,二,是给郭将军报信——让他放心,同时提醒他,皇帝已经死了,正是动手的良机。   文安王远程窥伺,本以为镇国军会跟雁北军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交锋。   到时候他们两股势力拼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文安王自然可以从中行事。   可没成想,敲锣打鼓,风雨欲来,筹谋等待了多日,传来的消息,却是郭将军自求辞官,献出兵权。   这简直如天方夜谭,令赵宗栩无法相信。   ***   两位幕僚不敢出声。   顷刻,文安王按下杂乱无章的种种头绪,转而问道:“北境那边也没有消息?”   旁边一人道:“听说北蛮的进攻十分顺利,已经兵临绛州城下,如果绛州城破,再穿过合谷关的话,以他们的铁骑之能,只怕不出半月就能直奔京城了。”   文安王哼了声:“既然如此,是不是仍没有皇帝的音信?”   “半点音信都没有。”   文安王才微微释然地一笑,道:“很好,由此更可以确认了,西园临死所传的消息是真,也亏得林西闲他们能想出那样的烟雾,连本王几乎都相信了。”   “接下来,王爷想要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自然是入主朝堂,”赵宗栩踌躇满志道:“宗冕若在,我尚可忌惮,但他如今生死不知,又何必顾忌太多。”   幕僚迟疑:“但是皇上临去之前,安排了顾恒关潜等人掌管朝政、如今顾恒虽然已经离京,但镇北军也握在了关潜手中,再加上有雁北军在,只怕我们的兵力难以跟两军争锋。”   文安王淡淡道:“谁说本王要跟他们开战了,先前世子给他们囚禁误伤,本王回京探望,顺便……辅佐太子。想必没有人敢说什么。”   幕僚面面相觑,道:“但是,关潜若是要对王爷不利呢?”   文安王挑眉道:“好歹他也是本王的外甥,又能如何?且先前章令给皇帝赶了出京,连关潜成亲都未得以回京,偏又给他塞了那晦气的亲事,本王不信关潜就真对他一心一意了。”   “王爷英明。”幕僚们躬身。   文安王道:“当然,事情要做两面准备,本王虽孤身入朝,但封地的兵力也要调动起来,以防万一。”   “是。”   幕僚下属等领命行事,赵宗栩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   越过重重山峦,那是京城的方向。   文安王心中一阵不安的鼓噪。   他已经等待了多时,耐心都要给消耗殆尽。   本来文安王是死心了的。   假如赵宗冕一直都在,那他半点机会都没有,但是偏偏,尹西园拱手送了这样一个良机给他。   赵宗冕若去,世间还有何人跟他争锋?   林西闲吗?   想到那女子纤弱清丽的容貌,赵宗栩心头一动。   他俯身,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画轴。   那是一副没有完成的画卷,绿荫如云,山泉流溅,飞檐峭壁。   有几道袅娜身影在树荫底下,若隐若现。   但是本该是最佳角度的地方,却偏偏冒出了突兀的一笔。   那是当初在京内的避暑山庄里,赵宗冕的“画蛇添足”。   文安王盯着给他破坏了的画面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道翩若惊鸿的脱俗身影。   ***   北境。   北蛮人这一次大举进犯,仿佛并不是只想吞没几个边境小城而去。   以前他们虽然也不安分,但往往是闪电般行动,在飞快地抢掠过几处城镇,掠夺够了物资后就会退军而去。   但是这一次,他们将战线拉的很长。   仿佛是变了性子,要开始持久之战,这幅架势,竟像是要鲸吞中原。   顾恒率兵一路晓行夜宿,赶到绛州之时,边境已经相继又有两城失守,逃难而出的百姓们纷纷扰扰,携家带口的冲进了绛州。   在路上的时候顾恒就听说军情如火,便命人去雁北调拨兵力救援,不料北蛮人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主力在绛州之外,但所联合的其他塞外五部,却侵入了雁北。   这一招叫人猝不及防,北蛮联合了塞外五部,原先毫无征兆。   顾恒等自然不知道,塞外五部虽然势力弱于北蛮,但因为天/朝强大,所以从来不曾有过觊觎侵犯之心,但是因为先前那场牛羊瘟疫甚是厉害,导致许多人在冬天挨饿受冻而死,又加上五部首领目睹了北蛮战事顺利,所以才也按捺不住,一起出兵了。   这也是北蛮人的聪明之处,他们因为上回吃过雁北军的亏,所以这次并不正面迎敌,反而叫五部之人拖延住雁北军的兵力,他们好趁机行事。   所以雁北军目前正全力跟五部联军作战。   虽然镇守统帅答应派兵,但等雁北军抵达,只怕绛州也早支撑不住了。   也得亏朝廷钦差来的及时,如果顾恒再晚几天来到,绛州的守军只怕士气消退,早就弃城了。   这日,顾恒来到城头上查看城外情形。   黑云连天,是个阴天。   寒风飒飒,透过铁甲钻入,冰寒入骨。   虽然已经近四月,但绛州之地仍是风雪连绵。   顾恒素来好洁,但此刻身上一件钦差的玄衣上斑斑驳驳,那是干涸了的血渍。   北蛮人已经连续两天攻城,好几次差点给他们攻破城门,幸而绛州是个古城,城池坚固非常,占有地理上的优势,易守难攻,又加上顾恒力主死战,稳住了军民之心,这才又多撑了月余。   但城中的粮草已经快要耗尽,只怕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城外的阴云底下,不远处就是北蛮人驻扎的营地。   这次他们是倾巢而出,放眼看去,一团团的火把之光,绵延不尽,可见他们的兵力何等的充足,偏偏战力又无比强悍。   这恐怖的令人绝望的一幕,对每个在城头上值夜的士兵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跟震撼。   因为粮草欠缺,顾恒半月没有认真进食,比先前离京的时候,越发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如纸。   他不知自己能支撑多久,但在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前,终究是得站着。   当初在选择离京的时候,他就预测到了所有的后果。   求仁得仁,而他也是甘之如饴。   当夜,蛮夷大军发动了猛攻。   顾恒并未离开城头,只在城门的守备房中歇息,听了动静,便身先士卒提刀跃出。   蛮人像是蜂拥而至的蚂蚁,架起云梯,喊杀声震天。   顾恒纵身跃起,提刀砍翻了一个蛮人,滚烫的血飞溅而起,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张弓搭箭,向着城门底下一员看似蛮将的人射去。   夜色中,火光闪烁,蛮将仿佛铺天盖地,如何能够杀尽。   绛州守将士兵们,却都忘了其他。   甚至连城中的老弱妇孺,也都拿起了可用的任何武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城破,就是所有人的地狱。   不知砍杀了多久,顾恒身上的玄衣已经给血染透了。   而天边,已悄无声息地开始泛出鱼肚白。   原来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他们已经迎来了黎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绛州城的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他们人生之中所看见的最后一抹曙色了。   顾恒的眼前却一片血红,是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血,染透了他的双眼。   在喘息的间隙,顾恒目光微动,远处的苍茫雪山映入眼眶,被血色霞光濡染,格外壮美。   顾恒精疲力竭,心中有瞬间的茫然。   赵宗冕果然是死了吗,不然的话,绝不会这么久都不曾露面。   如果赵宗冕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他就会闹出事来,而不像是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到处也没有任何消息。   曾经顾恒相信赵宗冕不会那么短命,但是现在看来,终究是失望了,但是……那个人会更加失望吧。   此时此刻,顾恒眼前突然出现自己在甘露宫拜别时候的场景。   顾恒没想到西闲会挽留自己。   其实顾恒想留下,但是他又知道自己留下的话,会无法自已地做出在她看来十恶不赦之事。   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林西闲绝不会给。   后来,西闲仿佛也看出来了,所以最后她只是平静地回答:“如果这是顾大人的心愿,那我……祝顾大人一筹壮志,马到功成。”   她顿了顿,才又轻轻补上一句:“凯旋而归。”   那真是世间最为委婉动人的断然拒绝。   长久以来凝在胸口的那股气突然泄了。   顾恒手一松,佩剑自掌心缓缓坠落。   顾恒听见自己长长地叹了声,身子往后倒下的时候,眼前所见,是仍旧苍茫如铁的天色。   他突然想:这样的结局,也许已经是最好的了。   没有乱臣贼子,没有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后人的记忆中,只有为国而殉的顾恒。   他微微一笑,目光所及,突然看见仿佛静止般的天空,有一支白翎箭刷地掠过。   雪白的翎羽上带着朝阳的灿丽霞光,璀璨光明,像是灼热的凤凰之羽,将原先笼罩在城头的阴郁凝滞,瞬间射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3)(e ̄ *)   天一热,就容易不舒服,连续两天喝藿香正气水了,想想夏天其实就快过去了,其实还有些不舍。   今天大概没有三更君哦~   顾恒:又开始装x,最讨厌了   大魔王:英雄总是在关键时候从天而降顾恒:社会社会   柳姬:皇后赶紧去救顾美人,我先回京等你们啊,么么哒! 第203章 0827一更   伴随着那一只白翎射出, 底下那些正凶猛攻城的北蛮人也都发现了。   但他们的反应很奇怪, 有人竟忘了正在打仗似的,痴痴地昂头看着那只白羽箭。   而在瞬间,箭簇破空,射在了一名才跃上城头的蛮族将领胸口。   那将领正挥舞着手中长刀,想要砍落下去, 眼前白影一晃,低头看见羽箭正没入胸前, 冰凉的箭镞像是一把匕首。   蛮将先是不信, 然后脸上露出了惊疑的表情,他把手中的长刀扔下,抬臂, 竟生生地把那白羽箭拔了出来!   不顾胸口血流如注,性命即将终结, 蛮将颤抖的手把白翎抬高。   蛮将仔仔细细盯着看了会儿, 突然从喉咙里嘶吼了一句什么他转头看向城下, 这会儿脸上写着的, 是恐惧, 震惊跟绝望。   当看见不远处那如同钢刀直插进军中的队伍之时,蛮将紧紧攥着白翎箭, 身体却因为失去了力气而倾斜。   终于,整个人如同僵硬的石块,直挺挺地从城头上摔落下去。   而随着他吼出了这声,其他攻城的蛮人也都听见了, 迅速的,在血肉横飞的生死之战中,那句子如同一个魔咒,极快地蔓延开来,而每个听了这句咒语的蛮族士兵们,都如同失去了魂魄,连握刀的手都好像没有了力气。   城头一名跟随顾恒的副将惊疑不定,问当地的参谋:“他们说的是什么?”   “他们说,”那参将满面的狐疑,道:“他们说圣域、没有了?”   他虽然了解蛮人的语言,但一些特有的词汇自然不太懂。   “圣域?”副将发愣。   参军如在梦中,恍惚说道:“听说蛮族人的圣域,是他们的王族居住的地方……供奉着他们的神祗,是所有北蛮人心中的圣地,不容亵渎,但是、但是应该在距离这里千里之外的地方,而且给重兵把守,怎么会没有了?”   副将这才明白,他看看蛮族将士们惶恐不安的脸色,又看看不远处如同平地蛟龙般出现的队伍……方才生死酣战中,虽然也瞧见了异动,但只当是同来参战的北蛮人,毕竟没有任何援军可以从那个方向而来。   副将心跳如鼓,哑声道:“是、是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救星已经来到。   虽然绛州的将士百姓们,完全不知道这来的人是谁。   但底下为首的那人,张弓搭箭,又连连射出数支白翎箭,每一支都箭无虚发。   后来绛州子民才知道,那白翎箭原本是天鹅羽毛所特制,箭簇是最坚固的精钢所造,翎羽上镶嵌着宝石,乃是北蛮圣域王廷中的圣物,只有族王承天之子平日佩带,却从未使用过。   所以那蛮族的大将看了,才会如此惊诧。   而随着那一队大军蛟龙似的腾入,又有更多只有蛮族人才能听懂的声音四处响起,所说的无非是圣域沦亡,北蛮的承天之子已经被生擒活捉。   这次蛮族之人倾巢而出,但所有将士的家人等却都聚居在圣域周围,如今圣域被迫,他们的家族子弟当然不可能幸免,一时心神慌乱,无心再战。   那一队突然奇袭而来的队伍势若破竹一样,所到之处,犹如收割瓜菜,无法阻挡。   渐渐地城头上的绛州士兵看清楚带头之人的样貌,只见他穿着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灰白麻衣,但长眉星眸,骄然不群。   没有任何蛮族将士能够拦住他的去势,初生的太阳光将他的眉眼濡染的格外辉煌明锐,却又自带着天生贵胄帝脉之气,不怒自威,令人慑服。   跟随顾恒的那副将揉了揉眼睛,双眼瞪得极大,然后他扯着哑了的嗓子尽量高声叫道:“是皇上……皇上驾到!”   单臂高举手中长刀,像是发泄似的大声道:“是皇上来救咱们了!”   原本绛州城头的军民们还在忐忑,不知赶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然而听了这副将的一声,却突然间都沸腾了!   皇帝微服前来北境的时候,绛州城的子民们当然也都听说了,在困守城中的日子,每时每刻不盼望着皇帝亲率大军的出现,可是每日每夜却都在失望中度过。   又加上京城里有传说皇帝其实已经身亡的消息,不免搅乱的人心不宁。   幸而顾恒还在。   如今,生死一瞬,皇帝果然来到了。   刹那间,原先没有力气的士兵好像重获新生,而原本受伤倒地之人也纷纷跳了起来。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今日的朝阳霞光为何如此灿烂辉煌,原来是因为兆示着御驾降临跟不可阻挡的胜利。   当时的绛州人当然不知道,这一天在中原跟蛮夷之争上的意义是何等不凡。   原先北蛮人因时不时地会侵犯边境,又是打完了就走,无踪无影,所以中原朝廷奈何不得他们,每次都是消极的防御而已。   但是又阻不住他们强悍的战力,所以防御也只是近似于无,每一次北蛮人进攻的时候,中原总会吃个大亏。   幸而北蛮无心进击中原腹地,所以时间一长,朝廷对北蛮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年前赵宗冕跟北蛮人之战,可谓一次令人意外而精神振奋的大捷,这才换来了边境这六年来的和平。   但毕竟北蛮人野性难驯,这数年来,他们的承天之子又换了新任,这新任蛮王却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不甘心只安居在偏僻冰冷的圣域,又受人挑唆,所以早就开始暗中布置、意欲图谋中原了。   起初蛮人忌惮赵宗冕的威名,不敢行事,直到牲畜出事,饿死许多老小,所以才终于听从王命,铤而走险。   开始的战事出乎意料的顺利,也终于激发了蛮人的凶性,他们开始展望结束游击的局面,真正地入主中原富饶之地。   ***   原先赵宗冕的打算,是调拨雁北军支援绛州。   好歹先解除了绛州之围。   可蛮人已经抢掠了足够多的物资,若见到雁北军拥兵而来,不敢交战再度龟缩而去,那些抢劫到的给养已经足够他们两三年的吃用,等他们吃光用尽,下一回进攻,中原仍然处于被动。   在鹿公为赵宗冕疗伤的时候,赵宗冕一直在忖度此事。   那天柳姬从山下回来,说这次来的并非北蛮人,而是其他部族之人,只是这些人甚是谨慎,并没有像是北蛮一样见人就杀。   赵宗冕知道那是偕同北蛮行事的其他部族。   鹿公见他不言语,便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赵宗冕眼睛上包扎着绷带,道:“我在想,北蛮生性顽恶,就像是一把野火,你可能将他们扑灭,但很快又会死灰复燃。如果找到他们的火种一把掐死便好了。”   鹿公笑道:“擒贼先擒王,陛下是这么想的吗?”   “只可惜茫茫云海,前往圣域的路途漫漫。”赵宗冕道。   “陛下是怕了吗?”   赵宗冕一皱眉,想了想,道:“朕不是怕,而是不打无把握之战。”   “您所说的把握是什么?”   赵宗冕道:“擒贼先擒王,要动就要一击必中,不然的话打草惊蛇,反而害了自己。”他想了想,“朕不怕披荆斩棘直抵圣域,但至少要明了圣域的具体位置。”   从古到今,没有人深入过北蛮的腹地,因为一旦孤军深入,最大的可能是给精于骑术战力彪悍的北蛮人轻而易举地干掉。   赵宗冕眼前因蒙了布,越发看不见任何景物。   但心明如镜。   鹿公坐在灯影中,终于说道:“陛下是精明强干的圣主,只要真心欲谋的事,必有天兆。”   正如鹿公所说,赵宗冕的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知为何越发清明。   果然给他想出了法子。   赵宗冕命柳姬往雁北城走了一趟,雁北的守将霍慎司是他的嫡系,早在赵宗冕离开雁北的时候,就留了一手。   得了赵宗冕的暗语,霍慎司惊喜交加,几乎亲率近卫前往白山。   柳姬道:“皇上说了此事机密,叫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只按照皇上吩咐,如此这般行事。”   霍慎司按捺喜悦,忙领命。   先前被五部族包围,雁北军因未得号令,只是防御而已,五部之人也怕惹毛了雁北军,被他们反扑,所以也只是围而不打。   如今霍慎司得知了确切消息,当即立刻安排,那夜,雁北军主动出击,大乱五部之营,五部联军的首脑,除了一人乱军中被踩死外,其他四人尽数生擒。   迅如雷,疾如风。   赵宗冕的眼睛需要休养月余才能好,但战事紧急,也顾不得了。   鹿公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便没有劝他,只严密吩咐了一番,又派了四名族人跟随保护。   那边霍慎司秘密拷问过四部的族长,询问出了圣域的大致方位,便点了精锐三千,命副将带着前往白山。   赵宗冕亲率三千骑兵,押解四族族长,开始深入北蛮腹地。   正在绛州城外耀武扬威的北蛮如何知道,在他们虎视眈眈想吞没绛州鲸吞中原的时候,中原皇帝亲自领兵,穿过茫茫雪夜,直捣了他们的圣域王庭。   这相当于把蛮族的根挖了出来。   从此之后,北蛮已成历史。   雁北军的合围,加上绛州守军的反抗,两者形成了一次极为漂亮的反杀。   能打到绛州的蛮军,在先前的破三城之中均是手染血腥的,所以赵宗冕毫不悯恤,直接命令不必留战俘,直接就地斩杀。   绛州城外,血流成河。   光是收拾战场,就收拾了月余。   手段虽然酷烈了些,但对于其他想要觊觎中原的部族来说,也是一次极大的震慑。   同时,皇帝亲临、绛州大捷的急报,也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   ***   绛州守城中,几名朝廷官员跟将领都表现的甚是出色。   赵宗冕吩咐他们整顿后续事宜,又分派了两个,领兵前往前方的延边、祁县几城主持政事,做休憩整顿事宜。   这些官员们对皇帝心悦诚服,一个个磕头领命,誓死效忠。   又有雁北驻军霍慎司来拜见赵宗冕,那边五部也已经收拾了,先前为怕打草惊蛇,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围剿,如今见绛州事定,才一举动手。   不过因五部族长甚是配合剿灭圣域的行动,而且他们原先也很受北蛮欺压,所以法外开恩,只斩杀了些首恶之人。   五部也都跪地俯命,愿意世代效忠中原朝廷。   顾恒一直昏迷不醒。   换了几个大夫,都说是“虚乏过度,心里耗竭”的症状。   而且在这个时候,不宜移动。   赵宗冕虽想尽快回到京城,但是却无法抛下顾恒。   幸而八百里加急,军情只怕很快就会送到京城……应该也算是一颗定心丸吧。   这日,赵宗冕听驻将汇报完毕,进内探视。   隐隐听顾恒在喃喃地喊着什么。   赵宗冕上前,看顾恒仍是昏迷不醒,便问旁边的柳姬:“醒过没有?”   柳姬摇头。赵宗冕问:“他方才可是在叫什么?”   “没叫什么啊。”   赵宗冕拧眉:“怎么听着像是在喊谁。”   柳姬笑道:“是了,是在喊我,刚才大概口渴了所以喊我呢。”   赵宗冕斜睨着她,却偏在这时候,顾恒道:“娘娘……”   声音极低,含糊不清。   柳姬眼珠转动,忙扑上去握住他的手:“顾恒,你醒了吗?是是是,我在这儿呢……别怕,皇上也在。”   赵宗冕抬脚,在她肩头踩着一推。   柳姬顺势往旁边一倒,无奈地看他。   赵宗冕走到床边,俯身:“顾恒?”   顾恒仍未睁眼。   赵宗冕眯着双眼:“你刚才在叫谁呢?”   顾恒并不回答。   赵宗冕横了柳姬一眼,转身要走,却听顾恒声音微弱道:“你没死……太、好了。”   赵宗冕止步回头,看了他半晌,笑道:“浑小子。”   他笑骂了声,对柳姬道:“耽误不得了,给他收拾,准备上路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3)(e ̄ *)   所以,这次宗冕在外浪的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可以保以后百年边境无恙了~泰鹅表示压力减轻不少大魔王:你昏迷时候叫的什么?   顾恒:叫娘娘啊   柳姬:是是当然是叫我,做梦都想着我,真是……感动啊大魔王:好,回去立刻赐婚!   顾恒&柳姬:(ΩДΩ)!! 第204章 0827二更   陆尔思从梦中惊醒。   早在北蛮兵力围困绛州, 合谷的守将紧急向朝廷求援后, 兵部同内阁商议了三天两夜,本来决定调拨三万镇国军前去支援。   但就在这时候,南镇抚司在外的探子,得知了封州地区,文安王属地兵力有异常的调动。   关潜同兵部众人一番商议, 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以免分兵出去, 到时候措手不及。   陆尔思原先听说要派兵, 好歹能松一口气,但是时政风云变幻,一觉醒来, 朝廷居然就改变了派援军的计划。   陆尔思听小韵如此说,还不肯相信, 斥责了丫鬟一顿。   小韵委屈道:“奴婢是听太夫人房中的姐姐说的。这种话他们岂会乱说。”   陆尔思忙去往顾老诰命的上房查看端倪, 诰命夫人原本脸上还有些忧虑之色, 见她来了, 却反而露出笑容。   陆尔思只请了安, 便直接询问此事。老夫人听她知道了,便敛了两分笑意, 道:“这件事是真的。我也是才听人说起。”   陆尔思大惊:“朝廷本已决议,怎能朝令夕改,而且如此一来,难道就扔下绛州不管了吗?”   老夫人挥手叫丫鬟们都退下, 才安抚道:“不要着急,我正是怕你听了想不开,所以才不敢叫人透露给你,不想你还是知道了。朝廷如此决议,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近来不是有文安王爷要进京的传闻吗?只怕那不是传闻。朝廷多加防范,也是应当的。”   陆尔思双眼中已经涌出泪光:“京城外自有雁北屯军,又有五万禁军,且也不是把镇国军完全都调过去,他们就舍不得这一点兵力?”   “尔思,”顾老夫人唤了声,道:“我会不知道你是忧心恒儿吗?我跟你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朝廷兵力调动,非同一般,毕竟要统筹大局,不是你我想如何就如何的。”   陆尔思喃喃道:“的确不是我跟老夫人能插嘴的,但我知道有个人可以解决这件事。”   她突然站起身来。   顾老夫人见她脸色不对,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尔思道:“老夫人忘了皇后娘娘了吗?如今……这天下的事只怕也得经过她的手,派不派兵,不过是她一句话罢了。”   “不可放肆。”顾老夫人抬手示意她落下,道:“皇上久不在京内,娘娘操心的事还少吗?别再未了这种事再生波折了。何况当初是恒儿自己请缨前往的,倘若真的是马革裹尸,那也是他平生的志向。你我所能做的,便是谨守本分,如果我们有什么不检点,也对不住恒儿那份宁肯为国殉身的壮志忠心了。”   “他哪里是什么壮志忠心,”陆尔思无法自制,脱口说道,“难道老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宁肯抛下您跟我匆匆离京吗?”   顾老夫人眉峰一动。   陆尔思道:“老夫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只怕也早看明白了吧,他做所的一切,都是为了甘露宫那个人!”说话间抬手,指着皇宫的方向。   “尔思!”老夫人脸色凛然,厉声呵斥。   陆尔思却无法停口:“当初顾恒离京之前,我本去求过她,想让她拦住顾恒,如果她是真心要留,顾恒绝不会走,可是、那个女人……”   “啪!”是顾老夫人忍无可忍,手敲在桌上。   陆尔思抬眸,望见老夫人拧眉盯着自己,双眼中透出按捺的恼色。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顾老夫人望着陆尔思,沉声道,“你就算不为恒儿的忠义清白着想,也该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想想,这句话但凡传出去一言半句,你,甚至这侯府,只怕就灰飞烟灭了!”   陆尔思举手掩面,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   顾老夫人道:“自打你进门之时,我就说过,恒儿性子古怪,要你多担待了。当时我看你冷静自持,也甚是喜欢,觉着能娶如此贤妇,是顾府的福气,也是恒儿之福。可是,像是方才那些话,岂是你这般身份的能说出来的吗?”   陆尔思垂泪哽咽:“我只是太过担心夫君,难道就不去理会绛州,让顾恒独自在那死守吗,这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就算死,他也是为朝廷尽忠而死!”顾老夫人咬牙呵斥:“能死在那里是他的荣耀,也是顾家的荣耀,你、以及肚子里孩儿的荣耀!但是你说了那些话,留给他的就只有耻辱了!”   陆尔思恨不得放声大哭:“太夫人,我该怎么办?”   顾老夫人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可以选择做顾家的媳妇,或者顾家的寡妇,同时你也可以走出顾家的门。以你的出身自然不愁再找好的,到时候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但如果你还留在顾家,那就好好约束你的言行,我不想再听见方才类似的半句!”   陆尔思见老夫人疾言厉色,实在是从来没有这样动怒过,且又说的在情在理。   当下只得忍气吞声,含泪答应,自出门回房。   只是下午丫鬟来报,说少夫人想回娘家住上两日,顾老夫人忖度片刻,叹道:“让她去吧。对了,让人好生伺候,别有什么差池。”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四月底的时候,文安王请旨入朝。   准文安王入朝,是关潜苏霁卿等人商议后决定的,假如文安王有异心,如果硬是挡着不许他进京,反而会激化事态,不如因利乘便,放他进来,看他如何动作。   文安王回京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拜见皇后跟太子。   他本来带了几十骑的侍卫,却都在宫门外给挡住了,最终只有文安王卸下兵器,一人入内。   关潜亲自陪同而行,寒暄说道:“王爷一路辛苦,听说今日才进京,为什么不先安顿妥当,明日再进宫拜见。”   文安王道:“自然是得拜见了娘娘跟太子才肯安心歇息的。而且休息的事,来日方长,不用着急。”   因打量着宫内来往的龙骧卫,见服色鲜明,人人精神高昂,显然大有规章。便赞道:“虽然皇上不在京内,但潜儿替皇上将宫内外都照看的甚是妥当,潜儿着实劳苦功高啊。等皇上回京后,一定会大为封赏。”   关潜笑:“我也并没有大的才干,只是管管些琐碎不打紧的事罢了。”   文安王摇头道:“听说先前镇国将军把近二十万的镇国军兵权都交了出来,也都在潜儿手中?这可不是什么琐碎不打紧的事。”   关潜道:“就算握着兵权,也不过是皇上的大管家,就像是富贵人家的管事,总是替主人兢兢业业看管着人马财物而已,做的好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因问文安王:“王爷回京,可去看过世子了?”   “不要只叫我王爷这样生分,好歹我也算是你的舅舅。”文安王笑说了这句,又道:“还没有看过,只是听人说,世子先前病的厉害,近来好像有些起色了对吗?”   关潜道:“是。近来是好些了。待会儿出宫,王爷、舅舅该去看一看才好。”   文安王点头,又叹道:“这皇家,真不如寻常百姓家里,非要弄得骨肉分离,比如我跟世子如此,你同你母亲也是如此,说来,我也有些挂念你母亲了,你也该有日子没见到她了吧?不如,将她回京,家人团聚团聚?”   “我虽想念母亲,但当初让母亲出京是皇上的意思,这个却使不得。”   “怕什么,如今宫内宫外,都是你说的算,而且事过境迁,就算是皇上知道也未必怪罪,”文安王说着,又提醒,“你如果怕担责任,不如跟皇后娘娘提一提,娘娘慈仁,一定会准许的。”   “舅舅,”关潜不动声色地微笑:“正因知道娘娘慈仁,不会驳回,所以更加不能开这个口了。”   文安王一怔,继而笑道:“你啊,怪不得皇上肯重用你,娘娘也倚重。我看顾恒的行事都比不上你的稳重历练。”   关潜笑道:“舅舅谬赞了。”   说话间,却见甘露宫在望,门口小太监早入内相报。文安王本还想问问关潜顾恒在绛州的事,见状便只得勉强住口。   关潜陪着文安王进了殿中,片刻,才有女官、宫女内侍等陪着西闲从内殿转了出来。   文安王经年不见西闲了,此刻照面,却见她只梳着一个单髻,有点翠嵌宝的冠子围着盘发罩了一圈,乌发蓝影,甚是雅致。   身着天水青的宽绰大袖对襟衫,珍珠为扣,通身严严密密的,只露出了一点修长腻白的脖颈,下颌的领口处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浅绿水色宝玉,周围宝石镶边,底下却是淡藕色的褶裙,用很浅的银丝在裙摆绣出栩栩逶迤的图案。   按照日期算来,她已经有近七个月的身孕了,但因为衣衫甚是宽绰,楞眼看去,竟完全看不出来。行动处,那轻薄的天水青纱随风微微摇曳,反而透出几分婀娜袅娜。   她的容颜依旧的清丽出色,但气质却比先前更加的雅致脱俗,令人一见,就算在暑热之时,也不禁有清风徐来,月华影动之意。   文安王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曾经在京郊避暑山庄里惊鸿一瞥的那女子。   虽然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也贵为皇后,身份天壤之别,但在西闲身上却半点矜傲逼人的气息都没有,仍是如此云淡风轻,平和恬淡。   举手抬足,虽还没有开口说话,单单一个眼神,一点注视,已经叫人如沐春风,为之倾倒了。   文安王突然想:跟林西闲相比,自己什么也没变,唯独变了的,是鬓边已经生出的很多白发,心境也比先前苍老许多。   一刹那竟生出些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感觉。   原本蓄谋于胸的那些不可告人的踌躇满志,也在瞬间突然有些摇摇欲坠。   恍惚之中,文安王竟连西闲说什么都没有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4个地雷,(*  ̄3)(e ̄ *)最近扔了太多了,快快歇会儿啊~晚上照旧过九点半没有更的话,大家就不要等了啊,么么哒~文安王:唉,当初要是下手快一点,一切的结局就大不一样了大魔王:嘿嘿~咬我啊   文安王:咬不动啊,不敢咬   大魔王:那离我媳妇远点   小柳儿:娘娘我帮您把他赶走!   大魔王:滚,一个个不怀好意的……这次老子亲自动手! 第205章 0828一更   文安王凝神, 却见西闲已经在女官跟宫人们的簇拥下落座。   望着她明丽超逸的容颜, 端庄秀美地仪态,让他恍然间觉着自己面对的不是本朝的皇后,而是九重天宫的神仙妃子。   文安王落座,关潜便在他旁边不远处站着。   因为方才那番恍神,让文安王几乎忘了自己的本意。   幸而西闲又含笑说道:“还是封州之地养人, 听说王爷上次离京的时候,形销骨立, 病的令人担忧, 如今回来,却仍如此神采奕奕,可喜可贺。”   文安王笑道:“虽还看得过去, 不过外强中干罢了,毕竟已是这把年纪,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啊。”   西闲道:“王爷向来英姿勃发, 自有雄心壮志, 怎么也发这种颓丧感慨, 王爷博览群书,岂不闻‘天意怜幽草, 人间重晚晴’吗?”   文安王一震,刹那间,心中竟然再度空茫一片。   他只凝视着西闲,瞬间几乎忘了关潜跟在侧:“娘娘这话, 是在砥砺本王吗?”   西闲笑笑:“不过是听了王爷的话,也有感而发罢了。不敢砥砺谁,若说砥砺,或许不如说亦是自勉吧。”   文安王不由道:“娘娘青春年少,光景正好,也有这种感慨?”   西闲道:“王爷天潢帝裔,皇上所倚重的兄长,位尊辈安,都能生出那般感慨,其他人又何足奇呢。”   这话中暗藏机锋,文安王自然听了出来,便笑道:“娘娘训斥的是,微臣受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文安王略敛了笑意:“我有几句话,想向娘娘密奏。不知可否?”   西闲抬眸,终于对着关潜点了点头,又挥手令女官等暂退。   顷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两人。   西闲问道:“不知王爷有什么话要密奏?难道连小公爷也要回避吗?”   文安王道:“关潜自然是越发能干了,不过有些话,仍是得避忌他些。”   “王爷指的是?”   文安王蹙眉问道:“先前微臣在封州,听说贤妃娘娘之事,甚是痛惜,不知为何会出现那样不幸之事呢?”   “我道王爷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件,”西闲的脸色倒是淡淡的,并不见格外的忧伤悲戚,“正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贤妃的命……亦是不大好,此事不提也罢。”   文安王道:“这件事当真没有什么内情吗?”   “内情?”西闲神色如常,道:“王爷仿佛盼着有什么内情吗。”   “毕竟涉及皇族帝脉,而且本王一路进京,在路上也听说了许多传言,心中很不安稳,所以特向娘娘询问一声。”   西闲回答道:“其实,还真的有一点内情。不过,本宫并没有向王爷交代的必要。”   西闲的声音很轻,有一点温和,却带着无坚可催的不容分说。   赵宗栩望着这张端秀绝伦的脸庞,她的拒绝如此直接,而且毫无任何心虚,反而让他无话可对。   文安王道:“娘娘对微臣,好像仍是心中戒备,其实本王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只不过,想知道其中内情,以安抚民心罢了。”   “如今京师民心自安,王爷不必忧虑。”西闲缓声道:“贤妃的事,等皇上回宫,我自会详细交代的。”   赵宗栩听到这里,眼中掠过一抹淡笑:“皇上回宫?不知娘娘可否告知,皇上如今身在何处?当初有人说皇上微服前去北境,可直到如今数月已过,不知哪里可有过皇上的踪迹或者消息传回吗?”   西闲道:“他去北境是为作战,不是游山玩水,行军布道,自然不会大张旗鼓。该有消息的时候,自然会有。”   赵宗栩叹道:“娘娘自己说的谎言,自己真的这样相信吗?”   西闲道:“王爷是在质疑本宫的话?还是不信皇上如今在北境?”   “所以方才本王才请娘娘屏退左右,”赵宗栩盯着西闲:“绛州战事为何吃紧,北蛮为何倾巢而出?就是因为他们也相信中原的皇帝已经不在了,等于横在他们面前的一把刀消失了,所以他们敢肆无忌惮,假如皇上尚在,自然不会放任蛮族如此放肆侵略,绛州摇摇欲坠。”   西闲道:“王爷这么说,倒好像是亲眼看见了皇上出事似的,该不会吧?”   “娘娘何必避重就轻,”文安王一哂,道:“民间跟朝臣中早有如此声音,如今忍而不发罢了,本王敢当面跟娘娘说这些,只是想理智行事,如果真的皇上出了意外,还是早作打算,要知道,毕竟是纸里包不住火。”   “如果理智些打算的话,王爷知道本宫该怎么做吗?”   “娘娘会怎么做?”   西闲嘴角微挑,仍是那样的和煦淡然:“那自然是……先将王爷幽禁,然后扶立太子上位。”   文安王眼睛几眨,却也并没什么惊愕意外之色,只是也笑道:“其实娘娘又何必如此,可知只要你说一句话,本王也会立刻拥立太子继位。”   西闲道:“不,你不会。”面上的笑淡淡地隐去,西闲凝视着文安王:“其实,王爷跟我都知道,你不会。”   两人四目相对,文安王面上的笑开始有些僵了。   他不由转头,目光所及,是殿门口关潜矗立的身影。   西闲却并未继续逼视,她垂首淡淡道:“王爷还有别的话说吗?”   正在西闲想要叫人进内的时候,赵宗栩道:“娘娘可还记得在江南,本王对你说的话吗?”   她的裙摆被殿外吹进的风撩动,那样素净的颜色,曼妙的姿态,像是一叶莲花瓣随风轻轻抖动。   西闲微微一笑道:“王爷也是个念旧的人吗,不过时过境迁,往日的事,本宫早就忘了,且此刻再说,又有何用。”   赵宗栩直直地望着西闲:“我很后悔。”   西闲顿了顿:“王爷后悔什么?”   “当初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宗冕手中。”   “王爷。”西闲垂了眼皮:“莫要逾矩。”   “我本来有选择的,”赵宗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你心里也知道,那时候在江南,本来可以不放你回京,但是……是我一念之仁,我不忍看宗冕出事,也不忍看你因苏舒燕之死而难过,所以才由得你选,如果时光倒流,我绝不会再这么做,本王……”   “王爷,”西闲慢慢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时光倒回那时候,王爷还是会让我回京的,因为那时候,也许王爷是担心宗冕,但是王爷更担心的是——宗冕一旦给除掉,接下来太上皇就会对王爷您下手,宗冕是挡在王爷身前的一面盾,所以王爷不会容许失去这面盾,我说的对吗?”   赵宗栩微震,过了会儿,他苦笑道:“记得当初你是百般不愿意跟随宗冕的,以至于宁肯死遁也不愿回去,现在,到底对他死心塌地了吗?”   西闲不语。   赵宗栩望着面前的女子,原本是唾手可得,现在却已经高不可攀,有些话他知道该点到为止不能太过分,可仍是忍不住想说。   文安王道:“女人不过如此,假如当初在宗冕入京的时候,我先求了你。现在的情形,会是怎么样呢?你会不会也像是维护他一样,这样维护我呢?”   西闲眉峰一动,然后她回答:“不会。”   文安王笑问:“你这么确信?”   “我确信,”西闲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因为我清楚对王爷而言,您心中最看重的是什么。当然,皇上他性子狠厉,强人所难,有时候不解人情,胡作非为,缺点无数……但是,他肯为了我们母子,豁出性命。这点王爷就绝办不到。”   世上除了西闲跟赵宗冕两人,没有人能知道从最初到现在,两人之间是何等的不易。   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本来有太多的芒刺横亘其中,随着世易时移,那些芒刺却慢慢都给磨平。   或者说,那些“芒刺”还在,只是,对他们而言、至少目前是对她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种相处,也许已经超乎普通的男女之情,就像是白山鹿公所说的。   ——是亲人。   ***   眼见要到了西闲的生日。   如果是往常,自然得好生热闹,但是这一年“兵荒马乱”,很是叫人心烦,纵然内务司来询问过数次,西闲只交代“不必惊动,一切从简”。   内务司没有办法,便悄悄去询问关潜。   关潜知道西闲的心情,这会儿就算倾举国之力给她做寿,也无法让她一笑,何况赵宗冕之事外,绛州那边先前几度传来紧急剧情,于是便只叫他们准备两套新样的衣裙,在那日多备几样精致可口小吃便是了。   只是让关潜想不到的是,正所谓“天意怜幽草”,西闲生日这天,偏得了一件意外的大礼。   寿辰这日,一大早上,甘露宫里便热闹非凡,是泰儿先领着两个小家伙,承吉承祥两人向着西闲祝寿。   西闲望着地上三个像模像样地在叩拜的小家伙,听着承吉承祥奶声奶气的:“恭祝母后千秋。”——这还是泰儿亲自教导他们的。   西闲心头的快慰无法以言语形容。   因为是西闲的生辰,所以今儿泰儿也并不去御书房,只同承吉承祥一块儿呆在甘露宫里“承欢膝下”,不多时,宫外有诰命贵女们请旨入宫,原来也是记得皇后生辰,进宫来朝贺的。   西闲原本并没打算惊动,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入宫拜贺。   既然是好意,便命内务司张罗摆宴,权当是家宴而已。   进宫众人里,苏家朱夫人带了府内几位诰命,并章清怡,林家杨夫人带了翼儿,另外顾家老诰命,忠勇侯夫人以及府内诰命,英国公夫人,青乡侯夫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夫人等,都是素来忠心皇帝、亲近西闲的众家大臣女眷。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因为绛州事急,皇帝销声匿迹,京城虽然一片安泰,但底下却暗潮涌动,在这时候进宫拜贺的,多半都算是皇帝的心腹嫡系了。   中午,众人围聚吃酒,承吉承祥两个已经能满地乱跑,奶娘宫女等跟随着,不离左右,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粉妆玉琢,可爱非凡,引得众家女眷无不喜爱称赞。   其中章清怡因也有了身孕,格外喜欢亲近小孩子,望着双生子这般可爱,只盼自己也能生个这样的好孩子,旁边的青乡侯夫人悄悄道:“听说孕妇多看些可爱的孩子,将来生出的就会一样可爱。”   章清怡满心当真,目光不离双生子左右。引得众人皆都大笑。   朱夫人便笑问西闲:“娘娘这一胎,不知不否还是位皇子。”   西闲道:“我盼着是个小公主呢。”   杨夫人见泰儿在旁打量,不由笑问:“太子喜欢是皇子,还是公主?”   泰儿说道:“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一般疼爱的。”   众人听闻,又都称赞嘉许,觉着太子实在天资聪颖,令人赞叹。   正其乐融融之时,突然小江子鸡飞狗跳地跑了进来,跪地道:“娘娘!绛州方面八百里加急,有紧急军报回来了!”   小江子一句话未曾说完,满座鸦雀无声,众人都有些紧张,杨夫人脸色发白,看向西闲。   顾老诰命更是身形微微一晃,手按住桌子,勉强镇定。   西闲心跟着揪紧,面上却仍是泰然自若的道:“是什么?快说吧。”   小江子道:“奴才是听宫门口的人说的,虽然还不知道详细,但、听说……”眼中泪汪汪地,小江子道:“听说是捷报!”   刹那间,殿内一片哗然,朱夫人第一时间颤声道:“大喜,大喜啊。”   西闲的眼睛微红,正要出言安抚缓和气氛,小江子却又不让人有反应时间般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听说……是皇上、御驾帝临绛州,才让绛州战事反败为胜的。”   就在满座有按捺不住的惊叹欢呼响起的时候,西闲却悄无声息地往后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杰扔了1个地雷(*  ̄3)(e ̄ *)   啊,更新晚了,我在文案上标了一下,不知大家看到了没有,抱歉啊抱歉~下章就会是喜闻乐见的回宫啦。   泰鹅:母后,我悄悄准备了好多搓衣板潜儿:太子到底年轻,以皇上的等级,怎么也得是榴莲壳啊~小柳儿:楼上肤浅,我听说大理寺有滚钉床一面,可暂时借用~大魔王:…… 第206章 0828二更   那边泰儿因为听小江子如此说, 早急得冲到跟前, 揪着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江子笑道:“回太子爷!皇上原先在绛州打了个大大地胜仗,这会儿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呢!”   泰儿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呆了一呆后,跳脚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母后你听见了吗?父皇没事!”   原先赵宗冕毫无消息的时候, 西闲心中笃定他绝不会有事,不管什么时候, 他一定都能平安归来。   其实, 起初西闲虽然也不信赵宗冕就会坠河身亡,但那样说,一半是她的心意, 另一半,却是为了安抚顾恒关潜众人。   毕竟在那时候倘若她不说话, 赵宗冕就真的“死定”, 顺理成章的驾崩了。   后来, 一天天的过去, 赵宗冕却始终杳无音信。   相反的是, 镇抚司还找到了一具类似他的尸首,就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 西闲突然有些明白当初赵宗冕在雁北、听说真珠院失火时候的心理了。   可是她并没有赵宗冕那样的胆识勇气,一眼也不想去看那具尸首。   西闲只是执着地否认那是赵宗冕而已,倘若看了之后,心中的信念因而崩塌呢?   她将何以为继。   乃至后来, 边疆三城都沦落入北蛮手中,乃至顾恒亲自前往北境,绛州危急,皇帝的消息却如泥牛入海,纹丝不显。   西闲从不敢多想。   她就像是身处茫茫夜海,怀中只得抱着一根名为“他会回来”的孤木,因为一旦撒手,就会不知沉没到哪里去。   最要命的是,一旦松手,沉没的不会仅仅是她,泰儿,承吉承祥,关潜,顾恒,赵宗冕所有的亲信心腹……   乃至于整个皇朝。   然而,突然间听说了皇帝真的亲临绛州的消息,就好像一个在茫茫黑夜中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真的看见了一道太过强烈耀眼的光芒。   惊喜来的太快,让西闲脑中瞬间空白,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往后倒了下去。   亏得阿照跟杨夫人在身旁,双双将她扶住。   这短短地一刻钟,大惊大喜,意外接着意外,让赴宴的命妇们的心就如同在峰顶浪尖上,忽上忽下,令人喘不过气来。   于是内殿一片手忙脚乱,无数声音催促着叫传太医。   泰儿早冲到跟前,大叫:“母后!”   承吉承祥不知如何,都瞪大双眼,因听了泰儿声音带悲戚似的,两个孩子嘴唇蠕动,一副即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奶嬷嬷们不敢让他们靠近,便忙哄骗着抱了退出数步。   还是顾老夫人见多识广,道:“不打紧,娘娘这是惊喜过度,大家不要围的这样紧,速摁娘娘人中。”   阿照按照老夫人所说,在西闲人中处掐了半晌,终于眼见她喉咙里“咳”地一声,缓缓醒来。   西闲睁开双眼,目光所及,是泰儿,顾老诰命,杨夫人,朱夫人,阿照等又是关切,又是带笑的神情。   “小江子……”西闲转头,想要找那小太监。   阿照早知道她的意思,含泪飞快说道:“小江子传太医去了,娘娘是要问他方才回禀的事吗?不错,是皇上在绛州现身,蛮人大败而归了,皇上、很快也会班师回朝了。”   泰儿也紧紧抓着西闲的手:“母后,父皇要回来了!”   西闲望着泰儿,这大半年来悬在心头的一把利刃,陡然间消失无踪。   毕竟众人都在跟前儿,西闲想要笑一笑,然后再冠冕堂皇地说上几句话,但是嘴角才一动,泪珠先纷纷地滚落下来。   西闲突然失语,原来这就叫做“喜极而泣”。   ***   皇帝亲率精锐灭了北蛮人的圣域王庭,并在绛州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像是汛期的钱塘江水,以势不可挡的架势迅速地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每一户人家。   这大半年来,臣民百姓们翘首以待的,是两样东西。   第一,是所谓“微服”而出的皇帝的消息;第二,是关于跟北蛮战事的捷报。   但让人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   幸而宫中还有皇后跟太子坐镇,又有个关小公爷统理内外事宜,在此之外,如果不是内阁里有皇帝的亲信辅臣在辅佐处理政事,如果不是雁北军忠心耿耿地驻扎在城外,如果不是禁军万众一心,镇抚司缇骑四出,京城哪里会如此的“淡定祥和”。   只怕早就各种势力交错,群魔乱舞起来。   毕竟皇帝这么久没有出现,暗中流言汹汹,光是民间的各种晦暗猜测,再加上有心之人挑唆的话,很可能激起民变。   事实上其实的确有人挑唆过,只可惜并没有形成气候。   因为皇帝虽然不在京内,但京城里的舆论仍是向着皇帝。   赵宗冕先前大开纳言馆,在他离京后,有内阁辅臣建议取消,关潜将此事告知西闲,请她决议,西闲只略一想,便道:“这是皇上选拔人才的地方,只要是天下有志之士,有才之人,不管何时,都可以为国效力,岂能因此而取消?”   于是竟仍命开放。只是因为皇帝不能亲自召见,所以命参试之人把所有意见主张写成折子,递进勤政殿,关潜再拿了给西闲过目。   有那格外出色的人,便命他进勤政殿里,当着太子的面阐述观点,有苏霁卿以及翰林大学士等当面询问考核,除此之外,西闲则在殿内屏风之后,果然选出了不少出色的贤达。   这些人多数都是出身民间,向来知道民生疾苦,并不像是坐井观天的高门贵宦,如此一一安排任职,物尽其用。   所以虽然赵宗冕不在京内,但京城乃至天下的民心,却反而更加向着皇帝靠拢了。   民心所向,自然没有多少人想要闹事,甚至有那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散播说皇帝已死的话,百姓们都会自发驳斥,甚至挥拳相向。   再加上南镇抚司目光如炬,因此那些兴风作浪之人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御驾无碍,绛州歼灭蛮人的消息传回,顿时之间弥漫民众头顶的阴云陡然清空,可谓举国欢腾,街头巷尾,披红挂彩,有人拿了爆竹出来燃放,鼓乐之声亦不绝于耳,竟比春节还要热闹。   又有人知道今日乃皇后生辰,一时更添了几分欢悦,无数人家自发设宴摆酒,遥望宫廷跪拜行礼,为贤后娘娘贺寿。   本来西闲想悄无声息地过了这个生日,没想到阴差阳错,弄得举国欢悦,也是意外收获了。   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天喜地,有的人却恰恰相反。   文安王府。   原先文安王离京之时,留了世子在京中,便住在这旧王府内。   因为尹西园作乱,镇抚司将王府给封锁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因世子在宫内自刎以示清白,加上后来西闲开恩,这才放松了对王府的禁束。   这次文安王回京,便仍住在旧宅之中。   文安王正焦急地询问亲信幕僚:“这消息是真的?可有人亲眼见过了皇帝没有?”   自从赵宗冕“失踪”,消息真真假假,各种扑朔迷离,直到如今,文安王心乱如麻。   “从绛州回来的是一名传令官,属下跟兵部的人打听过,他的确是见过了皇上,”那幕僚低着头,声音有些意外的战栗,继续说道,“还说绛州本来都要给蛮人攻破了,是皇上带兵驰援,雁北军合围才反败为胜的,皇上还不许北蛮人投降,一个战俘都没留尽数杀了……听说杀死的蛮人有十几万之多,尸首叠着尸首,绛州城外的地都给血染的鲜红,血流成河,弄的道路都没法儿走了。”   文安王闭了闭双眼,他几乎能想象那副酷烈的场景,的确,除了赵宗冕,没有人能够在这种绝境之中还能反输为赢,除了他,也没有人有胆量作出这种尽数斩杀毫不留情的行径。   他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   如果是以前,赵宗栩会在心悸之际觉着欣慰,但是现在,却只有无尽的胆寒。   文安王仿佛看见了,在那尸山血海之中,还有一具尸首,是他赵宗栩。   他开始后悔自己太过草率地回京来了。   关潜比他预料的还难对付,先前几次试探,都给关潜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从关潜的行事,可以想到当初顾恒在的时候,何况还有个林西闲。   文安王有点明白为什么赵宗冕会那么放心地离京了。   可现在不是他表达敬佩的时候,文安王知道,这会儿再离京已经晚了,甚至有欲盖弥彰之意,他得找一条出路。   也许,在赵宗冕回京之前,可以试着放手一搏!   信使才回京两天,按照行程,赵宗冕就算快马加鞭,总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   事态或许还有转机。   但是文安王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显然低估了赵宗冕的行动力。   ***   宫中。   自从确认了赵宗冕正在回京路上后,泰儿显然比先前活泛了许多。   这段日子里,小孩子一直都拧紧眉头,少笑少跳,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能独当一面的太子,不是个任□□闹、会叫人欺负的小孩子。   虽然在西闲面前依旧撒娇,但也时时刻刻留心西闲的神情变化,他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察言观色,所做所说,无非都是想让母后宽慰。   有时候西闲夜晚睡不着,起身去看他,往往会发现泰儿不在自己的殿内,一路找过去,才发现他竟是跟承吉承祥挤着睡在一起。   负责照看的嬷嬷悄悄对西闲禀道:“原先两位小皇子吵嚷打架,太子还安抚教导他们呢……娘娘,太子甚是聪慧懂事,年纪这样小就懂得为娘娘分忧了。”   面对这样懂事的泰儿,西闲又是欣慰,又觉着愧疚。   西闲原以为自己说服了泰儿,让他相信赵宗冕会回来,但是从这些细枝末节上,西闲才明白,泰儿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怀疑的。   毕竟当初泰儿身临其境,那两河之水的凶猛澎湃,西闲虽未目睹,却是耳闻的,早先没出阁的时候便听闻,曾有人祭祀河神,扔了一头大牯牛下去,结果等了半天,连牛的影子都没有露出来。   且泰儿也不是承吉承祥般还不懂事的小娃儿,又怎会轻易相信赵宗冕会无事?   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她并没对泰儿说谎,太好了。   一阵夜风吹了进来,撩动床帐。   西闲慢慢地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突然格外想去看看泰儿跟承吉承祥。   隐隐听到外头的响动,必是阿照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了。   西闲手遮着双眼,轻声问道:“太子这会儿睡了吗?”   阿照不答,西闲略挪开手掌,疑心自己声音太小了她没听见。   正要再问,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清桂冷霜交织似的气息,久违,却又如此熟悉。   五月的天气,西闲身上突然汗毛倒竖。   她转头凝视着那薄薄地绡帐,因为过于慌乱心悸,瞬间竟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响:咚咚咚,如同真的有头鹿在一下下地撞着心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joey扔了1个地雷   发现一个胜似小剧场的评论   网友:鹿过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7 19:17:50 所评章节:204   本书原来是:论娶对妻子可以帮助自己稳固家业的重要性/抓获一个太阳系,附赠三百个有利的小行星。女主光环太强大,担心泰儿按照这个标准不好择妻[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网友:风吹沙有痕 发表时间:2018-08-27 20:09:29   哈哈哈哈哈   网友:22201557 发表时间:2018-08-27 20:54:33   有才   么么哒,贤妃的事,西闲会亲自说明的,放心~小闲:受不起这些惊吓啊   大魔王:据说这叫朦胧美,难道不够美?   小闲:嗯……你最美,毕竟是皇后嘛> 第207章 0829一更   夜风荡动帘帐, 影影绰绰仿佛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西闲心悸的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终于她鼓足勇气,才要去掀开那帘子看个仔细,耳畔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阿照压低着嗓子说:“轻点,别惊动了娘娘。”   西闲胧忪之时, 帘子已经给很慢地掀开了,看手势就知道是阿照。   一眼看见西闲侧身而卧, 阿照微怔, 又笑道:“方才听见响动,还以为听错了呢,娘娘怎么又醒了?”   西闲不答, 狐疑地往她身后看去,却见是两个宫女, 左右扫了一眼, 也并无动静。   此刻, 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放松下来, 更有一种名为怅惘失落的感觉无法遏制地浮现。   西闲觉着疲惫:“没、做了个梦……”   阿照望着她玉白的脸色:“娘娘一定是担心太子跟小皇子了, 奴婢方才已经去看过他们了,都睡得好好的呢。”   西闲听了这样贴心的话, 才又笑了笑:“是吗,太子睡在自己房内?”   阿照道:“是呀,自从得知皇上在回京途中的消息,奴婢曾听太子自言自语地说什么:‘不能再跟弟弟们一块睡了, 父皇看见后又会斥责说我没有做兄长的样子了’……之类的话。”   西闲眼中又有些酸酸涨涨的,忍不住喃喃道:“太子年纪虽小,却是最懂事的,其实皇上并不是狠心斥责,只是皇上的脾气是那样的罢了,心里还是喜欢他的,不然……”   ——不然也不会豁出性命去救泰儿了。   西闲道:“好了,你也歇会儿吧。”   阿照又问西闲口渴不渴,身上热不热之类,西闲一一否认,看阿照要放帐子,才又问:“你方才进来,没……”   西闲本要问阿照有没有看见什么人,迟疑了一下,这样问毕竟太令人骇异了,于是改口道:“没嗅到什么味道吗?”   阿照一愣,道:“自从娘娘吩咐不叫燃香,就一直没有点过。只是娘娘上次说那个桂花清露好闻,所以今晚上放的仍是清露,且奴婢闻着,也没有别的了。”   西闲自从有孕后,对味道格外敏感,又加上天热,不想殿内有什么熏香,只喜欢清淡些的甜香,听了阿照的话,只得说道:“没事了。”   这才重又睡下。   隐隐仿佛听见阿照在低低地吩咐宫女嬷嬷们,西闲无声一叹,觉着自己大概是捕风捉影,疑神疑鬼了。   就如同赵宗冕起初“生死不知”那几天里,她夜夜失眠,见个花架子也觉着是他,树影摇晃也觉着是他,有时候看着泰儿,甚至也觉着是他,实在是无可救药。   何况如今按照行程算来,他此刻正在路上,难道会飞回来吗。   ***   次日早上,关潜送了好多折子过来给西闲看。   这次并不是什么朝政奏折,而都是些朝贺的折子,有的是恭贺皇帝在绛州打了胜仗,如今凯旋班师回朝,正是国运昌隆,蛮寇挑衅实属以卵击石。也有的恭贺皇后凤诞祥瑞,母仪天下德行光辉,所以早预示着战事有惊无险。   除了这些言语浮夸的外,也有言辞恳切、言之有物的,提出以后要顺势巩固对于边疆的统治,要趁机将五部族抓在手中,免得再产生如北蛮坐大等的心腹之患。   西闲一一看过了,笑对关潜道:“你看看这些人,原先他们骂的狗血淋头的,现在倒是知道想事情了。”   关潜道:“可不是吗,先前娘娘寿辰,这些上折子里的一半大概都没有叫女眷来朝贺,现在又想起来了。”   西闲笑道:“不能这么说,这没来的也未必不是忠臣了,只不过是不想随波逐流罢了,而且之前泰和殿那一场,皇上手段过狠,也许还有很多人记着呢,他们敢如此也是有些风骨的,而且朝廷里一定得有不同的声音才是正常,就像是方才有几分折子里的提议很好,只是边关的事情,皇上该最了解,等皇上回来让他处置吧。”   说到这里,微微恍神,又道:“兴许他们想到的,皇上也早就想到了,许是安排都做好了呢。”   关潜也随着笑了笑,道:“我看还有人提议,要为娘娘重新操办寿宴。”   西闲道:“哪里有过两次生日的道理,别听这些胡话。”   关潜也笑道:“就是怕太简薄了娘娘,这些日子来一味辛苦操持,总不能好好安心静修。”   西闲道:“怎么你也跟着说这些话,我辛苦,难道你就轻松了,再者说,我们再苦累,又哪里比得上绛州的将士,还有、皇上呢。”   说到最后,西闲停下来,仿佛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抬眼看关潜,却见他沉静如初显然毫无察觉,可见是自己的幻觉。   西闲暗自摇了摇头:“罢了,终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就行。”   关潜低头笑了笑,目光却不由往身侧内殿里瞟了一眼。   西闲出了会儿神,又问道:“文安王那边怎么样?”   “啊……”关潜道:“并没什么,起初还在京内走动的颇为频繁,但自打听说绛州大捷,皇上回京,就安静下来。”   “是吗?”西闲蹙眉想了会儿,忖度道,“按理说不该,王爷这次回京显然踌躇满志,应该不会甘心毫无动作的,你吩咐镇抚司,还是得好好看着,别大意了。虽然皇上安妥即将回来,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得意忘形,免得给人趁虚而入。”   “潜儿明白,”关潜嘴角微动,一笑:“娘娘别为这些事操心了,我会仔细统辖的。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   西闲见他如此信心满满,略有些意外,但想到关潜行事越发利落,考虑事情周全详细,却的确不必自己太操心,于是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关潜正欲告退。西闲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问道:“对了,我也并没有亲自询问过那传令官,你有没有问过他……可知顾恒怎么样?”   关潜略略迟疑,才回答道:“您放心,顾恒性命无碍,只听说因为之前要防御北蛮攻城,连续一个月日夜不寐加粮草匮乏,所以病倒了。”   西闲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顾恒来甘露宫拜别,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多谢娘娘嘉许,微臣这一去,只有一心报国,马革裹尸罢了。”   还好,没有真的“马革裹尸还”。   西闲缓缓吁了口气:“顾家那边,可怎么样呢?”   关潜道:“已经也派了人去安抚,老夫人倒是很喜欢的。盼着顾大人回来呢。”   西闲才笑了笑:“很好,好歹没让她老人家失望。”   说完这件,关潜才退了。   西闲扶着肚子慢慢往后靠了靠,想起前儿的寿宴。   向来亲近皇帝的各家女眷都来到了,但顾家除了老夫人跟两位贵妇外,陆尔思却并没有到,陆康夫人跟顾老夫人都说陆尔思因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她们代替陆尔思向皇后朝贺。   但西闲心里隐约猜测,陆尔思一定是因为上次自己答应规劝顾恒、却并没有成事而心存芥蒂了,而且绛州危殆,兵部却并没有驰援,陆尔思心里一定过不去。   西闲倒并不怪陆尔思,毕竟将心比心,那是她的夫君,她有着身孕又牵挂顾恒之心情,可以理解。   如今总算得了实落消息,只盼陆尔思就此安心,顺顺利利地保胎,等候家人团聚。   ***   天气越发炎热,蝉噪乱耳。   这日,泰儿跟林翼从御书房回来,拜见西闲道:“母后,今日这样热,我想去玉泉游泳,好不好啊?”   以前赵宗冕还未出事的时候,曾说过要让苏尹清将军亲自教泰儿跟承吉承祥游泳,原先泰儿并不十分热衷,他仿佛继承了赵宗冕怕水厌水的脾气,每次学游泳都懒怠动弹。   倒是两个当时还很小的承吉承祥,却格外欢喜。   一旦碰到水,便如两尾蛟龙一样欢腾。   但自打赵宗冕落入两河之中后,泰儿便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再懒惰,他天资聪颖,学东西甚快,很快,便深得水师教习的夸赞了。   关潜特命人在宫中又新凿了一处玉泉,引了活水,冬天的时候又烧地龙,弄得如温泉一样,三个小孩子一旦得闲,便去切磋泳技。   西闲正也觉着燥热,加上她连日来时不时地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弄得她心神不宁。   有时候甚至觉着近在咫尺,但睁开眼睛,却总是空。   如此一来,弄得西闲时不时心存期待,左顾右盼,她又觉着此事乃是自己“日有所思”,所思太甚,便生幻觉,所以不好跟别人提起,心里暗暗烦躁。   听泰儿要去游泳,便笑道:“好啊,你们两个去吧。”   泰儿又求道:“母后,让承吉承祥跟我一块儿吧,他们也很久不曾去玩水了。”   西闲道:“你们先去,他们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承吉承祥已经两岁多了,先前已经派了翰林学士来负责教导,两个小家伙倒也十分认真。   泰儿眼巴巴地看着她道:“那母后也一块去吧,玉泉那里比甘露宫要凉快多了。”   西闲本不愿意动弹,见泰儿如此,便笑着答应了,于是起驾往玉泉宫而来。   经过关潜的整修,玉泉宫俨然已经成了极好的纳凉之所,西闲因身子的缘故,接近不了冷水,阿照小江子等在旁边安置了竹榻,西闲便坐在池子旁边,纳凉观望。   那边泰儿早把上衣脱了,只穿一件亵裤,林翼的水性倒是一般,只是孩子毕竟贪玩爱水,见那泉水汩汩,清澈可人,也不免忍不住。   只是他性子内敛些,便仍穿着亵衣,在贴边的地方慢慢地探身,靠在池子旁不动。   泰儿早迫不及待地跳入池子里,翻波涌浪,犹如一条小白龙。   又因为西闲在旁边,泰儿很想卖弄,便耍出各种姿势炫技,西闲看他身手伶俐敏捷,看的欣喜,情不自禁连连笑了出声。   正心花怒放的,突然间,又有一股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   西闲皱皱眉,抬眼不动声色地四看,玉泉宫内并没有别人,除了甘露宫跟随自己的十几个宫女内侍嬷嬷们,就是宫门口守护的侍卫,以及跟随泰儿的那些宫侍了。   西闲抬手在唇边轻轻蹭过,突然脑中灵光闪烁,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她突然想起来,不错,就像是在昨日,自己午睡的时候,便觉着有什么东西温柔地擦过自己的唇瓣,让她心中忍不住有一种下意识地渴望,但……   心突然怦怦地又跳起来,想到那夜嗅到的冷桂香气,以及这连日来的心神不宁,真的是错觉吗?还是说,真有原因。   眼睛虽然还盯着池子里的泰儿,脑中却极快地转了起来。   过了会儿,西闲叫阿照到跟前,低低吩咐了几句,阿照面露诧异之色,迟疑道:“可是……”   西闲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想要安静小憩一会儿,你们都退下,门口的侍卫也让他们离远点些,没有传唤别进来。”   阿照又看了西闲半晌,西闲道:“还不去?”   无奈之下,阿照只得领命去了。   这会儿泰儿正高兴地翻了个身:“母后,你看我练得好不好啊?如果父皇回来看见,会不会也很喜欢?”   西闲笑了笑,向着泰儿招了招手。   泰儿正也发现阿照等人都退了出去,略觉疑惑,见状便一个猛子游到池子边,趴在池边问道:“母后,怎么了?”   西闲满面宠溺地笑道:“你看看你,这头上是汗啊,还是水啊?”   微微俯身似乎想给泰儿擦汗,却低声飞快地吩咐了几句。   泰儿睁大双眼,疑惑不解地看着西闲,西闲却向着他使了个眼色,道:“只是别太贪了凉快,若是腿抽筋了可了不得!知道吗?要小心些!”   泰儿眨了眨眼,笑道:“泰儿明白了,母后放心就是了!”   说着嘿嘿一笑,脚下一弹,身子倒仰出去,跌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落了林翼一脸。   林翼忙道:“太子留神啊!”   泰儿道:“你这胆小鬼,看我的!”翻身大力踢水,把林翼浑身浇透了。   林翼大声尖叫,那边阿照临出门回头看了眼,见是嬉戏,也是无奈。   不料就在众人退后,泰儿踢着踢着,突然大叫“哎哟”,林翼吓了一跳:“怎么了?”   泰儿叫道:“抽、抽筋了!”整个人挣扎抽搐着,往水里坠去,浮浮沉沉,刹那间更是水声慌乱一片。   林翼慌张大叫:“来人呀!”奋不顾身地跳到水里,往泰儿身边摸来。   西闲都忍不住微微倾身,叫道:“泰儿……”   但就在同时,有一道人影却比林翼更快。   那人远远地从殿门口掠了过来,纵身跳入水中,电光火石间,已经将半沉没于水中的泰儿一把抱住。   泰儿探头出来,却毫无溺水之人的奄奄一息。   小孩子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然后尖声叫道:“父皇!真的是你,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 ,小六爱十七扔了1个地雷(*  ̄3)(e ̄ *)   这章里小闲跟大魔王的心情,可以用一首歌来形容——《忐忑》好吧……其实是内容提要里这样(づ ̄3 ̄)づ╭?~网友:玲珑 评论: 《贤德妃》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8-28 18:32:13 所评章节:206   小闲:泰鹅,琉璃榴莲壳准备好了吗?   泰鹅:连搓衣板都准备好了^0^~。   小闲:搓衣板就不用了,不够疼人家记不住啊!   泰鹅:那准备多少才够?要不由宫门一直铺到床边,让父皇跪进来?   小闲:这个可以有啊!   大魔王?:省省吧,我都已经飞进来啦!我飞我飞飞我飞飞飞哈哈,惊不惊喜,是真的飞进来了~ 第208章 0829二更   来者虽是侍卫的服色, 但轮廓分明, 五官俊朗,不是赵宗冕又是何人?   泰儿激动的大叫“父皇”,赵宗冕见他毫无溺水迹象,一怔之下,自然知道是上当了, 不由笑道:“浑小子,敢诓骗老子了。”   泰儿听了这句, 突然眉心皱蹙, 毫无预兆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赵宗冕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回头看了西闲一眼。   却见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躺椅上。   赵宗冕仍有些心虚:“不是骂你,你哭什么?”   泰儿却不由分说哭着说道:“父皇, 你没有死,太好了父皇!母后真的没有骗我!”   小家伙张手紧紧地搂住了赵宗冕的脖颈, 嚎啕大哭着不肯放开。   赵宗冕这才知道小孩子并不是被他骂的哭了, 一时啼笑皆非, 正要安抚, 旁边“咕噜”一声。   原来是在水池边的林翼因不明真相, 只当泰儿真的溺水,本刨着水要来救泰儿。   林翼看到有人抢先一步救助, 还以为是侍卫,听泰儿大叫,仔细一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皇帝。   林翼吃惊之下,竟忘了游水, 整个人从水面上沉到水底,情不自禁连连吃了两口水。   赵宗冕一手抱着泰儿,右臂一探,揪着林翼的衣领把小孩子从水中提溜了出来。   泰儿本正恸哭,泪眼朦胧中看林翼如落汤鸡似的给赵宗冕拎在手中,却又禁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对泰儿来说,这场景简直就如同在夏庙那一幕的延续。   那一次历险之后,有很多回泰儿都给噩梦惊醒,梦见自己坠落崖谷,梦见赵宗冕为救自己殒身水中,又像是他自个儿也随着落了水,无法呼吸,几乎憋死。   但是现在……就仿佛父子两个都从那崖底浮出水面,重获新生一样,泰儿笑着笑着,泪却又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双手仍是紧紧地搂着赵宗冕的脖子,竟分毫不肯放开。   赵宗冕只得搂着泰儿,又提拽着林翼,悻悻地回身。   池子旁边,西闲本要起身,才一动,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颤,毫无力气,整个人又轻轻地跌了回去。   此刻赵宗冕纵身跃上池边,把林翼放在地上,泰儿本死死地抱着赵宗冕不肯撒手,可看到他正望着西闲,却主动地松开了。   赵宗冕把他放在林翼身旁,抬手抓起衣襟拧了把水,眼睛又瞥向西闲。   正西闲暗暗呼吸,又要准备起身,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都消失殆尽,整个人只在躺椅上晃动,几乎往后仰倒。   直到一只擦的半干的手伸过来,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握住。   赵宗冕大概只用了两三分力道,但对西闲来说,他手掌所及之处,瞬间仿佛留下了一个烙印,沉重炽热,隐隐生疼。   西闲抬眸看向这只手,皮肤粗粝,手背跟手指上依稀能看出残留的疤痕,不大像是她记忆中的那手,但是这虽然已经极为小心克制、却仍透出了强横霸道的力道跟气息都如此熟悉。   “别动,”耳畔是赵宗冕低声道:“朕浑身是水,不能抱你。”   西闲竭力抬头,对上他被水润透了的脸,随着动作,不时有水滴从浓眉上滴落。   他真的回来了,这几天来她所察觉的那些异样,并不是捕风捉影,风声鹤唳,都是真的。   明明知道她那么担心,却还隐藏行迹,不肯现身。   关潜一定是知道的,也许……阿照也是知道的,毕竟要在甘露宫中自由进出,要越过阿照的眼神,很难。   只是瞒着她们母子。   西闲抬手,在面前这张令人爱恨交加的脸上轻轻地掴了一掌。   事出突然!赵宗冕脸色一变。   “噗通!”是旁边林翼又掉进水里的声音。   赵宗冕却目不斜视。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西闲泛红的双眼,然后一笑道:“知道你心里着急,打就打吧。”   勤政殿前的那一幕,仿佛正在飘远,赵宗冕叹了口气,道:“朕整个人都是你的,还在乎这张脸吗?”   泰儿正想把林翼拉上来,听了这话,冷不防一时手软,整个人也跟着栽倒在池水之中。   西闲顾不上去理会两个小家伙,她已经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赵宗冕。   “身上有水!”赵宗冕皱眉说道,夏日的衣裳单薄,她的身子又经不得凉水,一时手忙脚乱,想让她暂时离了自己。   但是怀中是久违的温软香暖,又紧紧地迫不及待似的贴着自己,刹那间,就仿佛心头上空缺了的地方突然给充盈了一样。   赵宗冕张着双手,此刻空有气壮山河的千钧之力,却无法推开这样纤弱的一个女子。   他顿了顿,终于抛开了所有顾忌:“罢了!”   双手一合,把西闲紧紧地抱入怀中。   玉泉水池内,林翼跟泰儿两人趴在池子边上,两个孩子皆都湿淋淋地,像是两只还没出窝的雏鸟。   目睹眼前这幕,泰儿呆呆地看了会儿,果断地举手把旁边林翼的眼睛遮住。   ***   赵宗冕的确是回来了。   在顾恒脱离了危险后,赵宗冕便只带了几个近身随从,一路先行回京,只比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晚回了五六天。   关潜是最先得知消息的,所以先前在回西闲话的时候,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甘露宫的内殿,西闲靠在床边假寐,顺便定神。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换了一身侍卫常服的赵宗冕走了进来,隔着四五步远停下。   西闲察觉,便微微睁开眼睛。   两个人四目相对,西闲双足落地,欠身行礼:“臣妾……”   还未说完,赵宗冕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双臂扶住:“骂也骂了,打都打了,这会儿还装贤德,是不是太晚了?”   赵宗冕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西闲脸上微微泛热。   久别重逢,心里分明盼望了太久,但是真的见了面,却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赵宗冕缓缓地将西闲的手团在掌心里:“是怎么知道朕回来了?”   西闲道:“是猜的。”   “猜的这么准,还让泰儿假扮溺水?亏你想得出来。”   “是臣妾冒犯了。”当时泰儿假装的时候,那孩子演技太好,几乎把西闲也骗住了,几乎也忍不住大叫来人。   赵宗冕将她下颌微微抬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柳眉凤眸,这熟悉的令人牵肠挂肚的眉眼,就像是月华一样,不论多久都不会变色,只会更加动人。   赵宗冕喉头一动:“小闲……”   不知为什么,赵宗冕这样唤西闲的时候,总有种格外温柔的错觉,像是有什么轻轻捶在心坎上,西闲忍不住“嗯”了声:“宗冕。”   赵宗冕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两下,又去亲吻那久违的香唇。   只是手抚在西闲腰间,动了动,却又停下。   “怎么悄无声息地又冒出一个小家伙,”他好不容易打住,在西闲耳畔低低地说。   西闲幽幽地扫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将他抱紧。   赵宗冕掩不住满面的笑意,道:“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黏人?”   西闲忍笑,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宗冕不喜欢吗?”   “喜欢,”赵宗冕“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又悄悄说:“以后要记得养成习惯,朕更喜欢。”   西闲仰头看他,目光越过领口,往上,却又看见他下颌上新添了一道疤痕,西闲不由伸手在那处轻轻一按:“又是怎么伤的?”   赵宗冕道:“这个……不记得了。”   这一路出去,出生入死,刀山血海的,很难记清身上又多添了多少处伤痕。   他的须渣没有刮干净,硬而尖锐的须渣刺的西闲的手指疼疼痒痒的。   她却轻轻地从他下颌上抚弄过去:“这段日子在外头,必然吃了很多苦。”   西闲其实想问问赵宗冕,是如何从那两河之交中死里逃生的,也想问他是如何千里迢迢去了北境,想知道他是怎么越过重重阻挠跟草凶险的原大漠,带兵直捣北蛮王庭、最后驰援绛州反败为胜的。   但是有不太敢轻易启齿。   因为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而她还没有听他亲口讲述,只是略一想象,就觉着心头抽搐。   赵宗冕笑道:“那些都不算什么,现在朕不是好端端地就在小闲身边吗?”   感觉那纤纤如玉的手指在下巴上蹭来蹭去,赵宗冕索性握住,放在嘴边亲了又亲。   这两日,关潜已经将赵宗冕离京后的种种,大半都向着他禀报了。   赵宗冕自然也知道西闲在其中有何等的不易。   西闲体恤他在外头九死一生、辗转奔波,但她有着身孕,还要统镇宫内宫外大局,关潜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是皇后在大事上做主,他们绝对撑不到如今。   “朕在白山的时候问过鹿公,他说这生死劫若是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有大的凶险劫难,”赵宗冕嗅着她手上天生的淡淡兰香,那千里漂泊的魂魄仿佛入了故乡似的安妥,“再也不会离开小闲了,也会照看着泰儿,承吉承祥……还有这个小东西的。”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心头上萦绕,像是风过水面,掀动一层层涟漪。   西闲情难自禁地踮起脚尖,主动吻向他的唇。   赵宗冕俯首接了,如同鱼儿游弋呷戏,难舍难分。   良久,西闲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暂且仰首稍离开他些,说道:“还有、还有一事,得亲自跟皇上禀明。”   赵宗冕吻着她圆润的耳垂:“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justsoso扔了1个地雷   (*  ̄3)(e ̄ *)   能打败大魔王的从来不是敌人,而是孩子啊~~大魔王义正词严地纠正:不,是孩子的妈!   后续把贤妃,文安王,没出生的小娃儿,还有一点小事料理妥当,要么明天,要么后天……就完结撒花啦~晚上不要等三更哈,期待大结局吧,么么哒~顺便记得收藏新文哦,收藏还不足三百,啊,好悲伤的感觉! 第209章 0830结局上   西闲要对赵宗冕所说的, 自然就是贤妃之事。   正如先前文安王所分析的, 郭将军的打算跟心理,跟文安王所说几乎如出一辙。   只可惜,万事俱备,镇国将军所等待跟仰仗的“东风”,却化为乌有。   赵宗冕“微服”, 实则是生死不知,京内流言纷纷那一阵, 郭将军自然是坐不住了。   虽然雁北军驻扎在城外, 内又有禁军跟龙骧卫,可如果镇国军拼力一搏,未必不能成事。   何况是在那风雨飘摇的时候, 就算朝野有议论,也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毕竟赵宗冕久而未归没有消息, 顾恒关潜这些人“挟持皇后跟太子”, “把持朝政”,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心存非议。   何况赵宗冕行事那样独断, 之前泰和殿前杖毙臣子, 令人记忆犹新。   所以郭将军有把握,自己一旦起兵, 朝中至少会有一半的文武官员会保持缄默,激烈反对的也许只有赵宗冕那些亲信,比如忠勇侯,英国公, 刑部尚书,青乡侯,魏指挥使,苏家等人。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时不我待。   就在郭将军蓄势待发的时候,关潜来至将军府,带了皇后的口谕,请他入宫。   郭夫人等暗中劝阻,说是宫内一定安排了凶险的机关,也许是皇后跟关潜等察觉了异动,所以想诱使镇国将军入宫后再对他不利。   但镇国将军也是历经千军万马的,何况镇国军还握在他的手中,料想宫内不至于敢如何,他又特吩咐儿子,一旦他在宫内出事,便也更是师出有名,立刻叫镇国军动手,清理“奸佞”,颠覆朝政。   没想到就是这一进宫,事情发生逆转。   在甘露宫里,被西闲的三言两语,便将郭将军的万丈雄心、以及十数万镇国军的士气皆都灰飞烟灭。   ***   西闲尚是贵妃的时候,赵宗冕就为她杖毙臣子,当时就有人称呼为“祸国妖妃”,虽然后来凤仪宫的事得以澄清,但毕竟阴影已经在朝臣心中烙印。   尤其像是郭将军这种封疆大吏,朝中老臣,更是心存芥蒂,无法轻易消除。   是日到了甘露宫中,郭将军按例朝见皇后,西闲倒是和颜悦色,温声请他平身赐座。   郭将军很少跟她这样同殿而处,亦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只是带着三分傲慢跟七分戒备,道:“不知娘娘宣微臣进宫,有何要事?”   西闲笑道:“皇上离京,将军一贯忠恤体国,本宫甚是钦敬,且贤妃又为皇上孕育龙裔,更是劳苦功高,只是自打贤妃入宫,同将军亦是极少见面,今日得暇,请将军入宫,大家坐会闲叙些家常。”   郭将军挑眉。   说话间,贤妃已经进殿,原来她来的路上,就听说将军进宫,心中忐忑,不知何故。   父女相见,镇国将军却是以君臣之礼拜见贤妃,才又彼此落座。   镇国将军不知西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武将出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曾惧怕过什么。   西闲道:“皇上不在京内,外面有将军操持,宫里也有贤妃辅助本宫,大家同心勠力,才能保社稷安定,也不至于叫人暗中窥伺,趁虚而入。”   郭将军听了这话,道:“娘娘指的是什么?”   西闲道:“就是先前在京内散播流言,意欲引发京城不安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郭将军肃然道:“说起来,微臣也听说了一二,其实娘娘见谅,微臣也有句不中听的话,也怪不得那些人敢胡言乱语,皇上行事,向来离经叛道,自古以来微服出巡的帝王虽也有之,但像是皇上这般,半点也不让近臣知道就一走了之、且如今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回的,却还是破天荒第一位。——如此,岂能不引发众人猜测,民心骚动吗?”   贤妃听他口吻咄咄逼人,几次想要劝阻,却又按捺。   西闲却笑说道:“将军说的是,皇上的为人跟他行事一般,都是让人琢磨不透,许是他先前带兵惯了,所以也惯了如兵法里所言‘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叫人防不胜防。不过,皇上为何悄然离京的缘故,本宫先前已经跟内阁各位辅臣们交代过了,至于皇上的行事,等他回来,本宫也会规劝,届时也请将军等不吝劝谏之语啊。”   郭将军隐隐冷笑:“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可到底皇上什么时候能回京?”   西闲道:“等北境平靖,皇上自会凯旋而归。”   此刻只是搪塞加安定人心的话,那会儿西闲怎会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呢。   郭将军自然也不会轻信这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听说近来朝廷奏疏,都是关潜等人在负责,太子年幼无法理事,常此以往,臣怕皇上还未回来,国已将不国了。”   “这话从何说起,”西闲笑道:“皇上虽在外,但满朝文武俱在,皇上的近臣心腹亦在,只要能够跟太子、本宫一体同心,政事不至于延误,又何来国将不国。将军这话,可不能传出去,将军是国之砥柱,这话可会搅乱人心啊。”   郭将军蓦地站起:“娘娘怕是乱了始末,搅乱人心的不是臣的几句话,而是皇上失踪在先,近臣弄权在后!”   他毕竟是贤妃的父亲,又是带兵的将军,微微动怒,气势惊人。   旁边坐的贤妃都不禁微微色变,几乎随之起身。   西闲却仍泰然自若,赵宗冕的气势不知比郭将军强多少倍,一来是西闲生性淡然,二来,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西闲淡淡一笑:“一句话而已,将军何至于动怒?又或者,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是将军你本就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郭将军凝视着她,惊讶地发现皇后竟出奇地镇定,丝毫的惊慌失措之色都无,郭将军突然察觉殿门口处,是关潜隐现的身形。   郭将军冷笑道:“娘娘今日,难道是鸿门宴吗?可知末将不是那会逃跑的刘邦,若是安排了刀斧手,要杀要剐,末将不会皱半点眉头。”   贤妃忍不住道:“父亲,请慎言。”   西闲笑道:“将军快人快语,我倒是欣赏的。可知皇上跟将军的脾气也是差不多?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你自然不是刘邦,本宫也不是楚霸王,这里不是鸿门宴,而是将相和。”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郭将军眉头一皱:“将相和?”   西闲道:“本宫也隐隐听说,近来有些人时常在将军府里进出,也许将军不知,其中还有很多自封州来的人吧?”   封州是文安王的地方,她这句话,意义昭然。   郭将军嗤之以鼻道:“娘娘说我跟文安王有勾结?”   西闲道:“当然不是,毕竟贤妃人在宫中,又有身孕,如果将军跟文安王勾结的话,将来可怎么算呢,文安王自然是不会容得下将军的。对不对?”   话糙理不糙。   镇国将军只看着西闲,却听她目光转动,看向贤妃。   贤妃脸色发白,今日格外少言寡语。   西闲道:“贤妃,你可还好吗?”   贤妃垂首:“多谢娘娘关切,臣妾一切都好。”   西闲道:“贤妃,你告诉将军,你会为皇上,生下一名皇子吗?”   贤妃的脸色更加雪白。   郭将军疑心她是要挟,便拧眉道:“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闲道:“本宫的意思,就是将军的意思,如果贤妃生下皇子,皇上又不在宫内,将军自然可以只手遮天,改朝换代了。”   就像是把遮在众人面前的最后一层遮挡撕开,郭将军忍不住喝道:“娘娘!”   西闲置若罔闻:“可如果没有皇子,将军又怎么办?”   郭将军眼中透出怒气:“你想怎么样?要对贤妃不利吗?”他的胸口起伏,花白的胡须随着波动。   西闲直视着郭将军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将军忘了当初凤仪宫的事吗?我身为人母,从来不做那种有伤阴骘的行径,将军也不必先欲加之罪!”   郭将军怒意稍敛,又狐疑地看着西闲:“那……”   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个柔弱女子,目光却如此清冽冷慑,几乎令人不能直视。   西闲道:“本宫只是想问,若没有皇子,将军将如何自处?或许,你看不惯皇上,也看不惯本宫,甚至不喜太子,可将军若无其他皇子在手,这天下将是谁的天下,难道郭家要自立为王吗?”   “我绝不会做那种乱臣贼子的行径。”郭将军傲然道。   西闲笑道:“那仿佛只有拥立文安王了,可如本宫方才所说,要拥立文安王,以后贤妃如何自处?郭家也未必会见容于文安王。”   郭将军有些焦躁:“娘娘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末将怎会拥立王爷,自古来没有兄终弟及的说法,至于如今皇上,不也是因为有先帝遗诏吗?拥立王爷,名不正言不顺!”   “原来如此,对将军来说唯一想扶立的人,能够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就是贤妃肚子里的皇子了。”西闲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郭将军疑惑:“您到底在说什么?”   西闲看着贤妃,淡淡道:“贤妃,当着将军的面,你把皇子……给他看吧。”   郭将军微怒:“娘娘!”旋即他发现贤妃的脸色大为异常,起初他以为是皇后对贤妃做了什么,但很快镇国将军就会知道自己是何等荒谬。   贤妃颤巍巍站起身来,抬手捂住双眼,泪自手底下流了出来。   她转头看向西闲:“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西闲道:“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会看不出来。”   贤妃道:“你之前不拆穿,就是等今日吗?”   西闲的眼中并无矜傲,亦无自得,只是悲悯:“我大概能想到你也是身不由己。所以,在等一个合适的解决机会,让大家不至于都无法收场。”   听到一句“身不由己”,又听到西闲接下来几句,贤妃几乎失声嚎啕。   郭将军已经失去耐心:“你们在说什么?”   贤妃双膝微屈,跪在地上:“父亲,娘娘已经仁至义尽,趁着一切还来得及,收手吧。”   郭将军脸色一变,走到她的跟前:“娘娘在说什么……你有身孕如何可以跪倒……”突然他目光移动,看向贤妃腹部。   有身孕的女子,是不可能跪成这种姿势的,难道!   “没有身孕,也没有皇子,”贤妃的手在肚子上抚过,俯身贴地:“父亲若不收手,就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还背负着逆贼乱臣的骂名了。”   ***   西闲原先在江南僻居的时候,请孙姆妈照顾泰儿。   姆妈身为奶娘,各家门庭出入,自然是见多识广。曾跟西闲提过一件事,说是有一家妇人,经年不曾有孕,夫婿虽然疼爱,但夫家长辈每每想借故休妻。   家中为此事争执不休的时候,突然间这妇人便有妊娠之状,请大夫来诊脉,竟果然是喜脉!   于是合家大喜,认真养护伺候起来,如此过了半年,妇人的肚子不见很大,但是脉象平稳,换了几个大夫,都诊断正常。   眼见到了七八月份了,妇人的肚子还是不见长,可是脉息还是如故。后来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耄耋老大夫,诊断后指出,原来这妇人并不是真的有孕,而是因为盼子心切,所以才有“假孕”的征兆。   当时西闲听得新奇,孙姆妈却又说道:“其实,这不过是那老大夫心存仁厚,才没有拆穿罢了。”   西闲不知如何,姆妈道:“哪里的假孕能撑那么久,难道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当初怕给休了,所以才吃了一味能够调整脉象的药罢了。老大夫知道若拆穿后,她自然就活不了了,所以才留了颜面。”   西闲也只是一听,觉着甚是传奇,并未认真记住。   但是她毕竟是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又有孕在身,最熟悉孕妇的动作反应,可是跟贤妃相处,却总觉着她言行举止,很有违和之处。   后来想起孙姆妈的这话,自然更留了心,又打听说,自打贤妃有孕,素来太医们只是请脉,并不曾大胆敢碰触贤妃孕肚。   其中有一位老太医本有此意,却给贤妃呵斥而退。   关潜暗中找到太医,询问他为贤妃诊脉所得。   那太医不敢妄言,却也含糊透露说:“娘娘的脉象虽是胎脉,但有一次娘娘病了,本来那胎脉也会随着异动,可奇怪的是,脉象上却安然无恙……”   其实太医也没怀疑别的,只是怕对胎儿有碍才想一探孕身,可贤妃断然拒绝,那也罢了。   西闲听关潜如此回报,自然更确认了六七分了。   那日,甘露宫上一番恩威并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禁贤妃束手,郭将军也脸色惨然,铩羽而归。   西闲并没有撕破脸面,而是保全了郭氏的颜面。   其实她甚至没想过要为难贤妃,但贤妃回宫之后,留下遗书,便自缢身亡了。   遗书里,她恳求西闲给郭家一条生路。   后来关潜同西闲说道:“原本龙骧卫副领严明义算是老将军的嫡系,郭夫人察觉老将军之意后,又因贤妃无法有孕,所以曾想让严明义到凌霜宫内跟贤妃……咳,只是贤妃自己不愿受这般屈辱,所以才用了假孕的法子。”   西闲听后默然良久:“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让她进宫的。”   关潜说道:“进不进宫,又岂是她们所能选择的?不过是背负着家族的荣耀罢了。就像是先前德妃殡天后,还有多少人争先恐后的讨好娘娘跟贤妃……想要进宫伴驾呢。”   西闲低低道:“只盼以后别再出这种事了。”   关潜心想:“假如皇上回来,只怕还是免不了有这些事发生的。”   但不管如何,因为镇国军并没有实际行动造成骚乱,加上贤妃自缢,所以西闲也维护了郭家的颜面,对外只说贤妃暴病不幸。   镇国将军明白皇后的苦心,又见识了皇后的风采,心悦诚服,幡然悔悟,果断交出了兵权,并请罪辞官以示忠心跟悔过之意。   ***   且说赵宗冕听西闲说罢,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关潜已经将此事告知了。   西闲其实也知道,但毕竟事关内宫,还是得她禀明一番。   说完此事,西闲打量赵宗冕脸色,终于咳了声,说道:“还有先前许充媛自求出家祈福之事,臣妾也准了。皇上不在宫中,臣妾自作主张,还请皇上宽恕。只如今宫内并没有别的妃嫔了……以后,就请皇上再行择选秀女,或者自王公大臣中再选好的了。”   赵宗冕笑道:“是吗?那由皇后帮朕再选如何?”   西闲只看着他,也不答话。   赵宗冕将她用力一抱:“怎么不说话呢?”   西闲低低道:“一开口,又是有违规制,大逆不道了。”   赵宗冕道:“你打也打过朕,骂也骂过……那会儿不知道规制,这会倒是想起来了?真稀罕。”   西闲咬了咬唇,终于努力踮起脚尖,攀在他颈间,在耳畔说了一句。   说完之后,脸上早就晕红一片。   赵宗冕笑道:“这才是朕的小闲。”   大手抚过西闲的脸颊,赵宗冕道:“其实早在德妃身死之后,说三年不选秀的话,难道真的是为了德妃?话虽是三年,也是安抚群臣让他们在这三年里不要多嘴,得了这三年清闲,朝政天下都在朕的手里,选不选就由不得他们了。朕当日这么决定,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今日……屏退六宫,独宠皇后一人罢了。”   西闲脸上越发通红,犹如染了春日桃花的颜色。   赵宗冕轻轻挑起她的下颌问道:“怎么不言语,你的伶牙俐齿呢?或者还是不信朕吗?”   上次不信他,闹的生离死别,如今千帆过尽,大浪淘沙……回顾从前,又怎能想到两人会走到这一步。   西闲眼中有些泪影闪烁:“我从未想到会如此。”   赵宗冕哼道:“当然,你总是防备朕,讨厌朕,也不想跟朕‘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西闲道:“我想。”她缓缓地吁了口气,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很想……只想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只小伙伴: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金银馅,反正不是妖扔了1个地雷   么么哒,是不是意外又惊喜啊?   下午大概就是结局了~啊,感觉有点怅然呀这本完结明天接档新文,所以快点去收藏起来哦~ 第210章 0830结局下   赵宗冕回京的消息, 除了宫内几个心腹之人知道外, 仍是不曾往外散播出去。   就连林翼那里,西闲也特意叮嘱过,让他连林牧野,东来等都不可透露。   这数日赵宗冕都是侍卫打扮,有时候会改变容貌, 这样的话就算跟在关潜身边同出同入,也没有人发现。   有一次西闲看他更换容貌后的样子, 大吃一惊, 完全像是陌生人。   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才知道是他从柳姬那里要了一张精工巧做的面具。   赵宗冕从没提过是柳姬救了自己,一旦说起, 西闲自然便问了起来。   这才知道两河之交后发生的种种,也才确信当初镇抚司回报所说“有个浑身残疾、双目失明的人”, 的确正是当时还没恢复的赵宗冕。   西闲忙问赵宗冕柳姬何在, 赵宗冕道:“她在路上, 不日就能回京, 朕叫她看着顾恒, 那小子还没恢复呢。”   西闲听了如此回答,才算安心。   不料又过了一阵子, 关潜那边却新得了消息——本来启程回京的顾恒,在神智恢复清醒后,拒绝继续回京,反在合谷停了下来。   顾恒命传令官带回亲笔信, 请求朝廷准许他驻留原地镇守边疆。   关潜将这封信给了赵宗冕看过,赵宗冕大骂:“臭小子是疯了,好好的京内不呆,喜欢在那边吃雪喝风吗?他那副身体还没恢复,不回来让太医好好看看怎么了得。”   关潜也小声说道:“顾家老诰命还盼望着呢。”还有一句没说——陆尔思都快生了,那家伙竟然能如此狠心。   赵宗冕想了想,叫关潜多派了两名心腹,告诉顾恒,让他爬也爬回来,等回京复命后,再做其他的安置打算,到时候他要走要留,都好商议。   关潜即刻领命。   自从赵宗冕回来后,关潜觉着肩头的重担卸下大半。   若不是因赵宗冕回来压阵,先前关潜在回复西闲有关文安王情形的时候,也不至于那样信心满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赵宗冕在,总有法子解决。   何况关潜也是真心想让西闲好好撂下担子调养身体,毕竟也快到孩子足月的时候了,越是如今万事安泰之状,越是该加倍的谨谨慎慎,不能有丝毫差池。   这日,文安王请旨入宫,谒见皇后。   正有苏家的人进宫报喜,说是章清怡生了一个女孩子。   西闲得知,也很是替苏霁卿喜欢,他那个性子,知道是女孩儿,一定加倍疼爱呵护。西闲便命阿照准备两样贺礼,让小江子亲自送到苏府去。   才吩咐妥当,那边文安王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   半月不见,文安王鬓边的头发仿佛又白了一层。   上回西闲还并没留意,这次却被迫留意到了。   同为皇室中人,本朝几位王爷容貌都是不差,其中以赵宗冕的相貌为佼佼者,龙章凤姿,令人倾倒,不必多说。而文安王当初也是誉满京华的美男子,且胜在气质温润谦和,有贤王的称呼,可如今容貌虽未曾大变,通身却平添了几分沧桑沉郁的气质。   文安王落座后,未曾立刻开口,恍惚中仿佛在自顾自出神。   还是西闲主动道:“王爷突然入宫,不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宗栩道:“倒是并没有格外要紧的,只是……算是同娘娘叙旧罢了。”   西闲略觉诧异:“叙旧?”   文安王笑笑,突然说道:“娘娘还记得当初在江南,除夕夜行,娘娘跟本王同乘一车的旧事吗?”   他突然提起旧事,而且语气如此含糊暧昧,西闲淡淡问道:“王爷想说什么?”   文安王笑笑,却欲言又止:“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那会儿太子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经这般大了,当初送他的那样小物件儿,可还留着吗?”   西闲想到那枚永安五铢钱。   自从得了后,因知道珍贵,西闲便放在小荷包里,贴身带着,后来因要上京,便用丝絩打成如意结,给当时还小的泰儿系在衣带上,以做保平安之用。   再后来母子重逢,那枚如意结也仍好端端的,西闲知道赵宗冕是个眼尖的人,且这种事又不大好说,便取了下来,放进了衣柜底下。   这会儿恍惚中,竟有些忘了当初进宫的时候,有没有从西巷王府把那箱笼运了进宫。   西闲一时没有回答,文安王道:“莫非是丢了吗?”   西闲才道:“是王爷的心意,又是很珍贵的压岁钱,又怎敢丢弃,不过是放在箱子里收藏着罢了。”   赵宗栩笑道:“原来如此,娘娘不仅重情重义,也还是个念旧的人。”   西闲见他一味说这些没要紧的,心中疑惑。   当初赵宗冕没回来之前,听文安王的话,大有不肯就此罢休的意思,且先前几日也曾听关潜说起,文安王曾找过关潜,可见他的心不死。   但是这会儿相见,又跟之前那种气势完全不同,竟像是满目消沉颓丧似的。   西闲心中忖度,突然想起另外一个可能,她心中微震,定睛看向文安王,却见文安王似有心不在焉之态。   西闲回想方才两人说话,手暗暗握紧,因说道:“王爷是否还有其他要事,可需要让关潜前来?”   赵宗栩道:“啊,不必了。”   西闲道:“虽然想多陪着王爷说会儿话,只是毕竟有些劳乏了。”   赵宗栩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娘娘,娘娘凤体要紧,且好生歇息。”   西闲狐疑地起身,在女官陪同下入内去了。   而就在西闲进殿不久,赵宗栩出了甘露宫。   沿着狭长的宫道走了半晌,便听身后有声音沉沉道:“皇兄请留步。”   赵宗栩脚步一顿,还未回头,脸上先流露出一抹笑意。   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自知了天命。   然后他才转过身,身后站着的人,虽身着侍卫服色,却掩不住一身天潢贵胄的威贵之气。   ***   目光相对,文安王笑道:“你果然回来了啊,皇上。”   赵宗冕道:“朕当然得回来,不然怎么能听见皇兄特意要跟我说的话呢?”   文安王道:“哦?”   赵宗冕淡淡道:“皇兄,你真不应该。”   文安王对上他冷厉的眼神:“怎么?”   赵宗冕道:“尹西园毕竟是你的心腹,就算他不是受你指使,但因为他的所做所为,差点让世子自刎宫中,朕不信以皇兄的城府心机,会半点也猜不到尹西园的意图,或许,从皇兄称病离京、留世子做人质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把世子当作弃子了吧。”   文安王嘴唇微动,并未出声。   “虎毒不食子,”赵宗冕冷冷道:“或许对皇兄来说,只要能换取你平步青云而上,区区世子,也不必在意了对不对。毕竟,假如朕现在真的死在外头,皇兄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登上那把椅子!”   文安王还想辩解:“宗冕……”   “你想说,你回京是为了辅佐太子?这些谎话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朕该杀了你,”赵宗冕往前一步,揪住文安王的衣领,咬牙道:“从来不该奢望你会收敛羽翼,安分守己。”   文安王的身子撞上结实的宫墙,这让他有瞬间的晕眩。   对上赵宗冕冷冽无情的眼神,文安王心中所有辩解的言语、周旋的法子,突然间灰飞烟灭。   文安王竟一笑,道:“好啊,反正我什么都失去了,你动手吧,一了百了。”   赵宗冕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半晌,慢慢地将他放开。   赵宗冕抖了抖衣袖,好整以暇道:“知道朕这几天做了什么吗?已经派人去了封州,宣布废黜你王位的诏书,并收编你的封州军马。”   文安王却仍是半靠在墙边,也许他怕一旦离开,整个人就会脱力倒地。   “王兄,”赵宗冕停了一停,继续道,“太上皇一个人在黄陵颇为寂寞,以后,你就去那里陪他吧。”   文安王听到这里,眼珠转动,又是毫不在乎地一笑。   赵宗冕看他一眼,转身往回走,文安王望着他的背影,不由高声叫道:“宗冕……”   脚下一顿,赵宗冕想要回头,却又按捺。   他重又昂头,深深呼吸,才道:“另外,朕知道方才皇兄在甘露宫里跟小闲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故意想让我听见。”   眼前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慢吞吞地涌动,曳过。   好一份云淡风轻,宁静闲适。   “你放心,”赵宗冕道:“朕已经许给小闲——以后罢黜六宫,只有她一人陪伴。你觉着,朕会被你三言两语所挑动吗?”   赵宗栩方才在甘露宫里所言,什么“夜间”、什么“同乘一车”,按照赵宗冕惯爱吃醋独霸专爱的心性,自然会疑虑丛生,甚至勃然大怒。   但是文安王不知道的是,现在的赵宗冕,也如同西闲一样,虽有芒刺,但面对她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把自个儿的芒刺收起来。   或许并不是刻意收起,而是……同样在相处的细碎时光之中,被温柔的抚平了。   身后,赵宗栩亦仰头看天,白茫茫地云朵坠落在他的眼中,覆盖在心上。   文安王闭上双眼,感觉日影灼烈而滚烫。   真是个晴天。   ***   这日,泰儿回到甘露宫,对西闲道:“母后,林翼这几天都不大高兴,我听说,是因为林舅舅要给他找个后妈了?”   西闲却不知这件事:“是林翼跟你说的?”   泰儿道:“他起初不肯说,是我看他闷闷不乐,逼问、呃,打听出来的。听说是什么京兆府衙门的长官之女,林翼似乎不太喜欢。”   自打于青青过世之后也近两年了,西闲因忙于宫内宫外的事,倒是把林家给忽略了。   如今听了这消息,便问泰儿道:“翼儿怎么不喜欢?是对他不好吗?”   泰儿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母后,不如打听打听,看看那什么京兆府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要不是个好的,那就换人,免得林翼以后给后妈欺负。”   西闲摸着他的头笑道:“偏你懂这么多。”   泰儿笑嘻嘻地,心里却想:“小翅膀只能给我一个人欺负,可不能给别人欺负了去。”   此后西闲果然上了心,便叫关潜暗中查询,看是什么样的品格,倘若不是好的,那只能想法儿换人。   毕竟林家已经有过一个于青青,差点儿坏事。   若是再娶妻,自然不能马虎,也由不得再让林御史跟东来做主了。   关潜的心思是最厉害的,此事交给他料理,必然妥当。   而那日赵宗栩来过之后,西闲心中也存一份心事,赵宗冕神出鬼没,指不定听没听见,若他多心,可如何是好?   却终究不便主动提起,不然,更显得心虚。   只在那日,西闲终于找到了那枚永安五铢钱,晚间,便假作无意地对赵宗冕道:“你看这个……我差点忘了,是早先在江南,文安王给泰儿的见面礼呢,是珍贵的古董。”   赵宗冕转头看了她半晌,才嗤地一笑:“什么好东西,也巴巴地来说,都是皇后了,难道没见过更好的?这上头都有铜钱绿了,脏兮兮的,赶紧扔了了事。”   西闲吃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便迟疑说:“真的很值钱,扔了怪可惜的。”   赵宗冕笑道:“看你那小家子气,既然舍不得,那就留着吧,什么大不了的。”   西闲悬着的那口气还没放平,赵宗冕又哼道:“以后可不许再跟别的男人同车了,不然就不是让去守皇陵,一个个的直接砍了。”   西闲这才确信他是知道了,又听了这话,方忍不住一笑释然。   ***   六月中旬,诸事皆宜。   一大早,甘露宫里的那只白孔雀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屏,耀武扬威似地在宫内转来转去,引来无数的惊愕赞叹之声。   因今日,是永延皇帝御驾回京的正式日子。   虽然赵宗冕早一步回京,但因有其他事情亟待解决,所以秘而不宣。   特选了今儿的大日子,大张旗鼓,仪仗隆重,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这大半年来百姓们惶恐之心,让万民皆都看清楚,如今万乘之尊,真龙来归。   从御驾进城开始,两侧百姓便把一条宽绰官道两边塞的满满当当,望见御驾来临,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山呼圣明天子万岁。   而在皇极门口,是西闲同一干命妇,内侍等,在黄罗伞盖之下等候,亲自恭迎。   因要等上一阵子,西闲的身孕又快要足月了,原还是坐在椅子上等待的。   直到远远地御驾出现,承吉承祥先忍不住高兴地指点起来。   泰儿早在关潜陪护下率领文武官员出城迎接,此刻人在御驾仪仗中。   这边儿西闲一手牵着一个小家伙,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万人丛中那道卓然不群的身影,看他那样睥睨四顾不可一世的样子,想到他昨夜抱着自己时候那孩子式的依恋跟混不设防,总觉着想笑,但嘴角才一动,眼眶却已经先湿润了。   终于仪仗来至宫门前,在众位诰命贵妇、文武百官们的簇拥下,西闲牵着承吉承祥,徐步上前,戴着九龙四凤冠螓首微微低垂,声音柔和:“臣妾……恭迎皇上回宫。”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跟着:“恭迎父皇回宫。”   赵宗冕笑笑,松开泰儿,大步走到西闲身边。   将她双臂扶住,打量着面前端庄秀丽,凤仪葳蕤的人,赵宗冕微微一笑。   于三个小子,文武百官,各府女眷,侍卫宫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俯身垂首,将一个吻轻轻印在西闲明净如玉的额上。   作者有话要说: 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  ̄3)(e ̄ *)   正如你们所见,终于结局啦。   本来想安排两个番外的,但到这里刚刚好的感觉,所以……应该不会有番外啦小柳儿:这不公平,我的戏份呢?   作者:本来你该在白山,你怎么逃出来了?   小柳儿:一言难尽,那个狗皇帝想把我卖了,幸好我机灵作者:……   大魔王:难道让你白拿人家那么多东西,赶紧滚回去当压寨夫人,过来掺和啥啊小柳儿:我要给小公主当保姆!   看到留言里有小伙伴经常推荐的,《与花共眠》《闺中记》《大唐探幽录》《花月佳期》《青云上》等,也都是我的心头好,书荒的小伙伴们可以去作者专栏转转~记得收藏作者啊~刚才看了看后台,这是薇妮完结的第三十七本书。啊,感慨。   感谢所有小伙伴们的一路跟随陪伴,咱们新书见吧~若无意外,明天接档本书,记得约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