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贵女难当 作者:百香果茶   作品简介:   元安从一个乡下小丫头一跃成为公府郡主,从此以后受尽万千宠爱,然而一朝敌国入侵,她终究还是踏上和亲之路。庄煜从一个乡下少年郎一跃成为一国太子,从此以后受尽阴谋算计,幸而一朝为帝,他终能抱得美人归。   本文行文流畅,文笔细腻,女主受尽宠爱却不骄纵,男主使尽阳谋套路女主慢慢爱上自己,没有误会和狗血,只有一对有情人跨越万里之遥,心心相印,白首不离。 第1章   虎头沟是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村口又有一条湍急的大河就叫虎头河。村里人想去县里要不等三天一次的渡船来接,要不就要翻过村后头的大虎山。   这大虎山形似虎头,陡峭难行,山林中又常有猛兽出没,十里八村的好汉里头只有虎头沟的齐家大郎有一身好本事敢上山。   虎头沟道路闭塞,少与外人来往,如今外头世道乱的很,村口的渡船十多天也来不了一次,虎头沟更是与世隔绝了。好在虎头沟依山傍水物产颇丰,不用与外界互通有无就能自给自足,日子虽然艰难了些,倒也安逸。   熬过一个严冬,村民们也纷纷开始出门活动,村口的大槐树下坐着一群女人,手上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嘴里一边嗑着自己炒的瓜子一边闲聊。   一位粗壮结实的妇人嘴里瓜子皮嗑得飞起忽然扯过旁边妇人手上的衣服嚷嚷道:“哎呦呦!齐娘子这手艺莫不是织女下凡呢?瞧这花朵漂亮的,像是刚从枝头拔下来的!”   “李婶笑话我呢!我家小妹淘气把衣服勾破了,小姑娘爱俏,要不下功夫她就不穿了。”   齐娘子是前头说的齐家大郎的媳妇,娘家姓沈,六年前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妹子安姐儿嫁到了虎头沟。   寻常村妇操持地里家里一堆的活计,大多都像李婶那样结实,不管是做农活还是洗洗涮涮都是一把好手。   可齐娘子面容秀美,身子窈窕,又识文断字的,齐大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家里家外的活计自己一手全包了,不要齐娘子操一点心,齐娘子平日里缝缝补补和做饭就行,几年下来,反倒比刚来虎头沟时更加丰润了。   众人见了李婶手里的衣裳,上面绣着一枝桃花,栩栩如生,纷纷称赞,李婶大笑道:“谁家姑娘不爱俏?可也得有你这手艺才行,别说是小姑娘了,就是我这个老婆子看着都喜欢得不行,怪道我家二丫头天天闹着要学你这手艺!只是我怕她粗手粗脚的糟蹋东西。”   齐娘子微红了脸,笑道:“这倒是奇了,别人家的娘巴不得自己儿女多学些东西,怎么婶子还拦着二丫头?二丫头要来就让她来,多学些以后嫁了人在婆家也能得一声称赞不是?”   李婶顿时笑眯了眼,拉着齐娘子不停道谢,又把齐娘子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就连齐娘子的指甲片都是美得和仙女儿似的,直把齐娘子脸都羞红了。   一旁众人看着齐娘子羞答答的像是未嫁的大闺女一样娇美,心里艳羡不已,怪道齐大郎那般疼媳妇呢!   只有一位吴娘子探头看了一眼就耷拉着眼皮,撇了撇嘴道:“你当你家二丫头和齐娘子一样灵巧呢?还她想来学?我可听见上次你骂她手笨的和木头一样,连给衣服补个口子都和蜈蚣一样!”   吴娘子家就紧挨着李婶家,李婶骂起孩子来嗓门又大,隔壁的吴娘子可不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吴娘子又是个惯会作怪的人,李婶家里什么风吹草动被她听了去,转头就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李婶对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偏偏吴娘子口里犹自喋喋不休:“二丫头都十六了吧了,还学什么绣花,正经找个人家赶紧嫁了吧!”   李婶一听吴娘子的话就拉下脸,跳起来就要骂,齐娘子赶紧拉着婶子道:“婶子上次不是说二丫头看安姐儿的手帕好看吗?走走走,我回家找一条送给二丫头。”   “你拉我做什么?看我今天不撕了吴家的那张嘴!”   “婶子就当卖我个面子,回头让二丫头来我家,我教她绣花,赶明让她给你绣个大的可好?”   两人拉着扯着朝着齐娘子家里走去,李婶一路上犹自愤愤不平。   好不容易把李婶拉到了家门口,李婶看着齐家的泥瓦大房子,又高又宽敞,院子里架了一树葡萄藤,地上鸡笼鸭舍都干干净净的,十多只鸡鸭扑腾着翅膀抢食吃,看起来既热闹又整洁。   李婶赞叹不已:“到底是你家大郎会预料,这泥瓦盖的房子可是咱村子里的头一份!”   齐娘子抿着嘴直乐,拉着李婶进了屋,从炉子上煨着的茶壶里倒了满满的两碗茶水,递给李婶一碗:“如今天还冷得很,婶子喝碗水暖暖吧。”   李婶双手握着茶碗喝了一口,满口的枣香,润口的很,李婶忍不住一口喝完了。   李婶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看着齐家宽敞的堂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齐娘子拎着茶壶往李婶碗里续水,听见李婶不住地长吁短叹便笑着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我家的茶水烫着婶子嘴了不成?喝了我家一碗茶就愁成这样。”   李婶啐了一口齐娘子:“我是替我家二丫头发愁,眼瞅了马上进十七了,我和你柱子叔是日夜愁夜也愁,愁来愁去也没办法,心焦啊!可在心急又能如何?如今世道乱,听说外头都有人换着孩子吃了,我们虎头沟是老天保佑,虽然穷了点,到底还能过下去,我本想给二丫头招个女婿回来,我和你柱子叔老了也有个依靠,可现在别说招个女婿,就是找个手脚齐全年纪相当的孩子都难!”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娘子只能劝慰道:“横竖二丫头也不算大,正好留两年,说不定这天下就太平了,到时候婶子是招女婿也好嫁女儿也好,总能找到合适的。”   李婶无奈地点点头,一拍大腿恨恨道:“都怪前头那个没用的皇帝老子,又是建宫殿又是俢坟的,银子没了就刮老百姓的血肉,呸!还好他死了,不然还不得吸干了咱们的血!”   突然又合掌道:“老天爷哎!你可得保佑下一任皇帝老子是个好皇帝啊,不然这老百姓的日子也没法过了,我的女婿也招不到了!”   扭过头来看齐娘子呆呆地端着茶碗,碗口斜的茶水都要泼出来了,李婶忙抢过茶碗放好。   手里的碗冷不丁被抢走了,齐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忙宽慰道:“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咱们这水路陆路都不通,总还是太平的。”   齐娘子和李婶唠了半天家常,李婶便要回家,齐娘子留她不住,忙从里屋拿出一条绣着腊梅的手帕,又从厨房舀了一碗红枣干给李婶。   李婶颇为不好意思:“这来你家说话,又是手帕又是枣儿的,我又不是来打劫的。”   齐娘子将手帕和红枣干塞进李婶衣服篮子里笑道:“平时我们家少吃婶子东西了?你让二丫头年三十送来的炸糕远哥儿现在还念着呢!”   李婶推辞不过只好说道:“那这帕子和枣儿我就收了,赶明儿家里炸糕,我让二丫头送些来。”   “那我先谢谢婶子了,不过这枣儿给婶子了,碗可得还我,明天午饭后二丫头要是没事就让她来我家,我教她绣花。”齐娘子笑着将李婶送到了院门口。   送走了李婶齐娘子却没有立马进屋,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渡口出神,口里喃喃道:“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第2章   齐光宗家世代住在虎头沟,代代单传,他出生时他爹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勉强撑到齐光宗满月喊了一句“我对得起祖宗了!”就断气了,只留下光宗这个名字。   虽然没了爹,但好在齐光宗有个彪悍的娘,硬是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了。   只是他娘大字不识一个,虽然也送齐光宗去了村里私塾待过,但也只是嫌儿子在家闹得慌耽误她下田,一个月送上一斤肉或是十斤粮食,权当请个人帮忙带孩子了,至于齐光宗学到多少她一概不管。   等到齐光宗十五岁时已经长得十分壮实,甚至徒手打死过山上的半大的野猪,他面相又端正,打猎种田都是一把好手,不知得了多少黄花大闺女的青睐。   可惜齐光宗十六岁的冬天,山上跑下一只恶虎。   彼时齐光宗去了县里卖野货,只余一个老母在家中,竟被那恶虎活活撕成了两半,恶虎叼了一半跑回山上。   齐光宗回家时只看见了两条血淋淋的腿横在堂屋里。   虎头沟顿时人心惶惶,山里有野兽不假,吃人还是头一次,估计是冬天难熬,饿极了下山吃人,只怕下一次又有人被叼了去。   里正可怜齐母辛苦抚养齐光宗长大,好不容易到了齐光宗能讨媳妇儿的时候了又遭此横祸,召集了村民,大家你二十个铜板我十个铜板的凑了副棺材抬去了齐家。   齐光宗当时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虽然这个少年过于壮实了些,可人生阅历有限,痛哭流涕收了母亲的余下的残尸,正在彷徨无助之际,邻里乡亲抬着棺材上门帮忙了。   女人们自发地去厨房忙活,男人们帮忙搭了灵棚挂上丧幡。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忧心,齐母身躯不全,只怕到了底下阎王爷不收,投不了胎不能安息。   等乡亲布置好灵堂才发现齐家大郎竟然不见了。   没有孝子摔盆丧礼还怎么办下去?   众人着急忙慌满村子找人。   直到第二太阳下山时齐光宗才光着膀子满身血淋淋地扛着一只花斑大虎,手里还拎着一个正在滴血的包袱。   原来齐光宗浑浑噩噩间听见母亲身躯不全投不了胎顿时慌了神,趁人不注意拿了打猎用的弓箭又从柴房寻了一把砍刀悄悄上了山。   竟然一个人活活打死了恶虎,那包袱是齐光宗的上衣,里面包着零碎的骨头。正是齐光宗从恶虎口里抢下的齐母另一半尸首。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齐光宗一点点把齐母的尸骨拼凑起来,停过三天摔盆哭灵送齐母入了土。   因为齐光宗打死了恶虎,县官大人奖了他二十两银子。齐光宗把趁夜把银子丢在里正家门口,自己远走他乡出外闯荡去了。   齐光宗这一走足足八年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媳妇儿和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姨妹子。   齐光宗算是荣归故里,不但自己家里盖起了村里独一份的泥瓦大房子,还给村里的学堂捐了二十两,惹得村民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齐光宗回来不久外头就起兵乱了,虎头沟地理位置不好,难进难出,渡口一废就与世隔绝,太平日子里自然觉得种种不便,乱世里倒是因祸得福。   外界仿佛忘记了这个地方,既没有兵乱之祸也没有赋税之苦,过的比太平日子时还要自在些。   回来的第二年,齐光宗带回来的媳妇儿就给齐家添了个大胖儿子,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   这天齐光宗天没亮就起来把家里存着的小麦拿了一袋送去磨房磨了,又上山逮了一只肥肥的野鸡,顺便砍了些柴火,美滋滋地回了家。   今天是姨妹子安姐儿八岁的生辰,安姐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妹子,其实他早当成了亲闺女疼。   这不忙活了一上午,就为了做一桌好菜出来。还有安姐儿最喜欢的蜂窝糕,用蜂蜜和白面做的,平时难得吃一次,今天生辰得让小丫头吃个够。   齐光宗手里拎着野鸡,肩上扛着柴火,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往家里走,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己媳妇儿呆头鹅似的站在院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齐光宗走到了她面前都没有回神。   “这哪家的小媳妇这么水灵?可是在等夫君回来?”   齐光宗一把丢了柴火和野鸡握住齐娘子的手摩挲个不停:“哎呦这手的冷的,可心疼死了爷了,不如跟了爷,爷给你暖手如何?”   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的嘴脸。   齐娘子被吓了一大跳,一看是自己男人顿时竖了柳眉恨道:“该死的冤家!吓了我一大跳。”   齐光宗哈哈大笑,狠狠摸了两把媳妇儿的手,正想凑过去偷个香,冷不丁后面一阵咳嗽声。   夫妻俩一回头却是三个小豆丁,正是牵着远哥儿的安姐儿,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这个是村里学堂夫子的孙子玉郎。   远哥儿年纪小还不懂事,看见爹娘亲近笑嘻嘻地就上来要抱抱,安姐儿却拿着手指划着自己白嫩嫩的脸蛋嘴里嚷嚷着:“羞羞脸!羞羞脸!”   齐娘子红着一张脸狠狠地掐了齐光宗一把,齐光宗倒吸一口凉气。   这婆娘看着娇滴滴的,怎么每次下手都这么狠?   他弯腰把远哥儿抱起来,唬着脸恶狠狠地吓唬安姐儿道:“惹恼了你阿姐,蜂窝糕可就没了,你就吃我烤的饼子好了。”   想到姐夫烤的能用来砸野鸡的饼子,安姐儿顿时苦着脸拉着齐娘子的手腻歪:“阿姐~好阿姐~我错啦~”   奶呼呼的声音像是抹了蜜糖似的甜腻,一旁的玉郎狠狠打了个寒颤。   齐娘子点了点妹妹的鼻子无奈道:“你个小促狭鬼,也不怕被你玉郎哥哥笑话!”   安姐儿从姐姐怀里抬起小脑袋冲着玉郎做了个鬼脸,又扭过去对齐娘子说:“夫子让玉郎哥哥来要一根结实的棍子,以后课堂上谁敢睡觉就用棍子打他手心。” 第3章   玉郎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祖父说玉不琢不成器,求学之路漫漫,不可懈怠。”   玉郎也不过十岁,挺着腰板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大人似的,齐娘子看着好笑,让齐光宗赶紧去柴房找一根合适的棍子,自己拉着玉郎的手上下打量。   齐娘子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的却懂事的很,书读的又好,和祖父相依为命,整个虎头沟都没这么好的孩子了。   就是黑了些,不过看着五官倒是不错,想来长大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玉郎的袖口短了,看来是长高了,等下你回去把衣服换下来,晚上和爷爷来我家吃饭时带过来,嫂子给你接上。”   齐娘子看玉郎不合身的衣服,想到他家里只有一个祖父,心里更是怜惜。   “多谢嫂子,平时里我和祖父的衣裳都是嫂子帮忙缝缝补补,玉郎和祖父都十分感激。”玉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好在他的脸黢黑黢黑的,看不真切。   齐娘子嫁到虎头沟时玉郎才四岁,只是又黑又瘦,看起来才三岁不到。   庄夫子是个老学究,学问人品自然是极好的,但在照料小儿衣食住行方面就不行了。   齐娘子时常帮他们祖孙俩缝缝补补,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不忘送一份给庄家。   “玉郎哥哥别忘了我的草蟋蟀,你可答应送我的。”安姐儿搂着齐娘子的手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眼珠子滴溜溜像庒玉郎小时候吃过的黑玉葡萄,好看极了。   玉郎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安儿妹妹肯定是世间最好看的小姑娘。   “安姐儿你又缠着玩闹,要是耽误了玉郎读书,小心庄夫子打你板子!”齐光宗拎着一根约一尺半长的板子挥舞几下,作势要打安姐儿的手心。   安姐儿忙缩回了齐娘子怀里:“阿姐!”   齐娘子嗔怪地瞪了一眼自己丈夫,忙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小脑袋以作安慰。   被自己小娘子白了一眼,齐光宗却觉得受用的很,不知道还以为齐娘子给他送了秋波了呢!   “齐大哥莫要吓唬安儿妹妹,祖父知道是给妹妹的生辰贺礼还说让我用心,务必要让妹妹满意。”玉郎微微挪了一步,刚好挡在安姐儿身前   安姐儿捏着鼻子朝齐光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对玉郎道:“如果做的不好,我可不给你吃蜂窝糕!”   玉郎一脸认真道:“齐嫂子的蜂窝糕做得最好,安儿妹妹可要赏我一块才好。”   安姐儿用肥嫩嫩的小手托着肉呼呼的脸蛋思考了一会,一脸肉痛道:“那就给你一块,一小块。”说着还用手比划个针尖差不多的大小。   “那我先谢谢安儿妹妹了。”   “蜂窝糕!蜂窝糕!小姨我也要蜂窝糕!”在一旁玩泥巴的远哥儿听到有吃的,顿时闹腾起来了。   齐娘子没好气地拍了个他脑袋上的桃心道:“玩你的泥巴去!哪次少了你的了?”   远哥儿这才重新和泥巴去了。   玉郎又做了个揖感谢道:“麻烦齐大哥了,祖父还在家中等我,我先回去了。蟋蟀我已经做好了,稍后就送来。”最后一句话是对安姐儿说的。   安姐儿顿时笑开了花,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重重地点了两下小脑袋瓜子。   等庒玉郎回家了,一家子才回了屋,因为两个孩子下午还有课,因此安姐儿的生辰席面安排在晚上,午饭齐娘子准备简单打发了。   “大郎你去打些水回来,安姐儿从坛子里掏些酸白菜出来。”齐娘子指挥着一大一小,自己也把袖子准备和面。   齐光宗应了一声挑了扁担和桶,又把才猎的野鸡带上,准备在河边收拾。   “阿姐我们中午吃酸菜面吗?”安姐儿一脸期待地看着齐娘子。   齐娘子秘制的酸菜酸鲜爽口,安姐儿每次都要呼噜噜吃一大碗,但是齐娘子觉得腌制的菜对孩子身体不好,只偶尔才肯做一次。   看到齐娘子点了头,安姐儿的眼睛越发明亮了,小馋猫似的追问:“那我能拿些酸萝卜和酸芹菜吗?”   齐娘子看得好笑,无奈道:“每样只准拿一点,不准多拿!”   “嗯嗯!”   安姐儿几乎是在蹦跳着进了厨房,从灶台上拿了个干净的木盘子用来放酸菜。   一掀开坛子一股酸菜独有的酸味扑鼻而来,安姐儿咽了咽口水,扭头看齐娘子不在,飞快地掏出一块萝卜头塞进嘴里,顿时被酸的眉头直皱。   等适应了口里的酸后,酸萝卜独有的鲜味在口里弥漫开,咯吱咯吱嚼一口,顿时满口生香,非常爽口。   “安姐儿不许偷吃!”   安姐儿心虚地缩回手,三两下咽下口里的酸萝卜,用齐光宗特意削的长筷子捞了大半盘的酸白菜,又夹了些酸萝卜和野芹菜出来,才不舍地盖上盖子。   “阿姐我把酸菜放在台子上了。”   “知道了,你带着远哥儿玩会儿,阿姐先把蜂窝糕发好就做饭。”   “嗯嗯!”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到了院门口,加入了捏泥巴的大业中。   齐娘子把一早换到的牛乳隔水加热后倒入一点猪油,搅拌到猪油融化后一点点加入面粉并搅拌均匀。   又把鸡蛋和蜂蜜混合起来不停地搅打一炷香的时间,在半盏清水里放入稍许霉曲。将加了面粉的牛乳和霉曲一起倒入鸡蛋蜂蜜里,继续搅打一炷香的时间后放在炕上焐着发酵一个半时辰。   齐娘子用褥子把面盆盖好,才把上午就焐上的面团拿出来,在厨房灶台上把发好的面团搓圆擀平,切成筷子粗细的宽面备用。   然后拿过酸白菜细细切了另放,又把酸萝卜切厚片,野芹菜切段和香油拌匀了,野芹菜特殊的香气加上香油的酽香,糅杂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再加上萝卜的酸,格外酸爽解腻。   正好齐光宗也打了水回来,他将收拾好的野鸡挂在葡萄藤上,挑着两桶水倒进了厨房的水缸里后就帮齐娘子生火做饭。   夫妻两人一人做饭一人生火,有说有笑。   今天难得没有风,烟火气从烟囱直直冒向高处,院子里鸡鸭啄食,院门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用泥巴捏着各种小人,时不时还吵闹两声,但很快又凑一起你捏我的泥人一下,我揪你的泥团一下。   很快浓郁的酸香在这个农家小院弥漫开,齐光宗扯着嗓门大喊:“安姐儿,和远哥儿洗了手吃饭了!”   惊得院里的鸡鸭一阵扑腾。   安姐儿带着远哥儿洗好手进屋时,齐娘子已经将每个人的面都盛好了,桌子中间还有一碗凉拌酸菜,夫妻两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酸菜面。 第4章   饭后齐光宗在厨房洗碗,齐娘子陪着两个孩子午睡。   远哥儿吃饱喝足睡得口水直流,活像个小猪崽子。   安姐儿瞪着眼睛摸着自己圆溜溜的小肚皮,皱着小脸委屈地对齐娘子道:“阿姐,我肚子疼。”   齐娘子放下手里的针线,摸了下安姐儿的肚子。   齐娘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狠狠点了下安姐儿的额头道:“让你别吃那么多!拦都拦不住你!来,坐起来靠阿姐身上,阿姐给你揉揉肚子。”   安姐儿蔫了脑袋靠在齐娘子身上哼哼唧唧,把刚进屋的齐光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安姐儿病了呢。   一听安姐儿是吃多了撑得,哈哈大笑,惹得安姐儿把脸埋在齐娘子怀里羞红了一张脸。   “你别光笑了,去厨房冲碗山楂水来,给安儿喝了舒服些。”   齐光宗从橱柜里找到放着山楂酱的罐子,用木勺舀了两勺用温水冲了。这山楂酱是齐娘子秋日里打的山楂果腌的,用来消食最好。   齐娘子哄着安姐儿喝了山楂水后让安姐儿下炕多走走,嘱咐齐光宗盯着安姐儿别让她偷懒。   午后远哥儿醒了,安姐儿也不难受了,两孩子手拉手上学去,齐娘子在家中准备晚上的席面。   大概是庄夫子手里的板子镇住了一众皮猴,学生都老老实实念书写字,庄夫子欣慰不已,深悔没早点弄个板子出来,瞧这群孩子多老实。   下午的课堂难得的和谐,只有安姐儿噘着嘴闷闷不乐,惹得庄玉郎心不在焉看了她好几眼。   “咳!”   被祖父瞪了一眼的庒玉郎忙收回视线,庄夫子无奈地摸了摸自己胡子道:“都歇会吧。”   学堂里顿时气氛一松,学生们三五成群凑一起叽叽喳喳,庒玉郎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着趴在桌子上的安姐儿。   啪!   冷不丁头被板子敲了下,庒玉郎捂着脑袋看着捏着胡子的祖父。   “心不在焉,别糟蹋了圣贤书。”说着摇摇头去了里屋休息。   庒玉郎小心翼翼拉了下安姐儿的袖子,却见安姐儿头也不抬大大地“哼!”了一声。   庒玉郎有些手足无措,有心找远哥儿帮忙说些好话,一回头却看见远哥儿和几个同龄人用烧黑的树枝在木板上比赛画乌龟。庒玉郎喊了几声都没有听见。   庒玉郎只好硬着头皮又扯了下安姐儿的袖子,安姐儿气鼓鼓地抬起头瞪着庒玉郎。   庒玉郎看着安姐儿张牙舞爪的活像幼年时见过的螃蟹,心底先浮起了三分喜意,语气越发软和了:“安儿妹妹,不是我不把那蟋蟀给你,只是我还没有裝盒包好,等晚宴时给你不更好吗?”   安姐儿有些意动,庒玉郎忙趁热打铁道:“那盒子可是我亲手做的,上面还有一只龙呢!”安姐儿正是属龙的。   安姐儿果然来了兴趣:“龙长什么样?我只在书里见过,还没有见过真的呢!你见过吗?”   玉郎摇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真的,只是小时候在话本里见过。等晚上你看看盒子就知道了。”   安姐儿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横行霸道的小螃蟹变成了雀跃的小兔子。   见安姐儿不在闹脾气要蟋蟀,庒玉郎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还道安儿妹妹是个讲道理的小姑娘。   休息片刻后继续上课,庄夫子带着学生摇头晃脑的念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等,念完了又让孩子们用木炭笔在木板上写几遍,不多时便到了下课时间。   因为现在天黑的早,下课时申时还未到,学生挨个和庄夫子打完招呼后像出笼的小鸟一窝蜂地跑出去玩耍。   安姐儿牵着远哥儿走到夫子面前,松开远哥儿的手执弟子礼对庄夫子道:“多谢夫子辛苦教导,今日是学生生辰,我姐夫特意让我来请夫子去家中吃些薄酒。”   说着扯了扯远哥儿,远哥儿后知后觉地跟着小姨行了个礼,嘴里含糊不清道:“呼子不来,阿狼要皱我呢!”   原来远哥儿嘴里塞着红枣儿,想来是临走时偷偷从厨房里拿的。   安姐儿瞪了一眼远哥儿,远哥儿嘴里塞着香甜的枣儿茫然地看着小姨。   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安姐儿和虎头虎脑的远哥儿,庄夫子心生喜爱之情,便微笑对学生道:“你自去家里,我和玉郎把书送回家里就去。”   果然安姐儿到家不久,庄夫子就带着庒玉郎登门了。   齐光宗虽然书没读几本但是也敬重读书人,带着齐娘子和孩子们早早在院门处等候,庄夫子见夫妻二人对他礼敬有加,心里觉得熨帖不已。   虎头沟就数齐家敬重自己,其他人家与其说是让孩子念书的,不如说是找个人看管孩子,就如同当年齐母对齐光宗念书的态度一样。   庄夫子心里开心,嘴上就把齐家的两个孩子夸到天上去了,尤其是今天的小寿星安姐儿,直把齐娘子喜得合不拢嘴,忙把夫子迎了进去。   进屋后齐光宗让庄夫子上座,庄夫子推辞不得,只得做了上席。   庄夫子给安姐儿的贺礼是他亲自抄的一本论语。   如今水陆不通,笔墨纸砚都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在虎头沟里极为少见。只有庄夫子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时常送些衣食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来,整个虎头沟只有庄家还用得起笔。   平日学生都是把木棍烧黑了写字的,虽然不方便但是不费什么成本,趁着父母起火烧饭的功夫就能烧出两三天的用量来。   庄夫子这份礼物可谓非常重了,也是庄夫子感念齐家夫妻为人和善,对他们祖孙多有照顾的缘故。   安姐儿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但是平日里最喜欢念书了,她人又聪慧有天分,学堂里除了庒玉郎就是她学得最好。   庄夫子时常感慨,安姐儿若是男子,待天下大定时,必能考取功名,封官做宰。   齐光宗领着安姐儿谢过庄夫子后,安姐儿忙把书放进齐光宗特意给她打的小柜子里。   等安姐儿出来时,庒玉郎才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安姐儿,安姐儿想起庒玉郎说的龙,谢过后接过盒子上下就找盒子上的龙。   果然在盒子侧面看到了一个长着鹿角,头像狮子,身体像蛇却又有四只爪子的动物图案。   安姐儿惊道:“这就是龙吗?阿姐你看这就是龙!我的属相就是它!”安姐儿欢喜把盒子递给齐娘子看。   齐娘子看了一眼盒子,心里一惊,不免在脸上流露出来。   她忙笑道:“这龙可真威风,咋一看吓了我一跳!这么好的盒子用来装蟋蟀,还送给了安姐儿,岂不是可惜了?玉郎你真舍得?”   庒玉郎忙道:“就是一个盒子而已,不算什么,我是看这盒子上的龙正合安儿妹妹属相才送给了妹妹,还望妹妹不嫌弃才是。”   安儿抱紧盒子朝着庒玉郎像模像样地福了一礼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我可喜欢了!”   送完了贺礼,齐娘子忙招呼入席,菜早就做好了,因为庄夫子好酒,齐娘子特意从葡萄藤下挖出了去年酿的葡萄酒,让齐光宗陪着庄夫子喝几杯。   一桌子的菜颇为丰盛,齐娘子把野鸡做成了一大盆地锅鸡,炖鸡时还在旁边贴了白面和玉米面混合的面饼子,面饼吸了鸡汤的鲜味,格外好吃。   另还有一盆酸菜鱼酸香四溢,还有一碗麻婆豆腐,以及一盆冬笋炖肉,冬日难有鲜菜,只有一盘清炒萝卜和一盘凉拌酸菜,倒也爽口。   主食就是安姐儿最喜欢的蜂窝糕和长寿面。   这长寿面却不是齐娘子做的,是齐光宗擀出来的,满满一碗只有一根面,寓意平安长寿。   齐娘子的手艺绝佳,一桌人吃得心满意足,因是安姐儿的生日,众人吉祥话说个不停,就连五岁的远哥儿新学了吉祥话送给小姨。   等送走庄家祖孙,将家里收拾停当关了门后,齐娘子才拿出一件新做好的衣服。   衣料是难得的细棉,上面绣了喜鹊登梅,梅花怒放,喜鹊张着口仿佛在报喜,看着格外灵动喜庆。   安姐儿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就要试试,等穿上后,齐家夫妻只觉得眼前一亮,安姐儿本就灵秀,穿上齐娘子精心做的衣裳后更觉得灵动可爱,就连远哥儿都在一旁拍手道好看。   齐娘子看着小仙童似的安姐儿欣慰道:“安姐儿好看!不愧是……”说了一半忙住了口,擦了擦眼角,让安姐儿活动几下看看是否合身。   安姐儿一个孩子只顾着高兴自己有了新衣裳,哪里注意到阿姐的异样,倒是平日里粗枝大叶的齐光宗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齐娘子,也没有多问什么。   等夜里两个孩子睡了,夫妻两人灭了炭火也上了炕,齐娘子满腹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齐光宗一把搂过媳妇催着赶紧睡觉。   齐娘子忽然想到庒玉郎送来的盒子,忙推了丈夫一把:“我听说庄夫子不是本地人,是带着孙子逃难来的这,你知不知道庄夫子前头是做什么的?” 第5章   齐光宗本来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媳妇一推惺忪着眼嘟囔道:“大概也是教书的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来虎头沟,听里正说是探亲路上遇到了土匪,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一个孙子相依为命。庄夫子不还有个学生时常来看他吗?”   齐娘子突然坐起来披上了衣服,齐光宗打了个寒颤,抱怨道:“你这婆娘!床都给你暖好了不和夫君睡觉,瞎折腾什么?冻病了怎么办?”   齐娘子却没有躺下,继续问道:“你觉得玉郎这孩子怎么样?”   “是个聪明孩子,满村里正经念书的也就他和咱家安姐儿了,就是忒黑了点,比锅底白不了多少,我就没见过他像他这么黑的!”   齐光宗啧啧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坐起来问齐娘子:“你怕不是看上庄家那小子,想配给安姐儿吧?”   越说越觉得就是那回事,齐光宗顿时急了:“庄家那小子是个好孩子,可是家徒四壁,没田没地的,现在外头兵荒马乱,书念的好有什么用?就算咱们陪了田地给安姐儿当嫁妆,可庄家小子是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难不成还让安姐儿以后下田养活他吗?”   “再说庄家小子黢黑黢黑的,以后生个小子还好,要是生个闺女想他一样可怎么好?”   越说越觉得庒玉郎碍眼,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婆娘:“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把安姐儿配了人家,安姐儿玉人儿似的,咱们可得给她挑个家底殷实的婆家。”   齐娘子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安姐儿才多大?你想哪去了?”   齐光宗奇道:“那你打听人家干什么?”   齐娘子没好气地推了下齐光宗:“你懂什么?我问你,你知道玉郎送给安姐儿的盒子上刻得是什么?”   齐光宗顺势抓住齐娘子的手焐在手心,哈欠连天道:“不是龙吗?这我还能不知道?你男人我当年也是走南闯北——”   “那是五爪龙!”齐娘子打断了齐光宗的话,柳眉拧的紧紧的,颇为担忧。   “五爪龙?”齐光宗摸不着头了,“龙不都五个爪子吗?”   齐娘子摇了摇头道:“四脚五爪龙那是皇帝才能用的,民间用的龙都是四爪的,你想想你看到过得龙是不是都是四脚四爪?”   齐光宗略一思索,还真是!   齐娘子眉眼间露出几丝忧虑:“连你都不知道五爪龙,玉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些年虎头沟都没出过,怎么知道五爪龙?”   齐光宗不以为意:“也许是庄夫子知道吧,告诉了玉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说庄夫子知道那更不可能让玉郎刻条五爪龙出来了,皇帝受命于天,那是真龙下凡!旁人用了五爪的可是要杀头的!”齐娘子拍了拍胸口,看起来非常忌惮。   齐光宗搂着媳妇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真龙下凡,不过是胜者为王,不然为什么前头那个皇帝能被推下台?再说了,除了我们陈国,还有虞国和舜国,难不成个个皇帝都是真龙下凡?那这真龙还是扎堆下凡的哈哈哈!”   齐娘子辩不过自家男人,狠狠锤了齐光宗一下,气呼呼地脱了衣服睡觉。   谁知刚躺下就被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齐娘子刚挣了一下,就听见齐光宗哼哼道:“哎呦娘子下手重啊,我这胸口疼哟!”   齐娘子只当真的疼,忙要转身,却被两条铁壁死死抱着不能动弹,齐光宗学着远哥儿道:“好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齐娘子脸色微红,啐了一口,夫妻两人自睡了不提。   夜深了,虎头沟里大都灭了灯睡下了,庄家屋子里却还点着灯燃着炭火。   庄夫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沓纸细细翻看,半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笔字大有长进,也没有什么错处。”   庒玉郎端坐在椅子上,听着祖父夸赞也没有露出骄傲之色。   庄夫子越发满意,沉吟片刻问道:“‘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何解?”   庒玉郎站起身道:“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答得不错,只是还不够深入,你明日放学后以此写一篇文章来。现在且回屋歇息吧。”   庒玉郎点头应了,却没有立刻回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庄夫子放下手里的作业问道:“为何踌躇?”   庒玉郎忙回答:“弟子有疑问。”   “问。”   “先生带弟子来此地避祸后每年都要弟子把自己晒得面黑如炭,弟子……”   庄夫子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自小被人夸赞聪慧,不到三岁就熟读多篇经典,竟不知道我的用意?”   庒玉郎脸色丝毫未变,答道:“弟子知道先生是担心我被人追查出来,可是如今我们身在陈国,陈国战乱不说,虎头沟又与外界不通,想来也——”   “怕是你担心自己相貌不堪,那齐家的丫头不喜吧?”庄夫子打断了庒玉郎的话,厉声道:“你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带着你一路逃到此地,以祖父相称,又让你晒黑了脸,怕的就是你那叔父寻到你,你明明什么都懂,却为了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犹疑不定,荒唐!”   “先生息怒!”   庄夫子长叹一声:“年少慕艾本不是什么错事,只是切不可为此误了大事!你为了那丫头生辰礼熬了两晚,你当我真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庒玉郎忙躬身道:“弟子不敢!”   庄夫子见庒玉郎惶恐,想到他自小突逢巨变,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里,这些年用功读书从不懈怠,对同龄人从来不假辞色,唯独对齐家那两个孩子亲近,心里也不忍,只是有些道理却要让他明白。   庄夫子起身走到庒玉郎面前,扶起庒玉郎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终有一日你是要回大舜的,你虽年纪小,可也该知道,你与齐家那丫头不是一路人。”   庒玉郎低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坚定道:“夫子也说我年纪小,我与齐家妹妹情同兄妹,齐家大哥和嫂子更是对我们照顾有加,弟子虽愚笨,可也知何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先生不也常夸赞齐家妹妹是个聪明灵慧的吗?”   庄夫子冷哼一声:“她再怎么聪慧,终究只是一个农家丫头,你与她迟早要分道扬镳。罢了罢了,你自回去想清楚。”   “是。”庒玉郎行礼退下了。   回屋后他看着书桌上的泥人,眼歪鼻斜难入人眼,可在庒玉郎眼里却是最好看的泥人。   这个是去年安姐儿送他的生辰礼,想到安姐儿宝贝似的捧着这个泥人眼巴巴送来,庒玉郎忍不住笑了。   转念想到安姐儿曾说过,自己以后要找个有屋有田还俊俏的夫君,顿时有些惆怅。   他摸了摸自己脸,自己其实就是黑了些,也能算得上俊俏吧……   罢了,时间还长,安姐儿还小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光宗:庄家那小子就一连田都没有的穷读书的,长得还黢黑的,怎么配得上安姐儿?   庄夫子:齐家那丫头就是一乡下野丫头,怎么能配得上我家玉郎?玉郎你说是不是?   庒玉郎:我有田,也有大屋子,我白起来可俊俏了,安姐儿你不考虑考虑吗?   安姐儿:阿姐什么时候再做酸菜面啊?跐溜~ 第6章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村里还一片寂静,却有一小船敲锣打鼓上了岸,惊得村里鸡鸣狗叫,众人纷纷从睡梦里惊醒。   齐娘子披着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去,却见两三个穿着衙役服饰的汉子一路去了不远处的里正家里。   齐娘子心里一惊,顿时慌了神,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好一会咬咬牙把犹自睡得香的齐光宗推醒:“大郎!快起来!出事了!”   齐光宗一睁眼就看见媳妇衣衫不整,急得带了哭腔,忙用被子把媳妇裹了安慰道:“我在这呢,有什么事慢慢说。”   齐娘子抹着眼泪道:“外头来了好些个官差,朝里正家里去了。”   “这是好事啊!”齐光宗理了理媳妇散乱的鬓角:“定是出了新皇帝,县衙重新开张了。以后天下太平了,咱们的日子也更好过。”   齐娘子摇摇头哭道:“大郎,我只怕是我和安姐儿的祸事到了,连你和远哥儿都要牵连进去!。”   “这是什么说法?你我自成亲起就在虎头沟里,安姐儿自两岁跟着你嫁来这里,更是连村子都没有出过,哪里来的祸事?”   齐娘子低头垂泪:“大郎有所不知,安姐儿并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主家的女儿。”   齐光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我早猜出来了,我们刚遇到时,你待安姐儿小心周到,全然不是对亲妹子的态度,倒像是对主子。”   齐娘子猛地抬头望着自己丈夫,竟是头一次听齐光宗提起,齐光宗拍了拍媳妇的后背以作安抚:“你相公我当年什么没经历过?还能被你糊弄过去了?那年乱世将起,我猜你是主家遭了难,带着小主子逃了出来是不是?”   乱世将起,流寇横行,不知多少富户被洗劫一空。   齐娘子叹了口气,她还当自己藏得有多好,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大郎猜的也不错,确实是遭了难。”想到当年那场劫难,齐娘子犹自颤栗不止:“我主家是蜀州沈家,安姐儿是家主的嫡亲女儿。”   齐光宗大惊问:“你家主是原蜀州团练沈靖?!”   “正是。”齐娘子点点头。   说起齐娘子的身世也是一碗黄连水,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兄嫂过日子,嫂子是个母大虫,对她非打即骂,哥哥又是个软骨头。   被兄嫂卖给人牙子时比现在的安姐儿还小些,好在被卖进了沈家,又因为老实不争锋被选到主母萧氏身边伺候。   萧氏仁善,对丫鬟们颇为体恤,齐娘子才算过了几年好日子。齐娘子对萧氏也是忠心无二,又好学不倦,短短两三年里认字绣花做菜学了一身好本事,渐渐成了萧氏身边有头脸的丫鬟。   要不是后来主家遭祸,齐娘子现在估计已经嫁了沈家某个管事成了管家妈妈了。   “那年皇帝老子一颗金丹吃死了自己,他又没有儿子,几家有权有势的异姓王为了当新皇帝打的不可开交。梁王赵家拉拢我主家不成,竟然趁家主出兵救援邕王时偷袭沈家!”   说到此处齐娘子恨得咬牙切齿:“主母当时带着一岁多的安姐儿去庙里祈福,却没想到家中出了叛徒,竟然将主母的行踪透漏出去了。一群蒙面人闯进了庙中,见人就砍,慌乱中我抱着安姐儿和主母他们走散了。我带着安姐儿躲在庙里的地窖里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却发现家中血流满地,门口尸体堆得和一座山一样!沈家……沈家……”   说到此处齐娘子扑在齐光宗怀里嚎啕大哭:“我带着安姐儿不敢在蜀州徘徊,只能去投靠安姐儿的外祖邕王萧家,却在半路上听到……听到主母和两位小公子被抓去了前线,梁王和赵王大败邕王,邕王和家主都战死了!赵王千金悬赏两家子孙,我只能带着安姐儿一路向北逃去,直到在遇到了你……”   齐光宗脸色晦暗不明,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早对我坦白……”   齐娘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齐光宗,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早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和安姐儿撵出去吗!”   齐光宗忙抱住媳妇急道:“你这婆娘胡说什么!你早告诉我,我带着你们躲远点,咱们去虞国和舜国,谁还能奈何我们?可怜你这些年日夜担忧!”   齐娘子感动地看着丈夫,眼泪决堤一样哗啦啦往下淌,齐光宗擦不擦不完。   等齐娘子平静下来,齐光宗才道:“邕王和沈团练倒也未必就战死了。”   齐娘子忙抹了眼泪望着齐光宗,看着其中哭得发鬓散乱,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好不可怜。   齐光宗心疼不已,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我当年隐约听说邕王和沈团练战死的消息是赵王故意放出来的,邕王和沈团练虽然败了,却退回了祁州,准备借着祁州地势重新起兵。”   “当真?!”   齐光宗点点头:“只是我们长年不和外面联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咣咣咣!   被拍门声惊得一抖,齐娘子顿时慌了神:“是不是要来抓安姐儿的?”   齐光宗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都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快?别怕,我出去看看,你去把孩子们衣服穿好。”   齐娘子点点头,穿好衣服抹着泪去了孩子们屋里。   安姐儿和远哥儿一个屋,齐光宗用隔板隔了里屋和外屋,安姐儿睡在里屋,远哥儿睡在外屋。   齐娘子进屋时,安姐儿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在帮远哥儿穿衣。   “阿姐!你怎么哭了?”   安姐儿看到齐娘子哭红了的眼睛,顿时急了,围着阿姐团团转。   齐娘子忙擦了擦眼睛遮掩道:“和你姐夫吵了几句,没什么大事。”   安姐儿愤愤道:“坏姐夫!我们不给他吃昨晚留的蜂窝糕了!”   看安姐儿因为愤怒鼓起的小脸,又看了看安姐儿身上穿的粗棉衣裳,想到安姐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千金,如今却……   心里难过不已,一把搂着安姐儿,滚烫的泪珠一串串落在安姐儿脸上。   安姐儿头一次见阿姐哭成这样,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之下也跟着哭了起来,远哥儿看见娘和小姨抱头痛哭,也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齐光宗一进屋就看见娘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挨个哄,哄好了媳妇和远哥儿,却被安姐儿抓着手咬住了不放。   “哎呦!安姐儿这是学李婶家里的大黄拿姐夫练牙口?”   大黄是李婶家里养的一条大黄狗,平日里满山上逮兔子,只要咬住了兔子除非李婶命令,谁来也不松口。   安姐儿以为是姐夫欺负了阿姐,只想给阿姐出口气,但是她和齐光宗的感情不比和齐娘子少多少,也没真的下死口。   听见姐夫拿她和大黄比,心里更加愤愤不平,你欺负我阿姐,还要欺负我!   齐娘子忙上来帮忙,好容易哄着安姐儿松了口,却见安姐儿还和炸了毛的小喵咪一样奶凶奶凶的。   低头看自己的虎口上一圈小小的牙印,齐光宗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安姐儿的脑袋,自己媳妇甩的锅,能咋办?背着呗!   好不容安抚好安姐儿了,齐娘子嘱咐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念会书。   一出俩孩子的屋子,齐娘子就抓着丈夫的袖子,一脸惶恐着急。   齐光宗拍了拍她的手道:“是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我们新皇帝登基了,以后就没有陈国,以后我们就是大尧人了。”   齐娘子忙问道:“新皇帝是谁?”   齐娘子咬了咬唇,若是新皇是赵王或者梁王,那自己一家……   “还不知道。”齐光宗摇摇头:“二宝说里正已经去县衙了,临走时只吩咐大宝二宝告诉咱们一声,以免慌乱,其他的还要等里正回来才知道”   齐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敢让安姐儿出门,又怕两个孩子都缺课会引人注意,就让齐光宗送远哥儿去学堂,只说安姐儿病了,不能去上课。   早饭是齐光宗下得清水面,齐娘子心不在焉,囫囵吞了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只苦了两个孩子,吃得龇牙咧嘴的,安姐儿回想起昨天中午的酸菜面和晚上的席面,吞一口清水面,顿时泪眼汪汪。   安姐儿眼巴巴地看着齐光宗带着远哥儿去学堂,垂着小脑袋瓜子腻歪在齐娘子身上:“阿姐,为什么不让我去学堂啊,我明明没有生病嘛~”   齐娘子摸了摸安姐自己扎的小包包头,眼泪又滚了下来:“安儿乖,阿姐心里难过,你在家里陪陪阿姐好不好?”   安姐儿忙擦了齐娘子眼泪,抱着齐娘子的胳膊道:“阿姐,我不去学堂了,我就陪着阿姐哪也不去。”   齐娘子含着泪笑道:“好好,安姐儿最懂事了。”   齐光宗送完远哥儿后就关了院门,又把大门闩上,夫妻俩心里都惴惴不安,最轻松的反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姐儿,她只当阿姐和姐夫吵嘴闹脾气。   齐光宗一回来她就溜回了自己屋里,给姐夫创造机会哄回阿姐,还自鸣得意自己果然善解人意。   中午远哥儿下学时还带回了个庒玉郎,原来庒玉郎听说安姐儿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却被齐光宗三两句打发了,只说安姐儿睡着,不方便见人。   直等到天擦黑,才等到了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齐光宗去里正家里开会。 第7章   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写字,小大人似的指正远哥儿的错字,远哥儿苦恼地咬着手里的木炭笔,这字怎么这么难写?   齐娘子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只是半天也没有动一下,眼睛时不时就看一眼院里,五脏六腑像是火烧一样。   “阿姐,你还不开心吗?”安姐儿爬到炕上像小奶狗一样钻到齐娘子怀里扭糖一样撒娇。   齐娘子把安姐儿抱在怀里,红着眼圈道:“没有,阿姐没有不开心,阿姐只是有点累了。”   安姐儿似懂非懂地趴在齐娘子怀里,只觉得齐娘子的怀里格外的温暖,远哥儿扔了笔也要往床上爬,安姐儿拎着他黑乎乎地小爪子十分嫌弃,姨甥俩又闹腾起来。   嘭!   大门突然被撞开,齐娘子在屋里听到动静手一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听见自己丈夫激动地喊道:“新皇是前邕王萧正!”   邕王……   “邕王登基了!”   齐娘子睁开眼第一句就是这句。   转过头就看见一脸担忧的丈夫,和哭成泪人的安姐儿和远哥儿。   “媳妇!”   “娘!”   “阿姐!”   齐娘子回过神来,一把揪住齐光宗的衣袖问道:“是邕王登基?!真是邕王?”   齐光宗忙点头坚定到:“错不了,新皇姓萧,就是之前的邕王。”   齐娘子松了衣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最后倒在齐光宗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从抱着一岁的安姐儿颠沛流离到嫁给齐光宗隐姓埋名龟缩在这小山村里日夜揪心,生怕哪天安姐儿就被发现,这七年的日日夜夜着实不好过。   安姐儿和远哥儿面面相觑,两人也不敢出声,只能哭着看着夫妻俩抱头痛哭。   安姐儿隐隐约约感觉到齐家今天的反常和她有关,她总觉得天要变了……   第二天一早,齐家夫妻把两个孩子送到学堂后,就急急忙忙去了县里,因为新皇登基,天下大定,村里的渡口也恢复了正常。   许久没有出过虎头沟了,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地去县里逛逛,渡口的小船来来往往就没停过。   学堂里今天竟只有庒玉郎和齐家姨甥三人还在,庄夫子也不在意,凡是来请假的一律准了。   庒玉郎和安姐儿还好,远哥儿却像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坐不住,眼睛一直往窗外瞥,看见有人往渡口方向走就伸长脖子恨不得跟出去。   庄夫子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无可忍狠狠罚了他,打了板子不说还被罚抄了诗经。   远哥儿哭丧着脸用木炭笔在木板上一字一句抄着,抄完一篇给夫子过目后擦了再抄下一篇。   远哥儿前车之鉴,安姐儿和庒玉郎默默挺直了腰板,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敢闻窗外事。   因为齐家夫妻去了县里,安姐儿和远哥儿无人照料,齐娘子把孩子托付给庄夫子,中午就和庄夫子祖孙一起吃饭。   庄家有个老婆子,是个哑巴,是庄夫子的学生特意送来照顾庄夫子祖孙的,平时帮着洗洗涮涮做饭什么的,村里人都喊她哑婆子。   哑婆子平日里除了中午给学堂送饭,其他时候从来不出门,不管见到谁都耷拉着眼皮,除了庒玉郎和安姐儿,连庄夫子都不爱搭理。   因为庄夫子临走时说了安姐儿和远哥儿要跟着一起吃饭,让哑婆子中午要多做些饭。   饭后庄夫子去学堂里屋午睡,吩咐庒玉郎看着远哥儿抄书,远哥儿抹着泪委屈巴巴,却不敢不听夫子的话,不然等娘回来有他好果子吃。   安姐儿和庒玉郎两人一起看着远哥儿,都心事重重,一整个中午居然两人都闷不做声。   等到下午学堂散了后,齐光宗接了两个孩子回去,庒玉郎才惊觉今天一天居然没和安姐儿说上两句话,不禁后悔,过两日只怕再难说上话了……   齐家里,安姐儿趴在齐娘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天时间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娘子跟着齐光宗去了县衙,亲眼看见了新皇登基祭天的昭告,确实是邕王萧正,也就是安姐儿的亲舅舅,顿时泪如雨下,当即就要冲进县衙里求县官往京城里递话。   却被齐光宗拦下了,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天下初定,梁赵两位异姓王的余孽还在伺机而动,如果贸然把安姐儿的身份曝露出去,只怕先到的不是沈家而是杀身之祸。   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先把事情原委告诉安姐儿,安姐儿跟着齐娘子夫妇俩长大,齐娘子夫妻对她关怀备至,比对亲儿子远哥儿还要宠溺些,别家的女儿都在家里帮忙做事时,安姐儿却能背着齐娘子亲手做的书袋去学堂念书,更别说四季年节生辰从未断过的新衣裳。   陡然得知齐娘子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安姐儿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就背过气去:“阿姐!你…你别…别不要…不要我!哇……”   齐娘子抱着安姐儿满脸泪水:“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你出生时除了产婆就是我第一个抱着你,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哪舍得不要你!我只盼着能陪你一辈子!”   齐娘子托起安姐儿的脸,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安姐儿脸上的鼻涕眼泪:“可是姐儿,夫人为了生你,差点死在了产房里!你一出生就闹夜,一到晚上哭得撕心裂肺,家主白天带兵理事,晚上就抱着你哄,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也舍不得放下!两位小公子为了哄你开心,跑遍了蜀州大街小巷搜寻小玩意儿。”   “他们是你的血脉至亲,如果今日是赵王或者梁王成了皇帝,我和你姐夫带你远避虞国或者舜国,养你一辈子也愿意!可是如今你亲舅舅成了皇帝,你外祖母就是太后娘娘,你本就是世家千金,如今更有皇家血脉,阿姐……阿姐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阿姐……”安姐儿哭得更加伤心。   她从小没有父母,也曾经看着别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羡慕不已,也曾经偷偷去村里的土地庙里求土地公公把父母还给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不想念父母?她梦里时常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着她,亲着她的额头,喊她心肝宝贝。那是和齐娘子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温柔的让安姐儿想哭。   当知道她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世,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梦中那个如春风一样温柔的母亲。   可是齐娘子对她来说也是至亲,突然之间阿姐不是自己的阿姐了,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茫然无措。   远哥儿年纪小,听了半天以为父母要送小姨走,顿时急了,冲上来死死拽着小姨的衣角嚷嚷道:“不许送小姨走!”   娘仨抱头痛哭,就连齐光宗都红了眼圈。   齐光宗抹了把脸,抓着远哥儿的腰带拎着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兔崽子滚蛋!把你送走都不会把你小姨送走!”   远哥儿脸朝着地被打了屁股,羞耻感油然而生,两手两脚像背朝地的乌龟一样乱划拉:“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安姐儿顿时绷不住笑了,一屋子的愁云惨雾被这么一闹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嘛!都是好事,哭什么?安姐儿以后有个当皇帝老子的舅舅了,还不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齐光宗把远哥儿扔到炕上,远哥儿被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半天才挣扎起来。   齐娘子擦了眼泪担忧道:“如果安姐儿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了,传到贼子耳里,怕会遭到杀身之祸。”   齐光宗捏了捏安姐儿的脸道:“皇帝才登基,这世道还不太平,明日我再去县里打听打听,你在家里带好孩子。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咬死了不能说出去。安姐儿你别怕,天塌下来了有姐夫给你顶着。你平时皮就算了,这次可是关系到你小姨的生死!如果让我知道你跟外人多说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话是指着远哥儿的鼻子说的。   远哥儿一听小姨生啊死啊什么的,立马爬到小姨身边拍拍小胸脯道:“得令!我一定保护好小姨!”   安姐儿心里的惶恐稍稍平定下来,夫子平日教导要遇事不乱,如今阿姐姐夫为了自己的事奔走,自己是远哥儿的长辈,更要照顾好远哥儿,给远哥儿做个楷模才对!   第二日一大早,齐光宗连饭都没吃,揣了俩馍就出了门。安姐儿和远哥儿吃过饭后正要去上学,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庒玉郎气喘吁吁地跑来。   庒玉郎一路跑到院门口,伸手拉住安姐儿白嫩嫩的手急道:“我今日就要和祖父走了。”   庒玉郎平日里最多悄悄扯下安姐儿的衣角,直接上手还是第一次,安姐儿第一次被姐夫和外甥以外的男子拉了小手,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一脑门汗的庒玉郎惊住了。   “你祖父要带你去县里吗?”安姐儿以为庄夫子要带他去县里转转。   庒玉郎摇摇头,半晌才道:“我叔父派人来寻我们了,今日就要接我和祖父回去了。”   安姐儿低着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黑黝黝的手,比自己大了好多,越看越觉得鼻子酸酸的。 第8章   一滴泪落在庒玉郎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烫的庒玉郎心都疼了。   安姐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哑着嗓子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庒玉郎沉默了,许久才艰难道:“我不知道……”   安姐儿眼泪顿时一串一串落了下来,她狠狠用衣袖擦了眼泪,赌气地跺了跺脚一扭头回屋了。   庒玉郎伸出手想要拉住安姐儿,可想到自己未卜的前路,只能苦笑一声放下了手。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远哥儿,远哥儿懵懵懂懂接了盒子,看着庒玉郎傻傻开口道:“玉郎哥哥你也要走了?”   庒玉郎奇怪道“还有谁要走吗?”   远哥儿忙捂着嘴傻笑两声道:“没有没有,呵呵”   庒玉郎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了塞给远哥儿道:“你把盒子交给你小姨,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小姨。”说完深深看了齐家一眼,转头走了。   远哥儿在后面喊道:“玉郎哥哥路上要小心!嗯……要多吃饭……多穿衣服!”   看着庒玉郎走远了,远哥儿才挠挠头回了家,见小姨坐在书桌前埋头抽泣,远哥儿也不敢说话,只把盒子轻轻放在安姐儿手边就出去了。   等远哥儿出去了,安姐儿才拿起盒子,一边抽噎一边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碧玉雕成的蟋蟀,雕工谈不上多好,只是这蟋蟀胖乎乎憨态可掬,看起来十分讨喜。   安姐儿打开床边的小柜子,抽出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四个盒子,每个里面都有一对草编的蟋蟀。   最旧的那个盒子是一团乱糟糟的草团子,只能勉强看出是个虫子模样的,最新的一个盒子上刻着一条踩着祥云的龙,就是前几日安姐儿生辰庒玉郎送的。   “九岁是大生日,等你九岁生辰时我给你送个玉雕的蟋蟀,比草编的好看多了!”   一滴泪落在滚圆的玉蟋蟀上,安姐儿把盒子放在那四个盒子旁。然后爬到炕上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锦囊攥在手里。   安姐儿跑到庄家,却看见庄家已经空无一人。   安姐儿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喃喃道:“已经走了吗?”   “安姐儿在呢!正好,庄夫子让我把院子里的鸡鸭分了,特意要我把这几只又肥又大的给你家,正好你把它们赶回去,省的我跑一趟了。”   原来是里正家里的大媳妇王娘子,赶着几只鸡鸭从院门口路过,看见站在院内的安姐儿了。   “哟!我的乖乖怎么脸都哭花了?人都还没上船呢,你就舍不得了啊?”   安姐儿一听人还没上船,攥着锦囊拔腿就往渡口跑去。   王娘子在身后急道:“哎呦呦!你可慢些,摔着了你阿姐不得找我!”   安姐儿充耳不闻,远远看见渡口上有几个人影,正在往船上搬着东西,而庄夫子和庒玉郎在一旁和里正说话。   看见安姐儿跑来,里正和庄夫子微笑着不说话,只让庒玉郎迎上去。   堪堪在庒玉郎面前停下,安姐儿拍拍胸口,一路跑来吸了一肚子冷气,着实不好受。   两人相对无言,庒玉郎几次欲言又止,却连看都不敢看安姐儿一眼。   安姐儿从锦囊里掏出一块圆润的木牌,有安姐儿的手掌心那么大。   安姐儿把木牌和锦娘一起送到庒玉郎面前道:“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叔父来寻你,这是好事,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木牌是从小带着的,阿姐说是我父母亲自去庙里求得,锦囊也是我母亲亲手绣的,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   庒玉郎忙道:“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怎么能收?”   安姐儿却难得态度强硬地把东西塞进庒玉郎手里,然后后退两步,第一次对庒玉郎做了个女儿家的福礼道:“愿玉郎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前程似锦,心中所想,皆能遂愿。”   庒玉郎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汪温水,却又酸涩不已,他抱手作揖坚定道:“只要我还活着,在你十五岁前我一定回来,等你及笄宴上,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四方神明在上,看在庒玉郎年幼无知的分上,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   庒玉郎看安姐儿小小一个人儿双手合十嘟嘟囔囔为他祈求神明,握紧了手里的木牌和锦囊在心里发誓,此去不管多么艰难,他都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回来找安姐儿!   庒玉郎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用珠络串起的玉麒麟,上前两步戴在安姐儿脖子上。   庄夫子看见庒玉郎把玉麒麟给了安姐儿眼皮都跳了,刚要开口就想到此去山高路远,这俩孩子只怕再也见不着了,叹了口气到底没有说什么。   里正倒是乐呵呵的直道俩孩子感情好,乡下人向来淳朴,根本想不到男女大防什么的,更何况这只是两个孩子,一个才十岁,另一个更是刚刚才过了八岁生辰。   安姐儿一只手握着胸前的玉麒麟一只手朝着庒家的小船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家。   搀着庄夫子坐在船舱里的庒玉郎摩挲着手里的木牌和锦囊,那木牌触手生凉,虽是木质摸起来却像是上好的油脂一样温润,且有一股细细的异香,看着就不像是凡品,木牌一面写着平安二字,另一面写着顺遂二字。   那锦囊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却保存的很好,一根线也没有脱开,看得出很受主人珍视。   庄夫子等到庒玉郎把木牌放进锦囊,又小心地放进怀里后才道:“回到舜国后就再没有这里的太平日子了,你日后将要面对何等凶险的你自己要心里有数,儿女情长这些小事切不可再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安姐儿是被里正家的二宝送回家的,庄夫子临走时留下了不少东西,因为走得急来不及和村里人告别,就托里正把东西送到每家每户去。   里正收了庄夫子银子几袋子春种,正高兴地合不拢嘴,庄夫子刚开口他就打着包票保证一定把东西送到。   二宝把一个大箱子和安姐儿一起交到齐娘子手里,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只说家里还堆了不少东西等着送。   齐光宗不在家,齐娘子也不好多留二宝,连道了几个谢又把二宝送到院门口才罢。   安姐儿蔫蔫地坐在凳子上提不起精神,只捏着胸前的玉麒麟闷闷不乐。   齐娘子一进屋就被安姐儿手里玉麒麟吓了一跳,忙凑近了细看,不由大惊,这莫不是脂玉?   脂玉是舜国的特产,极为稀少,就算是舜国皇室都以有一块脂玉为荣。因为舜国从不与他国通商,脂玉在虞国和尧国更是千金难求。   齐娘子在沈家时深受主母萧夫人器重,有幸见过萧夫人的私库。   萧夫人娘家邕王府所在的邕州是整个大尧最富庶的地方,萧夫人又是邕王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她嫁到蜀州时何止十里红妆?老邕王妃恨不得把整个邕王府都陪嫁到蜀州。   可就算这样,萧夫人的私库里也不过只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脂玉,被珍重地收藏起来,轻易不往外拿。   而安姐儿脖子上的这块竟有鸡蛋那么大,这等宝贝如何会在虎头沟这种乡下小地方出现,又如何到了安姐儿的手里?   待得知是庒玉郎送给她的,而她又把从小带着的木牌子送给了庒玉郎,不由又气又怕。   气得是安姐儿不知轻重,那木牌是家主和夫人求了多少庙宇道观才求到的宝贝,只盼着那块宝贝能护持安姐儿平安长大,如今竟然被安姐儿就这么送出去了!   怕的是这庒玉郎的身份只怕是不简单,只盼着不要给虎头沟带来祸事…… 第9章   因为庄夫子走了,村里的孩子们一时之间没了人管,都满村子里瞎跑,远哥儿勉强在家里待到中午吃完饭,也跑外面疯去了。   家里只有安姐儿和齐娘子两人,齐娘子气安姐儿一声不吭就把护身符送了出去,到现在也不理会安姐儿。   齐娘子这次是气狠了,任安姐儿耍赖也好,撒娇也罢,她只不说话。   安姐儿像只哈巴儿狗似的腻在齐娘子身上,好话说尽了,眼泪也掉完了,齐娘子居然真狠下心晾着她,手里只忙着赶制衣裳,看也不看她一眼。   安姐儿一会儿张罗的喂鸡鸭,在院子里撵着鸡鸭,闹得院子鸡毛满天飞。   隔壁家的还以为齐家糟了贼了,隔着篱笆看了好几眼。可是任安姐儿在院子里折腾的鸡飞狗跳,齐娘子自岿然不动,哼都不哼一声。   折腾完了鸡鸭,安姐儿又扛着扫帚在齐娘子面前晃个不停,尤其是齐娘子脚边那块地,都快被她扫秃噜皮了!   到了最后齐娘子都没正眼看安姐儿一眼,安姐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下,丢了扫帚甩了鞋爬到炕上,蹭到齐娘子身边咬咬牙,心道豁出去了!   只见安姐儿眼一闭心一横,挨着齐娘子一个跟头就要往下翻去,惊得齐娘子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拽住安姐儿的胳膊。   安姐儿顿时打蛇上棍,缠着齐娘子娇气宝宝似的委屈道:“阿姐~吓死我了~”   齐娘子恨恨地拍了下安姐儿的脑门:“不老老实实反省,在这钻天拱地的折腾!”   见齐娘子终于肯开口了,安姐儿赶忙趁热打铁把庒玉郎送的玉麒麟塞到齐娘子手里,涎着一张笑脸道:“阿姐,玉郎哥哥送的这个怪好看的,你看看。”见齐娘子不肯拿,还硬塞进了齐娘子的手里。   手里的玉竟然微微发着热,全然不似寻常的玉拿在手里冰凉凉。   齐娘子在心里叹道,果然是块宝贝,看这络子的磨损程度,想来也是庒玉郎的心爱之物。   想到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离别时互相赠些爱物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想到当年要被兄嫂卖给人牙子时,她的小姐妹也是偷偷把从小戴着的银链子给了她,齐娘子就是用那条银链子打点了人牙子,才被卖进仁厚的沈家。   后来主家开恩,她回了趟家,才知道因为没了银链子,小姐妹被一顿好打。   齐娘子无奈道:“既然是玉郎送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只是这玉是个稀罕物,别让外人看见了,知道吗?”   安姐儿乖巧地点点头,齐娘子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揉了揉安姐儿额头细声细语问道:“刚才摔着没有?这么大姑娘了,还这么毛躁可怎么好?”   安姐儿把头枕在齐娘子肩窝里,原本只有三分委屈,一听齐娘子的温言软语,三分委屈也变成了七分委屈:“我没有摔着。阿姐,我心里难受。”   齐娘子叹息一声,轻抚着安姐儿的脑袋道:“是因为玉郎走了吗?”   安姐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委屈巴巴道:“我害怕,我怕找到了亲生的父母,你和姐夫就不要我了。”   “傻孩子,阿姐不是说了吗?永远不会不要你的,你是阿姐的宝贝,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养的这般好看,阿姐可舍不得!”   安姐儿只觉得眼眶发热,忙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地。   “我还害怕母亲已经忘记我了,阿姐,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不好吗?”   齐娘子笑道:“哪有做母亲的能忘记女儿的?你那会儿还小不记得,你母亲不知道有多疼你!找到了你父母,以后可就是金山玉山都有了,再说你也渐渐大了,总要说亲事,在这种地方能找到什么好的?”   安姐儿抬起头绞着手指嘟囔道:“有吃有喝怎么就受苦了?金山玉山再多,人一天不就吃三顿饭,多了也吃不下了啊。”   安姐儿眨巴着眼一派天真:“我以后只要嫁个有田有屋,长得好看,能让我吃得上饭的就行,太富贵的反而不好,不有句诗叫‘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齐娘子怜惜不已,嘴里却轻声骂道:“哪有小姑娘家家的把这些话挂嘴上的?也不害臊!小心被人听了笑话你,”   安姐儿傻笑道:“我只和阿姐说,才不与他人说!姐夫也不说。”   “你呀……”   屋子里其乐融融,再不复之前冷冰冰的气氛。   ……   临吃晚饭前齐光宗带着泥猴似的远哥儿回来了。原来是回来路上遇到了河边和泥的远哥儿,顺便提溜回来了。   把远哥儿扔去了厨房把一脸一手的泥洗了,齐光宗火急火燎地朝屋里走去。   齐娘子一听见院门动静就忙迎了上来,急忙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齐光宗抱着茶碗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大碗温热的茶水,真要倒第三碗,却被一把抢下茶壶:“你倒是先说啊!”   齐光宗一抹嘴喜气洋洋道:“好消息啊!”   齐娘子眼睛顿时就亮了,只催促齐光宗快些说。   齐光宗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借了我朋友家的快马,直接去了隔壁籍阳县,籍阳县是这附近最大的交通枢纽,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消息最是灵通,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齐娘子急得恨不得捶齐光宗两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快些说!”   “上头下了诏令,要寻长公主七年前丢了的女儿!”   齐娘子心里一咯噔,忙问道:“长公主是?”   齐光宗笑道:“傻婆娘,当今唯一的亲妹妹,还能是谁?不就是你主家的夫人!听说还是当今亲自写的诏令!”   齐娘子当场傻了,喃喃问道“真……真的?”   “我亲自见了贴出来的诏令,还能有假?”   齐娘子顿时喜极而泣,抱着茶壶又哭又笑,吓了齐光宗一大跳,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的安姐儿也吓坏了,和齐光宗两人一个拍背一个抚胸,试图安抚齐娘子。   齐娘子一把抱住安姐儿大哭:“我可怜的姐儿!总算老天爷保佑,当今都下令了,你终于能回去了!”   安姐儿还摸不着头脑,齐光宗细细解释了,安姐儿也红了眼睛,原来自己的至亲还没有忘记自己!   齐娘子立刻就要启程去籍阳县,安姐儿忙劝下了,现在天都要黑了,总不能走夜路吧!外头流寇尚且肆虐,现在启程,不是把自己当成大肥猪送到流寇手里吗?   齐光宗也说既然要去肯定是要把安姐儿也带着,那远哥儿一个人在家也不成,这一家四口就都要出门了。   齐光宗劝道:“我一个男人马不停蹄也要一天才能跑一个来回,何况安姐儿?今天我注意到车马行已经开张了,你等我明日看能不能租个马车,带着孩子总不能骑马。”   齐娘子忙点头称是,忙去打点晚饭和明日要带的干粮,安姐儿回屋怔怔地坐在桌前。   安姐儿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自己不仅有父母和哥哥,舅舅还当了皇帝,母亲是长公主?   安姐儿撸起袖子抬起手腕送到嘴边,愣愣地咬了下去。   “嘶……疼!”   这不是做梦!   安姐儿心里一阵狂喜,我有父母,有哥哥,还有舅舅,他们还在找我。   母亲是不是和梦里一样?自己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他们是不是很挂念我?就像自己千万次在梦里想念他们一样?   这一夜安姐儿睡得格外香甜,梦里有一个格外高大宽厚的男人抱着自己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乖女儿,睡觉喽!”,一个温婉的女子倚在男人身边温柔地看着自己,身边还有两个男孩急切地嚷嚷着些什么。   早上醒来时安姐儿心情格外好,一家子草草吃了早饭,就去了县里。   县里已经很热闹了,熙熙攘攘的人挤人,市上卖着各种吃的玩的,都是安姐儿没有见过的,安姐儿看得津津有味,就连路边卖香椿芽儿的老婆婆都让她十分有兴趣。   齐娘子可怜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才头一次走出虎头沟,便让齐光宗去东市租车,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集市上逛着。   反正夫妻两个也不差钱,杂七杂八好吃好玩的买了一堆,喜得姨甥俩笑声就没停过。   待三人逛够了,齐光宗也回来了,只是却没有租到马车。   原来乱世刚过,车马行里也没多少车和马,数年的乱世刚刚平定,稍稍有些节余的家庭都要探亲,车马行里每日供不应求,最新的单子都排到一个月后。   齐娘子顿时急了,没有马车,单凭腿脚要走到什么时候?何况还有两个孩子?   齐光宗又说,因为他肯出高价,车马行掌柜的家里养了头驴,若是他们愿意,可以给套上车,只要路途不太远,倒是可以租给他们。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要等上一个月,只怕齐娘子宁可走去了,齐光宗只好租了驴车,让掌柜的把车套的牢固了,交了押金才回来接安姐儿三人。   齐娘子叹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好在籍阳县不算远,怎么着也能在天黑前到,晚上我们就在籍阳找户人家借宿。”   一家四口赶着驴车朝着籍阳县赶去,夫妻两人心里急切,两个孩子却开心的不得了。   也是两个孩子头一次见到外面风光,安姐儿八岁了,才知道原来出了虎头沟还有籍阳这么远的地方,驴车要走整整一天!   齐娘子笑话道:“这算什么远?等到了籍阳见到了县官,咱们还要去京城呢!京城离这才远,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月,咱们要是坐着驴车怕是要走上大半年才能到!”   安姐儿掩嘴惊叹道:“京城肯定是最远的地方了吧?”   齐光宗大笑道:“京城可还不算远,咱们大尧外还有舜国和虞国,那才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终于铺垫完了,终于到主线了 第10章   在车上晕了整整一天,将将在城门落锁前赶到了籍阳县。   安姐儿咬了咬下唇,到了籍阳县是不是就要找到父母了?   齐光宗并没有贸然带着安姐儿去县衙,安姐儿的身份决不能随意曝露,不是万无一失的情况谁也不敢拿安姐儿的命去冒险。   籍阳县是南北来往必经之路,大尧才刚刚开国,民生萧条,百废待兴,但是籍阳县往来商客络绎不绝,人流量极大,虽然客栈还在筹建中,但是县中有不少民宿,价格也公道。   齐光宗花了一个铜板在街上的包打听那里问到了一家靠近县衙边上的民宿。   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儿子早在乱世中没了,如今只有老夫妻俩相依为命,靠着为往来商客提供住宿赚些养老银子。   乱世才刚刚结束,还不算太平,尤其籍阳这种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更是混乱,老夫妻除了熟客轻易不接待新客。   齐光宗刚敲开门,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儿把门开了一条缝,一见到相貌威猛的齐光宗忙“嘭!”地一声就关了门。   齐光宗碰了一鼻子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老头儿隔着门嚷嚷:“你们这些贼子也忒猖狂了!县衙边上也敢来劫?我告诉你,我外甥可是在衙门当差!识相的快些走!”   齐光宗顿时哭笑不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吗?   齐光宗隔着门大声道:“老人家,我可是良民!带着妻儿探亲路过籍阳,想要借宿。”   老头儿只不信,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齐娘子本来坐在车上照顾昏昏欲睡的远哥儿,见齐光宗吃了闭门羹噗嗤就笑了。   安姐儿奇怪地问:“他怕姐夫吗?”   齐娘子笑着叹了口气:“谁让你姐夫一脸的凶相吓着人家了。”   安姐儿更觉得奇怪,姐夫明明是个好人。   齐娘子摸摸安姐儿的包包头叹道:“乱世多出贼匪,不知多少百姓被这些贼匪祸害的家破人亡,那老人家见你姐夫看起来凶横,自然怕他。”   安姐儿若有所思:“那是不是有了新皇帝,乱世也结束了,贼匪也不敢出来了,老百姓日子就好过了?”   齐娘子笑道:“邕王仁厚,素有威望,他当了皇帝,老百姓肯定会有好日子的。”   安姐儿点了点头,心里颇为欢喜,自己舅舅是个好人呢!   “哎呦我的好媳妇儿,可别看笑话了!快些来和老人家解释解释。”齐光宗无奈地回到路边,嘴里愤愤道:“这婆娘就知道看自己男人出丑!”   齐娘子瞪了他一眼,小心地牵着安姐儿下车,齐光宗抱起瞌睡的远哥儿。   齐娘子轻轻扣门喊道:“老人家,我们真是良民,从隔壁谷阳县来的,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我们还带着两个孩子,还请您通融通融。”   门有开了一条缝,老头儿隔着门缝打量了几眼,果然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牵着个小丫头,又见那刚才那大汉怀里抱着个小儿,这才信了,忙打开门迎了进来。   “实在是对不住客官!我们是被那贼人劫得怕了!一看官人英武不凡就以为……对不住对不住!”老人家赔着笑脸道。   齐光宗听见这话,忙腾出一只手直摇:“如今世道不好,老人家谨慎些应该的,你不怪我吓着你就好哈哈哈!”   老头儿忙笑道:“这可不敢!官人这驴车可要喂?我院里有备好的草料。”   这驴也辛苦一天了,是得喂饱了让它好好歇歇,齐光宗让老头儿只管放开了喂,等离店时一起结账。   老头儿一听忙朝屋里喊道:“老婆子快出来,带客人去安置。”然后自己牵着驴往车马棚走去。   一个老婆子应声出来,招呼着几人往屋后走。   安姐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间民宿,院子谈不上多整齐,但是还算干净,紧挨着院子的屋子似乎是老两口住的,估计是紧挨着车马棚,恐客人不满。   穿过夫妻俩的屋子才是给客人住的屋子,大约有四五间屋子,几乎都有人住。老婆子把几人带到最靠边的屋子,屋子还算大,里面放了两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厚实的粗棉被褥,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老婆子见几人风尘仆仆,想他们肯定饿了,问道: “客官可要饭食?我们这米面都有,还有热腾腾的汤水,几位赶了一天路肯定饿了吧!”   齐光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齐娘子道:“你们先吃,我出去转转。”   齐娘子知道齐光宗是要去县衙打听消息,忙道:“你不吃了再去?”   齐光宗道:“去晚了怕没什么好逛的了,你和孩子们吃了就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齐娘子心疼齐光宗赶了一天车,安姐儿也坚持要等姐夫一起回来才肯吃饭,齐光宗无奈问老婆子:“有没有可以垫肚子的?饭食等我回来在上吧。”   老婆子忙点头道:“有有有!刚蒸好的糖糕,新鲜热乎的,客官可要来点?”   齐光宗又要了些热茶水,匆匆喝了口茶水,揣着两块糖糕急匆匆地出去了。   安姐儿和远哥儿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吃糖糕,这糖糕松软香甜,齐娘子却一点都吃不下。   安姐儿掰了一块糖糕送到齐娘子嘴边:“阿姐,你也吃些吧,这个可好吃了。”   齐娘子勉强吃了块就不肯再吃了。   心知阿姐是为了自己的事忧心,便搬着小凳子坐到齐娘子脚边,把脸托在齐娘子膝上道:“阿姐不要担心,若是不能和父母相认,我便跟着阿姐过,阿姐总不会嫌弃我吧?”   齐娘子嗔怪地点了下安姐儿的额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当今都下了诏令,可见你父母为了找你花了多少心思,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安姐儿抱着齐娘子的膝盖娇气道:“那我也要赖着阿姐,我赖着阿姐一辈子可好?”   齐娘子摸着安姐儿的脸笑道:“傻孩子……”   这边齐光宗却发现贴在县衙旁的诏令不见了!   “小哥儿,这昨天不还贴了公主找女儿的诏令吗?怎么今天就没了?”齐光宗在离得最近的豆腐摊上要了一碗豆花,和老板搭话。   老板揭开焐在木桶上的棉被,掀起木桶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笑道:“说是已经找到了,要咸的还是糖的?”   齐光宗顿时愣在原地,待老板催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咸的就好。”   那老板在豆花上浇了咸口的汤糊,感慨道:“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抢着要认亲的,可算是找着真的了,也是长公主一家仁善,老天保佑,这丢了七年的女儿都能找回来。”   齐光宗心头乱跳:“可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老板把豆花放在齐光宗面前道:“听说是拿了当年长公主亲手做的小衣裳出来了。”   又叹道:“也是老天保佑皇家血脉,七年里死了多少人,那小姐被一家没有后代的富户收养了,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的,一点苦没吃得。还是当今是真龙下凡,连带着长公主一家都有福星庇佑!客官你说是不是?唉!还没吃怎么就走了!”   ……   “胡说八道!”   齐娘子气得狠狠拍了桌子:“我在沈家当了十多年的差,亲自把安姐儿抱出产房,后来又是我抱着安姐儿一路逃难到籍阳才遇到你,我还能弄错了不成?!”   齐光宗忙揉着媳妇儿的手,道:“可那家拿出了安姐儿丢时穿的衣服,说是有人丢在他家庄子上,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就养着了。”   齐娘子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恨道:“是定州那家!那对黑心的夫妻!连长公主的女儿都敢冒充!”   原来齐娘子一介弱女子带着刚满周岁的安姐儿,如何敢露一点富?   她在蜀州大乱时和一对同样带着刚一岁的孩子的夫妻一起趁乱逃出了蜀州。   “我带着安姐儿逃命,怎么敢穿一身绫罗绸缎,出了城就在一户农家里换了衣服。本想着和那对夫妻结伴同行一段路,却不想半夜起夜时听到那对狗夫妻商量着要杀人夺财,我慌慌张张带着安姐儿趁夜逃了,安姐儿的衣服肯定就是那时候落那对狗夫妻那里,他们定是瞧着那衣服料子珍重便带回去了!”   齐娘子恨得手都发抖,安姐儿忙拉着齐娘子的衣服安慰道:“假的永远也不会成真的,她肯定不知道我身上带着胎记呢!”   到了如今安姐儿反倒不着急了,假的终究真不了,等到了京城见了长公主,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安姐儿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端看这假冒的能不能全须全尾到京城了……   齐娘子只恨的饭都不想吃,安姐儿和远哥儿撒娇耍赖百般劝慰,才劝齐娘子吃了些许。   齐光宗却和安姐儿一样的心思,那假千金这时候出来未必是件坏事,安姐儿出生时带着胎记,长公主自然比谁都清楚,如果那假千金能平安到京城倒省了他们事了,等长公主发现那位是个假的,他和齐娘子再把安姐儿的身份说给县官也不迟。   就怕那假千金到不了京城,这就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冒名顶替的假千金就是个探路石,成不了气候 第11章   在民宿住了两天后,没有一点新的消息传来,民宿人来客往,终究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齐娘子再不愿意,也只能听安姐儿的劝先回家再说。   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回到谷阳县已经是四天以后,安姐儿是个心大的,只当一家人出去玩了一趟,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脸红红的,一路上哼着歌儿回的虎头沟。   见安姐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齐娘子觉得安姐儿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无忧无虑。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掐灭了,安姐儿可是千金贵胄,前程远大着呢!   到虎头沟时已经快天黑了,夫妻俩先带着孩子把从籍阳带回来的土产送了一些给李婶。   他们离家时全靠李婶帮着看院子喂鸡鸭,安姐儿注意到李婶接过东西时嘴动了好几下,只是当最后都没开口。   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回来后安姐儿看院子里的鸡都像见了亲人一样,扑过去抱着鸡群唯一的公鸡□□:“大花我好想你啊!你和你媳妇们吃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远哥儿的小短腿跑得没有安姐儿快,只能噘着嘴揪着五颜六色的鸡尾巴,我也想大公鸡了……   齐家的公鸡是村里的一霸,深受安姐儿和远哥儿的喜爱,被安姐儿亲自赐名:大花。   大花被姨甥俩伺候的油光水滑的,一放出去就气势汹汹地找其他牲畜打架,至今未尝败绩,李婶家的大黄狗野猪都不怕,老远嗅到大花的味道就耷拉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威风凛凛的大花被安姐儿抱在怀里爱抚,一点脾气都没有,尖利的喙子闪着寒光,最后也只能埋在翅膀下,鸡脸丢大了……   齐娘子无奈地看着安姐儿一派懵懂的孩童模样,明明在外面机灵的很……   “哎呦我的我老天爷!媳妇儿快进来看看!”先进屋收拾的齐光宗着急忙慌地在屋里嚷嚷。   齐娘子忙抬脚往屋里走:“冤家你咋呼什么呢?别吓着安姐儿和远哥儿……呜!”   刚踏进堂屋的齐娘子被齐光宗捂住了嘴:“快小点声!”说着就拉着齐娘子往里屋走,齐娘子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被齐光宗半抱着拽进了里屋。   齐娘子还没来得及发火,齐光宗指着屋里的一个打开的箱子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齐娘子只觉得莫名其妙,朝箱子里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一佛升天:“我的老天爷!哪来这么些金叶子?”   齐娘子自认是见识过好东西的,当年在萧夫人身边跟着见识过不少宝贝,可是像这样精致的金叶子还是头一回见。   “这是庄夫子留下的?”这个箱子可不就是庄夫子让里正帮忙送来的箱子。   之前也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书和笔墨纸砚,以为是给两个孩子念书留的,这几日在籍阳,也没顾得上收拾。   今日回来,齐光宗准备把东西归整到孩子们的小书架上,却从书里掉出了几片金叶子,齐光宗忙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总共翻出来十五片金叶子。   虎头沟乡下地方,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齐娘子拿着金叶子只觉得烫手,又想到安姐儿手里的那块脂玉,齐娘子越发觉得头疼,庄家祖孙到底是何方人物?   “阿姐,李婶婶找你!”安姐儿在院子里喊道。   齐娘子忙让丈夫把金叶子藏好,自己朝院子走去,果然见到李婶挎个菜篮子在院子里。   齐娘子忙让李婶进屋坐会,李婶执意不肯:“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就不进去坐了,家里还有事呢。”   齐娘子笑道:“婶子有什么事让二丫头跑一趟就是了,还自己过来,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李婶喜笑颜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事二丫头还真不能来。”   齐娘子心里一动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二丫头说人家了?”   “还在相看呢,你可别说出去!”李婶也压低了声音。   齐娘子心里好奇,这才几天怎么就说上人家了?前几天你不还愁的和什么似的?   “前天你不在家,我家大丫头回娘家了,和我说的一个后生,前朝时还是秀才呢!就是命不好,前头世道乱,他娘死了,他是个孝子,为了安葬他老娘,把家里几亩地都卖了,如今靠着教书生活,模样也周正。”李婶靠近了小声道:“我就看中他家里没有爹妈,要是真和我家二丫头成了还不和我们亲近?”   齐娘子点头称是,又问:“那后生人品如何?”   “听我家大丫头说是个不错的,他也是非要给老娘守三年孝耽误了。这不明天大丫头带他来我家相看,我想满村子就你念过书,知道的也多,你明天可一定要来给我把把关!”   齐娘子估摸着那假千金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消息,就应下了。   李婶高兴的不行,从篮子里拿出一盘炸糕非要齐娘子收下,齐娘子推辞不得,只好收了。   等齐娘子走了,安姐儿抱着鸡凑到齐娘子身边一脸好奇问:“阿姐,二丫姐姐要嫁人了吗?”   齐娘子叹道:“是啊,我们来虎头沟时二丫头只比你现在大两岁,还没你高呢,如今都要说亲了!”   安姐儿也觉得惊奇,她还从未见过别人嫁娶呢!   一夜无话,第二日安姐儿还没起,李婶就来家里把齐娘子喊走了。   安姐儿和远哥儿只好吃齐光宗煮的面糊汤,好在还有昨日剩下的炸糕,虽然隔了一夜没有新鲜的香脆,可是也比一点味儿没有的面糊好吃!   直到午饭前齐娘子才心事重重地回来。   因为齐娘子执意不肯留在李婶家吃饭,李婶便给齐娘子端了一碗蒸腊肉和一碗小葱炒鸡蛋带回来,说是今日一早把齐娘子叫来,委屈两个孩子了。   安姐儿暗暗吐槽,连李婶都知道姐夫只会做清汤寡水的面糊糊,连一滴油都不放!   一顿饭下来,齐娘子不知叹息了多少声,全程用怜爱的目光盯着安姐儿,安姐儿嘴里叼着腊肉啃得正欢,齐娘子一声叹息,安姐儿夹一口鸡蛋吃得津津有味,齐娘子一声叹息,安姐儿把脸埋在碗里吃饭,齐娘子一声叹息。   直叹得安姐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阿姐,是不是安儿做错事了?”   齐娘子依然用五分怜惜,五分忧心的眼神看着安姐儿温柔道:“没事,安儿最乖了。”   安姐儿哭丧着脸三两口扒完了饭,溜回房看书去了。   饭后夫妻俩歪在葡萄藤下晒太阳,齐光宗问:“是不是二丫头亲事没说成?那后生不好?”   齐娘子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问齐光宗:“长相端正,为人知礼和气,还愿意来虎头沟教书,你说这样的女婿好不好?”   齐光宗眼一亮,愿意留在虎头沟,这还不好?   齐娘子嗟叹道:“若是安姐儿在虎头沟长大了,以后怕也只能说个这样的亲事了吧。”   齐光宗沉默了,安姐儿长大无疑是个美人,所有见过安姐儿的人都这么认为的,可是在虎头沟这样的乡下地方,长相再好也无用,说亲还是讲究门当户对。   像二丫头说的这门亲,读书人,办个学堂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又肯和岳家亲近的,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了,这门亲事只要说成了,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嫉妒,也难怪李婶急吼吼就要定下来。   可如果安姐儿在父母身边,现在就是长公主的女儿,这样的人连入安姐儿耳的资格都没有。   齐光宗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媳妇儿一定要把安姐儿送回父母身边了,不光是为了全了安姐儿的父母亲缘,更重要的是安姐儿的前程。   安姐儿雪雕玉砌般的品貌,小小年纪就让她与周围人与众不同,在长大些还了得?若是埋没在了虎头沟这样的地方,才是可惜了。   李婶家的二丫头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一个月后就成了婚,婚后周秀才就带着新媳妇入住了庄家之前住的屋子,村里的学堂也重新开了,孩子们也都开始回去上课了。   但是齐家却没有把安姐儿和远哥儿送去。   那冒名顶替的假千金死了。   听说还没出定州就被匪寇劫了,护送假千金上京的护卫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让齐娘子恨得牙都痒的那对贼夫妻也被杀了。   匪寇斩了假千金的头颅扔在定州府衙门口后扬长而去,无一人落网。   一时间定州府人人自危,长公主的千金敢杀,这伙贼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京城里当今震怒,长公主哭得死去活来,镇国公沈靖一怒之下陈兵定州,当今面对哭晕了几次的亲妹妹,到底也没有召回镇国公。   定州正是赵王的根据地,赵王在与当今争天下时在战场上被马一蹄子踢得一命呜呼,只留下个儿子递了降书退守定州。   当今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赐赵王幺子郡王的爵位,虽然没有封地,却承诺定州的税收由郡王收取,赵郡王便成了尧国唯一的异姓王。   如今天下都知道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女儿刚找到就在定州被劫杀了,这定州赵郡王难辞其咎,朝中参本雪花似的飘向当今御桌上,都参赵郡王包藏祸心。   赵郡王倒也乖觉,自己上了一道陈罪的奏本,愿将定州双手奉上,自请去京城谢罪,算是把自己送到了刀俎下。   镇国公这才退了兵,回京后和当今两人一见面就虎目含泪,一个为自己擅自出兵请罪,一个说自己对不起外甥女。   最后还是丞相出来说镇国公和长公主多么思念女儿,骤闻女儿还没见面就死了多么心痛,恳请当今饶恕镇国公,最后当今御手一挥,不但没有怪罪还赐下大把财物宽慰。 第12章   当今是个孝子,登基后,第一件事情是祭天,第二件事情就是尊母亲邕太妃为太后,更是亲自为太后所居住的宫殿题名泰康宫,寓意太后福寿康安。   而现在泰康宫里却哭声震天,满地碎瓷片,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娘娘头发散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后娘娘搂着长公主哭得眼都快肿了,皇后娘娘也站在一旁用帕子抹着眼泪。   一众宫人内侍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把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太后几乎把殿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连皇后都不敢吱声,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更不敢吭声,唯一能劝住的长公主又哭得死去活来,阿弥陀佛!   “我可怜的安儿啊!”长公主毫无形象的哭嚎不止,只哭得太后心都疼化了,一叠声地道:“快把皇帝叫来!快去!”   外间一个内侍答应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皇后娘娘亲自拎了温热的湿帕子,举着帕子跪在太后身前宽慰道:“母后和妹妹莫要哭坏了身体,媳妇已经派人去崇政殿外候着了,当今一下朝就请过来。”   太后拿了帕子擦着长公主哭花了的脸,却见那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擦都擦不完。   太后揪着心哭骂道:“你这不孝的女儿,你是要活活心疼死母亲吗?你牵挂女儿,我难道就不牵挂我的外孙女吗?”   长公主泪眼朦胧,跪趴在太后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母亲我怕啊!幸好这次是个假的,若是真的我就是哭死也见不到我的安儿了!”   任太后和皇后百般劝慰,长公主只啼哭不止。可怜长公主一片慈母心肠,牵肠挂肚女儿整整七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是空欢喜一场,如何不心碎?   当今一下朝就看见等候在后殿的宫人,顿时觉得头都大了,深悔刚才不该让镇国公先回去整顿兵马,应该让他一起去泰康宫!   当今一踏进泰康宫正殿就听见哭声一片,愁的当今差点揪光了为显威严才留的胡子。   当今硬着头皮对上两双不善的眼睛,太后眼里分明写着:老娘不撕了你这个兔崽子!   皇后眼里满是无奈:我劝也劝了,你和镇国公造的孽还得你们自己收拾。   长公主泪眼汪汪地望着当今,看着当今愧疚不已。   当今给太后行礼,太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当今权当看不见满屋子的碎瓷片,赔着笑脸对长公主道:“长宁还生哥哥气呢?”   长公主含泪冷笑道:“臣妹可不敢。”   当今亲自上前搀扶长公主叹气道:“可见是还怪哥哥,你放心,哥哥已经派人暗访到当年你身边那个侍女的行踪,过不了多久定会有外甥女的消息。”   长公主也不拿乔,顺势起身问道:“哥哥说的是真的?”   当今亲自扶着长公主在太后下首坐下才道:“哥哥还会骗你不成?”   长公主还没贴到椅子就扑通跪下了,吓得当今后退好几步,忙问道:“长宁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你我至亲兄妹,在母亲这不必跪来跪去的!”说着就要去扶长公主。   长公主执意不起,低头垂泪道:“当日传来消息找到安儿时,我只当上天垂怜,让我还能见到我女儿,后来又说安儿死在了定州,我是肝肠寸断,只想着就这么去陪安儿也好。后来又说死的那个是个假的,我后怕极了,若是找到的是安儿,我的安儿岂不是……”   “我又怒又怕,我只顾忧心女儿,却忘了哥哥是何等不易,甚至……甚至还曾怨怼过哥哥,长宁实在是无颜面对哥哥。”说着又大哭起来。   当今看着苍白憔悴的长公主,想到自己妹妹年幼时就极注重外貌,嫁人后更加端庄知礼,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当今心里愈发愧疚,他利用妹妹寻女之事,兵不血刃解决了赵家,收回了定州,自此除了南疆,大尧尽在他掌控之中。   可是为了不让赵郡王提前察觉,他和镇国公连长宁都瞒着,长宁以为女儿没了,大病一场,险些就去了。   当今再次扶起长公主:“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朕,安儿也不会走丢,说来都是哥哥的不是!你且放心,我一定把安儿找回来!”   “有哥哥这句话,长宁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安儿就指望哥哥了!”说着就要叩首,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皇后忙扶着长公主不让她拜下去。   皇后叹息道:“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嫂嫂也是做母亲的,如何不明白?你哥哥找不到安儿,你就该怪他!都是至亲骨肉,你有苦不对我们说,还能对谁说?说什么无颜不无颜的,岂不是生分了?”   皇后与当今是患难夫妻,当今膝下唯有两子都是皇后所出,夫妻感情极为深厚,皇后与长公主还在闺中时就是密友,姑嫂关系也非常和睦,这番话由皇后来最合适不过。   当今和皇后一起把长公主扶着坐在椅子上,才回头向太后请罪。   太后疲惫道:“你只要记得早日找到安儿就行,你这一折腾我和你妹妹半条命都快没了,再有下次,你直接把我抬出泰康宫埋了吧!”   当今、皇后和长公主齐齐跪下惶恐不已:“母亲千万保重自己!不然儿子/媳妇/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太后挥挥手:“都起来吧。”又对长公主道:“你看你如今瘦成什么样了?你不好好保重自己,母亲如何放心的下?安儿在外面定是吃足了苦头,你还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等找回了安儿还要她照顾你不成?”   说着吩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绿萝你定要盯着长公主把我送去的补品吃完,不能由着她性子,长公主好了哀家有重赏,若是下次见到长公主还是这样,我可不饶你!”   下面跪着的一个侍女向前膝行几步:“是!”   皇后陪着长公主去后殿梳洗,回来后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太后便让长公主回去,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回家后不可和镇国公闹脾气,长公主一一应了。   长公主在侍女绿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稳后对准备下车的绿萝道:“宫门还远,你就在车上陪我说话吧。”   绿萝笑道:“那我可沾了娘娘的光了。”   见长公主脸色依旧不好,绿萝小心翼翼讨好道:“要说太后和当今最是疼爱娘娘,怕娘娘累着,特允许娘娘可以在内宫里乘车,满京城里可就娘娘有这样的恩待。”   长公主冷笑一声:“恩待?拿我女儿的命去换定州,这般恩待我可受不起。”   绿萝脸色顿时就变了,忙把车窗掀开一条缝,见侍卫远远地在前面牵马,两旁并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长公主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当今不是说了,死的那个是个假的,咱们的安姐儿已经快要有下落了!”   绿萝是长公主的陪嫁丫头,后来由长公主做主嫁了沈国公手下的一名兵将,可惜那兵将死在了战场了,绿萝与丈夫琴瑟相好,也不愿再嫁,便又回到了长公主身边伺候,她心里只有一个长公主,最是忠心不二的,长公主也最信任她,对她知无不言。   长公主疲惫地阖上眼睛,苦笑道:“用一个丢失多年的外甥女的命换回定州,多好的买卖,兄长怎么会错过?”   绿萝安慰道:“当今最是疼惜娘娘了,娘娘还没有嫁时,当今就对娘娘千依百顺,如今也断然不会如此的。”   长公主闭目靠在绿萝身上,就在绿萝以为长公主睡着了,准备把带着的大氅给长公主披上时,突然听见长公主小声道:“可兄长如今是皇帝,别说是外甥女,就是亲女儿也不会手软,兄长他……变了。”   绿萝心慌的砰砰跳不停,勉强保持镇定把大氅给长公主披上,突然想到当今的女儿是怎么没的,顿时不寒而栗。   ……   与此同时,齐家夫妻已经带着一双孩子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了。   齐娘子把庄家留下的金叶子缝在了贴身穿的衣服里,又让齐光宗高价买了辆马车,家里的鸡鸭除了大花也都卖了。   因为两个孩子舍不得,齐娘子便把大花送给了二丫头养着,对外只说要去京城寻齐娘子的姨母,一家人和村里邻居告别后就上路了。   虎头沟到京城这一路,何止千里?   齐家堪堪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完一半的路程,路上又不敢露富,只敢在那低等的客栈民宿里休息,生怕被人盯上惹来祸事,甚至有时候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一家子窝在马车上睡。   这么一个月下来,两个大人还好,两个孩子却实在苦不堪言,尤其是安姐儿,她是个女孩儿,身体又比不上远哥儿壮实,瘦的下巴都尖了,白嫩嫩的脸蛋也蜡黄蜡黄的。   齐娘子担心再这么赶路下去,安姐儿的身体吃不消,和齐光宗商量后决定到下个城镇时停下歇息几日,让两个孩子缓口气。却不想,这一停下,再启程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和安姐儿的父亲沈国公设了个局,目的是找个理由收复定州,沈国公早就派人查验过假千金身上有无胎记,所以知道那是个假的,他们把假千金当成安姐儿大张旗鼓地要接回京城,就是为了假千金死后向定州的赵郡王问罪,如果赵郡王不主动交出定州,沈国公就会直接攻打定州,至于假千金到底是谁派人杀的,谁知道呢?   安姐儿终于要到京城啦~不过路上还有波折哦 第13章   祁州,物阜民丰的好地方。七年前还是邕王的当今和还是团练的镇国公战败后退守祁州,靠着祁州丰富的粮产东山再起。   当今觉得祁州是他的福地,也是军事要塞之地,登上大位后立刻派兵驻守在祁州郊外大营。   祁州是除了京城外兵力最多的州府了,一有风吹草动,西郊大营立刻倾巢而出,如此震慑下,祁州的猫儿都比别处老实些。   “大郎你快些,安儿烧得都烫手了!”齐娘子在马车里抱着烧的迷迷糊糊的安姐儿,心焦不已。   齐光宗在前面甩着鞭子驾车,一脸自责:“我昨天就不该让你们在野外露宿,安姐儿肯定是着风了,再有两个时辰就到祁州的主城祁城,等进了城我们找个好大夫。”   安姐儿晕晕乎乎直哼唧难受,听得齐娘子心越揪越紧,只恨不得以身替安姐儿难受。   远哥儿乖巧地坐在一旁,在他的印象里小姨不常生病,但是一生病就是气势汹汹,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   远哥儿把手放在安姐儿额头上忧心道:“小姨会不会烧成傻子了?”   齐娘子啐了一口:“呸呸呸!黄口小儿乱说话当不得真。你小姨只不过是着了风,等找到大夫逼出风寒就行了。”   远哥儿心中还是非常担忧,村里的二虎就是从小烧傻了,到现在都笨笨的。   想到每次小姨生病,娘都会求菩萨保佑,远哥儿觉得菩萨可能太忙了听不见,不然为什么每次小姨都要生病好久才好?   远哥儿在心里数着哪些菩萨神仙比较厉害,数来数去还是觉得关二爷最厉害,忠肝义胆最让远哥儿敬服,远哥儿学着齐娘子合上双手嘀咕道:“关二爷保佑我小姨快好起来!”   半个时辰后,安姐儿已经烧的没有意识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小脸通红的像是要冒烟,连哼哼都哼不出来了,更让人心急的是安姐儿已经开始抽搐了。   齐娘子急得直抹眼泪,见前方官道旁有一个茶棚,忙让齐光宗停下向卖茶的大娘借些凉水冰帕子,他们预留路上喝的水早就用完了。   齐光宗去了好些时候,齐娘子等得急了,正要下车,齐光宗带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叟回来了。   “娘子,这位老先生是大夫,听说姐儿病了特地过来看看。”那老叟虽然发须皆白,但是精神抖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齐娘子一听是大夫忙开了车门:“烦请先生看看我们姐儿,烧了快两个时辰了!”说着就要用厚衣服裹了安姐儿抱下车。   那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神却很好,隔着老远看见安姐儿通红的脸顿时皱眉道:“这丫头一看就是热气侵体后突然受凉,热气发不出去,你们裹得这样严实,内热加上外热,岂不是雪上加霜?”   齐娘子忙扒了安姐儿裹着的厚衣裳,一层一层足足扒了三件,只看得老先生额上青筋直冒,呵斥道:“胡闹!这要是裹到了祁城,只怕都要烧成人干儿了!”   齐娘子又是慌乱又是自责,忙给老先生行了礼就要抱安姐儿下车,那老先生吃胡子瞪眼道:“莫要再动这丫头了!下头风这么大,一吹热邪更是难发散!”   齐娘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好自己带着远哥儿下车,和齐光宗两人一齐赔着笑脸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这些医理,还请老先生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帮忙看看。”   茶棚里走出一位约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身边跟着几个短衫打扮的护卫,他温和地对老先生道:“华先生还是先看看孩子吧,我看车里的姑娘病的有些厉害。”   齐娘子感激地看了一眼锦衣少年,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齐娘子曾经伺候过如今的长公主娘娘,跟着见遍了蜀州世家公子,也算有几分见识,但是像这样一身风流贵气的公子还是头一次见,只一眼齐娘子就断定这位少年绝对出身不凡。   华先生面对少年一脸恭敬,少年一开口,他忙应了,扭过去对着齐光宗却一脸倨傲:“还不快扶我上车!”   齐光宗知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少不了傲气,忙露出一副憨傻的模样,满脸感激地扶着华先生上了马车。   华先生满意地翘着胡子,细细地给安姐儿把脉,然后掀开安姐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掰开安姐儿的嘴细细观察了舌苔。   好在华先生年纪早已脱离男人的身份,安姐儿又年幼,一个太老,一个太小,不用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安先生足足在车上待了两炷香的时间,期间齐娘子不敢上前打扰,只能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转。   那位少年见齐光宗夫妻对车上的姑娘关怀备至,就连小小的年纪的远哥儿都不住嘟囔着些“关二爷保佑”之类的话,想来一家人感情极好,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羡慕,只一闪就过去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齐娘子满心满眼只有安姐儿,哪里还记得旁边还站着几个大活人,齐光宗冷静下里觉得冷落了恩人,忙抱手作揖道歉道:“我们乡下人没有经过事,急着孩子的病,竟忘了恩人了,还请恩人不要见怪!”   齐娘子也领着远哥儿一齐朝着少年行礼。   少年忙回礼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当一个谢字。”   齐光宗避开少年的礼一脸郑重道:“于恩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我一家却是大恩。不知恩人尊姓?我们夫妻日后遇到庙宇道观定要为两位恩人祈福祝祷。”   “出门在外都有急难之时,今日我们能遇上也是有缘,实在无须如此。”少年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风范,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自己姓名,只说如果路上遇到其他人有了难处,也伸手帮一把就是了。   齐光宗忙应了,正交谈间,突然听到华先生在马车上重重地咳嗽一声,齐光宗转身望去,华先生已经弯腰站在马车门口,眯着眼睛等人来扶。   齐娘子看出这华先生是个好心的,就是喜欢摆架子,只要能治好安姐儿,别说是扶着下车,就是让她三跪一叩请下车也行。   齐娘子和齐光宗忙上前扶了华先生下车,华先生揉着腰抱怨道:“这么小的马车可难为我这老腰了,都直不起来喽!”   嘴上虽然抱怨着,临下车时却还不忘把车门掩上,免得安姐儿着了风加重病情。   少年笑道:“华先生辛苦了,看好了车里的姑娘,我亲自给先生捶腰可好?”   华先生忙摆手:“我白说几句罢了,公子可别折煞我了!”   少年含笑看着华先生,华先生悻悻干笑两声,回过头一脸严肃数落齐家夫妻:“那孩子定是白日里出了汗,热气积蓄在体内,晚上又着了寒,一身热邪被封在体内出不来,这才病了,我说的可对?”   齐娘子忙道:“老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也是我们马虎了,还请先生行行好,给个法子先把热退了,不然只怕孩子受不住。”   “这病虽然看着凶险,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用喝药,只要浓浓的熬碗姜汤给孩子喂下,再用厚棉被把孩子裹了,把脚泡在热烫的水里,直到大汗淋漓,把病根发出来就好了。”   华先生再三叮嘱:“喝下姜汤微微出汗时才可裹上厚棉被,不然热邪引不出不说,孩子还要病上加病,到时候可就难好了。孩子也不要送到祁城了,受不得颠簸,你自在附近寻户农家,等孩子烧退了再上路不迟。”   齐家夫妻千恩万谢,忙拿了银子要谢华先生,却见华先生一脸不屑呵骂:“什么腌臜堵物也拿到我面前!”说着一甩胡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的车。   齐家夫妻俩尴尬地看着少年,少年微笑地拱拱手道:“华先生就这脾气,两位千万莫要见怪,这些银子还是留着给两个孩子买些吃的。”说着和夫妻俩告了别,也上了车。   夫妻俩千恩万谢,直到少年的车队走远了才向茶棚里的大娘打听了最近的农户,还在也不远,架着车一炷香就到了。   夫妻俩给足了银钱,农户忙不迭准备好姜汤和热水,又取了一床簇新的大红棉被对齐娘子道:“这是我儿子成亲时准备的被子,还新的没用过。”   齐娘子忙道了谢接过被子,稍过一会儿,姜汤也好了,齐娘子端了浓浓的一碗姜汤却喂不进去。   安姐儿烧的迷糊,口里正难受,那姜汤辛辣无比,安姐儿怎么咽得下去,只喂了一小口就在也不肯张口。   齐娘子举着勺子刚靠近嘴边,安姐儿嗅到刺鼻的姜味就左闪右躲,一勺姜汤全喂了枕头。   齐娘子心急不已,这喂不进去可怎么办?   齐光宗狠狠心道:“我来!”说着把安姐儿扶着靠在齐娘子身上,然后一只手掐着安姐儿的下巴硬生生掰开安姐儿嘴,另一只手捏着安姐儿的鼻子防止挣扎间姜汤呛进鼻子里。   “快喂啊!”   齐娘子忙端着碗,连勺子都不用了,直接灌进安姐儿嘴里,安姐儿挣扎不动,只能被迫大口大口吞咽着姜汤。   喝完后神志不清也不忘了委屈,眼泪汪汪地把脑袋埋在齐娘子怀里呜咽。   远哥儿在一旁看得两股颤颤,这不和填鸭子一个模样吗?自己可不能生病,这也太受罪了。   好在远哥儿知道心疼小姨,见小姨哭着喊辣,忙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一颗糖,不舍地塞进小姨嘴里。   安姐儿尝到了甜头顿时忘了姜汤的辛辣,含着糖很快就睡死过去了。   齐娘子按照华先生的嘱咐,等安姐儿身上微微出汗时,用棉被裹了只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丫泡在热烫的热水里。   华先生的法子果然有效,安姐儿很快就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一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身都湿透了。   安姐儿觉得身上黏腻难受,手脚却像被人绑住了一样动缠不得,心口也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她想喊阿姐,却连口都没有力气开了。   齐娘子却放下悬着心,安姐儿烧果然退了! 第14章   安姐儿醒来时觉得浑身难受,喉咙干疼的厉害,头发因为出了大量汗都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倒是还算清爽,估计是齐娘子给她擦了身体。   “阿姐……”刚一张口安姐儿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难听不说,明明已经用尽浑身的力气,声音还和小猫叫似的软弱无力,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齐娘子一直守在安姐儿床边,见安姐儿醒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安姐儿的额头见果然不烧了,才放下心来,喜得只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退烧了!你别乱动,阿姐去厨房给你弄些热水润润嗓子。”   安姐儿乖巧地点点头,目送齐娘子出去了才收回目光打量自己所在的屋子。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齐娘子刚才坐着的小凳子,凳子上还有虫蛀的痕迹,窗户上也没有糊纸,只用削薄了的木板拼凑起来挡风,关上窗户就算外面是艳阳高照屋里也是一片昏暗,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   虽然从窗户看不见外面,但是安姐儿听到了屋外的劈柴声和狗叫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和阿姐说着什么,还能听见姐夫呵斥远哥儿的声音,好像是让远哥儿动静小些。   大概是阿姐和姐夫找了家农户住下了吧……   安姐儿有些自责,自己的身体也太不争气了!远哥儿比自己还小几岁呢,他都好好的,自己这个做小姨的反倒先倒下了……   安姐儿噘着嘴小大人似的直叹气,阿姐和姐夫日夜兼程不就是为了早日把自己送到京城找到父亲和母亲,偏偏自己这时候病了,又给阿姐和姐夫找麻烦了……   齐娘子端了碗水,一进门就看见安姐儿皱着眉闷闷不乐,忙把安姐儿小心地扶起来坐着:“阿姐给你冲了蜜糖水,这蜜糖是这家大嫂娘家亲自养的蜂子化的,比外头的甜多了。”   齐娘子把安姐儿搂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着糖水,安姐儿白着张小脸小口小口咽着糖水,果然十分香甜。   安姐儿口干舌燥,干脆小馋猫似的自己扒着碗喝了个干净。   喂完了一碗水,齐娘子让安姐儿躺下,又小心地掖了被角,怜惜地问道:“安儿是不是想母亲了?”   安姐儿一愣,片刻后才点点头,她高烧神志不清时见到了梦里的母亲,母亲也说想她了,还抱了自己……想到被母亲抱着的感觉,安姐儿鼻子就酸酸的,眼睛也湿了。   “你病着的时候一直哭喊着要母亲。”齐娘子轻抚着安姐儿头发心疼不已;“阿姐一定会把你带回京城的。”   安姐儿搂着齐娘子的胳膊感动道:“阿姐真好。”   “傻孩子……”   安姐儿的病来得快去的却慢,那日好了后又反复烧了几场,好在都不严重。   第二次发烧时齐光宗不放心,特意去祁城请了位大夫,那大夫本来嫌远不愿意来,齐光宗塞了一大贯钱,那大夫才愿意过来。   给安姐儿诊了脉,和华先生说了一样的话,又听了华先生的法子,满口叫好,说安姐儿年幼,猛药身体受不住,温和的方子有很难除掉病根,华先生的法子既能引出体内的热邪,又不用吃药,极好!   那大夫也是个实诚性子,得了治病的好法子高兴的不行,连诊钱和车马费都退了,只让齐光宗再用马车把他送回去就行。   夫妻俩这才放心,安姐儿虽然反复几次,但是身体却慢慢松快,人也渐渐精神了。   这家农户人也淳朴,收了钱,家里好吃好喝好用的都紧着齐家。   这家大嫂人也极好,看安姐儿一直病着,每天烧饭时都炖了嫩嫩鸡蛋羹专给安姐儿吃。   齐家干脆在这里多待了几天,把安姐儿身体彻底养好再上路。反正已经等了七年,不差这几天了。   这一耽搁就是十多天,最后几天安姐儿已经能活蹦乱跳带着远哥儿和农户家的几个孩子满地疯玩了。   这天吃完晚饭,齐光宗提出第二日就启程,这家大嫂是个爽快的,苦留几次无果后,也不再留,帮着齐娘子收拾东西,又把急急忙忙吩咐自己男人去隔壁村自己娘家割些上好的蜜糖。   齐娘子过意不去,忙推辞:“打扰你们这么多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大嫂顿时就不乐意了:“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再说了,你们给了我们那么些钱,只给你们罐蜜糖我还嫌弃拿出手呢!”   远哥儿和农户家里的幺儿年纪相近,这十多天玩的极好,明天就要走了,远哥儿恋恋不舍地小伙伴道别,屋里只有安姐儿一个人收拾自己的衣物。   安姐儿盘腿在床上正仔细叠着齐娘子新给她做的衣裳,都还没穿呢,可得叠好,不能弄皱了,这可是见母亲时要穿的。   叠好后安姐儿准备去拿自己的小包袱,刚起身就腰间系着的锦囊络子突然断了,锦囊掉在了地上,安姐儿忙弯腰去捡。   捡起锦囊正要起身,却看见床底下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安姐儿头皮都麻了,床底下怎么有人?!   那双眼睛突然往前蹿了一下,安姐儿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一声惊叫被扼制在嗓子眼。   床底那人动作十分迅捷,一把捂着安姐儿嘴巴把安姐儿摁在地上。   “别动!”   居然是个十几岁的俊俏少年!   少年喘着粗气死死捂着安姐儿的口鼻,安姐儿憋着气不断的挣扎,心里害怕又委屈,再不放手就憋死了!   安姐儿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里的力气慢慢流失,手脚也挣扎的力道也小了,那人才后知后觉,忙挪了下手,把安姐儿的鼻子露了出来,安姐儿狠狠喘了口气,胸口一阵阵闷疼。   安姐儿仰面被那人摁在地上,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的长相,心里万分恐惧,看见了脸自己还活得成吗?   才十几岁就出来当土匪,当土匪就当土匪,你好歹倒是守江湖规矩啊,哪有土匪大大咧咧露脸出来的!   安姐儿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   少年死死盯着窗外,一脸杀气,农家小院里只有齐家夫妻和主人家夫妻的谈笑声,偶尔几声狗叫,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少年眼神软和了些,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鼻涕眼泪一把的安姐儿,手微微动了下,待看清只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时,少年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是仍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放开你,你不许喊叫,不然……”   安姐儿使劲点头,眼泪鼻涕淌了少年一手都是,你用刀抵着我腰,哪敢出声啊!   少年稍稍松了手,见安姐儿果然很老实才挪开手,但是另一只手里的刀依旧贴着安姐儿的衣服,安姐儿很确定,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把刀立刻就会戳进自己肚子里。   安姐儿深知对贼人不能硬来,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可拼不过对方的真刀真枪。   “壮……壮士……”   “闭嘴!”   哦……   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惜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   安姐儿看到那人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外头一声狗叫少年的手都能哆嗦一下。   安姐儿哭丧着脸小声道:“壮士……你拿稳点,我怕……”   少年冷笑一声:“还敢说话,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安姐儿立马捂着嘴,极力用真诚的眼神告诉少年,自己绝对不说话不乱动,只求壮士您悠着点,千万别手一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安姐儿这几天被齐娘子和这家的大嫂养的白白胖胖的,白嫩嫩的手捂着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因为恐惧越发的明亮,瑟瑟发抖的模样让少年想起自己曾养过的小狐狸,一有风吹草动就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地求饶。   少年把安姐儿拽了起来:“开门出去,别被人听见了,不然……”说着刀子往前捅了捅,安姐儿险些被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拼命地点点头。   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去开门,因为这间屋子是主人给儿子儿媳留着的,为了小夫妻进出方便,便开了两扇门,一扇门出去就是堂屋,另一扇门打开就是一望无垠的耕田。   安姐儿被少年挟持着钻进田里,跌跌撞撞地被扯着往前跑,安姐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实在忍不住求饶道:“壮士……大侠,刀剑无眼!这里我再喊再叫也没有人听见,你把刀收了吧……”   今晚月色极好,可惜在场的两人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欣赏,安姐儿借着月光看到朝着自己的刀尖上闪着冷冷的寒光。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一条河边,月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蒸腾起一片朦胧的月华,映着面朝河边的安姐儿格外玲珑剔透,真成天上的小仙童了。   少年的视线落在安姐儿身上,安姐儿被盯着头发都要炸开了,少年却突然笑了一声,直笑得安姐儿心惊胆战。   “我认识你,你是那日病了的姑娘。”   安姐儿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这是唱的哪出啊?贼人变故人了?自己病的那日……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会吧?   安姐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华先生?”   少年利落地收了刀,寒光在安姐儿眼前闪过,只看得安姐儿心惊肉跳。   “华老先生是我家供奉的大夫,那日碰巧遇到你高烧不退,就让华老先生帮你看了看。”少年笑起来如春风拂面。   要不是刚见过少年满脸杀气握着刀要杀人的模样,只怕安姐儿还当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俊俏少年而已。   安姐儿心里绷成一张弦,脸上却堆起傻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了,她朝着少年行了个福礼:“我阿姐说滴水什么恩当……当什么报来着……总之就是再见到恩人要好好和恩人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安姐儿就是个披着羊羔皮的小狐狸,精着呢,下章将表演装傻充愣的绝技 第15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对对对!”安姐儿一脸钦佩和讨好,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是我恩人,我绝对不和别人说你是贼……嗯……是大侠,嘿嘿,大侠。”   少年勉强扯动唇角想笑,身体晃动了两下,安姐儿以为少年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人,想跑腿却先软了,跌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喊道:“壮士饶命!”   半天没有刀落在自己身上,她喘口气偷偷瞧了一眼,少年也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安姐儿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气,她抱着脑袋又瞧了一眼,那少年腿上一大片血污,疼的腿都在微微颤抖。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安姐儿麻利地起身,正要跑,却听见“嗖”的一声,一抹寒光从自己脸边闪光,安姐儿惊恐地看着一缕头发慢悠悠地落到地上,这缕头发刚刚还垂在自己耳旁。   安姐儿僵硬地回头望去,一柄匕首深深没入石头里,刀柄还在颤抖,这要是钉在自己脑袋上……   少年惨白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涌泉相报?”   安姐儿哆嗦着嘴唇,拼命地点头:“报!肯定报!”   “会包扎吗?”   “给家里的鸡包过……”   少年沉默了,安姐儿顿时慌了,哭丧着脸:“我……我……”   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少年头疼道:“别哭了,过来给我包扎。”说着扔给安姐儿一个小纸包:“这是止血药。”   “是是是!”安姐儿接过纸包几乎是滚到少年身边的,颤抖着手无法下手,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皱,安姐儿忙道:“你……衣服……”   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少年的伤在膝盖上面,位置有些尴尬,少年身上穿的又是修身的衣服,从裤脚处把裤子挽起来最多也只能堆到膝盖处,这要是从上面……   安姐儿在心里狠狠咒骂少年,面上还是一脸乖顺,少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前的小丫头再小也是个姑娘家……少年惨白的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   安姐儿强忍着羞意,闭着眼要去帮少年扒裤子,却听见“撕拉”一声,睁眼一看,少年直接把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了。   少年的伤口上已经裹着绷带,只是现在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   安姐儿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硬着头皮忍着不适解开绷带,小心地将血淋淋的绷带扔在一旁,一道约两寸的伤口狰狞无比,没有了绷带的固定血肉立马分开,安姐儿看得头皮发麻。   “我……我去……去洗帕子……”安姐儿结结巴巴说道。   见少年点了头,安姐儿才敢起身,只觉得腿软的厉害,一路踉跄到河边。   安姐儿蹲着搓帕子时觉得如芒在背,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少年肯定盯着自己,如果自己稍有跑路的意思,刚才的石头上还钉着匕首。   安姐儿攥着湿透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少年伤口边的血渍,每碰到伤口一次少年就哆嗦一下,这么深的伤口,隐隐都能见到白骨了,少年愣是忍着哼都没哼一声。   安姐儿愈加戒备,对自己都这样狠,对别人下手时更加不会手软。   等到安姐儿重新包扎好伤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因为原来的绷带已经脏了,安姐儿只觉得撕了自己中衣的下摆给少年包好的,少年脸色发青,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夜深露重,以少年的情况如果就这么睡过去,很可能就这么活活冻死了。   安姐儿看着少年呼吸越来越浅,心也提的越来越高,等他睡了,自己就能逃了。   可是这里荒无一人,如果放他在这里睡死过去……   安姐儿有些犹豫,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也算救过自己……   而且阿姐说过,那日救自己的也是大户人家,光是护卫就带了几十个,如果自己就这么跑了,会不会惹来报复,连累了阿姐姐夫和远哥儿……   可是不跑,自己的小命恐怕难保,这人劫持自己到这,只怕没打算留自己活口。   安姐儿踌躇间,那少年突然说话了:“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跑?留下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当我不想跑吗?我也得敢跑才行啊!   安姐儿欲哭无泪,自己好好养个病,病刚好就遇到这样的祸事,老天爷啊,都说天降大任于是人也,才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己只是个小丫头,连爹妈都没有找到,你祸害我干什么!   “我走了你会死的……”安姐儿低眉顺眼,嗫嗫嚅嚅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没有力气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少年说话温和了很多:“你别怕,我不杀你,我也是被人追杀的,迫不得已才劫持了你,还得多谢你帮我处理伤口。”   安姐儿暗暗吐槽,你拿刀威胁我,我不帮行吗?   少年声音渐渐低了:“我的侍卫就在附近,很快就会找到我,你先陪我说说话,别让我睡着了,等我的侍卫到了就送你回家见你家人。”   安姐儿心一紧,少年这是在警告自己,如果自己不老实,就见不到家人了。   “说……说什么……”安姐儿满脸害怕,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听我说就行……”少年声音已经非常虚弱了,他上半身靠在树上,强撑着双眼说话。   也许是安姐儿年幼,又一副懵懵懂懂不知事的模样,再加上自己伤重最无助之时,只有这个被自己用刀强行带出家的小丫头在身边,他居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   “我姓赵,在家排行第五,你喊我赵五就好……我家住定州……家中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安姐儿捂着耳朵哆嗦喊道:“你……你别说了!我不想死呜呜……”知道的越多,自己这条小命就越难保。   赵五地扯动着嘴角笑了笑:“我说了我不杀你,我家也是好人家,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连累你。”   这世上半夜钻进别人家掳人的好人?   见安姐儿惊恐万分,少年赵五无奈道:“是我无礼在先,怪不得你不信。”   安姐儿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反复无常,拿刀要杀人是凶狠无比,现在却又活脱脱是个翩翩公子,哪里看得出来这人刚才还拿刀逼自己。   突然旁边黑黢黢的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赵五顿时警觉,强撑着要起来,但是失血过多让他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靠在树上微微喘着粗气。   他带着歉意朝安姐儿笑了笑:“如果来的不是我的人,只怕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安姐儿没有听出一丝恐惧,反而听出了一丝解脱。   安姐儿紧张地揪着衣角,听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   “主人!   从林子里钻出三个壮汉,齐齐跪在赵五面前。   赵五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小丫头,看来我们的命都保住了。”   安姐儿看见他的笑就毛骨悚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赵五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自己的命还捏在他手里……   “安儿!”   这是姐夫的声音!   安姐儿激动地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着,远远看见有几人举着火把朝着这边来了。   安姐儿刚想回应,想到赵五还在旁边,顿时噤若寒蝉,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望着赵五。   赵五被一个侍卫背了起来,对安姐儿笑道:“既然你家人来找你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他深深看了安姐儿一眼:“你我有缘,想必很快就会再见的。”   安姐儿一个激灵,不解地望着赵五,赵五笑得格外好看:“你听说过脂玉吗?”   安姐儿心里一紧,玉郎哥哥送的那块玉麒麟被他看到了!   齐娘子说过脂玉是何等贵重的东西,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安姐儿知道赵五心里已经起疑,却还是强装着一副憨傻模样懵懂地“啊?”了一声。   赵五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和侍卫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安姐儿瘫坐在地上,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赵家……   定州……   又是这个时候路过祁州……   安姐儿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如果是真的,那确实很快就能见到。   赵五并没有走远,隔着河岸远远看见安姐儿扑进齐光宗怀里,众人围着安姐儿仔细察看是否受伤,然后齐光宗背着安姐儿朝着农户家的方向走去。   “要不要属下……”一个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五摇了摇头:“不用,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小丫头而已。派人盯着他们一家就行。”   “是。”   ……   安姐儿回到农家后,没有提到赵五,只说一进屋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在河边的林子旁了。   为了找安姐儿,大嫂请了村里的里正,家家户户都忙着找了,里正猜测,可能是贼人本想掳走安姐儿,但是被众人的动静吓着了才作罢,虽然其中疑点重重,但是总归孩子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也放了心,便要各回各家。   齐家夫妻千恩万谢,又当众给了里正一块银角子,里正掂了掂,得有二两呢!   “我们夫妻明日就要带着孩子走了,深夜劳动大家无以为谢,这银子请里正帮忙张罗一桌席面,替我酬谢各位乡亲。”   里正本要推辞,但是见齐光宗言辞恳切,便请众人做了见证,才暂时收了银子。   折腾了半夜,齐家夫妻和这家的大哥大嫂也不敢再睡,众人睁着眼等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齐家告别了大哥大嫂,继续上路了。 第16章   “你是说昨晚劫持你的贼人就是那日救了你的少年人?”   “阿姐你已经问了好几遍了,确实是他。”   齐娘子面色沉重:“这少年肯定不一般,寻常人家哪里能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可怜你了,生生被他连累了。”   安姐儿点头附和道:“阿姐说得不错,那人自称赵五,家住定州,阿姐想想,这个时候路过祁州,家在定州,又姓赵,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齐娘子不解,安姐儿细细掰扯道:“姐夫曾打听过,那个假冒的姑娘死在定州,定州可是赵郡王的地盘,虽然不是当今御赐的封地,但是田地商业赋税,甚至是地方军备都被赵王府牢牢把持,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女儿死在了定州,无论是不是赵郡王做的,他都难逃罪责,赵郡王为了平息当今和镇国公的怒气,双手献上定州,自请去御前谢罪,算算时间,十多天前正是他路过祁州的时间,”   齐娘子大惊:“你是说那个少年就是赵郡王?”   安姐儿点点头:“想必是这十多天里遇到了埋伏,这一耽搁正好和我们又撞上了。”   齐娘子狠狠拍了下车门:“错不了!赵王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了,只留下一个幺子,当今仁德,没有降罪于他,还封了他郡王的爵位,那赵郡王不就是行五,也差不多十四五岁,这都对上了!”   齐娘子咬牙骂道:“这贼子!亏我那日还对他千恩百谢,若不是他怀恨在心意图杀害你,你早就该和家主夫人团聚了!昨夜又差点害了你。呸!这该挨千刀的贼子!”   “阿姐,你小点声,别吵醒远哥儿了。他昨天因为我哭了一夜,又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睡着。”安姐儿一只手抱着齐娘子的胳膊一只手轻拍着齐娘子的后背:“这都是我的猜测,那赵五也未必就真的是赵郡王,再说了,就算是赵郡王又能怎么样?且不说意图杀我的人未必是他,就算是他,除了咱们一家,谁还能知道我就是长公主的女儿?”   齐娘子恨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又搂着安姐儿百般安抚。   安姐儿拍了拍挂在胸口的玉麒麟,昨夜回来后她立马翻了自己的小包袱,包着玉麒麟的帕子果然被打开了。   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快马加鞭了一天,因为在农户家里带足了补给,齐光宗干脆连祁城都没有停留,沿着管道疾驰了整整一天,只在中午时歇息了片刻。   到了太阳落山时,一家才到了下一个城镇,因为出了安姐儿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的事,齐家夫妻觉得借宿农户家里不安全,宁愿花高价在找城中最好的客栈。   等两个孩子都睡下后,齐娘子把白天安姐儿说的原原本本告诉了齐光宗。   齐光宗吃惊不已:“这都是安姐儿一个人想出来的?”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齐光宗知道安姐儿聪明,庄夫子每次见到他都要夸赞安姐儿书念得好,但他也只是以为安姐儿比同龄的孩子机灵些罢了,在读书上天赋高些,没想到安姐儿一个八岁的幼童仅凭赵五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赵五的身份。   齐光宗搂着媳妇叹道:“咱们安姐儿是个有成算的,若是男儿身日后肯定大有前途。”   齐娘子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女儿身怎么了?我家夫人,也就是安姐儿的母亲,对内能打理家事,抚育儿女,对外能出谋划策,襄助夫君,堪称女中诸葛!对蜀州百姓将士都十分体恤,谁提到夫人不说一声好?安儿是夫人生的,自然也是顶顶聪慧的。”   提到萧夫人,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齐娘子眼睛都放光,她是真心钦佩夫人,能在夫人身边伺候几年是她的福气,学到的东西这辈子都受用不尽。   齐光宗忙哄着媳妇,夫妻夜话不必再提。   却说齐家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又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快要到京城了。   安姐儿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的地图,仔细辨认着地图上的路线,又和眼前的岔路再三比对了,胸有成竹指着最右边的管道说:“走这边,再走上三五天也就能到了。”   风尘仆仆赶了快一个月的路,安姐儿养病那十多天养出来白胖再不复见,脸也不在是从前那般圆润,瘦下来的安姐儿颇有几分窈窕,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窥见日后的美貌。这段时日投宿客栈时,时常引起路人惊叹,齐娘子虽然免不了得意,但是也怕引来祸事,便给安姐儿做了个帷帽遮一遮。   虽然从前安姐儿也很漂亮,但更偏向幼童的乖巧白胖,如今瘦下来后,齐娘子才发觉安姐儿肖似长公主。   长公主在闺中时就以相貌闻名天下,自前朝起民风开放,女子以貌美为世人所知是件值得夸耀的事,还有那好事的文人撰了一本美人录,记录世间容貌出色,品行端正的未嫁女子,成为风靡前朝的雅事,一时间洛阳纸贵,因为榜上的女子不单容貌妍丽,品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家中女儿如果上了榜,便是合族荣耀,于婚嫁上也极有益处,长公主未嫁前在美人录上居首位,据说长公主出嫁时,不知多少世家公子扼腕叹息,彼时还只是沈家二郎的镇国公走在街上都怕被人套了麻袋,身边护卫足足多加了一倍!   齐娘子面有傲色:“我看再过几年,安儿的长相必定比长公主还要出色!”   齐光宗打了个哈欠,啃了口手里的肉干,对安姐儿日后会不会比长公主好看丝毫不关心,反正在他看来,谁都没有自己媳妇好看。   草草啃了些饼子和肉干,齐光宗让娘仨上车坐好,自己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马车轱辘,一切正常后便继续赶路。   这一走就是半日功夫,这路却越走越荒凉,丝毫没有临近京城的繁华之像,官道两旁的草都有三尺高了,明显是长久不用了。   安姐儿拿着地图比对,没错啊,地图上写着这里该有驿站,可是驿站呢?   安姐儿看着眼前满是灰尘的废旧屋子,屋子门口还横躺着一块牌子,勉强能看出个“驿”字。   “姐夫,这块地图是多久以前的?”   “十年前吧,我记不清了。”   ……   安姐儿气得哽了一声,都十年了,还是乱世里,驿站变成破屋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看来今晚只能在这个破屋子里过夜了……   齐娘子喋喋数落着丈夫的失误,安姐儿和远哥儿权当没有听见,围在火堆旁烤火,齐光宗心虚,频频向媳妇赔笑脸。   等到后半夜齐娘子和两个孩子都在火堆旁睡了,齐光宗守夜顺便看着火堆,远远却传来马蹄声,而且听起来人还不少。   齐光宗顿时警觉,忙叫醒娘仨,安姐儿迷迷糊糊被齐娘子摇醒还在犯蒙,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放眼望去足足有一百多号人,都穿着军服,应该是一支军队。   安姐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贼匪一切都好说。   那一百号人声势浩大,疾驰之下队形却丝毫不乱,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将。   从队伍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见破屋里已经有了人顿时眉头一皱,下马三两步走到屋前高声呵斥:“里头是什么人?快些出来,军爷有话要问。”   齐光宗自知拖家带口的不能硬杠,那络腮胡子初见道齐光宗眼中精光一闪,悄悄握紧了胯间的刀。   络腮胡子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齐光宗不卑不亢地揖首回道:“小民是固州谷阳县人氏,和荆妇带着孩子去京城探亲,因为不熟悉路,误走到此,只能再此暂歇。”   络腮胡子往屋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齐娘子低着头搂着安姐儿侧过身子避开那大汉的打量,如果齐娘子转头朝外看一眼,就会发现屋外的大汉是个熟人。   络腮胡子又问:“可有籍贯路引?”   “有有有!”齐光宗从怀里掏出贴身藏着的籍贯册子和路引,大尧新规,凡是离乡,不管是走商还是探亲,都要有随身携带籍贯路引,以证身份。   络腮胡子接过册子路引,借着手里火把仔细查看,见无误后便还给了齐光宗。   然后回到队伍里,朝着领头的四人回话,没一会一个银袍军爷下马走到齐光宗面前抱拳道:“我是京郊大营的校尉,深夜打搅,实在过意不去,你们且自便,我们只在外面扎营,明日一早就走。”   竟然是个少年人,探着脑袋偷偷朝外头瞧的安姐儿感慨不已,这也是个绝对能让许多闺女牵挂的少年人,果然还是外头的花花世界精彩,这才出来两个月就看到了两位俊俏少年了,虽然前头那个一肚子坏水,可是不影响安姐儿欣赏他的相貌。   那个银袍小将似乎察觉到了安姐儿的视线,朝着安姐儿笑了笑,安姐儿“嗖”地把脑袋埋在齐娘子怀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人笑起来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那支军队果然没有再来打扰,只用了半刻钟就在外头扎好了帐篷,而且一百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丝喧闹,齐光宗感叹不已,如果大尧的军队都是如此,那当今能坐上龙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第二天天未亮,外头的军队已经收了营帐生火做饭了,昨晚的银袍小将再也没有露面,但是那个络腮胡子却来了,送来了满满一罐的热粥,再次表达了歉意后表明了来意。   “这条路虽然能通往京城,但是长久不用早就荒了,我们校尉见你们夫妻是外地人,又带着两个孩子,我看你们也有马车,为了安全起见不如跟在我们队伍后面,也好有个照应。”   齐光宗求之不得,再三感谢后应了。   不得不说跟着军队就是方便,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贼匪的问题了,到了吃饭时候还能跟着混口热饭吃。   等三日后快到京郊大营时,安姐儿已经和军爷们混的很熟了,这些军爷都是好汉,见安姐儿乖巧漂亮,心里欢喜不已。   有好几个军爷还把给家中女儿姐妹的小玩意儿塞了些给安姐儿,安姐儿推辞不过,在请教过齐娘子意见后,连夜赶制了几个络子送给军爷们,请他们转赠给家中女儿姐妹,那几位军爷更是把安姐儿当成妹子了。   尤其络腮胡子,他家中没有姐妹自然没有备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又眼馋安姐儿做的络子,便一连几顿把自己的肉食分给安姐儿。   安姐儿也极喜欢这些保家卫国的好汉,又赶了好几日,多做了十多个络子,送给了相熟的军爷。   到了分开时,那些军爷还颇有些不舍这个乖巧的小姑娘。   齐娘子对齐光宗感慨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家主爱兵如子是远近闻名的,他的女儿和这些好汉们自然也亲近。”   齐光宗斜着眼睛不满道:“他们是好汉,那我呢?”   齐娘子红了脸啐了一口,这个老不修的!   安姐儿掀开车窗看着城门口排着队的行人车马,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害怕。   终于到京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姐儿终于要到京城啦!下章就要见到母亲了 第17章   临城是前朝武肃帝所建,武肃帝当政时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扩建,二十余万役徒穿林架险而筑版,足足十年,方有如今的巍巍赫赫的古都临城。当今登位,亦沿用前朝行都临城为都城,称为京城。   京城乃四方所聚,百物所交,物胜人众之处,又兼有山水之美,湖山环绕,左右映带。   前朝末年时,天下大乱,不知多少都市惨遭兵燹之灾,你看那邑屋华丽今何在?徒余颓垣废址,荒烟野草。   临城身为都城,有重重兵力把守,当今兵临城下,前朝皇后吴氏大开城门,亲迎当今入皇城,并将帝印双手奉上,代夫禅位。   也多亏吴氏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京城才能不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齐家在城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排到城门口。   轮到齐家时安姐儿才发现,这里盘查的极为严密,一人查问姓名籍贯路引,若是外地人还要查问清楚入京所为何事,另有一人里里外外仔细察看马车内外,一切无误后才能入城。   安姐儿注意到,从这个城门入京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想来京城城门多达十个,那富贵官宦人家另有城门入内,不与平民混在一起。   等到入城时天都已经擦黑了,安姐儿只觉得饥肠辘辘。   齐娘子心急只想先找到沈家所在,但是齐家是从民安门入城,在城北,而沈家所在的后坊街却在城南,等他们赶到时只怕已经半夜了。   最后还是安姐儿提议,在找家客栈住下,咱们也得打听些消息不是,贸贸然上门只怕连门房那一关都进不去。   齐娘子只能耐下性子,一家子就近寻了家客栈入住。   要说京城确实繁华,店铺连门俱是,安姐儿一个乡下丫头突然到了大尧最富丽安乐的地方,亲眼见到何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安姐儿只嫌两个眼睛不够用。   就连客栈里最次的房间都是高床软枕,当然价钱也不一般。   近三个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到了京城,安姐儿认亲近在眼前,齐光宗和齐娘子身上的担子放下了一半,人一松懈,多日的困乏终于涌上来,才沾枕头就已睡得人事不知。   安姐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日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阿姐说自己还有两个亲哥哥,他们见到自己一定会很欢喜吧。   安姐儿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心地绕过旁边的齐娘子,赤着脚拎着衣服和鞋到外间,穿了衣服和鞋子,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今晚月色真好!   时已七月,更深露重,凉意袭来,不似白日那般炎热,夜风吹散了安姐儿一身的暑气,安姐儿爽快地叹息一声。   趴在院子里凉亭的石桌上,冰凉的石桌石凳却让安姐儿分外安心,母亲是不是也在看月亮?是不是还在为那个假冒的伤心?见到母亲要说什么?母亲会对我说什么?   明天就能见到母亲了……   “小丫头,又见面了。”   空无一人的院子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安姐儿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一转身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安姐儿腿一软摔在石凳上微微颤着手指着对方结结巴巴:“赵……赵……”   安姐儿宁可见鬼也不愿见到这位瘟神,在祁州用刀挟持自己的赵五!   赵五手上转着一把折扇,端的是玉树临风,全然不复祁州时的狼狈,看来伤养的很好。   赵五施施然走进凉亭坐在安姐儿对面,挑眉看着安姐儿“噌”地挑跳起来,像只警惕的小猫儿,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赵五。   “我早说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赵五笑得温文尔雅,一派无害的模样。   安姐儿却是见过他凶神恶煞得像一头恶狼,可不会被他面如冠玉的表象骗了。   安姐儿只瞪着他不说话,这里可是客栈,自己喊一声就有人来,才……才不怕他!   赵五也不在意安姐儿看瘟神一样的态度,“唰”一声打开扇子,何等风流倜傥,他笑道:“看来是我那次吓着你了,你且出来,难得咱们有这样的缘分,不该好好说话吗?”   安姐儿连半张脸都缩了回去,躲在柱子后面闷声道:“我从来不信什么缘分,赵公子深夜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叙旧吧。”   赵五哈哈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说着起身绕过柱子走到安姐儿身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镂空的银香囊递到安姐儿面前:“我是来道歉的,那日连累你差点丧命,这个香囊是我才得的,我想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赵五深情款款地望着望着安姐儿,眼睛比天上的万千繁星还要明亮,眼中却只有安姐儿一人,若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只怕已经溺死在赵五的深情里不可自拔了,估计他说什么都能答应了。   差点连累?你那是差点就捅死我了!   安姐儿却越发冷静,心里不住盘算着赵五演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姐儿虽然一向对自己的样貌很自信,但是她也深知一见钟情这种只在话本里才有的故事绝不可能发生在赵五身上,更何况自己才八岁,勉勉强强还能算个幼童,这要是都能一见钟情,赵五就是禽兽!   安姐儿有点厌烦这种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怒从胆边生,恶狠狠瞪着赵五怒斥:“无耻!”   赵五的笑容僵在脸上,把香囊收了起来淡淡道:“既然你不谅解就算了,何必出口伤人?罢了罢了,总是我对不住你先。”说着落寞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作势要走。   “赵公子且慢。”安姐儿冷笑一声道:“我知道赵公子是个最聪明的人,但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只要你不招惹我,以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赵五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吧,那日你故意装成有些小聪明的懵懂幼童,要不是你那块脂玉,我差点就信了。”   安姐儿毫不退让,冷嘲道:“可那天才是你赵郡王的真面目吧,想不到堂堂郡王爷居然学美娇娘使美人计,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五面不改色,丝毫不吃惊安姐儿知道他的身份,依旧是翩翩公子的作派,对安姐儿一拱手转身走了。   等赵五走出了院子安姐儿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忙回房钻进齐娘子的怀里,心里愤愤,流年不利,遭瘟了!   ……   第二日卯时初,齐家夫妻就把两个孩子弄醒了,睡眼朦胧和哈欠连天的远哥儿在楼下被夫妻俩哄着吃了些米粥和米饼。   上了车朝城南的后坊街驶去,安姐儿把窗户掀开一条缝隙,偷偷朝外面瞧去,京城街坊繁华,人烟阜盛,与其他地方极为不同。   直到巳时末刻,齐家的马车才到了后坊街,忽见街边蹲着两个嘴衔宝剑,怒目而视的高大石兽,安姐儿心道:“这是睚眦吧,想必是个武将家。”   石兽后三扇大门,正门正上方悬着一方牌匾,上书“镇国公府。”   安姐儿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镇国公府了。   齐光宗把马车停在转角处,带着妻儿来到角门,齐娘子朝着守门的侍卫赔笑道:“这位军爷,我是长公主身边的林妈妈的干女儿,特来探望干娘,烦请军爷帮忙带句话。”齐光宗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侍卫手里。   那侍卫目不斜视推开了,也不看齐娘子,只望着齐光宗,板着脸道:“长公主身边哪有什么林妈妈?你们别是弄错了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齐娘子忙道:“那不知长公主身边的绿萝姐姐或青蕊姐姐可在?若在的话烦请军爷帮着带句话。”   那侍卫狐疑地看着齐娘子:“你找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何事?”   齐娘子笑道:“我本是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女侍,特来看看昔日的姐妹们,只说我姓白她们就知道了。”   那侍卫见齐家四人穿着粗纺的衣裳,就只有那个小丫头穿着稍微好些,但也只是普通的棉布而已,只当又是个来打秋风的,转头吩咐角门里的传话小厮去内院传句话,小厮忙不迭应了。   那军爷执意不收齐光宗送来的荷包,只让几人在角门处等候。   不多时,那小厮就来请四人进角门内等候,两位女官马上就到。   齐家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角门旁的小屋里等候,齐娘子示意齐光宗给小厮些铜板,齐光宗掏出一大把铜板。   那小厮只有十三四岁,长得格外讨喜,见齐光宗要给他铜板,忙摆手不肯要,说方才内院的姐姐们已经给了赏钱,说完就回去继续当值。   约莫一炷香后,两位华冠丽服的女子款款而来,刚见到齐娘子两人眼泪就下来了,挽着齐娘子哭道:“白兰!果然是你,我们一听姓白就知道肯定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白兰正是齐娘子的闺名,还是长公主亲自取得名。   三人哭了好一会,其中一位绿衣女子才看向其他三人,齐娘子忙指着齐光宗道:“这是我丈夫,姓齐。”   那两位女子忙福了礼,齐光宗站的远远的,向两人回了一礼。   那绿衣女子就是绿萝,是长公主身边十分有脸面的女官,她一手牵着安姐儿一手牵着远哥儿道:“这是你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青蕊擦了眼泪笑道:“快和我们进去见长公主,长公主还不知道呢。”   齐娘子拉过安姐儿含着眼泪对绿萝和青蕊道:“这是安姐儿。”   绿萝和青蕊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安……安姐儿?”   齐娘子点点头,绿萝和青蕊泪如雨下,连声道:“像长公主!像!”   绿萝不敢耽误,忙吩咐外院来个管事招呼齐光宗,又让人先去告知长公主,然后带着齐娘子和安姐儿。   刚进内院,就远远看到一位美貌异常的妇人快步朝着内院门口走来,安姐儿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位美貌妇人,连路都忘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该相认啦 第18章   安姐儿脑海中一片空白,看着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疾步走来的美妇人,脑海中母亲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也渐渐清晰,和眼前的美妇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高贵美丽。   美妇人鬓角散乱,看到安姐儿长相的瞬间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喃喃道:“安儿,我的安儿……”   一双美目盛满了眼泪,怔怔地望着安姐儿。   安姐儿心里有些难受,梦里的母亲从来没有哭过,只会抱着她微笑,虽然一直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是她能感觉到笑起来的母亲非常的温柔。   安姐儿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别哭了”,想去为这个美妇人擦去眼泪,可是嗓子眼像是压了块石头,堵得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听使唤,连抬抬手的做不了。   美妇人突然扑上来,跪在地上抱着安姐儿大哭:“安儿!我的安儿!”然后又放开安姐儿,颤抖着纤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下安姐儿脸,刚触到安姐儿白嫩的脸就闪电般放了下来,似乎还十分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切的。   那美妇人小心翼翼地托着安姐儿的手,生怕多使些力气弄疼了安姐儿,她颤抖着手卷起安姐儿的衣袖,看到安姐儿手腕上一颗小小的红痣时手抖的越发厉害,一滴滚烫的泪砸在那颗小红痣上,烫的安姐儿心都疼了。   美妇人一把将安姐儿拉倒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安姐儿激动地喊道:“是我的安儿,是我安儿!我的心肝儿,母亲想了你七年,我的安儿,我的孩子!”   美妇人的力气非常大,安姐儿觉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安姐儿舍不得动一下,安姐儿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害怕一动梦就醒了。   美妇人拼命抚摸着安姐儿的脸:“不哭,安儿不哭,母亲在这,谁都不能把你再带走!谁都不能!”   安姐儿这才发觉,自己脸上也满是泪水。   那美妇人魔怔了一般抱着安姐儿又哭又笑,周围的侍女婆子无一不落泪的。   绿萝红着眼睛劝道:“娘娘先带姑娘回屋吧。”   美妇人,也就是长宁长公主,眼中却只看得见安姐儿,旁人一概看不见也听不见,贪婪地望着安姐儿,好像一眼不见安姐儿就会消失不见。   “安儿,我是母亲,我是母亲啊,我的安儿!母亲对不起你!母亲把你弄丢了,母亲找不到你,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旁边的侍女和婆子被长公主疯狂的模样吓得不轻,绿萝和青蕊忙上来要扶起长公主。   长公主却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上前来的绿萝青蕊狠厉道:“都不许动!谁也不许过来!”   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安姐儿,哭着喊道:“母亲再也不会弄丢你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母亲身边带走。”   绿萝和青蕊吓了一大跳,她俩自小伺候长公主,何曾见过长公主有过这样疯癫的时候?   满院子的人都慌了神,长公主手里握着尖利的簪子,谁都不敢妄动,万一伤了长公主或是姑娘,她们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齐娘子冲上来想要抱走安姐儿,却被绿萝拦住了,长公主这副模样,谁也不敢再刺激她。   正在满院子的人不知道怎么办时,一双白嫩的小手突然搂住长公主的脖子,小小地,哽咽地唤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猛地回过头,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簪子,任由簪子掉在地上,长公主双手托着安姐儿的脸又哭又笑:“你喊我什么?你喊我母亲了?”   安姐儿刚才其实也被吓呆了,当长公主拔下簪子时她下意识想挣开,可是当她发现长公主抱着她的胳膊在颤抖时,她的心像是被无数细如牛毛的针刺了,酸疼酸疼的,莫名的就不害怕。   尽管抱着自己的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是安姐儿很清楚的知道,她不会伤害到她。   这是自己的母亲。   安姐儿眼睛通红,满脸鼻涕眼泪,清清楚楚地又唤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一般,呆呆地望着安姐儿,瘫坐在地上抱着安姐儿大哭道:“母亲在这,母亲在这。”   齐娘子和绿萝几人这才抹着眼泪上前扶起长公主,长公主紧紧攥着安姐儿的手,安姐儿的手被攥得发白,心里却觉得格外安心。   绿萝扶着长公主柔声劝道:“姑娘都热得一头的汗,娘娘带姑娘回屋可好?”   青蕊也劝道:“是啊,都午时了,姑娘肯定饿了。”   长公主含着眼泪望着安姐儿,从绿萝手里接过帕子仔细擦着安姐儿额头上脖子上的汗,哭着问道:“安儿热不热?饿不饿?都怪母亲,带着你在院子了待了这么久,来,母亲带你回屋。”   说着也不管绿萝她们,拉着安姐儿就往内院里走去,安姐儿心里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齐娘子,齐娘子哭着点了点头,示意安姐儿别怕。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穿过长长的游廊,又穿过三道垂花门楼,这才到了一间开阔的屋子。   屋子当堂摆了一座红木架子的绢素屏风,绕过屏风,当中一间是开阔的厅房,穿过厅房才是正房。   正房两边是一溜排的厢房,安姐儿粗粗看了一眼,加一起约有□□间,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池馆水榭,皆是雕梁画栋,恍若瑶台琼室,仿佛置身于天宫中一般。   一踏入正房,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扑面而来,正房里足足摆了四个大花插盆子,盆里的插花远看像真的一样,近看才发现都是纱堆出来的,只是手艺精巧,看着和真的一样,那花儿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冰霜,原来这四个花插盆里堆满了冰,难怪屋里这般凉爽。   长公主一刻都没有松开安姐儿的手,拉着安姐儿在软榻上坐下后,忙不迭让人去吩咐厨房把膳食送上来。   安姐儿现在还像做梦一样,有些晃神,她望着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的母亲,愣了半晌,突然伸手为长公主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自己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滚。   安姐儿觉得非常的不真实,自己真的见到母亲了?   不是在梦里,不是烧的迷糊时出现的幻觉,眼前这位美貌的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   母女俩泪眼相对,长公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齐娘子,长公主含着泪让齐娘子上前来。   齐娘子也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上前行礼哭道:“夫人,白兰幸不辱命,终于把姑娘带回来了!”   说着就要磕头,长公主忙起身一把扶起齐娘子感激道:“万万不可如此,你保住安儿的命,又把她送到我面前,就是整个国公府的恩人!”   齐娘子忙道不敢,长公主拉着齐娘子要在软榻上坐下,齐娘子先是不肯,可是长公主执意要她坐下说话,一个机灵的丫鬟端了个绣凳放在软榻旁,齐娘子这才坐下了,可也只堪堪坐了绣凳的一半。   齐娘子把这些年在外的情况和盘对长公主说了,长公主又心疼又欣慰。   心疼自然是为了女儿这些年在外粗茶淡饭,吃了不少苦,欣慰是因为女儿这些年虽然过得贫苦些,但是总算平平安安长大了,现在又回到自己身旁。   长公主一腔慈母柔情,拉着安姐儿不住地摩挲,恨不得把立时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给送到女儿面前,以弥补女儿这些年的苦难。   又听说齐娘子已经嫁人,还有个儿子,忙让人吩咐前院管事好好招待,等饭后请到前厅来。   青蕊打了水请长公主和安姐儿洗梳,长公主一刻也离不得安姐儿,亲自给安姐儿洗了脸梳了头发。   只是长公主自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什么时候给人梳过头?勉强梳了个包包头。   安姐儿摸着头上的包包头,在镜子前照着不停,越看越觉得好看,这是母亲给自己梳的。   每次看到李婶给二丫姐姐梳头安姐儿都十分羡慕,虽然齐娘子也常给梳头,但是阿姐梳的和母亲梳的是不一样的。   安姐儿笑着对长公主道:“好看。”   长公主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下来了,她忙用帕子擦了眼角笑道:“以后母亲天天给你梳。”   正说着,一个老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给长公主行了礼后立马去看安姐儿,一看到安姐儿就抹着眼泪哭道:“果然是我们姑娘,这模样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娘娘。”   这是长公主身边的张嬷嬷,是长公主的奶母,在太后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   她哭着对长公主道:“总算菩萨开眼,咱们姑娘总算回来了。娘娘快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和当今。”   长公主才反应过来,忙一叠声吩咐:“绿萝你拿上我的令牌亲自进宫一趟,青蕊你到前院找周管事,让他去京郊大营告诉国公爷和两位小爷,紫苏你去厨房看看,膳食怎么还没好,安儿都饿了。”   几个侍女忙答应了去了,长公主想了想,又道:“小茴你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几个侍女忙答应了,各自忙着差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和母亲相认啦,安姐儿要开始公府生活了~下章该见父亲和哥哥们了 第19章   等膳食上来时,安姐儿大开眼界,那真是地八珍,禽八珍,草八珍应有尽有,摆了满满一桌不说,外间还候着好些丫鬟捧着食盒等着上菜。   长公主强行拉着齐娘子一起坐下吃,齐娘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坐下陪着。   长公主只吃了些许就不再动了,拿了一双公筷不住地给安姐儿夹菜,安姐儿多看了哪道菜一眼,立马就会出现在自己碗里。   又见齐娘子不敢动筷,忙让人给齐娘子布菜,一个和齐娘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妇人上前笑道:“我亲自给你布菜,你可得给我个面子,多吃些。”   齐娘子忙要起身,推辞道:“红玉姐姐可是折煞我了,我怎么能让你给我布菜。”   红玉一把按住齐娘子笑道:“你呀就老实坐着,只管吃,你可是咱们的恩人,别说让我给你布菜,就是伺候你捶腿都使得。”   齐娘子羞臊着脸,丫鬟婆子们都笑了。   齐娘子嗔怪地瞪了一眼红玉:“红玉姐姐还是老样子,就爱拿我打趣,我不理你了。”   红绿青紫四个侍女都是自小伺候长公主的,长公主嫁到蜀州后,白兰被挑中伺候长公主,是红绿青紫四人一手□□出来的,与她们感情极好。   绿萝稳重,紫苏老实,青蕊机灵,唯有一个红玉脾气极躁,但是好在性格爽朗,待人真诚,与齐娘子关系也最好。   时隔七年,历经诸多劫难,几人还能重聚,让人十分感慨。又提到死在乱世里的林妈妈和绿萝丈夫冯千户等人,一屋子的人唏嘘不已。   红玉一边抹眼泪一边嗟叹:“想当年咱们姐妹在娘娘身边是何等快活,林妈妈最是和善,就算咱们做错事,她也是细细把道理给咱们掰扯开,从来不乱罚乱骂,还有冯姐夫,时常给咱们稍些外头的点心糕饼,如今都……”   想到那些再也见不到的故人,众人都沉默了,暗自抹着眼泪,长公主想到险些自己女儿也成了其中一个,更加后怕不已。   满屋子里头就只有安姐儿一个心大的,可是看到母亲和阿姐都哭了,她也红了眼睛。   张嬷嬷擦了眼泪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快别提这些了,姑娘和白兰平安回来,咱们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长公主只顾着照顾安姐儿,见安姐儿放下筷子,紧张的问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口,快让厨房重新做些来!”   一个侍女领了命忙要去厨房,安姐儿忙喊住了:“这位姐姐且慢。”又对长公主道:“我已经吃饱了。”说着还拍了拍小肚子。   安姐儿是真的吃饱了,小肚皮都撑得溜圆溜圆的。   长公主狐疑地看着安姐儿碗里还剩下大半的菜,温柔问道:“真吃饱了?这道鳕鱼羹味道极为鲜美,你再吃些。”   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我可怜的女儿,瘦成什么样了,快,给姑娘盛碗鱼羹。”   安姐儿欲哭无泪地望着被送到面前的鱼羹,在长公主眼泪的攻势下只能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   等喝完一碗鱼羹,安姐儿觉得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出来了,长公主这才心满意足地让人撤了膳食。   安姐儿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躺在软榻上挺尸,有种饿叫做母亲觉得你饿。   二丫有段时间就是,被李婶喂得腰膀滚圆,少吃一点都不行,如今自己也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安姐儿躺在软榻上,长公主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扇风,安姐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今日早起不说,还哭了许久,着实是累了,在长公主慈爱的目光下眯着眼渐渐睡着了。   齐娘子含泪望着母女俩,欣慰不已,肩上千斤重的担子终于能放下了。   红玉要去接长公主手里的扇子,长公主轻轻摇摇手拒绝了,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别打搅了安姐儿。   在软榻上熟睡的安姐儿,嘴角始终微微扬着,长公主看着女儿白嫩的脸,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红玉嘱咐两个丫鬟在外间候着伺候,自己和张嬷嬷拉了齐娘子去找其他姐妹们叙旧。   七年未见,中间又隔了一个乱世,大家说一会哭一会,哭一会又笑一会,齐娘子才知道自己带着安姐儿在虎头沟这些年已经算是极为幸运的。   当年沈家遭难,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在庙里遇刺,林妈妈为护着主子,被赵军一刀砍死,可惜母子三人还是被赵军掳走了。   绿萝和红玉也一起被掳到赵王军中,紫苏和青蕊那日留守家中。   却不想沈家也进了刺客,那赵军无恶不作,沈家被洗劫一空不说,凡是个女的,不管多大年纪都被糟蹋了。   青蕊本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沈家外院当差,两人已经定了亲,青蕊的表哥混在赵军里偷偷救出紫苏和青蕊,自己却成了刀下冤魂。   紫苏和青蕊逃出后也想去邕州向当今求救,半路上听闻当今和家主都战死了,长公主和两位公子也死在前线,大哭一场,想到自己本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如今被恶人糟蹋了,沈家也没了,又有何颜面在活在世上?   两人相约投湖,好在被闻讯从乡下的儿子家里赶来的张嬷嬷遇上,救下两人后百般劝慰,又带着青蕊紫苏躲在了乡下儿子家里,好歹留条命在。   后来才知当今和沈国公战死的消息不过是赵王和梁王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当今和沈国公已退守祁州。   沈家三郎为了营救嫂子和侄子,深夜带着六百名将士突袭赵王军营。   趁赵王和梁王内讧之时潜入军营,救出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后,在护送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回祁州路上,战死五百多人。   最后到了祁州的只有寥寥十数人,沈三郎也死在了半路上。   当今和沈国公在城墙看到只有十几名满身伤口鲜血的兵士带着长公主一行人归来,双双跪倒在城门口,发誓定要诛杀梁赵两位贼子,替沈家报仇,还天下一个太平。   后来连年征战,陈国内乱不息,当今和沈国公也无力寻女,直到战乱平息,当今开创大尧,这才开始寻找安姐儿。   安姐儿和齐娘子在虎头沟岁月静好时,外面却是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   安姐儿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长公主和齐娘子都不在屋里,只有红玉和张嬷嬷在一旁守着。   红玉和张嬷嬷见安姐儿醒了,忙上前问安姐儿是否要起身。   阿姐和母亲都不在,安姐儿颇为不安,手足无措地点点头,见安姐儿点了头,红玉拍了拍手,外头鱼贯而入五六个侍女,手里捧着毛巾,澡豆,兰草等物,对着安姐儿行礼后把手里的托盘捧过头顶:“恭请姑娘沐浴。”   这大概是安姐儿记忆里洗的最繁琐的一次澡了,又是兰草,又是澡豆,安姐儿全程不用自己动手,自由几个貌美的丫鬟伺候。   待洗好了,几个在浴房外候着的侍女捧着新衣物进来伺候安姐儿穿衣,安姐儿只需张着双手就行了。   安姐儿将将穿戴好便有一个婆子在门外问姑娘是否起了,若是起了请姑娘去前厅。   张嬷嬷便让红玉带着安姐儿去前厅,自己亲去给安姐儿收拾屋子。   安姐儿给红玉牵着到了前厅,刚踏入前厅就看见长公主端坐在首位上,齐娘子和齐光宗坐在下首。   长公主一看到安姐儿忙起身迎到门口,亲自牵着安姐儿。   齐娘子见长公主起身跟着站了起来,齐光宗挠挠头,心道着国公府规矩可真多,也站了起来。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坐下后笑道:“快些坐下,你们是本宫的恩人,在本宫面前无须多礼。”   齐娘子还要推辞,齐光宗已经大咧咧坐下了,齐娘子瞪了一眼丈夫,也只好跟着坐下。   长公主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女忙捧着一个蒲团放在屋子中间,众人不明所以,长公主牵着安姐儿来到蒲团前,严肃地对安姐儿道:“跪下。”   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安姐儿,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安姐儿心道,听说官宦人家见到父母长辈都要跪的,自己就当提前熟悉了吧,便乖乖在蒲团上跪下了。   长公主肃穆道:“沈家家训,沈家子孙立于天地间,只跪天地君亲,齐家夫妻护你性命,养你长大,送你归家,便是你的再生父母,受得你跪。”   齐家夫妻忙躲开了,口里直道使不得。   长公主亲自拉着齐娘子的手让她坐好,说道:“你若还认我为主,便坐下。”   齐娘子和齐光宗只觉得坐如针毡,长公主站在安姐儿身侧,高声道:“拜!”   安姐儿一拜到底,听母亲在耳边道:“这一拜是谢你阿姐在乱军中救你性命。”   “再拜!”   “这一拜是谢你阿姐姐夫养育你长大。”   “三拜!”   “这最后一拜是谢你阿姐姐夫护持你归家。”   长公主话音未落,齐娘子就扑到安姐儿面前把安姐儿扶起来:“可是折煞奴婢了,怎生受得起?”   长公主严厉地对安姐儿道:“你需得一辈子牢记你阿姐和姐夫的恩情,但凡他们有命,纵是刀山火海你也要办妥。”   安姐儿这才明白母亲让自己跪拜是何意,原来是警告自己要牢记恩情,其实何须长公主提醒,在安姐儿心里,齐家夫妻既是恩人又是亲人,是她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些伏笔要交代清楚,所以耽误了和父兄相认了,下章绝对相认 第20章   齐娘子红着眼睛挽着安姐儿的手道:“我受家主夫人大恩,死不足报万一,如何能受姑娘这样的大礼?”   长公主在上位坐下笑道:“刚才是我最后一次以主子的身份对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沈家的奴仆。”   齐娘子大惊,扑通一声跪地大喊:“夫人这是何意?可是白兰有什么不好?”   长公主忙让安姐儿扶起齐娘子:“我当初答应你,会为你找户好人家,消了奴籍,风风光光嫁过去当正头娘子,自己当家作主不必再受别人的气,可惜后来沈家遭难,也连累了你们,如今你找了个好夫君,本宫真心为你高兴。”   长公主红着眼睛叹息一声:“蜀州的旧人,如今就只剩下你们五个和张嬷嬷了,可怜只有你和红玉有了善果,是我沈家对不住你们,当年大厦将倾,我尚且自顾不暇,更加顾不上你们。”   想到当年那段艰难的时光,长公主犹自战栗不止:“你和你夫君要好好的,好好过日子……”话音未落眼泪就滚了下来。   齐娘子拉着丈夫走到屋里中间,夫妻俩双双朝长公主拜下。   齐娘子伏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哽咽道:“二等侍女白兰,八岁入府,至今已有十六年,曾任内院洒扫丫鬟和绣房针线丫鬟,十二岁调至正房任传话丫鬟,十三岁调至内屋任三等丫鬟,十四岁被提拔成二等侍女,今日携夫君特来拜见夫人,今后白兰不能时时跟在夫人身边,万望夫人保重身体。”   “好,好!快起来吧!”长公主含泪对红玉一招手,红玉心领神会,从外间候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箱子,双手奉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接过箱子对安姐儿道:“安儿过来。”   安姐儿走到长公主面前,好奇地看着长公主手里的箱子,长公主把箱子递给安姐儿说道:“把这个给你阿姐。”   安姐儿接过箱子,手坠了下,这箱子还挺沉,安姐儿细看去,箱子上还刻着一株兰草,安姐儿把箱子递给齐娘子,齐娘子看了眼长公主,又看了眼安姐儿,眼泪越发汹涌。   她曾经见过一个这样的箱子,当年绿萝嫁出去前长公主就曾拿出一个雕刻着藤萝的箱子,送给绿萝当作嫁妆,长公主当时还打趣其他几个丫鬟抓紧挑个夫婿,她把所有人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送了。   没想到七年了,长公主还留着给她准备的嫁妆。   长公主含泪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齐娘子打开箱子,上面是一叠的地契房契和身契,下面铺满了金叶子,这一箱子东西得有三四千两。   “这如何使得?夫人……”齐娘子十分为难,主子赐下的嫁妆不收就是不敬,可是如果就这么收下这一箱东西,他们夫妻心里实在难安。   安姐儿不清楚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是见箱子里又是房契又是田契,还有奴仆的身契,十分为齐娘子开心。   她开心地对齐娘子道:“有了这些,阿姐和姐夫是不是就是地主公和地主婆了?就那种坐家里就能收钱,还有人伺候穿衣吃饭的官老爷官太太。”   屋里众人都乐了,长公主被女儿逗得直笑个不停,侍女们也都抿着嘴偷笑,唯有齐家夫妻臊红了脸。   长公主爽朗笑道:“官太太本宫却帮不上忙了,还得齐壮士才行。”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红玉。   红玉拿了信送到齐光宗身前,齐光宗一怔,接过信一看,原来是一封推荐信。   长公主道:“你拿着这封信不管去哪个军里,都能得个虞侯,再想往上升官却要看你自己的了。”   齐光宗犹豫片刻,挠着脑袋傻笑道:“长公主娘娘,我就是个乡下打猎的,要我抓个兔子还行,着当官打仗我只怕不行啊。”   长公主忙道:“齐壮士不必自谦,你能千里迢迢将安儿护送到京城,已经说明了你的本事,更何况听白兰说你十六岁就能打死恶虎,定是有本事的,本宫且不会看错人。”   齐光宗还要推辞,安姐儿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替齐光宗收了推荐信,这等好事怎么还要往外推呢?   齐光宗不但拒了信,甚至连同箱子都要一起推了,齐娘子也帮着丈夫劝长公主:“夫人素来是最体恤我们的,只是都说穿衣吃饭衬家当,夫人给我们这些东西,我们夫妻连吃什么饭穿什么衣都拿不准了。更何况夫君家里还有几亩地,也足够糊口了,这些实在是太贵重,日后我和夫君如果有难处,肯定来京城找夫人。”   安姐儿忙跑到齐娘子面前扯着齐娘子的衣角惊慌问道:“阿姐你不留在京城吗?”   齐娘子怜爱地看着安姐儿,摇摇头道:“我既嫁给了你姐夫,你姐夫去哪我自然就去哪。”   安姐儿立马可怜巴巴地望向齐光宗,齐光宗挠挠头,这一大一小的鬼灵精!他看了一眼齐娘子,知道媳妇是想留下来的。   长公主险些憋不住笑了,忙用帕子掩了口咳嗽一声道:“罢了,今日你们都累了,且先去歇着,等国公爷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不管是回乡还是留京,总是要在我们府里多待几天。”然后又问红玉:“远哥儿去哪玩了?”   红玉回道:“让几个厮儿带着在园子里玩儿呢,这会估计在钓鱼,可要带过来?”   长公主摇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正该多玩些。”又对齐光宗道:“齐壮士且去先去外院歇息,白兰我留下说会话,还望齐壮士莫怪。”   齐壮士知道这是长公主要和自家媳妇说贴心话,忙行礼退下了。   等齐光宗走远了长公主才嗔怪地看了一眼齐娘子:“我身边统共就你们几个贴心的,你照顾我时尽心尽力,又把安儿养的这样好,我不过给你准备些嫁妆罢了。凡我身边嫁出去哪个不是带着嫁妆出门的?偏你不要,可见是多年不见,和我离心了。”   端庄高贵的美妇人一抹脸就变成了娇俏的少女模样,丝毫没有违和感。   安姐儿看着扯着帕子赌气的母亲目瞪口呆,这动作看着也太眼熟了,安姐儿还在思索在哪见过这样的动作,却听见齐娘子噗嗤一声笑了。   安姐儿和长公主双双扭过头奇怪地看着齐娘子,母女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红玉都忍不住笑了。   齐娘子强忍了笑意道:“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姑娘也是,一闹别扭就喜欢揪帕子。”   安姐儿这才恍然大悟,每次自己闹脾气时也总是喜欢揪帕子,原来是和母亲一样。   长公主看着和自己幼时一模一样的女儿再也绷不住冷脸,只恨不得把女儿捧在手心里,一刻也不离自己身边。   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家那个,也忒实诚了些,让他去投军挣个功名不肯,房屋田地也不肯要,你们真要回去种田不成?你们夫妻愿意守着清贫,可也得为孩子想想,我看远哥儿是个机灵的孩子,难道以后也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吗?更何况安儿把 你们当成亲姐姐亲姐夫,你要让她刚找到父母兄长就和姐姐姐夫分离吗?”   齐娘子面露为难之色:“我自然想留在京城,可是我既然嫁给了夫君,自然要听他的,他不愿留在京城我又能如何?”   长公主叹气道:“罢罢罢,等国公爷回来见过你家夫君再说。”长公主又补充一句:“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们时常能见到才好。”   长公主竟然和齐娘子耍起了无赖,齐娘子却觉得十分亲切,当年在蜀州时长公主就是这般,在外人面前再端庄得体不过的,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是百无忌禁,赌气耍赖信手拈来,明明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活的越发的恣意。   众人说笑一阵,外头进来一个侍女喜笑颜开道:“给娘娘和姑娘请安,大殿下和二殿下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大殿下和二殿下?   安姐儿茫然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轻轻抚摸了下安姐儿的脑袋笑道:“是你两位表哥来了,你随我一起去见见吧。”   表哥?殿下?   皇……皇子?   安姐儿腿都软了,自己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里正,这突然要去见皇子了?   长公主让人带齐娘子去厢房歇息,自己牵起安姐儿的手,发现安姐儿的手心都是冷汗,忙蹲下抱着安姐儿安慰道:“有母亲在呢,你那两位表哥都是极为和善的人,和你两位哥哥也相处的极好,莫怕。”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到了外院客厅时,两位皇子已经在客厅里喝茶等候了。   两位皇子见到长公主后忙起身相迎,迎着姑母在主位上坐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皇子不苟言笑,立在一旁道:“我和二弟给祖母请安时,正遇到姑母身边的侍女,祖母听说表妹找到了,特让我们先来看看表妹。”   二皇子插话道:“祖母一听说表妹回来了,当即就要出宫来见表妹,我和兄长好说歹说才劝下了,祖母说了,让姑母明日一早就带表妹进宫请安,再晚祖母就要亲自上门了。”   长公主忙应了,招呼两位皇子落座,然后让安姐儿给两位皇子行礼,安姐儿低着头不敢多看,对着两位皇子分别福了一礼。   给二皇子行礼时,听到二皇子笑了一声:“我们又见面了。”   安姐儿起身后狐疑地看了一眼二皇子,这人……   不是那晚在废弃的驿站遇到的那位年轻的校尉吗?   安姐儿惊讶地看着二皇子,二皇子见安姐儿呆呆愣愣的样子十分可爱,像个福娃娃一样,心里先生了几分喜爱。   长公主忙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二皇子哈哈笑道:“我和表妹在回京路上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灵动,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表妹。”   长公主喜道:“可见是一家人,有缘分。”   二皇子解下腰间的玉佩对安姐儿道:“表哥来得急,没有带什么见面礼,这块玉佩算不上是顶好的,但是胜在纹路难得一见,就给你吧,等表哥回府好好收拾一份见面礼再给你补上。”   安姐儿看了一眼长公主,见长公主点了头,才接过玉佩,甜甜地对二皇子笑道:“谢谢二表哥!”   二皇子喜不自胜,他没有亲妹妹,除了兄长就只和姑母家的两位表兄弟玩得来,何时接触过这般娇嫩可爱的小妹妹。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手底下那些兵痞子到哪都惦记着给自己姐妹带些玩意儿了,他要是有这么个妹妹,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送过来。   大皇子看着和弟弟相谈甚欢的安姐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有些不快,弯腰从绑在小腿上的腿袋里抽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   安姐儿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我的老天爷,大皇子拿刀做什么?   大皇子把匕首往安姐儿方向一推,面无表情道:“送你的见面礼。”   安姐儿:……   安姐儿硬着头皮接过匕首,心里还是不解大皇子是什么意思,我要这沉甸甸冰凉凉的匕首做什么?   安姐儿把匕首揣在怀里,结结巴巴道谢:“谢……谢谢大表哥……”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二皇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兄长,看来大哥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妹妹,连最心爱的匕首都送了,这可是大皇兄抄赵王府时得来的,平日里宝贝的很,自己求了几回都没给。   长公主见表兄妹三人相处融洽,心里十分开心,两位皇子第一时间上门看望安姐儿,给足自己这个当姑母的面子,安姐儿若是能得两位表哥亲眼,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皇子津津有味地听安姐儿讲自己在乡下的生活,大皇子默默喝着茶,耳朵却一直再听安姐儿说话,时不时皱下眉,小表妹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心里盘算着回去让詹士把府里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收拾出来给安姐儿。   客厅里其乐融融,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回禀国公爷和两位小爷回来了。   长公主和两位皇子忙站了起来,安姐儿却怔住了,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却见一个穿着甲胄魁梧挺拔的男人健步如飞地闯进客厅,身后还跟着两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安姐儿还傻坐着,那男人一眼看到安姐儿,堂堂八尺大汉竟然突然红了眼圈,不敢置信地望着安姐儿。   安姐儿望着面前威武如山的男人发愣,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进来的男人自然就是安姐儿的父亲,战功赫赫,只一个名字就让敌军肝胆俱裂的镇国公沈靖。两个少年自然就是安姐儿的亲哥哥了。   镇国公看着面前看着格外娇弱可怜的小姑娘,内心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这是自己的女儿啊,想了七年,念了七年,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安姐儿还在愣神,突然脚底一空,被镇国公抱了起来,镇国公还没来得脱甲胄,安姐儿只觉得镇国公怀里硬邦邦的,但是却格外让人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哈哈哈!上天待我沈靖不薄!我的女儿还活着哈哈哈!”镇国公抱着安姐儿仰天长笑不止。   安姐儿靠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掉着银豆子,可把身后的两位少年心疼坏了。   哎呦!这么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就这么被父亲勒在怀里,万一父亲没个轻重勒坏了可怎么好?你看看,小姑娘都哭了,肯定是被勒疼了!   想把小姑娘抢下来,又惧怕父亲的军棍,只能急得抓耳挠腮,频频给两位表兄弟使眼色。 第21章   长公主红着眼看着丈夫激动万分地抱着安姐儿。   想到这些年征战夫妻难得相聚,每次相聚,午夜梦回时,身边总是空荡荡的,起身寻找,总能看到丈夫拿着女儿戴过的金锁长吁短叹,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更加伤心,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多提一个字。   长公主擦了眼泪笑了,现在好了,女儿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两位皇子也颇为感慨,当年姑父驰援邕州,大仁大义。   却不想后方失守,沈家险些被灭门,姑父姑母的掌中宝小表妹一丢就是七年,姑母七年里不知哭晕过去多少次,萧家对沈家心里有愧啊。   长公主为安姐儿介绍两位哥哥,大哥哥沈明哲,今年十七岁,二哥哥沈明堂,今年十五岁。   安姐儿想下来给两位哥哥见礼,可是沈国公抱着女儿不肯放,明哲明堂两兄弟十分怨念,他们也想抱抱妹妹。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时,一个侍女突然来报:“启禀各位主子,大夫人带着惠姑娘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长公主脸上的笑立马就淡了,沈国公抱着安姐儿乐呵呵道:“快请进来,正好让安儿见见大伯母和姐姐。”   安姐儿越过沈国公的肩膀看到两位哥哥皱了眉,心里有了计较,看来这位大伯母和姐姐并不十分受母亲和哥哥们待见。   “等一下。”长公主用帕子掩了嘴角的不屑,笑着对沈国公道:“郎君忘了两位殿下还在吗?惠姐儿是大姑娘了,被我这两个侄儿冲撞了怎么好?”   沈国公毫不在意地笑道:“两位殿下是最知礼的,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长公主淡淡道:“两位殿下自然是知礼的。”可你那侄女就未必知礼了。   大皇子见气氛不对,想着反正小表妹见到了,便起身向长公主和沈国公告辞。   长公主巴不得两位皇子别和大房母女碰面,便不多留。   沈国公倒是盛情挽留,大皇子面无表情道:“姑父挽留,我们本不该推辞,只是祖母还在宫里等着消息,不好让老人家焦急,我们先回宫复命,下次再来姑父姑母家里做客。”   沈国公这才不再挽留,要亲自送两位皇子出门,两位皇子执意不肯:“姑父是长辈,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万万不可!”   二皇子也道:“若是让父皇知道我们竟然劳累姑父,得打我们板子!”   沈国公哈哈笑道:“罢了罢了,明哲明堂,你们送两位殿下吧。”   明哲明堂忙答应了,引了两位皇子出门,路过客厅门口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朝着他们行礼。   沈家两兄弟忙避开了,两位皇子安然受之,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看她们一眼,一步不停直接朝二门方向走去。   明哲明堂给妇人行礼道:“大伯母安好,我们要送两位殿下,就先走了。”   那妇人眉头紧皱,不满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你父亲该留两位殿下好好招待才是。”   明堂当场就拉下了脸,望着远处不理睬妇人,明哲笑了笑道:“大伯母说的是,父亲本要留两位殿下,只是太后娘娘召两位殿下回宫,谁敢多留?”   一旁的少女忙暗中扯了妇人的衣袖,妇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少女笑道:“两位哥哥还要送两位殿下,别让殿下等急了,我和母亲自己进去就行。”   明哲明堂行礼后朝着二门处赶去,两位皇子果然在二门口等候,见沈家两兄弟才过来,二皇子嘲笑道:“又被你们大伯母说了?”   明堂无奈地耸耸肩:“我家这位大伯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二皇子不屑地挑挑眉道:“钱氏也真有意思,你大伯当年死的龌龊,要不是看在你父亲面子上,父皇怎么会留她们在国公府安享富贵,钱氏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在国公府里颐气指使。”   二皇子摸着下巴邪笑:“不过她女儿倒是长得不错,看着娇滴——哎呦!”   大皇子收回脚,呵斥道:“堂堂皇子把女眷挂在嘴边成何体统!被父皇知道了,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挨了一脚后,二皇子立马像鹌鹑一样老实了,垂头丧气地跟在大皇子身后。   这边沈家兄弟送两位皇子回宫,那边客厅里长公主正压着火气看着唱念俱佳的母女。   钱氏拉着安姐儿的手直抹眼泪:“好孩子,伯母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伯母这些年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祷,盼你回家,总算佛祖保佑呜呜呜……”   安姐儿一脸感动,也跟着抹眼睛哭道:“多谢大伯母这些年惦记着我,大伯母住的肯定离这很远,还和惠姐姐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我,安姐儿多谢大伯母和惠姐姐。”   钱氏哭声顿时僵住了,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长公主轻轻咳了一声,对安姐儿道:“你伯母和惠姐姐就住在咱们府里,和你祖母一起住在西院,你以后想找惠姐姐玩儿只要走一刻钟就到了。”   长公主在“一刻钟”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安姐儿乌黑的眼睛不安地望着钱氏,手里不停地绞着帕子无辜道:“父亲和哥哥从京郊大营都赶回来,我还以为大伯母住的比京郊大营还远……”   钱氏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公主,她自然是早知道安姐儿回来了,只是她素来和二房不和,也懒得亲自到东院来,反正二房的会带安姐儿去西院给老太太请安,到时候她送上一份见面礼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看二房一家团圆?没得扎自己眼睛!可后来听说两位皇子来了,她这才急匆匆带着女儿赶来。   站在钱氏旁边弱质芊芊的少女是大房唯一的女儿沈惠,她见母亲被长公主一句话堵住了,忙上前拉过安姐儿的手,笑得十分温婉,道:“我和母亲本来陪着祖母用饭,祖母一听说妹妹找到了高兴地不行,立刻就要来,却没想到祖母高兴过了头,竟然晕了过去。”   沈惠擦了擦眼角继续道:“好在祖母很快就醒了,我和母亲不放心一直照顾到现在,见祖母确实无恙,才赶了过来。”   沈国公一听老太太晕了,急忙问道:“可有请太医来看看?”   沈惠回道:“本要请的,只是祖母醒来后执意不许打扰府中,说妹妹刚刚回家,大家正高兴,不想惊动二叔和娘娘。”   长公主暗中讥讽一声,老太太会因为安儿回来乐晕过去?只怕这些年她连想都没想到过安儿吧!   面上却一脸担心道:“老太太身体不适,怎么能不请太医?红玉,你让管事的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徐御医来,徐御医脉息最好,连母后都夸的。”   沈惠忙道:“老太太已经无恙了,现在已经睡了,睡前再三叮嘱不许惊扰太医,说自己不愿吃那苦药。”   长公主无奈地叹息一声:“既如此便罢了,只是老太太再有不适,你就直接派人告诉外院一声,周管事自会派人去请太医。”   沈惠笑着应了。   安姐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比话本还要精彩。   冷不防沈惠把话头转到她身上:“妹妹长得可真好看,果然是娘娘的亲生女儿,一点看不出来是乡下来的,这一身气派和娘娘像极了。”   说着双眼还上下打量安姐儿,越看越心惊,她本以为安姐儿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又是被下人养大的,肯定和庄子里那些野丫头一样,黑黝粗糙的脸,畏畏缩缩,说句话都要结巴,一身小家子气。   却不想眼前的小姑娘皮肤极为白嫩,她自己素来被人夸赞肤白胜雪,可和安姐儿一比却差远了,而且言行举止大大方方,虽然年纪小尚有些懵懂,但是长相集沈国公和长公主长处,十分出众。   要知道长公主当年可是美人录居首,沈国公也是被称作潘安在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出众的相貌,待她长大了还得了,只怕又是一个美人录榜首。   沈惠压下心头蹿起的嫉妒挽着安姐儿的手亲切道:“你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便只管来前院找我,这些年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早就想有个姐妹陪伴了。”   安姐儿琢磨这话有些怪怪的,国公府不是自己亲爹亲妈当家吗?怎么自己才像是那个投靠亲戚的人?   “妹妹有父亲母亲照顾,又有我们两个亲哥哥,有什么缺的自然要和我们说,怎么好麻烦惠妹妹。”沈家兄弟送完两位皇子,刚到门口就听到沈惠摆着主人的谱,觉得十分好笑,安儿是国公府嫡亲的姑娘,正经的主子,还需要沈惠来关照吗?   沈惠听出沈明堂话里的讽刺,却只当没听到,脸上带着极为得体的笑容道:“大哥哥二哥哥虽然心疼妹妹,只是到底是男子,不比女儿家方便,难不成日后要两位哥哥教妹妹刺绣挑线吗?”   沈明堂一时语塞,心里愤愤不平,沈惠这丫头嘴皮子又利索了!算了,我才不与一个姑娘家计较,头一撇不再理会沈惠。   沈国公皱了皱眉呵斥道:“惠儿也是为了安儿好,你这个当亲哥哥的不说谢谢,还夹枪带棒的是何道理?”   见儿子因为大房的女儿挨了骂,长公主不乐意了,大房曾犯下弥天大错,我兄长念着两家姻亲关系才网开一面,自己又默许了大房母女留在国公府,锦衣玉食供着,如今却还要因为沈惠来骂我儿子?!   她重重地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托盘上,瞥了一眼沈国公,沈国公轻轻咳嗽一声,对沈明堂道:“没看见你母亲茶水没了吗,还不快去换上!”   沈明堂撇撇嘴,颠颠地从旁边侍女的托盘里捧了一盏新茶水送到母亲面前谄媚笑道:“母亲请喝茶。”   长公主横了一眼二儿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没好气道:“你啊,如今妹妹都回来了,还不稳重些,带坏了你妹妹看我不捶你。”语气却十分宠溺。   沈明堂一把抱起安姐儿笑道:“我才不会带坏妹妹呢,以后哥哥给你带外头的好吃的,家里都没有,马场前的甘豆汤、孙记的蜜枣儿、南关门旁的鱼羹等等,都是极好吃的。”   安姐儿听着一串菜名,只觉得口水都要下来了,她喜笑颜开地点点头:“谢谢二哥哥!”   一句二哥哥叫的沈明堂像喝了蜜一样甜,傻呵呵直乐个不停,沈明哲白了他一眼,伸手逗弄着安姐儿:“我是大哥哥。”   安姐儿笑弯了眼:“大哥哥!”   “哎!”   沈国公和长公主欣慰地望着兄妹三人,钱氏母女却觉得十分刺眼,沈惠用帕子抹了了眼角,红着眼用羡慕高兴的目光看着二房兄弟三人嬉笑,脸上越发落寞。   沈国公注意侄女闷闷不乐,想到自己大哥早死,留下孤女寡母,不免可怜,只是想到大哥的死因……   罢了,日后给惠儿找门好亲事,多多备份嫁妆也就是了。 第22章   钱氏坐在长公主下首的位置喝着茶,看着长公主和沈国公慈爱地看着兄妹三人说笑。   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丈夫,心里愤愤,怎么好事都让二房碰上了,先是萧氏的亲哥哥成了皇帝,她成了长公主,老二被封了镇国公,现在连女儿都找回来了!   想到自己孤女寡母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二房过日子,仰仗着萧氏赏口剩饭吃,心里越发不平,看着安姐儿被两兄弟逗得眉开眼笑,心中充满了恶意。   她放下茶盏说道:“娘娘日思夜想终于把安姐儿盼回来,只是这长公主和镇国公之女,身份贵重,之前不也找到了个,连安姐儿走丢时穿的衣服都有了,怎么竟不是真的?”   “啪!”长公主重重地把茶盏摔在案几上,把钱氏吓了一跳,钱氏见长公主冷着脸颇为不善,凉凉开口道:“我不过是想谨慎些,看来是我多虑了。”   “自然是嫂子多虑了,我自己的女儿我还是认得出的。”长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道:“把这套茶盏收了,怪滑手的,险些摔了。”   侍茶的丫鬟忙答应了,将茶盏收了,另换了一套天青碧水瓷的茶盏。   长公主对着安姐儿招招手,示意安姐儿到自己身边来,安姐儿还被沈明堂抱着在,见母亲要妹妹,也不放下,直接抱着送到母亲身边。   长公主搂着安姐儿对钱氏笑道:“嫂子心思最是缜密的,眼神也好,不如帮着看看安姐儿与我可像?”   钱氏就是在昧着良心也说出来不像两个字,安姐儿与长公主长得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任谁看见了都要说一声,果真是母女俩。   钱氏干笑两声:“娘娘既然能确定自然是好的,咱家一件大事也能放下了。   ”   沈惠好似看不见母亲在长公主面前吃瘪了,笑语盈盈地喝着茶,脸色丝毫没有变化,长公主都暗暗赞了一声定力好。   喝完一盏茶,钱氏也坐不住了,带着女儿告辞回了西院。   客厅里只留下沈国公一家,长公主脸上才有了真心的笑容,一家人一齐去了内院正屋。   明哲明堂带着安姐儿在外屋玩耍,长公主在里屋亲自给沈国公更衣,夫妻俩听着外面三个孩子言笑晏晏,欣慰不已,两人的笑都没停下过。   沈国公换上一件玄青色圆领右衽家常短衫,搂着妻子开心道:“如今安儿回来了,你可放下心了。”   长公主正在替沈国公系扣子,笑道:“我自然是放下心了,对了,你都没有确认过,就认定了这是咱们女儿了?不怕是我弄错了?”   沈国公得意道:“我第一眼就确认这是咱们的宝贝女儿,长得和我多像,一看就是我的种,哈哈哈!”   长公主睨了一眼,嗔怪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也不怕孩子们笑话。既然确实是我们女儿,就早日开了祠堂见过祖宗。”   沈国公深以为然:“这是自然。”   长公主又道:“明日一早我要带安儿去见母后。”长公主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本来想等下带安儿去见老太太,却不想老太太已经睡了,却是不好打扰了,不如等明日从宫里回来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沈国公点点头:“这些都是枝末小事,你做主就是。”   长公主笑道:“你是一家之主,我自然要和你商量,不然还能和谁商量。”   安姐儿在外间听两位哥哥说临城有哪些好玩的,一会说南郊凤山的风光好,一会说到栖霞庵的斋饭十分鲜美,听得安姐儿心向往之,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看一看尝一尝。   安姐儿满脸钦佩地望着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沈明堂,时不时鼓掌叫好。   沈明堂什么时候被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妹妹恭维过,他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都翘上天了,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过两天城东办庙会一定带安姐儿去逛逛。   等沈国公和长公主出来时,沈明堂已经许诺到明日一早给安姐儿买熙春楼的茶点,让安姐儿一睁眼就能吃到。   沈明哲笑眯眯地看着弟妹,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念过书,会写多少字,心里已经盘算着日后怎么监督妹妹读书写字了。沈明哲暗暗握拳,务必要培养出个小才女出来!   安姐儿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到来的水深火热的日子,还在向往明日早上的茶点和后日的庙会,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门关着的,没有风啊。   晚饭时只有一家五口一起吃,长公主叫了一桌席面让送到白兰院子里,然后点着安姐儿的鼻子笑道:“可放心了?在咱们府里还能饿着你阿姐吗?”   “母亲~”安姐儿忝着脸摇晃着母亲的胳膊,把自己常用的撒娇套路拿了出来,要不说血浓于水,若是其他人才刚刚认识,安姐儿是绝不会有一丝越矩,可是对着长公主,撒娇卖痴却如行如流水,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   长公主搂着娇俏可人的女儿,心早软化了,满眼里只有安姐儿一人,连两个儿子都看不见了。   沈明堂和兄长说笑道:“妹妹一回来,母亲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我们了,以后就咱们兄弟俩抱团取暖吧哈哈哈。”   沈明哲看了一眼傻乐呵的弟弟,只觉得伤眼睛,又看了一眼白嫩嫩像个小包子的妹妹,当即决定抛弃这个惹人嫌的弟弟,还是小妹招人喜欢,瞧这笑得,多好看!   饭后沈国公让人请了齐光宗夫妻去书房,自己要见见这位奇夫妻,好生谢谢人家才是。   长公主打发两个儿子回自己院子歇息,牵着安姐儿去厢房,给安姐儿备下的房间就在右边第一间。   安姐儿一踏入房间就呆住了,她算是知道话本里那些大家姑娘们的闺房是什么样的了。   三间相连的屋子被打通成一间,靠右手边是卧房,当中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若是安姐儿以后有小姐妹都可以在这里接待。   左边是一间书房,只是如今还空荡荡的,只摆了座空书架子和书桌,安姐儿想着可以把庄先生送的书都摆上。   右手边卧房被一架珠帘遮挡住了,并不能一眼看到室内。两个丫鬟上前打了帘子,长公主才牵着安姐儿进了卧房。   卧房墙上挂着一幅芙蓉花鸟图,靠窗放着一座雕花三屏风镜台,镜台下方两两排列四个小抽屉,镜台两侧各有一个檀木镶金玉的妆匣,镜台前放着一个铺锦披绣、圆润秀气的绣墩。   房间另一侧从屋顶倾泻下一道朦胧的轻纱,轻纱后放着一座花梨木的美人榻,围栏上的云石雕刻着精美的百蝶穿花图案,两旁的扶手呈书卷形状,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美人榻上粉白的玉席,晶莹剔透,触手生凉,正适合如今这样炎热的天气。   屋子四角摆着和正屋里相似的大花插盆,最里边的红色拔步床配上红罗帐让卧房显得格外娇媚。   安姐儿想起话本里经常用一首诗形容锦绣闺房,“轻碧云烟紫苏窗,翠罗桃色烟纱帐,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没想到今日见到真的了。   饶是如此,长公主还是觉得不满意,直说太简陋了。   这间屋子是长公主早早给女儿备下的闺房,每一处摆件都是她亲自挑的,想着哪天找到女儿了,立刻就能入住,可是如今女儿回来了,长公主却直皱眉,只觉得这里缺了些,那里缺了些,这样的闺房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长公主即刻就要让绿萝去开了库房拿摆件出来,安姐儿忙拦了,我滴个乖乖,这么好的屋子还嫌弃?那她以前住的是什么?狗窝吗?   “母亲,天已经很晚了,就不要再麻烦绿萝姐姐了,安儿也累了。”   长公主这才作罢,笑着对安姐儿道:“那等明日从宫里回来,母亲亲自带你去库房,你看哪些喜欢只管拿,母亲教你怎么收拾屋子,母亲年轻时谁不称赞一句母亲的闺房好。”说到最后长公主有些小得意。   安姐儿眨巴着眼道:“母亲现在也年轻啊。”   长公主乐开了花,搂着安姐儿直说还是女儿贴心,是母亲的小棉袄。   长公主亲自帮小棉袄沐了浴更了衣,又亲自铺了床,哄小棉袄睡着了,才小心地带着侍女们出了卧房。   长公主让绿萝红玉紫苏青蕊四个留下照看安姐儿,加上张嬷嬷之前安排来的十二个侍女,这一夜光守着安姐儿睡觉就有十六个之多。   这还是因为安姐儿突然回来,长公主猝不及防下没有准备,若是提前知道女儿要回家了,她早就安排好婆子妈妈侍女,现在只能委屈女儿几天了。   安姐儿等长公主走了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各种花鸟虫草的罗帐,下面垫的上面盖的,都是锦被绣褥,就连头下枕的都是粟玉芯儿的金丝软枕,安姐儿恍若在梦里。   半年前她还是一个父母双亡跟着姐姐姐夫过活的农家女儿,如今却一步登天,成了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女儿,这是安姐儿想都不敢的,如今竟都成真了…… 第23章   这一夜安姐儿睡得十分香甜,睁眼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安姐儿坐在床上发蒙,外间候着的绿萝和红玉已经捧着洗漱用品鱼贯入内。   漱口洗脸穿衣梳头,安姐儿还在迷糊中就被伺候着穿戴好了,等她完全清醒时已经被打扮的焕然一新。   绿萝将安姐儿的头发从头顶平分成两大股,梳成对称的环,又分别在环上插了两朵精致的珠花,简单又俏皮。   安姐儿坐在镜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不敢认了,穿着红色绣百花的袄裙,衬的小脸越发的白嫩喜人。   绿萝在一旁笑道:“姑娘头发可真好,又多又密,黑亮黑亮的,像缎子一样,像咱们娘娘。”   “母亲的头发更好看。”安姐儿想到长公主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远看像云雾一样。   “都好看!姑娘像娘娘,等会见了太后,太后肯定喜欢姑娘。”   安姐儿这才想起来今天要去见太后外祖母了,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那可是太后,普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祖母就好像不喜欢自己,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连个人都不派过来看看自己。   安姐儿到了正屋还愁眉苦脸的,长公主忙拉着女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小嘴都能挂油瓶了。”沈国公也担忧地望着女儿。   “我怕太后不喜欢我。”安姐儿低着头闷闷不乐,小小声道:“祖母不喜欢我对吗?”   长公主狠狠地瞪了眼沈国公,忙把女儿抱在怀里抚慰:“祖母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昨日祖母只是病了,咱们见过你外祖母就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国公看女儿依旧低着头不开心,心疼地抱过女儿安慰道:“你外祖母是最和善的,对你两个哥哥也极好,这些年也没少惦记着你,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安姐儿在虎头沟时,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就连村里最招人嫌的吴娘子见到她都笑呵呵的,这到了国公府第一日就被亲祖母漠视了,安姐儿有些失落。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明哲明堂两人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看见安姐儿撅着嘴忙问道。   听母亲说了安姐儿的担忧,沈明堂哈哈笑了两声:“我还当什么事呢!安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外祖母对我们最好了,只怕一见到你抱着不舍得放手了。”   “真的吗?”安姐儿一脸不信。   沈明哲笑着摸了摸安姐儿的发髻:“当然是真的,外祖母最喜欢小姑娘了,可惜皇家和咱家加起来就你一个姑娘,外祖母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安姐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沈明堂赶紧把食盒放在桌上转移安姐儿的注意力:“快来瞧瞧哥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和大哥天没亮就出去买了,快尝尝。”   千金碎香饼子、花折鹅糕、加乳腐、小窝头、烧麦、炸三角、藕粥等等,看得安姐儿眼花缭乱。   安姐儿咽了咽口水惊喜道:“这么多吗?咱们能吃完吗?”   沈明堂不在意道:“吃不完赏给丫鬟们吃就是了,也不会浪费。”   长公主也笑道:“我这可是沾了安儿的光了,平时也没见你俩这么孝敬我和你父亲。”   沈明堂大喊冤枉:“这些儿子哪样没带回来过?母亲若愿意天天吃,儿子天天给您买回来。”   长公主忙摆摆手,她可舍不得儿子每天天没亮就往外跑。   一家人用毕早饭,便要去宫里。   沈国公父子三人骑马,安姐儿跟着长公主上了车,一路朝着皇宫行去。   晃晃悠悠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安姐儿都靠在长公主怀里睡醒几次了,马车终于在泰康宫门口停下了,因为内宫不能骑马,沈家父子三人还迈着双脚哼哧哼哧走在泰康宫的路上。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嬷嬷焦急地站在泰康宫门口,远远看见长公主牵着一个穿着格外喜庆的小姑娘下了马车,眼睛一亮,忙上前道:“我的长公主娘娘哟!可算是来了,太后娘娘着人来问几次了!”   长公主笑着扶了下头上的发钗:“劳累朱嬷嬷久等了。”   “娘娘这么说不是折煞老奴了!”朱嬷嬷看了眼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的安姐儿啧啧叹道:“姑娘好生标志,和娘娘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快些进去吧,太后娘娘等着呢。”   安姐儿生平头一次进宫,对皇宫十分好奇,可是又不敢乱看,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只敢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自己鞋上的绣花可真好看,还镶了珠子。   正殿门口几个宫人簇拥这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身旁立着一位气质尊贵的中年妇人,带着九凤冠,正是皇后。   那老妇人神色焦急,盯着宫门望眼欲穿,当看到长公主牵着一个红裳小姑娘迈过宫门时,她扶着皇后的手颤颤巍巍地迎上来。   安姐儿知道这就是大尧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当朝太后和皇后了,也是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   安姐儿正要下拜叩首,却被太后一把搂在怀里大哭:“我的心肝肉儿啊!可算是找到了!”一旁的皇后默默地擦着眼泪,众人无一不落泪的。   半晌长公主和皇后一左一右扶起太后劝慰道:“母亲莫要再哭了,千万保重身体。”   好不容易劝太后止住了眼泪,太后紧紧拉着安姐儿的手不放,怜惜不已,摩挲着安姐儿的小脸蛋不住道:“太瘦了!这些年受苦了,我可怜的外孙女!”说着又落了泪。   还是朱嬷嬷提醒道:“太后娘娘该让姑娘先拜见您和皇后才是。”   安姐儿这才拜见了太后,太后指着皇后道:“这是你舅母。”安姐儿忙行礼,皇后红着眼睛扶了安姐儿起身。   太后又问:“皇上和两位皇子还没来吗?”   皇后忙道:“派人去问过了,已经快要退朝了,想来快了。”   太后点点头,拉着安姐儿不住地说话,安姐儿虽然是头一次见太后,也能察觉到太后对她的慈爱,心里感动不已,把在虎头沟的生活按照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挑挑拣拣和太后说了些。   太后昨日已经听两位皇子说了安姐儿在乡下过得很好,没有受战乱之苦,今日见到安姐儿果然细皮嫩肉,看着没吃过什么苦,心里才稍稍有些安慰。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难得听到母后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果然是外甥女回来了,令母亲开怀了哈哈哈!”   除了太后,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安姐儿知道这是当今来了,忙走到母亲身后,母亲站她就站,母亲行礼她就行礼。   当今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内殿,身后除了两位皇子还跟着沈家父子三人。   太后笑问:“你们怎么赶到一块进来了?”   当今答道:“正好在泰康宫外遇上了,就一起进来了。”说着环顾四周:“我外甥女呢?”   安儿躲在母亲身后,拽着母亲的衣角,悄悄探出半张脸,正好被当今瞧个正着。   当今对着安姐儿招招手和蔼地笑道:“躲什么?过来给朕瞧瞧。”   安姐儿看了眼母亲,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安姐儿这才从长公主身后走出来,“扑通”就跪下了。   当今被唬了一跳,心道朕还没说什么怎么就直接跪了?他偷偷瞥了眼太后,果然太后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当今忙问安姐儿:“怎么一句话不说光跪着了?我又没罚你?”   安姐儿心里暗暗道,您可是皇帝老子,我敢不跪吗?没听秦王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安姐儿一脸恭敬回道:“母亲说沈家子孙只跪天地君亲,陛下是君又是安儿的舅舅,要跪的。”   当今见安姐儿紧绷着张小脸,说话虽然怯生生却有条有理,笑道:“今日只论亲不论君,你一上来就跪了,可是怕舅舅不给你见面礼?”   众人都笑了。   安姐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太后又怜又爱,忙让朱嬷嬷把安姐儿搀了起来送到自己跟前。   太后揉着安姐儿的膝盖心疼道:“要跪也让人放了软垫再跪,跪的这般重,膝盖不疼吗?”   安姐儿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拿着软垫的宫人,随时准备冲出来把软垫塞到贵人膝下,只是安姐儿跪的太快,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安姐儿已经跪了。   这早也没人和自己说啊……   两位皇子和沈家两兄弟还没有给众人见礼,朱嬷嬷使了个颜色,四个一样装扮的宫人捧着软垫摆在殿中央,然后低着头退下了。   因为当今说了今日只论亲缘,所以软垫的放置并没有分出高下,一溜排地排成一排,四位少年齐刷刷跪下,先给太后请安,又给当今和皇后见礼,起身后,两位皇子又给沈国公和长公主见了礼,只是无需下跪,只弯腰作揖就行了。   太后坐在首位看着一溜排芝兰玉树的孙子外孙,手里又拉着花朵儿似的外孙女,心里十分高兴。   互相见完礼就到了安姐儿最喜欢的收礼环节了,先是太后,然后是当今和皇后,最后是两位皇子,绫罗绸缎,金银玉石,珊瑚宝珠,安姐儿什么都不用做,各种宝贝就自己到了安姐儿手里。   尤其是当今给的见面礼里还有一座皇家园林,临城有名的聚景园,就这么成了安姐儿的私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月亮的地雷,么么哒~ 第24章   安姐儿放佛看到一对对圆滚滚金灿灿的元宝长着翅膀飞到了自己怀了,喜得心花怒放,不停地给太后当今和皇后作揖。   三位圣人被安姐儿小财迷样逗得哈哈大笑,太后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搂着安姐儿笑话:“瞧这没出息的,都是你的,回去抱着睡觉都行!”   安姐儿心道,这么多宝贝放到我面前,还不能让我乐呵乐呵吗?   说笑一阵后众人都落了座,太后眉开眼笑地看着底下一排的孙辈,正在感慨自家孙辈各个都出色,视线一转却看见当今脸上略带一丝忧虑。   太后没有直接问当今是否遇到难处,只旁敲侧击道:“今日下朝怎么晚了些?”   当今回道:“朝中大臣聒噪了些,有些耽搁了。”   太后皱眉道:“大尧初定,朝纲未稳,虽然御下不可太严,可也不能太放纵他们了。”   当今忙道:“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的。”说着叹息一声:“新朝初定,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当初要不是母亲亲自出面,那韩相是决计不肯入朝的。”   太后娘家秦氏一族历经三任皇朝,煊煊赫赫几百年,族中不知出过多少阁臣宰辅,深受学子士大夫推崇。   大尧初建时,武将云集,独缺文臣,是太后一家一家亲自上门,请了前朝德高望重又才德兼备的大臣入朝主持朝政,可这还远远不够。   当今看了眼太后继续道:“若是舅舅肯出山,那朕……”   “皇帝!”太后打断了当今的话:“既然缺人,就该开恩科选拔人才。”   “儿子如何不知?今日就是为了开恩科之事吵了半天,如今朝中正缺人,可好些中品朝臣都反对。”   当今无奈道:“还有让谁来主考,也是个大问题,前朝翰林院的魏老博古通今又德高望重,可朕让冀儿亲自去请了几次,都被魏老推辞了。”   当今口里的冀儿正是大皇子萧冀。   太后也叹了口气,文臣的事,沈国公身为武将不便多言,长公主和皇后素来不掺和朝政,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姐姐帮我添些玫瑰汁儿吧。”   娇娇软软还有些奶呼呼的声音在殿内突兀地响起了。   太后宫里的玫瑰冰糕冰凉可口,安姐儿正让宫人给自己多浇些玫瑰汁儿,突然被当今点了名。   “安儿吃的这是什么呢?”   安姐儿把冰碗放在案几上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了嘴:“回舅舅的话,是玫瑰冰糕。”   当今见安儿吃的香甜,不由地口舌生津,笑着对太后道:“这样的好东西,母亲赏儿子一份可好?”   “哪是什么好东西?你平日里不爱吃才没给你上的。”说着吩咐宫人道:“快去给当今做一份冰糕。”   当今见安姐儿又端起了碗,几乎把脸都埋在碗里了,忍不住好笑:“这要都像安儿这样无忧无虑就好喽!”   安姐儿吃完一碗冰糕,心满意足地擦干净嘴,听见当今感叹,眨巴着眼睛道:“安儿也有烦恼呢。”   当今好奇地问安姐儿:“你这么个小人儿,能有什么烦恼?”   “好多呢!”安姐儿掰着手指头算道:“从前在学堂时,我最怕学堂里来新学生,新学生要是学得比我好,那夫子就不夸我了,夫子不夸我,白兰姐姐就不给我做好吃的了。”   “还有吃饭的时候最怕家里来客人,尤其是年高望重的老人家,他们一来,我就算把饭菜吃到嘴里,都要吐出来去迎接客人。”   太后被安姐儿认认真真算着自己有哪些烦恼的小模样逗乐了,笑着问道:“为什么来了客人还要把到嘴的饭菜都吐了?难不成他们还不让你吃饭吗?”   安姐儿绞着手指不好意思道:“我和周公学的,周公为了见客人,多次吐掉嘴里的饭菜,夫子说曹丞相还为这个典故写了句诗呢,叫‘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太后哈哈哈大笑,指着安姐儿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皇后和长公主忙上前,一个轻抚太后后背,一个拍着太后前胸,帮太后顺气。   太后缓过气来大笑道:“你这丫头,学点东西一知半解的就用上了,周公吐哺是为了招揽天下贤才,你跟着学莫不是也要招贤才?可你把贤才招来能干嘛呢?陪你吃冰糕吗?”   安姐儿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白兰姐姐每次都笑我!那我白白吐了多少饭菜啊!”   安姐儿一脸痛惜,逗得殿内笑声一片,当今和大皇子一脸若有所思,沈明哲喝了口茶笑了,看来妹妹是个聪明的丫头。   学生怕学堂里来了更优秀的学生,自己就得不到夫子的夸赞,为官也是一个道理,朝臣们就是学生,朝堂就是学堂,当今就是夫子,他们在新朝还没有站稳,自然怕开了恩科,来了贤才,把他们比下去。   当今无奈地摇头苦笑,自己苦恼了这么久的事情,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看得透彻,若是效仿周公,自己又何愁招揽不到贤才呢?   太后又问安姐儿:“这都是从前的烦恼,那现在你还有烦恼吗?”   安姐儿从椅子上跳下来,挥开宫人要来扶的手,蹬蹬蹬跑到太后身前,扑在太后怀里撒着娇:“安儿烦恼外祖母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安儿戴不下可怎么好?”   太后点了下安姐儿的小鼻子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把那金锁和玉锁都挂在脖子上,金镯子玉镯子全都戴上,再把料子都裁成衣服,统统穿上,不就行了?”   安姐儿苦着脸在太后怀里扭糖似的嚷道:“哎呦~那么重,安儿的脖子和手戴不动呢~”说着把一双白嫩嫩的手腕伸到太后面前。   太后握住安姐儿娇嫩的手腕笑个不停,当今也开怀不已,这个外甥女是个有趣的,日后要多喊进宫来陪陪太后才是。   午时,太后留了饭,一家人吃完了饭才回去的。   因为沈家父子要从泰康宫走到内宫门口,故而长公主和安姐儿就在内宫门口等沈家父子。   安姐儿怀里抱着个雕花精致的小木箱子,笑眯眯地数着里面的金元宝和银花生,这是临走时当今赏给她的,说让她拿着或赏玩或赏人都行,安姐儿激动的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可知当今为何赐下见面礼后又赏了你?”长公主摸着安姐儿头发问道。   安姐儿茫然地抬头:“啊?当今赏人还要理由吗?我看话本里都是高兴了就赏的。”   长公主忍不住笑了:“没错,当今就是想赏赐就赏赐,没有理由。”   安姐儿点点头,继续数着箱子里金元宝,刚才数到第几个来着?十一、十二……   不出今日,当今在泰康宫连赏安姐儿两次的消息就会流传出去,第一次赏赐是舅舅给外甥女的见面礼,一匹布一颗珠子都登记在册,而后来赏的这一箱金银却是当今直接从私库里抬出来的。   长公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兄长因为安姐儿的几句话就开了私库,这可是皇帝私产,轻易不会动的,今夜只怕有人要抓心挠肝地研究圣意了。   等安姐儿的那几句话传出去,那些以种种理由不肯开恩科的大臣只怕要臊红了脸!   长公主一点不担心得罪人,一群老匹夫,皇兄能容他们到几时?   “娘娘。”绿萝隔着门道:“国公爷和两位小爷已经到了,咱们要启程了。”   长公主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又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和来时一脸困倦不同,现在安姐儿心情格外亢奋。   谁抱着一箱金银会不高兴呢?   安姐儿决定,今晚要抱着这箱子睡觉!   回到国公府时已经申时了,安姐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带着去西院拜见祖母卫老太太。   如果说东院是美轮美奂的人工雕砌之美,那么西院就是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亭台楼阁皆掩映在假山林木中,倒是炎炎夏日里难得避暑之地。   与东院的热闹不同,西院虽然侍女仆役不比东院少,但是安姐儿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听到一丝人声,路过的侍女和洒扫的婆子皆默默行礼,满脸麻木,如同木头人一般。   偌大的西院竟然只有安姐儿一行人的脚步声和树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蝉鸣声,但也很快会被仆役拿着黏竿黏走了。   安姐儿悄悄握紧了母亲的手,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西院也太诡异了,没有一丝人气。   “莫怕。”长公主拍了拍安姐儿手道:“你祖母喜静,所以西院安静了些。”   这哪是安静了一些啊,青天白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哪是人能住的地方?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景色。   长公主见安姐儿十分不适应西院的环境,便和安姐儿说起卫老太太的喜好。   卫老太太是前朝卫老将军的幺女,在长公主嫁到沈家时还是一位为人爽朗的女人,对几个儿媳一视同仁,是难得的好婆母。   可惜后来接连受到打击,先是娘家被朝前皇帝抄了家,卫氏一门二百七十三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斩了首级,又连失长子幺儿后,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对二子沈国公不假辞色,对长公主更加不待见,终日礼佛吃斋,除了钱氏母女,其他人一概不见。   安姐儿有些惴惴不安,这不是话本里恶毒祖母的标配吗?就爱折腾不喜欢的孙子孙女,天不亮就要来请安服侍祖母梳洗,吃饭要给祖母夹菜,祖母坐着吃完了,才轮到自己站着吃剩下的,还得捏脚捶背。   进了西院贤福居的院门安姐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院内连一朵花都没有,全是林木藤蔓,进了正房,更像个雪洞一样,放眼望去除了青白二色再无其他颜色。   一个穿着朴素,面无表情的老人端坐在首座上,手里拿着一串念珠,闭着眼嘴唇嗡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第25章   钱氏母女站在卫老夫人身旁,见到长公主和安姐儿进来,忙上去迎接。   “娘娘万安。”钱氏腰弯到一半见长公主一点没客气地受了她的礼,脸上的笑都僵了,咬着牙行完礼。   然后是沈惠给长公主见礼,沈惠就比钱氏的动作流畅多了,一举一动都如同弱柳扶风,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都起来吧。”长公主不等卫老夫人说话,自己先在上首靠右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安儿快给祖母请安。”   安儿左右看看,没人拿着软垫在旁候着,默默叹了口气,直挺挺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孙女安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卫老夫人睁开了眼,颇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小孙女。   “起来吧。”卫老夫人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听不出来丝毫高兴的意思。   “谢祖母。”安姐儿初来乍到,对祖母还不了解,目前只知道祖母不待见二房一家,对大房母女却多有照顾。   卫老太太又闭上了眼,默默转着手里的念珠,安姐儿站在中间有些尴尬。   这就算见完礼了?不说见面礼什么的,总不能一句话都没有吧。   安姐儿局促地动了动脚尖,正想向长公主求助,卫老夫人说话了。   “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教养。”这句话是卫老夫人对长公主说的。   “你要时刻牢记你是沈家的子孙,虽然不是男儿无需承栋挑梁,但也不能丢了沈家的脸面,要和兄姐和睦相处,互相谦让,要知道你们兄弟姐妹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老夫人目光灼灼地望着安姐儿:“你可明白?”   安姐儿低眉顺眼答道:“安儿明白,谨遵祖母教诲。”   安姐儿知道,卫老夫人的重点在一个“姐”上,这是让自己多谦让堂姐,老太太果然心疼沈惠,不问自己这些年过得如何,只一味的强调要和兄姐和睦。   长公主脸色有些难看,瞥了一眼颇为得意的钱氏,暗暗冷笑了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见安姐儿乖顺,卫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旁边的老嬷嬷把手里捧着的匣子送到安姐儿眼前。   匣子里是一套金玉首饰,从头到脚一应俱全,尤其是那一对金镶玉的手镯,赤金打成的一圈玉兰花,花上有六只拇指大小的玉蝴蝶,那玉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安姐儿把手放在胸口上,隔着衣服摸到一个硬块,那是庒玉郎送他的玉麒麟,安姐儿看着玉蝴蝶,越看越觉得和自己脖子上挂的脂玉一模一样。   饶是长公主是见过世面的,也吃惊不已,忙推辞道:“这样的好东西老太太自己留着,给安儿岂不是糟蹋了。”   “我一个老婆子要这些做什么?”卫老夫人依旧语气淡淡,“我知道安儿回来,你们夫妻定然是疼都疼不过来,想来安儿也什么都不缺,我身无长物,唯有这套首饰还拿得出手,便给安儿了吧。”   长公主忙示意安姐儿道谢,可怜安姐儿的膝盖,才跪过又要跪了。   有金子拿,跪就跪吧。   钱氏却是笑不出来了,她一脸心痛地盯着安姐儿手里的匣子,恨不能上前抢了回来,就连沈惠脸上都带了几分嫉恨。   安姐儿却不管他们如何嫉妒,既然是亲祖母给她的见面礼,她照单全收就是,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她才懒得管。   安姐儿把匣子交给绿萝拿着,自己在沈惠旁边坐了下来。   沈惠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嫉妒,对着安姐儿莞尔一笑,然后带着放佛是丈量好的微笑对钱氏道:“母亲可是见到妹妹太高兴了?您不是也给妹妹准备了见面礼吗?”   钱氏如梦初醒,一脸肉痛地让身边的嬷嬷送上一个箱子,里头装着一些布料首饰之类的,没有什么出奇的。   饶是如此,钱氏也觉得心痛不已,早知道老太太给这野丫头这么好的东西,她就该随便拿出些料子来打发了就是,可惜了里头的好料子了!   安姐儿起身谢过钱氏,钱氏勉强笑了笑,让人把安姐儿扶了起来。   等钱氏送完了见面礼,沈惠让侍女书雪拿了个小包袱给安姐儿,笑道:“姐姐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想着妹妹多年在乡下生活,于针凿女红上定然有些生疏,这些都是姐姐平日里亲手绣的帕子汗巾,妹妹拿着用,赶明儿姐姐教你绣花可好?”   安姐儿打开包袱拣了一块帕子展开细看,绣工还算精细,只是缺了些□□,帕子上的兰草虽然姿态风流,却缺了兰草该有的韧劲和不屈。   “姐姐绣的帕子可真好看。”安姐儿满脸感激对着沈惠笑笑。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推到沈惠面前,不好意思道:“都说长辈赐不敢辞,祖母和大伯母的礼物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但是姐姐和我是平辈,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条帕子是我来京的路上无聊时绣的,不是什么好料子,绣工也比不上姐姐,姐姐可别嫌弃我。”   沈惠脸上的笑在看到安姐儿推过来的帕子上绣的喜鹊时有些挂不住了,那喜鹊灵动逼着,昂着头张着嘴,好像正在报喜一样,看着格外喜庆。   当初齐娘子就是凭着一手绣活被长公主看中的,不说冠绝天下,但在沈家也是无人能比。   在虎头沟时,吃喝自给自足,空闲时间齐娘子除了教安姐儿些世家礼仪就是教安姐儿绣花,有齐娘子这样的名师教导,安姐儿虽然年纪比沈惠小几岁,但是在绣工方面却很有自信。   “书雪,把妹妹送的帕子收好了。”沈惠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这边姐妹俩有来有往的送礼,那边卫老太太正在问长公主安姐儿认祖的事。   “安儿虽然不是长房,但也是沈家的嫡女,认祖是大事,务必要办好,不能让祖宗不高兴。”卫老夫人一边转着念珠一边说道。   “老太太放心,母后已经让司天监算日子了,等算好了日子就能着手准备了。”   卫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问:“安儿出生时你们为了保她平安,只取了小名叫着,说要等三岁时再取名,后来安儿丢了也没人再提了,安儿的大名你们可取好了?”   长公主笑道:“安儿三岁时国公爷就取好了,单名一个念字,也记在家谱上了,只是那时候安姐儿还不知道在哪里,怕老太太想到安儿伤心,就没有和老太太说。”   “沈念……”卫老夫人叹息道:“你们念了这些年,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长公主带着安姐儿又说了会话,才向卫老夫人告辞,卫老夫人也不多留,只让钱氏母女送送两人。   钱氏在贤福居门口看着长公主母女走远了才愤愤地对女儿道:“你祖母糊涂了不成?那蝶戏花的镯子价值连城,你向她讨要几次都没给,怎么就给了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祖母自然有祖母的道理。”沈惠挽着钱氏的手劝慰道:“不过是一副镯子而已,母亲不必这么生气,二房那位刚刚回来,咱们正该好好拉拢,和她交好,我见到皇子的机会也大些。”   “可怜你这般品貌,不比那野丫头强上百倍!”钱氏脸上嫉恨不已:“若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你怎么会沦落到要讨好二房那个小丫头的地步?”   “母亲噤声!”沈惠放开母亲的手一脸严肃道:“母亲忘了我说过的吗?切不可再提起父亲。”   钱氏嗫嚅道:“可他毕竟是你父亲……”   沈惠有些厌烦地闭了眼睛,这种父亲还不如没有。   ……   “她们真的这么说?”贤福居里卫老夫人紧闭着双眼转着念珠。   “小红听见的,她最老实,绝不敢撒谎。”孙妈妈是卫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老人了,卫老夫人对她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   “蠢货!”卫老夫人狠狠地把案几上的茶盏摔在地上,屋里的侍女全都跪下瑟瑟发抖。   孙妈妈对侍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卫老夫人狠狠喘着粗气,看来是气得不轻,孙妈妈拍着卫老夫人的后背劝道:“老太太何必生气?姑娘是个聪明的,若真和皇子成了,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您也能放心了不是?”   “你懂什么!”卫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念珠,“老大死得没脸,又把二房得罪狠了,若是嫁个低门小户,看在沈家面上或许好好对她,若是嫁到高门显贵的大户人家,等我死了,日后受了欺负,有谁能帮她出头?指望被她父亲差点害死的萧氏,如今的长公主吗?萧氏不把她们母女撵出去就已经是雅量了!”   “咳!咳咳!”卫老夫人情绪太激动,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回过气来。   卫老夫人老泪纵横哭道:“她还想嫁皇子,不说皇子的身份是不是她能高攀上的,只说皇子都是萧氏的子侄,如何能好好待她?这丫头怎么就想不通呢?”   孙妈妈拿了帕子替卫老夫人擦了眼泪,犹豫片刻道:“老太太别怪老奴多嘴,既然您知道是大老爷对不起长公主,又何必和长公主执拗呢?长公主是个宽厚仁善的,您好好待她,她一定也会把您当成亲娘的。”   “可我想到老三因她而死,我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孙妈妈在心里嘀咕,三老爷的死如何能算到长公主头上,真要追究,那也是大老爷造的孽,三夫人都不怪长公主,老太太又何必钻牛角尖? 第26章   “娘娘,这些丫鬟要不签了死契,要不就是父母兄弟都在咱们府里当差的。”张嬷嬷指着底下几排的侍女对长公主道。   “模样都算齐整。”长公主搂着安姐儿笑道:“去挑吧。”   安姐儿被长公主一把推到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儿们前面,放眼望去都是可怜可爱的小姑娘,有些文静地低着头,有些活泼地咧着嘴笑,还有些面无表情地垂首而立。   安姐儿只觉得自己置身百花丛里,眼花缭乱的,哪里挑的出来。   长公主见安姐儿绕着丫鬟们转了几圈,磨磨唧唧一个挑不出来,便提示道:“你看中哪个只管指出来,张嬷嬷自会为你介绍。”   安姐儿一个乡下出来的丫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想着在虎头沟时,若是家里的鸡蛋孵不出小鸡,就要去别人家里拿东西换小鸡崽,想来挑丫鬟和挑鸡崽差不多。   安姐儿在心里猛夸自己聪明,当即决定就按挑鸡崽的标准来。   挑鸡崽怎么挑来着?   最紧要的当然是要长得壮实,不然抓回来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安姐儿手一指,挑了个膀大腰圆看着最结实的丫鬟。   那丫鬟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凑数的,没想到居然被姑娘第一个就相中了,傻愣愣地走到前面来,扑通一声跪下:“我……我叫胖丫,今年十……十岁。”   张嬷嬷翻着册子,找到胖丫的名字。   “这丫头是娘娘院里厨娘丁家的女儿,她父亲在外院里看花园子,夫妻俩都是老实勤恳的。”   长公主皱着眉看着胖丫憨傻的模样,问道:“可识字?”   胖丫的脑袋垂下一分:“回娘娘,不会……”   “可会针线?”   胖丫的脑袋又低了一分。   “不会……”   “那你会什么?”   胖丫满脸羞惭地磕巴道:“我……我……”急得满脸通红只说不出话来。   “你娘在厨房做活,那你会做点心吗?”安姐儿突然问道。   胖丫眼睛一亮:“会!我娘常教我做点心!如意糕、吉祥果、桂花糖、栗粉糕、枣泥糕、芝麻卷……”说到点心,胖丫说话一点不磕巴了。   安姐儿越听眼睛越亮,渴望的小眼神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长公主看着好笑:“那就留下伺候姑娘茶点吧。”   胖丫一脸激动,连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地站在一旁,其他丫鬟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怎么这个五大三粗的先被挑中了?   挑完壮实的,就要挑活泼的,这样的小鸡崽好养活。   安姐儿放眼望去,都老老实实低头站着,也看不出来谁活泼不活泼,安姐儿琢磨要不要把她们都赶到外头跑几圈,齐娘子挑小鸡崽时就是,小鸡崽们缩在一起,齐娘子手往鸡窝里一搅和,那些鸡崽就呼噜噜全跑出来了,齐娘子眼疾手快地逮跑得最快的。   正想着,安姐儿突然被一个喜笑颜开的丫鬟吸引了目光。   “你出来。”安姐儿指着那个笑眯眯的丫鬟,那丫鬟突然被安姐儿点中,慌慌张张收了笑容上前跪下道:“我叫大丫,今年八岁,会绣花做衣裳。”   张嬷嬷翻了册子道:“她老娘嫂子都在府里针线局当差。”   长公主见她笑得喜庆,便点了头,大丫也到一旁站着了。   壮实的也挑了,活泼的也选了,安姐儿撑着小脑袋苦思冥想,再挑什么样的呢?   对了,再挑个长得好看的!   这个不行,长得挺好看,但是看着病歪歪的,估计是连树都爬不了。   那个也不行,板着脸看着忒吓人。   这个好!长得好看又有精神,看着就是能跑能跳的。   “我叫翠莲,今年十二岁。”   张嬷嬷连册子都不翻了,对长公主道:“这是建府时采买的丫鬟,家里人都没了,为了葬她娘才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认识几个字,人也规矩老实。”   长公主点点头,也留下了。   挑完三个安姐儿自觉已经够多了,就不想再选,长公主却不同意。   “你是国公府正经的姑娘,身边只有这几个丫鬟怎么够?以后出门不让人笑话?”   “那母亲帮我选吧。”安姐儿埋在长公主怀里撒娇道。   长公主无奈只好亲自挑选,又挑了五个丫鬟,两个大些的十五岁,三个小些的,和安姐儿差不多大,又不放心,把自己身边的侍女小茴也指给了安姐儿。   挑好了丫鬟,长公主又让安姐儿给她们取名。   “她们原来的名字挺好的啊。”安姐儿不明白为什么要重新起名字。   张嬷嬷笑着解释道:“如今姑娘是她们的主子了,做主子的给丫鬟们取了名,那些丫鬟以后就是主子的人了。”   安姐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那八个丫鬟都双眼期待地望着她。   思索片刻后,安姐儿干脆以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给她们取名。   春桃,夏荷,秋霜,冬雁,素梅,墨兰,寒竹,素菊,八个名字写在八个纸团上,大家抓阄,抓到哪个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胖丫抢到了冬雁,大丫抢到了素梅,翠莲得了个墨兰,倒是和她一身文气颇为相符。   因为这些丫鬟们还要经过老妈妈们训练,考核合格出师了才能到主子身边伺候,长公主便把身边的二等侍女芳华,芳蕤,芳苓,芳霭四人拨到安姐儿身边先用着,等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个丫鬟出师了再回正房。   侍女们都安排妥当了,安姐儿身边还差个经年的老人,要能管得住屋子训得了丫鬟。   要知道国公府这样的门第,一层一层的规矩极严,没有丫鬟犯些小错就要主子亲自训话的道理,没得辱没了主子的身份,都是由身边的老妈妈们出马的。   本来这个位置应该由安姐儿的乳嬷嬷担任,就像张嬷嬷是长公主的乳母,在长公主身边便是最有头脸,统管正房院内所有丫鬟婆子。   可惜安姐儿乳嬷嬷也在七年前死在了庙里。   张嬷嬷向长公主建议,要不要把府里有头有脸老妈妈都喊上来,咱们一起挑挑,长公主却拒绝,说太后自然有安排,张嬷嬷便不在多言。   ………………………………   见完外祖母和亲祖母,又选完了丫鬟,安姐儿公府贵女的生活正式拉开序幕了。   齐光宗夫妇也不走了,虽然没有全收下长公主给的嫁妆,但是在长公主和安姐儿的强烈要求下收下了一座宅子和一个庄子。   也不知沈国公和齐光宗说了些什么,沈国公对齐光宗赞不绝口,听他的意思,好像齐光宗在七八年前曾效力前朝,是个小有名气的将军,沈国公曾想招降,可惜后来不知为什么销声匿迹了,如今才知道是回家种田去了。   齐光宗不日就要去沈家军里了。   司天监也把安姐儿认祖的日子算出来了,在七日后。   等认了祖宗,安姐儿就是名副其实的公府贵女了。   国公府曾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当王爷时住的府邸,府内修了一座江南情调的花园,叫豁望园,园内有一湖,取名风荷湖,正十里,荷花盛开,此时正是天香暗逐风回之时,湖上屋宇连接,亭台楼阁,梵宇精舍,数不胜数。   这几日无事,安姐儿兴致勃勃地带着芳华,芳蕤,芳苓,芳霭四个芳满圆子转悠,泛舟湖上,折花钓鱼,不亦乐乎!   这日安姐儿转悠到一片果林处,果木繁盛,熙熙攘攘的绿叶中掩映这诱人的红果,安姐儿问过四芳,知道这些果子可以吃后,顿时摩拳擦掌。   安姐儿挑了个好爬的果树,撸了袖子,不顾四芳阻拦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找了个不高不矮的树枝一坐,摘了果子就往嘴里塞。   那果子果然甜如蜜糖,看着看好,吃起来也好吃,安姐儿还十分讲义气地摘了几个扔给四芳,大家有福同享。   四芳在底下都要急哭了:“姑娘快些下来吧!摔了可怎么办?”   安姐儿自信满满地摆摆手:“不会摔的,我以前常爬树摘果子,从来没摔过。”   午睡醒来的长公主来找女儿,一路找到果林处,远远看到四芳急成一团,却没有看见女儿的身影。   走近了才看到女儿坐在树杈上,一边吃果子一边晃着脚,那树杈摇摇晃晃的,长公主险些就晕了过去。   她扶着绿萝奔到树下急得只哭:“我的心肝儿!你怎么跑树上去了?!你这是要吓死母亲吗?!”   安姐儿被母亲提溜回了正房所在的瀛春院,足足训斥了一下午,直到父亲回来才救了自己。   沈国公听说安姐儿下午爬了树,抱着安姐儿大笑不已,得意道:“不愧是我的女儿,虎父无犬女!”   长公主气得半死,连带着沈国公一起骂。   沈国公挨了骂也不生气,还安慰媳妇道:“小孩子爬个树有什么大不了的,活泼好动些才好养活,要像惠姐儿那样走两步就喘气,你才该着急。”   第二日,安姐儿又琢磨出新玩法,非要亲自抓几尾锦鱼放屋里养,这次她学聪明了,先不动声色踩好点,等午睡时借口房内有人睡不着支开四芳和小茴,偷偷从内卧的窗户上翻了出去。   四芳和小茴万万没想到自己家的姑娘如此胆大,还当安姐儿在内卧睡觉呢。   安姐儿一路直奔瀛春院旁的小池子,她早就看好了,池子里有鱼,岸边有芦苇丛,芦苇足足有一个成人那么高,安姐儿藏在里面抓鱼是绝对没有人发现的。   可惜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今日是沈国公沐休,早起去京郊大营巡视一遍,又和将士们一同吃了午饭就回来了。   他远远看见水池子旁的芦苇丛不住摇晃,他抬头看看了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连一丝风都没有。   沈国公还以为有什么小兽跑进去,扒开芦苇丛一看,安姐儿撸着袖子和裤脚,弯腰撅屁股的摸鱼,那水池子里满是厚厚的淤泥,稍不注意踩空陷入淤泥里就要了命。   沈国公勃然大怒,拎着安姐儿的后脖颈一路骂骂咧咧回到正房。   长公主还在午睡,被怒气冲冲的呵骂声惊醒,散乱着头发搂着安姐儿和沈国公对峙,凶悍的如同护崽的母鸡一般气势汹汹。   就在这样鸡飞狗跳里过了三日,长公主和沈国公觉得身心俱疲,说好的乖巧女儿怎么成了上蹿下跳的泥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祝小可爱们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27章   其实安姐儿不是故意惹父母生气,只是在虎头沟时,爬树摘果子,下水摸鱼虾,都是在正常不过的娱乐活动了,阿姐和姐夫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呵斥过自己。   在虎头沟长大的孩子,不会爬树摸鱼才让人笑话呢!   连着挨了两次骂,还连累四芳和小茴受了罚,安姐儿既委屈又歉疚,从镜台下的抽屉地搬出一个小木箱子,打开箱子,拿出一捧银花生,不舍地望了许久。   “小茴姐姐。”安姐儿讨好地把银花生堆在小茴手边:“是我错啦~我下次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你们别生气,我拿银花生补上你们被罚的月钱,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茴看着认错态度极其良好的主子,只觉得头疼不已:“我的好姑娘,我们被罚了月钱是小,你又是爬树又是下水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才真的是害了我们,你金尊玉贵的,我们这些人把全身上下这三两骨头都搭上了,也不值您一根头发丝儿贵重啊!”   小茴哪里肯收安姐儿的东西,和四芳软言细语相劝,只说国公爷和长公主是多么看中安姐儿,爬树摸鱼又是多么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姑娘要吃果子,要抓鱼,只管吩咐我们,自然有人会把果子和鱼送到姑娘面前,要多少都有,何必姑娘自己亲自动手摘果子捞鱼呢?”   来到国公府数日,安姐儿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在这京城国公府,和虎头沟不一样了。   她悻悻地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小茴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哦,让姑娘文静些,她们也能多活几天!   安姐儿被沈国公骂过的当天晚上,在京郊大营待了三天的沈家兄弟终于回家了。   沈明堂一马当先,回家见过父母后,拎着食盒直奔安姐儿屋里。   “好妹妹,今日挨骂了?”   安姐儿噘着嘴怏怏不乐,沈明堂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荷叶包,在安姐儿鼻子下方晃悠了一下。   安姐儿被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勾去了心神,忙打开荷叶,里面是整整一块香浓诱人的熟肉。   沈明堂得意道:“这可是我特意跑城东的王嫂子店里买的,临城里她家的熟肉做的最好的,可开心?”   安姐儿笑眯了眼:“开心!”   沈明堂拍了拍安姐儿的脑袋,让小茴去拿碟子和小刀来。   “你二哥哥我经常被父亲和母亲骂一顿,你看我从来不会因为挨骂不高兴,骂多了不就无所谓了。”   沈明堂看着小茴切熟肉,一边和妹妹传授自己多年扛骂的经验。   “你自己混账,还不教妹妹点好。”   沈明哲也到了安姐儿屋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扛着一个大大的箱子。   “大哥哥好。”安姐儿忙起身对沈明哲行礼。   沈明哲一皱眉不快道:“又不是在外面,自家兄妹这么多礼干什么?”   说着一指沈明堂:“这点你要多学学你二哥哥,自己家里从来不和我客气。”   安姐儿笑嘻嘻道:“知道啦,多谢大哥哥。”   沈明哲点点头,吩咐婆子把箱子打开。   嗬!   竟然是满满一大箱子书!   经籍典志,话本游记,应有尽有,不下百本。   安姐儿一脸惊喜地看着箱子里的书:“大哥哥,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沈明哲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这是自然,日后就由我监督你的功课。”   沈明哲于读书上天赋极高,可惜乱世里多年征战,多看看兵书尚且能帮助父亲和舅舅,这些四书五经在乱世里是最无用的。   再加上父亲位极人臣又是武将,若是家里再出一位文臣,文武重臣都齐了,就算当今是自己的亲舅舅,也难保不会对自家心生忌惮。   无奈之下沈明哲只能弃文从武。   现在好了,家里多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妹妹,正好可以一偿自己的夙愿。   姑娘家书念的再好,也不会招来当今的忌惮。   沈明堂除了兵书,对其他一切书都不感兴趣,兴致缺缺地看着兄长和妹妹亲自把书摆在书架上,还时不时惊呼某本书有多难得。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兄妹俩摆放好书,他才开口对安姐儿道:“那日说好要带你去庙会,明天城东就有场大庙会,母亲也同意你去了,明日两位皇子也会一起,你去不去?”   安姐儿亮晶晶地双眼充满了惊喜:“去!”   安姐儿兴奋的半宿都没睡着,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庙会,只听李婶说过,在太平日子里,谷阳县每月都会举办一次庙会。   周边县镇商贩都会过来,还有唱大戏耍杂耍的,十分热闹。   第二日天没亮,安姐儿就兴冲冲地起来了,长公主和沈国公才起身,安姐儿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一家人吃了早饭,长公主仔细交代两个儿子:“要多带些护卫,遇事要先护着幼妹,若是你们妹妹掉了一根头发丝儿,我揭了你们的皮!”   安姐儿再次感叹,成了公府贵女,连头发丝都金贵了。   兄弟俩忙应了,再三保证,又说和两位皇子一起,护卫方面请母亲放心,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长公主这才放心,正要放三个孩子出门,钱氏却带着沈惠来了。   钱氏笑着给长公主请了安,拉着安姐儿嘘寒问暖,只不放手。   安姐儿急着要出去逛庙会,心不在焉,哪里听得进去钱氏的话,急得频频朝母亲投去求救的目光。   “哎呦,安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嫌弃大伯母啰嗦?”钱氏放开安姐儿的手一脸黯然道:“我一见安姐儿都喜欢得不得了,心里疼你比疼我家惠儿还多,不想却……”   “大伯母误会了。”安姐儿见钱氏如此只好耐着性子安抚:“我知道大伯母疼我呢,只是哥哥要带我出门,等安儿回来,再去给大伯母请安可好?”   安姐儿有些心累,阿姐常说大户人家弯弯绕绕最多,一句话掰开来有几个意思,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踩中,她可不想刚回家就被扣上不敬寡婶的帽子。   钱氏眼睛一亮,就等着这句话!   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泪眼滂沱地对长公主哭诉:“可怜我是个寡妇,连带着惠儿出门都不行。”   她见长公主脸色淡淡,不为所动,哭得越发厉害:“要是两位哥儿和安儿是出门游玩,可否带着惠儿一起?可怜我的惠儿,来了临城这些日子,竟然连二门都没出过。”   沈国公见钱氏哭得可怜,想到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想着惠姐儿是个乖巧懂事的,自己二房的孩子都出门玩耍了,不好丢大房女儿一个人在家里。   “嫂子只管让惠姐儿和明哲他们一起,有两位兄长照看,嫂子只管放心。”沈国公一口答应了。   长公主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掩住了嘴角的讽刺,默认了钱氏的请求。   钱氏忙让沈惠向沈国公道谢,沈惠盈盈下拜,感激不已。   沈国公虚空扶起沈惠,又嘱咐两个儿子要看好两个妹妹。   沈明哲面色不变,一口应了,沈明堂却有些不情不愿,直到沈国公拉了脸,才应了。   安姐儿傻眼地看着钱氏从笑到哭,再从哭到感激,再次感叹,果然大户人家的妇人出门都带着许多面具,表情说换就换。   安姐儿暗暗给自己鼓劲,这些都是值得学习的地方,自己还要加油!   最后二房兄妹三人和沈惠一起出了门。   等孩子们和钱氏都走后,长公主当着沈国公的面冷笑一声,直笑得沈国公心里发麻。   “夫人,你这是……”   长公主没有理睬她,对绿萝道:“去查清楚,是谁把明哲他们要和两位皇子一起去庙会的消息传到西院的。”   “是。”绿萝领命出去。   沈国公一惊:“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冷笑道:“什么意思?大嫂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东院,怎么这么巧,今天明哲明堂约了两位皇子,临出门前大嫂就带着侄女来给我这个长公主请安了?”   沈国公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惠姐儿毕竟是我的侄女……”   “我自认对大嫂和惠姐儿够仁至义尽了,不然也不会默许惠姐儿跟着一起。”   长公主突然落泪:“惠姐儿是你侄女不错,可冀儿和津儿是我的亲侄子,我决不允许大房的女儿嫁给我的侄子!”   说着一甩衣袖用手帕捂着眼睛,扶着紫苏回了内室。   沈国公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安儿丢失多年与大哥脱不了干系,长宁为了女儿差点哭瞎了眼睛,心里也不忍责怪妻子。   更何况长宁这些年从未为难过大嫂和惠姐儿,衣食住行都比照着自己,也确实算仁至义尽了。   出了国公府的门,安姐儿像是放飞的小鸟一样,在马车上就忍不住掀开车窗,津津有味地看着街上叫卖的小贩。   沈惠皱了几次眉,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鄙夷:“妹妹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但是如今已然是国公府的姑娘了,凡是还是要讲规矩,你这样隔着窗户偷看,着实是失礼了。”   虽然心底深处瞧不上安姐儿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沈惠却笑得格外和煦,好像真的是一位对幼妹谆谆教诲的好姐姐。   安姐儿回过头无辜地看着沈惠,心里却兴奋不已。   又来下套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锻炼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初二,要去外公家拜年啦~祝大家红包多多(*^▽^*) 第28章   “姐姐说的是,我才回到家里,许多规矩还不明白,还望姐姐多教教我。”安姐儿羞涩地低头笑道。   沈惠轻轻一笑:“女儿家当以娴静为主,妹妹年纪小,活泼些倒是不妨事,只是行事还需得顾忌家族颜面。”   “姐姐说得对!”安姐儿一脸受教,“只是不知道,看看街上市井人家为何会影响家族颜面?妹妹没学过什么规矩,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沈惠嘴角的笑意一滞,从前朝起民风开放,对女子行事也多有宽容,女儿家和丈夫或者父兄一起出门逛庙会是在正常不过的,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不然美人录以何标准评判?   女子出门连斗篷帷帽都不需带,当然有时候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会有女子主动戴上帷帽斗篷的。   既然逛庙会都不算什么,安姐儿一个八岁的孩子,好奇往窗外看几眼又有什么不妥?   别人看到最多感慨一句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罢了。   沈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心里不由掂量,这丫头到底是真无知求教,还是故意拿话堵自己?   想来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见沈惠久久不说话,安姐儿乘胜追击:“姐姐是最娴静知礼的,待会是不是还要带帷帽?两位表哥也要来呢。”   沈惠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既然是两位表哥,自然都是一家子亲戚,自家人一起游玩何必戴那劳什子?”   安姐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钦佩:“还是姐姐行事周到。”   沈惠到底只有十二岁,脸皮还没修炼到家,隐约觉得安姐儿话里带着嘲讽,微微红了脸,对自己手里帕子突然十分有兴趣,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安姐儿见好就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也不想闹得太狠,打搅了自己的兴致,得不偿失。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城东的城隍庙街口停下了。   沈惠明显有些躁动,借着安姐儿打开的车窗往外偷瞄,似乎在翘首以盼些什么。   安姐儿可没有功夫关注沈惠,她的心思全被前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勾住了。   迫不及待地扶着沈明堂的胳膊跳下马车,城隍庙里叫卖声沸反盈天,各色人等会聚一处,安姐儿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激动异常。   沈惠用帕子掩了口鼻,微微皱眉,嫌弃地看着城隍庙里的人山人海。   尽是些粗鄙之人!   沈惠看到庙里无论男女,都被挤的脚挨着脚肩并着肩,顿时生了退意,转念想到自己的来意,轻咬银牙,现在回去可就白费了自己一番心思了。   “两位公子还没有到,咱们先去城隍庙门口的三元楼等候吧,留个小厮在这候着。”沈明哲提议道。   安姐儿歪着小脑袋:“两位皇……公子不会怪罪吗?”   那可是天家子嗣,会不会太怠慢了?   沈惠抿着嘴笑道:“两位公子是最豁达大度的,怎么会怪罪我们?”   可快些去酒楼,她还要在两位皇子来之前打理好妆容,坐了一路车,头发都有些散了。   沈明哲轻瞥了沈惠一眼,淡淡道:“堂妹慎言,两位公子可是我们能议论的?”   沈惠的眼睛立马就红了:“大哥哥教训的是,是妹妹妄言了。”   沈明哲最不喜这套作派,皱着眉深觉和这个堂妹妹无话可说。   一转头看到满脸垂涎的亲妹妹,心情舒畅了不少,还好还好,自己妹妹是个直爽的,没有养成这般矫情的性子。   安姐儿正在听沈明堂和她说三元楼有名的莼羹,鲜香软滑,让人垂涎三尺。   前朝皇帝极爱羹汤,相传每食一杯羹,费钱约三万,可见其如何穷奢极欲。   受皇帝影响,世家大族也兴盛起一股食羹之风,引得百姓纷纷效仿。   不过清贫的百姓也只能食用简单的菜羹,老百姓在吃的方面往往都是佼佼者,莼菜羹便是老百姓在贫苦日子里难得鲜品。   一位姓徐的诗人甚至做了一首诗,“千里莼丝未下盐,北游谁复话江南。可怜一箸秋风味,错被旁人苦未参。”   莼羹成了文人游子怀念家乡,不图名利的象征。   安姐儿坐在三元楼的厢房里,心不在焉地听着沈明哲从莼羹的文化象征说到羹汤之礼。   “《礼记》有云:‘凡进食之礼,左肴右馔,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   沈明哲诲人不倦,可惜在座的三人都没有心情听他侃侃而谈。   沈明堂翘着二郎腿懒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嗑着花生,笑看楼下人生百态。   沈惠让侍女捧着镜子,对镜贴花黄,时不时还和丫鬟探讨一番,发钗带着这个位置可合适?   安姐儿心思全在莼羹上,“嗯嗯”两声以示敷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上菜?   沈明哲深感寂寞,孺子不可教也!   莼羹还没上桌,两位皇子先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和沈明哲差不大的少年郎,并两位带着帷帽的姑娘。   沈家四兄妹赶忙起身相迎。   沈明哲和沈明堂明显和几人相熟,互相行了拱手平辈礼,忙招呼着几人入座,还好这个厢房足够大,多来三人也坐得下。   二皇子和沈明堂齐齐歪在软榻上,互相比着嗑花生,时不时探讨一下楼下路过的姑娘如何窈窕貌美,活脱脱就是俩纨绔子弟。   大皇子和沈明哲以及那位少年郎端坐在桌旁,腰板挺得直直的,不苟言笑,从边疆战事探讨到正在筹建的盐司税务司,说到动情处,异口同声地长吁短叹。   可怜沈惠精心装扮了许久,两位皇子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给她,正坐在一旁愤愤地揉着帕子。   安姐儿和那两位姑娘相谈甚欢。   大些的姑娘看着和沈惠差不多大,长相秀美,肤白胜雪,端庄大气。   小些的姑娘看着比安姐儿还小些,看着机灵可爱,见了安姐儿就嘻嘻哈哈说笑不停,一点不认生,是个活泼性子。   经过一番交谈,安姐儿知道这两位姑娘和那位少年郎是三兄妹,是左武卫大将军曹家的,曹将军也是跟着当今从邕州拼杀到临城的忠将,深受当今信任,曹将军和沈国公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曹家姐姐闺名只一个敏字,是满腹诗书的曹夫人取得。   曹家小妹闺名就喜庆多了,因为属猪的,闺名就叫宝珠,是骁勇善战的曹将军取得。   曹家哥哥的字清朗,是外祖父取得。   几人又见了礼,算是认识了。   曹家三兄妹知道安姐儿是沈家找了许久的女儿,既高兴又感慨,他们在祁州时经常被母亲带着去沈家串门,知道女儿是长公主一块心病,如今女儿找到了,心病自然不药而愈。   曹宝珠与安姐儿性子相投,都是爱玩会玩的,宝珠在家里也是皮猴一样没有一刻安静,和安姐儿没说两句话就一拍即合,恨不得立马结拜成姐妹。   “你知道吗?明年开春就要开恩科了!”宝珠往嘴里塞了一调羹莼羹,囫囵咽了兴奋道。   “母亲带我去拜见三位圣人时隐约听了几句,不是说章程还没定,连主考官都没找到吗?”安姐儿其实心知肚明,面上却只作不知。   “都是当今英明!”宝珠一脸敬服:“当今亲自上门,三顾魏府,才请了魏老先生出山,我外祖父听说这件事,哭了许久,直说当今是个明君,自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曹宝珠的外祖父是左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称金紫光禄大夫,掌顾问应对,是天子近臣,在文人学子中极有声望。   “我哥哥准备明年下场试试。”曹宝珠喜得直喊阿弥陀佛,哥哥闭门备考,就没人天天盯着自己念书了!   曹宝珠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连她前几日因为贪玩误了念书的时辰,被哥哥狠狠训斥了都说了。   安姐儿也向她诉苦,昨天因为摸鱼被父亲骂了,还连累身边的侍女被罚了月钱。   小姐妹俩同病相怜,一拍即合,坐在一起互相咬着耳朵,十分亲密。   曹家大姐姐没有两个小妹妹那般聒噪,只抿着嘴微笑着看着两个小丫头,望之温柔可亲,让人看着就想亲近。   “都这些年了,你那个堂姐还是老样子,眼珠子都要黏在二皇子身上了。”曹宝珠附在安姐儿耳边,说着悄悄话。   安姐儿偷偷瞥了一眼沈惠,沈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幽怨地透过水晶屏风,望着外头的二皇子。   曹宝珠一脸不屑:“平时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样,见着皇子就黏上去,咱们从祁州出来的都瞧不上她。”   曹宝珠已经把安姐儿划到自己阵营了,说话百无忌禁。   安姐儿就有些尴尬,这个宝珠也忒实诚了些,自己这个亲堂妹还在呢,她就说起沈惠的坏话了。   “她是我堂姐……”安姐儿小声提醒道。   曹宝珠瞪着眼鼓着腮帮子一脸惊诧:“你……你还不知道?”   ???   “咳!”曹敏突然用帕子掩了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她朝着曹宝珠笑了笑:“菜羹都要凉了,快些吃吧,吃完了咱们去庙会上逛逛。”   曹宝珠立刻就老实了,低着头扒着碗,一勺一勺往嘴里塞菜羹。   安姐儿一时无语,这人心不心虚啊,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她看了眼又在整理仪容的沈惠,看来大房和自家关系挺复杂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正月初三小年朝,我家这里今天不吃米饭,小可爱们家里今天都有什么习俗啊? 第29章   安姐儿到底也没有从曹宝珠口里抠出内情。   说来也奇怪,曹敏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眼神就震慑住了跳脱的曹宝珠,让曹宝珠乖乖缄口不言。   安姐儿倒也不着急,自己以后都要住在国公府,天长日久,再大的秘密也会透出风声来。   现在该好好玩乐才是。   沈明堂牵着安姐儿,曹清朗拉着曹宝珠,沈惠和曹敏年岁大些,就算是亲兄妹也不好过于亲密,便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以免被人挤着了。   沈惠几次想挤到二皇子身边,刚往前行了两步,沈家跟着出来的崔婆子就不动声色地把沈惠挡了回去。   几次下来后,崔婆子不免在心里犯嘀咕。   老太太和大夫人总在府里说惠姑娘如何懂事知礼,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崔婆子一撇嘴,前头都是外男,惠姑娘挤什么哟!   可怜自己这把老骨头!   沈惠被困在丫鬟婆子中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姐儿和曹宝珠跟着爷们嬉笑不止,恨恨地揉着手中的帕子。   书雪在一旁忧愁不已,带出来的帕子都被姑娘揪坏三条了,姑娘手里的是最后一条了,再坏了可就没得换了。   这是大尧建国以来,临城里的第一场庙会,办得极为盛大热闹。   乱世七年,临城虽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但临城百姓也是日夜忧心,谁知道哪天城门就被破了,别说办庙会,平日里路上行人都寥寥。   可如今不同了,新皇入主临城,创立新朝,新皇又是个明君,日子有盼头啊!   庙会是各色人物聚集之处,商人小贩、算命看相、僧人道士、江湖郎中、江湖艺人等,数不胜数。   庙会上的人实在太多了,百般货物都赶在城隍庙前,挨挨挤挤,人山人海的做生意。   货郎小贩在庙会中是名副其实的主角儿,他们肩挑百货,摇着货郎鼓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叫卖词,贩卖一些家常用的小玩意儿。   无论是卖针线的还是卖膏药的,甚至是卖老鼠药的货郎都会先表演一段十分精彩的节目,吸引人流,叫卖词唱起来有起有伏,有长有短,很是入耳,唱词也多诙谐有趣。   比如安姐儿现在所在的牲口摊,商贩用戏腔唱词为来往客人介绍挑选牲口的经验。   “牛要肩头高,马要屁股大!”   “前膛宽,屁股圆,一定能用几十年!”   “上选一张皮,下选四个蹄,前胸膛宽,后屁股齐喽!”   叫卖词虽然粗俗,却简单易懂,且唱腔铿锵有力,不一会就吸引了一大片人。   安姐儿津津有味地听着商贩唱词,唱得真好!   还有就是江湖艺人,他们多表演戏法魔术,杂技武术,甚至还有给人算命卜卦,传授武艺的。   安姐儿在一个武艺人场子前看了一小会,还没来得及给赏钱,就有人把武艺人请回家当教习了。   那武艺人收了赏钱罐子,给众人表演了一段精彩绝伦的武戏,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一场戏结束后,那个武术人当场脱下了灰马甲卦,换上了送来的圆领短衫,以表明自己以后不再是走南闯北的艺人了,今后只为东家效力。   街上划了六块场地作为杂耍场,每个场子前都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众人虽然很想挤进去看看,但是想到身边还有四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便作罢了。   众人逛过日用土产杂货,农具什物,丝绒棉线,鞋帽布匹,花鸟鱼虫等摊位,最终在卖吃食的北门停下了脚步。   足足逛了一个时辰,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了,尤其是沈惠和曹敏,她俩素来文弱,早就香汗淋漓,支撑不动了。   北门的小食摊都是浮摊,讲究些的支个布棚,亮出字号,里面摆了条案和长凳。   还有些干脆将担子和独轮车往街边一放,任人围拢,站立而食。   安姐儿和曹宝珠两个小的垂涎三尺地望着街上各式吃食,扒糕、茶汤、油面茶、豆面糕、炒肝、炸丸子、艾叶窝窝等。   大皇子见两位小姑娘馋猫儿似的,便提议找家摊面坐坐,尝尝这些民间风味,也正好歇歇脚。   皇子开口,众人哪有不应的?   安姐儿和曹宝珠更是欢呼雀跃。   沈惠却皱了皱眉,趁着崔婆子的注意放在一旁的小食上,忙挤到前面,好在她还有分寸,离二皇子还有一尺距离就停下了,沈家两位爷们在场,她也不算失礼。   “这些小摊小贩上的吃食如何吃得?两位公子金尊玉贵,还是谨慎些为上”沈惠一脸贤惠道。   要不是二皇子在,她是真的不想在这里多留一刻,乌烟瘴气,粗鄙之语不绝于耳,这样的地方多待一刻都折磨人!   还要在这种地方,吃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她看着都想反胃。   大皇子脸色一沉:“既然沈姑娘心有顾虑,在这也是食不下咽,不如让丫头婆子送你回三元楼,想来那里吃食勉强可入你的金口。”   沈惠脸色立刻煞白,红着眼圈道:“我……我……不是……”   “大哥何必这么疾言厉色?”二皇子最是怜惜美人,也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忙帮着解围:“难得沈姑娘考虑的周到,她也是为了我们着想。”   沈惠感激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笑眯眯地甩开手里折扇,扇面上题有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沈惠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望着二皇子手里的扇子。   “父亲与兵将们同食同饮,粗食陋衣也甘之如饴,这才挣下了偌大的家业,才有了全临城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的盛况。”大皇子脸上沉的都快滴水了:“你若是嫌弃街上的吃食不好,自滚回去告诉父亲!”   二皇子如同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一句不敢多言,被父皇知道了,自己又得一顿好打。   其他人也凝神屏气,不敢多说一句。   这往小了说是长兄训斥弟弟,天经地义。   往大了说就是天家两兄弟当街争执,天家的事,就是一声咳嗽,那也是惊雷。   沈惠脸色由羞红再次变得煞白,若不是书雪和醉双在一旁扶着,只怕她当场就要腿软出丑,摊在大街上了。   两位皇子因她的一句话起了争执,若是宫里的皇后知道,一杯鸩酒赐下来都有可能!   安姐儿望着摇摇欲坠的的堂姐,心里直叹气,这是何苦来哉?   生怕大皇子一怒之下打道回府,庙会就没得逛了。   安姐儿只好站出来装傻充愣,反正自己年纪小,大皇子还真能和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不成?   大皇子正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弟弟生气,冷不丁感觉到一股小小的力道扯了下自己的衣袖,只一下就放开了,那力道的主人似乎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惹怒自己。   大皇子一低头,视线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   安姐儿睁着无辜又明亮的眼睛小小声问道:“大表哥,我们还吃吗?”   大皇子满腔的怒气奇迹般地消了一半,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二皇子,一转头对安姐儿温和道:“表妹想吃什么?”   安姐儿甜甜笑道:“我都想吃。”   站在大皇子背后的二皇子偷偷给安姐儿比了个大拇指,安姐儿嘴角的梨涡越发深了。   众人寻了个人不是很多的摊位落座。   那商贩刚刚支起摊子,摊子前放了个长案条,上面放了咸菜、萝卜干、芝麻酱马蹄烧饼和油炸面果四样。案上铺着雪白桌布,挂着蓝布帷幔,摊后支上布棚,遮蔽烈日。   商贩来得晚了,位置偏僻,人烟稀少,正在着急,突然来了数位华冠贵服的公子姑娘,忙招呼道:“几位请!烧饼热果子,里边有座儿!”   沈明堂掏出一块银角子扔给商贩:“各色吃食果子只管上。”   商贩掂了掂手里的银角子,嗬!自己在庙会摆足九天也挣不到这些!   皇天菩萨保佑,今天遇到贵人喽!   商贩忙不迭地用白布仔仔细细擦了桌子板凳,直擦的锃光瓦亮,赔笑道:“几位公子姑娘请坐!”   大皇子一马当先坐下了,安姐儿和曹家姐妹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坐了。   沈惠却觉得膈应,把帕子铺在凳面上,才别别扭扭坐了一小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沈明堂和二皇子要去其他摊位转转,安姐儿忙提出自己也要去,二皇子欣然答应了。   曹宝珠也想去,可是自己兄长稳稳坐着动也不动,她可不敢缠着二皇子和沈家二公子带她去,只能眼巴巴看着起身的安姐儿。   “我见到好吃好玩的给你带一份!”安姐儿拍着小胸脯对曹宝珠保证,曹宝珠这才老实坐下。   走两步就是卖扒糕的摊子。   用荞麦面和榆皮面做成的小圆坨,和婴儿拳头一般大,就地蒸熟后放在凉水上镇着,摊子上还卖凉粉,粉块,粉皮,都浸在盛有冷水的大木桶里,案上摆着盛放作料的小木罐,酱油、芝麻酱、醋、蒜汁等。   二皇子一样要了三份,商贩淋上调料后吆喝道:“筋道的扒糕,酸爽的凉粉,几位请!”   安姐儿尝了,虽然没有国公府里的点心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二皇子又命护卫多买几份,送去给大皇子等人。   北门这边的小食摊子何止百家,各色面点果子应有尽有,安姐儿一路走一路吃,嘴就没停过,直到肚子撑得溜圆实在吃不下了才作罢。   安姐儿总结了各色吃食,除了最开始的扒糕凉粉,还有两样最让她惊艳。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的敏感词真滴是难以捉摸…… 第30章   一样是茶汤,一样是豆面糕。   茶汤分为两种,一种是面茶汤,一种是油茶汤。   面茶汤是将炒熟的糜子面撒上红糖,用滚开的水一冲,芳香四溢。   油茶汤是用猪油拌着面粉炒熟,放上糖,一样用滚水冲了,油香醇厚,比之面茶汤别有一番滋味。   安姐儿还让商贩在茶汤里加上了“八宝”,即山楂条、青红丝、葡萄干、核桃瓤、瓜子仁等八样碎碎的果子,拌在茶汤里,香甜可口,别有风味。   豆面糕是安姐儿最喜欢的点心,将黄黏米面蒸熟后,切开铺平,撒上熟豆面和红糖,卷成卷儿。   或是用豆沙和红糖包成鸡蛋大小的团子,滚上熟豆面,浇上红糖稀,商贩在把豆面糕递给安姐儿时同样吆喝:“滚糖的豆面糕!客官慢用,小心烫!”   安姐儿三口一个豆面糕,连吃了三个,正伸手去拿第四个,小茴忙抢过油纸包。   “姑娘可不能再吃了!”   安姐儿眼巴巴望着小茴手里的油纸包,可怜兮兮道:“再吃一个,就一个!”   说着还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头,小模样可怜见的,若是个定力差些的,要什么都给了。   小茴却拉着脸硬邦邦道:“娘娘出门前可是千交代万嘱咐,让我看着姑娘,姑娘吃东西没有准数,可不能由着姑娘,回头要闹肚子疼了。”   安姐儿见小茴这边攻破不了,转过头可怜巴巴地求着二哥哥沈明堂和二皇子。   沈明堂一耸肩,爱莫能助,他可不想刚到家就被父亲母亲揍一顿。   二皇子干脆扭过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他也不敢得罪姑父姑母,上次才被姑父狠狠操练一顿,腿肚子抽了好几天。   安姐儿怏怏不乐,小眼神时不时瞥向小茴手里的豆面糕。   沈明堂坚持了半柱香时间就败下阵来,向安姐儿保证,明后两天他亲自来买豆面糕。   “三天!”安姐儿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头。   沈明堂没好气地点了下安姐儿额头:“好,只要妹妹开心,别说三天,哥哥天天来都行!”   “二哥哥最好了!”   “小鬼灵精!”   二皇子看着表兄妹俩开玩笑地讨价还价,兄妹情深,十分眼热,若是自己妹妹还在世……   二皇子摇了摇头,妹妹都走了五年了,还提她做什么?   三人正在往回走,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喧闹声,敲锣打鼓十分热闹。   安姐儿伸着脖子踮着脚好奇地往前看,只是她人小个子矮,被人群挡住什么都看不清。   沈明堂和二皇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前面那队江湖艺人好像直奔自己这边来了。   三人带出来的护卫都被指使送吃食去大皇子那里了,身边只有寥寥三四个护卫,还被人群挤得不能近身保护。   沈明堂和二皇子紧紧护着安姐儿,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往街边靠。   人多是非多,身边带着幼妹,沈明堂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三人已经靠着街边的墙面上了,那队艺人却敲锣打鼓冲了上来。   路人纷纷被撞得东倒西歪,有高声叫好的,有大声抱怨的,场面十分混乱。   等那队艺人走了,沈明堂和二皇子才发现,安姐儿不见了!   安姐儿被一个壮硕的妇人摁在怀里,嘴里被塞了一个布团子,呜呜说不话来。   那妇人力气极大,一双手臂和铁臂一般,死死箍住安姐儿,安姐儿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安姐儿惊恐不已,这是遇到拐子了?   堂堂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父亲!   母亲!   哥哥!   玉郎哥哥!   你们快些来救我啊!   那个妇人抱着安姐儿没有出城隍庙,而是就近躲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安姐儿被摁在妇人怀里,看不见路线,只觉得妇人七拐八拐,没走多久就停下了。   安姐儿还隐约能听到街上的叫卖声。   “哟!今天这个货看着不错!”一个粗嘎难听的声音突然在安姐儿耳边响起。   那妇人终于放开了安姐儿,安姐儿被捂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黑,还没看清眼前的环境,那妇人拿了一条黑布绑在安姐儿眼睛上,又拿了麻绳把安姐儿的手脚死死捆住。   安姐儿下意识就要挣扎,那妇人阴测测道:“你手动一下就砍你的手,脚动一下就砍你的脚,没手没脚卖去马戏团做人瓮一样能卖钱。”   安姐儿被吓得瑟瑟发抖,人……人瓮!   “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做成人瓮不是暴殄天物了?我看送到花茶坊,□□几年定是个让男人**的嘎嘎嘎!”那个男人又操着一口公鸭嗓说话了。   安姐儿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冷汗直冒,花茶坊?听着像是青楼妓馆,到了那种地方,还不如一头撞死!   那男人仿佛看穿了安姐儿的心思,嘎嘎笑道:“到了那种地方,想死也难,妈妈们有一千种法子治你们这些小丫头。”   呜呜呜!   安姐儿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来,若是能开口,早就破口大骂了。   “还敢动,看来你是不想去花茶坊享福了,干脆砍了四肢送去马戏团吧!”那妇人语气十分兴奋:“老娘我最喜欢看漂亮小姑娘没手没脚的,像狗一样在烂泥里爬了!”   安姐儿听到耳边传来霍霍的磨刀声,安姐儿手脚发软,头皮发麻,拼命地向后挣扎,没挣扎两步后背就贴到了墙。   吾命休矣!   “啊!”   “谁!”   一声惨叫后,安姐儿动了动手脚,痛哭流涕,手脚还在,刚才那声惨叫不是自己喊的。   “青天白日居然敢拐卖孩子,我看你们不要命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小巷里响起,这是有人来救自己了?   安姐儿激动之余,隐约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那个公鸭嗓男人“砰砰”磕头,那个妇人却没了声音。   安姐儿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手心发凉,那个妇人是不是已经……   眼睛上的黑布突然被拿掉了,安姐儿定睛一看:“赵……赵五!”   可不就是老熟人赵五吗?   赵五笑得十分和煦:“小丫头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了?”说着帮安姐儿解开了手脚上的麻绳。   安姐儿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涕泗横流,任你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赵五蹲着,把安姐儿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安姐儿想越过赵五看看前面的状况,却被赵五捂住了眼睛。   “小姑娘家家,还是别看的好。”   安姐儿乖顺地点点头:“你……你……别杀……别杀他。”   赵五皱了眉头,不满道:“小丫头,善心可不是用在这种人身上的。”   安姐儿呆呆傻傻,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道:“肯定……肯定还有人,孩子……姑娘……”   安姐儿受的惊吓不小,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是说,他手中可能还有其他被拐来的孩子或者姑娘?”   安姐儿拼命地点头,心里舒了一口气,听懂了就好。   “可怜的丫头,被吓得话都说不全乎了。”赵五回头对身后吩咐一声:“把这两人送去京兆尹,遮掩些,别打草惊蛇,惊动了他们的同伙。”   赵五遮着安姐儿的眼睛七绕八绕走到了城隍庙大街上。   “牛要肩头高……”   听到熟悉的叫卖声,安姐儿恍若重生,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哽咽对赵五道:“多……多谢你救我!”   赵五摆摆手:“就算弥补上次掳走你了,你自己以后要小心些,这次是你运气好,碰巧被我看到你被那妇人抓了,一路跟着才救下你,再有下次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安姐儿甩着眼泪连连点头。   赵五看着前方笑道:“你哥哥们来了,我与你家有些宿怨,就不和他们碰面了。”   赵五带着侍卫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妹妹!”   “表妹!”   两位皇子和沈家两兄弟狂奔而来,沈明哲赤红着眼睛,再不复翩翩公子模样。   沈明堂就更狼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比安姐儿还惨。   二皇子和沈家兄弟围着安姐儿细细打量,见安姐儿身上没有外伤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镇国公府的姑娘也敢动!”   三人怒发冲冠,恨不得活剐了拐走安姐儿的人。   唯有大皇子镇定些,若有所思地看着赵五消失的方向:“是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再也逛不下去,两位皇子和沈明哲带着安姐儿先去了三元楼,沈明堂回头去接沈惠和曹家三兄妹。   曹宝珠一见到安姐儿就哭个不停,拉着安姐儿不放,小姐妹俩抱头痛哭,曹敏也默默地抹眼泪。   沈惠眼睛都肿了,看到安姐儿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若是安姐儿和她一起外出时出了事,难保长公主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大房仰仗着老太太才能待在国公府,若是长公主执意要撵走她们,老太太也拦不住!   曹清朗带着自家姐妹回去了,两位皇子亲自送安姐儿回了国公府,又进去给沈国公和长公主请安才回宫。   等两位皇子走了,沈明哲才挑挑拣拣说了安姐儿的事,唯恐吓着母亲。   谁知长公主骤然听闻女儿险些被拐走,眼前一黑就晕倒在沈国公怀里,吓坏了沈国公和三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迎财神,希望大家2019年发发发!(*^▽^*) 第31章   “安儿!我的安儿!”长公主一醒来就哭喊着寻安姐儿。   “母亲,安儿在这!”安姐儿一直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守着母亲,听见母亲唤她,忙抓住母亲的手。   长公主抱着哭成泪人的女儿,眼泪不停地滚下来:“我可怜的女儿,怎么要受这么多磨难!”   安姐儿想到自己那时候被绑住手脚,惊恐无助,越发痛哭流涕。   沈明堂忙劝道:“母亲不要太伤心,妹妹不是平安无事吗?”   “呸!”长公主狠狠啐了沈明堂一口:“出门前我怎么交代你们兄弟的?务必要护好妹妹,你们呢?我看你们玩得心都野了!”   沈明哲沈明堂二人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十分羞惭:“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不好,没有保护好妹妹,害的妹妹受了这么大的罪,请母亲责罚,只求母亲保重身体!”   两位哥哥对自己都非常好,这事也怪不到他们身上,母亲这是迁怒了。   安姐儿轻轻抚着长公主剧烈起伏的胸口:“母亲,这与两位哥哥有什么相干?是女儿自己疏忽了,母亲不要怪哥哥们~”   兄弟俩见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不忘为自己说话,越发觉得羞愧,大丈夫俯仰天地间,若是连幼妹都护持不好,还有何脸面?   两兄弟暗暗在心中发誓,以后无论什么境地,都一定要护持好妹妹。   “你们母亲训斥的没错!”送完御医回来的沈国公冷着脸:“你们二人没有保护好妹妹,当罚!夫人,你好好歇着,自有为夫教训他们。”   长公主疲惫地点点头,闭上双眼搂着安姐儿靠在软枕上。   安姐儿正要开口求情,沈国公抢先一步道:“限你们三日内端了那伙拐子,做不到你们就滚去京郊大营住,不准回家!”   “父亲……”安姐儿有些担心,三天时间会不会太少了?   “孩儿领命!”沈家两兄弟松了口气,父亲已经手下留情,没有为难他们。   两个兄长都应了,安姐儿只好把到嘴的话咽进肚子里。   “你们明日一早就去京兆尹,记住,只可协助调查,不可喧宾夺主,干扰府尹决断。”   “是。”   沈国公点点头,摸着胡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救了安儿的是赵郡王?”   “应该没错,虽然没有看见他的正脸,但是听妹妹说他自称赵五,也是近日才到临城的,身边又带着佩刀的护卫,除了他别无他人了。”沈明哲回道。   对于这个大尧唯一的异姓王,沈家一门的感受都颇为复杂。   赵王当年险些害的沈家灭门,沈家三郎为了救二房妻儿死了,其妻柳氏惊闻噩耗,产子时血崩,孩子没保住,自己心如死灰,如今在栖霞庵修行,不肯踏入俗世一步。   安姐儿也丢了七年,刚刚才找回来。   沈家和赵家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面对赵王唯一留下的幺子,哪怕今天他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也提不起什么感激之心。   长公主睁开眼睛,眼中划过一道深刻的恨意,正好被安姐儿看见,安姐儿忍不住瑟缩了下。   自从回到沈家,长公主在安姐儿面前一直都是慈母形象,拳拳爱女之心让人感动,这是第一次,安姐儿隐隐约约看到母亲藏在温柔端庄背后刻骨的仇恨。   “到底是救了安姐儿。”长公主缓缓开口道:“我和你父亲不便出面,明哲明堂你们俩跑一趟郡王府,现在就去吧。”   “是。”沈明哲和沈明堂恭敬地领了命。   长公主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要查清楚,安姐儿这次被拐与赵郡王可有关联。”   众人皆一震,安姐儿难以置信道:“母亲的意思是……”   长公主轻笑着抚着安姐儿的头发:“你还小,不懂这人世间的险恶。赵郡王现在的处境就如同被架在火堆上,稍有不慎就会被烈火焚尽。怎么就这么巧,连你哥哥都没发现你被谁拐走了,他偏偏看到了,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你?”   安姐儿沉默了,如果母亲猜的没错,那这赵五也太阴了……   长公主安抚地拍着安姐儿的后背,怜惜道:“你今日受到的惊吓不小,可让御医给你看了?”   安姐儿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十分惬意回道:“徐御医给我把脉了,还说女儿有福,是个心大的,没有受到什么惊吓,睡前喝一付定神汤就行。”   徐御医是当今从祁州带到临城的神医,如今执掌太医院,和沈家十分熟悉,说话也比较随意。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一松懈下来就觉得一阵目眩,险些坐不住。   “徐御医让你好好休养,不可在劳神。”沈国公扶着长公主躺下,安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什么事尽管交代给他们,你只管好好歇着。”   长公主虚弱地点点头,拉着安姐儿的手嘱咐小茴:“姑娘睡前一定要服侍姑娘把药喝了,晚上你和芳霭警醒些,一定要守好姑娘,别让姑娘被噩梦魇住了。”   “娘娘放心,我一定看着姑娘把药一滴不剩喝了。”小茴垂首恭敬道:“我和芳霭商量了,晚上就守在姑娘床前,姑娘一有风吹草动,我们立刻就能知道。”   长公主十分赞赏这两位忠仆:“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长公主喝完定神汤,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安姐儿不敢再打扰母亲歇息,向父亲母亲行礼后退下了。   也许是徐御医的定神汤确实有效,安姐儿这一晚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睡到天大亮。   起身后才知道长公主昨夜睡得极不安稳,正房折腾了一晚,长公主隔一会就要从梦中惊醒,吵着哭着要女儿,是沈国公怕女儿再次受到惊吓,每每亲自哄劝长公主,这才让安姐儿能安睡一整晚。   又过了两日,长公主的情绪才逐渐安稳下来,沈国公和兄妹三人松了口气,尤其是安姐儿,更是内疚不已,这两日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亦步亦趋地跟着长公主,长公主喝茶她帮着续水,长公主梳洗她帮着递帕子,长公主歇息她帮着打扇,乖巧的让人心疼。   这两日里,安姐儿从两个哥哥那里知道,意图拐卖自己的那两个人果然有同伙,还是一个大团伙,光临城里的就抓了近百人,还不包括临城外的同伙。   他们这群人丧心病狂,毫无人性,被他们拐卖的,若是男孩还好,多卖给穷乡僻壤里头不能生育的夫妻。女孩的下场就悲惨多了,多卖到了花茶坊,若是相貌好的,就卖到大些的花茶坊,若是相貌差些就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   如果遇到刚烈难驯的,干脆砍了手脚,卖给马戏团,放在瓮里,供人观赏,真真是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断送在他们手上。   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又有长公主亲女险些被害,当今大怒,命有司彻查,凡是落网的拐子,立时送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午门忙了一天,换了三批刽子手,砍坏了不知多少铡刀,血流成河,血腥味飘了半个临城。   百姓们见此情景纷纷叫好,高呼“圣上英明!”。   丢了孩子的人家跪地痛哭不止,恨不能冲到刑台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安儿被拐一事和赵郡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那伙畜生盘桓临城十多年,赵郡王初到临城,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和他们搭上线。”   前日沈明堂和兄长去郡王府道谢,才知赵郡王是个襟怀坦白的君子,既不因两家宿怨一口否决自己救了安姐儿,也不因为有恩沈家而挟恩望报,行为举止也不卑不亢。   沈明堂叹息一声:“可惜他是赵家的,不然我们说不定能成为至交。”   安姐儿偷偷撇嘴,赵五如果算襟怀坦白,那她就算得上德厚流光了!   “不说这些了,免得吓着你了。”沈明堂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后日你就要入祠堂行告祖礼了,可准备好了?”   沈家子孙在满三岁,彻底在世间立稳后,就会开祠堂敬告祖宗,安姐儿一岁时就丢了,刚刚才找回来,所以告祖礼也耽搁到如今。   只有敬告祖宗后,安姐儿才是名副其实的沈家嫡女。   “紧张倒是不紧张。”安姐儿苦着张小脸:“就是要吃斋念礼祝祷三日,吃斋也就算了,那本家礼也太难念了。”   沈明堂幸灾乐祸地哈哈笑道:“我和兄长可是三岁时就要念了,你都八岁了还好意思叫苦!”   沈家家礼明文规定:“报本返使之心,尊祖敬宗之意,当以立祠第一,所以奉先时神主。”   祭祖是沈家第一要紧事,沈家子孙出远门或是隔夜不归时,都要焚香跪告祖先,男子唱喏,女子立拜,回来时也要先禀告祖宗。   每年正旦、冬至和每月的朔望,都要在祠堂参祖,沈家所有子孙媳妇都要沐浴更衣,戒酒戒荤,夫妻不得同寝,以洁身心,聚于祠堂,祭拜祖先神主。   安姐儿既是沈家宗主嫡女,又是身负皇室血脉,虽然沈明哲沈明堂和安姐儿是一母同胞,但是他们告祖时还舅舅还不是皇帝,所以他们虽然是承栋的男儿,告祖礼却没有安姐儿的隆重盛大。 第32章   六月十七,宜祈福、祭祀。   安姐儿卯时一刻就被小茴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眼睛还没睁开,小茴和四芳已经将她塞进了浴房。   安姐儿被冲鼻的艾草味熏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不但水里撒了足量的艾草粉,小茴还在浴房点了艾草叶。   “阿嚏!阿嚏!”   安姐儿吸吸鼻子,被满屋子的艾草香熏得头晕脑胀,挣扎着要从水里出来。   小茴一把将安姐儿摁回水里:“姑娘,今日可是您告祖的大日子,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安姐儿欲哭无泪:“可这味儿也太冲了!”   小茴一脸认真道:“告祖是大事,自然要沐浴焚香。”   直到安姐儿觉得自己从里到外被艾草腌入味了,小茴才大发慈悲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炎炎夏日,在热水了泡了足足有一刻钟啊!   安姐儿浑身发软,头晕乎乎的,像个布娃娃一样张着手随小茴和四芳折腾。   小茴搀着安姐儿裹了浴袍,在镜台前坐下,用汗巾将安姐儿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绞干。   芳霭手里捧着安姐儿今日要穿的吉服,见小茴将安姐儿头发松松地挽起,忙和其他三芳上前服侍安姐儿穿衣。   银红色绣暗纹八幅罗裙一上身,明艳亮丽,熠熠生辉,华贵逼人,衬着小小年纪的安姐儿也颇为几分威严。   小茴赞叹不已:“也就咱们姑娘配得上这身好衣裳了,还是太后娘娘疼咱们姑娘。”   “可不是!”芳霭笑道:“这是蜀州进贡的料子,听说整个大尧就只有两匹,全在咱们姑娘身上了。太后娘娘让织锦司连赶出来的,昨日才做好送来。”   小茴麻利地给安姐儿梳了个富贵喜庆的元宝鬓,在鬓上簪了昨日跟着衣裳一起送来的八宝如意簪。   这如意簪乍看平平无奇,可是被太阳一照,簪上镶嵌的八种宝石立刻光芒四射,流光溢彩,让人目眩。   “娘娘让我来问一声,姑娘可好了?”张嬷嬷在外间隔着门帘问道。   安姐儿亲自迎了出去,张嬷嬷一见安姐儿长大了嘴巴,拉着安姐儿舍不得放手:“哦哟哟!咱们家姑娘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吧,怎么这么好看?”   安姐儿羞红了脸,越发明艳娇俏。   到了正屋,被长公主和沈国公以及两位兄长又是一番赞叹,安姐儿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娘娘别怪我多嘴,依我看啊,姑娘比娘娘年幼时好看的多,把娘娘比下去了!”张嬷嬷凑趣道。   自己女儿仙姿玉貌,更胜自己,长公主心里只有欢喜,面上却装作不满:“嬷嬷从小把我奶大,总说我是天下最好看的,如今有了安儿,嬷嬷就喜新厌旧了?”   张嬷嬷大笑不止:“我的好娘娘,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不改改这爱娇的性子,让小爷姑娘看了笑话。”   沈国公极力压制住嘴角的笑意,面皮忍得一抽一抽,兄妹三人纷纷低着头偷笑。   告祖礼当日,沈家需得庄重,故而早膳并没有热食,皆是果子,好在如今是夏天,吃些果子倒也爽口,正好消消暑气。   沈家的祠堂位于正寝前堂的东侧,前前后后小三进,依次是外门、正厅和储藏祭器遗书的耳房,祠堂周围黑压压的墙壁环绕,威赫极重。   今日沈家的人都聚齐了,就连在栖霞庵修行的三房柳氏都被请了回来。   安姐儿一踏入祠堂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偌大的祠堂里黑压压的一片,四面无窗,只有大门处隐约露出几缕光亮。   “掌灯!”   沈国公站在首位高声喊了一声。   沈明哲和沈明堂从耳房捧出烛台和火石,不假人手,亲自点亮了祭烛。   祠堂里瞬间亮堂了许多,烛火跳动间的阴影打在卫老太太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她的表情。   安姐儿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又好像没有。   高大幽暗的正厅里放着一排排神龛,四个神龛一排,放置在一个长案上,每龛前垂帘,各设一个矮一些的长案,摆放着新果、肴菜,设有茶盏、托酒盏等祭器。   “请祖!”   沈明哲和沈明堂恭敬地垂首退下,沈国公沿着两旁的阶梯一步一顿,走到最上面一排,双膝跪地请出龛里的神椟。   又打开神椟,伏地请出始祖神主。   等沈国公请出始祖神主后,才从两旁走出十几个穿戴一新的家丁,一步一叩,跪行到祭台上,依样请出沈家诸位祖宗神主。   站在沈惠身后的安姐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最高处是沈家始祖考、妣神主。高祖,曾祖,祖考、妣神主依次列于下方,最新的一排上只有两座神主,是安姐儿大伯伯和三叔叔的神主牌位。   祭台有七八丈高,上置神主不下百座,庄严肃穆地看着底下寥寥几位后嗣。   光是请祖就用了半个时辰,沈家众人身着盛服,按年龄辈分序列,男左女右,皆恭敬地垂首而立,没有人露出一丝不耐烦。   请出所有神主后,沈国公带着众人跪拜焚香,起身后将酒撒在祭台前的茅砂上。   众人鞠躬三拜,沈国公作为宗长给各神主斟酒,长公主作为宗妇给各神主点茶。   完毕后沈国公到香案前跪下焚香,再次酻酒于茅砂上,伏身两拜,众人四拜。   然后是沈国公颂唱《祖德颂》:“穆穆我祖,世笃其仁。其德克能,惟懿惟醇。宣慈惠和,无竞伊人。”   待沈国公唱完《祖德颂》,长公主牵着安姐儿走到祭台下,安姐儿跪地四拜,心中感慨,这告祖礼当真是极其繁琐。   祭台上百位祖宗,祭台下只有数位后嗣,自己这一辈更是只有两男两女,在世家大族里实在称不上繁盛。   从祁州到临城,沈家陪着当今走了七年,无数沈家旁支嫡支死在路上,安然到京的只有如今祭台下的几位。   大房留有一女,三房连后人都没有,只有二房二子一女,子女是最多的。   安姐儿伏在地上忍不住叹息,若是诸位祖先在天有灵,见到如今沈家圣眷正浓,权倾朝野,威名赫赫,但是膝下子嗣寥寥,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痛。   沈国公一脸庄重,看着阶下跪伏着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女儿这场告祖礼足足迟了五年,今日终于补上了。   沈明哲捧着一张告祖辞,走到父亲身边,弯腰将告辞举过头顶。   沈国公取过告祖辞高声宣读:“靖之妇萧氏以乙亥年二月十六日辰时生女,名念,取见。”   安姐儿在阶下又是四拜,告祖礼才算大功告成。   卫老太太从祭礼开始到结束都一言不发,祭礼刚结束就要回西院,沈国公亲自送母亲去西院。   长公主扶着三房的柳氏,十分愧疚:“你身子本就不好,今日还累得你如此折腾。”   柳氏形容枯槁,面色如纸,一身缁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靠在长公主身上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来。   长公主扶着柳氏到正厅,亲自斟茶倒水,柳氏颤抖着嘴唇气喘吁吁道:“是我身子不争气,经不住事。三爷不在了,我总要替他支应着。”   说着看向安姐儿,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勉强笑道:“这就是安儿吧,上次见时还在襁褓中,如今都这么大了。”   柳氏擦着眼泪:“找回来好啊,三爷也能放心了。”说着又深深看了一眼安姐儿,好像要把安姐儿的相貌印在心上。   安姐儿给柳氏行了个万福礼,觉得柳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具体说不出来哪里怪。   提到曾经的沈家三郎,长公主也落了泪:“三叔对我们二房有大恩,日后明堂必有一子承嗣三叔膝下,不让他百年之后没有子嗣祭拜。”   沈家三郎当日于敌营中救出长公主母子三人,自己却身殒,还连累柳氏血崩产子,孩子没有保住,柳氏身子也败了,长公主和沈国公一直十分愧疚。   柳氏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血色,用帕子掩了口鼻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长公主忙拍着柳氏的后背忧心不已:“你该好好保养身子才是,你如今这样三叔在天之灵如何放心的下?这次就别回庵里了,留在家里,请徐御医好好帮你调养调养身子。”   柳氏虚弱地笑了笑:“我这身子再怎么调养都这样了,不过熬日子罢了。”   长公主眼泪又滚了下来:“好弟妹,你这样让嫂子实在是……我和你二哥怎么对得起三弟?”   柳氏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就依嫂嫂吧。”   长公主愣住了,这些年她不知劝过柳氏多少次,可是柳氏执意在庵堂闭门不出,就连来临城都是卫老太太亲自求的。   反应过来后,长公主大喜道:“好好好!你终于肯听嫂子的话了,嫂子一直给你留着院子呢,一应都布置好了。”   说了几句话,柳氏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歪靠在石青色绣佛手花的绸缎软枕上喘着粗气:“我当初在佛前起誓,要在佛祖座下侍奉满七年,让夫君得升极乐,如今还差些日子,等到了日子再回来吧。”   长公主算算日子,要到明年三月才满七年,可是柳氏意志坚定,愿意回沈府已经是惊喜,也不敢在多劝,生怕柳氏倔脾气一起,明年三月也不回来了。   柳氏从身边的老嬷嬷手里拿了个檀木盒子:“我是个修行人,身无长物,便在佛前供了这串念珠,希望能福佑安儿。”说着打开了盒子。   安姐儿忙道了谢,接过盒子,满是佛香的盒子里铺着一层青灰色的绒布,上面躺着一串青黑色的念珠,圆润非常,最让人惊奇的是每颗珠子上都雕刻了一百零八个卍字。 第33章   西院贤福居内室,卫老太太靠在铺着石青色软褥的榻上,微微皱眉紧闭着双眼。   钱氏坐在下首的搭着纯灰色椅搭的椅子上,抹着眼泪诉苦:“惠儿是长房长女,当初告祖礼也不过是启椟不取神主,更没有设茶酒,怎么二房的女儿就能比照着嫡长子的规格来?按理说,我们大房的女儿比二房女儿合该贵重几分才对!”   沈惠坐在卫老太太脚边的脚踏上,默默垂泪。   卫老太太睁开眼,有些厌烦地看着钱氏:“安儿是沈家宗主的女儿,又身负天家血脉,告祖礼隆重些也应该。”   “可是——”   “好了!”卫老太太不耐烦地对钱氏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孝敬,留惠儿在这陪我说说话就行。”   钱氏还要说话,看到女儿朝自己使眼色,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卫老太太搂着沈惠道:“好孩子,别听你母亲的话,你再两年就该说亲了。你母亲守寡,不便抛头露面,还得你二婶婶帮你相看人家,无须在这种些微小事上计较。”   沈惠心中不以为然,对以后的前程她自有打算,谁还能有天家皇子更配得上自己?   其实沈惠最想嫁的是大皇子,可惜大皇子已经定了郑将军家的独女,郑家那个小夜叉从小舞刀弄枪,眼里又容不得沙子,绝容不下妃妾,不然哪怕是嫁给大皇子做侧妃,日后大皇子登基,她至少也是个妃位,届时谁还敢小瞧她?   二皇子虽然与大位无缘,但是最怜香惜玉,若是嫁给他做正妃,倒也不错……   沈惠微微羞红了脸,卫老太太还以为她是提到相看人家,心中羞涩,怜爱地摸了摸沈惠的脸蛋,心里盘算着,务必要给惠姐儿找个家世清白简单的夫婿,不求多富贵,但求人品贵重。   “老三媳妇儿走了吗?”卫老太太突然问道。   孙妈妈忙回道:“三太太刚走的,不过长公主已经劝了三太太回家,三太太说明年三月,斋满七年就回来。”   “阿弥陀佛!”卫老太太喜得直念佛:“老三媳妇儿是个好的,这些年强撑着在佛前服侍,就为了让老三能早登极乐,可惜当初那个孩子了,唉……”   “老太太!”外头一个侍女跌跌撞撞闯进来。   孙妈妈一拧眉头大声呵骂:“毛毛躁躁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事慌成没毛鸡一样?”   那侍女跪下外间激动道:“内宫降下圣旨,国公爷让来请老太太呢!”   卫老太太身上有诰命,宫里来了圣旨,她也要去接旨。   她忙扶着孙妈妈的手急步走到外间:“可知道当今是为了什么降旨的?”   侍女回道:“只听说和二姑娘有关,像是喜事呢!”   卫老太太这才松口气,想来是安姐儿那个皇帝舅舅赏了个恩典给外甥女长脸,不是来发落大房的就好……   她吩咐沈惠回自己房去,自己扶着孙妈妈去里屋按品大妆,孙妈妈一边扶着卫老太太一边不忘吩咐人备轿。   沈惠路过贤福居门口时,看到满院子满屋子都忙乱不已,而自己就这么被晾在一边,母亲没有诰命,连接听圣旨的资格都没有。   她在心中暗暗下定主意,定要嫁入皇家,让所有人都捧着自己!   卫老太太到前厅时,长公主已经命人摆上了石青古铜鼎檀木香案,长公主却没有按品装扮上,仍旧穿着之前的衣服,正坐着和使者说话。   卫老太太见使者站在前厅,竟然无人招呼他入座,顿时皱了眉头,对长公主愈发不满。   她满脸堆笑,微微躬着腰对使者道:“天使传旨辛苦了,快坐下喝口水!”   使者忙不迭朝着卫老太太行礼:“使不得使不得!娘娘面前小的哪敢坐?娘娘刚才已经赏了小的一碗茶水。”   说着恭敬地对长公主和沈国公道:“国公爷,娘娘,快些把姑娘请出来吧,宣完旨小的好回去复命。”   长公主笑道:“安儿马上就到了,劳烦你略等下,皇兄近日可好?”   使者十分恭敬:“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想念娘娘,还让小的带话,让您多进宫瞧瞧太后娘娘,还请您别忘了带去年酿的桂花酿,皇后娘娘看得紧,不让陛下碰酒,唯有您酿的桂花酿清甜爽口,两位圣人都爱。”   长公主忙笑道:“你回去和皇兄说,明日我就带孩子们进宫请安,必少不了桂花酿。”   “那小的回去就好交差了,陛下必定欢喜!”   卫老太太坐在红木透雕牡丹椅上,看着长公主言笑晏晏,心中十分复杂。   是她忘了,萧氏如今是长公主,普天下除了宫里的三位圣人,谁有资格在她面前坐?   真按照礼法来说,自己这个婆婆该日日给她请安行礼才是。   卫老太太只觉得口里直冒苦水,幸好萧氏不是个计较的,不然自己偌大年纪还要在媳妇儿面前行规矩,这张老脸往哪搁?   正说着,安姐儿急急忙忙过来了,还好之前送柳氏,她没来得及换衣服,不然又要折腾着再换一次衣服了。   长公主领着安姐儿跪在前面,卫老太太次之,沈国公再次之,沈明哲沈明堂最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长宁长公主之女沈念,聪慧敏捷,端庄贤淑,谨慎居心,率礼不越,风姿雅悦,克令内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朕甚喜之,着即册封为元安郡主,食邑二千户,赐封地淮阳郡。钦此!   安姐儿趴在地上脑袋蒙蒙,聪慧敏捷她厚着脸皮认了,端庄贤淑是说的自己吗?还有什么雍和粹纯,她自己听着都脸红!   除了卫老太太,其他人都喜不自胜,这可是大尧第二位郡主,第一位郡主是前朝皇帝留下来的女儿,不过挂个郡主的名头荣养着,安旧臣的心罢了。   安姐儿这个郡主可不一样,有食邑有封地,当然,封地也只是说说而已,不可能真的让安姐儿去封地称主,不过淮阳郡每年的岁收都会进安姐儿的腰包里。   淮阳郡不算大郡,每年岁收也有限,权当当今每年给外甥女发压岁钱,但是说出去多荣耀啊!   “郡主,快些接旨吧。”使者笑眯眯地看着安姐儿提醒道。   安姐儿这才结束自己的胡思乱想,高举着双手喊道:“臣女接旨,叩谢皇恩!”   使者虚扶长公主,一脸谄媚道:“恭喜长公主,恭喜郡主,陛下可真疼郡主!”   长公主笑得风轻云淡:“不过是皇兄抬爱。”说着朝绿萝使了个眼色。   绿萝忙捧着一个托盘上前,长公主笑道:“劳累天使跑一趟,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那托盘里满满一盘金灿灿亮闪闪的金叶子,角落里还有一包散碎银角子。   使者笑得满脸开花:“这怎么使得?长公主折煞小的了。”   心里却暗自佩服,不愧是当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皇家气派就是不一样,女儿封郡主这么大的喜事都气定神闲。   又看看送来的赏赐,心里甭提多开心了,长公主出手真是大方!   不枉自己抢来这个差事,长公主名正言顺的赏赐,不比在旁的人家偷摸着收些贿赂来的实在有脸面?   使者推拒两下,见长公主非要赏他,只能眉开眼笑地收下了。   卫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眼皮直抽搐,这么明目张胆的行贿……   哦,又忘了自家二儿媳妇是长公主了,这不叫行贿,叫赏赐……   卫老太太看得气闷,今天从告祖到降旨,无一不再提醒自己,萧氏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如今是大尧唯一的长公主殿下了,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了!   可想要自己给她请安行礼?   那不能够!   卫老太太气呼呼地回了西院,沈国公这次却没有送母亲,他正忙着亲自将圣旨送到祠堂供着,让祖宗们看着也高兴高兴!   虽说当今因为自己媳妇才封了安姐儿郡主,但毕竟是沈家的女儿,祖上有光啊!   使者一走,长公主就笑得眉飞色舞,搂着安姐儿乐个不停:“我的乖乖女儿,如今你可是郡主了!你两个哥哥都比不上你有脸面!”   兄弟俩互相看看,又好气又好笑。   得!妹妹回来,母亲心里眼里果然没有咱们兄弟俩了。   安姐儿也十分开心,谁得了爵位赏赐不开心?甭管这个郡主是因为什么来的,反正受惠的是自己。   长公主心知肚明,封安儿郡主,不全是因为沈家的功劳和自己这个皇妹,最要紧的是当日在泰康宫里,安姐儿那一番话说到当今心坎里去了。   当今封赏安姐儿,就等于是赞赏了安姐儿的那番话,不但开恩科势在必行,前朝遗留下来那些禄蠹也是迟早要解决的。   “那我以后是不是能以郡主的身份使唤二哥哥给我买点心?”安姐儿眼珠子骨碌碌转悠,一看就是肚子里在盘算坏主意。   沈明堂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喷了沈明哲一身,不可思议地指着安姐儿道:“我真白疼你了!你看我以后给不给你带点心!”   安姐儿忙奉上帕子赔笑道:“好哥哥,我说着玩呢,知道你最疼我了,我怎么会在你面前耍威风嘛~我就过过干瘾。”   长公主收了笑容吓唬安姐儿:“你二哥哥最疼你,那母亲呢?”   沈明哲见弟弟手里拿着妹妹递上的帕子,自己只能用绿萝忍笑送上来的帕子,心里直冒酸水,也跟着起哄:“对啊,还有我呢?”   安姐儿见势头不对,忙一扶脑袋,倒在小茴怀里直哼哼:“哎呦!这天热得我都快中暑了!”   “母亲,大哥哥,二哥哥,安儿先回去更衣了。”说着靠在小茴身上对着三人行礼后,飞快地溜了。   脚步轻快,一点看不出来中暑的迹象。   前厅里笑成一片,刚供完圣旨回来的沈国公摸不着头脑:“你们娘仨笑什么呢?我闺女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卫老太太:好气哦,儿媳妇比自己还尊贵   沈国公:好嗨哟,女儿是郡主,赶紧告诉祖宗去!   长公主:我闺女就是有出息!谁家闺女有我闺女厉害!   沈明哲/沈明堂:呵呵,我们兄弟其实捡来的吧。 第34章   “那个野丫头居然封了郡主?!”西院月明斋里一片狼藉,钱氏把手边能碰到的瓶瓶盏盏全砸了,脸上的嫉恨如同毒蛇一般渗人。   沈惠吩咐丫鬟婆都出去,自己绕过一屋子碎瓷片,来到钱氏身边,十分不满:“母亲这是做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被东院知道了,岂不是惹长公主不痛快?”   “我还怕她?!”钱氏高声恨恨道:“她不过是娘家走了运,若是你父亲还在,如今还不知谁在上头坐着!”   “母亲疯魔了吗?”沈惠被钱氏吓得半死:“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咱们母女死无葬身之地!”   纵然是自己母亲,沈惠都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句“愚不可及!”   钱氏一把抱住沈惠大哭:“我的惠儿,若是你父亲在,今日沈家家主就是你父亲,被封郡主的就是你!”   钱氏只顾搂着女儿痛哭,却没有注意到女儿眼中的厌烦。   沈惠只觉得十分疲惫,二叔的爵位是自己一刀一枪从刀山血海里拼搏出来了,更别说二婶婶还是当今亲妹,就算父亲还在,又能如何?   当今不偏帮自己亲妹妹和妹夫,还能偏帮大房吗?   到底是自己母亲,沈惠见母亲泪眼滂沱,心里也不好受,收敛了心中的厌烦,她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劝道:“母亲何必钻牛角尖?父亲若在,咱们母女未必还有容身之地,只怕如今在大房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父亲在沈惠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父亲总是搂着娇妾美婢,对自己和母亲漠不关心,父亲在时,她们母女还没有一个得宠的妾过的舒坦。   父亲死了,沈惠反倒松了一口气,在老太太身边她受尽宠爱,不比父亲在时受尽冷落要强上百倍?   “呸!”钱氏狠狠啐了沈惠几口:“你这没出息的死丫头!我这辈子被萧氏压着也就算了,难道你也要被二房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压一辈子?你怕是见二房得势,嫌弃我这个母亲没本事,想攀高枝了吧!”   沈惠被钱氏羞辱的嘤嘤哭泣:“母亲说这话是要逼死女儿吗?女儿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   沈惠跪下地上用帕子捂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钱氏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何不心疼?刚刚一时被嫉恨冲昏了头脑,说话难听了些,可自己当母亲的,还要给女儿道歉不成?   钱氏既嫉恨噬心,又心疼难忍,僵坐在桌边,木着脸想说两句软话又拉不下来脸。   “大太太,姑娘。”孙妈妈突突然来了月明斋:“老太太说,让姑娘去贤福居一起用晚膳。”   孙妈妈是个人精,眼中好像没有看到月明斋遍地狼藉,面不改色。   沈惠忙擦了眼泪隔着门回道:“妈妈我正在更衣,不方便见您,劳烦您帮我回禀老太太,我更完衣就去。”   孙妈妈笑道:“姑娘只管慢慢更衣,老太太只是让我先来和姑娘说一声,晚膳还有一会。”   沈惠声音略带哽咽:“多谢妈妈。”   孙妈妈回到贤福居时卫老太太正在品茶,见孙妈妈掀了门帘进来,慢悠悠地开口道:“那边闹腾完了?”   孙妈妈知道老太太现在心情不爽快,小心地赔着笑脸回道:“大太太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姑娘是受了委屈,可毕竟是自己母亲,老太太多疼疼姑娘就是了。”   卫老太太放下茶盏,长长地叹了一口,疲惫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疼她几年?希望钱氏念着惠儿是她亲女,留几分体面,若是她行为实在无状,耽搁了惠儿终身大事,就别怪我老婆子心狠。”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飘进来一股风,鎏金螭兽香炉上的袅袅青烟被吹散一片,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恶兽。   “好好的哪来的一股邪风?”孙妈妈忙关掉窗户,青烟又重新袅袅直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连着两天起了个大早,安姐儿半睁着眼苦哈哈地坐在镜台前,郡主就得起得比鸡还早?这要是在虎头沟,大花都还没打鸣呢!   “小茴姐姐你看这件行吗?”   芳霭拿着一套银纹绣百蝶穿花裙问小茴。   小茴正在给安姐儿梳头,抽空看了一眼,皱眉道:“姑娘上次进宫就穿着百花穿蝶花样的裙子,今天换一件吧,你去把那件红色绣金银如意云纹花样的裙子找出来,姑娘穿红色最好看。”   芳霭忙答应去了,芳华捧着一个花篮从院子里进来,听到小茴的话笑道:“小茴姐姐可说错了。”   小茴将安姐儿厚密的头发抹了桂花油,拢结后挽成大椎,在椎中编进一串滚圆的南珠,头发连同多余的南珠自然地垂在脑后。   “我说错什么了?”小茴笑骂:“你这丫头惯会作怪,说不出来,我可不饶你!”   芳华从花篮里拿出一株火红的凤凰花,递给小茴后笑道:“昨日当今封了咱们姑娘当郡主,你还一口一个姑娘,你说,是不是说错了?”   小茴拿着凤凰花在安姐儿头上比划,笑道:“算你说得对,回头请你吃果子行了吧?”   芳华笑嘻嘻地把花篮里剩下的花插进窗台边案几上的粉青釉弦纹贯耳瓶中:“这可是姐姐说的,我可记下了。”说着,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安姐儿耷拉着眼皮,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玩笑,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小茴无奈道:“好郡主,哪里就困成这样?你也睁眼看看,这花簪在这里可好看?”   安姐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铜镜,如同小鸡啄米一样敷衍地点点头:“好看,好看。”   小茴叹了口气,郡主性子这么懒散,日后上了闺学,可怎么受得了?   安姐儿换上小茴说的那条裙子,当真是人比花娇艳。   小茴颇为自傲,都说西院的惠姑娘国色天香,可连自家郡主一半都比不上!   沈国公一大早被京郊大营来人叫走了,说是军中有两位将军打了起来,众人不敢上前拉架,只好来请沈国公。   沈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连早饭都没在家吃,临走时还把沈明哲和沈明堂也提溜带上了。   故而今日就只有长公主和安姐儿两人一起用膳。   草草吃了些粥和点心,母女二人就张罗着要进宫谢恩。   知道安姐儿是个好吃的,太后早就准备好了点心,安姐儿刚请完安,就流水一样端上来。   安姐儿的案几被太后让人挪到了自己身边,此时太后正夹着一个绿荷叶小包子放到安姐儿的碗里。   太后笑眯眯道:“好孩子,路上热了吧,尝尝这个绿荷包子,朱嬷嬷一早亲自带人去采的荷叶。”   包子皮薄的和纸一样,隐隐露出翠绿翠绿的馅儿,安姐儿尝了一口,果然鲜香爽口,伏天吃了心情格外舒畅。   安姐儿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谢谢外祖母,谢谢朱嬷嬷。”   朱嬷嬷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朵花:“不当谢不当谢!郡主爱吃就好!”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安姐儿吃够了点心,正慢慢喝着一碗冷蟾儿羹。   长公主擦了嘴角,对太后笑道:“母亲,今日来除了谢恩,女儿可还有事要求母亲。”   太后眼不错地看着花骨朵似的外孙女,只觉得看不够。   “我知道你要求什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长公主扶着绿萝起身给太后行了一礼:“就知道母亲最疼我。”   太后看了一眼朱嬷嬷,朱嬷嬷心领神会,招来一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声。   不一会,小宫女带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回来了。   安姐儿好奇地看去,一个嬷嬷略胖些,一个又有些太干瘦了。   安姐儿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看母亲和外祖母。   太后指着那个胖些的嬷嬷说:“这个是金嬷嬷,曾经管过内宫上千个宫女,于管家理事上最擅长。”   又指着那个干瘦些的嬷嬷道:“这个是方嬷嬷,跟了我十多年,于规矩礼数、人情世故上最精通,你母亲和我讨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   安姐儿越发摸不着头脑,太后这是特意炫耀自己手下嬷嬷能干?   太后见安姐儿傻愣愣像个呆头呆脑的小奶狗,怜惜不已道:“这都是外祖母给你备下的教养嬷嬷,日后你就跟着她们学礼仪规矩。”   “啊?”安姐儿看了眼两位嬷嬷,好奇问太后:“那我每日要跟着两位嬷嬷学多久的规矩?”   “你只需上午跟着两位嬷嬷各学一个时辰。”太后笑得格外慈爱。   安姐儿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天也就两个时辰而已。   “下午跟着西席先生再念三个时辰书。”   啪嗒!   安姐儿惊恐之下打翻了手边的翡翠碗,一脸肉痛地看着地上的绿汪汪的碎片,这么好的碗,真可惜!   长公主皱眉责怪安姐儿:“总是这么毛躁。”   然后对两位嬷嬷道:“元安郡主以后就交给你们,务必好好磨磨她这个性子。”   两个嬷嬷忙道不敢。   太后忙搂着安姐儿不快道:“我们安儿哪里毛躁了?不过就是一个碗而已,我早用腻了,安儿帮外祖母摔了正好。”   长公主哭笑不得,无奈道:“母亲,您这样要把她宠坏了。”   太后瞪了长公主一眼,护着安姐儿道:“什么宠坏了?我一手带大你和你哥哥,怎么没把你们宠坏?我们安儿是个好孩子,就该宠着!”   安姐儿腻歪在太后满是檀香的怀抱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天要学五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凭什么那个野丫头能当郡主?我不服!   太后:我外孙女可太贴心了!摔碗都只摔我不喜欢的。   冷蟾儿羹:冷的蛤蜊肉羹,最适合夏天吃,超级好吃! 第35章   长公主欢天喜地领了两位嬷嬷回了国公府,亲自铺排两位嬷嬷的住处,一应吃食用具都比照着主子来。   两位嬷嬷受宠若惊,长公主却道:“你们又不是奴籍,是本宫亲自求了太后把你们请回家教导郡主,你们就是郡主的半个师父,如何使不得这些?”   金嬷嬷和方嬷嬷是世家出来的,不过都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旁支,但那也是名门世家后人,更何况两人在太后身边当差,都是有品级的,不是白身。   两位嬷嬷见长公主是天家贵胄,对她们却颇为敬重,心中十分触动。   太后为安姐儿挑的两位嬷嬷,都是知根知底,且族中没有至亲,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太后临走时就嘱咐长公主和安姐儿,只要善待两位嬷嬷,待她们老了给她们养老送终,她们没有儿女子侄,自然一颗心都放在安姐儿身上。   两位嬷嬷本来都打算老死宫中了,却不想被太后指派当元安郡主身边。   世家大族里,对经年的妈妈嬷嬷们都十分敬重,尤其是姑娘小爷身边的奶嬷嬷和教养嬷嬷,姑娘小爷们是要给她们养老的。   她们又是太后身边出来的,身份更比寻常教养嬷嬷不同,既有品级,又能拿内宫和国公府双份奉银和赏赐。   她们虽然没有丈夫儿女,但只要腰包鼓鼓,就算元安郡主是个跋扈的,大不了熬到郡主出嫁,她们请旨出宫养老,凭着伺候过太后和教养过郡主的资历,到哪里不被人敬着?   故而对教养元安郡主一事,她们打定主意,若是郡主谦而敏学,心地善良,她们就把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日后郡主嫁人了,她们也跟在身边,帮着教养郡主日后的孩子。   若是郡主跋扈嚣张,她们也不必如何勉强,该教的教,至于郡主学不学她们就无可奈何了,太后和长公主都是讲理的人,她们日后辞了教养嬷嬷一职,回乡买一个小院子相依为命倒也不错。   因为安姐儿的西席先生刚刚才从祁州秦家出发,还需得两个多月才能到临城,故而安姐儿目前只需上午跟着两位嬷嬷学习闺学。   听说安姐儿还在路上的西席先生也大有来头,他算起来还是太后的远房堂弟,单名放,且极为不愿别人喊他的字,故而对外交往只用秦放这个名字。   秦先生虽然学问极好,在文人中也颇有几分学名,但生性不羁,不喜做官,年逾五十,也没有家室,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长公主托了秦家族长,才请到他来京坐镇沈家西席,不光是为了安姐儿,沈明哲明年就要娶妻,沈明堂再有两年也该成亲,日后沈家孙辈启蒙也要交到秦先生手中。   秦先生本不愿来沈家当先生,但是长公主再三承诺,只要秦先生愿意留在沈家,养老送终沈家一手包了,若是他嫌晚年生活孤单,沈家多得是孤寡的妈妈,可以和他作伴。   秦先生对孤寡婆子没有兴趣,但是对有人养老送终很有兴趣。   他年岁渐大,平时洒脱不羁,身上聚不住一文钱,等老了动不了时,总不能躺在族兄弟家里,让族兄弟给自己送终。   故而长公主让秦族长把话带给秦先生第二天,秦先生就收拾好家当跟着秦家入京探亲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从宫里回来后的第二天,安姐儿就开始上闺学了。   卫老太太在沈国公回来后,带着沈惠到东院一阵痛哭,成功把沈惠也塞进了闺学。   长公主倒是没有说什么,她虽然深恨沈大郎,但是罪不及子女,虽然不喜欢沈惠为人,但如果她想学好,长公主也不会横加阻挡,反正嬷嬷们带一个也是带,赶两个也是赶。   当然,长公主还是有私下嘱咐两位嬷嬷,一切以安姐儿为主。   后来曹将军家里听说沈家请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嬷嬷,曹夫人忙不迭带了礼物上门,把曹宝珠也送了过来。   曹清朗在家闭门读书,顾不上幺妹,曹宝珠在家里就差上房揭瓦,曹将军出了名的宠女儿,都险些动了家法。   曹夫人奉上一份拜师礼,把曹宝珠丢在了沈家,还放言,如果曹宝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两位嬷嬷只管打骂,不必留情面!   长公主子东院开辟了一间书房,专门用来给三个女孩上课用。   第一天上课,三个女孩早早就到了,安姐儿和沈惠还好,走几步就到书房,曹宝珠却是早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拖出来,收拾好送到沈家。   因为等曹宝珠耽搁了,等安姐儿和曹宝珠到书房时,沈惠已经到了,安坐在正中的座位上。   见安姐儿和曹宝珠手拉手一起进了书房,也不起身,只坐着对安姐儿笑道:“妹妹终于来了,姐姐还当你起不来要迟了。”   安姐儿在左边的位子上坐下,脸上微红:“母亲说方嬷嬷教学十分严厉,我再懒散也不敢迟了方嬷嬷的课。”   曹宝珠最不耐烦沈惠没事找事,人还没坐稳就张口讥讽道:“谁有沈姐姐你勤快,听说在祁州时,每每公子们下学,总能在书塾旁的花园里遇到沈姐姐吟诗念词,那书塾虽然也在当今府邸,可和姐姐住的院子隔了大半个园子,难为姐姐日日风雨无阻。”   沈家在祁州时,和当今住在一个府上,沈国公常年在外打仗,不放心家里妻儿母亲,太后便把沈家都接到萧府。   又因为担心将士们出门征战,家中儿子无人教养,干脆在府里办了个书塾,祁州将领都把家中儿子送到了主公府上,两位皇子自然也在其中上学。   沈惠脸慢慢涨红了,当初因为这事她还被老太太狠狠罚了,如今被曹宝珠翻了出来,她窘的手足无措。   她知道曹宝珠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她现在反唇相讥,只怕曹宝珠能把那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全倒了,故而虽然心中恨曹宝珠恨得牙痒,却只能强咽下这份讥讽,权当没有听见。   曹宝珠见沈惠默不作声,也觉得没意思,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会她。   安姐儿全程作壁上观,前尘旧事与她无关,那会她还在虎头沟自在。   阿姐时常教导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贸然开口,多说多错。   “咳!”   两个丫鬟打了帘子,方嬷嬷跨过门槛,走得十分稳当。   方嬷嬷身材干瘦,两颊微微有些干瘪,吊三角的眼睛,眼珠子偏上,看着十分凶狠。   安姐儿只被方嬷嬷的视线扫了一眼,浑身就情不自禁绷紧了,方嬷嬷手里可拿着戒尺呢!   三个姑娘忙起身,一齐道:“方嬷嬷好。”   方嬷嬷皱着眉头点点头,也不让坐下,板着脸似乎十分不满意。   安姐儿心里惴惴,她们做错了什么了?   可是课都还没来得及上,要犯错也来不及啊。   “我奉太后和长公主之命教导郡主规矩礼仪,不敢有差,若是我说话重了,还请郡主见谅。”   方嬷嬷说话也十分死板,一番话说完了竟然只有一个语调。   安姐儿忙笑着回道:“嬷嬷言重了,太后娘娘和母亲特意嘱咐过我,跟着两位嬷嬷上课要谦逊有礼,要敬重嬷嬷,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嬷嬷只管责罚,我绝不敢有二话。”   方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个新晋的郡主不是个跋扈的。   “既然如此,那我有话就直说了。”   “方嬷嬷请说。”   方嬷嬷话虽然是对着安姐儿说的,眼睛却盯着沈惠。   “古语有云:‘恭敬之心,礼也’。无论平头百姓还是世家贵眷行为处事都离不开一个礼字,老身这第一堂课就要教几位姑娘何为‘礼’。   ”   说着指着旁边侍奉的侍女道:“你们几个把惠姑娘的书案搬到一旁,把郡主的书案挪到中间往前一尺处。”   几个侍女要去搬沈惠的书案,书雪和醉双忙上前护着沈惠,不让侍女们近身。   “嬷嬷这是何意?”沈惠站在书案旁作不解状:“我在家中居长,又是长房长女,自然该坐在这里。”   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惠姑娘是该跟着老身学学礼仪。”   方嬷嬷对三位姑娘高声道:“咱们大尧不是边塞小国,凡是都要讲一个‘礼’。治国治军,用礼整顿;风俗教化,借礼推行;是非曲直,依礼判断。”   然后又看着沈惠一字一句道:“尊卑贵贱,靠礼辨明。郡主是当今亲封的郡主,是尊。而你,只是白身。”   沈惠好像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自从到了卫老太太身边,一直被当作沈家大小姐供养着,从前安姐儿不在,家中只有她一个姑娘,长公主也从来不苛待她,上到老太太下到侍女婆子,谁不敬着她?   就算沈念被找了回来,她也打心眼里瞧不上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处处不如自己,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我父亲曾是当今麾下的将军,也是战死在疆场上的,我也是官家女眷,怎么是白身?”   沈惠涨红了脸,眼泪一串一串落了下来。   曹宝珠冷笑一声:“你父亲哪是死在疆场上,那是——哎呦!”   荷香狠狠捏了下自家姑娘的手,哎呦我的姑娘,别人家的事你多嘴什么!   荷香是曹夫人特意送来看着曹宝珠的,想到自己案上还没抄完的孝经,曹宝珠只好悻悻闭嘴。   方嬷嬷继续道:“我跟在太后身边十多年,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惠姑娘还是想好再说。”   然后厉声对几个侍女道:“搬!”   沈惠靠在书雪身上死死咬着牙,指甲嵌进手掌心也不觉得疼。   总有一日,她要把今日所受的羞辱尽数奉还!   从此以后,安姐儿上午先跟着方嬷嬷学礼仪和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再跟着金嬷嬷学如何御下待人,管家理事。   等秦先生到了沈家后,安姐儿下午还要跟着先生念书,天天忙得头昏脑涨。   自从第一天在闺学被方嬷嬷明着训斥一顿后,沈惠老实了不少,不在处处和安姐儿别苗头,弄得安姐儿颇有几分不习惯。   不过安姐儿倒是听说,那天下了闺学后不久,月明斋又向长公主又讨了一套花瓶茶具,卫老太太把沈惠叫过去说了许久的话。   第二年二月十六,安姐儿生辰时,长公主遍请临城大大小小官眷,为安姐儿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会。   这是国公府在向世家宣布,元安郡主正式踏入贵族圈了。   能进沈家大门的都是诰命夫人,精明的很,沈国公功勋卓著,长公主又是当今亲妹,更听说太后娘娘把郡主当成心尖子眼珠子疼,谁不捧着沈家?。   长公主正笑盈盈地看着被官眷围住不住夸赞的女儿,宫里太后、当今、皇后三人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了镇国公府。   众人夸赞得越发真情实意,把安姐儿从头到脚,从长相到性格,都夸了个遍,把世间的好词都用在了安姐儿身上。   好些嘴慢的夫人,深恨自己在家里没准备好,不能尽吐心声。   生辰宴后,长公主便下令,府上不许用“姐儿”称呼郡主,不够尊重。众人领命,自此以后只称郡主。   元安上午的闺学每两日歇一天,下午也是每三日歇一天。   空闲时间或出门踏青游玩,或跟着长公主参加各家的宴会,渐渐的身边也有了好些闺中密友,这头一个就是曹家幺女宝珠。   岁月匆匆,一晃而过,元安的贵女生活既充实又平静无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安姐儿就长大了,老母亲我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o(╥﹏╥)o   经过小伙伴点拨,我终于明白分段是咋分的了 第36章   正月刚过,骠骑将军家里喜添一子,热热闹闹办起了满月宴。   骠骑将军是六年前投的军,因为功夫好又有谋略,十分受镇国公赏识,一来就封了个虞候。   骠骑将军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六年里跟着镇国公四处征战,立下大大小小的功劳无数,一路高升到四品骠骑将军的位置上。   周氏是年前才从谷阳县嫁到临城的,她公公是骠骑将军的下属,故而今日也跟着婆婆到将军府道贺。   将军府位于后坊街,前前后后三进,虽然和旁边权贵人家相比不算大,但是能在后坊街有一席之地,骠骑将军本事也不小。   这是周氏嫁到临城以后头一次出门应酬,又是自家上官,心中难免紧张,唯恐跌了份,丢了婆家的脸面。   周氏的婆婆孔氏是个和善的,见周氏十分不安,便拉着儿媳妇的手宽慰道:“将军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平日里来往时对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也颇为尊重,从来不恃强凌弱,而且她也是谷阳来的,与你必定说的来话。”   周氏忙追问:“怎么将军夫人也是谷阳县来的,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孔氏细细给儿媳解释:“齐将军是谷阳县本地人,将军夫人却不是,她是长公主身边出去的,听说是当年战乱时流落到谷阳县,才嫁给了齐将军。”   孔氏叹道:“要不说公候府邸门前的麻雀都会看人,齐将军那会还只是个乡下穷种田的,偏偏将军夫人慧眼识珠,下嫁于他,如今可风光了,都成了诰命夫人了。听说齐将军老家是在谷阳县一个叫虎头沟的地方,听名字就是个小地方。”   周氏在谷阳县生活十六年,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心中感慨万分,谷阳县这种小地方竟然出了个将军,还真是卧虎藏龙。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周氏扶着婆婆正要下车,突然听到前头一阵喧哗,好像有许多人朝这边奔来。   周氏忙停下,吩咐侍女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侍女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回老夫人、夫人,是淮阳郡主来了,将军亲自去前头街口迎接郡主。”   周氏一惊:“郡主?!郡主怎么会来这里?”   话一说出口,周氏就知道自己造次了,这要被有心人听了去,说不定要说自己编排将军府不配让郡主驾临!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自己婆母,见婆母脸色如常,才稍稍安下心来。   “你初到临城不知道。”孔氏见儿媳十分疑惑,便给周氏解惑道:“淮阳郡主是长公主和镇国公的亲女,深受宫里三位圣人宠爱,就连太子在郡主面前都要退一射地。其实圣上给郡主的封号是元安二字,不过郡主的封地在淮阳,因此也尊称其为淮阳郡主。”   周氏心里道,那还是没说郡主为什么会驾临一个小小的四品将军府啊。   好在孔氏喝了口水就继续道:“前头不是说了,将军夫人流落到谷阳县吗?当时将军夫人手上就抱着还不到两岁的郡主。那时候当今还没称帝,没法找到丢失的外甥女,还好有将军夫人,忠义无双,把郡主抚养到八岁,等当今登了大宝,又和齐将军一起把郡主护送到临城和长公主相认。”   周氏恍然,这就不奇怪了,郡主和齐家在乱世里相依为命,感情自然十分深厚。   周氏忍不住嗟叹道:“怪道骠骑将军这般受沈国公信任,原来根儿在这上。”   孔氏点点头,十分赞同:“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齐将军和将军夫人种了善因,自然能收善果。”   婆媳俩正说着话,前方郡主的仪驾已经到了跟前。   周氏扶着婆母下车避到一旁,恭恭敬敬垂首迎接。   郡主的仪驾华贵非常,四匹高大健壮的白马在前,身上雪白一片,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红顶垂金丝圆宝盖车顶,四角挂着精致的铜铃,一路走来叮铃铃作响,金丝楠木的车身,雕栏画栋,让人叹为观止。   周氏在人群里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好透过被打开一点的车窗看到一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   “你发什么愣?”   等仪驾进了将军府,周氏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孔氏忙轻轻推了儿媳一下。   “母亲哟!我见到天上的仙女了!”   孔氏忧愁地看着儿媳,怎么今天才看出来,儿媳是个傻的?   正好将军府的婆子来给她们引路,孔氏忙拉着儿媳进了将军府。   元安从齐家回来时已经傍晚,她先拎着一个扎着红纸花的篮子去了正房。   “母亲!”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已经传到了屋里:“我从阿姐那里带了好多红鸡蛋回来,您看!”   元安跑得飞快,也不等丫鬟掀帘子,一甩帘子就闯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沈国公红着老脸站在长公主三尺远的地方,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一声呵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横冲直撞的,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安姐儿把篮子放在桌上,笑呵呵道:“这不是在母亲这里嘛~哎!母亲,您刚醒吗?”   靠在软榻的长公主鬓角微微散乱,满面红晕,双目含春,颇为些不善地瞪了沈国公一眼。   “哎呦!郡主您慢些——”   张嬷嬷老胳膊老腿没抓住自家姑娘,刚刚才追进来。   一看屋里,国公爷和长公主之间气氛暧昧,小郡主茫然懵懂,偷偷在心里啐国公爷。   明知道郡主要回来了,还这么猴急,歪缠着娘娘不放!   沈国公又咳嗽一声,板着脸对妻女道:“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你们娘俩说说话。”   也不等长公主和元安说话,大步朝外走去。   元安奇怪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莫名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窘态。   “母亲,您午睡别睡那么长,走了困晚上该睡不着了。”   元安脱了外面的织锦金丝羽缎斗篷,脱了鞋钻到长公主怀里。   长公主脸上的红晕刚刚才褪下一点,强装镇定搂着元安道:“母亲下次注意。”   张嬷嬷和小茴子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元安奇怪地看着她们,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还是张嬷嬷老练,见长公主实在尴尬,忙岔开话:“郡主怎么带了这么多红鸡蛋回来?得有二三十个吧?”   元安笑道:“还不止呢,夏荷寒竹那里还有两篮子。”   “让你去你阿姐那里看看她家二小子,你倒好,把你阿姐家里的红鸡蛋都带了回来。”长公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笑道。   “多吗?我还怕不够。”说着掰着手指头算给母亲听:“父亲、母亲、大哥哥和大嫂嫂、二哥哥、三婶婶。”   越算越觉得不够,懊恼道:“我应该再多带些回来的,还有三个小团子。”   张嬷嬷笑道:“桓哥儿就算了,栋哥儿和梁哥儿牙都没长齐,他们能吃多少?”   桓哥儿、栋哥儿和梁哥儿都是沈明哲的儿子。   沈明哲在五年前成了亲,娶得是太后娘家旁支的女儿,闺名楚楚。   秦楚楚之父是御史台的台官,虽然算不上十分有权势,但也算得上清流。   秦氏是家中长女,饱读诗书,温柔娴静,贤惠大方,对上孝顺公公婆婆,对下善待小姑子,和沈明哲也是心心相惜,十分和睦。   最重要的是,秦氏入门五年,连生三子,尤其栋哥儿和梁哥儿更是双生,如今夫妻二人正琢磨着要拼个女儿出来,最好像姑姑,漂亮活泼。   自从秦氏入门,沈家有望人丁兴旺,就连一直不待见二房的卫老太太,见了三个粉嘟嘟白胖胖的重孙孙也冷不下脸,搂着就舍不得放了,把沈惠都比下去了。   想到三个小孙子,长公主就笑得合不拢嘴:“怎么不能吃?这些都是喜蛋,带着福气,回头让厨房把蛋黄剥出来,细细碾碎,合着新到的红稻米熬成粥,喂给两个哥儿吃,让他们也沾沾新生儿的喜气。”   “还是母亲懂我。”元安搂着长公主的手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大侄子,便问母亲:“桓哥儿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母亲这里吗?”   秦氏一个人没法带三个孩子,便把大儿子送到了正房,白天在长公主这里,晚上再接回去由乳母带着睡觉。   长公主的脸又浮起红晕,沈国公一回来就让人把桓哥儿送到儿媳妇那去了。   这老不羞的,回头在和他算账!   还是张嬷嬷解围道:“桓哥儿闹着要去看两个弟弟,估摸着过会就该跟着大奶奶过来了。”   沈明哲在军营,秦氏都是来正房跟着公婆小姑子一起用饭。   正说着,外头侍女传话,说大奶奶带着三个哥儿来了。   长公主忙让人迎进来。   秦氏手里牵着桓哥儿,身后跟着两位嬷嬷,抱着栋哥儿和梁哥。   秦氏笑盈盈给长公主行礼,元安忙下了软榻趿鞋避到一旁,等秦氏起身了,元安才朝着秦氏福了一礼:“嫂嫂好。”   秦氏忙侧过身子,只受半礼,拉着元安喜滋滋道谢:“多谢妹妹送来的红鸡蛋,我正想着梁哥儿体弱,想法子给他积积福,可巧妹妹就送来了。”   元安玩笑道:“嫂嫂谢我做什么?我给我侄儿带些喜蛋,又不是给你的,你来谢什么?”   秦氏抿着嘴乐道:“那些鸡蛋都到我手上了,不给我也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姐儿终于长大了,长大了好啊,长大了可以相对象了! 第37章   桓哥儿松开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扑到姑姑身上,奶声奶气地开口:“姑姑抱!姑姑抱!”   元安儿蹲下捏了下桓哥儿肉嘟嘟的脸蛋笑道:“你这个小胖墩,过个年又胖了一圈,我可抱不动你了。”   桓哥儿一瘪嘴,十分委屈:“我才不胖!”   元安摸摸他撅起的小肚子笑道:“这还不胖呢?你都看不见自己脚了。”   桓哥儿低头,果然看不见自己的脚,只能看到挺起的青蛙肚,越发委屈。   桓哥儿眼圈都红了,嚷嚷着:“桓儿不胖!不胖!”   长公主指着元安笑个不停:“你个猴儿,连侄儿都欺负,小心你哥哥回来教训你。”   然后伸手要抱桓哥儿:“我的乖孙,来祖母这,不理你姑姑。”   桓哥儿一头扎进长公主怀里,埋头不出来。   元安一吐舌头:“大哥哥才不会呢。”   说笑着,张嬷嬷已经在外间把膳食摆上了,来请几位主子用膳。   秦氏和元安一左一右挽着长公主,张嬷嬷牵着桓哥儿,乳母抱着栋哥儿和梁哥儿,一齐到了桌前。   桌上满满摆着雪花酥、春子鲊、龙眼包子、龙凤腿、鸳鸯鱼片等,主食是混着元安带回来的鸡蛋黄熬得冬凌粥,让人看着就口舌生津。   沈家关起来门从来没有那么多规矩,长公主从来不要儿媳妇站规矩,秦氏初来时见长公主不要她伺候用饭,心中还惶恐不安好一阵,莫不是婆母嫌弃自己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满意自己?   后来沈明哲知道后,搂着爱妻百般安慰,说母亲是再慈和不过的,咱们家人口不多,何必守那些规矩,没得折腾人。   后来见小叔子和小姑子果然在公婆面前十分随意,这才放心。   秦氏十分庆幸自己嫁到了镇国公府,位高权重倒是其次,关键是婆母慈善,小叔子和小姑子也十分好相处,想到闺中的手帕交,日日要在婆母面前站规矩,鸡鸣就起,三更才回,和她一比自己简直是嫁到了福窝。   沈国公在外院传了话,说晚膳就在外院用,让长公主带着孩子们先吃。   长公主暗啐一声,亏他还知道难为情,也不管他,自带着女儿、儿媳妇和三个孙子用膳。   因为都是一家人,也不讲究食不言,元安一边吃饭一边请示母亲:“女儿明天想去栖霞庵赏梅,母亲和嫂嫂要不要一起去?”   长公主一口回绝了:“你们小姑娘出门,我跟着做什么?我一去,栖霞庵的主持又要封庵迎接,兴师动众的,什么兴致都没了。”   元安便看向秦氏,秦氏正在喂衡哥儿粥米,摇摇头无奈道:“我倒是想去,可我一去这三个都得带着,别说赏梅了,时间全用在伺候他们身上了。我就不去了,劳烦妹妹给我带一枝红梅回来。”   元安歪歪脑袋笑道:“嫂嫂真是个爱花之人,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花,临城哪里的花好,一问嫂嫂就知道了。”   秦氏笑道:“要不怎么说‘一春长费买花钱’,可见,不只我一人爱花。”   第二日一早,元安难得不要小茴催促就起了个大早。   小茴念了一早上的阿弥陀佛,说郡主若是上学时也能这么勤快,要少受嬷嬷多少唠叨?   冬日天冷,方嬷嬷和金嬷嬷的闺学不开课,秦先生几年没回秦家,今年终于被族兄提溜回家过年了,要到二月上旬才能回来,刚好能赶上学生的及笄礼。   元安穿着一身百褶如意裙,上身又套了一件藕色琵琶对襟袄,穿了双鹿皮毛靴,就要往正房去。   春桃忙拦住:“我的好郡主,如今外头冰棱子还没化,风一吹皮都能冻裂了,您可别害我们被娘娘责骂。”   说着和小茴两人给元安披上一件红色狐狸毛的斗篷,又戴上暖绒绒的围脖,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又把一个掐丝珐琅镶红宝石的手炉到元安手里,这才放元安出门。   元安先去正房,和父亲母亲一起用了早膳才出了门。   元安的车驾先到曹家府上接曹宝珠,曹宝珠正在家里等得焦急,一听门房来报,郡主来了,忙带着丫鬟直接到了二门。   曹宝珠一见到元安就喜笑颜开,伸着脖子往元安身后瞧,元安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曹宝珠一撇嘴:“我看你那个惠姐姐跟来了没?”   元安奇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和惠姐姐一起出去玩了吗?今天是想她了不成?”   曹宝珠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阿猫阿狗,也不会想她!”   说着拉着元安就要往二门处跑,元安被她拉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上了车。   元安狠狠喘了口气:“你……你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没给你父亲母亲见礼,你就把我拉走了。”   曹宝珠摇摇手:“你见不到父亲和母亲。”   元安眼睛扑闪扑闪,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婶婶又被世叔气回你外祖母家了?”   曹宝珠点点头,也凑近了,和元安两人头挨着头低声道:“我爹估计正在我外祖母家负荆请罪,没两三日回不来。”   曹将军和曹夫人也是一对奇夫妻,日常上演你追我赶的戏码,曹夫人平均一个月要回娘家一次,然后曹将军就上门请罪,多则折腾七八天,少则折腾两三日。   “话说你家那个堂姐,今天怎么没闹着要跟来?”   曹宝珠一提到沈惠就一肚子气,这些年,每次和元安一起出门玩,她总要跟着,次次都要生出些事来,不是哭哭啼啼说妹妹们不待见她,就是一不小心崴了脚,而且每次都精准地倒向奕王,也就是曾经的二皇子。   元安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道:“也许是天冷,慧姐姐懒怠出门吧。”   曹宝珠冷哼一声:“奕王不在,她才懒得出门的吧。”   元安低低咳嗽了一声,扯着曹宝珠的袖子小声道:“你少说几句吧。”   曹宝珠想到上次沈惠当着母亲的面就抹眼泪,说自己和元安在背后说她坏话,曹夫人回家后罚她抄了整整十遍女论语,手都差点抄断了,至今还欠了七篇。   “我哪说错了?满临城就她,都十八了还不肯嫁人!长公主娘娘给她张罗了多少亲事她都看不上,当谁不知道她心里盘算什么!”曹宝珠越发愤愤:“还每次都和我姐姐比,她和我姐姐能一样吗?郑家哥哥那是为国捐躯,我姐姐发愿要为他守满一年再论亲事。”   两年前曹敏和郑家的大公子定了亲,可惜刚定完亲没两个月,郑公子就马革裹尸了。   “好了好了,也是我们不好。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的话,背地里也不该多嘴。”元安见曹宝珠越说越不像样,忙拿出小茴准备的金乳酥堵住曹宝珠的嘴。   “唔!”曹宝珠嚼着金乳酥叹道:“小茴姐姐的手艺又进步了,什么时候荷香姐姐也有这个手艺就好了。”   元安一嗤:“你天天来我家上闺学,小茴姐姐做的点心都跟不上你吃了,还不知足?要是荷香姐姐也做的一手好点心,只怕你这双下巴就要变成三下巴了!”   曹宝珠体态微丰,近两年慢慢往丰腴的方向发展,曹夫人愁的不行,眼看就要议亲了,自家女儿还是个小胖妞妞,像个小娃娃一样。   曹宝珠看着元安不盈一握的细腰杆,又看看自己微微鼓起来的腰身,又羡又嫉,伸出禄山爪狠狠摸了一把元安的腰。   元安慌张地往后一仰:“啊!曹宝珠!我不理你了!”   “不理也不行,小美人你过来吧!哈哈哈!”   “哎呦!痒!好宝珠,饶了我吧!”   小姐妹俩一出门就如同放出笼子的小鸟儿,在马车上就可劲闹腾,幸好元安的马车够宽敞,随她们怎么折腾都行。   正闹得开心,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小茴和荷香隔着车门回道:“郡主、姑娘,前面山路上围了一群人,把路堵了。”   小茴话音刚落,车窗就被掀开了,曹宝珠伸出脑袋兴奋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有热闹看吗?”   荷香脸“唰”地就黑了,冷冰冰提醒自家姑娘:“姑娘案上还差七遍女论语。”   曹宝珠“咻”地把脑袋缩了回去,谁爱抄谁抄去,反正她不抄了!   小茴强忍了笑意回道:“曹姑娘莫急,我已经让人去前面看了,一会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正说着,一个小厮一路小跑到车前,先对着马车行了个大礼才说话:“回姐姐的话,前面有家的马车坏了,横在路中间走不了,这才把路堵了。”   上山的路就这一条,而且这段路十分窄,只够行一辆马车,为了防止堵塞,下山时还得从山的另一边下山。   元安微微皱着眉头,隔着车窗问那个小厮:“那家的马车一点都动不了吗?”   小厮是头一次跟着郡主的仪驾出门,也是第一次听到元安说话,只觉得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小厮一时呆住了,只顾着听声音好听,没有注意到元安的问话。   小茴咳了一声,不悦道:“你这厮,郡主问你那家的马车还能不能动,你只顾发傻也不回话,是何道理?”   小厮不过十四五岁,没经历过事,被小茴一说,竟然吓得趴在地上不住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元安十分无奈,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她隔着车窗道:“好了,是人都有走神的时候,你不必害怕,好好回话就是。”   小厮感激不尽,又磕了好几个头才回话:“那家的马车四个轱辘都散了,实在是动不了,那家又只有个公子带个小厮,两人也搬不动那么重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明天就要入v了,会在今晚零点更新万字章,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38章 (捉虫)   宝珠一听十分兴奋,撺掇着元安下车透透气:“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咱们下车喘口气, 在车上都快憋死我了!”   元安禁不住曹宝珠揉捏, 只好同意了,只是要求曹宝珠也戴上面纱才能下去。   曹宝珠撇撇嘴十分不乐意:“你长得美若天仙,自然要戴面纱防止路过的公子哥丢了魂, 我戴这劳什子干嘛?不戴!”   元安被曹宝珠调侃的满脸红晕, 恼羞成怒:“你戴不戴?不戴以后别想吃我家的点心!”   曹宝珠惨叫一声:“你也太狠了!我戴还不成吗?”   说着不情不愿地把面纱戴上了。   元安也戴上面纱, 推开车门吩咐小茴和荷香:“你们把墩子拿过来, 我们要下车。”   荷香有些迟疑, 小茴却劝她:“郡主和你家姑娘都有分寸, 你看面纱都戴上了,这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通, 也该让姑娘们下来透口气, 车里待久了气息混浊, 对身体不好。”   荷香一想, 也有道理, 这才让曹宝珠下车。   曹宝珠下了车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元安,还好把你也哄下来, 不然荷香姐姐才不会让我下车。   元安一时失笑,这个宝珠,还和六年前一样单纯, 心里想什么脸上一点都藏不住。   曹宝珠见前面人多, 心痒的不行, 非要去凑这个热闹才舒坦。   可她也知道,若是她自己凑到前面去,荷香肯定要拦着,便悄悄把元安拉到一边商量。   “咱们面纱都戴上了,就去前面看看嘛~”   元安不肯:“人家车坏了有什么好看的?前面人多,被冲撞了怎么办?”   曹宝珠如果肯听话就不是曹宝珠,她可怜兮兮地扯着元安的袖子哀求不止,元安禁不住她歪缠,只好答应了。   “只许远远看一眼就回来,不能凑太近了。”元安道。   曹宝珠一口答应了,兴奋地拉着元安站到路旁的小土堆上,伸长脖子朝人群中央望去。   “元安快看!好俊俏的公子哥儿!”   曹宝珠指着人群中最显眼的白衣公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   元安赶紧按下她的手:“小姑奶奶,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曹宝珠激动不已,元安有些好奇,曹宝珠从小到大看惯了相貌出众的男子,两位皇子、曹大哥哥、元安的两位哥哥,哪个不是相貌堂堂?   到底是什么样的俊俏公子哥儿能让她这么兴奋?   元安定睛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一个器宇轩昂的白衣少年郎!   那位公子绝对是她见过最俊俏的少年郎,朗目疏眉,丰神俊朗,身上还有一股少见的英气,当真是雄姿英发,意气风发。   元安八岁之前没有出过虎头沟,对外面的了解都来自庄夫子家里的话本,而最让元安印象深刻的就是话本里如玉公子,大多是一身白衣,引得无数闺中少女芳心暗许,这位公子哥儿完美契合了元安对翩翩公子的幻想。   元安看着白衣公子满脸歉疚,频频向路人作揖致歉。   其实他完全是多此一举,来栖霞庵的多是女子,自然被堵在路上的也都是女子。   只要是女子,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对俊俏的公子哥儿都会格外宽容些。   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眼神热切地盯着少年郎,深深可惜自己没能晚生几年,气得身边的丈夫直哼哼。   年纪小些的,如曹宝珠,要腼腆些,微微红着脸,转过头假装欣赏风景,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白衣公子身上。   元安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倒不是见到一个俊俏的公子就芳心暗动,只是觉得这位公子有些许眼熟。   如果以前见过这位公子,凭他的长相,不应该一点想不起来啊。   元安摇摇头,大概是天下好看的男儿都有相似之处吧。   元安唤来小茴,附耳说了几句话。   小茴面露为难之色:“郡主,这样好吗?”   元安道:“又不是让你去,让小厮去帮忙把马车搬走而已,又不碍着什么。”   元安又补充道:“总让他们堵着路也不是办法,再耽搁下去都到晌午了。”   小茴只好点点头,找个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把元安的话吩咐了下去。   几个家丁领命去了,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领头的家丁对那位白衣公子说了几句话,那公子面露感激之情,拱手作了一个揖,家丁忙躲开,直摆手。   然后回头招呼同伴,七八个家丁齐心协力抬着马车往前。   好在前面七八丈路面就宽敞了,把马车往旁边一丢,便碍不着其他马车了。   “热闹也看完了,路也通畅了,我们上车吧。”元安挽着曹宝珠朝马车走去。   曹宝珠还有些不情不愿:“你不能过会再让人去帮他吗?让我多看两眼也好。”   元安一嗤:“美色当前,连释幻师太的梅花酥饼都不要了?”   栖霞庵释幻师太做的梅花酥饼堪称一绝,且每日只做一百个免费分给信众,送完为止,绝不多做,就连当今想吃都得早早派人来领,过了午时就没了。   “再一会就晌午了,再晚就梅花饼可就要被送完了。这一季梅花谢了,可就要等到冬日才有的吃了。”元安笑眯眯地提醒。   曹宝珠一惊,拉着元安疾步小跑:“快点快点!差点把梅花酥饼给忘记了,好不容易哄了母亲和哥哥让我出来,今天吃不到,可真要等到冬天了!”   曹宝珠三两步跨上马车,回头催促元安快些。   “姑娘请留步!”   元安一只脚刚踏上墩子,就听到一道爽朗而又十分有磁性的男声。   元安回头看去,却是那位白衣公子,急急朝这边走来,在距离元安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见白衣公子及时停住了,小茴才放下提起的心。   白衣公子抱拳对元安做了个揖礼:“多谢姑娘施以援手。”   元安隔着面纱微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刚才只远远看到这位公子一身白衣,现在细看才发现白色锦衣上用银线绣着苍劲的竹枝,腰带上嵌着温润的羊脂玉扣,抬手间隐隐露出袖口镂空的竹叶花纹,光华流转,越发显出风流华贵之态,衣着精致却不觉得有脂粉气,挺直的腰板让他看上去和苍竹一样挺拔。   白衣公子满脸感激之情:“姑娘举手之劳却解了我燃眉之急,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待我回去后定派人上登门道谢。”   元安见他态度十分诚恳,略一沉吟后说道:“登门倒是不必了,公子若真想谢,不如待会多添些香油钱。”   白衣公子忙道:“这是自然,只是不知姑娘贵姓,我一定替姑娘多添些。”   元安正色道:“公子不必为我添,若真有心,就给驻守边疆的将士们添些吧。”   白衣公子一愣,一脸郑重地长揖到底:“姑娘大仁大义,我定遵守承诺,为边疆将士们多多添上香油。”   元安见他态度不卑不亢,且十分守礼,只盯着自己前方三尺处,不曾直视自己。   尤其是他还长得这般好看,元安不由生出几分欣赏,又想到他马车坏了,上山不便,便开口道:“我见公子马车坏了,上山不便,我侍女的马车倒是可以匀给公子,只是小了些,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小茴一时傻了,怎么就突然说到她的马车了?   白衣公子犹豫了下:“这……只怕委屈了她们。”   元安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小茴:“不委屈,她们和我坐一辆马车就行了。”说着还朝小茴眨了眨眼睛。   小茴敢怒不敢言……   白衣公子倒也爽快,当即又作揖感谢元安,并承诺一定会还一辆新的马车。   元安不在意地摇摇手:“不过是一辆马车,不必如此。”   元安也不再多说,在小茴的搀扶下上了车,直到马车从白衣公子面前驶过,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如果元安能回头多看他一眼,就能看见白衣公子眼中几乎要按捺不住的狂喜。   元安和曹宝珠将将赶上最后几个梅花饼,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细细品尝。   释幻师太是个怪脾气的,她做的梅花饼,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只要在庵内添了香油,不拘多少,只添一文和豪掷万金都只能领到一个梅花饼。   曾有位三品官吏家里的小妾十分心爱梅花饼,痴缠着自家主君吵着要多领一个,那官员也是色迷心窍的,被美妾三两句话一哄,雄赳赳气昂昂地命令分饼的小比丘尼拿十个出来。   小比丘尼是个死心眼,师父吩咐一人只能领一个,她绝不给两个,无论官吏怎么呵斥都不给,那官吏觉得丢了面子,又有爱妾在一旁煽风点火,竟让人打了小比丘尼一顿。   幸好释幻师太出来的及时,才保住小比丘尼一条性命。   释幻师太也不多说,直接让人去京兆尹敲鼓伸冤,最后竟然闹到了当今面前。   当今大怒,朕想吃饼都不敢如此霸道,都得让人早早去排队,你一次就要十个,比朕还尊贵?   当今怒将那官吏连贬四级,发配到穷乡僻壤去了,那个作怪的小妾也充了官奴。   自此以后,谁也不敢在栖霞庵放肆,前车之鉴在这呢!   却说元安和曹宝珠添了香油,吃了梅花饼和斋饭后,便要去梅园赏梅。   栖霞庵是前朝一位公主修行的地方,那位公主十分爱梅,便在栖霞庵开辟了一座梅园,搜集了天下梅中珍品,从初冬到仲春,总有梅花盛放。   如今已经进了二月,元安和曹宝珠就是来赏这最后一场梅花的。   “郡主,这枝梅花实在太高了,我踩着凳子也够不着啊!”   小茴十分头疼地看着在梅树下摩拳擦掌的元安,这么多梅花怎么偏偏就看中了树顶上这枝?   元安跃跃欲试:“我觉得这树——”   “您还是收了心思吧!”小茴拉着脸:“说什么都不敢让您爬树!”   荷香也在一旁帮腔:“郡主,您就疼疼小茴吧,她这小身板可受不住国公爷的板子!”   元安只好悻悻放弃,十分遗憾地挽着曹宝珠寻找其他看得上眼的梅花,嘴里还嘀咕不停:“好不容易才看中一株,我看其他的都没那枝好看。”   待元安一行走远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梅林深处走了出来,他肩上和头发落满了梅花瓣,可见是在梅林中站了许久。   他走到元安看中的梅花枝下,抬头看着那枝梅花浅浅笑了,一时间满园梅花尽失色,再绚烂的梅花也比不上他这一笑,温柔缱绻,只一眼就能让人溺毙在他的眼神里。   “把那枝梅花折下来。”   旁边的小厮麻利地爬上树折下元安心心念念却够不着的梅花,双手捧着送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拿起梅花细细欣赏,温柔地喃喃:“还是和以前一样……”   若是元安在这里,她立马就能认出,这人就是之前在山路上遇到的俊俏的白衣公子。   元安好不容易又挑中了一枝梅花,小茴忙剪下花枝送到元安手上,元安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没有之前那枝梅花合眼缘,不由地小小叹息了一声。   曹宝珠拿过梅花,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和刚才那枝有什么区别吗?”   元安幽幽叹息一声:“古有对牛弹琴,今又对珠谈梅。”   “什么对猪谈梅?”曹宝珠一头雾水,直到听到小茴和荷香憋不住的“噗嗤噗嗤”笑声传来,才反应过来。   “好啊你!”曹宝珠把梅花塞到小茴手里,就要去揉搓元安:“敢说我是猪!你看我饶不饶你!”   元安忙躲开曹宝珠的魔掌,一边躲一边笑道:“不是吃得多的猪,是宝珠的珠!”   “你还笑话我吃得多!”曹宝珠一跺脚,张牙舞爪的朝元安扑去。   元安忙往林子里钻,曹宝珠日常舞刀弄棍的,一身力气不比一个成年男子小,这要是被她一头撞上了,腰不得被撞折了?   “你往哪跑!”曹宝珠气呼呼地追着元安,小茴和荷香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哭笑不得,双双追着自己主子一头钻进了梅林里。   “我看你还往哪跑!”曹宝珠见元安突然站住不动了,忙扑上去抱住元安,元安一个踉跄,扶着树才没有摔倒。   “嘘!”元安站稳后忙把一根葱白似的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曹宝珠安静。   “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别说话!你听!”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琴音袅袅,动人心弦,就连不通音律的曹宝珠都痴了。   一曲终,那琴声好似还在元安耳边缠绵,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若是李公在世,定会为此曲挥毫泼墨!”   元安突然快步往琴声起处走去,曹宝珠忙追了上去,小茴和荷香面面相觑,忙跟上。   元安走到梅林深处,才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各色梅花掩映着一座小小的院子,落英缤纷里粉墙碧瓦,十分精致,院子里有一株开得极好的绿梅,梅树下跪坐着一位素衣少女,正在擦拭着琴弦。   元安一时看痴了,临城居然还有这般仙人之姿的姑娘,她在临城待了六年,竟然从未听说过。   “莫不是梅仙吧……”元安忍不住叹道。   素衣女子似乎是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朝院外看了一眼,正好和元安视线对上了。   素衣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起身远远朝着元安行了个女儿礼,元安忙微笑着回礼。   然后素衣女子抱着琴衣袂飘飘地回了屋里。   不久以后,当元安在泰康宫送别这位素衣女子远嫁虞国时,恍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两人十分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那时元安才知道,这一笑的因缘结出了怎样的果。   而此时的元安还沉浸在素衣女子的琴声里,有心结交一番,可也知道那位女子既然回了屋,定是不愿和外人多说,元安也不好唐突上前。   倒是小茴一直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在一行人快走出梅林时,一拍手恍然大悟:“那位姑娘肯定是仪嘉郡主!”   曹宝珠一脸震惊:“那不是前朝留下的……”   小茴点点头:“确实听说吴王妃死后,仪嘉郡主就一直戴发修行,原来是在栖霞庵。”   吴王妃就是前朝的吴皇后,当今登基后追封前朝皇帝为诚王,吴皇后自然就是王妃,他们唯一的女儿也从仪嘉公主变成了仪嘉郡主。   元安一脸晦涩:“前朝那个皇帝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能生出来这么好看的女儿?”   小茴却反问元安:“您从哪里听说前朝皇帝满脸横肉的?他还没当皇帝时就曾靠着相貌名满前朝,是公认的陈国第一美男子。”   元安沉默了,她在虎头沟时,人人都说前朝皇帝貌若夜叉,长相能止小儿啼哭。   果然老百姓的想象力都十分丰富……   元安和曹宝珠边走边说笑,刚走出梅林就看到刚才在山路上遇到的白衣公子,手里同样拿着一枝红梅,正和释幻师太说话。   元安的视线落在他手里拿的那枝梅花上,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看中的那枝吗?   元安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那枝没错,她在梅林里逛了一个多时辰,就这枝梅花从主树上发出来后笔直一枝直冲云霄,不蔓不枝,最是与众不同。   白衣公子也看到了元安,对释幻师太一拱手,朝元安走来。   小茴立刻警觉,随时准备把那人拦在元安三尺外。   好在白衣公子隔着五尺外就停下了脚步,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姑娘。”   元安在将要出梅林时就和曹宝珠戴上了面纱,曹宝珠本还不愿意,没想到刚出梅林就遇到外男,不由地在心里庆幸刚才没有抱有侥幸心理。   曹宝珠对自己戴不戴面纱无所谓,但是只要和元安一起在外,她定是要把元安遮的严严实实,生怕元安的相貌招来那些不知所谓的登徒子。   前两年秋猎时,长公主觉得元安年纪小,就没让她戴面纱和帷帽,却不想就被韩相的独孙韩骐缠上了,在猎场上当着满朝文武官眷的面就缠着元安各种献殷勤。   元安不理会他,他却不知死活跑到当今面前,要让当今赐婚。   当时文武官眷都在场,当今脸都青了,长公主倒是笑得风轻云淡,好像没有听到韩骐的厥词,只是目光流转间流露出些许肃杀之意,沈国公和沈家两兄弟就直接多了,沈国公当即就要上前狠踹,却被沈明堂拦下,沈国公还没来得及质问儿子为何拦他,就见自己二儿子抄起烤架旁用来切烤肉的刀就要往韩骐身上捅,大儿子十分不走心地拉了几下,就放开了手。   吓得韩骐瞪着眼就昏过去了,韩相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当今念着韩相居功至伟,到底没有忍心怪罪其孙,只是沈家从此处处不待见韩家。   沈国公上朝路上遇到韩相也不礼让了,一甩鞭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扬长而去。   韩相理亏,沈国公再怎么对他无礼,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好在沈国公最多让他上朝路上吃点马蹄灰,私下里从未报复过。   只是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是韩相的孙子无礼,到底于元安的名声有碍,这次那些官眷尚能客观看待,多来几次,只怕面上不说,心里也要嘀咕元安一句红颜祸水了。   有此前车之鉴,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尤其是有陌生外男的地方,长公主总要让她戴上帷帽或者面纱,若是长公主不在身边,秦氏或者元安的小姐妹们也都要帮她戴上面纱帷帽。   就连曹宝珠如此大大咧咧,也深深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事关元安名声,不可有丝毫懈怠。   却说元安在梅林外又遇到那位白衣公子,他手里还拿着元安看中却够不着的梅花。   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梅花此时却在别人手里,元安不由感叹,虽然这枝梅花与自己无缘,但是能遇到另一个懂得欣赏它的有缘人,也是件风雅之事。   如此一想,元安心里的遗憾略略消散一些,重新开怀起来。   释幻师太和元安十分相熟,上前对元安行了个佛家礼,元安忙回了个佛家福礼。   “余施主和沈施主认识吗?”释幻师太笑问。   白衣公子笑着回道:“来此的山路上遇上了意外,我家的马车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幸好有这位姑娘相帮,不然我此时只怕还在上山的路上。”   说着对元安笑道:“原来姑娘姓沈。”   饶是元安见多了长相俊俏的公子,她两位亲哥哥和两位表哥都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就连临城第一美男子赵晏她也时常能见着,可也险些被白衣公子的笑容绕花了眼。   元安也报以微笑:“原来公子姓余。”   释幻师太含笑颔首:“可见余施主与我佛有缘,不管路上如何困难,总有贵人相助,与我佛相见。”   元安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视线落在白衣公子手里梅枝上,等下一走就看不见了,趁着还能看到赶紧多看几眼。   释幻师太却把话题引到了梅花上:“沈施主这枝梅花挑的极好。”   元安忙笑道:“还得多谢师太赠花。”   释幻师太却道:“施主不必谢我。佛云:众生平等,我非这些花木的主人,这花自然也非我相赠,实是施主与它有缘。”   元安微微一笑,觉得释幻师太说的十分有道理,确实是这枝与自己有缘,余公子手里那枝却是与自己无缘。   元安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人手里的梅花,可是也深知君子不夺人所好,故而只趁着说话的功夫多看两眼。   没想到余公子却双手将梅花奉上,十分诚恳道:“姑娘帮我良多,我见姑娘气质斐然,寻常金银俗物定然难以入姑娘的眼。”   ???   元安心道,我就爱那些金银俗物啊,越俗越好!   “唯有这枝梅花,是从庵中梅林所摘,常受佛音熏陶,我见姑娘也是个爱花之人,今日便借花献佛,还请姑娘收下。”   元安睁大了眼睛,险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面上却还客套道:“我怎么能夺公子所好?”   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小茴手上的梅花送给嫂嫂,这枝梅花正好放在书桌上,外祖母好像赏过一个雪瓷的花瓶,配上这枝梅花肯定好看,回家就让小茴姐姐找出来。   元安再三推辞,余公子却十分坚定,非要把梅花送给元安,元安只好勉强收下了。   她笑着朝余公子道谢,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被小茴接到手里的梅花。   和余公子以及释幻师太告辞后,元安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这两枝梅花到底有什么不同?”   曹宝珠一手一枝梅花比对着,一样的青枝红花,哪里不一样了?   元安小心地把花从曹宝珠手里拿走:“你毛手毛脚的,别把花苞碰落了。”   曹宝珠一时无语,噎了半晌才道:“不就是两枝花吗?值得你这么宝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情郎送的呢!”   元安瞪了曹宝珠一眼:“荷香姐姐不在你就口无遮拦的,小心我告诉她,让她回家告诉曹婶婶。”   元安临走时找栖霞庵的主持师太借了一辆马车,故而小茴和荷香并不和元安她们一辆车。   曹宝珠嬉皮笑脸地搂住元安的胳膊求饶:“好元安,我就开开玩笑,你可别恼。”   元安手忙脚乱地推开曹宝珠:“哎呀,别碰着我花了。”   曹宝珠一撇嘴,不就是梅花吗?做成酥饼不都一个味。   还没安静一会,曹宝珠又闲不住嘴了,对着元安笑嘻嘻道:“你为何要帮那位公子?”   “自然是——”   “打住!别说什么是想快些上山!”曹宝珠挤眉弄眼道:“若只是怕耽误了上山,帮他搬走马车就是了,何必又把小茴姐姐和荷香姐姐的马车借给他?说!你是不是春心动了?”   “胡说八道什么?”元安白了她一眼:“我那是帮人帮到底。”   “你可瞒不了我!”曹宝珠一脸得意:“从前你就说过,以后要嫁给话本里那种白衣俊俏公子,我看今日那个公子,和你描述的话本里的公子儿一模一样,你敢说你没心动?”   元安脸上升腾起一股热气,她把梅花小心地放在褥上,恨恨地点了下曹宝珠的额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才八岁,童言无忌,不可当真不知道吗?”   “哎呦!”曹宝珠吃痛地捂着额头:“好好好,童言无忌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就捂着额头笑了起来,元安越发觉得羞恼,扭过头去不理曹宝珠。   曹宝珠却腻上来追问:“好元安~那个余公子却是丰神俊朗,我看不比赵郡王差,你真不动心?”   元安柳眉一竖,轻轻掐着曹宝珠脸上的软肉怒道:“我看是你春心动了吧!句句不离那个余公子。”   曹宝珠忙把脸从元安手里抢救下来:“我不说了还不成,放手放手!”   元安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去不在理会她,却架不住曹宝珠又是挠痒痒又是做鬼脸,元安被逗得直笑,再也冷不下脸来。   元安和曹宝珠依依惜别后便回了沈家。   元安先去拜见了长公主,把带回来的梅花茶分送给母亲和两位哥哥,又让春桃亲自送两包去西院,然后自己拿着一包去看望柳氏。   柳氏这些年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身体好了不少,虽然依旧羸弱,但是相比以前随时会断气的模样要好得多。   柳氏膝下无子,便把元安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自己精神不济也时常给元安做衣裳鞋子,长公主再三劝了也没用,说自己只有在做衣裳时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长公主见她说的伤感,只好由着她。   “郡主来啦!”柳氏的贴身侍女枫儿坐在廊下绣花,见元安过来忙迎上去。   “枫儿姐姐怎么不在屋里伺候三婶婶?”   枫儿替元安打了帘子,叹了口气:“我们太太娘家来人了,太太生了好大的气,把我也轰了出去,说要自己静静。”   元安眉头一皱,柳家每次来人三婶婶都会病一场,三婶婶又狠不下心不让他们上门,每每都被气得半死。   “太太,郡主来看您了。”枫儿隔着门帘对内卧的柳氏道。   只是喊了半天,都没有回应。   元安忙掀了帘子,内卧十分昏暗,连灯都没点,元安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柳氏躺在软榻上。   枫儿忙点上灯,昏暗的内卧顿时一片明亮。   “三婶婶!”元安看到软榻上的柳氏面上通红一片,眼睛紧闭着,嘴唇却惨白,顿时吓得手脚冰凉。   她伸手探向柳氏的额头,好烫!   “快拿了帖子让周管事去请太医!你去把屋里的炭再旺些,你去打盆热水来给三婶婶擦脸。”   元安心慌的砰砰直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吩咐下人。   柳氏虽然体弱多病,一年里有六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但是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吓人,浑身像是被火烧一样滚烫。   长公主和秦氏很快就到了乐静堂,柳氏已经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连水都喂不下了。   长公主大怒,让元安和秦氏守着内卧,自己坐在堂屋中大发雷霆。   “你们好大的胆子!明知道三太太体弱,还敢留三太太一个人在内卧,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你们真是好大的架子!”长公主横眉怒目,吓得底下一众侍女瑟瑟发抖。   枫儿是三太太的贴身侍女,三太太出了事她头一个要受罚,此时她也不敢说是柳氏让她们都出去的,伏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长公主正因为侍女们伺候三太太不周发怒,崔婆子已经带着太医赶过来了,长公主忙让侍女们避出去,自己亲自迎了太医进来。   周管事请来的是仅次于徐御医的林太医,这些年都是他负责调养柳氏的身体,对柳氏的身体状况他最是熟悉。   长公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让太医直接诊脉,不必垫帕子,先把人救醒再说!   林太医足足诊了一炷香时间的脉,长公主急得在团团转,忽然听见林太医长长叹息一声。   长公主顿时遍体生寒,莫不是柳氏不好了?   太医摇摇头道:“三夫人本就体弱,平日我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大悲大喜大怒,在好好调养,方可保全寿数。今日三夫人定是生了场大气,怒极攻心,气血逆转,若是寻常人,吃付药也就好了,可于三夫人却可致命。”   “还请太医尽力救治!”长公主眼中转着眼泪,强忍着哽咽支撑局面。   林太医忙道:“这是自然,如今只要先把三夫人的烧退了,一切都好办。”   林太医面露为难之色:“只是三夫人如今身子极其虚弱,不管是丸药还是汤药都咽不下去,唯有药浴辅以针灸,我只怕不合适,还得请拙妇前来,”   林太医话音刚落,元安便让人去套了自己的仪驾,去接林夫人过来救命。   林太医忙道不敢:“郡主的仪驾拙妇如何能用?岂不是逾矩了?”   元安道:“我只知医者为大,不过是一辆马车而已,尊夫人如何坐不得?”   说着就催促崔婆子赶紧去套车接人。   长公主看着自己女儿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些年没白跟着两个嬷嬷上闺学。   不过半个时辰,林夫人就到了,还穿着家常半旧的衣服,可见来的有多急。   林夫人背着药箱,给柳氏把完脉后紧紧皱着眉头,又和林太医探讨一番,决定先让柳氏泡药浴,再行扎针。   林太医和林夫人在镇国公待了一夜,柳氏夜里大热,幸好有林夫人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料,才将柳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直到天明时,柳氏才退了热。   长公主、元安和秦氏都是一夜未眠,守着乐静堂,卫老太太虽然人没有来,但是隔一刻钟就要派人来问,而月明斋却是一个人都没来过。   林太医还要回太医院当值,便先回家更衣,留林夫人在乐静堂继续守着。   等到柳氏热彻底退了,林夫人才告辞回家。   沈家千恩万谢,给足了诊金和赏钱,还是用元安的仪驾把林夫人送回了家。   长公主这才想起来发落乐静堂的侍女和询问柳氏急怒的原因。   为了不惊扰柳氏,长公主把乐静堂一众侍女全召集在院子里。   两个婆子抬了把红木透雕凤凰的靠背椅放在廊下,绿萝铺了一层厚实的椅搭,长公主才款款坐下,手里握着一个紫金手炉,元安和秦氏一左一右站在长公主身旁。   长公主冷冷地看着满院子的侍女婆子,也不说话,直看着底下人两股颤颤,跪都跪不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乐静堂自上到下全部杖二十,革两个月的月钱。”长公主冷冷地看着满院子的侍女婆子:“三太太贴身的四个侍女杖责暂缓,等三太太病好了再去领罚,若是你们伺候不周到,三太太病有反复,本宫就把你们统统发卖到东北苦寒之地配熊瞎子!”   以枫儿为首的四个大丫鬟忙伏在地上谢恩,除了领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待其他都去下去领罚了,长公主才问枫儿:“你且说清楚,三太太为何会怒急攻心?”   枫儿跪下地上瑟缩回道:“回……回娘娘,柳家……柳家老太太要三太太向……向……”,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清楚。   长公主冷眸一凝,呵道:“柳家要三太太做什么?说清楚!”   枫儿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滴,一咬牙就要全盘托出,却听见红玉在内卧激动道:“三太太醒了!三太太醒了!”   长公主忙丢下枫儿等人,和元安秦氏一起进了内卧。   柳氏果然醒了,紫苏正在服侍她喝水。   见长公主进来了,柳氏眼泪一串串滚下,嘶哑着嗓子哭道:“嫂子,我看到三郎来接我了!他来带我走了!”   长公主眼泪也滚了下来,她握着柳氏的手:“瞎说什么呢?三叔当年嘱咐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他怎么会带你走?定是你病中神思不属,被梦魇住了。”   妯娌俩哭了一阵后,柳氏虚弱地问长公主:“枫儿和你说我母亲和哥哥的事了吗?”   长公主摇头:“刚问到此事,你就醒了,我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   柳氏惨笑一声:“他们来我这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我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侄子,我母亲让我向二哥和嫂子说情,给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安排个官做。”   长公主整了热帕子擦着柳氏额上的汗,听到此处愤愤道:“你这死心眼的,这点小事也能把你气成这样?你和我说就是了,别的不说,给你侄子安排个龙禁尉总是行的,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柳氏讽刺地笑了笑:“我那侄子我最清楚,顽劣不堪,嫂子今天帮了他,他明天就打着国公府的旗号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何苦因为我带累了府里名声?那样我怎么对得起三郎咳咳……咳……”   柳氏越说越激动,元安和秦氏忙上前安抚柳氏,好容易哄了柳氏安睡,元安才感觉到十分疲惫。   她看着三婶婶被锦被衬的越发枯瘦苍白的脸庞,十分想不通,柳家与三婶婶是骨肉至亲,都是亲母女、亲兄妹,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妹妹逼成这样?   长公主、元安和秦氏熬了一晚上,见柳氏情况已经安稳,也纷纷觉得支撑不住,秦氏先把婆母送回瀛春堂,又把小姑子送回许闲斋,才回了自己院子。   这边长公主三人刚走出院子,柳氏就睁开了眼,她对跪在床边的枫儿说道:“我母亲和哥哥说的事你务必要烂在肚子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知道吗?”   枫儿抹着眼泪哭道:“太太放心,我谁也不说!”   柳氏这才重新闭上眼,一行浊泪划过面颊。   “欲壑难填,欲壑难填啊!”   清远侯府院内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里,清远侯跪倒在长案旁,颤抖着手指着坐在长案后的男人。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慌不忙雕琢手上的红玉,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渐渐成型。   清远侯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男人终于放下手里的刻刀,对清远侯微微一笑。   清远侯顿时汗如雨下,惊恐地瘫在地上苦苦哀求:“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你附耳过来……” 第39章   林太医和林夫人的医术果然高明,柳氏的病情果然没有反复, 渐渐好转。只是柳氏身子本来就弱, 旁人若有十分生气, 她便只有五分,此次一病,五分生气只剩下三分了。   长公主深深觉得对不住沈三郎临终前的嘱托, 日日到乐静堂守着, 温补的药膳流水一样送到柳氏案上。   长公主出手的药膳都是宫中不外传的珍品, 事前也和林太医商讨过药性, 林太医看了药膳方子赞叹不已:“是个好方子, 正适合三夫人用, 只是不可多用,每日只用一小盅就是, 多了虚不受补反而不好。”   长公主这才放心, 药膳中的药材一应都是上贡的珍品, 都是宫里平时赏赐下来的。   长公主待柳氏至诚, 是因为柳氏的丈夫牺牲自己救了她和两个孩子。   卫老太太待柳氏最为和善, 是因为心疼柳氏年纪轻轻守了寡,又为了自己儿子能得升极乐, 在庵堂里苦熬了七年,卫老太太再铁石心肠也不忍心对柳氏摆出冷脸。   唯有大房钱氏,与二房三房两个妯娌都合不来, 如今她只一心牵挂着女儿的前程, 哪管柳氏死活?   柳氏病重, 她只让身边的妈妈来过一次,还是沈惠觉得不像样,收拾了些补品带到乐静堂看望几次。   如此一来,卫老太太越发觉得沈惠乖巧懂事,也更加厌恶钱氏,只碍着她是沈惠的母亲,不好发落,以免落了沈惠的脸面。   柳氏渐渐好转,长公主也能松口气,专心和秦氏准备二月十六元安的及笄礼。   镇国公府的郡主要及笄了!   这是何等的大事?大尧最受宠的贵女终于成年了。   太后十分关注元安的及笄礼,时常派内官上门询问进度,若不是长公主觉得不妥,太后还要把郡主的及笄礼办在宫里。   哎呦呦!这是何等的荣宠?!   整个大尧都知道镇国公府的淮阳郡主是太后的心尖子,谁家姑娘不羡慕淮阳郡主的荣宠?   整个镇国公府都在为自家郡主的及笄礼忙得不可开交,身为主角的元安却成了个闲人,上午和下午的课都暂停了,及笄礼上该学的礼仪也早跟着方嬷嬷学会了。   元安这段时间终于实现了挂在自己院子门口的垂花拱门牌匾上的字:许闲。   每年二月十二花神节,皇后都会在聚景庄园举办探春宴,邀请临城各家官眷,聚在庄园里,该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该敲打的敲打。   今年也不例外,往年元安和沈惠都是跟着长公主和秦氏一起,今年忙着元安的及笄礼,长公主和秦氏哪还有功夫来参加什么探春宴?   所以今年只有元安和沈惠同行。   元安不喜欢和堂姐一起出门,堂姐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不爱听。   沈惠也不喜欢和元安一起出门,任她如何精心打扮,往元安身边一站都黯然失色,哪个女子愿意如此?   可是她又不得不跟着元安,不跟着元安她连奕王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和奕王说话了。   今日天气回暖,元安早已脱了厚实的冬衣,宫里织造局早早奉了太后之命把元安探春宴上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   织造局最好的绣女用了平金平金绣辅以圈金绒绣法绣了一个多月,才得了这身大红累丝嵌宝妆缎春裙,圈金绒绣富丽辉煌,平金平银光彩夺目,再戴上一起送来的步摇金冠,花叶相间,薄如蝉翼,随着元安的走动颤颤巍巍地颤动着。   沈惠到东院拜见长公主时,第一眼就被华贵夺目的元安吸引了。   沈惠呼吸一滞,微微低头,遮掩住眼中已经快要克制不住的嫉妒,待平复心里的不平后她才笑盈盈的走进正厅给长公主请安行礼。   “惠姐儿来了,快坐吧。”长公主对沈惠一点下巴,又重新看着元安。   “你外祖母眼光好,你穿这身果然好看。”长公主让元安原地转了一圈,头上的步摇叮铃作响。   “母亲,这金冠可真好看!”元安第一眼见到这个步摇金冠时便爱上了,眼巴巴等到二月十二,戴上后美滋滋地对着铜镜照了许久。   长公主笑道:“宫里织造局出来的哪有不好看的?更何况你外祖母你这副金冠花了多少心思?亲自挑了图样,前前后后返了三次工才大功告成。”   沈惠在一旁听得越发难受,都是沈家的女儿,怎么沈念就地位尊崇,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她就想嫁给奕王而已,却要百般思量……   沈惠心里有些苦涩,她都十八了,再拖下去只怕老太太就要逼着自己嫁人了,难不成自己真要嫁到小门小户去?   又想到这些年,虽然沈家公中对她和元安是一个待遇,但是元安自己有爵位和俸禄,又有太后千般宠爱,她衣食住行所有花费,都不用公中出一丝一毫。   她穿的这一身其实也价值不菲,就算是在探春宴上也没有几个姑娘能比得上她这一身,可是她这一身加起来也不如元安头上的一支步摇贵重。   “惠姐姐?惠姐姐?”   沈惠陡然回神,习惯性地带着笑道:“妹妹有什么事?”   元安笑道:“我们该走了。”   沈惠忙起身,和元安一起给长公主辞行后退出正厅。   到了二门口,元安的仪驾已经在候着了,元安问沈惠:“姐姐是和我一起还是坐自己的车?”   沈惠笑得十分温婉:“我们姐妹一起出门,自然是坐一辆车。”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她还能靠在春桃身上懒一会,沈惠若在,自己只能端坐在那里,稍有些懒散,沈惠就要说教。   好不容易熬到宫内的聚景园,元安下车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怜她的腰啊。   皇后身边的魏宫令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远远见到元安的仪驾忙迎上来,亲自扶了元安下车。   “郡主可算是到了,娘娘问了好几遍了。”魏宫令笑道。   元安抿着嘴笑道“是我迟了,回头去给娘娘赔罪,宫令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郡主可别取笑我了,娘娘哪舍得怪罪您?还担心您起得太早,早膳没好好用,早早让人备上了暖胃的粥点,就等您来了。”   元安忙恭敬地朝凤仪宫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娘娘。”   魏宫令笑眯眯地等元安行完礼才道:“郡主不必如此多礼,娘娘早说过,您是至亲,在娘娘面前只管自在行事。”   元安嘴上说皇后娘娘仁善,最体恤后辈云云,心里却暗道,真要不必多礼的话,为何要等我行完礼了才说?   待到了御景园,元安看到曹宝珠已经到了,正和曹夫人坐在园子里和皇后说话。   曹宝珠见到元安时眼睛一亮,险些就跳了起来,还是曹夫人瞪了她一眼才老实。   元安朝曹宝珠眨眨眼,然后和沈惠一起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笑得十分雍容大气,招手让元安近前来。   元安忙走到皇后面前,自有宫人来领着沈惠入座。   皇后地位尊崇,独自坐在高台上,笑着听下面贵眷们的奉承话,偶尔也接两句话,若是哪位夫人的话被皇后娘娘回应了,顿时觉得脸上有光,挺着胸膛十分荣耀!   见皇后把元安的桌案摆在自己下首处,不少贵眷脸上都露出艳羡之色,心里叹道,郡主果然还是得宠!   “舅母!”元安露出灿烂的笑容,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   皇后笑呵呵道:“你穿这身果然好看,不枉母亲日日盯着织造局赶工。”   元安原地转了一圈,身上环珮和头上的步摇叮铃作响,脸上略带了几分得意笑着对皇后道:“安儿也很喜欢这身,都是外祖母疼爱安儿。”   皇后最喜欢元安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从来不装模作样,这样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不像有些心思沉的,肚里弯弯绕绕一堆。   诸位贵眷见元安口里称皇后舅母,称太后外祖母,而皇后也称太后母亲,竟然和寻常百姓家里一样,纷纷赞叹不已,什么太后仁善,皇后至孝,皇上英明等等。   元安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从一个称呼上琢磨出这么多,反正那些夫人们说什么她跟着点头附和就是了。   正说着热闹,宫令突然来报:“仪嘉郡主来了。”   众人顿时安静了,相熟的贵眷互相看看,她怎么来了?   元安倒是十分期待,那日梅林遇见的那位仙女儿来了?   却见一个穿着富丽宫装的少女跟着引路的宫令走了进来,款款向皇后行礼。   元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脸上至少涂了二斤脂粉的少女,这……这真的是那日的仙女儿?   元安努力从少女浓妆艳抹中找寻当日的仙气,眉眼似乎是有些相似。   “噗嗤!”   一位官眷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要不是宫令说是仪嘉郡主,我还以为是唱戏的丑角来逗乐了呢!”   皇后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官眷,认出她是前朝留下的旧臣家眷。   那位官眷谄媚地对皇后道:“当今和娘娘仁慈,只看仪嘉郡主这一身金玉,就知道娘娘和当今是如何善待仪嘉郡主。”   皇后没有理她,只笑着对仪嘉郡主道:“仪嘉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说着命人在元安旁边又加了一个长案。   那个官眷悻悻地收回目光,尴尬地喝了口汤羹,心里却松了口气,当今连前朝皇帝的亲女都能如此善待,他们家这样的旧臣就能放心了。   皇后赐筵,赐筵乐次都有严格的规定,乐府司按照提前拟定的筵宴节目单一个一个表演。   先是笛乐《真珠髻》、《芳草渡》、《鱼水同欢》、《花犯》四曲,再是笙乐《寿南山》、《吴音子》,然后是琵琶曲《倾杯乐》、《柳新初》,之后是筝乐《会群仙》,最后是合奏乐曲《长生乐》。   皇后在宴席上待到合奏曲演完就回了宫,留太子妃郑氏支撑剩下的局面。   太子妃知道这是皇后有心让她在诸位官眷面前立威,心中十分感激,亲自把皇后送回凤仪宫才回来。   太子妃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对席上的官眷道:“各位请自在玩乐,不必拘束。”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官眷大着胆子道:“请太子妃娘娘帮我们挑个玩法吧。”   太子妃一顿,看向元安:“郡主想玩些什么?”   元安正在吃春饼,突然被点到,忙咽下口里的饼起身道:“我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玩法,表嫂觉得飞花令如何?”   太子妃满意地点点头:“飞花令正适合在探春宴上玩,既然是郡主提的玩法,不如你挑个字吧。”   元安想了想:“既然是探春宴,不如就取个春字吧。”   太子妃忙让人去取花鼓:“今日咱们击鼓传花,鼓点停时花在谁的手上谁就念一句带春的诗词,若念不出就罚酒一杯。”   太子妃发了话,谁敢不从?   无论对这个游戏有没有兴趣,皆是一脸跃跃欲试。   一轮一轮飞花令下来,最后只剩下沈惠和元安还能说得出带春的诗词。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   两人毫不退让,还是太子妃怕她们没完没了,宣布她俩都胜,这才作罢。   游戏结束后太子妃回宫更衣,让众官眷自在玩乐。   元安在皇后回宫时就从高台上下来了,但是也坐在最前面,沈惠端了杯果酒走到元安身边笑道:“刚刚姐姐没有让妹妹,还请妹妹不要生气,姐姐自罚一杯。”   元安也端起酒杯笑眯眯地陪沈惠一饮而尽:“姐姐说的这话我都听不懂了,姐妹们聚在一起玩乐,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看是沈姐姐你生气了吧!”不远处的曹宝珠高声道。   曹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缩回脑袋不敢再吱声。   沈惠红了眼圈:“妹妹不生气就好。”,然后局促不安地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元安无语……   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姐既然想嫁入皇家,干嘛总做出这副娇怯姿态?难不成她以为皇后会让奕王娶一朵娇花回来供着?   太子妃更完衣回来,笑着对众人道:“我听说外院太子和奕王在投壶射箭,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如何?”   这是常例了,世家大族们常常在宴会上替儿女相看亲事,每年探春宴后,临城都要定下几门亲事。   家有适龄子女的官眷们早就等着太子妃这句话了,沈惠一听奕王也在,眼睛顿时就亮了。   太子妃携了元安的手,带着几十位官眷浩浩荡荡朝前院去了。   远远就听见前院的喧闹声,太子和奕王一众正骑着骏马在比骑射。   看到太子妃携着元安过来,太子和奕王下了马大步迎上来。   “殿下这里好热闹呀!”太子妃松开元安的手,向太子行了一礼。   元安和其他官眷向太子和奕王行礼,太子一挥手说了句:“都免礼吧。”   众人忙谢恩,这才起身。   “哟!小表妹怎么还带着面纱?”奕王道:“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快摘了吧。”   元安迟疑了一下,自从上次猎场事件过后,她已经习惯到哪都带着面纱了,这次也不例外,太子妃说要去前院时,小茴就把面纱拿出来帮元安戴上了。   “你只管摘了。”奕王一拍胸脯:“谁敢冒犯你,我把他头拧下来。”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人群里的韩骐,韩骐一缩脑袋躲进人群中。   “那就多谢二表哥给我撑腰了。”元安伸手摘掉面纱,露出两个小巧可爱的梨涡。   四下响起一片吸气声,女眷还好,平日宴会上时常能见到元安,那些男子却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元安不戴面纱的样子。   韩骐缩在人群里痴迷地望着女眷中最显眼的少女,细白的脖颈,白里透粉的皮肤吹弹可破,垂下来的步摇轻轻在耳边摇晃,晃得人心痒痒的。   不止韩骐,不止有多少少年郎此时都看呆了。   奕王都被艳光四射的小表妹晃了眼,心里十分可惜,这要不是姑母家的妹妹,他定要上门求娶,他发愿要娶大尧最美的女子,可偏偏这个女子是自家亲戚。   奕王十分郁卒,罢了罢了,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就算表妹的容貌天下少有,找个稍稍次些的也不是不能将就。   元安突然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目光,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到什么异常。   莫不是自己的错觉?元安在心里奇怪道。   她没有看到,被人群挡在最后的白衣男子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众人回过神后,一时有些尴尬,这些人自诩君子,刚刚去孟浪地看着人家姑娘,不由有些心虚。   “表妹可要试试?”太子指着一旁打着响鼻的骏马问元安。   “好马!”那马通体乌黑,毛色光亮,正神气地喷着气,元安笑道:“大表哥把这匹马借我,我就献献丑。”   太子微微一笑:“你的骑射可是姑父手把手教的,我都比不过你,可别说什么献丑不献丑的了,你既然看中我这匹好马,表哥送你就是。”   元安十分狗腿地给太子福了一礼:“我可不和表哥客气,表哥说送我我就要!”   说着向太子太子妃和奕王告罪:“我先去更衣,表哥可要把马给我留着。”   太子妃笑道:“你快些去吧,有我给你看着,除了你谁也不许动这匹马。”   “多谢表嫂!”又问沈惠:“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沈惠浅浅一笑:“我不擅骑射,就不去更衣凑这个热闹了。”她今天可是盛装出席,精心描画,谁要去玩骑射,弄得灰头土脸?   元安不过是顾着和沈惠同出一门,虽然两人都不喜对方,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不好冷落她,省的被人说沈家家风不严,姐妹不和。   元安点点头,也不强求,转身对曹宝珠眨眨眼,曹宝珠心领神会,和母亲说了一声,带着荷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刚到内院门口,就看到元安在不远处等她。   “元安!”曹宝珠老远就对着元安拼命地挥手,不顾荷香的黑脸拎着裙摆朝元安跑去。   “你今日可真漂亮!”曹宝珠绕着元安转了一圈,口里啧啧赞叹:“也就你配得上这身,旁人必定穿不出你这样的倾城之色。”   元安奇道:“你今日是在嘴上抹了蜜糖不成?怎么突然说话变得这么好听了?”   曹宝珠亲亲热热地搂着元安的胳膊:“我是真心夸你!”   元安一嗤:“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曹宝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元安,还是你懂我,待会我也想骑马。”   “你想骑马就去骑,说好话哄我做什么?”元安奇怪道:“难道你也看中了那匹马?”   曹宝珠忙摇头:“太子的马我可不敢要。”,她叹了口气沮丧道:“母亲不让我再碰这些了,每日只让我读书绣花,我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碰到马和弓箭,你可得帮我在母亲面前说说好话,她最喜欢你。”   “我可不保证曹婶婶就听我的,若是不成你可不许怪我。”   曹宝珠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   两人都换上了带来的骑装,元安摘了金冠,洗了脂粉,让小茴给她梳了个简便的百合鬓,碍事的环珮点翠一概没有戴。   当元安重新回到外院马场时,又狠狠惊艳了众人。   一身红色骑装将元安的身材勾勒的玲珑有致,与之前的华贵不同,此时的元安身上多了几分俏皮和英气,更加吸引目光。   元安拍了拍被侍卫牵着的马,由衷地赞叹:“真是一匹好马!”,然后一踩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娴熟丝毫不拖泥带水。   “大表哥,这马可就归我了。”元安笑得格外灿烂。   太子微笑道:“你若赢了我就让你把它带回家,若是输了我可要反悔了。”   元安自信满满地笑道:“那今日这马可就要去我家的马厩里了。”   不是元安自夸,她的骑射是父亲和两位哥哥亲自教出来的,目前在临城还未逢敌手。   曹宝珠在一旁急得不行,频频向元安使眼色,你倒是别忘了我啊!   “曹婶婶。”元安朝曹宝珠眨眨眼,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对曹夫人道:“可否让曹妹妹陪我一起?”   曹宝珠登时一脸哀求地眨巴着眼睛望着母亲,曹夫人只好道:“既然郡主让你一起,你就去吧。”   曹宝珠欢喜雀跃,从马棚里挑了一匹健壮的红马,骑上哒哒走到元安身边,笑得格外开心。   元安一扬下巴,骄傲的不可一世:“可有要和我一同比试的?”   众人在心里感叹,果然是沈国公的女儿,沈国公骁勇善战,养出来的女儿也非同一般,这一身气势就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我来!”   奕王当仁不让,翻身上马。   有奕王带头,又陆续走出来五六个男男女女。   元安一眼扫去,有太子妃的妹妹郑三姑娘,韩相的孙子韩骐,清远候世子,他旁边的是……   余公子?!   元安吃惊地看着骑在一匹白马上言笑晏晏的白衣男子,这不是栖霞庵赠梅给她的余公子?   能来探春宴的家世都不一般,元安在脑中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来临城有哪家是姓余的。   奕王见元安一脸惊讶地望着白衣男子,便笑道:“这位是清远候的表侄,叫余浪,骑射上也是个好手,刚刚可是大放异彩,你今日恐怕要遇到对手了。”   余浪……   元安在心里念了两声,原来他叫余浪,好古怪的名字。   元安朝余浪笑了笑,一扬手里的马鞭,调转马头走到赛道上,笑道:“我可不怕!”   奕王大笑:“好!不愧是我的表妹。”   余浪目光灼灼地看着像小凤凰一样骄傲热烈的元安,这才是她原本该有的样子!   元安又察觉到那道灼人的视线,一回头只看见身穿白色锦袍,笑得温文尔雅的余浪,不知怎的,元安脸上莫名有些发热。   她猛地转过头,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自己这是病了吗? 第40章   br />  元安意气风发地骑着威风凛凛的黑马, 对奕王一拱手笑道:“二表哥, 我若赢了, 你可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大表哥可是说了, 我赢了这匹宝马就是我的了。”   奕王大笑道:“这些年你从我手上赢走多少好东西了?说吧, 这次又看中什么了?”   元安俏皮的梨涡里盛满笑意,轻轻拍了下马脖子:“我看二表哥手上的马鞭和这匹马十分相配, 表哥可舍得割爱?”   奕王举起手上的玄金柄的马鞭, 通体玄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原来是惦记上我的马鞭了。”奕王无奈地一耸肩:“你怎么次次都能挑中我的心头好?”   元安一歪脑袋笑道:“二表哥舍不得了?”   “可不敢舍不得!”奕王玩笑道:“若是被祖母知道了,可得骂我不懂得谦让妹妹了。”   “可我若是赢了, 表妹也得输我一样东西。”奕王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后说:“我看父皇上次赏你的玉雕瓶不错,若我赢了,就归我了如何?”   元安笑得十分自信:“只怕二表哥要失望了,二表哥可要好好使用这柄马鞭, 待会可就是我的了。”   奕王十分喜欢这个小表妹,是单纯兄妹之间的喜欢, 他是真的把元安当成亲妹妹。   一旁的贵眷心里却犯了嘀咕,看奕王和郡主关系这样亲密,莫不是当今有意和镇国公亲上加亲?   郡主深受三位圣人喜爱,若是太后实在心爱郡主, 想把她留在身边, 还有什么比成为自己孙媳妇更好的办法?   沈惠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奕王已过弱冠, 至今未娶,莫非是在等沈念?   沈惠咬了咬唇,难道天下好事都要被她占尽了不成?   余浪在后面看着元安和奕王靠的十分近的背影,眼中慢慢多了几分阴霾。   若是奕王和元安知道了众人此刻的心思,只怕要哭笑不得,奕王从来没有把元安当成女人看待过,在他眼里元安一直是个小妹妹,他想都没想过要娶元安。   在元安心里,两位表哥和自己的亲哥哥差不多,她怎么会想着嫁给自己哥哥?这也太荒谬了!   底下的人肚里的小心思已经百转千回了,骑在马上的表兄妹俩却只惦记着对方手里的好东西,皆是一脸跃跃欲试。   一个身着男装的宫令站在判席上充当判官,正要开口,太子妃突然笑道:“今日我来当判官,元安,你可要好好比,输了你的宝马和马鞭可都没了。”   宫令忙从判席上下来,躬身请太子妃登上判席。   太子妃高声道:“按照老规矩,分三轮比赛,每一轮筹数最低的三个出局,射中靶心得十筹,射中其他位置得五筹,最先跑完一圈者得十筹。”   太子妃拿起宫令举起的鼓槌,转身在身后的大鼓上重重敲了三下。   “开始!”   太子妃一身令下,场上八人如离了弦的箭蹿了出去。   一身红衣的元安一马当先,奕王和余浪紧跟其后,曹宝珠次之。   □□的马果然是匹好马!元安远远看见前面的箭靶,从马鞍旁的箭篓里抽出一支箭瞄准箭靶,默默计算着距离。   就是现在!元安手一松,手里的箭发出“咻”的一声,射向箭靶。   “元安郡主十筹!”   马场外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太子拍着手高声叫好。   “奕王殿下五筹!”   “余公子十筹!”   “曹姑娘五筹!”   ……   “韩公子零筹!”   场下顿时爆发出一片笑声,韩骐在马上涨红了脸,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红衣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   元安骑射功夫确实出众,再加上太子的这匹宝马百里挑一,不出意料地第一个到达终点。   “二表哥可服气了?”,元安笑得神采飞扬。   “服气服气!”奕王笑道:“表妹的骑射又长进了,可是姑父偷偷给你开小灶了?不然咱们都是姑父教出来的,怎么我就跑不过你?”   元安笑得十分得意:“除了我二哥哥,我还没输过别人呢!”   奕王无奈道:“可惜明堂今日不在,不然看你还怎么得意!”   “也不知是谁害的我二哥哥被父亲拘在京郊大营,要操练整整一个月。”,元安笑着看向奕王。   奕王轻声咳嗽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就带明堂去花茶坊见见世面吗?怎么那么巧,刚好被沈国公手下的将军看见了,看见就看见,大家不都是来找乐子了,偏偏那个将军是个大嘴巴,转头就在沈国公面前说漏了嘴。   沈明堂被一顿好打,踹去了京郊大营跟着普通士兵一起操练,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一旁的宫令跟快就统计出来结果,韩骐、郑三姑娘以及吏部尚书家的五姑娘出局。   元安自信满满地开始第二轮,也确实是每靶十筹,却没想到在最后快到终点时,被余浪给超了过去。   余浪一身白色锦衣骑在马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场下许多姑娘都羞红了脸,悄声向相熟的好友打听这位公子是谁?   余浪对元安一拱手,微笑道:“郡主,承让了。”   元安在最后关头被超了,白白少了十筹,和余浪平筹,不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元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余公子,下一轮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余浪也笑着回道:“在下奉陪到底。”   棋逢对手,乃是人间一大快事!   第三轮场上只剩下元安和余浪两人,两人你追我赶,丝毫不肯退让。   场上的两人一白一红,容貌又都极为出色,像是一对璧人。   但是终究是余浪更甚一筹,本来落在元安身后,渐渐的竟然和元安并驾齐驱,并且隐隐有超过元安的迹象。   元安一皱眉,看了眼远处最后一个箭靶,一狠心从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来。   “三箭齐发!”   场下一片惊呼,郡主居然要三箭齐发?!   就算是沈明堂,也未必能三箭齐中,郡主就算在骑射上再出色,终究是个女儿家,如此托大,只怕要得不偿失。   “余公子也要三箭齐发?!”   元安撇过头,果然余浪也抽出三支箭瞄准着远处的箭靶。   “元安!一定要中啊!”   曹宝珠不顾曹夫人的黑脸,扯着嗓子拼命喊道。   元安之前也试过三箭齐发,但最好的一次也只能中两箭,而且都不是靶心。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箭靶。   “咻!”   “元安郡主二十筹!”   场下的喝彩声像是沸腾的热水一样翻腾,纷纷为元安叫好。   元安松了口气,三箭齐中,甚至还有一支正中靶心,这已经是她最好的成绩了。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渐渐超过自己的余浪,我就不信你也能三箭齐中!   余浪回过头看了一眼骄傲的小凤凰,小凤凰脸上洋溢着明艳高傲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弯了弯嘴角,手微微一偏。   “余公子五筹!”   三箭只中了一箭。   最后还是余浪先到了终点,但是元安最后一靶三箭齐中,以五筹的优势赢了比赛。   “郡主果然百发百中,在下心服口服。”,余浪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输给一个小姑娘是件丢脸的事。   元安笑得恣意:“余公子承让了。”   “两位表哥,马和马鞭我就却之不恭了!”,元安得意地笑道。   太子笑道:“你赢了自然都是你的,跑不了。”   太子妃温柔地笑道:“快些下来歇会吧,看你都跑了三圈了。”   旁边一个侍卫忙上前来牵马,元安把马鞭交给侍卫拿着,踩着脚蹬正要下马,□□的马突然发了疯一样仰天长嘶,撒开蹄子就往前狂奔。   元安重心都放在踩着脚蹬的左脚上,冷不丁马突然发狂,元安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了下来。   “元安!”   “表妹!”   “郡主!”   马场里一阵惊叫,众人的心都拎到了喉咙口,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宫内宫外都要大乱!   元安猛地拽住缰绳,右手揪住马脖子旁的长髯,借力提起身子稳稳坐在马鞍上。   黑马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众人纷纷躲避,侍卫想上前制住疯马,却被一蹄子踹在地上动弹不得。   元安惊恐万分地抱着马脖子,紧紧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马疯魔了吗?!   场上险象万生,众人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曹宝珠和太子妃都急哭了。   太子厉声对护卫呵道:“还不快去救郡主!郡主有事,你们提着脑袋来见!”   “元安!快停下!元安!”   曹宝珠哭声震天,传遍了整个外院。   元安却是想哭都哭不出来,我也想停下!可是这马不听我的啊!   难不成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余公子!”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骑着马紧紧追着元安,元安骑着的疯马到处乱窜,毫无规律可循,可余浪居然能紧紧咬住。   黑马本就发了疯,又被护卫惊扰,现在余浪又慢慢逼近,越发疯狂地乱窜。   余浪紧紧咬着牙根,眼中戾气越发重,她一定不能有事!   前方的黑马误打误撞又重新跑进了马场,沿着直道狂奔,余浪眼睛一亮,驱鞭狠狠抽着□□的马,马吃痛不已跑得越发得快,竟然渐渐追上了发疯的黑马。   余浪慢慢靠近元安,手里紧紧拽着缰绳,竟然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众人越发紧张,余浪这是要做什么?   余浪脚下一蹬马背,竟然借力朝元安的马背上扑了过去!   “啊!”   不少胆小的贵眷惊恐地捂着眼不敢看,这要是摔了下去至少也得残了!   元安正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耳边充斥着一阵一阵的尖叫声,突然觉得身后一重,一个厚实的胸膛撞在自己后背上。   元安猛地回头,余浪居然从自己的马上跳到了她的马上!   余浪的双臂从元安身后绕了过去紧紧拉着缰绳,黑马受惊仰天长嘶后,再次狂奔了起来。   “怎……怎么办?”,元安带着哭腔问身后的男人。   余浪伸出一只手捂住元安惊恐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第41章   br />  一股清冽的竹香萦绕在元安鼻尖, 似有似无, 在如此惊险的境地下, 元安居然还有心情走神, 余公子身上熏得是什么香?还挺好闻的, 让人嗅到以后就觉得十分心安。   眼睛被遮住了,元安看不见马是怎样发狂的, 也看不见众人惊恐的面庞, 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元安紧紧拽着余浪的衣袖,小声问道:“你能救我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男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耳边, 元安有点局促不安。   这一刻,宝珠的惊叫,表哥的怒吼,她通通听不到了, 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的。   “能。”   余浪的声音不大, 但是却十分坚定。   不知为何,元安顿时就不觉得害怕。   元安被遮住眼睛,看不见黑马已经要带着他们冲出马场,冲着马场旁的湖狂奔。   余浪紧紧皱着眉, 他低头看了眼元安身上有些单薄的骑装, 这身骑装是上好的鲛丝制成, 一着水就会紧紧贴在身上。   这里那么多人, 若是元安被带到湖里, 被救上来后只怕春光尽泄,名声也就完了。   就算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又深受太后宠爱,可也难以挡住悠悠众口。   余浪一只手揽住元安的腰,另一只手拎着元安的后领,提着一口气,竟然将元安硬生生提了起来。   元安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就被余浪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后领翻转过来。   刚刚元安是背对着余浪,现在变成了面对着余浪。   余浪钳着元安的手腕,把元安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前,然后又把元安的脑袋摁在胸口。   余浪一只手护着元安的后脑勺,一只手揽住元安的细腰,美人在怀,余浪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满心都是要护好怀里的人。   元安还是头一次和外男这般紧紧抱在一起,还没来得害羞,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余浪居然直接抱着元安从马上滚了下来!   黑马发了狂,跑得极快,余浪就这么滚了下来,冲击力可想而知。   余浪后背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然后搂着元安一路滚到湖边,又重重地撞在湖边的柳树上,这才停下,没有带着元安一起滚进湖里。   元安听到一声闷哼,然后感觉到脖子上一阵温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到鼻子里。   血……余公子受伤了?!   元安肠慌腹乱,从跑得这么快的马上摔下来,怎么可能不受伤?   元安在马上生死一瞬时眼泪都没落下来,此时却忍不住嚎啕哭出声。   “余……余公子……”   元安挣扎着从余浪身上滚下来,刚看见余浪滴着血的下巴,就又被余浪遮着了眼睛。   “别看……咳咳!”   余浪虚弱地笑了笑:“别吓着你。”   元安瘫坐在旁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快来人!救人啊!”   太子和奕王带着护卫飞奔过来,一窝蜂把人围了起来。   余浪已经昏了过去,手也落在了地上,元安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他就这么咽了气。   “表妹!”   奕王最先冲到元安身边,一眼看到元安脖子处一片血色,顿时慌了手脚,忙蹲下查看元安的情况,见元安脖子上只有血没有伤口,脸上手上连擦伤都没有,又见元安哭得中气十足,这才稍稍放下心。   元安一把拽住奕王的衣服,泪眼滂沱:“二表哥快救他!他要死了!”   奕王伸出手指放在余浪鼻前,还好,还有气息!   太子见元安没有什么事,很快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你们快把余公子抬到最近的屋子里。”然后指着最近的一个护卫道:“你去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都请来。”   那个护卫忙领了命朝太医院飞奔去。   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不醒的余浪,朝湖边的屋子走去。   “元安!”曹宝珠连滚带爬地扑到元安身边,拉着元安仔细打量一番。   见元安没有受伤,她一把抱住元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元安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曹宝珠一路跑来,发髻散乱,衣服也皱巴巴的,可见是吓坏了。   元安被曹宝珠紧紧抱住,眼睛却呆呆愣愣地望着被抬走的余浪。   心里一阵阵发紧,他会死吗?   太子妃和沈惠也赶到了,太子妃尚且钗环掉了一地,沈惠一身绸缎却连一道褶皱都没有,可见她走得有多稳。   太子妃见元安无事,重重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也被掐断也不自知。   是她把女眷们带到马场的,若是元安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首当其冲要受到太后和当今的责难。   沈惠婀娜地走到元安身边,特意把侧脸朝向奕王,微微低着头,满脸担忧地看着元安,一行清泪从柔美的面颊滑落。   “妹妹,还好你没事,吓坏姐姐了!”   沈惠的眼泪扑哧扑哧往下落,她十分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最美最吸引人,也最擅长使用自己的美貌。   可惜这次沈惠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奕王虽然爱美人,但是表妹刚刚才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他尚且心惊胆战,哪有闲工夫去欣赏美人落泪?   反倒是不顾形象嚎啕大哭的曹宝珠让他多看了两眼,虽然曹二姑娘生的憨态可掬了些,但却是个单纯坦率的好姑娘,对元安也是一片赤诚,倒是难得。   “你们还哭什么?还不快扶郡主去内院收拾一下。”,太子妃见小茴和春桃只顾哭泣,眉头一皱,这两个丫头平时还算机灵,怎么这种时候一点事都拿不起?   太子妃早已让人把自己的软轿抬了过来,正在一边候着。   小茴和春桃在一边哭得死去活来,她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有缓过气来。   听到太子妃的呵斥,她们勉强定了心神,上前搀扶元安起身。   元安刚站起来就一个踉跄,险些又摔了,这才发觉自己腿还在微微颤抖。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扶着郡主!”   几个宫令忙上前帮着搀扶,包括曹宝珠在内,十多个人簇拥着元安上了软轿。   “表哥……”   元安脑中一片空白,话说一半就卡住了,竟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太子见她惊惶不定,忙安抚道:“一切有表哥在,你且放心,安心等太医过来。”   元安一脸茫然,麻木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太医?”   元安一双明澈剔透的双眼此时却黯淡无光,太子和太子妃面面相觑,莫不是吓得丢了魂?   元安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挣扎着要下轿子,小茴和春桃忙按住她:“您有什么事和我们说,我们去办,您千万别乱动。”   “我……我要去看余公子……”   元安摸了摸自己湿哒哒的脖子,都是余浪吐出来的鲜血。   她吸了吸鼻子,惶恐不安地哭道:“他是不是死了?”   太子妃忙上前,亲自拍着元安的胸口,温柔地劝慰道:“他还活着,莫怕,太医马上就来救他了。”   “表嫂!”,元安突然拉住太子妃的袖子:“我不要太医,你让太医都去救他,全都去!”   “好好好,全都去。”,太子妃忙安抚道:“你且乖乖去内院,等余公子醒了我立马告诉你好不好?”   元安这才松开太子妃的衣袖,一边哭一边乖巧地点点头。   太子妃见元安哭得眼睛鼻子通红,比自己妹妹还小些,却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不由地心生怜爱,叹了口气让人抬着元安去内院。   曹宝珠自然也跟去了内院,沈惠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奕王,想留下又怕人说她不顾念受了惊吓的妹妹,只好不情不愿地也一起去了内院。   等元安的轿子走远了,太子和奕王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变得冰冷犀利。   太子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暴怒:“查!所有接触过这匹马的人都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精明的,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即使是迟钝的也后知后觉想起来,原先这匹马可是被太子骑着的,后来才被淮阳郡主讨了去,心里一惊,这是冲着太子来的?!   “诸位今日受惊了。”,太子妃冷着眸子,面无表情地对众贵眷道:“幸好有余公子舍命拦下了疯马,元安郡主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太子妃视线犀利地扫过众人:“今日都是本宫的过失,害得郡主受了如此大的惊吓,还请各位莫要在外多言,就当卖本宫一个面子。”   说着还给众人福了一礼。   众人哪里敢受太子妃的礼,纷纷避之不及。   这些贵眷何其精明,立马就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与其说太子妃是让他们不要在外说自己的过失,不如说太子妃是在保全淮阳郡主的名声。   淮阳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外男抱着从马上滚了下来。虽然是为了救命,不得以而为之,可毕竟还是大大妨碍了名声。   在场的都是人精,既然太子妃说余公子只是拦下了疯马,那就是不想让郡主和外男抱在一起的事被传了出去。   众人忙争先恐后道:“这事怎么能怪太子妃呢?那马突然发了疯,大家谁也想不到。”   还有位夫人十分乖觉地说:“郡主真是有当今的的福泽庇佑,也是余公子忠勇无双,竟然硬生生拉住了疯马,可怜他自己被马踢的吐了血!”   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夫人,太子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本宫常常听太子说,崔侍郎夙兴夜寐,十分勤恳。如今来看,崔夫人也十分善解人意,我大尧有你们这样的贤伉俪,何愁不兴盛?”   这样的评价可谓非常高了,崔夫人喜不自胜,贵眷里太子妃如此夸赞的,她可是头一份。   余下众人纷纷眼热,都长了一张嘴,怎么自己就不知道说呢?   元安浑浑噩噩地被抬去了内院,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余浪抱着她从马上跳下来场景,一会儿是余浪吐了一地鲜血的惨状。   眼泪一串一串的从眼睛里滚了下来,元安十分害怕,余公子会死吗?会因为救她而死吗?   元安脑子里十分混乱,余公子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救她?明明他们俩只在栖霞庵见过一面而已。难道就因为她在栖霞庵的举手之劳?   元安心中十分惶恐,欠下这么大的恩情,可怎么还呢?   内院早已备下了沐浴用的热水和香料,元安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小茴和春桃伺候着脱了衣服,入了浴池。   小茴和春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和担忧,郡主劫后余生,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元安刚换好衣服,太后和皇后就急匆匆赶来了。   “安儿!我的乖乖安儿哟!”   太后脚步非常急,几乎一路踉跄着走进屋子,唬得皇后慌忙搀起太后:“母亲您脚下慢些,小心脚滑!”   在外间等候的曹宝珠和沈惠忙到院子里迎接,太后和皇后从她们面前路过,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急匆匆地朝里屋去了。   曹宝珠还好,等太后和皇后进了里屋,就自己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在外面安静的等着。   沈惠脸上的微笑僵了一瞬,她看着从自己眼前飘过的锦衣绣裙,眼中生出几分艳羡,若是她也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还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又何须她自己汲汲营营?   元安刚刚把头发拧干,小茴正在给她梳发髻,听见太后的喊声,忙披散着头发起身要出去相迎,还没走到里屋门口,太后和皇后已经进来了,险些撞个正着。   “安儿见过外祖母,见过舅母。”   元安的礼刚行到一半,就被太后一把搂在怀里:“快让外祖母看看,可有伤到?啊?”   太后搂着元安仔细打量,此时的元安已经洗漱干净,只是脸上因为受了惊吓有些苍白。   太后虽然早就听太子妃身边的宫令说元安并无大碍,但是到底没有亲眼看见,只想着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了下来,怎么可能没事?   如今见元安确实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搂着元安坐到软榻上,像哄幼童一样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我可怜的安儿,太医怎么说的?开了什么药?”   小茴忙跪下回道:“还请太后娘娘做主!郡主不许太医过来,奴怎么劝都不听。”   元安伏在太后怀里,嗅着太后身上的檀香味,刚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听见小茴向太后告她的状。   ????   元安瞪了小茴一眼,你可是我的人,怎么还向外祖母告我的状?下次不带你出门了!   “胡闹!”   太后重重地拍了下元安的后背,险些把元安从软榻上拍了下去。   元安有些委屈:“外祖母,我什么事都没有,太医留在我这也没有什么用。”   想到余公子为了救他奋不顾身,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元安的眼睛里又盛满了泪水,哽咽道:“余公子为了救我吐了好多血,还不如让太医去他那,多一位太医就多份力。”   “胡说八道!”   太后狠狠地弹了下元安的额头,见元安眼泪直往下滚,心都疼化了,拿了朱嬷嬷手里的帕子轻轻给元安擦拭泪水:“傻孩子,平时都说你聪明,怎么现在犯了傻?又不是打仗,太医院有二十多位太医,那位公子那里需要这么多人?”   说着吩咐身边的宫令:“快去请徐御医来。”   想了想又道:“算了,那位公子伤重,徐御医就留在他那吧,把林太医请过来。”   宫令忙领命去了。   太后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你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就算没有外伤,也难保没有内伤,这内伤拖久了就容易成为病根儿,你小小年纪若留下个顽疾可怎么好?”   皇后也十分关切元安,一脸担忧道:“安儿听话,还是让太医来看看,让我们也放心。”   元安只好点点头,微微皱着眉,心里十分忧心余公子的伤势,她死死揪着衣角,心里不住祈求,一定要保佑余浪平平安安,不然她一辈子都心里难安。   “母亲,让安儿去梳洗下吧,待会太医来了总不好让安儿披头散发见人。”   太后点点头,放开元安,慈祥地道:“简单梳下就好,别瞎折腾耗费了心神。”   小茴忙扶着元安坐到镜台前,拿起梳子给元安绕了个燕尾髻,又在燕尾旁缀了两朵珠花。   小茴梳头的手艺堪称一绝,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梳好了。   太后和皇后已经去了外间,等元安梳好头去外间时,太医已经在候着了,太子和太子妃,以及奕王都已经到了。   元安忙给三人福礼,却被太后拦住了,太后一脸不虞:“还行劳什子礼?赶紧坐下让林太医看看!”   太子妃伸出一半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林太医不愧是世代在太医院供职,被太后、皇后、太子、太子妃、奕王五双眼睛盯着都面不改色,望闻问切一个没少,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才诊好脉。   “郡主怎么样?可有伤到?”,林太医刚收回手,太后就迫不及待问道。   林太医恭敬地回道:“郡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气息有些紊乱,微臣开三副定神药,郡主一天一副,喝上三天就差不多好了。”   太后这才彻底放下心里,双手合十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太医正要去一旁开药方,元安忙叫住林太医:“请问林太医,余公子伤势如何?”   林太医垂着眼眸回道:“余公子被马踢得不轻,又撞在树上,不过好在湖边土壤湿润,缓合了冲势,虽然仍旧有些伤了内腑,但不算太严重,休养一两个月就可好了。”   他当然知道那位余公子不是被马踢伤的,但是太子妃说他是,不是也是了。   元安长长地舒了口气,鼻子有些酸涩,忙侧过身子擦了眼角的泪水,口里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太医开了药方后就回太医院配药,太医前脚刚走,当今就急匆匆赶到了。   “元安怎么样了?”   当今一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开口第一句就是询问元安的情况。   皇后忙回道:“元安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好休养几天就好,太医说了,不会耽搁元安的及笄礼。”   当今点点头,在太后的下首坐下了。   太后叹了口气:“皇后和孩子们也都坐下了吧。”   众人忙道了谢,各自按次坐下,唯有元安坐在太后旁边的绣墩上,紧紧依偎着太后。   “太子你说,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朕正在和韩相商议今年科考的事,听到元安出事就赶过来了。”,当今来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问太子。   太子忙将事情经过和当今说了一遍。   当今一直紧紧皱着眉头,越听越愤怒,最后狠狠地一拍案几:“御马苑都是一群废物吗?!皇后赐筵,皇宫御园,朕亲封的郡主在朕眼皮底下险些出了事!”   皇后脸色大变,当今话里是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太子妃也慌了神,皇后有意历练她,才将探春宴交到她手里,可元安却在她接管筵席时出了事,若要追究,她首当其冲!   太子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都是臣妾的疏忽!”   太子妃哽咽了一声:“母后把探春宴交给臣妾打理,是臣妾的疏忽,险些让郡主受伤。”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见发妻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心痛不已,忙跪下道:“外院一应事宜都是儿臣打理,发疯的马也是儿臣给表妹的,实与太子妃无关!”   太子和太子妃都跪下了,余下的人谁敢不不跪?   奕王和元安都跪倒在地,沈惠和曹宝珠也远远跪在廊下,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皇后见儿子媳妇都跪了,眼中含泪,一咬牙正要跪下,却听见元安说道:“舅舅心疼安儿,安儿都知道,但是这事实在怪不到表哥,更怪不到表嫂!”   当今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点头:“那你说说,这是谁的错?”   元安跪在地上认真道:“自然是那做坏事的歹人的错!舅舅您想,这马原不该安儿骑,是安儿淘气,硬向大表哥讨来的,如果马是被人动了手脚,只怕也是冲……冲……”   元安犹豫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当今神色缓和了些:“你只管继续说。”   “是。”   元安彻底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把事情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立马就明白过来,她继续道:“只怕歹人是冲着大表哥来的!”   元安心知,现在在场的人都想到这一层,只是谋害储君非同小可,若是追查到底,必定要大动干戈,不知有多少人会被牵连,说不好要动摇国本。   若只是谋害郡主,罪名就小多了,牵扯的范围也小得多,端看当今想不想深究。   而当今一来,二话不说先大发雷霆,话里甚至连皇后责怪上了,只怕临城要有一场不小的风波了。 第42章   br />  当今十分满意元安将谋害储君一事点了出来, 他早就想整治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前朝旧臣了, 如今可真是刚瞌睡就来了枕头,谋害储君是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当今微微一笑,谁会被牵连进来,谁又在九族之列,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些事只能暗中谋划,不可宣之于口, 当今满脸怜惜扶起元安, 道:“可怜你替你表哥受了这场劫难,幸好你无事,不然朕如何和你父母交代?”,说完还长长叹了口气。   元安顺势起身,坐回绣墩上继续道:“父亲和母亲知道我替大表哥挡了劫难,心中必定只有庆幸, 大表哥身为储君,于大尧命脉息息相关,绝不容有失!”   元安抬起头一脸庆幸道:“还好大表哥让着我, 我摔了就摔了, 养段时间就好, 要是大表哥摔了, 大尧都要乱了。”, 说着还拍着自己胸口, 连说了好几个“幸好幸好!”   “又胡说八道!”, 太后唬着脸屈指重重地敲了下元安的脑袋:“你们都要好好的才是!无论是你两个表哥,还是你们兄妹三人,哪个出了事都是要我老婆子的命!”   元安的脑袋伏在太后膝上笑道:“有外祖母和舅舅福泽庇佑我们,我们肯定会好好的。”   太后心疼地摸着元安的发髻,想到这么乖巧的外孙女险些丧命,不由地老泪纵横对当今道:“安儿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我唯恐疼她不够,她掉了根头发,我的心都疼的不得了,如今竟然受了这样大的罪……”   当今忙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为安儿讨回公道。”   太后用帕子擦了眼泪,点点头道:“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如今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这马为何会突然发疯,这可是太子的坐骑,都能被人混入了疯马,若是不查清楚,难保有人故技重施,那才是后患无穷!”   当今深以为然,十分严肃地对太子道:“你可听到祖母说的了?”   太子忙起身躬身到底:“儿臣已经查出来些眉目了。”   太后忙道:“快说说。”   “回祖母,那马确实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并不是疯马。”   “那为何会突然发了疯?莫不是被人下了药?”   “孙儿让御马苑的兽医查看过那匹马,并没有被下药的迹象,倒像是……喝醉了……”   太子说到最后都有些不敢置信,马喝醉了酒?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当今也觉得难以置信:“这马之前一直是你骑着的,后来直接给了安儿,安儿又骑着它跑完了一场骑射,这中间最多喂些草料,连水都不会喂,怎么会醉酒?”   当今年轻时也常常玩骑射,他最清楚了,为了防止马在比赛时突然要排泄,连草料都很少喂,水是一点不能喂的,更别说酒了。   太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御马苑的兽医拿自己的性命担保,这马绝对是喝醉了撒酒疯,他也不敢相信,毕竟他在元安出事前骑过这匹马,并没有闻到丝毫的酒气。   从他挑中这匹马到元安出事的几个时辰里,只有伺马的太监喂了些干草料,他当时还一时兴起,亲自喂了一些,确实是正常的草料,没有什么异样。   奕王在一旁默默思索了片刻,一拍手恍然大悟:“定是三日醉!”   众人纷纷看向奕王,三日醉是什么?   “此酒初喝时只觉得清甜爽口,没有一点辛辣味,要喝下后第三日酒劲才会上来,所以称其为三日醉。”   元安十分惊讶,世上还有这种酒?三日才出酒劲?   不止元安,当今也十分不信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一脸嫌弃道:“你怕是在外面不务正业时听了些市井逸闻就当真了,哪有这种酒?”   奕王顿时急了,指天发誓道:“儿臣所说句句属实!儿臣在群芳阁亲自尝过这酒,虽然不像传闻那么夸张,也确实要一两日后才出后劲!”   元安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群芳阁是什么地方?酒楼吗?”   奕王脸上十分尴尬,这群芳阁是爷们寻乐的地方,如何能跟表妹说?   太后捂住元安的耳朵,啐了奕王一口:“什么腌臜的地方都敢去!还敢在你表妹面前提起,该让你老子狠狠打你一顿!”   元安被捂住耳朵,听得不真切,只看到奕王连连作揖,似乎在求饶。   元安一头雾水,群芳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太后狠狠训斥了奕王一顿,才放开元安的耳朵,点了一下元安的额头道:“他们在外面玩乐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瞎打听什么?下次再敢乱问,罚你抄佛经!”   元安忙捂住嘴正襟危坐,以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再多嘴的决心。   当今等太后训斥完孙子才开口问奕王:“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给马喂了三日醉,让马在探春宴当日发酒疯?”   奕王点点头:“儿臣正是这样想的,父皇也知道,我骑射一向只用自己骑惯了的马,大哥却是每次都是当场挑马,那匹黑马是那群马中最膘肥体壮的一匹,大哥会挑中它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群……咳!”   当今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元安后继续道:“你可知道还有哪里有这种酒?”   奕王自信满满道:“除了……那里,再没有别的地方有了。”   当今沉着脸瞪了奕王一眼:“你这混账羔子!让你帮着你皇兄办些差事,你推三阻四,对外头这些玩乐的东西你倒是一清二楚!”   当今指着奕王,恨铁不成钢道:“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奕王日常被当今训斥惯了,那脸皮比城墙还厚,仗着有太后和皇后护着他,当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被骂了还涎着笑脸一脸无所谓。   气得当今即刻就要人把奕王拖出去打。   当今身边的韩内官垂着眼皮,只当没有听见,当今隔三差五就要让人把奕王拖出去,也没见奕王真被拖出去过。   太后嫌父子俩吵得她心烦,扔下一句“务必要给哀家查清楚了!”,就带着元安回泰康宫。   太子妃看了一眼皇后,见皇后微微点了下头,也忙行礼告辞,扶着太后回宫。   元安和太子妃陪着太后坐在慈恩凤辇里,当车行到外院时元安突然道:“外祖母,我想去看看余公子。”   “不可!”   太后一口就回绝了:“别说余公子现在还未苏醒,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看一个昏迷不醒的外男不合适,就算是他醒了,也要由你父兄带着你,才能去看望他。”   元安沉默了,名声二字于女子而言,就这般重要?   余公子为了救自己伤重,碍于男女之别,自己想去看他一眼都难。 第43章   br />  太后带着元安回到泰康宫时, 林太医已经将配好的药送来了。   太后亲自喂元安喝了药, 把元安安置在寝殿暖阁里,元安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外祖母,惠姐姐和宝珠还在内院!”   元安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把曹宝珠和沈惠给忘在了聚景园里。   朱嬷嬷忙在一旁道:“郡主放心,我已经吩咐人把曹姑娘送到曹夫人身边,也命人护送沈姑娘回家。”   元安这才安心睡下了。   却说这边奕王被当今打发出来去查三日醉的事, 路过院子时, 看到沈惠和曹宝珠还等在廊下。   沈惠面带清愁,盈盈下拜,奕王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反倒是对着曹宝珠笑了笑。   沈惠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奕王从前从来没有关注过曹宝珠,怎么今天却看了曹宝珠好几眼?   她看了一眼曹宝珠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 稍稍找回一点自信,算自己的容貌比不上沈念,比起这个曹宝珠还是要强上百倍。   元安刚睡下没多久, 长公主便带着秦氏赶到了。   这一路上, 长公主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的泰康宫门口, 她不等绿萝和紫苏上前来扶, 自己踩着墩子就下了车, 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了。   秦氏心惊肉跳地搀扶着长公主劝慰道:“母亲莫急, 宫里来人不是说了,妹妹没有什么大碍。”   “我怎么能不急?”,长公主脚步匆匆,一步未停,边走边焦心不已道:“这好好的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你妹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事?吓也吓坏了!”   长公主十分自责,不该让两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哪怕让儿媳陪着也好。   “母亲!”   长公主眼中含泪,匆匆给太后行过礼,便焦急地询问元安的情况:“安儿呢?有没有伤到?”   太后忙安抚女儿:“安儿没事,刚吃了安神药,才睡下。太医说了,喝几天药定定心神就好了。”   长公主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来,忙去暖阁看望女儿。   元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微微皱着眉头,睡得十分不安稳。   长公主看到女儿睡梦中还惊恐地喊道:“血!好多血!”   心像是被刀子扎了一样疼,忙强忍了哽咽,握着元安的手温柔地抚慰:“安儿乖,母亲在这,没事了,没事了……”   话没说完,长公主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因为怕惊扰元安,长公主扭过头用帕子紧紧捂住嘴,以免自己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秦氏见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子惨白着脸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也心疼不已,站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   也许是母亲的抚慰让元安觉得安心,元安渐渐地舒展了眉头,神色稍稍轻松了些,也不再说梦话了。   绿萝担心元安被吵醒,便小声劝长公主:“太后娘娘说郡主好不容易才睡下,若是被惊醒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去外面守着郡主吧。”   长公主如何舍得离开女儿,绿萝和秦氏又再三劝了,长公主才哭着离开暖阁。   太后见女儿忧心不已,既心疼女儿又心疼外孙女,母女俩相对垂泪,把朱嬷嬷和绿萝急坏了,百般劝慰,才让太后和长公主止住了泪水。   “不知救了安儿的那个少年郎可还好?”   长公主哭了一阵,终于想起来女儿的救命恩人似乎伤的不轻,忙问道。   朱嬷嬷回道:“娘娘放心,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去了,余公子虽然伤得重些,但是养上一两个月也能痊愈。”   长公主欣慰地点点头:“好在那位姓余的少年郎无事,不然我们如何心安?”   太后也叹了一口气:“是啊,若是余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人家父母?”   “对了。”,太后突然问朱嬷嬷:“这个余公子是不是就是清远候母亲娘家的孩子?皇商余家?”   朱嬷嬷早让人打听清楚了,以备太后询问,闻言点点头道:“正是皇商余家,余公子是到临城来做生意,被清远候世子带着来探春宴见见世面,谁知道出了这事。”   太后是知道这个余家的:“余家虽然是皇商,但是对皇帝也有襄助之功,当初余家老太爷拿了大半家产出来资助皇帝,这才让皇帝渡过难关,他家的孩子也有资格参加探春宴。”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听说这个孩子文采骑射都十分出色,长相也堪比潘安,可惜身份低了些。”   太后觉得十分可惜,若是余浪是个王孙公子,这般品貌,倒是可配元安,可惜是个商户。   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就算是皇商,在世家大族面前,也上不得台面。   太后书香世家出身,虽然不至于像许多清流文官那样,提到商户就满脸不屑,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轻视。   长公主也沉默了,元安没有事,她从惊慌中清醒过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儿的名声问题。   余家那个少年郎再好,也是商户,女儿大庭广众下被一个商户男子抱着从马上滚下来,只怕背地里少不了要受非议。   “你也别太担心了。”,太后冷哼一声,十分霸道地说道:“安儿日后的夫婿必定要是人中龙凤,品行也得一等一的好,因为这种事看轻安儿的人,也不堪匹配我的外孙女。”   秦氏也劝婆母:“太后娘娘说的是,妹妹是当今亲封的郡主,又是咱们家里唯一的姑娘,谁又敢多说什么?”   秦氏声音细细柔柔,话却说到太后心坎里了,太后连连点头:“明哲媳妇说的没错,有我和你哥哥在,谁敢非议安儿?”   长公主心情十分复杂。既为女儿平安无事而高兴。又因为女儿名声受损而担心。   元安即将及笄,眼看就要议亲,却出了这档子事。   又想到母亲和儿媳妇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因为这种事情看轻元安的,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太后要留长公主和秦氏歇在泰康宫,长公主担心女儿,自然是要留下的。   秦氏却道:“婆母留在这陪着妹妹,孙媳却该回去。公公和夫君还在京郊大营,要是回来看到家里没有人,只怕要心急,等明日我再和夫君一起来接婆母和妹妹回家。”   秦氏既是太后的孙媳妇儿又是太后同族的侄女,太后一向喜欢这个娴静大方的外孙媳妇儿。   听秦氏考虑的如此周到,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难为你这个孩子想的周到,便依了你吧。”   这晚,元安睡在西暖阁,长公主歇在东暖阁。   元安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沈国公和明哲明堂两兄弟都到泰康宫了,元安都还没有醒。   大家心疼她昨日受了惊吓,见她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她。   长公主醒后,便一直守在西暖阁。故而,元安一醒,便看到了母亲喜极而泣的脸。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元安穿戴好后,草草吃了些粥点,便央求着父亲带她去看望余公子。   沈国公已经听说了余浪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元安的英勇事迹,也十分想见见这个少年郎,更何况他也觉得元安应该去好好谢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国公带着元安三兄妹到聚景园外院时,余浪已经清醒了,挣扎着就要下地行礼。   沈明堂忙上前摁住余浪:“余兄快躺下!我们是来谢你大恩的,万万不可如此。”   余浪也实在支撑不住,便靠在床上,面无血色地拱手告罪道:“是我失礼了,还请沈国公莫怪。”   沈国公见余浪丰神俊朗,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再加上他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由得生出几分欣赏。   沈国公为人爽朗,遇到让他欣赏的后辈便忍不住交谈起来,元安不好打断父亲的话,只能在一旁欲言又止。   元安看着余浪强撑着精神陪父亲说话,心慢慢揪了起来。   她忍不住小声唤了声:“父亲。”   “没想到你竟然是光州人氏,光州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关键是易守难攻,想到年我……”   元安:……   元安大声喊道:“父亲!”   “我带了两千人马——嗯?”   沈国公正说到兴头上,突然被女儿打断,这才注意到余浪已经十分疲惫。   他十分不好意思:“看我,都忘了你还受着伤,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你受累了。”   余浪勾了勾唇,温和地笑道:“沈国公金玉良言,晚辈受益匪浅,何来受累一说?”   沈国公顿觉得通体舒泰,这是个好孩子!   长相好,人品也好!对兵法也颇有几分见地,若是能招到麾下就好了。   沈国公正要问余浪有没有兴趣参军,元安再也忍不住了。   “父亲,我还没有向余公子道谢呢!”   沈国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谢余浪救了自己女儿的,不是来招兵的……   他忙让元安上前来道谢,自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余浪,越看越觉得顺眼,看这小子胳膊腿都结实,听说骑射也好,是个上战场的好料子。   元安终于和余浪说上了话,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嗫嚅了半晌才红着眼圈福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第44章   br />  “郡主无需如此, ”余浪一脸惭愧地摇摇头:“昨日事发突然,我虽然救下郡主, 却也让郡主声明受损,实在是愧对郡主当日相助之情。”   “这话说的不对!”沈国公向来对所谓的礼教不屑一顾,听见余浪的话立刻反驳道:“昨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 元安恐怕非死即残,名声什么的哪有性命重要?你救我我女儿就是我们家的恩人。”   沈国公出身蜀州,蜀州民风向来淳朴彪悍。在蜀州, 女子甚至可以做主自己的婚姻大事, 男女婚前两情相悦也是一段美事。哪像如今在临城,规矩繁多, 对女子尤其苛刻, 行不动衣, 笑不露齿才是女子典范,沈国公想不通,这不得把人憋死?   还有嫁娶这样大的事, 只能盲婚哑嫁,若是女子若有爱慕之人,居然还会被人说是不知羞耻, 这都什么事?想想自己活泼大方的闺女, 沈国公十分欣慰, 还好自己闺女没有学会那一套扭扭捏捏的作派, 都是自己教养的好啊!   元安想到昨日与余公子抱成一团的情景, 昨日满心惊恐无助, 哪里顾得上害臊?现在想起来,脸上却如同火烧一样。   “总……总之,”元安磕磕巴巴说道:“谢……谢谢你舍命救我。”   元安说着又福了一礼。   “郡主快咳咳……别咳咳……咳咳!”   余浪一句话没说全乎就伏在软枕上咳得昏天黑地,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浮现出异样血色。   “余公子!”元安见余浪咳得撕心裂肺,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顿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从桌子上倒了杯热水送到余浪跟前。   余浪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枕上,刚才的咳嗽好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元安想到昨日在马场上,余浪骑着白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今日却成了这样一幅病西施的模样,心中越发愧疚不安。   她捧着茶盏亲自送到余浪手上,余浪勉强抬起手要去接,刚碰到茶盏,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倒向元安的方向。   元安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摔了茶盏,下意识伸手要去接住朝着地上倒下来的余浪。   沈明堂眼看情况不对,一个跨步上前将元安拉到一边,然后自己扶着晕晕欲倒的余浪。   沈明哲已经出去叫太医了,沈明堂扶着余浪躺下,接过元安重新倒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余浪喝了。   “安儿你到一边去,站在这里妨碍太医看诊。”   元安乖巧地点点头,后退几步站到沈国公身边。   沈明堂叹了口气,余兄弟为了救自家妹妹伤得这么重,又不挟恩图报,真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红着眼圈娇娇弱弱的模样,幸好自己反应快拉开了妹妹,不然就她那小身板怎么接得住余兄弟?   余浪眼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歉意道:“是我失礼了。”   沈明堂忙道:“余兄弟快别这么说,是我们打扰你了。”   沈国公也道:“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多来我家,我们好好聊聊。”   余浪虚弱地点点头:“多谢沈国公抬爱……”   余浪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了,沈明哲正好带着太医进来,见此情行,忙让父亲和弟妹出去,免得耗费余浪心神,不利于养伤。   沈国公深以为然,便向余浪告辞,带着儿女去了外间。   元安回头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余浪,只见余浪也在看着她,看见她回头便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元安神情恍惚地跟着父兄坐在外间等待太医诊脉,脑子里一直都是临出门前余浪的那个笑容。   果然美人不分性别,好看的男子笑起来也能倾国倾城,今日才知什么是君子世无双。   元安脑海中又闪现出昨日余浪马上射箭的风姿,活蹦乱跳的美人还是比病美人好看些。   太医还在里面诊脉,清远候急急忙忙赶到。   清远候对沈国公拱拱手:“沈兄怎么来了?”   沈国公笑道:“你的侄子救了我女儿,我当然要来好好谢谢他。”说着拍了拍清远候的肩膀道:“成兄有个好侄子啊!”   清远候心里像是吃了黄连一样苦,这哪是什么好侄子?这分明就是灾星!要不是身家性命握在他手上,清远候巴不得赶紧送他走。   沈国公还在夸赞余浪:“你侄子是个好男儿,不知有没有兴趣投军挣个功名?”   清远候身上冷汗直冒,国公爷哎!你要是知道他的身份,别说投军了,只怕直接就把他捆起来压到前线去祭军了!   脸上却笑着和沈国公打着哈哈:“这都得看他自己的意思……我一远房表叔怎好替他做主?”   沈国公觉得清远候说的很对,便不再提投军的事,回头等这个孩子伤好了再说投军的事也不迟。   太医很快出来了,说余浪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现在元气大伤,要好好休养,最好不要打扰病患。   沈国公便没有再去内室看他,对清远候拱拱手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余公子了,成兄替我好好照料他,等他伤势好转了,我们在登门拜谢。”   清远候忙道不敢,恭恭敬敬地送沈家出了院子。   清远候一脸担忧地回了内室,清远候见内室只有余浪一人,立马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国公你也敢招惹?若是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我们都得玩完!”   余浪面不改色,微笑着看着清远候:“表叔这么激动做什么?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四个字是余浪说的极其小声,几乎就是对了个口型。   清远候立马反应过来,这里是外宫御园,不是自己的侯府,忙闭上嘴,用十分关爱的语气对余浪道:“好侄子,你现在有伤在身,要好好休养。”   说着上前掖了掖余浪的被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莫要在招惹沈国公一家,他家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   余浪也同样小声道:“成候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行,我的事不用你多嘴,只要你老实本分,我保证大尧的皇帝一辈子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舜国左军先锋,葛成,”   余浪笑得温文尔雅:“差点忘记了,你现在是尧国的清远候成毅。”   清远候脸色煞白:“我早与舜国没有干系!”   “那就要看看尧皇信不信你了。”   清远候挣扎片刻,终于垂下脑袋:“随你……你要做什么都随你!”   清远候出去后,余浪艰难地把右手举到眼前,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刚才接茶盏时碰到了元安的指尖。   元安的手指白白嫩嫩,肌理细腻,骨肉均匀,指甲粉嫩圆润,像是干干净净水灵灵的葱根,一看就是锦衣玉食没有受过苦。   余浪笑了笑,她就应该这样金尊玉贵养着才对。   泰康宫里,当今和长公主坐在太后下首,长公主始终愁眉不展。   当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长宁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余家那个小子……”   长公主一惊:“皇兄的意思是……”   当今笑着说道:“余家那小子伤势颇重,若是不治身亡也是有的,咱们日后多多提拔余家就是。元安年纪还小,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也就被众人淡忘了。”   长公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人死如灯灭,只要余浪一死,过个一年半载众人确实会淡忘这件事,若他活着好好的,三不五时出现在临城,众人就会时常想起,他是怎么抱着元安从马上滚下来的。   长公主勉强笑了下:“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心头至宝?余公子也有父母至亲。他既然救了元安,臣妹哪怕倾尽全部家当也要救他。”   当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太后闭着眼睛假寐,好像没有听到当今说了什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余家那位少年郎伤得也不算太重,太医不是说了,好好养着,一两个月就能痊愈,哪里需要你倾家荡产去救他?”   长公主忙笑道:“有母亲和哥哥,自然不需要我出钱出力!”   当今哈哈大笑:“朕这些年被你和元安哄去多少好东西?前日南疆进贡来的玉雕瓶,被元安一眼看中了,朕不是眼都没眨一下就赏她了?”   当今指着长公主佯装生气道:“余家小子那里不过费些太医和药材,朕已经出了太医了,妹妹连药材都不愿意出?”   殿内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祥和,母慈子孝,兄妹和睦,果真如外头所言,太后慈善,当今仁厚,长公主宽和。   临城后坊街尾一座府邸里,一位面如冠玉的男人坐在案上俯首在纸上写着什么,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精悍汉子单腿跪下书案前。   男人扔了笔,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汉子:“既然失败了就去领罚吧。”   汉子松了口气,知道主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忙领命自去刑房领罚。   “双倍。”   走到门口的汉子身体抖了一下,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双倍的板子也算主子手下留情了,毕竟险些伤到了主子心尖上的人。   男人走到窗前,从怀里掏出一块陈旧的帕子,那帕子上绣了一个小巧的元宝,帕子上隐隐有些血渍。   男人叹息一声:“元安……” 第45章   br />  中午太后留当今和沈家一家在泰康宫用午膳, 太后照例将元安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不停地给元安夹菜。   “来, 尝尝这道丁子香淋脍。”   其实就是淋了丁香油的鱼脍,元安尝了十分鲜美,三两口就吃完一块。   太后见元安吃得香,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夹了块金银夹花平截卷放在元安碗里。   其实就是剔出蟹肉蟹黄卷入面内,横着切开, 断面处呈现黄白色花瓣状, 这道菜在秋日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二月里却是十分稀有。   “这是养在南山温泉池里的螃蟹, 只有十多只, 太后娘娘平时都舍不得吃, 今日为给郡主压惊,全捞了上来了。”朱嬷嬷在一旁笑着解释。   元安听闻十分感动,满心孺慕, 太后一向对她非常好,就连两个亲孙子都退了一射地,元安一年四季衣裳, 日常吃喝用具, 皆是太后送到沈家的。   “外祖母最疼安儿了!”元安挽起衣袖, 盛了一碗燕窝鸡丝羹, 双手捧着送到太后面前:“外祖母尝尝这碗汤羹, 这可是安儿敬献的膳方做成的。”   “好!外祖母尝尝我们安儿的孝心。”太后尝了一口, 赞不绝口:“果然味美,比平日里的炖燕窝好吃多了,还是安儿有孝心,知道外祖母吃不下炖燕窝,特意给外祖母淘了这个方子来。”   太后上了年纪,时有贪嘴的时候,年纪大的人味觉又不甚灵便,便爱吃味重的点心,味重的点心往往要油煎或烤制,最容易上火。   燕窝最滋阴补气,太医嘱咐要每日一盅,可是燕窝无论怎么炖都味轻,太后不爱吃。   元安得知后,特意去了一趟熙春楼,用一张宫廷药膳方子和掌柜的换了这道燕窝鸡丝羹膳方,用隔年的老母鸡炖上两个时辰,撇去油后反复过滤,直到鸡汤澄澈透亮,再将隔水炖好的燕窝和鸡丝放入鸡汤里,炖到汤汁浓稠,鸡汤鲜美,燕窝软滑,太后极爱这道汤羹,每日都要吃。   用完午膳,沈国公和长公主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沈家。   长公主心疼女儿受了惊吓,日日送了汤水,亲自喂了元安喝了才放心。   短短两日,元安的脸蛋都圆了一些,元安苦恼地看着衣柜里的彩衣彩履,这是明日及笄礼上要穿的礼服。   元安摸了摸自己有些软的腰,心中十分庆幸,幸好明日就是及笄礼,再被母亲喂两天,这套礼服就穿不下了。   曹宝珠是元安及笄礼上的赞者,又担心元安刚刚受了惊吓,便早早住到了许闲斋陪元安,也被长公主喂得白胖了一圈。   二月十五的下午,风和日丽,许闲斋里的杏花开了大半,春风徐来,粉白的花瓣落满了院子。   元安也不让人扫走落花,坐在杏花树下的秋千架上,噘着嘴闷闷不乐地看着手里的小盒子。   “你看什么呢?”曹宝珠突然从秋千架后面蹿了出来,吓了元安一跳。   曹宝珠看了一眼元安手里的盒子,里面是两只碧玉雕成的蟋蟀。   “你又在看这两只蟋蟀?”曹宝珠伸手想拿起一只蟋蟀把玩,元安“啪”地一声就把盒子盖上了,气呼呼地把盒子扔在地上。   小茴坐在廊下绣花,看见元安扔了盒子,忙起身走到院子里捡起木盒子。   “您怎么又把它扔了?”小茴十分无奈,这两日郡主时不时就捧着这个盒子看半天,有时候笑呵呵地抱着怀里,有时候又气鼓鼓地扔在地上。   元安脸鼓鼓的,活像一只河豚,赌气道:“我的东西,我想扔就扔!”   小茴这两日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怪脾气,揣了盒子回屋放好,别看郡主现在扔了它,没一会就又要找了。   “你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曹宝珠十分奇怪,元安脾气一向很好,怎么这两日阴晴不定的?   元安伸手接了朵飘下来的杏花瓣,虎头沟里也有一颗杏花树,就在学堂门口,比许闲斋的这棵开的还要好,每年花期时,大半个虎头沟都落满了花瓣。   杏花盛放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有时庄夫子嫌弃在屋里念书闷得慌,便让他们把桌椅搬到门口的杏花树下,她是个女孩子,远哥儿年纪又小,他俩的桌椅都是庒玉郎帮忙搬出去的。   “我有一位故友,”元安情绪十分低落,甚至还有些委屈:“他在我离开虎头沟前就被叔父接回家了,说好在我十五岁生辰前会回来找我,还要送我一份大礼。”   “就是你以前提起过的那位黢黑黢黑的哥哥?”曹宝珠刚认识元安时,元安常提起虎头沟,所以曹宝珠对元安口里那个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的庄家哥哥有几分印象。   元安点点头,低着头揉着手里的帕子闷闷不乐。   “郡主!”春桃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拍着胸口气喘吁吁。   元安眼睛一亮:“是虎头沟来信了?”   春桃点点头,接过墨兰递过来的水猛地灌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子还给墨兰:“谢谢墨兰姐姐。”   元安一脸期待地看着春桃,春桃终于喘过气来:“虎头沟这些年除了嫁过来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外人,更没有姓庄的来过。”   元安一腔期待被浇了个透心凉,扁扁嘴对曹宝珠道:“年幼时的话,估计他已经忘了吧……”   元安有些伤心,在虎头沟时她和庒玉郎玩得最好,庒玉郎也处处迁就她,他是元安在虎头沟唯一惦记的故人了。   元安还记着他临走时说的话,一定会在元安十五岁生辰前回虎头沟,元安通过齐姐夫一直关注着虎头沟,这些年了,再也没有一个姓庄的回来过。   曹宝珠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要她带着元安玩乐还行,让她去开解元安就太为难人了。   不能开解,那就只好逗乐了,曹宝珠缠着元安斗了一下午的蛐蛐,终于在晚饭时用一个笑话逗乐元安。   曹宝珠这才放心,和元安挤在一个浴池里沐了浴,一起钻进了被子里。   “别想那么多了,明天可是你的及笄礼,不早点睡可要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曹宝珠和元安盖着一张被子,姐妹俩咬着耳朵说了好一会悄悄话,曹宝珠终于撑不住想睡了。   小姐妹俩头挨着头睡着了。   曹宝珠半夜睡得正香时,突然被一脚踹醒,她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元安愤愤地喊了句:“大骗子!”,然后又陷入黑甜的梦乡中。   虽然已经接近子时,赵郡王府里的书房仍旧灯火通明,赵晏和一位白发老人正在下棋。   白发老人捻着棋子看着棋盘上的走势,落子后开口道:“这次我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不算失败,能挑起皇帝和梁候之间的猜忌,也算是报了六年前梁候追杀之仇了。”   梁候就是当年和赵王结盟的梁王,赵王死后,他便投了当今。   “本就没想过这次能除掉萧冀,我早已安排好了,再过两日御马苑里饲马的小太监就会熬不住拷打,供出梁王。”赵晏捏着棋子一边思索落子的位置一边说道:“萧正刻薄寡恩,偏偏还要装成仁君,就连镇国公他都防备着,镇国公看似圣眷正浓,深受萧正信任,实则连兵权都没有,大尧建国七年,你看镇国公可有再带兵出征过?就连镇国公的长子,明明文采斐然,却为了避免萧正猜忌,连科举都不敢参加。”   白发老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可就算这样,你仍旧对镇国公府的郡主念念不忘,是吗?”   赵晏沉默了,默默将棋子落在棋盘的角落里。   “听说你今年准备送给淮阳郡主的生辰礼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举世罕见,是你母亲给你未来的媳妇备下的,是也不是?”   赵晏沉默片刻无奈地点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华先生。”   原来这个白发老人就是当年在祁州城外给元安看病的华老先生。   “没想到当年在路边随手救治的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是长公主和镇国公的亲女。”华先生十分感慨:“你这些年,年年搜罗宝贝,等到二月十六淮阳郡主生辰宴便亲自送去,我问你,淮阳郡主可有一次回应过你?”   赵晏沉默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不曾回应过。”   华老先生长叹一口气:“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外头都说你赵郡王荒唐,流连烟花柳巷,谁又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情种,倒是和老王爷一点不像。”   赵王生前十分风流,府里姬妾不下百位,可惜最后大厦倾倒,整个赵王府只剩下赵晏一人。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赵晏无奈道。   华先生突然正色道:“你如今处境艰难,若是能让淮阳郡主倾心于你,非你不嫁自然是好,有镇国公府庇佑,日后行事会方便的多。可是淮阳郡主虽然万千宠爱加身,却从未得意忘形,行差踏错过,对你也不甚理睬,你在她身上下功夫不过是白白浪费精力罢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才听见赵晏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   二月十六卯时一刻,小茴和荷香就叫醒了元安和曹宝珠,两人一起进了浴池沐浴后,又一起坐在梳妆台前,元安无需束发挽发髻,要等到及笄礼上才能由正宾帮她梳发。   辰时,沈国公和沈明哲沈明堂两兄弟在大门处迎接男宾,长公主和秦氏在二门处迎接女客,镇国公府门口络绎不绝,达官贵人往来不断。   “曹兄来了,快些请进!”   “郑兄!快请进!”   “成兄!”沈国公看到清远候父子从马上下来,忙迎上去:“成兄的侄儿伤可还好?”   清远候险些没忍住抽了下嘴角,忙拱手回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沈国公十分欣慰:“那就好,等过两日我定要携家小上门拜访。”   “我一定扫榻相迎哈哈哈。”   清远候悄悄把手心的冷汗蹭在腿上,心里直叫苦,沈国公您可别在想着我那个“好侄儿”,那就是个黑心肝的!可坑死我了呜呜呜……   巳时正,礼乐奏响,观礼的客人都已经就位,元安身着彩衣彩履,端坐在正厅东耳房内等候。   沈国公致辞开礼:“今日小女沈念行成人笄礼,多谢诸位莅临观礼!”   众人忙起身恭喜,待众人重新坐下后,沈国公面带喜色高声道:“请沈念入场拜见各位亲朋!”   东耳房里的元安早就准备好了,听见沈国公的话,在赞者曹宝珠和有司郑家三姑娘郑雅的陪同下,缓步走进正厅。   三人在正厅中间站定,曹宝珠以盥洗手后站在元安西侧,郑雅手捧罗帕和发笄站在一旁。   元安向观礼的亲朋行礼后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郑雅手捧托盘上前,曹宝珠跪坐在元安身后为其梳头,不过是象征性地梳了两下后就把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然后是长公主起身请正宾加笄,长公主为元安请的正宾是太子妃的祖母,在女眷中名望极高的孔老太太。   孔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跪坐在笄者席上的元安,她年纪大了,像这种小辈的及笄礼她轻易不会出席,更别说作为正宾加笄了。   可是淮阳郡主不同,一来郡主深受太后宠爱,又是长公主亲自请了她,她给镇国公府的面子也是在向太后和当今卖好;二来她也是真心喜欢淮阳郡主,身负盛宠却从来不持宠生娇,模样又俊俏,想到自家的次孙还没有定亲,笑得越发开心了,及笄了就能谈婚事了。   孔老太太盥洗手后,用丝帕拭干,和长公主相互揖让走到元安面前。   元安已经转向正东跪坐,孔老太太站在元安面前高声吟唱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元安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弯腰向孔老太太行礼。   郑雅捧着罗帕和发笄走到孔老太太身边,孔老太太跪坐在元安身后,为元安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落座。   曹宝珠上前为元安扶了下发笄,就算是为元安正笄。   随后元安起身,接受诸位宾客的祝贺后,和曹宝珠、郑雅一起回了东耳房,换上了与头上罗帕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这及笄礼可真繁琐!”元安张着手让曹宝珠给她系上腰带,忍不住小声抱怨。   曹宝珠深以为然,折腾了这么久,及笄礼才过了一半:“你就知足吧!你熬过这次就行了,我的及笄礼还没办呢!这次陪你折腾一遍,回头自己还要再折腾一遍。”   元安笑眯眯道:“不是说好了,这次你当我的赞者,下次我当你的有司,就像今日的雅姐姐一样。”说着俏皮地朝郑雅眨了眨眼。   “你当不当我的有司不打紧,反正金乳酥的秘方得给我。”   “好好好,等下就让小茴姐姐抄一份给你。”   元安换好襦裙后有重新回到正厅,曹宝珠取下她头上的发笄,孔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支口内衔着一串圆润南珠的朱雀发钗,正要插在元安发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太后娘娘来了!”   众人顿时十分惊讶,都知道太后疼爱元安郡主,没想到居然会亲自出宫参加郡主的及笄礼。   长公主也十分诧异,太后并没有和她说过今日要来元安的及笄礼,她急急忙忙和沈国公去迎接太后。   太后已经过了二门,长公主刚出正厅就看见太后朝这边走来。   “母亲!”长公主急忙迎上去,搀着太后的手笑问:“母亲怎么突然来了?竟然也不提前和女儿说一声?”   “我外孙女的及笄礼,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自然要来,不提前和你说,还不是怕你们说出一车的大道理,不许我来!”太后笑呵呵地扶着长公主的手,见太子、太子妃、奕王以及沈家两兄弟都出来迎接她,笑得越发开怀。   “安儿呢?”   长公主忙回道:“及笄礼还没有完成,安儿可不能出正厅,估计这会正在正厅里往外看呢。”   太后忙看向正厅,果然看见元安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看。   “外祖母!”元安看见太后十分开心,太后刚到正厅廊下,元安忙迎上去,给太后行了礼后笑嘻嘻道:“外祖母您怎么来啦?”   太后见元安头上没有发钗,笑眯眯道:“外祖母来给我们的安儿插戴发钗。”说着对一旁的孔老太太道:“老姐姐,哀家来抢你的活了!”   孔老太太家也是从祁州来的,和太后十分相熟,听见太后的话她忙笑道:“郡主钟灵毓秀之德,难怪太后娘娘这般疼爱,就是我见了也爱得不行,太后娘娘您请吧!”   元安又回到笄席上跪坐着,不同的是如今站在她身前的是太后了。   朱嬷嬷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后奉到太后面前,太后从里面拿出一支流光溢彩的凤凰步摇钗,插在元安发间。   场上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支步摇实在是精致,凤尾薄如蝉翼,微微轻颤,关键是凤凰口里衔着的明珠,竟然是紫色的,而且异常圆润,似乎还微微发着光,这等宝贝众人还是第一次见。   长公主也吓了一跳:“母亲,这不是您嫁妆里的紫珠吗?普天下可就一颗,您怎么……”   太后满意地看着元安头上的凤钗:“这颗紫珠正配我们的安儿。”   长公主看了一眼太子妃,太子妃是太后嫡亲孙媳,太后没有亲孙女,按理来说这样的好东西该先给皇后和太子妃才是。   太子妃笑着上前扶着太后的手,看着插戴着凤钗的元安赞不绝口:“元安妹妹果然适合这颗紫珠,祖母的眼光错不了!”   太后笑着拍拍太子妃的手:“你是个好的,回头多来泰康宫陪哀家说说话,哀家给你也留了好些宝贝,回头偷偷给你,不让他们知道!”   奕王忙上前逗趣:“祖母可不能偏心,表妹和大嫂都有,我的呢?”   太后瞪了一眼奕王:“等你把媳妇讨回来,再来和哀家要东西!”   奕王摸摸鼻子,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元安的及笄礼因为太后的驾临更加热闹,众人的吉祥话一股脑地往元安身上丢,心里也越发火热,元安郡主如此受宠,若是能求娶回家,岂不是有天大的好处?家中有合适男儿的贵眷笑得十分真诚,极力奉承着太后和长公主。   沈国公本来应该在及笄礼上为元安取字,但是元安早就被封为了郡主,当今赐了元安二字,既是封号,又是字。   及笄礼过后就是摆宴席,太后没有留下吃饭,长公主和沈国公本要亲自送太后回宫,太后却执意不肯。   “安儿的及笄宴,你们都不在怎么行?若是不放心,让明堂送我回去就是了。”   沈明堂忙站出来,亲自押车,护送太后回泰康宫。   宴席后,众人在豁望园里赏花玩乐,贵眷们跟着长公主和太子妃在湖心亭上说话,闺阁的姑娘们和元安在湖边的花园里赏花。   长公主正在和孔老太太说话,孔老太太辈分高,儿子是盛国公,孙女是太子妃,平日里和人来往颇有几分傲气,今日对长公主一个晚辈却十分客气,话里话外对元安赞不绝口。   长公主在心中略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孔老太太的次孙,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弟弟郑慕今年已经十六了,只比元安大一岁,正是说亲的时候。听说也是龙章凤姿,十分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在临城里算是非常拔尖的了,而且郑慕虽然是次孙,但是他的大哥,也就是曹敏的未婚夫,去年剿匪时不幸战死,日后盛国公的爵位便是郑慕继承。   想到这里长公主对孔老太太越发热情,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听到花园里传来喧闹声。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继续和众人说话,诸位贵眷也十分有眼色,权当没有听见。   绿萝悄悄朝花园去了,刚到花园里,就听见沈惠和一位姑娘正在争吵。   沈惠红着眼圈十分委屈:“姜姑娘打翻了茶盏摔在我裙子上,我也没有怪你,只想着去换一身就是了,姜姑娘何必恶人先告状,非说是我打翻了茶盏,这是什么道理?”   沈惠口里的姜姑娘昂首挺胸一脸不屑:“本就是你打翻的茶盏,我又不是你爹,做不出来诬陷人这种不要脸的事!”   沈惠脸色大变,用帕子捂着脸大哭道:“姜姑娘为何出口伤人?连我父亲也骂上了?我父亲虽然早逝,可也是为了陛下战死的,岂能容你辱骂!” 第46章   br />  元安对这个姜姑娘印象颇深, 她名姜玥,是姜副都统的侄女,其父十三年前战死在邕州, 其母不足一年也没了, 从此以后便跟着叔叔婶婶生活, 姜副都统是一年前才调至京城。   元安其实没有和姜玥说过几句话, 之所以对姜玥印象颇深, 完全是因为姜玥泼辣的性子,毕竟是敢当众扇沈明堂耳光的厉害人物。   去年秋猎,沈明堂在猎场和姜玥因为一只狐狸崽子闹了起来, 沈明堂想活捉狐狸崽子送给妹妹养着, 没想到被姜玥一箭射死了。   沈明堂说姜玥一个姑娘家没有一点慈悲心, 姜玥却直接骂了整个沈家:“你们家枉顾沙场上的累累白骨, 包庇奸人, 就有慈悲心了?”   沈明堂大怒,扯着姜玥要去见姜副都统, 却没想到姜玥反手一个耳光把沈明堂扇蒙了,在沈明堂反应过来前就扬长而去了。   最让元安百思不得其解是, 不知道长公主和沈明堂说了些什么, 沈明堂不但拦着元安不许她去找姜玥算账, 还从此以后见着姜玥就绕着走,就连太后知道此事后都只叹了口气, 没有多说什么。   姜玥一巴掌扇在老虎脸上, 不但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还让沈明堂从此躲着她走。   姜玥也是奇怪,元安实在不知道自家是怎么得罪她了,她对沈家的人态度十分差,尤其是沈惠,两人见了面总要吵几句,沈惠次次落下风。   两人因为一盏茶水剑拔弩张,元安觉得十分头疼,她给曹宝珠递了个眼神,上前拉着沈惠笑道:“惠姐姐衣服脏了,我陪姐姐去换一身把。”   曹宝珠收到元安的暗示,也忙笑着对姜玥道:“姜姐姐衣服上好像也溅到了,我陪姐姐去换了吧。”   沈惠哪里肯乖乖听元安的话,还不依不饶闹着要去卫老太太那里告状。   “惠姐姐,”元安凑近了小声道:“二哥哥对上姜姑娘都败下阵来,你确定要继续和她在众人面前对峙?”   沈惠抹着眼泪一脸委屈:“我平白被辱,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吗?我也是沈家的姑娘,我被侮辱了是小,这打的是沈家的脸!”   元安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对这个越大越没脑子的堂姐实在无语,沈家的脸早就被姜玥打过了,可结果如何?沈家不也捏着鼻子忍下了?   元安请曹敏帮忙招呼各家的姑娘,和曹宝珠连扯带拉地把沈惠和姜玥带到了许闲斋。   沈惠还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一路上都哭哭啼啼,姜玥梗着脖子冷笑地看着装模作样的沈惠,脸上写着“鄙夷”两个大字。   元安把许闲斋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小茴、荷香、书雪和姜玥的侍女。   果然人刚出去,姜玥就发作了:“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沈姑娘做戏给谁看呢?”   沈惠哭得越发伤心,趴在桌子上一边哭一边控诉:“我不知我到底怎么得罪姜妹妹了?姜妹妹怎么总和我过不去?”   元安头疼地撑着脑袋,曹宝珠则一脸敬佩地看着姜玥,每次看到姜玥把沈惠气得直掉眼泪,她就觉得十分解气。   元安瞪了一眼曹宝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热闹?   元安也有些恼火,她不知道沈家和姜家到底发生过什么,父母会对骄横的姜玥处处容忍,好像沈家欠了姜家的一样。   元安冷了脸:“姜姐姐在外对我们姐妹处处针对,今日到了沈家,也要咄咄逼人吗?”   姜玥看了一眼元安,冷笑一声:“郡主好大的架子,你沈家欠我父母两条命,我不过是略略为难你们几次你们就受不来了?”   姜玥眼神十分凶狠:“你不是奇怪为什么我打了你哥哥,骂了你姐姐,长公主和沈国公都能容忍我吗?我告诉你为什么!”   姜玥逼近沈惠,面露凶光:“十三年前,梁赵大军进攻邕州,我父亲带兵在邕州五十里外的山谷伏击梁赵大军,本来和你父亲说好,若见到山谷中生起狼烟,就出兵救援。”   沈惠被姜玥凶狠的模样吓住了,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还是书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父亲明明生了狼烟,可是却迟迟不见援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玥眼中含泪恨恨地望着沈惠:“因为我父亲放狼烟求救时,你父亲却在军妓的床上快活!我父亲被困死在邕州五十里外,邕州的大军离我父亲只有五十里!可我父亲却等不来了!我母亲也因此郁郁而终!当今因此兵败如山倒,只能退守祁州,沈家也险些灭门,这些都是你的好父亲造的孽!”   姜玥状若疯癫又哭又笑:“‘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好在我父亲虽然死了,你父亲也没有好下场,梁赵大军攻破邕州时,你父亲还搂着军妓呼呼大睡呢,直接被人一刀砍死了!”   沈惠“嚯”地站起身,颤抖着手指着姜玥:“你胡说八道!”   元安被这劲爆的消息震惊了,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和曹宝珠对视一眼,曹宝珠也目瞪口呆,她其实早有耳闻,当今退守祁州和沈惠的父亲大有干系,还有蜀州沈家的浩劫,也与沈惠的父亲脱不了干系,但是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只模模糊糊听说沈惠的父亲玩忽职守,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沈惠的父亲是死在……死在军妓床上的……   元安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母亲对大房的态度那么微妙,好像既痛恨又可怜沈惠母子,还有姜玥为什么几次打脸沈家,父亲和母亲不但不追究,还让人送了好些好东西给了姜玥。   原来如此!   沈惠脸色惨白,她和曹宝珠一样对当年的事一知半解,只知道父亲犯了大错,险些害死当今和沈家一家,但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死得这般不堪!   沈惠很不想相信,但是她却又知道父亲确实是贪花好色之人,十三年前她还年幼,但是也记得每次见到父亲时,父亲身边都依偎着不同的女子。   怪不得……   怪不得当今登基后单单没有追封自己的父亲,怪不得长公主怎么都不肯让自己嫁入皇家。   她竟然是犯官之女!   姜玥冷冷扫了一眼还处在震惊中众人,屈指弹了下自己的衣摆:“我身上没有溅上茶水,就不用换了,告辞。”   说着一甩衣袖,昂首阔步走了出去,姜玥的侍女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姜玥刚走,绿萝就进来了。   元安忙拉着绿萝问道:“绿萝姐姐,你都听到了?姜姑娘说的是真的?”   绿萝缓缓点点头,沈惠顿时面无血色,紧紧咬着下唇:“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   元安怜悯地看了一眼妆都哭花了的沈惠:“小茴姐姐,你和书雪伺候惠姐姐衣服换了,然后送惠姐姐回西院吧。”   她看着摇摇欲坠的沈惠被扶着上了软轿,心里直叹气,堂姐机关算尽,一心嫁入皇室,若是大伯父的死因传了出去,别说奕王,就算是低品的小官也未必愿意娶她。   堂姐心气那么高,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元安和曹宝珠手挽手朝花园里走去,园子里百花争妍,处处花团锦簇,元安无心欣赏美景,只觉得心烦意乱。   绿萝告诉她,当今为了保住沈家的名声,和父亲母亲的颜面,并没有追究大伯父的罪责,这自然是当今对沈家的恩宠。   可是对姜家而言呢?   姜玥只比自己大一岁,她父亲死时,她尚在襁褓中,母亲不久后也郁郁而终,还有因为大伯父而死的那些将士,谁来给他们公道呢?   等元安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曹宝珠不见了。   “宝珠呢?”   春桃也不知为什么也在走神,被元安一问才发现曹宝珠和荷香都不见了。   元安忙带着春桃回头去找,明明挽着宝珠在,怎么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刚回头走两步,就看见曹宝珠和荷香慌慌张张地朝她们走来。   “你去哪了?怎么慌成这样?”,元安拉着曹宝珠的手,发现曹宝珠的手居然在微微轻颤。   曹宝珠勉强笑了下:“刚刚发现帕子丢了,就回头去找,没想到居然看到好大一只虫子,吓死我了!”   曹宝珠眼神闪闪躲躲,元安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撒谎。   “天气暖和了,估计地里的虫子也出来透气了吧”元安没有拆穿她,拍拍她的手,“不过是一个虫子,有什么好怕的。”   曹宝珠干笑两声,点点头,直到回到众人中间,都没有再说话。   元安皱了皱眉,宝珠最是没心没肺的,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魂不守舍?   曹宝珠既然编了个拙劣的谎话敷衍了自己,元安也知道曹宝珠定是不愿意说的,便也没有追问。   “曹大姐姐呢?”元安回来后没有看见曹敏,便问郑雅。   郑雅正折了一枝桃花赏玩,听见元安的问话便笑道:“曹大姐姐去更衣了。”   元安点点头没有再追问,知道曹敏应该是去出恭了,只是姑娘家把出恭挂在嘴上多不好听?便只说是去更衣,众人也就明白了。   不一会,曹敏就回来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看了一眼曹宝珠就匆匆低下了头,曹宝珠神情有些复杂,用小银叉把碗里的百花糕戳得稀巴烂,一看就是一肚子心事。   送走众人后,元安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春桃”,元安扶着自己沉重的脑袋:“快把我头发散了,可累死我了。”   春桃笑着松了元安的头发,墨兰上前脱了元安的镶金戴玉的鞋子,拿在手上掂了掂,难为郡主今天穿着这么重的鞋子一天,能不脚疼吗?   小茴和寒竹在清点今日收到的礼物,清点好了要登记在册,放在库房里收好。   “哦哟哟!”小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惊讶地看着盒子里面的红宝石头面。   寒竹笑话道:“小茴姐姐,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咱们跟着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哎呀!这……这不是……”   寒竹哆嗦着手把刚打开的盒子放在案几上,自己连退几步,生怕碰到了盒子里的红玉钗,十个她也赔不起啊!   元安揉揉耳朵,险些被寒竹的叫声炸聋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东西能让你们惊讶成这样?以后可别说是我身边的,丢人!”   寒竹和小茴轻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送到元安面前,元安朝盒子里看了一眼,立马坐直了身子。   一套殷红如血的红宝石头面,钗冠项圈手镯,都是一整套,元安默默在心里计算,这一套头面价值几个城?算出来的结果让她心惊不已。   另一个盒子里只有一支红玉梅花步摇,一整只步摇钗都是一块红玉雕琢而成的。   小茴看到寒竹手里的梅花钗,惊咦一声:“这支发钗和郡主从栖霞庵带回来的梅花一模一样!”   元安拿起梅花步摇,白皙的手指和红润的发钗相互映衬,莫名多了几分旖旎。   寒竹道:“郡主,这是清远候府送来的。”   是余公子……   元安将步摇放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指着红宝石头面问小茴:“这是谁家送来的?”   “是郡王府送来的。”   郡王府……   元安眉头微皱,果然是赵郡王。   “照例把郡王府送来的单独造册,送到母亲那里去。”元安把盒子盖上,“算了,等会我亲自送过去吧。”   “郡主,清远候府送来的这支步摇怎么也放入库房吗?”寒竹捧着盒子问道。   元安想到风度翩翩的余公子,心头微热,“放到梳妆台上吧。”   寒竹和小茴忙答应着去了。   元安自己动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带着春桃和墨兰去了瀛春院。   “母亲安好。”元安给长公主请安后,将赵郡王府送来的红宝石头面给长公主过了目。   长公主也惊了:“这也太贵重了。”   元安忙道:“正是因为太过贵重了,我才来请教母亲,这份礼该不该收,若是收了,日后又该怎么回礼。”   长公主思索片刻,“我去年得的那套梅兰竹菊四件玉器放在哪了?”   绿萝回道:“收在娘娘的小库房里。”   长公主点点头:“你记住那套要单独放好,日后等赵郡王成亲时拿出来,也能比得上这套头面了。”   “这怎么使得?”元安忙道:“那套玉器母亲十分喜爱,说留作传家宝都够了。”   “不过就是一套玉器,”长公主笑道:“赵郡王府送来的生辰贺礼,若是退了回去,旁人只当我们针对郡王府,不如大大方方收了,待日后再回一份对等的礼物就是了。”   元安点点头,指着红宝石头面道:“那这套头面就留在母亲这里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放我那,我还得日夜提心吊胆的。”   长公主笑骂道:“没出息的丫头!”   元安对着长公主撒了一阵娇,便提起了今日姜玥和沈惠的争吵。   “母亲,我不明白,父亲不是那种枉顾战死的将士,非要包庇大伯父的人,为什么……”元安咬着下唇,这个疑问在她心里徘徊了许久。   长公主摩挲着元安的发顶,长长地叹息一声:“安儿,你可知为君者,最怕什么样的臣子?”   元安不明所以:“是有反心的臣子?”   长公主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是功高震主还没有把柄的臣子。”   元安一震,定定地看着长公主脸上无奈的苦笑。   长公主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成人的女儿,如果可以,她想将女儿护在羽翼下一辈子,可是她不能,她总有老去的一天,总有闭眼的一天,有些道理早晚要让女儿明白。   “你父亲为人正直,又爱兵如子,深受将士们爱戴,他自身没有一点把柄。而你大伯父就是你父亲唯一的把柄,当初你大伯父死得难堪,你父亲从来没有为他求情过。”长公主神色晦暗,“是当今自己将事情的真相掩盖住了。”   元安默然,若是真的有心掩盖,怎么连曹宝珠都能听到风声?又怎么会容姜玥百般挑衅沈家小辈?   姜玥有恃无恐,除了觉得沈家对不起她,更多的也是因为当今的默许吧……   元安将脑袋埋在母亲怀里,吸了吸鼻子,她突然很想念在虎头沟的日子,平淡悠然,邻里间最大的矛盾就是你家鸡啄了我家的菜,我家的狗刨了你家的秧苗。   入夜,元安趴在浴池里,如墨云一般的头发飘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和一身凝脂一般的雪肤组成了一副浓墨重彩又旖旎万千的画面。   春桃抹了精油,轻轻按摩着元安的肩膀,元安舒服地□□一声,雪白的皮肤因为泡在热水里,渐渐变成粉色。   春桃脸微微有些红,郡主才十五就这般美貌,再过几年彻底张开了还得了?   只怕临城的公子哥看到都挪不开眼了。   “墨兰,”元安被热水泡的软绵绵的,连声音都软乎乎的,“你去和二哥哥说一声,请他明日陪我一起去清远候府一趟,清远候府没有女眷,我独自一人前去不方便,你就和二哥哥说,我担心余公子的伤势,寝食难安,请二哥哥务必要应了我。”   不一会墨兰就回来,对元安道:“二爷答应了,让郡主明日不必急,好好休息,等吃完午饭再去不迟。”   元安点点头,懒洋洋地从浴池里站了起来,春桃忙将外间候着的侍女们唤了进来,伺候元安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柔软的睡袍,又在脸上抹了香露,让元安安置了。 第47章   br />  西院贤福居, 沈惠伏在卫老太太膝上,眼泪不停地滚落。   卫老太太颤抖着手抚摸着沈惠的头发:“别怕,祖母护着你。”   “祖母……”, 沈惠哭得泣不成声, “父亲真的……真的是……”, 对于父亲的死因, 沈惠实在难以启齿。   “姜家那个丫头说的是真的, ”卫老太太落下一行老泪,“你父亲糊涂啊!”   “祖母,我该怎么办?”沈惠紧紧抱着卫老太太的腿, 脑海中十分混乱, 她不敢想当父亲的死因传出去时, 别人会怎么看她。   是和姜玥一样仇恨鄙夷, 还是像今天的沈念一样怜悯?   她该怎么办?奕王怎么会娶犯官之女?就连那些小门小户都不会要她!   “有我老婆子在一日, 就绝不会有人能欺你,祖母一定会给你找户好人家, 让我的惠儿,一辈子都好好的!”沈惠襁褓时就养在卫老太太身边, 卫老太太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孙女, 可以说是为了这个孙女殚精竭虑, 可惜这些年沈惠一心想嫁入皇室,不肯听卫老太太的话。   也好, 知道也好, 绝了她嫁入皇家的心思, 等今年科考结束,给她找个家世简单的新科进士,不比嫁入皇室活得战战兢兢好的多?   沈惠把脸贴在卫老太太的膝上,眼中全是不甘心,每科进士那么多,熬出头的有几个?   就算父亲死得不堪又怎么样?当今既然把这件事捂住了,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沈家姑娘,是沈国公的亲侄女,凭什么沈念能当郡主,受尽万千宠爱,她就要嫁给入小门小户?   她不甘心!   却说第二日午膳后,沈明堂来接元安,见到元安时大大惊讶了一番,绕着元安转了几圈,啧啧赞叹:“平日里见多了妹妹穿红色,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元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沈明堂,“二哥哥就会取笑我,我穿红色穿腻了,换身素色而已嘛。”   元安有点小小的心虚,她早上挑衣服时,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想到余公子好像挺喜欢素色的衣裳,两次见他都是一身白衣,她本要指向朱红镂金牡丹织金锦大袖衣的手就转向了一旁的月白暗花蝶纹浣花锦春衫上。   小茴的巧手给她梳了个垂云髻,簪上镶着明珠的珠钗,举手投足间恍若仙子。   沈明堂骑着马跟在元安车旁,偶尔从打开一点的车窗里看见妹妹莹润的侧脸,想到妹妹昨日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又想到她刚回到沈家时,那么小一丁点,天天缠着自己带外面的小食,如今已经出落的这般貌美了。   沈明堂心里有些酸酸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妹妹以后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沈明堂上午时已经派人到清远候府递了拜帖,等他们到时,清远候世子正在大门处等候。   见沈明堂兄妹到了,忙上前对马上的沈明堂拱手道:“沈二哥总算到了,可让我好等。”   沈明堂下马回礼,大笑道:“若是我一人,自然说来就来,一点不用耽误,这不是还有舍妹一起吗?”   世子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娇嗔:“二哥哥,我可听见了,回去就告诉母亲,说你嫌弃我。”   沈明堂无奈地朝世子耸肩,面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让成兄弟看笑话了,自从有了妹妹,我在母亲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世子有些羡慕,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时常羡慕别人家的兄弟姐妹情深,尤其是沈国公家里的三兄妹,感情极好。   元安的马车进了大门,一路行到二门口才停下,清远候府没有女主人,只有几个老嬷嬷在二门口等候,元安见那几个老嬷嬷衣着不俗,想来是清远候府里有头有脸的老人,面带微笑朝她们点点头。   元安在二门口略等了会沈明堂和清远候世子,三人会合后,便一起去了外院正厅,清远候府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成伯伯安好!”元安和沈明堂给成候行礼。   成候一只手扶着沈明堂的胳膊,另一只手远远虚扶着元安,“我和你父亲是兄弟,在我家不必讲究这些规矩,只当在自己家,快坐下说话!”   沈明堂和元安坐下后,成候问卫老太太可安好,又问道沈国公可好,沈明堂一一答了,只说都好,成候又开始畅谈过往,他当年是怎么和沈国公一起千里驰援当今云云。   元安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给沈明堂打了好几次暗号,沈明堂只当看不见,直到元安准备自己开口时,沈明堂终于说话了。   “成伯伯,我们兄妹除了来看您,还想看看余兄弟。”沈明堂微笑道:“余兄弟救了我妹妹,自己却身负重伤,前几日家中忙乱,一直不得空,拖到今日才来,我们兄妹实在惭愧。”   成候愣了一瞬,忙笑道:“我那个侄儿伤势不算重,养养就好了。”   “这是上苍保佑余兄弟,”沈明堂一脸庆幸,“只是不亲眼看看余兄弟,我们一家都心里难安。”   “既然如此,”成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青云你带明堂和郡主去看看你表弟”。   成候看着成青云和沈家两兄妹的背影,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成候双手合十举到头顶:“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让郡主看上他!不然我这一家都得玩完!”   成候猛地一拍大腿,这都什么事啊!   元安跟着成青云七拐八拐,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才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前。   元安放眼望去,这个院落也实在是小了点,而且离主院太偏,唯一好的就是靠近花园,景色还算不错。   元安微微蹙眉,余公子就住在这个地方?整个院子加起来还不如她的许闲斋一半大。   成青云在一旁引路,见元安眉头微皱,忙解释道:“太医嘱咐表弟要静养,沈二哥也知道,我们家都是武将,平日里舞刀弄棍吵吵嚷嚷的,只有这里风景宜人,还算清静。”   元安进了院子,见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藤,现在不是蔷薇花期,若是到了花期,满墙蔷薇盛开,定是一番美景。   元安见院落房屋都是簇新的,想来是新翻修过的,虽然比不上她的许闲斋精致华美,但是也算上等,这才舒展了眉尖。   两个小厮扶着脸色仍旧有些发白的余浪从屋里走出来,元安见余浪一走一颤,心一紧就要上前,才动了下脚,沈明堂已经上前亲自扶着余浪。   “余兄弟怎么出来了?”沈明堂见余浪脸色仍旧有些差,看了眼脸色红润的妹妹,虽然有些不厚道,沈明堂仍旧有些庆幸,还好受伤的不是自己妹妹,对救了妹妹的余浪就更加和颜悦色。   “听说沈二哥和郡主来了,我自然要出来相迎。”余浪笑着说道,眼角余光却看着元安,元安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澄澈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余浪笑得越发真切。   沈明堂和成青云扶了余浪回到堂屋坐下,元安不方便开口,沈明堂知道妹妹忧心恩人伤势,便替妹妹细细询问,余浪也一一答了,他的伤势比太医预估的还要好些,最多在养上一个月就可全好了。   元安松了口气,把从家里带来的珍贵补品拿了出来。   这些补品有一些是长公主让元安带来的,还有一些是元安小库房私藏的珍品,沈明堂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一株全须全尾的人参。   这株人参可不一般,年份少说也有一千年,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而且已经有了人形,手脚俱全,整个临城都找不出第二株,是北疆去年上贡的贡品,当今敬献给了太后,太后又赏了元安,这样的宝贝轻易不会拿出来,元安一直收在自己的私库里,今日竟然拿出来。   沈明堂看了一眼余浪,见他虽然面带病色,但眉眼若墨画,品貌非凡,确实是个能让女子神魂颠倒的翩翩公子。   沈明堂顿生警惕,妹妹渐渐大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莫不是对这小子动了心?   他忙细细观察元安,见元安脸上只有担忧,并没有一丝羞涩,这才放下心,看来妹妹只是感谢余兄弟的救命之恩,并没有动别的心思。   他就说嘛,有自己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哥哥在,妹妹哪那么容易被别的男子的相貌所惑?   余浪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成青云,成青云立马起身,对沈明堂一拱手,“沈二哥,我近日新练了一套拳法,沈二哥哥陪我去校场比划比划如何?”   沈明堂哈哈一笑:“这些年你被我修理了多少次?还敢找我比划?”   成青云忙道:“正是因为每次都输你,我才心有不甘,苦练了这么久,我看你这次未必能赢了。”   沈明堂被激起了好胜心,只是想到自己是来看余浪的,有些犹豫。   “沈二哥和表哥请自便,”余浪笑道:“只是我伤还没好,就不陪你们去了。”   沈明堂看了一眼元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妥。   “二哥哥就陪世子去吧,”元安笑道:“我见这株海棠树不错,想再观赏观赏,有小茴姐姐和春桃在这陪我,你和世子比划完再来接我。”   余浪院中这株是垂丝海棠,要到三月才开花,如今才二月,连花苞就没结一个,沈明堂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一树的绿叶有什么好观赏的。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妹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定是妹妹故意这么说的,她哪里是想看什么海棠,分明是见自己对成兄弟的拳法有兴趣,故意这么说,好让自己安心去和成兄弟比划。   沈明堂十分感动,真是自己的好妹妹,多贴心!   元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哥哥一脸感动地出了院子,满眼欣慰地一步三回头,成世子的拳法就这么吸引二哥哥?   余浪抿了一口茶水,笑而不语。   元安不知为何,总觉得脸上微热,她不自觉地轻轻揉着手里帕子,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浪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视线没有在元安身上停留一瞬,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模样,只是眼角余光瞥到元安白嫩的手指绞着帕子时,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咳……”元安眼神闪烁,“余公子这身衣裳真好看。”   话刚出口,元安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余公子穿这身白色锦袍确实好看,但是自己怎么能说出口?哪有姑娘家,上来就夸人衣裳好看的,太不得体了!   元安手里帕子上的褶皱越发大了,窘得手足无措。   “我……我是说……说……”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元安有些懊恼,平日里常被人夸赞口齿伶俐,今日是怎么了?   “郡主的衣裳也好看,”余浪将视线挪到元安曳地的裙摆上,“与郡主正相配。”   元安心里顿时像喝了一口蜜糖水一般,略有些甜滋滋却又不会腻人。   “我是来多谢你的梅花钗的,很好看。”,元安一脸正经地道谢,只是嘴角的梨涡却若隐若现的。   “郡主喜欢就好,”余浪笑的十分温和有礼,“我见那株梅花颇有几分风骨,郡主生辰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打了支梅花钗,本来还怕郡主不喜,如今可以放心了。”   “我喜欢!”元安脱口而出,然后十分不好意思道:“只是那支梅花钗实在太贵重了,你救了我还送我这么贵重的发钗,我心里实在难安。”   “不过是一支发钗,郡主不必如此,”余浪指着桌子上的人参笑道:“若说贵重,只怕那支发钗还不如这株人参一根须子贵重,若说难安,也是我心里难安才对。”   “那不一样,”元安正色道:“你为了救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只不过是送了支人参来,还不足以报答你万一的救命之恩。”   “既然如此,”余浪顿了一下,看着元安,“那我们都不必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了,我不和郡主客气,郡主也不必和我客气。”   “那敢情好,”元安笑道:“我不客气地收了你的发钗,你也得不客气地收下我的人参才行。”   余浪含笑道:“那是自然。”   沈明堂和成青云很快就回来。   “你是从哪个江湖艺人那里学来的拳法?莫不是被人骗了吧,白白让我期待那么久!”沈明堂抱怨道,成青云比划不到三招就败了,就这还好意思拿出来嘚瑟?   成青云有苦难言,他哪有新学什么拳法?他揉揉屁股,沈二哥出手可真重,尾巴骨险些摔断了。   余浪目送沈家兄妹出了院子,突然握拳放在嘴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一旁的小厮忙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余浪身上,“公子身子还弱得很,还是回里屋吧,院子里风大。”   余浪点点头,他也觉得有些疲惫,这次只怕确实伤了根本,得好好休养才能痊愈。   “公子不是不喜欢穿白衣吗?”小厮扶着余浪坐在软榻上,“怎么到了临城,您天天都穿白衣?”   这个小厮跟着余浪好几年了,面白无须,照料余浪十分细心,余浪也十分信任他,余浪笑眯眯地从软榻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本书。   小厮越发糊涂了,公子到了临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话本都看上了,这要是在舜国,公子碰都不会碰这些。   沈明堂骑着马走在元安马车旁,透过车窗看见元安拿着一个梅花小铜镜对着自己左照右照,沈明堂在心底嗤笑一声,这丫头,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臭美了。   “春桃,”元安举着小铜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你说我今天好看吗?”   春桃十分老实答道:“郡主您每天都好看啊!”   元安放下铜镜,“难道我今天没有特别好看吗?”   春桃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真的觉得郡主每天都特别好看,昨天、前天、大前天都特别好看。   元安没好气地把铜镜塞到春桃手里,就知道这丫头没眼光,自己今天的衣裳这么好看,和自己这么相配,当然会特别好看!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元安隔着车窗问沈明堂:“二哥哥,怎么了?”   沈明堂张望几下,“前头好像在押送犯人,还不少,得有几十个吧,咱们绕条路走吧。”   “几十个犯人?”最近有什么大案结案了吗?   元安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那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大人吗?”。   元安十分惊讶,这可是从二品的大官,怎么突然就成了犯人了?   沈明堂神色有些复杂,“听说他和梁侯合谋刺杀储君,结果险些害了你。”   元安一惊,是探春宴疯马事件!怎么这么快就结案了?谋害储君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从审查、抓人、核查到结案,至少也要一两个月时间,这才几天就结案了?   “二哥哥”元安咬着下唇,“陈大人虽然是前朝留下来的旧臣,但是为人刚正不阿,他怎么会……”   “别乱说话!”沈明堂左右看看,见都是自己人才放下心。“圣上明断,岂能容别人多说什么?”   马车绕道继续前行,元安隐隐约约听到前面街上的喊冤声和百姓的唾骂声,听说陈大人时常在朝上正气凛然地驳斥当今,如今居然成了阶下囚,还是谋害储君这种罪名…… 第48章   br />  绿萝在二门处张望,见到元安的马车时忙迎上去:“二爷, 郡主, 你们可回来了!”   “绿萝姐姐怎么亲自来接我们?”沈明堂把马交给小厮, 笑道:“是不是母亲有事急着见我们?”   元安扶着春桃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闻言笑道:“我才出去一会儿, 母亲就想我了吗?竟然连绿萝姐姐都派出来了。”   绿萝看了一眼元安, 勉强笑了两声:“娘娘在见客, 特意让我在这等您和二爷, 娘娘说让你们回来后先不必去正院,等晚膳时娘娘会让人去请二爷和郡主。”   “什么客人?我和二哥哥都不能见?”元安和沈明堂面面相觑, 家里常来常往的亲朋好友他俩都熟悉, 哪里来的客人, 他们都不能见?   “郡主您就听娘娘的吧, ”绿萝眼神闪烁,“等晚膳时娘娘自然会和郡主解释。”   沈明堂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 大概猜到了。   妹妹已经到了标梅之期,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想来是有人来求亲了, 沈明堂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的绿萝,这个来提亲的估计不是个好的, 不然母亲不会让绿萝过来拦住他们。   “妹妹今日也累了, 先回屋歇息吧。”沈明堂也帮着劝元安。   “那好吧, ”元安噘着嘴, “母亲都让绿萝姐姐来传话了,我自然要听话,不过白问几句罢了。”   等元安和小茴春桃走远了,沈明堂才皱着眉头问绿萝:“是不是有人来向妹妹提亲了?”   “正是。”绿萝叹了口气,点点头。   “是哪家?”沈明堂忙问道:“若是不堪为亲,母亲直接拒了就是。”   “是三太太的娘家柳家。”绿萝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柳家大郎是个混不吝,要不是娘娘看在三太太面上,早把他们撵出去了不准上门了,他家竟然还敢异想天开。   沈明堂还是不解:“就算是柳家又如何?直接拒了,那柳家还敢逼婚不成?”   绿萝脸色十分晦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支吾半天才在沈明堂的催促下无奈道:“柳家老太太来拜见娘娘,左一个郡主和他家大郎青梅竹马,右一句他家大郎为了郡主茶饭不思。二爷您说,这不是明着说郡主与他家大郎有……有私情吗?”   “混账东西!”沈明堂大怒,抢了二门角落里放着的扫帚,袖子一卷,直接掰断了扫帚头,拎着光秃秃的棍子就往正院冲去。   “二爷!”绿萝忙一把拽住沈明堂,急道:“娘娘就怕您冲动,才不让您去正院,娘娘自会打发了柳家的人,您可千万别上头!”   “我就是去打发他们的!”沈明堂怒火中烧,那柳家大郎是个什么腌臜东西?居然也敢肖像他家的女儿,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绿萝哪里拦得住沈明堂,眼睁睁看着沈明堂拎着棍子冲向正院。   “哎呦!二爷您快停下!”绿萝拎着裙摆,着急忙慌地跟上去。   绿萝的脚程哪里比得上沈明堂?好在等沈明堂赶到正院时,柳家的方老太太已经被柳氏派人请去乐静堂了。   沈明堂站在正院的大厅里,手里还拎着棍子。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像什么样子?”长公主强压着自己胸口的火星,真是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   绿萝见大厅了没有柳家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忙上前给长公主的茶盏里续上茶水,劝慰道:“二爷也是心疼郡主,娘娘您该高兴才是。”   “那我可太高兴了!”长公主没好气道:“他也不想想,柳家上门就是客,哪有拿着棍子把客人打出去的?传出去我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能比妹妹一辈子的幸福还重要吗?”沈明堂十分不服气,“柳家那个混蛋贪花好色,还没成亲房里就收了好些个娇婢美妾,还是个天天就知道东游西逛的废物东西,这样的人也敢来攀扯妹妹?我打死他都算轻的!”   “你当我是死的吗?有我在,能让你妹妹嫁入这样的人家?!”长公主本就被柳家恶心的不轻,现在又看到自己儿子都弱冠了还这副爆炭性子,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更是气得眉毛都竖了。   “母亲息怒!”沈明堂见长公主气得都口不择言了,忙跪下,“儿子是一时冲动,母亲息怒,儿子把棍子扔了就是了。”说着把手里的棍子往门口一扔,棍子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长公主险些就被气笑了,抬手想揍儿子,又舍不得,只好挥挥手,“赶紧滚回自己院子,别在这气我了!”   沈明堂面对着长公主时乖顺的跟鸡崽似的,转过身立马一脸戾气,妈的巴子的混账羔子,不废了你,老子就白当哥哥了!   长公主被气得头疼,红玉轻轻给长公主按摩着经外奇穴,绿萝在一旁担心不已,“娘娘,二爷的性子您最清楚,只怕这事难以善了。”   长公主闭着眼十分疲惫,半晌才冷笑一声:“他要是能忍得住,就枉为安儿的哥哥了。”   红玉的手顿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按摩,绿萝仍旧十分担忧:“我是怕二爷的性子太冲,万一下手重了,要闹出祸事来。”   长公主就着紫苏的手喝了口水,“由他去吧,他心里有数。”   绿萝不再言语。   乐静堂里,柳氏的母亲方老太太正哭天抹地对柳氏抱怨不已。   “我好好一个女儿嫁进他们沈家,结果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家不该赔我一个女儿吗?”   “母亲!”柳氏喘着粗气,“郡主是什么身份?那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别说长公主和沈国公不会答应,就连宫里的太后和当今都不会答应!”   “正是因为郡主受宠,我才想她嫁给大郎,”方老太太面容干瘦,两颊下陷,眯着的眼里时不时露出几分精光,“你想想,郡主要是嫁给大郎,那大郎以后的前程还不稳了?”   “母亲别说了!”柳氏对这个拎不清的母亲失望透顶,“大郎文不成武不就,凭什么高攀郡主?”   方老太太顿时就不乐意了,“大郎才多大?你让他有怎样的成就?再说了,咱家大郎多聪明的一个孩子,还不是你这个姑姑没本事,空有个国公府三太太的名分,连给你侄儿捞个一官半职都不行!”   “我倒是想给他安排个官当当,”柳氏闭着眼十分疲惫,“可是母亲,大郎懦弱无能,给他个龙禁尉,他嫌日日要去当值辛苦,给他安排个衙门主簿,他连字都认不全,我能怎么办?”   方老太太“嚯”地起身,指着柳氏恨道:“好啊你!你如今是国公府的三太太了,翅膀硬了,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听了?!你眼看就要断气的人了!临死前不给你亲侄儿考虑考虑,你给谁考虑?你侄儿是你骨肉至亲,你寡妇无子,以后还指望你侄儿给你立牌祭祀,如今你倒是瞧不起你侄儿了,你等着当无神无主的孤魂野鬼吧!”   “母亲放心吧,”柳氏面色赤红,伏在榻上急促地喘着气,“我死后就算成了孤魂野鬼,绝不会让大郎给我立牌祭祀!别说是长公主不同意,就是我也不会看着郡主进火坑。”   方老太太气急败坏,想把手里的茶盏砸到柳氏身上,想到她到底是沈家的三太太,只能狠狠地把茶盏砸在地上,指着柳氏骂道:“你个丧门星!生下来就克死你爹,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你和你哥哥拉拔大,谁知道你刚嫁人不到一年又克死丈夫和儿子,现在更是六亲不认,连你亲哥哥亲侄儿都不顾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   方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枫儿见柳氏脸上一片血红,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给方老太太磕头:“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太太吧!太太病还没好,禁不起刺激了!”   “我呸!”方老太太麻利地爬起来对着枫儿当头一口唾沫,然后指着柳氏道:“我告诉你,这事你必须给我办成,不然我到阎王爷那里都要告你这个不孝女!”   她看柳氏有些不好,也怕真把柳氏气得一命呜呼,那就更别想娶郡主了,便骂骂咧咧地出了乐静堂。   柳氏听着方老太太渐渐远去的骂声,眼角慢慢滑落两行眼泪,“既然知道我是将死之人,又何必还来逼我?难道真盼着我早死吗?”   “我与柳家那个登徒子什么时候成了青梅竹马了?”元安放下手里的汤碗,恶心的连最爱的鱼汤都喝不下了,“听说他上个月才从花茶坊带了个女子回家,怎么现在就对我茶饭不思了?”   长公主夹了一块鱼脯给元安,面色不虞:“这事你不必多想,有母亲替你挡着,告诉你只是让你对柳家那个有所防备,若是在外面遇到他,不必理会,直接让人打走就是了。”   “知道了。”元安怏怏不乐地点点头。   长公主放下筷子,摸了摸元安的脑袋,“傻孩子,不必为这种小事烦恼,一切都有母亲和你父亲。”   元安挪着凳子凑到长公主身边,搂着长公主的胳膊,把头靠在长公主肩上,闷闷不乐道:“我不想长大,也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长公主眼睛有些湿润,握着元安的手温柔地笑道:“我倒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只怕你日后要怪母亲耽搁你终身大事。”   “才会呢~”元安娇嗔道:“母亲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谁都没有母亲好。”   长公主的心软成一片,轻轻摩挲着元安的白嫩的手,欣慰不已。   绿萝在一旁可惜地看着长公主身上的绸缎衣裳,郡主嘴角的油星还没擦呢,可惜了这身衣裳,娘娘才上身。   清远侯府里,成青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看了一眼余浪的脸色,又低下了头。   余浪脸色淡淡,“柳家?”   “柳家是国公府三太太的娘家。”成青云每次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他就忍不住腿肚子发抖,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手上血腥极重。   余浪突然温和地笑了,“柳家想亲上加亲?”   “沈国公和长公主不会同意的,”成青云两股颤颤,强忍着惧怕道:“柳家大郎是临城有名的纨绔,除了寻花问柳什么都不会,长公主怎么可能让郡主嫁给这样的人?”   “嗯,”余浪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出去吧。”   成青云出了院门,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了,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在他气势的压迫下,连站都站不稳,父亲也对他十分忌惮。   余浪拿起手边的话本,上面画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哥,正在帮一旁娇羞的少女折花,跳动的烛火让余浪脸上的阴影明明灭灭。   “不知死活的东西……”   及笄礼后的第三天,元安继续跟着两位嬷嬷和秦先生上课,只是课程时间减半,现在元安每日上午只需要跟着两位嬷嬷各上半个时辰的课,下午跟着秦先生上一个半小时的课。   曹宝珠照例每日上午来跟着元安一起上课,沈惠却是没有再来了。   元安看着书房里只剩下两张桌椅,欣慰地点点头,看来堂姐这次是真的想通了。   只是有一件事元安一直放在心上,和曹宝珠有关。   按照元安对曹宝珠的了解,沈惠不来上课,曹宝珠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才对,可是近日曹宝珠脸上却少有笑容,上课也心不在焉,被两位嬷嬷罚了好几次,无论元安怎么问她,她只低着头闭口不言。   这样过了一个月,元安终于忍不住了,趁着今天一天都没课,杀到曹家,把曹宝珠从屋里拖了出来,硬拽着上了马车。   “元安,我真不想去南山,你自己去吧。”曹宝珠蔫蔫地靠在软褥上。   “不行,”元安拉过曹宝珠的手,稍稍用力拍了下曹宝珠的手,愤愤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姐妹了?这都一个月了,你天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明明心里有事就是不和我说,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元安,”曹宝珠突然抱着元安,把脸埋进元安的肩窝里,“我害怕,我憋了一个月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谁都不敢说!”   元安感觉到肩膀上有些湿润,她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小茴和荷香都下车,然后轻轻拍着曹宝珠的后背,“别怕,不想说就不说了,只是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你看才一个月,你下巴都尖了,戳得我肩膀疼死了。”   曹宝珠猛地抬起头,破涕而笑,“坏元安!还取笑我!”   然后嘴一瘪,眼眶里又有眼泪在打转,“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能说!”   元安忙指天发誓,谁都不说。   曹宝珠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道:“那天你及笄礼,我陪你从许闲斋往花园去的时候,不是说回去找帕子了吗?其实我是骗你的。”   “我知道你在骗我,”元安点点头,那天她就发现曹宝珠不对劲,看来,曹宝珠这一个月的症结还在及笄礼上。   “你知道?”曹宝珠惊讶了,“我编了个那么好的借口,你都能发现我在说谎?”   元安沉默片刻,她正在心里掂量,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到曹宝珠的自尊心,宝珠真的觉得那天的借口编的很好?   “其实那天我看到我姐姐了,”曹宝珠没有纠结自己的借口好不好,思绪拉回到元安及笄礼那天,“我看到我姐姐和……和赵郡王十分亲密……”   “曹大姐姐和赵郡王?”元安一惊,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怎么会举止亲密?   曹宝珠点点头,突然捏紧元安的手,惶恐不安道:“我看到我姐姐抱住了转身要走的赵郡王,赵郡王还回头搂住了姐姐。”   元安不敢置信,曹大姐姐和赵郡王?   日常被各家夫人挂在嘴边夸赞懂事知礼,堪称闺秀典范的曹大姐姐,在沈家和赵郡王搂搂抱抱?还被曹宝珠看了个正着,这……这也太离谱了。   元安突然想到,那天她和曹宝珠回到园子里时,曹大姐姐确实表情不对,好几次都面带恳求地看着曹宝珠。   难怪曹宝珠这些天心事重重,曹家是开国功臣,赵郡王却是赵王之子,赵王是什么人?是险些把当今赶尽杀绝,坐上龙椅的人,曹家怎么可能和赵郡王结亲?   “许是你看错了呢,”元安安慰曹宝珠,“也许是你姐姐没站稳,赵郡王扶了她一把……”   说到最后元安都说不下去了。   “我又不是傻子,”曹宝的声音闷闷的,“我虽然不如你和姐姐聪明,是扶还是抱我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女眷们都在花园里赏花,男客都在外院打马球,若不是有私情,我姐姐怎么会和他躲在花园角落里?”   元安沉默了,一阵风吹过,一朵桃花从车窗飘到元安衣服上,元安捻起娇艳欲滴的粉嫩桃花,良久后紧紧将桃花握在手中,烂桃花不但不堪观赏,还可能要闹出祸事…… 第49章   br />  “元安,”曹宝珠紧紧握着元安的手惴惴不安, “你说我该怎么办?父亲若是知道姐姐和赵郡王有私, 肯定会打死姐姐的!”   “可是如果你姐姐心意坚定, 这事迟早瞒不住,”元安拿帕子擦了曹宝珠脸上的泪珠, “那赵郡王确实不是良配, 你姐姐怎么会……”   “肯定是赵郡王勾引我姐姐!”曹宝珠含着眼泪愤愤道:“我姐姐明德知礼, 赵郡王却是个花花公子, 肯定是他蛊惑了我姐姐!”   元安暗暗在心里思量,这事确实不好办, 若是曹家和赵家结亲, 当今会怎么看?一个是为当今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大将, 一个是与当今不死不休的死敌之子, 这两家只有一直敌对,当今才能放心, 曹姐姐怎么这么糊涂……   “你也别哭了, ”元安拍拍曹宝珠的后背, 轻声道:“你先好好劝劝你姐姐,只要你姐姐肯收心, 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   曹宝珠哽咽着点点头,她这一个月日夜忧心, 着实不好过, 几次想劝姐姐, 姐姐却都躲着她, 曹宝珠下定决心,回家后一定要和姐姐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也许……也许姐姐只是一时被美色迷昏了头也说不定。   都是赵晏那个祸水的错!   “今日春光融融,听说南山的桃花开得很好,这些天你心事重重,既然来了,就别想这些了。”元安拉着曹宝珠的手,“咱们上午赏花,中午去栖霞庵吃斋饭,听说释幻师太新研制出了桃花酥,咱们摘些桃花,请师太露一手如何?”   曹宝珠强打着精神笑了笑,元安将车窗全部打开,逗着曹宝珠看山路边盛开的各种花,曹宝珠渐渐开怀,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元安这才放下心。   南山的风光是临城一绝,元安第一次进宫时,当今赏了一个皇家园林给她,就在南山上,连带着把大半个山头的桃林也划进了园林里,所以这南山上的桃林其实是元安的私产。   但是元安觉得这么好的景色只有自己一家能欣赏,着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便请示了当今,将南山桃林对外开放,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上山赏景,只有一条规矩,不许攀折花木。   作为这条规矩的制定者,元安当然不受这条规矩的拘束,反正山上的桃林都是她的,她想怎么摘就怎么摘。   元安和曹宝珠携手走进桃花林里,放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簇一簇粉白的桃花,桃花瓣随着微风落在元安如墨的头发上,让本就娇艳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妍丽。   元安微微抬头,莹润白嫩的下巴到细白的脖子处的线条十分美好,如温热的白玉一样惹人怜惜,让人看了就想把手放上去轻轻摩挲,试试触感是否和想象中一样温暖柔嫩,   元安穿着暗花竹纹留仙裙,长长的裙摆逶迤在铺满桃花瓣的地上,春日柔和的阳光洒在元安身上,周身泛起莹白的光泽,氤氲不真实。   余浪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不远处桃花树下的少女身上,心口发热,那目光如果能化作实质,早就把元安活活烫死了。   余浪知道,不止他,周围还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元安身上,这个认知让他烦躁不已,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第一次从战场上带着满身血肉爬起来时,贪婪狠戾。   他忍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要把满腔灼热的渴望一吐而尽。   元安转身时,看到就是一身白衣的余浪斜靠在树下,微微闭眼,春风拂过,卷起一地的桃花瓣,让元安觉得十分不真实。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元安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按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她轻轻笑了笑,她有些明白曹敏为何明知道立场敌对,都会和赵晏暗中生情了。   美色当前,谁能把持的住呢?   元安见余浪睁开了眼,抬起手小幅度地对余浪摆了摆,笑得十分灿烂,然后提着裙摆朝余浪走去。   余浪看着笑颜如花的元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中看不见其他,只有穿过桃花雨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元安。   “余公子?”元安伸手在余浪眼前摇了摇,见余浪恍然回神才笑道:“是我打扰到你冥思了吗?”   “没有,”余浪轻轻笑道:“我一人欣赏美景觉得无聊,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郡主。”   元安笑得越发灿烂:“那正好,余公子和我们一起吧。”   余浪的小厮低着头站着远远的,自己的存在感好像越来越低了,在公子眼里连个人都算不上了吗?   “我正有此意,”余浪看了一眼远处的曹宝珠和小茴等人,觉得有些多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没想到这般巧合,在这里也能遇到郡主,若是不同游岂非可惜了这样的巧合?”   小厮头都快垂到地上了,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睁眼说瞎话了?昨天沈家二公子来看公子时,无意中说到淮阳郡主今日要来南山赏桃花,今日一早公子就打扮一新,早早来南山等着了,转了大半个山头才找到郡主,这也算巧合?   余浪突然伸手探向元安的发髻,元安下意识要偏头。   “别动。”余浪一脸严肃地说,元安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怎……怎么了?   余浪修长的手指小心地勾下被桃花枝缠住的发丝,动作轻柔的好像手里不是普普通通的头发,而是稀世珍宝。   元安摸下发髻,微微红着脸笑了,“我都没发现头发缠在花枝上了,多谢余公子。”   “郡主客气了。”余浪伸手折下桃花枝,微笑着递到元安面前,“这枝桃花颇有几分风流之态,又主动缠在郡主发丝上,可见与郡主有缘。”   俊俏的白衣公子,娇艳的桃花枝,娇羞的少女,背景是漫天飞舞的粉白花瓣,和余浪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的画面一样美好。   元安也果然如他所料,带着羞涩的笑容接过桃花,余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宝珠!”元安举着桃花对不远处的曹宝珠高声道:“快把花篮拿过来。”   然后偏了偏脑袋对余浪笑道:“我们正打算摘些桃花做桃花酥,多谢余公子帮忙。”   元安麻利地揪下桃花扔到曹宝珠递过的花篮里,然后和曹宝珠两人,一个拽着矮处的桃花枝,一个飞快地揪下花瓣。   余浪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光秃秃的桃花枝,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然后恢复如常,帮着元安和曹宝珠一起摘桃花,不过片刻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元安拿了块白色棉布铺在花篮上,防止桃花被风吹跑了,然后对余浪道:“我们中午要去栖霞庵吃斋饭,余公子可要一起?”   “既然郡主相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元安和余浪肩并肩朝桃花林外走去,曹宝珠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景觉得十分奇怪,明明两个人之间隔了足足一尺的距离,并不算逾矩,怎么看着有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曹宝珠敲了敲自己脑袋,乱想什么呢?不能因为姐姐的事,看见一男一女走一起就觉得不对劲。   元安走到自己马车前,问余浪:“余公子的马车停在哪里?”   余浪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石青色马车,“我的马车在那里,郡主先行,我随后就到。”   元安笑道:“那我们栖霞庵门口见了。”然后和曹宝珠手牵手上了马车。   余浪微笑着目送元安进了马车,视线在两个姑娘相交的手上略略停了一瞬,眸色微微深沉。   余浪看着隔着车窗对他摇手的元安,直到元安的马车从自己身边驶过,才抬脚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拿起马车里小几上的话本翻了翻,翻到某一页后停下了,那一页上画着一个面色娇羞的姑娘,手里紧紧捏着一支芍药花,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余浪微微皱眉,难道是花不对?芍药花什么时候开来着?   曹宝珠十分深沉地叹了口气,“你说我姐姐看上余公子也比看上赵晏好啊,余公子虽然身份低了些,至少清清白白,又是个正人君子,长相和赵晏比起来也只高不低。”   “对哦!我姐姐还没见过余公子!”曹宝珠一拍大腿,上次探春宴曹敏身子不爽利,便没有出席,曹宝珠十分可惜,若是姐姐见过余公子,肯定就看不上赵晏那个花花公子了。   元安忍不住道:“可是探春宴时你姐姐估计已经和赵郡王情投意合过了吧。”   曹宝珠顿时泄了气,元安说的有道理,姐姐早就见过赵晏了,要喜欢也是早早就喜欢上了吧。   栖霞庵就在南山隔壁山上,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元安刚下车,余浪就马车就到跟前了。   “有劳郡主久等了。”余浪从马车上下来,对元安一拱手笑道。   “我也刚下车,”元安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并没有久等。”   三人在佛前添了香油钱,便被释幻师太迎到了禅房。   “我们听闻师太最近出了新品,特意从南山摘了上品的桃花送来,还得劳累师太了。”元安从小茴手里接过花篮,递到释幻师太手里。   “郡主大仁大义,时常在佛前为边疆战士添香油祈福,又把封地的岁收都捐给了军队,能看上我这粗陋的手艺,是我的荣幸。”释幻师太接过花篮,笑道:“郡主请,曹施主请。”   曹宝珠笑嘻嘻道:“元安也请了,我也请了,为什么不请余公子?”   释幻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主持师太要请见余施主,所以我不请余施主,自有小丘尼带余施主去见主持师太。”   元安偏过头看了一眼余浪,主持师太要见余公子?   余浪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不知主持师太为何要见我?”   释幻师太微微一笑:“余施主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正说着,一个小比丘尼从后院出来,对着众人行了个佛礼,然后对余浪道:“主持师太有请余施主,若余施主得空,烦请挪步。”   余浪眸色渐深,回了小比丘尼一个佛礼,然后对元安道:“栖霞庵景色也非常好,郡主先转转,等我见过主持师太再去寻郡主。”   元安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桃花酥我会给你留着。”   “多谢郡主了,”余浪嘴角泛起笑意,然后转身跟着小比丘尼去了。   释幻师太将元安和曹宝珠引到禅房,亲自为两人奉上花茶,又留下一个小比丘尼听候吩咐,便去厨房忙活了。   元安和曹宝珠说了会话,便想去庵里转转,就在两人商量着去哪里转时,元安突然想到上次在这里遇到的神仙姐姐,忙向小比丘尼询问,仪嘉郡主今日是否在栖霞庵。   小比丘尼回道:“仪嘉郡主常在梅林小筑小住,今天也在。”   元安便道:“请小师傅让人帮忙通传一声,上次在梅林见到仪嘉郡主后我一直心向往之,不知仪嘉郡主可否赏脸一见?”   “这……”小比丘尼犹豫了下,有些为难,仪嘉郡主性情冷淡,不爱见人,就连主持师太都不见,终日只在梅林小筑里抚琴参禅。   “小师傅只需让人通传一声就行,”元安见小比丘尼面露难色,忙开口道:“若是仪嘉郡主不方便见客,我自然不会去打扰。”   小比丘尼这才应了,转身出门唤了另一个比丘尼,去梅林传话。   “咱们那天在梅林见到的仙女儿和探春宴上的仪嘉郡主真的是一个人?”曹宝珠有点不敢相信,梅林里的那位姑娘被惊为天人,探春宴上的那位仪嘉郡主脸上却抹了二斤白面粉,活似戏里的丑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咱们见了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你说你又不是个男子,见到个漂亮姑娘就念念不忘干嘛?你还能把仙女儿娶回家吗?”曹宝珠想不通,元安好美色都好到别的姑娘身上了。   “美色宜人啊,”元安笑道:“甭管是女子还是男子,只要长得好看,我当然想多看几眼。”   曹宝珠叹道:“还好你不是男子,不然这临城又多了一位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咯!”   不一会,小比丘尼就来回话,“仪嘉郡主说,若是元安郡主来,她一定扫径恭候。”   元安和曹宝珠被小比丘尼引到梅林小筑外,小比丘尼把人带到后,就恭敬地退下了。   小茴正要去敲院门,元安却拦住了。   “郡主?”小茴奇怪地看着元安。   元安笑眯眯道:“这里景色幽静,若是敲门平白坏了这份宁静,岂不可惜?”   小茴和曹宝珠面面相觑,曹宝珠一撇嘴,元安的诗意又冒出来了,这里不就人少了点,人少不就安静了?   “不敲门,咱们就在门口干等着吗?”   曹宝珠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内传来一声“吱呀”,一个素衣少女从屋里走了出来。   曹宝珠恍了下神,拍了拍胸口,还好平日见多了元安的美貌,不然今天自己恐怕要在仙女儿面前出丑了!   仪嘉郡主对几人浅浅一笑,顿时万物失色,曹宝珠心里感慨不已,这般美貌,整个临城也唯有元安可以媲美。   “几位远道而来,快些请进吧。”仪嘉郡主打开院门,将众人迎了进来。   仪嘉郡主招呼元安等人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几个侍女井然有序地献上香茶,然后又恭敬地拿着茶盘退下了。   “你这的院子好生雅致,”元安看了一眼爬上屋顶藤蔓,没有山下院落雕梁画栋的精致,唯有清新质朴。   “郡主说笑了,”仪嘉郡主笑着将茶盏放在元安面前,“这是我姑祖母当年修行时住的院落,我时常来小住几天,这里比山下安静些。”   元安喝了口茶,大赞,“好香的茶!”然后放下茶盏笑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你别喊什么郡主了,喊我元安就行。”   仪嘉郡主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你唤我仪嘉就行。”   元安喜不自胜,和仪嘉相谈甚欢,深恨没能早点相识。   “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元安犹豫片刻,终于没忍住心里的疑问。   仪嘉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你只管问就是。”   “你长得这般好看,为什么探春宴上要打扮的……那样与众不同?”元安斟酌了下,想了个委婉些的词。   仪嘉掩唇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元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栖霞庵山下本也有桃林,可是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常有游人折花赏玩,渐渐的,桃花便被折秃了,主持师太只好忍痛将桃花林挪到南山上。”   “元安你说说,”仪嘉眼中带笑,看着元安道:“为何主持师太要把桃树挪到南山上?”   “这还用问?”元安笑道:“自然是我定了规矩,不管是谁,哪怕是太子表哥来了,都不许折南山上的桃花……”   话音未落,元安便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依旧微笑的仪嘉。   仪嘉从一旁的小炉子上拿起水壶,往元安的茶盏里加了茶水,“栖霞庵山下的桃花无人庇佑,越是盛开越要被人折走,南山上的桃花有你庇佑,就连太子殿下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不得你的允许,绝不随意攀折花枝。”   仪嘉垂着眼眸,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对栖霞庵下的桃花来说,美丽代表着毁灭,对南山上的桃花来说,美丽却是锦上添花。”   曹宝珠看了看仪嘉,又看了看元安,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说话,都这么深奥难懂吗? 第50章   “你们在说什么啊?”曹宝珠听得云里雾里。   元安拣了块茶点塞到曹宝珠嘴里, 笑眯眯道:“我们在说南山的桃花好, 下次我们还摘些送来, 请释幻师太再做些桃花酥可好?”   曹宝珠口里含着茶点十分开心地点点头:“释幻师太出手的点心, 没有不好吃的, 等下我们送些过来给仪嘉姐姐,你也尝尝,这可是我和元安亲手摘的桃花。”   仪嘉抿着嘴微微一笑, “那我就先谢谢曹姑娘了。”   曹宝珠咽下茶点,一挥手:“跟我客气什么, 你也别曹姑娘曹姑娘的叫我, 和元安一样喊我宝珠就行。”   仪嘉见曹宝珠活泼有趣,心生几分喜意, 笑道:“那我就喊你宝珠妹妹了,我看宝珠妹妹喜欢这个茶点, 待会我让侍女抄份单子给你, 你让家里的厨娘按着方子做了, 无论是配茶还是当小点, 都不错。”   “真的!”曹宝珠眼睛一亮, 她娇憨地咧开嘴笑道:“多谢仪嘉姐姐,我一吃到这茶点就十分喜欢,只是没好意思开口,既然姐姐先说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仪嘉和元安相视一笑, 元安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宝珠啊,一说到吃的上面,满脸都放光。   栖霞庵最大的禅房里,余浪端坐在棋盘前,手里捏着一个白子把玩,主持师太看着棋盘上的大势已去的黑子,笑呵呵道:“余施主果然胸有丘壑,贫尼认输了。”   “师太把我叫过来,不会就为了下棋吧?”余浪将手里的棋子扔到棋盒里。   “余施主面带紫薇之相,不久以后必定大有作为。”主持师太面带微笑,“余施主的天地不在此处,余施主徘徊在此,意欲何为?”   “都说师太神机妙算,从未算错过一卦,今日却失算了。”余浪面带讥讽,“我是被宗长逐出家族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大作为?”   “阿弥陀佛,”主持师太面带悲悯,双手合十,“贫尼只希望余施主若有一日功成名就,稍稍顾念天下苍生,大尧再也经不起天灾**了。”   “师太若无事,我就先告退了,”余浪起身走到禅房门口,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闭目的主持师太,“我比师太更希望各国和睦相处,师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主持师太闭目打坐不语,良久之后睁眼看着余浪离去的方向,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元安和曹宝珠从梅林小筑回到禅房时,余浪已经在禅房里等候多时了。   “余公子和主持师太聊得可好?”元安看到余浪,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听说主持师太最擅为人指点迷津,可惜我还没机会受主持师太的点拨,想来余公子肯定受益匪浅,”   余浪看见元安的笑脸,忍不住翘起嘴角,“确实受益匪浅,郡主聪明伶俐,想来不用师太指点。”   元安被人夸了聪明,心里高兴,微红着脸笑道:“这可不是我聪明,不需要指点,只是我除了烦心早上穿什么和晚上吃什么,也没有其他事可以烦恼,若是这些小事都来麻烦主持师太指点,那可要让人笑话了。”   “这是郡主的福气,”余浪微笑道:“这世上多的是为争名夺利而日夜辗转反侧的人,像郡主这样万事不愁人不多了。”   “你这是笑话我呢?”元安微微偏着头,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调侃道。   余浪忙道不敢,此时释幻师太来请几人去膳房用膳。   “没想到我们这样有福,”元安看着满满一桌子斋菜笑道:“竟然能让释幻师太亲自充当香积厨,做了这么一大桌福菜。”   释幻师太忙双手合十,连声说道:“郡主抬爱贫尼了。”   因为在佛庵里,众生平等,不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元安便邀请余浪一同入座,余浪犹豫片刻,见元安态度十分诚恳,便应了。   栖霞庵的斋菜制作十分精细,蔬果花叶皆可入馔,而且与其他佛寺不同,栖霞庵的斋菜从来没有素鸡素鸭之类的,都以时鲜为主,清雅素净,鲜美芳馥。   元安十分欣赏栖霞庵的斋菜,既然已经是冲着斋菜来的,又为何要费老大功夫,把素食做成荤菜的口感和味道?与其特意来佛寺吃素鸡素鸭素酱肉素肘子,不如在家里炖一碗浓油赤酱的荤食大朵快颐,何必还来吃什么素斋呢?   这一桌素斋都是释幻师太的拿手好菜,释幻师太在庵里辈分颇高,算得上得道的高人,每日除了做些点心回馈香客外,轻易不会下厨,就算是元安,有幸尝到释幻师太的手艺也深感幸运。   元安细细打量着桌上的斋菜,素什锦、凉拌香椿芽儿、咯炸盒、香菇面筋、酸面片儿、清炸玉兰片等,让人看了就口舌生津。   元安手持公筷,夹了一筷子香椿芽儿放在碗里,换了私筷把香椿芽儿送到口里,清香满口,果然美味。   “难得这个时节还有这么鲜嫩的香椿芽儿,你们也尝尝。”元安招呼着余浪和曹宝珠。   曹宝珠看了满满一桌子美味,眼都绿了,只是余浪在此,她不好意思先动筷子,元安话音未落,她已经迫不及待拿起手边的公筷夹了满满一大筷子的香椿芽儿放在自己碗里,盘子里顿时空了四分之一的量。   元安忍着笑意,夹了一块咯炸盒放在曹宝珠碟子里,“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师太的手艺……好!”曹宝珠嘴里左一口香椿芽儿,右一口咯炸盒,把嘴里塞得满满的。   余浪伸向香椿芽儿的筷子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曹宝珠筷子上的咯炸盒,是元安夹给她的。   “余公子也喜欢吃这个吗?”元安用公筷夹了一个炸盒放在余浪手边的碟子里,“我和宝珠都喜欢这个,你也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余浪嘴角向上弯了弯,夹着炸盒送到口里,看着满眼期盼的元安笑了笑,“果然十分美味。”   曹宝珠咬着筷子,连口里的炸盒都忘了嚼,第一次见元安给外人夹菜,不过用的是公筷,余公子又是元安的救命恩人,应该不算逾越吧?   这样一想,曹宝珠又甩开膀子,大朵快颐起来,什么逾越不逾越的,看这个余公子也是个能吃的,不吃快点就没了!   曹宝珠和余浪两人将满满一桌子菜全吃干净了,元安到最后干脆放了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比着吃。   曹宝珠靠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拢了拢外衫,挡住了凸起的肚子,吃太撑了……   空盘子刚撤下去,释幻师太就把桃花酥送了上来,曹宝珠看着粉白小巧的酥点,摸了摸肚子,十分怨念,她已经吃不下了……   元安尝了一块桃花酥,刚入口微微有些清苦,回味却十分香甜,元安一连吃了三块还觉得意犹未尽,当她伸手去拿第四块时却被余浪拦住了。   “郡主刚吃过饭,不宜食用太多点心,还是缓一会再吃吧。”   元安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小茴在一旁松了口气,余公子在,她都没好意思上前拦着郡主,再吃下去又该闹积食了。   “可有送些去梅林小筑?”元安突然想到答应了要送些梅花酥给仪嘉,忙问一旁的小比丘尼。   小比丘尼忙道:“回郡主,刚出锅时,就让人送去了。”   元安点点头,让人将余下的桃花酥分成四份,她、曹宝珠和余浪各一份,余下一份赏给了庵里的比丘尼。   三人又在栖霞庵上赏了会风景消消食,见天色不早,便要下山回家。   刚到山脚处,元安突然想起来母亲爱吃熙春楼的咬春饼,咬春饼是时令点心,只在春天才有,如今已经三月,眼看就要下市了。   元安忙让人去和跟在后面的余浪说一声,她们准备去熙春楼,问余浪可要一同去?   余浪自然应了,三人便改道去了熙春楼。   熙春楼的小二老远看到郡主的车驾过来了,忙连滚带爬跑到大堂告诉掌柜,掌柜的一听郡主朝这边来了,顿时大喜,“快快快!快去把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再把咱们店里最好的龙井拿出来,要明前的,快去!”   掌柜的整了整衣服,“剩下的都跟我去门口迎接郡主大驾,哎!你就别去了,长得忒寒掺了,你去后厨看着吧。”   元安下车时,就看到熙春楼掌柜满脸谄媚的笑容,她对着掌柜微微点头,等余浪和曹宝珠都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进了大堂,在跑堂的引领下去了二楼的厢房。   掌柜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傻站在原地,不止他,从马车到二楼包厢这一路,凡是看到元安和余浪的长相的人,皆是一脸惊艳。   元安之前出门一直都带着面纱或者帷帽,众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真容了,只听说过元安郡主美貌更甚当年的长公主,早在十三岁时就荣登美人录榜首,是大尧第一美人。   我的老天爷,这哪是大尧第一美人,尧舜虞三国再加上其他小国部族,只怕也难有人能比得上郡主!   还有郡主身旁的公子哥,临城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有临城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赵郡王和他相比也稍逊一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1章   元安三人刚落座, 掌柜就点头哈腰地进了厢房, 亲自奉了茶, “今天有刚捞上来的鲥鱼, 清蒸最美味, 郡主可要尝尝?”   “那太可惜了,”元安笑道:“我们才吃完斋饭,鱼就不必了, 你把你们这时鲜的点心拿些上来,再一样备上三份, 我们走时带上。”   “好嘞!”掌柜亲自记了单子, 送到厨房,嘱咐厨娘道:“这些是郡主点的, 可得花十二分的心思做出来,若是郡主说声不好, 扣你工钱!”   厨娘把手在围腰上擦了擦, 接过单子一看, 顿时笑了:“掌柜您放心, 这些都是咱们拿手的点心, 凡是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   “再说了,郡主殿下多好的人,上回小三儿错手把盐当成糖拌进了糖糕里,郡主尝了觉得味不对, 吃了一口就没吃了, 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还是小三儿见糖糕几乎没动,端下来时尝了块,才发现问题,那吓得,差点都尿裤子!”厨娘每次想到此事都不由感慨,郡主生的好看,脾性又好,怪不得太后和当今这般疼爱,若是她家亲戚里有这么个闺女,她也忍不住当成亲闺女疼。   “还好意思说呢!”掌柜的没好气道:“那是郡主脾气好,体恤你们不易,不想让你们受罚,你换个其他贵女来试试?别说是郡主了,就随便来个官吏家的姑娘,也得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用点心!再出了差错,砸了咱们熙春楼的招牌,你看我扣不扣你工钱!”   小三儿提着一篮子刚摘的青蒿黄韭,听见掌柜的正在放狠话,也不害怕,笑嘻嘻道:“掌柜的待我们最好,什么时候真扣过我们的工钱?尽吓唬我们呢!”   “去去去,都干活去!”掌柜白了一眼小三儿,“尤其是你小三儿,再敢把盐当成糖,你看我饶不饶你!”   元安和余浪坐在窗前,看着底下热闹的街市,熙春楼大门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卖糖画的老人,穿着粗棉衣服,上面还有补丁,但是干干净净的,老人脸上也总是笑呵呵的,也不叫卖,但是摊子前总有人,现在就有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胖娃娃在挑选糖画的花样。   “这个花好看,就这个!”   “花有啥好看的嘛?这个大刀样式的多威风!”   年轻的妇人一脸嫌弃:“刀有什么好看的,哪有花好看?”   两人谁也不服谁,吵得不可开交,老人也不劝和,笑眯眯地看着三人。   “娘~”被丈夫抱在手里的胖娃娃一只手拉着妇人的手,一只手指着摊子上的猴子糖画,奶声奶气道:“我要猴猴,要猴猴!”   夫妻俩顿时偃旗息鼓,“听孩子的!”   老人拿着一个底部有小洞的瓢,从一旁的炉子里舀了一瓢糖稀,娴熟地在糯米纸上描画,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子都跃然于纸上。   元安看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我认识那对夫妻。”   余浪也在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家三口,眼中还带了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向往,听到元安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那对只是寻常夫妻,郡主也认识吗?”   元安莞尔一笑:“两年多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那个胖娃娃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被他父亲抱在怀里,饿的连哼都哼不动,险些就断气了。   元安微笑着看着在街角处消失的一家三口,现在多好,白白胖胖的。   余浪看着元安的侧脸微微出神,突然起身,一声不吭就出了厢房。   “余公子!”元安惊讶地看着急匆匆出门的余浪,这是怎么了?   元安忙起身,想跟上去看看,突然听到曹宝珠喊道:“咦?余公子去买糖画了?”   提着裙摆已经走到门口的元安忙回到窗边,探头朝下看去,余浪站在摊位前正在和老人说些什么,老人笑呵呵地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窗边的元安,然后拿起装着糖稀的瓢开始描画。   “没想到余公子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样的童心?”曹宝珠调侃地笑道:“连我都不玩糖画了。”   元安嗔怪地看了一眼曹宝珠,曹宝珠忙捂着嘴,示意自己不说了。   老人描画了很久,废了好几张糯米纸才画成,余浪接过糖画,把一锭银元宝递到老人手里,想了想又从摊子上随手挑了个□□样式的糖画。   然后在老人千恩万谢的道谢声里往熙春楼走来,路过元安窗户下时抬头微笑着看了一眼楼上的元安,元安也回以微笑,还抬起手小幅度地摆了摆。   余浪美如冠玉,往熙春楼门口一站,惹得过往的姑娘们皆羞涩掩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觑一眼。   余浪正要抬脚跨过阶梯,突然一个激灵,反手抓住砸向自己后背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香气扑鼻的香囊。   元安在楼上看得真切,一辆宝马香车停在熙春楼门口,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正朝着余浪羞涩地笑着。   余浪眉头紧皱,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这女子想要做什么?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是叔父派来的人?   那位女子也没有下车,见余浪站在原地垂首看着手里的香囊,抿嘴一笑,放下车帘,马车叮叮当当地走远了。   余浪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将香囊随手塞给了路过的跑堂的,然后拿着糖画上楼了。   跑堂喜滋滋地把香囊凑在鼻尖嗅了嗅,阿嚏!真香,料子做工也好,带回去给婆娘,婆娘肯定高兴!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元安看着余浪调笑道:“没想到我今日竟然和掷果潘安一路同游,三生有幸!”   余浪愣了一下,掷果潘安?   余浪听出元安这是在夸赞他相貌好,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他轻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糖画分给了元安和曹宝珠,“郡主莫要笑话我,我还以为我在临城惹了什么仇家,有人要暗算我。”   元安接过美人糖画,噗嗤笑出声:“人家那是心悦于你,怎么会是暗算?难道你之前走在街上都没有被姑娘们扔过花果?”   余浪摇摇头,他在舜国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凶神,谁敢往他身上投掷花果香囊?   元安啧啧称奇,“你长得这么好看,看来是你家乡的姑娘们都比较腼腆。对了,那个香囊呢?”   元安见余浪进来时手里只有两个糖画,却没有刚才那位姑娘掷过来的香囊,便好奇问道。   余浪面不改色,只是耳朵已经红的快要滴血了,“我转赠给跑堂了,”   元安微微张大了眼睛,半晌才好笑道:“可怜人家姑娘不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把香囊扔给你,你这么转赠给跑堂小哥了?”   余浪没有说话,厢房里陷入了沉默,元安笑的正开心,气氛突然陷入了尴尬中,她有些无措地扶了下发钗,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曹宝珠没心没肺,没有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她拿着余浪给她的糖画看了看,又看了看元安手里的糖画,嘴一撇不开心道:“为什么元安的糖画是美人,我的就是□□?”   元安举起糖画细细观赏,突然发现,这美人糖画的衣服和发髻和她一模一样,她问余浪:“这是我吗?”   余浪点点头,“我见郡主似乎对糖画很有兴趣,我又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样式,便让老人家比照着郡主的模样画了一个。”停顿了下继续道,“老人家说郡主长得太过好看,他画不出来,只能勉强画出郡主的衣裳样式和发髻。”   元安微红了脸,低着头转着手里的糖画,浅浅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余浪也回以一个微笑,“郡主喜欢就好。”   曹宝珠愤愤地啃了一口手里的□□,她是透明的吗?元安和余公子不但看不见自己,还听不见自己说话了?   不一会,掌柜就亲自带着厨娘把点心送了上来,一碟子咬春饼,一碟子什锦春盘,一碟子豚肉饼,一罐七宝羹。   掌柜谄媚道:“郡主,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春天里才有的点心,劳烦郡主尊口尝一尝,若是有哪里不好,只管跟我说!”   厨娘站在掌柜身后一脸惴惴地望着元安,元安对着厨娘微微一笑,然后举起象牙箸夹起一块咬春饼咬了一口,然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春娘的手艺越发好了,难怪我母亲指名要我带你做的咬春饼。”   春娘顿时喜笑颜开:“民妇微末手艺,都是长公主娘娘和郡主不嫌弃,若能让娘娘和郡主吃的高兴,就是民妇前世积德了!”   元安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小茴,小茴从荷包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到春娘手里。   春娘忙跪下磕头:“多谢郡主殿下赏赐!”   小茴扶起春娘,笑道:“我们郡主在外头不愿意见人跪来跪去,快起来吧。”   春娘和掌柜喜滋滋地出了厢房,刚出厢房就拿了一大半的银角子要塞给掌柜,掌柜直摇手:“你自己拿着吧,给你闺女请个好大夫,抓副好药,眼瞅着要说亲了,不好总病着。”   春娘红了眼圈,“她那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把她生的和别家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   掌柜叹了口气,“你家丫头乖巧懂事,不过就是身体弱了些,肯定能寻个好婆家。”   “元安,”曹宝珠等春娘和掌柜的出去了才开口道:“你又当善财童女了,那一把银子得有十多两吧,要是见个人都这么赏赐,你有多少钱够赏赐的?”   曹宝珠早年跟着父亲东征西讨,也是吃过苦的,知道对穷苦人家来说,银子是多么重要,后来曹家发达了,她也从不铺张浪费。   “春娘是个苦命人,”元安叹了一口气:“她女儿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吃药比吃饭还勤,她丈夫想再要个健康的孩子,她怕多了一个孩子,分了对女儿的关爱,便不肯,她丈夫一纸休书休了她出门,女儿也一并赶了出来,她靠着自己一手厨艺被熙春楼掌柜看中,留在店里当了厨娘,每月的工钱除去女儿的药钱,也不剩多少了。”   “原来如此,”曹宝珠一脸怜悯,“她那个丈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妻女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荷香姐姐,咱们身上带了多好银子?都送去给春娘吧。”   元安沉默了,春娘的丈夫想要个健康的孩子,这有错吗?没有错,只是他不该为了要孩子休妻弃女,要不是熙春楼掌柜心善,春娘只怕已经沦落风尘了。   荷香听了元安的话也十分佩服这个自强自立的母亲,曹宝珠不提,她也打算把自己刚拿到手的月钱给春娘送去。   “临走再送吧,”元安拦住就要去后厨的荷香,“现在去春娘又要来谢,还耽误她做工,不如等临走时悄悄送去,也不必声张。”   曹宝珠深以为然,便让荷香先把银子准备好,临走时悄悄去后厨塞给春娘。   余浪一直静静听着元安和曹宝珠的对话,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曹宝珠因为刚刚误会元安乱撒钱,这会十分殷勤地给元安盛了一碗七宝羹,七宝羹是以七种鲜嫩的时蔬加上米粉,经过春娘巧手熬制,鲜嫩爽口,是熙春楼除了咬春饼最受欢迎的菜肴。   “等柳兄娶了郡主成了郡马爷,可别忘了我们啊!”   “放心吧,等我把淮阳郡主娶回家,你们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鸡犬哈哈哈!”   “柳兄你可别说大话了吧,淮阳郡主是什么身份,能瞧得上你?”   “我姑父为了救长公主而死,我姑姑也因此成了寡妇,儿子刚生出来就死了,就冲着这个,沈家也得把郡主嫁过来!”   “崔兄有所不知,柳兄和郡主可是青梅竹马,与郡主那是两情相悦哈哈哈哈”   众人正在细品点心菜羹,突然听到隔壁厢房的说话声,其实熙春楼的厢房隔音挺好的,但是元安三人是开着窗户的,隔壁估计也开了窗户,所以说话声才能这么清楚地传到这边来。   “啪!”元安重重地把牙箸放在桌子上,脸色十分难看。   “淮阳郡主可是美人录榜首,柳兄若真能抱得美人归,真是艳福不浅啊!”   曹宝珠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噌”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过迅猛,连带着桌子都晃了几下。   “我的鞭子呢?!”曹宝珠怒气冲冲:“我今天非得抽死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元安一把将曹宝珠摁下,“给我坐下!”元安黑着脸道:“当心曹叔叔抽你鞭子。”   曹宝珠梗着脖子十分气愤:“那难道就任由他们在隔壁坏你名声吗?”   元安冷笑一声,一弯腰从绑在小腿处的刀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我自己去!”说着转身就走。   余浪一把拉住元安的胳膊,“你一个姑娘家别去,我去就行。”   元安转头看了一眼余浪黑沉沉的眼眸,又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修长白皙,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才有的手。   元安看着温文尔雅的余浪,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道:“我是男子,这事该由我去解决,你一个姑娘家,手上不必沾血。”   元安展颜一笑,“你以为我要去杀人?”   余浪被元安的笑容晃了眼,他见过元安温柔的笑容,见过元安羞涩的笑容,也见过元安自信的笑容,却从未见过元安如此不屑一顾的笑容,锋芒毕露,像是高高在上凤凰,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余浪像是被烫了手一样猛地缩回手,任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此刻也只能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元安让护卫踹开隔壁厢房的门,然后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眼中的惊艳渐渐变成势在必得的坚定。   柳大郎正在和狐朋狗友们推杯换盏,幻想自己娶了郡主以后如何尽享荣华富贵,青云直上,突然厢房大门被人踹开,柳大郎吓得没拿住酒杯,洒了自己一身。   “淮……淮阳郡主!”   元安看了一眼认出她的人,“你是谁?”   那人忙理了理衣服,人模狗样地对着元安一揖到底,“小生是宣抚使司佥事崔家的,我姐姐是太子身边的人,算起来,我家和国公府还有亲。”   元安冷冷地笑了:“一个六品官吏,不过有个做了太子殿下侍妾的姐姐,也敢和我沈家攀亲?”   元安视线一一扫过屋里的所有纨绔,一挥手,“给我打。”   元安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对着在场的人拳打脚踢。   这些人都是脑满肠肥的的纨绔,平日在家里被娇妾美婢伺候着,何时被人这样打过?   护卫还没打两下就都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郡主!我姑姑是你亲婶婶!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还不知道吧,三婶婶已经放了话,以后不许你们柳家上门,我就是把你打死了,三婶婶也不会知道!”   “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之子,我姐姐是皇家的人!你怎么敢!”   小茴和春桃搬了把椅子在元安身后,元安扶着小茴的手坐在厢房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一个侍妾,也配说自己是皇家的人?”   “郡主!”柳大郎连滚带爬滚到元安脚边,脸上涕泗横流,又狼狈又恶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郡主饶命!再打就打死了!”   元安嫌恶地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这种废物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倒是曹宝珠站在元安身边,十分痛快地看着满地打滚的纨绔子弟,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活该!   “好了。”   元安话音刚落,护卫们就停了手,整齐有序地站在一旁。   元安拿着匕首在柳大郎面前晃了一圈,“知道这是谁送给我的匕首吗?”   柳大郎趴在地上痛哭不止,连连摇头。   元安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柳大郎甚至忘了满身的痛苦,居然涎着口水看愣了。   元安眼眸一厉,抽出匕首狠狠地钉在柳大郎面前。   “啊啊啊!”柳大郎抱着头惊恐地叫着。   “把他嘴堵上。”元安皱着眉摸了摸耳朵,叫的和杀猪一样,吵死了。   一个护卫从一旁桌上拿了一块抹布,团成一团堵进柳大郎嘴里,然后十分嫌弃把手上沾到的鼻涕蹭在柳大郎衣服上。   那抹布是小二用来擦桌子的,不知道擦过多少桌子,柳大郎忍不住想吐,脏污却都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个中滋味,让他终身难忘。   “这把匕首是太子殿下送我的,说如果有人敢欺负我,就拿这把匕首杀了他,当今和太子绝不会追究我的过失。”   柳大郎听闻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像一条爬虫一样拼命向后挪动,还没挪两步就被护卫重重一脚踹在屁股上,顿时“呜呜”直叫唤。   “郡主殿下,郡主娘娘!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们在放屁!”那个姓崔的纨绔忍痛跪在地上磕头磕的砰砰响,不一会头上就一片青紫。   元安笑眯眯道:“你不和本郡主论亲了?”   “是小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求郡主饶命啊!”   元安接过小茴手里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嗯,不错,上好的明前龙井。   然后将茶盏递给小茴,对姓崔的纨绔道:“你倒是识趣,本郡主今日就饶你们一命,稍后本郡主的护卫会亲自送你们回家。”   那些纨绔顿时叫苦不迭,他们都是低品小官家里,在这个一块砖头下去能砸死三个皇亲国戚的临城实在算不上什么,若是被家里知道他们得罪了郡主,只怕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   “至于你嘛……”元安玩味地看着丑态百出的柳大郎,“本郡主实在不喜欢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不如割了你的舌头如何?”,说着拔起钉在地板上的匕首,示意护卫把柳大郎的舌头揪出来。   护卫刚把抹布从柳大郎嘴里拽出来,只见柳大郎“嗝!”一声,翻着白眼就昏了过去,□□慢慢印出一片水渍。   “我还当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元安嗤笑道:“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把他给我丢到大街上去。”   两个护卫领命后抬着柳大郎扔在了大街上,扑腾起一地的灰。   元安走出厢房,对在一旁看热闹的掌柜歉意一笑,“屋里坏的器具,都记在我账上。”又对小茴道:“给掌柜些银子,让他们压压惊。”   掌柜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厢房里哀嚎的纨绔们,对元安点头哈腰地道谢。   元安和曹宝珠回到厢房,余浪还坐在原位端着一碗菜羹,元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余浪放下碗,温和地笑道:“郡主如此心慈手软,怎么会吓到我?”   元安有些惊讶,“你不觉得我跋扈,还觉得我心慈手软?”   余浪微微垂眸,将眼底的杀意掩饰的不着痕迹,微笑道:“他们口里污言秽语,就算割了他们的舌头都不算过分,郡主只不过不痛不痒打了他们一顿,若这也算跋扈的话,那世上人人都跋扈了。”   元安收敛了一身锋芒,抿嘴一笑,露出连个小巧俏皮的梨涡,看起来乖巧的让人心疼。   元安拿出一个梅花铜镜,对镜扶了扶有些歪的发钗,“好好的兴致,都被这些人扰了,宝珠,我们回吗?”   元安开口说要回家,曹宝珠自然没有异议,连连点头。   元安对余浪笑了笑,主动开口邀请:“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们下次一起去三元楼尝新出的豆腐菜吧,听说也十分好吃。”   “多谢郡主相邀,”余浪笑道:“哪天郡主有了兴致,只管让人传句话,我一定奉陪。”   元安和余浪道别后,和曹宝珠一起下楼。   柳大郎还躺在熙春楼门口哼哼唧唧,元安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上了马车,叮叮当当的铃声越来越远。   柳家的下人这才从一旁跑出来,扶起柳大郎灰溜溜地走了。   余浪坐在二楼厢房的窗户旁,看着元安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开口对身边的小厮道:“丁九办事是越来越好了。”   小厮忙低着头,“丁九说柳家才上门提亲,若是立马出了事,怕连累了郡主,这才想缓一段时间再动手,没想到……”   余浪脸上一层寒冰,“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柳家挂上丧皤。”   小厮忙应了一声:“是,小的回去就和丁九说。”   楼下看热闹的人欣赏完柳大郎狼狈的模样,还觉得意犹未尽。   一位读书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有些不忍,“郡主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旁边的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高声道:“淮阳郡主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又心地善良,这些纨绔子弟能让郡主这么生气,肯定没做什么好事!”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就是!两年前瘟疫,临城外都是流民,是郡主率先拿出了所有积蓄和俸禄,施粥散药,不知救活多少人!”   “听说郡主还把每年封地上的岁收都捐给了军队,郡主人美心善,肯定是这些纨绔干了坏事,才惹得郡主大怒!”   “是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开口道:“我儿子打仗时坏了一条腿,要不是郡主每年都买大批药材送到军队,我儿子只怕命都保不住了,多亏了郡主,他现在才能活蹦乱跳,在边疆保家卫国。”   众人看着护卫提溜一个又一个纨绔从自己身边路过,有些胆大的,直接一口唾沫吐在那些纨绔身上,这些纨绔平日里没少干坏事,今天可算是解了气了!   余浪坐在窗户边看着底下愤愤的老百姓,听着他们滔滔不绝地夸赞着元安,眼里的寒冰渐渐融化。   元安回家后,把在熙春楼的事告诉了长公主和沈国公,沈国公气得差点跳起来,怒火中烧道:“就打一顿也太便宜他了!”   元安噘着嘴趴在长公主怀里,长公主脸色十分难看,手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生怕女儿受了惊讶。   “我那不是看着三婶婶的面子,他毕竟是三婶婶的亲侄子,我又不能真的把他舌头割了!”   元安一脸委屈,她自从回了沈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若是其他人,她自然要好好教训一顿,可是三叔当年救了母亲和两个哥哥,三婶婶对她也很好,时常嘘寒问暖,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要顾忌些三婶婶,三婶婶自从上次被柳家那个老婆子气了一顿,至今卧床不起,若是被她知道柳家又出幺蛾子,只怕真要被气死了。   长公主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后背,“我的心肝儿,受委屈了。”   元安腻歪在长公主怀里,委屈巴巴地搂着长公主的腰,沈国公看了越发的心疼,恨不得立刻冲到柳家,把柳大郎揪出来狠狠揍一顿,揍得他亲爹妈都认不出来!   柳大郎被元安教训一顿后,柳家老太太再也不敢上门,缩在家里抱着孙子嘴里骂骂咧咧,她不敢骂元安,只敢骂柳氏,因为长公主下了命令,不许向柳氏通传柳家的消息,所以柳氏还不知道柳大郎被元安打了一顿,还以为自己母亲已经想通了。   至于当日在场的其他纨绔,都被沈家的护卫送回了家,家中长辈看到儿子孙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没来得及心疼,就看到挂着镇国公府腰牌的护卫冷冰冰地对他们道:“你们家养的好儿子/好孙子。”   然后留下一脸懵逼的长辈和目光躲躲闪闪的纨绔们,扬长而去。   等从自家儿子/孙子口里问出事情原委,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边痛哭一边又把那些纨绔狠狠打了一顿,直把那些纨绔们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连柳大郎的丧礼都没赶上。   柳大郎死了。   元安知道这件事时,正在绣衣裳,太后的千秋节将至,元安写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亲自描图,准备给太后做一件百寿服,希望能保佑太后长命百岁,无病无痛,平安康泰。   冷不丁听见春桃来报,柳家老太太在沈家大门口哭得死去活来,说柳大郎快不行了,求沈家帮着请一个太医救命。   元安一听见此事,手里的针差点扎了手。   小茴忙接过元安手里做了一半的衣服,瞪了一眼春桃,“这种事也不知道缓着点说,吓着郡主你担得起吗?”   “柳大郎怎么突然就要不行了?”元安有些慌了,难道是前两日护卫下手没轻没重,打出了内伤?   春桃忙道:“听说是柳大郎为了一个花茶坊的女子,和人争风吃醋,被人打破了脑袋,脑壳都瘪了。”   别看元安那天嘴里喊打喊杀,又是要杀人,又是要割舌头,其实她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乍听到这种血腥的事,只觉得胸口一阵不适。   小茴气得打了春桃胳膊一下,怒目道:“让你缓着点说,你还尽挑厉害的说!”   元安坐在秋千架上,遥望乐静堂的方向,若是三婶婶知道了这件事,只怕要病上加病了……   长公主看在柳氏的面子上,让周管家拿着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周管家和柳老太太刚走,长公主就让人把沈明堂喊了过来。   长公主屏退左右,问道:“柳大郎的事和你可有关系?”   沈明堂愣了一下,忙道:“他是和人争风吃醋被打了,和儿子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将信将疑,“柳家来提亲那天,你气冲冲出去了,就没有想着为你妹妹出口气?”   沈明堂大喊冤枉:“我是想让人套了柳大郎的麻袋打一顿,可是想着柳家刚从沈家出去,柳大郎就被打了,傻子也能猜到是我们沈家人做的,本来也计划就在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动手,柳大郎就出了这事。”   长公主沉吟片刻,“与你无关就好,母亲就怕你脑子一热,出手没轻没重,闹出人命来。”   “儿子又不是没有脑子,”沈明堂觉得自己十分无辜,“柳大郎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我最多找人狠狠打他一顿,怎么会要他命?”   周管家带着太医刚到柳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柳大郎已经咽气了。   柳家很快就挂上了白色的丧皤,柳氏知道柳大郎的死讯后,只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求长公主看在自己的份上,给柳大郎一份体面。   长公主虽然深深厌恶柳家,但是念在与柳氏的妯娌情分,还是派沈明堂送去了奠仪。   柳大郎头上有父母和祖母,脚下又无子,按照规矩,棺材只能在家中停一夜,第二日就要送去埋了,还是沈明堂传了长公主的话,柳家族长才让柳大郎停灵三日,方才下葬。   听说柳家老太太失了独孙,大受打击,柳大郎死后第二天就中风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   柳家在元安生活里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了幕,自此以后元安再也没有听到过柳家的消息。   元安依旧每日上午和曹宝珠一起上课,下午听秦先生说书,晚上或者做百寿服,或者教桓哥儿描红,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曹家就闹出事了。   这几日曹宝珠一直没来上课,曹家派人来说曹宝珠病了,元安派小茴去看曹宝珠,却连曹宝珠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曹夫人打发回来了。   元安心里十分不安,如果宝珠真的是病了,曹婶婶为什么不让宝珠见人?   曹宝珠缺课的第三天,元安刚下课,正要去正院陪母亲用膳,春桃突然急急忙忙跑来,“郡主,荷香姐姐求见您!”   “荷香姐姐?”元安猜测荷香是为了曹宝珠而来,忙让墨兰去回长公主,她迟些再去正院。   然后带着小茴和春桃急急忙忙回了许闲斋。   寒竹正陪着荷香,荷香急得直掉眼泪,元安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宝珠有难?   荷香一见到元安扑通就跪下了,“求郡主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元安忙让小茴扶起荷香,焦急问道:“宝珠怎么了?”   荷香哭道:“我们姑娘被将军打了一顿,关在了祠堂,已经整整两天没吃没喝了,姑娘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求郡主快救救我们姑娘!”   元安不敢置信道:“曹叔叔最疼宝珠了,怎么会这么对宝珠?”心中念头一转,让小茴等人都出去,才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家大姑娘的事?”   荷香哭着点点头:“姑娘三天前去大姑娘的院子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回来还兴高采烈的,说大姑娘回心转意了。后来大姑娘来找姑娘,说求姑娘帮她遮掩下,她要去找赵郡王诀别,姑娘本不愿意,可是大姑娘说我们姑娘如果不答应她,她这辈子都不会死心,姑娘只好应了。”   元安忙道:“你们大姑娘被曹叔叔和曹婶婶发现了?”   荷香又点了点头,继续哭道:“将军生了好大的气,说姑娘不顾家族脸面,助纣为虐,把姑娘打了个半死。”   “不对!”元安一拍桌子呵道:“若只是私会外男,曹叔叔不会发这么大的火,连宝珠都打了个半死,还关在祠堂里,到底怎么回事?”   荷香咬了咬唇,想到在祠堂里奄奄一息的自家姑娘,一狠心全都说了出来:“大姑娘早就和赵郡王暗通曲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元安跌坐在绣凳上,曹姐姐好糊涂!自己作死还连累自己亲妹妹!   元安恨得直咬牙,曹敏有了身孕,曹将军怕伤阴德不敢对她动手,就把气撒在宝珠身上!宝珠身为妹妹,已经做到了规劝的责任,就算她不该帮着曹敏私会赵晏,曹将军也不该这样重罚宝珠!   “小茴!”元安突然高声喊道:“你去库房里拿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和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寒竹,你去告诉母亲,今日我不陪她一起用膳了,请母亲不必等我,等我回来再去向母亲请罪!”   小茴忙进来问道:“郡主要做什么?”   元安冷笑一声:“去曹家看宝珠!”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2章   “郡主!你慢些!”小茴和春桃抱着一堆药材和药膏忙乱地跟在元安身后。   元安担心曹宝珠, 心急如焚, 恨不得立马飞去曹家,脚步也越来越快, 坐上马车后不断地催促车夫快些。   一路快马加鞭飞奔到曹家门口, 曹家守门的护卫远远看到元安的马车飞奔而来, 忙去通知管事的, 管事的一边让人去通知曹夫人一边到大门处迎接元安。   元安的马车在二门处停下时, 两个老妈妈已经在此等候了, 见到元安下车, 忙上前笑道:“我们太太听说郡主来了, 高兴坏了,忙去更衣了,所以让我们两个老婆子先来恭候郡主, 怠慢了郡主, 还请郡主海涵!”   元安认出这是曹夫人最看重的两个老妈妈, 也笑着回道:“我没有递帖子就突然上门,还要请曹婶婶莫怪我失礼才是。”   老妈妈跟在元安旁边微微弓着腰, 听见元安的话忙连声道不敢。   元安看了一眼老妈妈, 突然用帕子捂着眼睛哽咽道:“我听说宝珠妹妹风寒加重, 我这心就跟在油锅里滚一样,忙从家里找了些上好的药材, 希望对宝珠妹妹的病情有益。”   元安的帕子很快就濡湿一片, “妈妈也知道, 我与宝珠就像亲姐妹一样, 一听说她病了,我连午膳都来不及用就赶过来。”   老妈妈看了一眼元安身后的荷香,也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我们姑娘有郡主这样的闺中密友是姑娘的福气,郡主这边请。”   老妈妈引着元安到曹家正厅时,曹夫人已经等着了。   元安上前先行了一个晚辈礼,“元安突然上门打扰,还请婶婶原谅元安唐突之处。”   曹夫人脸色憔悴,眼中全是血丝,忙上前扶起元安,“郡主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快起来!”   元安顺势起身,和曹夫人寒暄一阵后,曹夫人要让她坐在上位自己旁边,元安执意不肯,只肯坐在曹夫人下首,曹夫人拗不过她,只好听从了。   元安刚坐下就给小茴使了个眼色,小茴和春桃忙捧着药材补品恭敬地上前,元安红着眼圈道:“曹婶婶,这些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都是难得一见的贡品。听说宝珠妹妹是得了风寒,我特意从家里找了出来,希望能让宝珠妹妹的病早日好转。”   元安起身,亲自把礼单递到曹夫人手里。   曹夫人接过礼单,也红了眼圈,“多谢郡主。”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礼单,顿时惊了。   人参、何首乌、金疮药……   这些可不是治风寒的药材。   曹夫人抬头看着元安,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最对宝珠的病症,郡主有心了。”   元安微微一笑,“曹婶婶和我客气什么?我和宝珠和亲姐妹都不差多少了。”   “宝珠平时最挑食,”元安又红了眼圈,忧心忡忡对曹夫人道:“如今又病了,更不愿吃东西,只怕这两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她本就病了,再不吃不喝,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元安泪眼朦胧地看着曹夫人:“曹婶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曹夫人长叹了口气,一脸感激地看着元安,“宝珠有郡主这样的好姐妹,是她的福气,郡主所说的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元安松了一口气,看曹婶婶的态度还是心疼宝珠的。   元安趁着打铁道:“曹婶婶,我能不能去看看宝珠?”   “这……”曹夫人面上有些犹疑,一旁的老妈妈忙开口道:“回郡主,我们二姑娘刚服了药睡下了,只怕见不了郡主。”   曹夫人忙道:“正是如此。”   元安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立刻就见到宝珠,也不强求,把宝珠从祠堂抬出来再收拾一番,总要时间,她得给曹夫人这个时间。   于是元安便道:“那我可否去见见曹姐姐?我母亲常让我多学学曹姐姐的娴静明礼,算起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曹姐姐,我先去和曹姐姐说说话,等宝珠醒了我再去见她。”   曹夫人又犹豫了,元安奇怪道:“难道曹姐姐也病了?”   曹夫人听到元安搬出长公主时面色就有些不虞,又被元安的话堵住了,总不好说曹敏和妹妹一起病了,竟然是不见也得见了。   曹夫人试图挣扎,“敏儿如今在替郑大公子尽人事,不好抛头露面见人。”   元安忙道:“我和曹姐姐宝珠妹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咱们两家又是至交,哪里计较这些?”   曹夫人只好松了口,让人带元安去曹敏的院子。   元安给曹夫人行了晚辈礼后,便跟着侍女去曹敏院子了。   等元安走远了,曹夫人又拿起礼单,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泪落在礼单上,晕染出一片墨渍。   “冤孽啊……”   元安一路上都在琢磨,曹婶婶今日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元安是见识过曹夫人怎么打发族中前来胡搅蛮缠的族人的,说话滴水不漏,不但拒了族人无礼的要求,还让族人千恩万谢,自己今天是不是太顺了些?   元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带路的妈妈,突然想起来,荷香似乎是这位妈妈的女儿!   没错,荷香是曹婶婶指派到宝珠身边的,怪不得她总想不通荷香一个女孩子怎么一个人从曹家偷偷溜到沈家,曹家是武将,守卫何其严密?若是曹叔叔和曹婶婶有心封锁,别说荷香,就是一只麻雀都别想飞出曹家。   元安在心里默默叹息,曹婶婶慈母心肠,想必是劝不动曹叔叔,只能冒着消息泄露出去的风险,让荷香去沈家向自己求救,自己好歹是当今的亲外甥女,只要自己上门要求见宝珠,曹夫人就有理由把宝珠从祠堂里接出来,以曹婶婶的手段,人只要接了出来,就不会再回祠堂了。   若不是宝珠的外祖父一家这几日回老家祭祖,曹婶婶也不会让荷香冒险把消息露给自己,要知道,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曹氏一族不但颜面扫地,曹氏女今后再难觅良人,单是治家不严,败坏礼教这一条就够让御史台那些官吏闻风而动。   曹敏苟且的对象又是当今死敌之子,一旦君臣之间因为此事有了嫌隙,曹家迟早要走下坡路,别看如今曹氏族人捧着曹家,一旦曹家失势,曹氏那些不省心的只怕要生吞了曹家一家。   想到这些,元安对曹敏就越发不满,她为了自己的私情,把曹家至于何地?把宝珠至于何地?她难道就不想想,自己做出这样的丑事,让宝珠还怎么嫁人?曹氏一族所有未嫁的女儿的婚事都要受其影响,就连出嫁的女儿在婆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虽然元安喜欢看话本里的才子佳人,但是她从来不觉得那些才子佳人为了所谓的真爱,不顾家族和父母的脸面私奔是对的,父母生养一场又精心教养着长大,难道就是为了让女儿给家族抹黑的吗?   就算是婚前两情相悦,禀明父母就是,若只是门不当户不对,那些才子们就该去考个功名,等功成名就了把心上人风风光光娶回家才是,无媒苟合算什么?   元安越想越气,憋了一肚子火,见到曹敏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时她也同情不起来。   元安坐在曹敏床边的绣凳上,忍不住讥讽道:“我只知道宝珠重病,没想到曹姐姐也病了。”   曹敏看了一眼贴身的侍女,侍女忙带着其他丫鬟退下了,元安也挥手让小茴和春桃一起退下。   曹敏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突然看着元安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曹姐姐说的是什么?”元安不等曹敏再开口,继续道:“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曹敏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枕上,“郡主是来替宝珠讨公道的?”   元安看着曹敏身后靠着的软枕和身上盖着的锦被,无论是用料还是刺绣,俱是珍品,想到罪魁祸首在这里高床软枕,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着,宝珠却在冷冰冰的祠堂里,心里越发不平。   “这里是曹家,曹叔叔曹婶婶,还有曹姐姐你,都是宝珠的至亲,”元安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宝珠在自己家里,还需要我一个外人来替她讨公道吗?”   “哈哈哈……”曹敏笑得眼泪直往下掉,“是啊,都是至亲,都是至亲!”   曹敏眼中多了几分不屑,“因为都是至亲,所以他们连问都不问我,就把我许配给了郑家大公子!因为是至亲,他们要我为郑家大公子守孝,我就必须要守!因为是至亲,我必须听他们的安排,我不能嫁给我最爱的人!他们下次又要把我嫁给谁?是嫁给奕王成为皇亲国戚?还是嫁给你二哥,巩固曹沈两家的关系?”   “可是这些和宝珠有什么关系?”元安看着歇斯底里的曹敏,心中一点都同情不起来,“郑家大公子傲骨铮铮,剿匪时被抓,宁死不屈,人品贵重,他若没有马革裹尸,以后前途无量,你嫁入郑家,以后就是国公夫人,是郑家主母!当初郑家大公子还未订婚时,多少妙龄少女对他有意?他可有多看谁一眼?你说一句想吃熙春楼的早点,他三更到临城,连家都来不及回,内城不许骑马,他便徒步横穿大半个内城,赶在你醒前把早点送到曹家!”   “曹姐姐,”元安感觉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曹敏放佛是个假的,她深深缓了口气,“就算你不喜欢郑家大公子,如今他已经为国捐躯了,你还有大把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挑了个最不可能的?”   “你懂什么?”曹敏冷笑一声,“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除了奕王就是你二哥,你扪心自问,他们可是良配?奕王和沈家二公子早已经过了弱冠,却迟迟不娶妻,常常流连花茶坊这种地方,他们可算得上良配?”   元安见曹敏总是牵扯着奕王和沈明堂,越发觉得曹敏无可救药,“二表哥和二哥哥是风流不羁了些,可是他们从未做过出格的事,那赵郡王难道就是个好的吗?他不但流连花茶坊,府里还养了一群美妾娈童,曹姐姐心气高,瞧不上我二表哥和二哥哥,也不用拿赵郡王来贬低他们。”   元安有些气狠了,二哥哥和二表哥也没把人带回家啊,那赵郡王几乎把各大花茶坊住成家了,左一个美人右一个戏子往家里带,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想到八岁那年,赵郡王先是在祁州郊外挟持了她,后又在她认亲前夜拿着个银香囊来勾引自己,自己那时候才八岁,可见赵郡王人品何其低劣!   曹敏闭上眼睛,面上一道道泪痕,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道:“你们都不了解他,只有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有我!”   元安实在忍无可忍,“嚯”地起身,冷冷地看着曹敏道:“我原以为你至少会担心一下宝珠,没想到你心里除了满腔的怨愤和你那所谓的真爱,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宝珠。”   元安深深为宝珠感到不值,宝珠为了这个姐姐茶饭不思一个月,又受这个姐姐的连累挨了这么重的罚,她心心念念的姐姐却一点不担心她。   明德知礼?堪为闺秀典范?我看是知人知面难知心!   元安感觉自己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就要被气死了,幸好外头妈妈来报,说曹宝珠醒了,想见郡主。   元安从曹敏院里出来后火气更重了,气得眼泪直掉,曹叔叔就为了曹敏这样的大女儿这般对宝珠这个小女儿?元安家中只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也十分疼爱她,她不敢想宝珠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该有多难过!   曹宝珠的情况比元安想的要好得多,虽然趴在床上神色恹恹,但是脸色还算得上红润。   她见到元安还笑了笑,“元安,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在祠堂要被闷死了。”   元安忙拉着曹宝珠的手道:“我听荷香说你被重重打了一顿,又关在祠堂里不吃不喝两天,快吓死我了!”   曹宝珠笑得有些傻乎乎的,“打板子是母亲的人,那板子轻飘飘的,打在身上声音又脆又响,其实一点不重。”曹宝珠有些不好意思让元安靠近自己,然后小声道:“我屁股就青了些,连皮都没破。”   元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伸手弹了下曹宝珠圆了些的下巴,没好气道:“看你这下巴,这两天也没少吃吧?”   曹宝珠笑嘻嘻道:“桂妈妈一天恨不得给我送八顿饭,我没忍住就多吃了些。”   桂妈妈就是荷香的母亲。   元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戳了下曹宝珠的额头,“原来我担心了半天都是白白担心!亏我还为了你险些和你姐姐吵了起来。”   “你去见过姐姐了?”曹宝珠挣扎着就要起来,刚动了一下就哎呦叫唤起来。   元安忙按住曹宝珠,“没把你姐姐怎么样!你给我安心躺着!”   曹宝珠拉着元安的手可怜兮兮道:“元安,你别和姐姐计较,姐姐……也挺可怜的……”   曹宝珠眼圈渐渐红了,“我这一个月为了姐姐日夜提心,其实姐姐也不好过,我那天晚上去找姐姐,才知道当初和郑家的婚事姐姐根本不愿意,是父亲和母亲瞒着姐姐定下的,姐姐一直对赵郡王倾心,我还曾经嫉妒过姐姐,觉得父亲和母亲一直偏心姐姐。”   元安冷哼一声,“你们亲姐妹俩都可怜,就我一个外人多管闲事了,可惜我那些上好的药材了,不行,我现在就去曹婶婶那里要回来!”说着就作势要起身。   曹宝珠忙扯着元安的衣袖,“元安!好元安!我知道你最好了!”   元安气势汹汹而来,本来是想来拯救曹宝珠于水火的,见到曹宝珠才知道,原来挨罚一事是雷声大雨点小,曹宝珠不过屁股青了,过不了两天就会好。   既然如此,那荷香姐姐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曹家的护卫这么松散的吗?   从曹家回到沈家这一路,元安都在想这件事,是荷香姐姐以为宝珠受了重罚,不得以才偷跑来沈家求自己救宝珠的?   元安对着亲自上来帮着牵马的周管家认真道:“周管家,咱们府里的护卫工作可要做好,千万不能出纰漏。”侍女偷跑出去这种在沈家一定不能出现!   周管家笑道:“郡主放心吧,咱们府里的都是退下来的士兵,都厉害着呢,保管一个蚊子都飞不出去!”   元安沉默了,她本也以为在曹家,一只麻雀都飞出去,后来荷香一个大活人就偷跑出来了……   元安一回到沈家就去了正院,长公主午睡才起,见到元安过来忙关切问道:“怎么午膳没用就出门了?可吃过了?饿不饿?”   元安笑道:“我去看宝珠了,曹婶婶还能不给我饭吃吗?早吃过了!”   长公主这才放心,又问元安急匆匆去曹家做什么。   元安屏退左右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和长公主都说了,长公主刚开始一脸震惊,听到曹宝珠其实没有什么大碍时,脸上也带了些疑问,沉思片刻后浑身一震,看了一眼也陷入沉思中的元安,叹了口气,女儿这是受了算计了。   她摸了摸元安的发髻,到底年纪还小……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3章   第二天一早, 长公主估摸着当今下朝的时间, 进宫求见当今。   一刻钟后,当今大怒, 让人去追回还没来得及出宫门的曹将军, 曹将军到御书房时长公主刚刚出来, 她微笑着冲曹将军点了点头。   曹将军一揖到底, “多谢长公主。”   “曹将军客气了, ”长公主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你和你夫人连自己女儿都算计上了, 我若不跑一趟, 岂不是白费将军和夫人一番苦心了?”   曹将军听了这话就知道长公主心里有气,忙又作揖道:“我和拙妇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还请长公主宽宥一二, 待此事一了, 我一定亲自上门给郡主赔罪。”   长公主嗤笑一声:“元安一个晚辈, 可当不起你这世叔的赔礼道歉。”说完,长公主一甩衣袖, 就要离去。   曹将军苦笑一声, 若不是走投无路, 他又何尝想利用两个懵懂的姑娘。   “曹将军,”刚走出两步的长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 回头道:“元安看中你那套弓箭许久了, 不知曹将军可愿割爱?”   曹将军大喜, “愿意!愿意!只要长公主和郡主肯消气, 别说是一套弓箭,就是十套我也舍得。”   “那我就先替元安谢谢曹将军了。”长公主这次是真的走了。   曹将军目送长公主远去,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朝服,跪下俯首,高声道:“微臣曹虎请见陛下。”   韩内官出来将曹将军迎了进去,曹将军进去后,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然后伏在地上一顿痛哭。   “微臣对不起皇上啊!”   “微臣养了那么个没出息的女儿,竟然干出这种丑事!”   “只求陛下留微臣那个不孝的女儿一条命,微臣回家就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打了,送去栖霞庵修行,一辈子不许栖霞庵的大门!”   当今还没来得开口,曹将军就先嚎了三嗓子,当今一肚子怒火被曹将军这么一哭,硬生生憋在肚子里,险些把五脏六腑都气炸了。   当今强压住满腔火气,喘了好几口气才道:“你心里倒是清楚朕找你来做什么!”   曹将军痛哭流涕道:“微臣在门口遇到长公主,长公主和微臣提了一句。”   “哼!”当今指着曹将军十分气愤:“你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敢瞒着朕!要不是长宁告诉朕,朕还不知道曹大将军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曹将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十分伤心,“微臣是没脸来见陛下,咱们多少兄弟折在赵家手里?不敢欺瞒陛下,微臣每次见到赵晏都恨不得生啖其肉,要我把女儿嫁给他,那是万万不能!”   “曹卿糊涂啊!”当今突然语重心长道:“前赵王自然可恨,可是与他儿子却没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已经和他……你若不顺了他们的意,难不成真要送女儿去当比丘尼吗?”   当今意味深长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曹将军,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曹将军手心一片冷汗,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从地面传来的一阵阵凉意让他脑中一片清明,他想起临走时夫人交代自己的话,咬咬牙,对当今道:“微臣自然舍不得女儿青春年少就去当了比丘尼,可是若要微臣点头同意和赵家结亲,除非断绝父母关系,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管她了!随她嫁给赵晏也好,去当比丘尼也好,死在大街上也好,微臣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当今满意地点点头,从书案前起身,亲自下台阶扶起曹将军,携着曹将军的手道:“曹卿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若让你断了父女关系,岂不是太不讲人情了?”   曹将军一脸坚定,“反正微臣绝不与赵家结亲!”   当今叹了口气,“朕与曹卿都是当父亲的,如何不能体会曹卿的心情?曹卿且先别急,在一旁坐着,朕已经派人去宣赵郡王了,该怎么处理,等他到了再说。”   曹将军不肯坐,说自己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无颜面对死在赵家手里的弟兄们,要跪着赎罪,最后是当今发了火,曹将军才一脸羞愧地坐在一旁。   赵晏很快就到了。   当今看着跪在台阶下的赵晏一言不发,曹将军却狠狠地瞪着他,看样子是真的恨不得扑上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啪!”当今重重地把手边的茶盏砸在赵郡王脚边,韩内官和曹将军都吓得跪下了,赵郡王更是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你父亲是朕一生之敌,朕也十分佩服你父亲的雄才大略,这才封了你郡王之位,没想到你父亲那样的英雄人物竟然只留下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当今十分感慨:“若是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以你为耻!”   赵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支支吾吾一阵完整的话都说出来。   当今看在眼里,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里却十分满意,赵王留下来的这个儿子果然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废物,平日里在花茶坊里胡闹够了,如今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招惹曹家大女儿。   废物好啊,没脑子的废物他才放心。   “朕问你,”当今冷眼望着赵晏,“你与曹大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赵晏哆哆嗦嗦道:“微……微臣……与曹大……大姑娘是……是情投意合,情……情难自禁……”   “好一个情投意合!好一个情难自禁!”当今都被气乐了,“亏你有脸说出这种没有廉耻的话来!你与曹大姑娘情投意合,大大方方上门求亲就是,何必做出这等丑事?!”   赵晏抖了一下身体,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微臣怕……怕曹将军……不……不许……”   “不许你们就能无媒苟合了?”当今气得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勉强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你说说,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赵晏犹豫了下,重重地磕了个头,“求陛下成全……成全微臣和……和敏敏的……的婚事!”   当今还没来得及说话,曹将军就勃然大怒地跳了起来,上前一脚把赵晏踹倒在地,指着赵晏怒骂:“你放屁!我死也不会让女儿嫁给你!”   韩内官忙厉声道:“不得在陛下面前放肆!”   曹将军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御书房,当今眼皮子底下,腿一软就跪下了,“微臣失态,求陛下责罚!”   当今让人小内监扶起曹将军,安慰道:“曹卿不必如此,你的心情朕能理解。”   曹将军感激涕零,拽着小内监的衣袖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   当今沉吟片刻后,长叹一声,一脸不忍道:“曹大姑娘如今有了你的骨肉,朕若不成全你们,只怕曹大姑娘就要一尸两命,朕于心不忍。”   赵晏挨了曹将军一脚,十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听见当今的话一脸欢喜,忙磕头道:“多谢陛下隆恩!”然后小心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曹将军。   当今又问曹将军:“曹将军可愿意?”   曹将军跪下,低着头沉默不语,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满了抗拒。   当今脸一沉,“这是朕的圣旨,曹卿要抗旨吗?”   曹将军忙叩首道不敢,当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让韩内官取了一张空白的圣旨,挥毫写下一张赐婚的圣旨,考虑到曹敏的肚子已经等不了,便让司天监择最近的吉日,越快越好。   曹将军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圣旨。   赵晏领了圣旨,一脸喜意,不停地给当今磕头谢恩,当今满意地看着赵晏唯唯诺诺的样子,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等赵晏走了,当今再次下了台阶,扶起还一脸不情愿跪在地上的曹将军,无奈道:“敏儿那个丫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没有女儿,你们几个近臣家的女儿就像是朕的亲女儿,朕怎么舍得让敏儿出家?”   曹将军红了眼圈,十分羞愧道:“微臣死后没脸去见弟兄们了!还有郑家,微臣实在是无颜……”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今反驳道:“弟兄们和朕都一样,只要看着孩子们平安幸福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郑家,朕会亲自安抚,你放心就是。”当今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听说宝珠那丫头被你打了一顿,还关了祠堂,你这当父亲也太狠心了?宝珠伤势如何韩福,去把朕的金疮药拿一瓶给曹卿。”   曹将军一脸感动地推辞道:“昨日元安郡主来看小女,已经送了金疮药了。”   陛下这才作罢。   “曹将军是太狠心了!”皇后从门外进来,一脸不满道:“宝珠那丫头单纯活泼,臣妾像疼自己女儿一样心疼她,这么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竟然被打了板子,还关在祠堂整整两天!”   曹将军忙请罪,口里却道曹宝珠的不是,“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那丫头早知道她姐姐的丑事,隐瞒不报不说,还助她姐姐出门私会赵郡王,臣这才罚了她。”   皇后冷哼一声:“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父亲!宝珠虽然有错,但是也是爱护姐姐,而且听长公主说,宝珠也规劝过姐姐了,就算要罚也不该罚的这么重。”   当今见皇后十分维护曹宝珠,便笑道:“若是皇后心疼宝珠,干脆把她留在身边如何?”   皇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曹将军若不嫌弃本宫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本宫便厚着脸皮向你讨了宝珠做儿媳妇如何?”   曹将军大惊,忙跪下道:“奕王龙章凤姿,微臣的小女如何配得上奕王殿下?”   当今笑道:“你那女儿朕和皇后都知道,是个良善的,元安又常在朕面前夸赞宝珠,除非你嫌弃朕的儿子?”   曹将军如何敢说自己嫌弃当今的儿子?可是想到自己懵懂单纯的二女儿,要嫁给风流不羁的奕王,他这心就像刀割一样疼痛,嫁入皇家说得风光,内里滋味又有谁能知道?自己女儿又算不上聪明,日后奕王的姬妾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可是当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将军只能一脸受宠若惊地谢当今隆恩。   曹将军走出御书房时,外面正艳阳高照,曹将军回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御书房”三个大字,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保住了大女儿的命,成全了大女儿的心愿,却毁了小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他如何有脸去见单纯濡慕的小女儿?   御书房里,皇后一脸不痛快:“本以为曹家大姑娘是个好的,勉强可配津儿,没想到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   又想到自己儿子要娶那个无才无貌的曹宝珠,对曹敏更厌恶了几分。   当今拍了拍皇后保养得当的手安慰道:“津儿好美人,婚后多赐他些美人补偿就是了,曹家是朕的肱股之臣,定不能与朕离心,要曹敏死容易,曹卿心里难免会有心结,反正女人生子素来是要在鬼门关转一圈,曹敏能不能平安生子还另说。”   皇后也知道轻重,不过心里有气,白抱怨几句罢了。   长公主回到沈家,刚到正院门口,就看到紫苏一脸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见到长公主忙迎上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郡主一下课就来找娘娘,如今正躺在软榻上闷闷不乐。”   长公主忙进屋,果然看见软榻上的毛毯里鼓起一团包包,长公主掀开毛毯,元安噘着嘴缩成一团,正生着闷气。   长公主让其他人都出去,然后摸着元安的额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元安从毛毯里钻到长公主怀里,一脸委屈地点点头,“我想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终于明白了,荷香确实是曹婶婶故意放出来报信的,不过不是让我去救宝珠,是故意让我知道曹姐姐和赵郡王的丑事。”   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元安继续。   “曹叔叔不是因为气愤宝珠替曹姐姐遮掩才打她的,是故意打给我看的,也是打给当今看的,曹叔叔就想借我的口让母亲知道,再让母亲去告诉陛下,曹叔叔和曹婶婶是如何的愤怒。”元安缩在长公主怀里,握拳锤了下自己的脑袋,“平日都说我聪明,我看我一点都不聪明,被曹叔叔和曹婶婶算计了都不知道!”   长公主忙抓住元安的手腕,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聪明,只是经历的太少,听到宝珠被打了就以为是曹将军迁怒于她,见曹夫人态度有异,便以为曹夫人是心疼女儿,才故意让你知道,好让你救宝珠。”   长公主摩挲着女儿细弱的手腕,安慰道:“不是你不聪明,是你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元安翻了个身,枕着长公主的腿,心中还有不解,“为什么曹叔叔不直接禀明当今,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还害的宝珠挨了一顿打?”想到只能趴在床上的曹宝珠,元安有些心疼,“我去看宝珠时,宝珠还在自责自己没早点劝阻曹姐姐,让曹叔叔和曹婶婶生了这么大的气。”   长公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元安的问题,圣心难测,曹家不敢冒这个险,只能通过自己这个皇妹转圜一下,这些她不想要元安知道,元安一个女儿家,以后只要守着自己那一片小天地就行了。   元安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见长公主不说话,也没有继续追问,母女俩静静待到秦氏和三个小团子过来。   下午时,临城所有权贵都知道当今把曹家大姑娘指婚给了赵郡王,就在众人暗自揣测曹家失了圣心,不然当今怎么会把曹大姑娘指婚给赵郡王?赵郡王可是当今死敌之子,又是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府里的美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了,而且男女不忌,临城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凤仪宫传出皇后懿旨,皇后为奕王求娶曹家二姑娘。   曹将军一声不吭,圣旨和懿旨都领了,众人一时间倒是糊涂了。   只有长公主和元安心知肚明,长公主还好,只不过感慨两句就不放在心上了,元安却蒙了。   宝珠和二表哥?   宝珠立志要嫁给郑家大公子那样的沙场英雄,二表哥立志要娶大尧第二美的女子,他觉得第一美肯定是自己小表妹,故而退而求其次娶个第二美就行了。   这两人性情脾性相差十万八千里,元安在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曹家派人来说,曹宝珠明天将会来上课,她几乎睁眼到天亮。   曹宝珠在沈家二门处下车时,一眼就看到了在二门处的沈惠,曹宝珠顿时心生警惕,沈惠在这干嘛?她一心想嫁给奕王,如今被自己截了胡,难道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沈惠的反应却出乎曹宝珠的意料,只见她十分亲热地上前拉了曹宝珠的手,笑道:“听说宝珠妹妹前段时日病了,我在院里不大接触外面,竟然到昨日才知道。”   曹宝珠抽回自己的手,开口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多谢沈姐姐记挂了,我还要去书房上课,就先失陪了。”说着就往内院走去。   沈惠却跟了上来,温婉地笑道:“我也许久没去给两个嬷嬷请安了,不如我们一起吧。”   曹宝珠奇怪地看了沈惠一眼,她没毛病吧?她去给两个嬷嬷请安?她不扎小人咒两个嬷嬷就算她有良心了!   曹宝珠不搭理沈惠,沈惠却丝毫不把曹宝珠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一脸关切道:“听说妹妹许配给了奕王殿下,还没恭喜妹妹呢。”   曹宝珠敷衍地点了两下头,连口都懒得开了。   沈惠不动声色道:“本来还以为安儿妹妹会嫁给奕王呢,毕竟安儿妹妹和奕王两情相悦……”   曹宝珠猛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望着沈惠,“你说元安和奕王两情相悦?”   沈惠一脸懊悔,支吾道:“我……这……曹妹妹原来不知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我多嘴!”   曹宝珠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嘴确实挺多的。”然后扭头扬长而去。   沈惠站在院里,眼中的嫉恨几乎化成了实质,凭什么曹宝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嫁给奕王?凭什么!   曹宝珠见到元安第一句话就是:“元安,你喜欢奕王吗?”   元安本有一肚子话要和曹宝珠说,被曹宝珠一句话全吓没了。   她和二表哥?   开什么玩笑!   曹宝珠一脸愧疚,“如果你喜欢奕王,我去和皇后娘娘说,我不嫁奕王。”   元安恍恍惚惚,回过神后哭笑不得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二表哥的?他对我而言和我大哥哥二哥哥没什么区别,若是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有的,若说男女之情,那是绝对没有!”   曹宝珠将信将疑,“那你堂姐干嘛告诉我,你和奕王两情相悦?”   元安一愣,沈惠?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啊!   元安拉着曹宝珠的手排排坐在书案前,“我家高祖曾经说过,不许沈家子孙与没出三服的表兄弟姐妹结亲,你只管放心。”   曹宝珠奇怪道:“亲上加亲不好吗?你家高祖为什么不许?”   元安道:“听说是高祖的妹妹嫁给了外祖家的表哥,一连生了五个孩子都是痴儿,高祖觉得血脉过近,结亲会受上天诅咒,便定了这条规矩。不过也有例外,我大伯母就是我祖母的表侄女,算起来还没出三服。”   曹宝珠忙问道:“你大伯母就是你堂姐的母亲?”   元安笑道:“你养了几天伤,把脑袋都养木了不成?我不就这一个大伯母?”   曹宝珠一把抓住元安的手,心有戚戚焉,“你家高祖真知灼见,该听他老人家的话。”   元安:????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4章   “宝珠!”元安反握住曹宝珠的手, 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你真的愿意嫁给二表哥?”   曹宝珠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愿不愿意不重要,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我就算不愿意,还能抗旨不成?”   “你如果不愿意,我去求皇后娘娘收回旨意。”   曹宝珠摇摇头, 然后笑一下, “我没有你和姐姐聪明漂亮, 能嫁给奕王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元安看着曹宝珠的带着些湿气的眼睛, 有些心疼, “你别骗我了, 你肯定不情愿对不对?”   曹宝珠的额头抵在元安肩上,鼻子十分酸涩,“我不情愿又能怎么样?只有我嫁给奕王,姐姐才能如愿以偿嫁给赵郡王, 姐姐从小就疼我爱我, 什么东西都肯让着我, 我闯祸了姐姐也帮我担着, 我任性时姐姐也总是依着我,如今姐姐就这一个心愿, 我一定要成全姐姐。”   元安拍了拍曹宝珠的肩膀, 没有说话, 她没有亲姐妹,和唯一的堂姐也合不来,宝珠就是她最亲密的姐妹,宝珠心疼曹姐姐,她又何尝不心疼宝珠?   “再说了,”宝珠抬起头,红着眼圈笑道:“奕王虽然在外面风流,但是王府里一直很清静,满临城里数去,也只有奕王都弱冠了,府里还一个姬妾都没有,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嫁过去可就是奕王妃了,你都得喊我一声表嫂。”   “而且我还有你啊,”宝珠搂着元安的胳膊,“当今和太后那么喜欢你,你以后就是我的靠山了,如果奕王欺负我,你得给我出头!”   元安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笑道:“好,如果二表哥敢欺负你,我就带你去向外祖母告状,让外祖母收拾他!”   “我就知道元安最好了!”曹宝珠笑嘻嘻道:“我和我母亲说了,中午在你这里吃,咱们一起去三元楼吃豆腐菜吧,上次不是和余公子说好了吗?”   “好,咱们中午吃豆腐菜,我让人去清远侯府请余公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元安和曹宝珠去给长公主请安后,带着丫鬟和护卫出了门。   元安见今日荷香没有跟在曹宝珠身后,好奇问道:“你每次出门都带着荷香,今日她怎么不在?”   曹宝珠笑道:“荷香姐姐被母亲许了人了,不在我身边了。”   “这么快就许了人家了?”   曹宝珠点点头,“对方也是我们府里的管事的儿子,我带着荷香姐姐偷看了一眼,长得周正,就是看起来傻乎乎的,母亲说他为人老实又能干,等成了家让他们一家……”曹宝珠话没说完就红了脸。   元安笑了,曹婶婶这是在给宝珠准备陪嫁的陪房,荷香姐姐伺候宝珠多年,对宝珠忠心耿耿,作为陪房最合适。   元安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的小茴,小茴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吧,该替她想想了。   小茴被元安看的有些手足无措,郡主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元安和曹宝珠到三元楼时,余浪已经等候多时了。   余浪依旧是一身白色锦袍,锦袍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暗纹,元安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他。   “余公子,”元安提着绣着大簇大簇红色梅花的裙摆,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走到余浪面前,“余公子来的好早。”   余浪的视线落在元安发髻上的梅花玉钗上,微笑道:“我也才来。”   元安见余浪看着她头上的发钗,颇有些不好意思笑问道:“我戴这个不好看吗?”   “很好看。”余浪收回视线,看着元安带着忐忑的眼睛,笑道:“只有郡主配得上这个发钗。”   元安微微红了脸,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还得谢谢余公子赠我发钗。”   余浪看着面带羞涩的元安,视线有些恍惚,周围人在他眼里都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只有面前一身红衣的少女无比清晰。   其实元安今日穿的有些张扬,头上的红玉发钗晃得人眼都花了,头上戴的,衣服上绣的,明明都是凌寒傲骨的红梅,可是穿戴在她身上,却如此艳丽张扬,美丽的惊心动魄,就连在大厅里说书的先生也情不自禁地张着嘴,看迷了眼。   余浪雕刻这支梅花钗时就在想,她戴上这支发钗该有多美?可是现在才发现,极尽他所有的想象力,也想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   曹宝珠提起元安的裙摆,今日出门前元安非要换上这一身繁复的衣裳,穿上后曹宝珠就惊呆了,再一次感慨好友的美貌实在惊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衣裳的裙摆太长了,穿着这个出来吃饭也太麻烦了,也不知道元安是怎么想的。   曹宝珠早上没有吃多少,早就腹中空空了,见元安和余浪像两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有些急了,“咱们进去啊!站着做什么?”   元安被曹宝珠轻轻推了下才回过神,忙对余浪笑道:“余公子,咱们去二楼吧。”   三人上了二楼,楼下的人才慢慢回神,三两成群议论纷纷。   “这位姑娘是谁?长得和仙女儿似的!”   “你没看见门口停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自然是淮阳郡主了!”   “哦呦!难怪淮阳郡主能位居美人录榜首,这般长相放眼三国,也再难寻出来一个吧!”   “郡主身旁的公子是谁家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是清远侯府的表公子吧,听说他在探春宴上舍命救了郡主,长相比赵郡王还要俊朗些。”   ……   元安已经习惯了走到哪被人议论到哪,两年前她拿出俸禄换了米粮药材,和母亲嫂嫂一起去城外赈灾,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那个什么美人录榜首,甚至还有些无聊的人,特意千里迢迢赶到临城,就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大尧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   元安刚开始十分厌烦这些人,自己只要一出门就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她不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也没多一个也没少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元安不喜别人拿自己的相貌说事,可是听到有人夸赞余浪的相貌,她却莫名有些小小的得意,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人挑了个偏僻的座位落座,立马有小二笑呵呵地过来,“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元安笑道:“听说你们店里新出了豆腐菜,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你给我们说说。”   “好嘞!您听好了,”小二口舌十分利索,“咱们店里有小葱拌豆腐、白菜熬豆腐、麻婆豆腐、镜箱豆腐、炒豆腐松、砂锅鱼头豆腐、发菜豆腐、清蒸豆腐圆、熊掌豆腐、葵花豆腐、姜汁豆腐、葱烧豆腐、椒盐豆腐、雪花豆腐……”   元安见他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忙打断了,“你们一桌豆腐菜到底有多少道?”   小二挺了挺胸膛,颇有些骄傲道:“咱们店里足足有二百多道豆腐菜,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元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余浪也勾起了嘴角。   “二百多道我们可吃不完,你给推荐五六个你们店里的招牌吧。”   小二挠挠头傻呵呵道:“客官可要试试金银豆腐、椒盐豆腐、樱桃豆腐、芙蓉豆腐、什锦豆腐和如意豆腐?都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元安看向余浪,“余公子觉得呢?”   余浪微笑道:“郡主喜欢就好。”   元安便道:“那就上这几道吧,再来一罐莼菜羹和一壶青梅饮。”   曹宝珠有些不乐意了,“元安,你怎么只问余公子,不问问我?”   元安看了曹宝珠一眼,挥手让小二下去,调侃曹宝珠道:“若照着你的喜好,只怕把二百多道豆腐菜都摆上来你还觉得少!”   曹宝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着元安的衣袖羞答答道:“你给我留点面子啊。”   元安失笑,你的面子早在上次栖霞庵和余公子抢斋菜时就丢完了。   三元楼在城隍庙街口,往来客人十分多,一楼大厅常有说书人,讲一段精彩的故事,若是众人听了觉得好,便给些赏钱,不拘多少都行,因此三元楼的客人十分多,就算是不富裕的平民百姓也能在一楼点一盘花生和好友一起说话听书。   元安这个位置非常好,被屏风挡着,他们能看到一楼,一楼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元安和曹宝珠兴致勃勃地听着一楼白胡子老头子手舞足蹈地说书,一边听一边讨论。   “元安你说,舜国的太子真的那么厉害?身高九尺,眼睛一瞪比铜铃还大?”   楼下正说到舜国的战魔太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白胡子老头说的绘声绘色,那位太子一把将敌军的大将军从马上抓起来,两只蒲扇大的手掌各抓住对方一条腿,往两边一扯就把人活生生扯成两半,那位太子骑着马一边啃着血淋淋的大腿一边拧掉了另一个将军的脑袋。   元安正听到精彩处,听见曹宝珠的话便笑道:“当然不可能,你想想铜铃得有多大,那人两只眼睛要是像铜铃一样大,那不成怪物了?除非他的脸有比这张桌子还大。余公子你怎么了?”   元安瞥到余浪的神色有些怪异,似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脸上有些扭曲。   “没什么,”余浪很快就恢复了温润和煦的翩翩君子模样,“只是乍听到这么可怕的人,心有余悸。”   元安忍不住笑了几声,“余公子不会当真了吧?这一听就是假的,哪有人能活生生把人撕成两半?那得多大的力气?比午门外的铡刀还厉害了。”   然后不等余浪回应,她就忙看向楼下,战魔太子赢了没有?   结果一看,白胡子老头已经笑眯眯地捧着托盘给在场的人道谢了,元安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角子扔了下去,正好扔在白胡子老头脚边。   那老头看见脚边砸下一个银闪闪的东西,本来还下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块银角子,顿时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对着元安的方向连作了好几个作揖。   元安扯着曹宝珠的衣服不依不饶道:“都怪你,眼看就要听到结尾了,你非打岔,我都没听到那个太子到底赢了没!”   曹宝珠觉得自己十分冤枉,她不过就问了一句,明明是元安自己和余公子聊了起来,怎么能怪她呢?她还没说因为元安和余公子说话,导致她的注意力也从说书人身上转到了余公子脸上,她也没听到最后啊……   元安什么时候学会无理取闹了?曹宝珠叹了口气,有些忧愁,也就自己肯这么惯着她了,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啊?元安的夫君肯定受不了,元安如果和夫君吵架了,到时候自己是不是要帮元安出头?是鞭子好还是大刀好?大刀容易出人命,万一失手,元安岂不是没有夫君了?还是鞭子吧!   “赢了。”余浪突然开口道,语气十分平淡。   元安和曹宝珠齐刷刷把脑袋转向余浪,元安松开曹宝珠的衣袖,殷勤地把面前小茴刚剥好的核桃推到余浪面前,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余浪看着楼下的白胡子老头,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听他说道:“舜国的太子赢了那一战,斩杀敌军四员大将,率领一万人,全歼敌军两万余人,可惜最后自己也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好厉害!”元安感叹道:“这哪是战魔?这分明是战神啊!”   余浪回忆起那场厮杀,杀到最后他都已经麻木了,浑身浴血,也感觉不到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最后一万人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那是他经历过最惨烈的一场战斗,战场上横尸遍地,鲜血汇成一条血河,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吃不下任何荤腥。   余浪看向元安,元安脸上全是赞叹,他艰涩地开口问到:“你不觉得他很残忍吗?最后敌军还剩下一千多人已经投降了,可是他还是全杀了。”   元安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虽然我没上过战场,但是也知道兵不厌诈,若是那位太子手里还剩下五千人,他杀了投降的一千人是他丧心病狂,可是他手上只有两千人不到,如果敌军的一千人只是假意投降,实则是伺机反扑,那剩下的那两千人就算能镇压住,也势必要损失惨重。”   元安看了一眼余浪,还是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如果可以,我希望天下永远太平,所有人都可以和平相处,可是战争一起,一定要分出胜负,此时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元安有些不自在地绞着手指,不敢看余浪,低着头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余浪觉得自己心底最黑暗的地方漏进了一丝光亮,记忆里那一千多人临死前咒骂,喷射到自己脸上灼热的鲜血,都渐渐远去,余浪看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少女笑了,眼前人是他唯一的救赎,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元安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余浪用厌恶失望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的心就想被一只手捏住了,生疼生疼的。   “不是,你说的很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温润的男声响起,元安眼睛一亮,抬头望着余浪,余浪正微笑地看着元安,元安觉得余公子这个笑容似乎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比以往更真实些。   曹宝珠可不关心余浪怎么看她们,托着下巴好奇问道:“那位太子这么厉害,肯定很受百姓和舜国皇帝的喜欢吧?”   余浪摇了摇头,“舜国百姓对他又敬又怕,舜皇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啊?”曹宝珠十分奇怪,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吗?哪有皇帝把自己儿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   余浪黑沉的眼眸有些发暗,“那位太子不是舜国皇帝的亲子,其父是舜皇的兄长,在夺嫡时满门被屠戮,只剩下他被家臣带着逃了出去。舜皇登位后一直无子,太后做主接回了遗落在外的孙子,封作了太子。”   元安和曹宝珠面面相觑,看来这位舜国的太子日子不好过,皇帝是自己杀父仇人,他不但不能报仇,还得认贼作父,怪不得常常能听到舜国太子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故事,她每次听到都只当是百姓为消遣编出来的,哪有一国太子天天上战场搏命的?一旦出事岂非要动摇国本?估计是舜皇碍着太后和满朝文武不敢直接下手,只好把太子派上战场,估计舜皇得天天烧香祈求上天让太子死在战场。   “那舜国的太子现在还在打仗吗?”元安十分好奇,舜国哪来那么多的仗可以打?   余浪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隐隐有些讽刺,“后来舜皇的一位妃子突然有了身孕,所有太医诊断后都说是个男孩,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舜国太子的消息了。”   元安“啊”了一声,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她曾听二哥哥提过一句这位舜国太子,是个战无不胜的厉害人物,不但仗打得好,对国事也十分精通,二哥哥还说,等此人继承舜国大统后,舜国国力兵力势必要再上一层楼,到时候三国鼎立的局面只怕要有变动,没想到这样的人现在居然没了消息,估计是被舜皇除去了吧。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5章   楼下白胡子老头又开始说虞国皇室的轶闻, 元安点的菜也都上来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曹宝珠嘴里塞满了美味的豆腐,兴致勃勃地听着,眼睛都放光了。   元安一直细细观察曹宝珠的表情,见曹宝珠确实放开心怀才放心。   元安拿起青梅饮给余浪倒满了,然后举起自己酒杯笑道:“当日你救我一命, 后来又送了我这么好看的发钗, 我该再谢你一次。”   余浪微笑着举起酒杯, “那我也该谢郡主当日在栖霞庵解我急难, 后又赠了我那么珍贵的人参。”   曹宝珠忙举起酒杯凑上去, “你们别谢来谢去了, 咱们好好吃饭喝酒!”   元安和余浪相视一笑, 三人碰杯后皆满饮此杯,三元楼的青梅饮说是酒,其实淡的和水一样,入口柔顺爽滑, 酸甜可口, 是女孩子们十分喜爱的饮品。   元安放下酒杯, 正要说话, 余光突然瞥到奕王朝三元楼走来,元安一喜, 正要让提醒曹宝珠, 却突然看到奕王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容貌娇媚,柳腰轻摇,白嫩的酥手若有若无地贴着奕王的胳膊。   元安脸色一沉,二表哥也太荒唐了!   她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曹宝珠,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下,挡住了曹宝珠的视线。   余浪注意到元安的脸色,他朝楼下看了一眼,看到被几个王孙公子围在中间的奕王,也看到奕王身边的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他看了一眼正在和元安说笑的曹宝珠,眼中划过一丝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了。   元安遮遮掩掩,生怕曹宝珠看到奕王一行人,没想到奕王一行人却选了元安他们旁边的位子,与元安三人只隔了一扇屏风。   “奕王殿下~奴家听说曹家姑娘娇憨可爱,殿下好福气啊~”娇滴滴的女声刚起元安就抖了一下,这声音也太娇了,元安觉得自己头皮都发麻了。   曹宝珠也抖了一下,她隔着屏风朝隔壁看了一眼,用口型对元安道:“是奕王?”   元安低头喝了一口莼菜羹,眼神闪烁,二表哥也太过分了!都定了亲的人,还带个小妖精出现在大庭广众里。   曹宝珠奇怪地看了一眼元安,元安怎么了?   “上次殿下不是说最喜欢细腰吗?您试试,奴家的腰够不够细了?”   曹宝珠低头看了眼自己略微有些圆润的腰,觉得碗里的莼菜羹都索然无味了。   曹宝珠心情有些低落,她虽然对奕王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当着元安和余浪的面发现自己的未婚夫带着别的女子招摇过市,她多少有些尴尬。   元安心里的火气一股一股往上冒,刚起身就被曹宝珠拉住了衣角。   曹宝珠抓着元安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摇摇头,然后又拉又拽把元安从另一边拽下了楼,余浪也起身跟着下楼。   曹宝珠下楼前还听到那位女子娇声说了句:“也不知道曹家姑娘有没有奴家的腰细啊~”   元安的怒火已经烧到头发丝了,但是被曹宝珠像小奶狗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只能硬生生地把怒火憋在肚子里,被曹宝珠拽下了楼。   曹宝珠安抚着怒气冲天的元安道:“好元安,你要是闹开了,丢的可是当今和我父亲的脸!”   元安气呼呼地瞪了一眼二楼,一跺脚跑了出去,这都什么事啊!回头非得告诉外祖母,让外祖母收拾二表哥!   奕王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子和小表妹刚刚与自己就隔了一个屏风,他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望着面前的女子,突然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本王未来的王妃?”   那女子笑容一僵,眼中弥漫起一阵雾气,奕王看着面前娇美的女子,心中十分不屑,曹二姑娘虽然算不上绝美,但至少率真可爱,在他看来,除了自己小表妹,也就曹二姑娘能让他看的顺眼了。   一个贵公子忙推了那女子下,“我带你来是让你来解闷的,谁让你话这么多的?还不给殿下赔罪。”   那女子被推了个踉跄,端起酒杯,娇怯地凑到奕王身边,眼睛里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勾人心神,一旁的其他贵公子见了腿都软了。   奕王却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女子踹开了,“什么玩意儿都往本王身边凑,好好的兴致都被坏了,滚下去!”   女子惨白着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奕王向来怜香惜玉,虽然她没有福分侍奉过奕王,可是平日在楼里遇到时,瞧奕王的态度,对她也颇有几分意思,难道是传闻有误,曹家二姑娘不是相貌平平,而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能迷得奕王收心?   之前说话的贵公子忙挥手让女子赶紧下去,然后小心赔笑道:“殿下是不是不满意这个?要不要我去楼里在挑一个来给殿下解闷?”   奕王看了他一眼,“你也一起滚。”   那个贵公子顿时慌了,一句话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滚下楼。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奕王真的换口味了?开始喜欢曹家二姑娘那种的了?   却说元安和余浪一起把曹宝珠送回了家,元安坐在马车里,余浪骑在马上透过车窗看见元安眉头紧锁。   余浪想说些什么,可是牵扯到曹宝珠,他思索再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曹家和沈家离得很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余浪抬头看着沈家大门上的牌匾,这就是大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公府。   “余公子,今天被扰了兴致,咱们改日再约吧。”元安隔着车窗对余浪笑道。   余浪从马上下来,对元安一拱手,“听闻临城附近有不少好风景,可惜我到临城这么些时日,大半时间都在表叔府里,竟然没机会看一看。”   元安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余公子刚到临城没多久就以为救自己摔成了重伤,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听太医说,余公子至今还时常胸闷,可是余公子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的后遗症,要不是她自己问了林太医,还以为余公子伤势已经完全好了。   元安想了想,“明日我歇课,听说滟碧湖边有花市,花市上的糕点十分不错,我也还没去过,余公子可有兴趣?”   余浪正要答应,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沈国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银甲的少年将军。   沈国公十分高兴地上前拍着余浪的后背问道:“余贤侄怎么在这?”   余浪忙行礼回道:“小侄受郡主和曹二姑娘相邀,刚从三元楼回来,想着把曹二姑娘和郡主各自送回家,小侄也能放心回家了。”   沈国公看了一眼正在下车的女儿,笑道:“好,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转转,你初来临城不久,还有好多好景色没逛过吧?”   元安给沈国公行过礼后,笑眯眯地和沈国公身后的小将军打了个招呼,“恭喜郑小将军凯旋而归!”   原来这个少年将军就是太子妃亲弟,盛国公的次子,也是国公府如今唯一的嫡子,刚刚从南疆得胜归来的郑慕。   郑慕面容硬朗,听见元安的话抬起手挠了挠头,一身凛冽的英气顿时成了傻气,他傻笑道:“元安妹妹别取笑我了,我还得多谢妹妹的药材,要不是妹妹及时送来大批防瘴气的药材,南疆这一仗至少还要多打两个多月。”   元安忙摇手,“郑二哥不必谢我,药方是太医院出的,我不过就是买点药材罢了,比起你在南疆浴血奋战的艰辛,实在不值一提。”   沈国公笑眯眯地看着元安和郑慕两人互动,郑家二小子是个好儿郎,年纪和安儿也相当,夫人好像对他也挺满意的。   元安重新上了马车,大门到二门可还有好远一段路,她可不想走过去。   她临走时对余浪笑着说了句:“别忘了咱们明日要去花市。”   余浪笑着应了。   余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郑慕,只见他虽然银甲都没来得及卸下,但是脸上干干净净,头发也一丝不乱,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的,又看元安和他似乎十分熟悉,余浪眼睛不由地微眯了一下。   “对了,”沈国公一拍手,“我一见到余贤侄就高兴的什么都忘了,咱们也别站在门口说话了,都进府吧。”   余浪十分不走心地推辞了几句,沈国公意志坚定,拉着余浪的胳膊执意要他去家里坐坐,“都到家门口了,哪能就这么走了?正好我也给你介绍介绍郑家这个小子,和你一样,都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余浪只好答应了。   沈国公和两个少年郎坐在大厅里,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互相认识,尤其见到余浪和郑慕相谈甚欢,他愈发满意。   他就说余贤侄骑射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对入伍一点兴趣都没有,看他现在和郑家二小子讨论起战事来头头是道,他果然没有看走眼,是个好苗子!   余浪一出沈家大门脸色就沉了下来,这才是和元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年纪轻轻就为大尧打了好几场胜仗,又是太子妃的亲弟,前途不可限量,刚才沈国公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自家女婿一样,余浪心里有些发酸。   他一甩马鞭对小厮道:“去书坊。”   小厮忙骑马跟上,公子又要去买话本了?   余浪在书坊挑挑拣拣,一口气买了十多本话本,小厮看着嘴角直抽抽。   回清远侯府的路上,小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小的以为不是话本的问题。”   余浪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小厮忙道:“小的虽然不懂,但是也能看得出来郡主最喜欢的不是花木或者首饰。”   余浪停下了,认真地看着小厮道:“继续说。”   小厮笑道:“小的跟着公子身边,见郡主似乎对一些小食十分有兴趣,公子何不从这里入手试试?”   余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摘下腰间的荷包扔给小厮,“赏你的。”   小厮喜笑颜开接过荷包,“谢公子赏!那这些话本还要吗?”   “要。”   却说元安的马车没有在二门处停下,她让人改道去了西院,到了西院门口才停下。   小茴扶着元安下车,问道:“郡主是要来拜见老太太吗?”   元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茴见元安脸色有些不对,犹豫了下才道:“这个时候老太太还在午歇,郡主不如先回东院,晚些时候再来?”   元安却道:“不要紧,我先去惠姐姐屋里坐坐,等祖母醒了再去就是了。”   元安到月明斋时,沈惠正在绣汗巾,见到元安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绣到一半的汗巾放到一旁,起身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妹妹吹来了?快坐,书雪,去给妹妹沏茶。”   元安在绣墩上坐下,静静看着沈惠,一言不发。   沈惠扶了下发髻,奇怪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是我头发乱了吗?怎么这么看着我?”   元安慢悠悠开口道:“我见惠姐姐长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   沈惠用帕子掩了口,吃吃笑道:“妹妹这是拿姐姐说笑呢?”   “妹妹说的是实话,”元安绷着脸,正色道:“临城谁不知道姐姐容颜姣好?”   沈惠脸又红了一分,她刚开口,元安就抢先道:“只可惜,临城的人也都知道姐姐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沈惠的脸顿时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怎么得罪妹妹了?”   元安冷笑道:“姐姐真是好记性,早上才跟宝珠说的话,现在就忘了?”   沈惠一脸无辜状:“我不过是遇到宝珠妹妹,说了两句话罢了,妹妹何必这么生气?”   沈惠对曹宝珠那样说,不过是想挑起曹宝珠和元安的不和,曹宝珠听到自己未婚夫和元安两情相悦后肯定大怒,她就不信,她俩的关系就这么坚不可摧?一旦曹宝珠惹怒了元安,按照太后护短的性子,一定不容曹宝珠。   元安一脸可惜地看了一眼沈惠,她刚来沈家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堂姐挺聪明的,怎么年纪越大越发糊涂?难道真被高祖说中了,血脉太近会受上天诅咒?   “我知道姐姐你的心思,”元安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沈惠,“可是别说奕王现在已经和宝珠定了亲,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写了求娶的懿旨,就算奕王现在没有定亲,姐姐觉得当今和皇后会让姐姐嫁给奕王吗?”   “为什么不能?”沈惠脸上有着莫名的自信,“我的相貌才情哪里比不上曹宝珠?当今和皇后连曹宝珠都能看中,为什么不能看中我?”   元安不明白沈惠哪来这样莫名其妙的自信,大伯父死的那么不堪,她居然还抱着嫁给奕王的幻想?这是魔怔了吧……   元安深深觉得和这个堂姐无话可说,还是等过会回去和母亲说一声,在老太太为她选好亲事前,务必要让人留心西院的动静,她总觉得沈惠早晚要闹出个大幺蛾子。   好在卫老太太很快就醒了,元安给卫老太太请安见礼后便回了东院。   路上遇到刚从正院出来的沈明堂。   “二哥哥这是怎么了?”元安见沈明堂垂头丧气的,关心地问道。   沈明堂摇摇头,无奈道:“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元安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肯定是母亲又要给你挑媳妇了吧!”   沈明堂拍了下元安的脑袋,“去去去,小孩子别瞎说。”   元安瞪了沈明堂一眼,没好气地拍掉沈明堂的手,“别老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过了十五岁生辰了,已经成人了。”   沈明堂嗤笑一声:“是啊,成人了,可以说亲了。”   元安脸立马就红了,伸手要打沈明堂,沈明堂一溜烟就跑远了,留元安在身后气得直跺脚。   元安正要去正房和母亲告状,突然看见地上多了一块手帕。   元安捡起那块帕子,天青色的帕子上只用金线绣了一个月牙,再没有其他的花样了。   刚刚路上还没有这块帕子,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难道是二哥哥掉的?元安拿着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像是个姑娘家用的,难道二哥哥有心上人了?   元安在帕子一角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姜字。   姜……月牙……   元安心里猛地一惊,难道是姜玥?   那个当众扇了二哥哥耳光,多次气哭沈惠的生猛女子?   元安忙把帕子塞到袖子里,等给母亲请过安,非得好好问问二哥哥,这块帕子是不是姜玥的!   元安走进正院堂屋时,绿萝和红玉正在收拾着满屋子都是的女子画像。   元安随手拿起一张画像,看着有些眼熟。元安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吏部尚书家的六姑娘吗?再看其他画像,嗬!全临城大大小小官员家的未嫁姑娘的画像都在这里了吧。   长公主正坐在案前生气,元安忙上前轻轻拍着长公主的后背,“母亲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气道:“还不是你那个二哥哥,都多大了?还不肯娶亲,耽误自己不说,还要耽误——”   长公主看了一眼元安,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元安知道母亲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无非就是长幼有序,二哥哥总不肯说亲事,自己这个当妹妹的婚事也不好提,哪有妹妹赶在哥哥前头成婚的?   元安只当没有听见,把案上的画像推到一边,试探地问道:“母亲觉得姜家姐姐怎么样?”   长公主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是咱们沈家对不住她。”   元安见长公主对姜玥态度还算可以,忙又问:“那若是让她当我的二嫂嫂,母亲觉得怎么样?”   长公主顿时皱起了眉头,姜家姑娘?   她看着元安道:“姜家姑娘性子泼辣,只怕和你二哥哥性格不合,就算姜家愿意姜姑娘嫁过来,只怕日后也是一对怨偶。”长公主连连摇头,姜家那丫头恨沈家恨的要死,把她娶进来岂不是要让沈家家宅不宁?   元安有些同情自己的二哥哥,你可千万别喜欢上姜家姑娘啊……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6章   元安从正院出来时, 看到沈明堂低着头在找着什么, 元安走到他面前了他都没有发现。   元安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在沈明堂眼前晃了一下,沈明堂一喜,忙伸手去抓帕子。   元安眼疾手快,把帕子藏到了身后,沈明堂这才看见拿着帕子的是元安。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对元安道:“好妹妹, 把帕子还我, 你想要什么和我说, 我给你带!”   元安笑眯眯地看着沈明堂, 把帕子拿到眼前抖了抖, “这个帕子颜色倒是好看, 绣工也差强人意,是哪家的姑娘送你的啊?”   “不是姑娘送的——”沈明堂猛地伸手要抢帕子,元安早就防备着了,猛地将帕子又藏到了身后, 然后挺着胸脯得意洋洋地望着沈明堂。   “你不说, 我就把帕子交给母亲!”元安威胁道。   沈明堂十分无奈, “小祖宗!走, 去我院里说。”然后拎着元安的后衣领强行把元安带到了自己院里。   “你松开!”元安拉着沈明堂的手,可是沈明堂的手劲太大了, 任她怎么挣扎, 抓着自己后衣领的手都纹丝不动, 元安只能干瞪眼。   好不容易到了沈明堂的院子里,沈明堂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别提多殷勤了。   元安哼了一声,不满地瞪了一眼沈明堂,然后在沈明堂期待的眼神中接过点心,把帕子丢在了沈明堂怀里。   沈明堂一接到帕子就塞到了怀里,生怕有谁来抢似的。   元安吃完一块点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一个小丫头哪有那么多烦心事?”沈明堂看了一眼元安。   “我是替二哥哥你烦心,”元安柳眉微蹙,面上带着淡淡的轻愁,“我刚刚问母亲,让姜家姐姐当我二嫂嫂可好?你猜母亲怎么说的?”   沈明堂急忙追问:“母亲怎么说?”   元安闻言挑眉一笑,“二哥哥不是最不愿意提到亲事吗?怎么一提到姜家姐姐就这么激动?”   沈明堂瞪了一眼元安,急道:“你这促狭的小丫头,都猜出来了还拿你二哥哥开涮呢?”   元安蹙眉,将长公主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和沈明堂说。   沈明堂一脸黯然,过了许久才道:“母亲的反应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元安知道沈明堂是个执拗的性子,不由担心问道:“你和姜家姐姐是两心相合?她非你不嫁,你非她不娶?”   沈明堂看着元安,半晌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坚定道:“我非她不娶。”   元安哀叹一声,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她同情地看了一眼沈明堂,“二哥哥可不能学外头那些下流的做法,不得父亲和母亲的允许,你和姜家姐姐可不能……不能……”   元安到底也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她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要来提醒自己哥哥这种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沈明堂立刻就明白了元安的意思,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妹妹放心,哥哥和姜家姑娘一直以礼相待,我一定会明媒正娶,将姜家姑娘风风光光迎进沈家大门。”   元安满意地点点头,也承诺道:“在哥哥自己和父亲母亲摊牌前,我一定不多嘴,只是如果姜家姐姐以后欺负我了,你一定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   沈明堂一提到那个耿直爽朗的女子嘴角就忍不住带笑:“放心吧,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也是对我们沈家多有误会,她也后悔以前常冒犯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表达歉意。”   元安一撇嘴,道歉就算了,以后别在针对我就行了,她其实不看好自家二哥哥和姜姑娘,姜姑娘一身好武艺,再加上那泼辣的性子,真要在一起了,还不得天天和二哥哥在家打仗。   元安回到自己院子,坐在秋千架上晃来晃去,曹敏和赵晏,宝珠和二表哥,二哥哥和姜姑娘,好像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突然开始有新的人生了,那自己呢?   元安知道母亲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她相信母亲肯定会为她挑选一个长相相貌家世前程就一等一的少年郎,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元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元安惊了一下,一个跟头从秋千架翻了下来。   “郡主!”小茴和春桃忙上前扶起元安,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元安没有摔伤,这放心。   小茴忍不住唠叨道:“郡主您可别吓唬我们了,若是您掉了根头发,我们几个加一起也赔不起。”   元安从衣服上捡起一根头发丝儿,珍而重之地放在小茴手里,然后十分无辜地看着小茴。   小茴气结,手里握着头发丝,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的好郡主,您就消停些吧,您再这么吓唬我们,我们可没几年活头了!”   元安“哦”了一声,十分给面子地远离了秋千架,挪到廊下的竹藤摇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小茴和春桃围着秋千架,讨论是直接拆了好,还是请巧匠重新做一个?   “不许拆了。”   元安眯着眼,像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咪,听见小茴说要拆秋千架,忙喊道。   她眯着眼看着挂在廊下的两只黑乎乎的八哥鸟,这是郑慕上次回临城时给她带的,说是会说话,可是元安教了几个月也没教会,请人来一看,说是八哥还没修剪舌头,要剪了舌头才能说话,元安没忍心,就这么养着了。   这两只八哥黑不溜秋的,可真丑啊,哪像余公子,长得可真俊俏。   哎呀!元安摇摇头,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想他!看八哥!   大黑在给小黑梳理羽毛,大黑脾气真好,不管小黑怎么欺负都不生气,还飞的特别高,是个身手矫健的鸟儿。   话说余公子脾气也好,身手也矫健,能从飞奔的马上跳到另一匹马上——   元安捂着脸,耳朵到脖子处一片嫣红,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这一晚,元安睡得十分不踏实,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都是余浪,早上醒时,脸色有些憔悴,眼下也一片乌青。   “郡主昨夜没睡好吗?”小茴一边给元安梳头一边担心地问道。   元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有些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小茴十分自责,“我昨晚见郡主脸上一直带笑,还以为郡主是做了美梦,是不是后来又做噩梦,被魇住了?”   元安正在看哪个唇脂红润,听到小茴的话愣了一下,她昨晚一直在笑?   元安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慌乱,小茴不知道,可是她最清楚,她昨晚只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在梦里嫁人生子,过完了大半生,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余公子……   元安拍了拍自己脸,果然是被魇住了!   可是余浪俊朗的脸一直在她脑海中晃悠,她对镜贴花钿,铜镜里是余浪的脸,她端起茶盏,里面是余浪的脸,她拿起牙箸用早膳,盘子里是余浪的脸。   元安觉得自己可能病了,病得还不轻,沈家家风还算开明,从来没有女儿要养在深闺不见人的说法,沈国公甚至还鼓励元安多出去游玩,省的憋在家里闷坏了自己的女儿。   和沈家走的近的人家多是出自蜀州、邕州、祁州三地,这三个地方民风都十分开放,对女子也没有那么多的苛求,她从小接触过不少男子,曹家大哥哥,郑家大哥和二哥,成家哥哥等等,都是和她一起长大,年幼时元安还和他们一起跟着沈国公学骑射,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余浪那样,让她一见到就心里发慌,胸膛里一阵一阵热气往脸上冲。   元安见到余浪时觉得十分尴尬,余公子光风霁月,对自己一直以礼相待,从未逾矩,自己却好像对他动了心……   余浪奇怪地看了看自己,为什么元安一见到自己就一脸尴尬?是自己衣服穿得不对?   没错啊,是按照话本里说得那样,不能一直穿一个颜色的衣裳,看久了会让人觉得腻烦,他今天特意换了身竹青色的锦袍,难道她不喜欢?   元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今日我不想坐马车了,反正花市也不远,咱们一起骑马去吧。”   余浪好像没有看来元安一脸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小厮手里的食盒。   两人并排骑着马,一路上欲言又止,可是谁都没先开口,元安一抿嘴,觉得气氛都快尴尬的滴水了。   “余公子……”   “郡主……”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元安这才发现原来余浪眼里都是不安,好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措。   元安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心里悠悠荡起一丝甜意,他是因为自己才不安的吗?   花市果然离得非常近,即使是内城不能骑快马,两人只能由护卫牵着鞍绳,慢悠悠地踱步,就算这样,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余浪的小厮远远跟在两人身后,摸了摸脑袋,明明公子和郡主之间的距离没有近一点,怎么他觉得两人之间突然亲近了不少?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肯定是昨天帮主子翻话本翻得太晚,眼睛都出现幻觉了。   花市果然非常热闹,不少富商在滟碧湖边设了花棚,里面摆放着无数奇花异草,甚至有那奢侈的,用白玉作顶,翡翠铺地,花棚四周还点缀上了各色宝石,只为了向游人炫耀自己的富裕。   元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这般奢靡,不是长久之道。   倒是有一个不起眼的花棚吸引了元安的注意,茅草铺顶,竹枝作壁,小巧质朴,里面坐着一位老头儿,花棚里只摆了三盆花,还都落满了灰尘,与两边奢华的花棚相比,十分寒酸。   元安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中间的一盆花,这盆莫不是金线墨兰?   元安走进花棚,小心地捧起一片叶子,用帕子轻轻擦去叶片上的灰尘,叶片正中果然有一道金线!   金线墨兰!元安心中一喜,外祖母最爱兰花,唯独没有见过金线墨兰,时常叹息,有生之年若是不能一睹金线墨兰真容,实乃一大憾事!   长公主和当今找了多年,都没有找到一株,都以为金线墨兰早已灭绝了,没想到今日在花市上被元安看见了!   “老人家,”元安指着那盆金线墨兰问道:“这花可卖?”   老头儿正在闭目养神,被元安打扰了不耐烦地睁开眼道:“不卖我摆出来干嘛?”   元安也不生气,反而兴高采烈问老头儿:“那这这盆花我要了!”   老头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元安指着的花,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买不起,快走吧!”   元安十分惊讶,普天下还有自己买不起的东西?   元安自信满满地道:“老人家我也不和您兜圈子,您只管开口,我绝不还价。”   老头儿见元安自信满满,睁开眼扫了一眼元安,撇撇嘴道:“原来是个富家小姐,十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十万两!”元安和余浪对视一眼,两人都被狠狠震惊了,让你只管开口也没让你狮子大开口啊!   十万两,怎么不去抢?没想到老头还没说完,又慢悠悠开口道:“黄金。”   元安“噌”地就站了起来,罢了罢了,别说十万两黄金,就算十万两白银她都拿不出来。   她一年俸禄岁收远不止十万,可是都换成米粮衣服药材运到边疆了,她平日里全靠母亲和外祖母接济,还有当今和皇后的赏赐撑场面。   再说了,就算她能拿出来,被外祖母知道自己花了十万两黄金买了一盆花,外祖母还不得气死,只怕当场就会唬着脸让人把花丢出去。   元安拉着余浪扭头就要走,余浪拽了一下元安的衣角,元安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余浪,她怎么觉得余公子拽她衣角的动作这么熟练呢?   余浪示意元安稍安勿躁,回头对着老头儿作了一个揖,笑道:“老人家别和我们开玩笑了,就算是当今也不会拿十万两黄金买一盆花。”   老头儿振振有词道:“全天下只有我手里还有一盆金线墨兰了,怎么不值十万两黄金?”   余浪面对老头儿的强词夺理,也不生气,十分好脾气地和老头儿讨价还价:“二十万两白银,若是不行我们也没办法了,老人家再另觅买主吧。”   老头儿摇摇头坚定道:“不行。”   元安把余浪拉到一旁,蹙眉道:“十万两白银我也拿不出来,咱们走吧。”   余浪看了一眼元安白皙的手指轻轻揪着自己的衣角,眼底染上点点笑意,“郡主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吗?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不行,”元安一口就拒绝了,“你家有钱是你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花二十万两帮我买了下来,我就算卖了我全部家当也还不起!”   元安全部家当无非就是小金库里的首饰衣裳和摆件,以及南山上的皇庄,其中十分之九都是宫里御赐的,每个都价值连城,可是御赐之物不能卖啊!剩下十分之一是长公主给她置办的,倒是可以卖,但是也远远不够二十万两。   余浪笑了笑:“我又没说要郡主还,就当我送郡主的,谢郡主那支人参。”   元安脸色一沉,伸手拔下头上的梅花玉钗,“你若这么说,那就把人参吐出来还我,我也把发钗还你。”   余浪见元安生气了,忙闭嘴不言,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元安为什么生气……   “看这位姑娘真心想要,我也不和你们磨叽了,二十五万两白银,一口价,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老头儿一拍大腿,一脸心疼道。   “什么东西要二十五万两白银?”郑慕突然走了进来,对余浪和元安一拱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余兄和郡主,真是巧!”   余浪面上笑得不动声色,眼眸却微微深沉了些,巧?   “郑二哥,”元安和郑慕见了礼,无奈道:“我看中了一盆花,结果老人家出价二十五万两白银,我实在买不起,正要去别的地方逛逛。”   郑慕上前看了一眼,惊讶道:“金线墨兰?!”   那老头儿得意地点点头,回答道:“正是金线墨兰。”   郑慕一皱眉,她知道元安一直想替太后找到金线墨兰哄太后开心,可是太后素来简朴,绝不愿花费如此巨资买一盆花。   更何况他这些年虽然得了不少赏赐,加一起倒是能凑出二十五万,可是他的财物大多交到了郑家公中,父母在堂,子孙不蓄私财,他若是回家向母亲讨要这么多银钱买一盆花,母亲定然不会同意,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元安。   余浪倒是有心要买,可是元安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梅花钗,一副你敢买我就不理你的架势,余浪思忖片刻,觉得不宜和元安硬杠,不如徐徐图之。   元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金线墨兰,然后将玉钗戴回发间,和余浪以及郑慕一起出了花棚。   余浪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挤在人群里,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你那个小厮呢?”元安一回头发现余浪身边那个颇为机灵的小厮不见了,好奇问道。   余浪一脸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可能是人太多挤散了吧,他找不到我自然会回侯府,郡主不用担心。”   元安点点头,又问郑慕:“郑二哥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工夫?还来逛花市?”   郑慕笑得一脸憨厚,“当今赏了我几天假,我听说这边的花市十分热闹,就来凑凑热闹。”   余浪看了一眼郑慕,元安昨日说今天要来花市时你不就在一旁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7章   元安买不起金线墨兰,第一次觉得自己穷, 感慨万分,转念一想,刚才已经把兰花的模样记下了,回家画出来送给外祖母,好歹让外祖母知道金线墨兰究竟是什么模样,这样一想, 元安心里好受了好多。   “每逢花市, 滟碧湖上都会举办船宴, 风韵别致, 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如何?”元安看见湖中心停了许多画舫, 想起二哥哥和自己说过的船宴, 便来了几分兴致。   余浪自然应允, 郑慕也憨厚地笑道:“一切都听元安妹妹的。”   元安愣了一下,“郑二哥不是要逛花市吗?”   郑慕忙道:“刚刚逛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倒是元安妹妹口里的船宴比较有意思。”   元安也不好撵走郑慕, 歉意地对余浪笑了笑, 余浪微笑地点点头, 示意自己不在意。   然后拱手对郑慕道:“那郑兄和我们一起吧, 人多也热闹些。”余浪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郑慕不知道听出来没有,依旧笑得十分憨厚, “那再好不过了, 还记得上次和元安妹妹一起游玩还是三四年前了, 后来我就入了伍,咱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出来玩了。”说完笑着对余浪点了点头。   两人视线相对,空气中仿佛闪过一道噼里啪啦的火光,元安笑着看着他俩,心里还道,这两位都是难得的好儿郎,果然一见如故。   船宴即在船上设置酒宴,既赏美景,又尝美味,还享美趣,别有一番情趣。   载酒卷艄船,几上博山香篆细,筵前冰碗五侯鲜,稳坐到山前。   游人多朝登画舫饮宴,日暮才归,不费一丝力气便能遍览湖光山色,和两岸的奇花异草。   元安她们在湖边唤来一艘小船,请老艄公带他们去湖中心的画舫。   老艄公对三人行了一礼,笑道:“几位客官想去那艘画舫?”   元安极目望去,一眼就看中了最大的那艘画舫,长约二十余丈,雕梁画栋,打造的十分奇巧。   老艄公眯着眼看了一眼元安所指的画舫,顿时笑了:“姑娘会挑,那可是熙春楼的画舫,因为价格昂贵,至今还没有被租出去,几位可想好了去那艘?”老艄公委婉地提醒三人,那艘画舫价格不菲。   元安顿时对这个老艄公心生好感,笑眯眯道:“老人家只管带我们去。”   老艄公见三人皆是衣着不凡,估摸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便不在多说,载着几人慢悠悠地朝湖中心的画舫行去。   靠近了元安才看到画舫上挂了一块大大的牌匾,上书“熙春舫”三个大字。   元安是熙春楼的常客,画舫上的掌舵老远就认出元安,忙让人放下小船亲自前来迎接。   那位老艄公不禁咋舌,自己莫不是载了三个大人物?陈掌舵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居然会亲自下船迎接!   陈掌舵站在船头遥遥对元安三人行了礼,待靠近看清元安的长相,顿时愣了好一会,还是与他一起下来的舟女在后面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他额上冷汗直冒,我的老天爷!自己也不是又一次见郡主了,怎么还是迷花了眼?要不是元安就在他面前,他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了。   “郡主殿下驾临小店的画舫,蓬荜生辉,郡主和两位公子快请上船!”陈掌舵微微弓着腰,十分恭敬地道。   老艄公顿时长大了嘴巴,我滴乖乖,这个天仙似的女娃娃原来是郡主娘娘,怪道长得这么好看,身边的少年郎也都是好相貌,想必能与郡主同游的都是王孙公子。   元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角子递给老艄公,老艄公受宠若惊,在衣服上反复蹭了手才恭敬地接过银角子,口里连连道谢。   余浪也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角子,递到老艄公面前,正好郑慕也同时递了块银角子,两人动作整齐划一。   老艄公笑得合不拢嘴,忙接过两人递来的银角子,喜不自胜,连连鞠了好几个躬。   余浪和郑慕相视而笑,余浪往旁边让了一步,伸手道:“郑兄请。”   郑慕忙摆手笑道:“余兄先请。”   元安已经站在熙春楼的小船上了,见余浪和郑慕两人还在你推我让,便催促道:“你们快些!在让下去都晌午了!”   余浪对元安笑了笑,对郑慕一拱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大步跨上隔壁的小船,稳稳地坐在元安一尺远的地方。   郑慕愣了一下,忙跟上,他也想坐在元安旁边,可惜一边只能坐下两人,郑慕只好做到对面去。   三人登上画舫,坐定后,立马有侍者端上茶水和辅茶的点心,待三人品过茶点,舟女便送上了几碟精致小巧的冷盘。   陈掌舵远远请示道:“郡主和两位公子可要听小曲儿?”   元安笑道:“总是听曲儿,听来听去也就那几首,我都听腻了,你们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陈掌舵忙回道:“还有些民间杂耍可以助兴,郡主可要传上来?”   元安看向余浪,“余公子以为呢?”   余浪看见元安眼底的期待,微微一笑:“我也觉得丝竹乐曲有些腻味儿,杂耍甚好。”   “郑二哥呢?”   郑慕也道自己想看杂耍。   陈掌舵听见了,忙下去安排。   等杂耍艺人就位开始表演后,舟女才开始上船宴的招牌菜,上了几道菜后,元安发现上菜的顺序十分讲究。   舟女上菜时皆是从主位的右侧上菜,分别按照冷盘、热炒、大碗的次序上菜,而且菜都是一道一道上的,桌上的菜过半了才厨子才会开始做另一道,所以每道菜上来时都是新鲜沸烫的。   撤盘则相反,皆是从左侧下菜。   船宴的重头戏自然是鱼,而且都是打渔人才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十分鲜美,没有一点腥味。   “‘厨船进食簇时新,列坐无非师从臣,日午殿头宜索脍,隔花催唤打渔人。’没想到花蕊夫人宫词里描写的船宴原来如此有趣。”元安品着美酒美食,看着精彩的杂耍,不由感叹一声。   余浪见元安似乎非常喜欢吃鱼,默默记下了,听见的元安的感叹微笑道:“若是郡主喜欢,我们下次可以再来。”   “好,”元安笑道:“待到明年春天花市再开时,我们再来船宴吃鱼看杂耍。”   元安没有想到,明年花市再开时,她已经远在万里之外,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这座画舫。   元安三人正说笑着,突然听见一阵喧闹声,元安好奇地探头看去,陈掌舵正一脸为难地和对面的一男一女说这些什么,因为有帷幔挡着,元安看不清是谁。   元安让一个侍者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侍者忙答应一声去了。   很快侍者就回来了,“回郡主,来了两位客人要上船,掌舵和他们说了船上已经有客,可是他们还是执意要上船。”   元安一皱眉,是谁这么霸道?   那位侍者回道:“是赵郡王和曹大姑娘,掌舵也十分为难。”   元安冷笑一声,她道是谁呢,原来是赵晏和曹敏。   元安起身走到船边,果然是赵晏和曹敏,赵晏比之六年前更多了几分风流贵气,可惜再不复当年的机敏和锐气。   曹敏正挽着赵晏的手,看见元安过来,忙低了头,没有当日在曹家和元安据理力争的锐利,似乎羞于见到元安。   元安将视线移到赵晏身上,心中有些可惜,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了,内里确实个五毒俱全的纨绔,偏偏还是个能闹事的纨绔,一闹就把大尧大将军长女的肚子闹大了。   “曹姐姐身体不适,不在家里好好养着,跑来这里和我抢画舫做什么?”元安原先对曹敏颇有几分敬意,自从知道她和赵晏的事后,既为曹宝珠不平,又因为自己被曹家算计而愤怒,见到这两个罪魁祸首,自然没有好脸色。   赵晏看到元安突然出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开曹敏的手,对元安作揖道:“没想到船上既然是郡主,是我冒昧了,郡主是一人吗?不如和我……我们一起同赏风景如何?”   谁要和你们同赏风景?元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赵晏,不说赵家险些灭了沈家满门,就说当年赵晏在祁州拿刀威胁她一事,他们就不可能和睦地坐到一起好吗?她嫌自己日子过得太顺了,非要找些碍眼的人过来气自己吗?   赵晏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丫头也太记仇了,当年自己也没有伤她,却被她记恨到现在,这些年次次见到自己都没有个好脸色,若非如此,他又何须和曹敏……   曹敏见元安扫了他们一眼后就看着不远处的打渔人撒网,明显不想搭理他们,不由觉得有些难堪。   她尖利的指甲深深刺进手掌心,看着抬着下巴既艳丽又高傲的元安,拼命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只要能和五郎在一起,旁人的鄙夷算什么?   余浪和郑慕也走到甲板旁,余浪尚好,对两人微微一笑,郑慕就耿直多了,他已经从太子妃处知道曹敏和赵晏的事,自己大哥不过才去世一年,曹敏身为未婚妻就迫不及待琵琶别抱,肚子里还有了孽种,简直为人所不齿,曹敏和赵晏在他眼里和奸夫□□没有什么区别,他看到这两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曹敏一见到郑慕脸就白了,忙催促着赵晏快走,别看郑家二郎一脸憨直,他若发起疯来,和太子都敢动手,太子妃刚嫁给太子那年,太子收了一位姬妾,那姬妾仗着太子宠了几日,竟然敢当着郑二郎和太子的面擅自闯入前厅,还顶撞太子妃,郑二郎没有找姬妾的麻烦,却对太子横眉怒目,非要拉着太子比划两招,险些伤了太子。   就算这样,太子都没有追究,反而还打发了姬妾,虽然郑家随后就将郑二郎送去了前线。当年他未立寸功就敢和太子动手,如今功劳加身,行事肯定更没有顾忌,若是他和赵晏动起手来,就算打残了赵晏,估计当今也不会说什么。   元安冷眼看着赵晏和曹敏上了另一艘画舫,顿时觉得兴致缺缺,她觉得最近十分邪门,一出门就要遇到败兴致的事,要不要去栖霞庵拜拜?   反正船宴也吃的差不多了,景色也赏了大半,也该回家了。   余浪和郑慕异口同声道:“我送郡主/元安妹妹回府。”   话音刚落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郑慕不等余浪开口便抢先道:“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沈世叔,正好顺路。”   余浪眼眸沉了下,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元安正站在甲板上等小船来接,隐隐约约听到了磨牙声,忙扭头望去,郑慕和余浪都一脸笑容,元安有些奇怪,又是自己的幻觉?   三人靠岸时,余浪的小厮和郑慕的小厮都候在岸边,见到小船载着三人靠岸,争相上前迎接。   郑家的小厮一脸焦急地对郑慕道:“二公子,总算找到您了,南疆又有异动,当今急召您,您快些进宫吧。”   郑慕一听也顾不上元安了,匆匆告别后,急急忙忙走了。   余浪的小厮却一脸喜意:“恭喜郡主,恭喜公子!”   元安奇怪道:“我有什么事值得你恭喜?”   那小厮长得白净,笑起来十分讨喜,他指着不远处的花棚道:“回郡主,郡主看上的那盆金线墨兰只要一万两白银了!”   元安又惊又喜,“当真?!”   小厮忙道:“小的怎么敢骗郡主?”   元安提着裙摆抬脚就往花棚走去,生怕慢了一步,花就被人买走了。   边走还边问道:“刚刚还二十五万两,怎么现在就变成一万两了?”卖花的老人家突然有根筋搭错了?   那小厮绘声绘色道:“您有所不知,那个老头儿和一个富商吵了起来,那位富商只肯出一万两,强行要买花,老头儿自然不肯,那位富商便让人守着花棚,一有客上前就说那花是假的,搅和了好几趟生意,那老头儿一怒之下就说,一万也能卖,只是卖谁都不卖那个富商,两人正吵着热闹呢!”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是元安心中却是荡起了喜意,若是真的,自己可就要捡个大漏了!   花棚前果然围满了人,一个精瘦的男人,遍体绫罗绸缎,大红配大绿,鬓边还簪了朵硕大的红花,脖子上带了个粗金链子,手上又是金又是玉,十根手指都套满,这副打扮着实不敢恭维。   那位老头儿正和富商吵得热闹,见到元安,忙上前哭道:“姑娘,一万两,只要你给钱,这花就是你的了!”   那位富商冷哼一声:“姑娘,我可提醒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这花九成九是假的,一两银子都不值。”   元安浅浅一笑,“多谢这位先生提醒,只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在我看来,这盆花值一万两。”   老头儿忙不迭捧着花盆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塞到元安怀里,“姑娘是付现银还是银票?先说好,银票我只收皇家票号的,有保障!”   富商脸色一沉,怒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连老子的东西都敢抢?!”周围的家丁将元安几人团团围了起来。   老头儿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指着富商道:“你……你要干什么?!”   元安面不改色,从人群里突然钻出来几十个带着刀的护卫,又把家丁团团围了,富商看着护卫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刃,吓得腿都软了。   元安对老头儿笑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劳烦老人家和我去镇国公府取。”说到镇国公府时还淡淡瞥了一眼富商。   富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镇……镇国公府!你……你是郡主?!”   元安挥挥手,示意护卫收起刀,走到富商面前,冷笑一声:“若是再敢欺压百姓,我保证这些刀全都落在你身上。”   富商连连磕头,忙道不敢。   元安抱着花美滋滋地上了马,没有看到富商和余浪对了个眼色,卖花的老头儿回去收起剩下的两盆花,背对着元安时笑得龇牙咧嘴,他摸了下胸口,里面鼓鼓囊囊全是银票,年轻人啊,为了哄小姑娘真舍得下血本,整整二十四万两,给的眼都不眨一下,关键是为让人家姑娘收的安心,还特意演了场戏,啧啧啧,有钱人的玩法!   他以后也是有钱人喽!   元安花了一万两就买到外祖母最喜欢的金线墨兰,笑得眼睛弯弯,余浪也道:“恭喜郡主得偿所愿。”   元安抱着花舍不得放手,听见余浪的话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低头美滋滋地看着自己捡来的大漏。   余浪嘴角弯了弯,邓九说的也不完全对,花木还是很能让她开心的。   到了沈家大门时,元安和余浪告了别,迫不及待地让老头儿跟着小茴去取钱,自己捧着花去见母亲。   余浪看着元安雀跃的背影,用二十四万两白银博她一笑,十分值得。   元安抱着花到正院时才知道长公主被太后召进宫里了,元安也想早点将花献给祖母,便让人更衣备车,抱着花颠颠地进了宫。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8章   “外祖母!”元安喜笑颜开地抱着花跑进泰康宫大殿, 一进去就看见太后和长公主脸色都不太好。   元安把花放在地上,乖巧地行了礼:“外祖母、母亲,安儿打扰你们了吗?”   太后忙招手让元安上前来,元安笑嘻嘻地抱着金线墨兰走到太后身边,急不可耐地向太后献宝:“外祖母您看,这是什么?”   太后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小心地捧着叶片,惊讶道:“这是……金线墨兰?”   元安笑道:“外祖母眼力最好了,正是金线墨兰。”   太后惊喜万分,捧着花盆爱不释手, 连连点头:“不错, 你看,叶片中果然有一道金线!”   朱嬷嬷凑趣道:“太后娘娘念了二十多年了, 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咱们郡主果然孝顺。”   太后得了想了大半辈子的兰花, 又听见朱嬷嬷夸赞外孙女孝顺, 心里既高兴又欣慰, 对长公主道:“你们平时总说我宠安儿太过, 会把安儿宠坏了,瞧瞧, 咱们安儿多孝顺,不怪我疼她!”   长公主无奈地点点头头笑道:“是是是, 母亲说得对, 是女儿多嘴了还不成吗?”   太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哼了一声:“本就是你话多。”   长公主和朱嬷嬷都忍不住笑了, 太后如今是越活越像孩子一样淘气了。   太后让朱嬷嬷亲自把花带去后院的兰花圃里,让宫里的花匠精心照料,才想起来问元安,从哪里得了这株金线墨兰,她寻了二十多年都没找到。   元安把事情经过挑拣润饰一番后,和太后说了,太后听了惊叹不已,摩挲着元安发顶笑道:“还是我们安儿运气好。”   元安也笑道:“安儿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呢!五千两就把花买下来了。”   元安知道太后素来朴素,就算是一万两也会觉得心疼,故而只说那位老人家不知道手上的花是举世无双的金线墨兰,自己只花五千两就买了下来。   饶是如此太后也觉得太浪费了些。   长公主看着搂着太后的胳膊,撒娇卖痴告奕王状的女儿,一派天真无邪,想到太后刚刚和她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女大不中留,都是迟早的事。   “你二表哥这么混账呢?!”太后本就头疼奕王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招花问柳,一听元安说他带了个风尘女子招摇过市,顿时怒了。   “就是啊!”元安还在火上浇油,“可怜宝珠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拦着不让我去找二表哥,说怕闹开了丢了皇家和曹家脸。”元安这是睁着眼说瞎话,曹宝珠回家吃饱了点心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太后对曹宝珠的印象顿时好了几分,“平日里见曹家那个丫头性子大大咧咧,还觉得她有些不着调,没想到原来也是个识大体的。”   元安把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觉得自己告状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既告了二表哥的状,又帮宝珠在祖婆婆面前刷了波好感。   长公主带着元安回家时,正巧在泰康宫门口碰到来给太后请安的奕王。   奕王忙给长公主行礼,元安噘着嘴,十分不情不愿地给奕王见了礼。   奕王见元安把头偏到一边,一副不愿意见到他的模样,他奇怪地问道:“小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二表哥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元安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大大地哼了一声,就是不搭理他。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一眼元安,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奕王道:“津儿,你眼看都要成亲了,在外不能胡闹了,曹家二姑娘是皇后娘娘亲自求娶的,你打了曹二姑娘的脸,就是打了皇后和曹家的脸,你可明白?”   “啊?”   奕王目送长公主和元安上了马车才莫名其妙地摸了下脑袋,他什么时候打曹二姑娘的脸了?   他脑中浮现起曹宝珠娇憨天真的模样,他打那个小丫头的脸干嘛?   他一踏进泰康宫的殿门,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拧着眉毛指着奕王怒道:“你这没出息的,给我跪下!”   奕王忙跪下,今日是怎么了?姑母小表妹不待见自己,怎么连祖母都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奕王觉得有些委屈,他最近也没做什么荒唐事啊……自从知道自己要娶曹家那个小丫头,他连花茶坊都不去了,就偶尔去熙春楼或者三元楼打打牙祭而已……   “你真的用五千两就买下了金线墨兰?”长公主太了解这个女儿,为了让太后安心收下花,只怕会虚报价格。   元安笑嘻嘻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我花了这个数。”元安竖起白皙修长的食指。   长公主笑道:“一万两也算物超所值了,你做得很好,若说一万两你外祖母肯定觉得铺张浪费,赏花也没有心情了,反而不美。”   “母亲最知道女儿的心思了!”元安靠着长公主,笑眯眯道。   长公主看着娇嫩的像花朵一样的女儿,想到太后交代她的话,心里微微有些酸疼,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很快就要是别家的人了……   “你觉得郑家二公子怎么样?”长公主握着元安的手问道。   “郑二哥?”元安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父亲不是经常夸郑二哥用兵如神吗?”   长公主试探道:“我是问你对他感觉如何?”   元安一愣,顿时明白了长公主这是动了让郑慕当自己女婿的心思,顿时面如火烧,“母亲,您问这个做什么?”   长公主见女儿羞红了脸,忍不住微笑道:“郑二郎为人老实,从小就和你玩得好,以后也是前途无量,临城不知道多少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盯着他。”   元安低着头绞着帕子,“别人盯就盯呗,与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不等长公主开口就扑进长公主怀里撒娇道:“母亲~我还小呢~我想多陪母亲几年,再说了,二哥哥还没定下来呢,我不急!”   二哥哥,对不起了,妹妹只能拿你出来当挡箭牌了!   长公主顿了顿:“母亲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母亲原想着怎么也要把你留到十八岁,可是事急从权,你可知你外祖母今日为何唤我进宫?”   元安摇摇头。   长公主叹了口气:“你外祖母说,虞国使者送来了国书,说虞国太子要来大尧贺你外祖母千秋节。”   元安奇怪道:“虞国太子来贺外祖母千秋节,和我定不定亲有什么关系?”   “你有所不知,”长公主道:“那虞国太子在国书里说,此次前来一为送贺礼,二要为虞皇求娶大尧最尊重的贵女为虞国皇后。”   元安惊诧不已:“虞国皇帝已经到花甲之年了吧……他还要娶我们大尧的贵女?这……这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吗……”   长公主见女儿迟迟抓不住重点,无奈地摇摇头,平时聪明的很,偏偏关键时候总犯糊涂,便提醒道:“你说说,咱们大尧最尊重的贵女是谁?”   元安想了一会,“当今没有女儿,最尊贵的贵女……”元安瞪圆了眼睛,“难道是我?”   长公主没好气地点了下元安的脑袋:“贵女中,只有你身负皇室血脉,自然是你。”   元安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虞国太子要替他那个花甲之龄的父亲求娶自己为后?当儿子的亲自给自己找个后娘??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外祖母特意让我进宫了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止你,凡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最近都要急着张罗婚事了,谁也不愿意远嫁虞国,还是嫁给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元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就非得是郑二哥吗?”   长公主道:“郑二郎是我和你父亲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个好孩子,而且对你也十分有意,咱们两家又是知根知底,他家离咱们家不过隔了半条街,你嫁入郑家,母亲也放心,你也能常回家看看母亲。”   元安想到了余浪,他家远在光州,来京城不过是探亲,而且他家里又是皇商,母亲不会让自己远嫁到光州,还是嫁入商户……   可是父亲挺欣赏他的,也许他愿意从军挣个功名呢?哪怕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那也不是商户了。   想到这里,元安忙对长公主道:“女儿知道母亲是为女儿好,可是女儿看郑二哥就像自己哥哥一样,突然让女儿嫁给他实在是……反正外祖母千秋节在六月,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这事先缓一缓,您让女儿好好想一想可好?”   长公主怜惜地看着元安,“终身大事,是要自己好好想想,只是这事不能拖太久,你可明白?”   元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匆匆给长公主行礼后就退下了。   长公主以为她是突然提到终身大事,心慌意乱,便也没有留她。   元安出了正院直奔沈明堂的院子,沈明堂正在给自己宝贝弓箭上松油,他约了奕王和成青云等人明天一起去春猎,可得把自己的家伙什提前准备好。   “二哥哥!”元安着急地对沈明堂道:“你明日春猎带我一起可好?”   沈明堂把视线从宝贝弓箭挪到元安身上:“咱们大老爷们去打猎,你一个小姑娘跟着干嘛?你见血就晕乎,过去撵兔子玩吗?”   “二哥哥~”元安拉着沈明堂的衣袖娇声娇气央求道:“曹世叔刚送了我一套上好的弓箭,我想试试嘛!”   沈明堂为难地望着元安,若是其他事他肯定就答应了,可是妹妹每次一见到血就害怕,喝水都要吐,带她去打猎,自己肯定要被父母和大哥收拾一顿,狠狠心道:“不行。”   元安见撒娇不行,沉着脸威胁沈明堂:“那我去告诉母亲,你那块天青色帕子是——”   沈明堂忙抓住元安,“带你!带你还不成吗?”   元安眼珠子转了转,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道:“你明天肯定没有我猎的猎物多!”   沈明堂一嗤:“少说大话了,你哪次骑射赢我了?”   元安自信满满道:“我可是连余公子都赢了!你明天见到二表哥,问问二表哥,那天他也在,余公子的骑射肯定比你好得多!”   “余公子?”沈明堂知道这个余公子救了自己妹妹一命,父亲对他也十分赞赏,不由起了好胜心:“我倒是不信了,临城还有人骑射比我还好?”   然后让身边的小厮去清远侯府,让成青云明日把他的表弟也带上,他非要和他分个高下出来。   元安满意地回了自己院子,恨不得眼一闭一睁,就到明天早上了,她就能见到余公子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9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 元安就起了,在暖阁里挑了半天,挑中了一件水碧色的骑装,小茴给她梳了个轻便的单螺髻,一概发饰都没有戴,清清爽爽, 是最适合春猎的穿着。   元安抱着弓箭早早就到了沈明堂院子里,把沈明堂闹醒后,一起去正院给长公主和沈国公请安,骑着马往郊外猎场去了。   元安和沈明堂到猎场时其他人还没有到, 沈明堂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早和你说了, 来的太早也得等,你非要着急忙慌的过来, 看吧,不还得等?”   沈明堂早上被元安闹醒, 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 趁着众人还没到, 他歪靠在椅子上眯眼补觉。   元安冲他做了个鬼脸, 在一旁踱来踱去,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约莫过了两刻钟, 成青云和余浪才到。   成青云笑道:“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我们是第一个到的。”   沈明堂指着元安道:“还不是我这个妹妹,新得了一套好弓箭, 急着来炫耀呢!”   元安冲余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余浪笑着和她以及沈明堂见了礼。   沈明堂拍着余浪的肩膀笑道:“我家妹妹说你的骑射在临城难有敌手, 今日我可要向余兄弟好好讨教讨教。”   余浪看着沈明堂,余光却一直落在笑得眉眼弯弯的元安身上,他对沈明堂一拱手笑道:“沈二哥说笑了,我的骑射还比不上郡主,更别说沈二哥了。”   “哎!”沈明堂摇摇手,“我这个妹妹长这么大就没服气过谁,她说你好,你肯定差不了。”   余浪谦逊地笑了笑,沈明堂对他的印象顿时又好了几分,有本事的人不少,有本事还不恃才傲物就难得了。   众人说笑了一会,沈明堂奇怪道:“怎么奕王还没到?往日奕王可都是早早到了,今日睡过了不成?”   正说着,元安远远看见奕王骑着马过来了,他旁边的女子是……曹宝珠?   元安十分惊喜,骑马迎了上去。   “宝珠!”元安远远就摇着手,走近了才发现曹宝珠神色恹恹,不停地打着哈欠。   “元安……”曹宝珠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   元安见曹宝珠眼底一片乌青,不由担心道:“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昨夜没睡好吗?”   曹宝珠下意识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奕王还在旁边,又忙摇摇头。   奕王看着曹宝珠眼角因为打哈欠沁出的泪珠,驱使马向曹宝珠的方向靠近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轻柔地擦去曹宝珠眼角的泪珠。   曹宝珠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僵住了,张大嘴不敢相信地看着奕王,元安也十分惊奇,二表哥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宝珠了?   奕王眼中出现些许宠溺之色,看着呆呆傻傻的曹宝珠笑眯眯道:“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了,还不快擦了?”   曹宝珠下意识摸了下嘴角,没有啊……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奕王,拍了拍马,让马往元安的方向挪了几步,在心里偷偷揣测,奕王今天吃错药了?   奕王突然对元安笑道:“昨日多谢小表妹了。”   元安心中顿生警惕,昨天她在太后那里告了二表哥的状,二表哥今天就来警告自己了?他要干嘛?又要偷偷往她衣服上丢泥巴让她出丑?要是其他时候就算了,今天余公子可还在。   她紧张地看着奕王道:“我这身衣裳可是外祖母赏的,你要是敢故意往我身上丢泥巴,我就穿着去见外祖母,让外祖母给我出气!”   奕王好笑道:“我不就丢了一次吗?你看你还记了三四年。”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的曹宝珠,笑道:“我是真心感谢你。”   奕王确实是真心感谢元安,他虽然之前放荡不羁,但是为人也算有原则,既然已经定了亲,之前那些莺莺燕燕肯定要全部断了,他久经风月,看多了因为花心而闹得家宅不宁的例子,更何况他对曹宝珠还算满意,虽然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心思简单,和她相处时十分轻松。   若不是元安为曹宝珠打抱不平,他还不知道那日元安和曹宝珠就坐在他们隔壁,最关键的是,她们只看到自己和一个风尘女子进了酒楼,没有看到自己把那个女子赶了出去,想到太后说曹宝珠因为此事哭得眼都肿了,他心里十分歉疚,他虽然遗憾自己没能娶个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若是以后睡在自己身边的是曹宝珠这个丫头,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元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告了二表哥的状,二表哥反而来谢自己?   奕王和沈明堂等人说话时,眼睛还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和元安手牵着手聊天的曹宝珠,看着倒不像是没有一丝情意。   “你怎么会和二表哥一起过来了?”元安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怪异,二表哥前几日还带着一个娇媚的女子出入闹市酒楼,今日怎么想起来宝珠这个未婚妻了?   宝珠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她茫然道:“我早上睡得正香,就被侍女弄醒了,说奕王在前厅等我,要带我一起去春猎。”   奕王还给她带了熙春楼的早点,用十分慈祥的笑容看着她全部吃完,还和她说什么那日在三元楼,他其实很快就把那个女子撵了出去。   曹宝珠当时十分莫名,下意识说了句,“可怜了那么好看的女子。”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惹得奕王十分不快,黑着脸重重捏了她的脸,现在还觉得有些疼。   然后又和她说什么,竟然他们已经定了亲,他一定会好好待自己,还对她说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   “元安,”曹宝珠偷偷看了一眼奕王,十分不安地道:“你说奕王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不是用来夸赞风尘女子的吗?我母亲当时就黑了脸,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奕王,我母亲肯定要让人把他打出去。”   奕王瞥到曹宝珠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心里十分得意,怪不得吕家那个小子这么招楼里的姑娘喜欢,果然会念诗就是不一样,不过让他教了自己一句,曹二姑娘就被自己打动了,你看,又偷看自己了!   元安踟蹰了下,凑近了曹宝珠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二表哥是想对你念情诗,但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曹宝珠看了一眼奕王,撇撇嘴,他能对自己念情诗?谁不知道奕王喜爱美人,还好细腰,自己的腰可不细。   想到母亲听到奕王念的那句诗后,敢怒不敢言,红着眼圈把自己拉倒一边,十分心痛的模样,曹宝珠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奕王越不喜欢自己,母亲就越担心,她是不是应该克制些吃食,争取也瘦成元安那样的细腰,讨奕王的喜欢?   奕王看到曹宝珠又看了自己一眼,笑得越发开心,想到临走时未来岳母眼睛红红地看着女儿,一看就是被自己的诚意感动了!   想到以后可能都要和自己最爱的点心们说再见了,曹宝珠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元安忙搂着曹宝珠百般安慰,心里狠狠骂了奕王一顿,没念过几首诗还学人家念情诗,结果当着丈母娘的面念了首写给风尘女子的诗,他怎么这么厉害?   当元安带着曹宝珠走到奕王面前时,奕王发现刚刚对自己缓和了些的小表妹又对自己横眉冷对了。   奕王有些莫名其妙,他发现自从小表妹及笄后越发难以捉摸了,他看了一眼元安身边的曹宝珠,好在曹二姑娘性子单纯,像是一汪清泉,一眼见底,不然以后在一起过日子猜来猜去多累啊。   几人说笑一阵后,便开始打猎,沈明堂拉着余浪非要和他比试,余浪推辞不得只好答应了。   成青云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张罗着众人下注,看沈明堂和余浪谁能赢。   “我压明堂!”奕王第一个响应,撸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扔到桌上,他自然要给自己表弟撑面子。   成青云笑呵呵道:“那我自然要压我表弟了。”   其他几个王孙公子也纷纷下了注,只有元安和曹宝珠还没下注。   沈明堂骑在马上对元安高声道:“妹妹,你只管压哥哥,我保证你赢得钵满盆盈!”   元安不好意思地对着沈明堂笑了下,然后押了余浪,曹宝珠见元安押了余浪,也跟着把注下给了余浪。   沈明堂十分不服气:“你怎么连自己哥哥都不相信?”   元安快速看了一眼余浪,然后对沈明堂道:“这样押,不管怎么样我都开心,你赢了我自然高兴,你若是输了我赢了赌注,自然也高兴了。”   沈明堂恍然大悟,点点头夸赞道:“我妹妹果然聪明!”   元安笑眯眯看着自己二哥哥,等沈明堂转身才对余浪笑了笑,余浪也回了一个微笑,调转马头走到猎场上。   一旁的侍从把猎物从一旁的草场赶到猎场里,无非就是些鹿、羊、兔子、山鸡之类的。   元安自从八岁那年见到赵晏腿上的伤口受惊后,再也见不得血腥,见了就恶心头晕,曹宝珠也知道,故而场上一开始比赛,曹宝珠就站到元安身前,将元安的视线挡得一丝不漏,和元安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元安只能通过奕王等人的叫好声判断场上的情况,两人似乎一直都是旗鼓相当。   比赛只有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里谁猎的猎物多,谁就赢。   眼看第二柱香快要燃尽时,奕王笑道:“看来明堂这次遇到对手了,余公子的骑射果然出色,两人估计要平手了。”   成青云大笑道:“两人平手,可是我这个庄家通吃。”   成青云笑声未落,场上突然爆发一阵喝彩声,元安忍不住探头往猎场里看,没想到曹宝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元安的眼睛,“你别看,看了又要一天吃不下饭了!”   元安知道曹宝珠是为了自己好,也没有挣扎,问道:“那是谁赢了?”   曹宝珠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成青云在一旁道:“奕王殿下,您的玉扳指我可就不客气了。”   元安抿嘴一笑,原来是他赢了。   “余兄弟,我甘拜下风!”沈明堂爽快地认了输,难得有人能在骑射上胜他一筹,他只有遇到对手的畅快淋漓,丝毫不觉得输给余浪是什么丢脸的事。   余浪笑道:“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沈二哥骑射功夫扎实,非我能及。”   “哎!”沈明堂直摇手:“话不是这么说的,赢就赢,输就是输,什么运气不运气的。”   余浪看了一眼被曹宝珠遮着眼睛的元安,元安和她哥哥一样,都是光风霁月之人,那日在马场,她第二局落后于他时,她也是如此,眼中只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没有一丝不悦。   沈明堂看见妹妹被曹宝珠捂住眼睛,眉头一皱,忙让人把他们猎到的猎物收拾了,地上的血迹也都盖上了湿润的泥土。   保证妹妹睁眼时看不到一丝血迹,沈明堂才对曹宝珠感激地一拱手,曹宝珠放下手笑道:“好啦,你可以看了。”   元安刚睁开眼就被沈明堂狠狠戳了下额头,沈明堂又好笑又心疼,“让你在家待着你不听,偏偏要跑这来受罪!”   元安捂着生疼地额头,眼中满是委屈,余浪眼睛闪了下,上前对奕王和沈明堂道:“既然郡主见不得血腥,咱们不如取些没有箭头的木箭,前面包上染着不同颜色的布,比赛时看猎物身上染得颜色就知道是谁射中的了,这样郡主也能参加,不必每场都要遮着眼睛。”   奕王和沈明堂眼睛一亮,沈明堂大喊一声:“好法子!余兄弟真是智勇双全!”   奕王也觉得这个法子好,“如今暮春,猎物都还小,肉也不紧实,咱们都不爱吃。余公子的法子既能痛快打猎,又不伤它们性命,等到了秋猎时,咱们再用真箭,打了猎物就地烤了,那才痛快!”   奕王都发话了,余下的人自然都说话,侍从就照着余浪说的法子制了新箭送来。   沈明堂又拉着奕王和成青云去比赛,曹宝珠被奕王拉到场边,非要她近距离看着自己,曹宝珠心一紧,奕王准备给自己下马威了?比如射箭时故意射到自己身上这种把戏?   场边围满了人,元安和余浪在人群后,并没有挤上去。   “郡主不去看沈二哥比赛吗?”余浪微笑问道。   沈安对自己哥哥很有自信,“成世子和二表哥赢不了他,这些年临城就没有谁能在骑射上赢我二哥哥。”元安笑着看了一眼余浪,“除了你。”   “哎!”元安见余浪脸上有露出谦逊的笑容,忙道:“你可别说什么运气了,你实力如此,不必谦虚。”   余浪笑道:“郡主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元安低头绞着手指,看着鞋尖上缀的明珠,鼓足勇气问余浪:“不如说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吧。”   余浪愣了一下,以后?他仓皇逃出舜国,一直再等机会卷土重回,父母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迟早要回舜国。   余浪沉默片刻,开口道:“大概是继承余家的产业,当个富商吧。”   元安猛地抬头看着余浪,咬着下唇,半晌又问道:“我父亲十分欣赏你,一直觉得你如果入伍肯定会大有作为,你没有想过吗?”   余浪这次沉默了更久,余浪这个身份暂时只能暂时用着,若要入朝成将,朝廷势必要深查他的来历,只怕余浪这个身份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不说叔父一定不会放过他,只怕尧皇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元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过吗?明明机会就在他手上,他只要握住就行了。   所以他其实对自己无意,也从来没有想过……想过他们也许能在一起是吗?   元安勉强笑了笑,将话题转到猎场上,“二哥哥果然赢了。”   余浪察觉到元安对他的态度突然疏离了些,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症结,看着元安沾着些水气的眼睫,狠狠心转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明堂赢了一场比赛,畅快地大笑,招呼着元安也上场比赛。   元安笑得十分勉强,对沈明堂道:“二哥哥,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沈明堂忙下马走到元安面前,见元安脸色确实不太好,伸手摸了下元安的额头,担心道:“你也没有见到血腥场面,怎么又不舒服了?是不是病了?”   元安摇摇头,“二哥哥继续玩吧,让护卫送我回家就行。”   曹宝珠听见元安身体不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奕王,忙挤到元安身边,满脸关切:“元安,你身体不舒服,我陪你回家吧。”   元安点点头,对沈明堂道:“我没有什么事,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我回去睡一会就好了。”   沈明堂还是不放心,忙让小厮去先去太医院把太医请回沈家候着,然后让人备了马车过来。   马车很快就送过来了,曹宝珠和元安上了马车,沈明堂在一旁押车,护送元安回家。   元安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余浪一眼,余浪也没有说话,紧紧握着拳,手上青筋凸起,半晌后又无力地垂下了。   他看着元安乘着的马车渐渐远去,在心里默默道,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元安你很难受吗?”曹宝珠十分担忧,元安一上马车就把脸埋在她肩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一阵湿意,元安病得很重吗?都难受的哭了。   “我没事……”元安忍不住哽咽,她觉得自己十分没有出息,才和余公子见过几次?凭什么要人家为了自己去挣功名?继承家业当个富商,也能尽享富贵,何必要去战场上以命相搏?   元安强迫自己掐灭不该有的心思,余浪不从军,没有功名在身,她身为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女儿,当今的亲外甥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镇国公府,若是嫁入商户,沈家将会颜面尽失,受人耻笑,就连当今都会面上无光,她不能任性……   “元安……”曹宝珠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安这样,虽然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元安似乎很伤心。   曹宝珠十分懊恼,怎么自己嘴就这么笨!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憋不出来?   几人回到沈家时,太医已经再等着了,他诊了半天脉,看着元安苍白的脸,心中犯了嘀咕,从脸色上看,郡主确实身体不适,可是从脉搏上看,郡主脉搏跳动十分强健,身体好的不能再好。   太医在宫里圣人面前讨生活,眼睛十分毒辣,从元安黯淡的眼神里就看出元安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心里有事。   太医何等精明,不动声色地开了付安神的汤药,只说元安是没有歇息好,喝了安神汤药,多睡会就好了。   沈明堂和曹宝珠这才放心,长公主却越发心疼,她以为元安是为了昨天她提起亲事才一夜没有睡好。   她忙让许闲斋的小厨房准备元安最爱吃的膳食,嘱咐小茴伺候元安用膳后就让元安睡一觉,睡前一定要记得喝药,自己也不敢再打扰元安休息,赶走沈明堂后,十分客气地请曹宝珠去西院寻沈惠玩一会。   曹宝珠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她可不去沈惠那里。   曹宝珠道:“多谢娘娘美意,我去元安书房候着就行,正好明日方嬷嬷要查我们抄写的茶经,我抄完正好直接放元安这里,省的带回去。”   长公主自然同意,便嘱咐小茴等人照顾好元安,伺候好曹宝珠。   “母亲……”元安唤住要出去的长公主,长公主忙回头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十分心疼。   “昨天母亲和我说的事,”元安微笑道:“若是母亲觉得好,我都听母亲的。”   长公主心疼地摸了摸元安的额头,“这事等你好了再说,你先好好休息,听话。”   元安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长公主替元安掖了掖被角,离开内室,在外室再次叮嘱小茴,过一个时辰一定要叫醒元安,让她用了膳,喝了药再睡。   元安睁开眼睛,听到外间长公主的殷殷嘱托,一字一句都是慈母心肠,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小茴唤醒元安,曹宝珠在这待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奕王上门来接走了,说要带曹宝珠去三元楼尝尝新菜。   曹宝珠十分不情愿,可是她素来有些害怕奕王,不敢反抗,只能被奕王带出了沈家。   元安喝了药后一觉睡到天黑,因为睡得太久,觉得口里十分干燥难受,小茴一直守在一旁,见元安醒了,忙倒了杯温水喂给元安。   元安喝了一杯水才觉得口里好受些,她见屋里已经点了烛火,便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茴回道::“已经三更了,郡主可饿了?小厨房一直温着粥,郡主可要用些?”   元安也觉得腹内空空,饿得人心慌意乱,便点了头。   小茴忙让人去小厨房取来粥,一碗鸡茸粥,几道爽口的小菜,元安漱口后坐到桌前,小茴立马递上牙箸。   元安吃完了一碗粥,又将小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才放下牙箸。   小茴见元安吃得香甜,松了口气,看来郡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今晚月色怎么样?”   小茴笑着回道:“今天是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大。”   元安点点头,就这春桃的手漱了口,才道:“我今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咱们出去看看月亮吧。”   小茴忙劝道:“如今天虽然渐渐热了,但是晚上凉气还是有些重,郡主身子不适,还是别出去了吧。”   元安却坚持要出去,小茴只能和春桃伺候元安更衣,给元安裹上厚实的大氅,又担心元安被夜风吹了头疼,特意翻出了一顶昭君帽给元安戴上,这才放元安出门。   元安站在廊下,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嘴角弯了弯,心里松快不少。   今晚月色真美……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0章   “已经三更了, 公子还是回屋吧。”邓九站在一旁十分忧心, 公子在院子里站了两个多时辰了, 一直望着镇国公府的方向, 昨日还和郡主泛舟同游, 今日怎么就和郡主闹成这样了?   余浪看着天上的明月,她每次有烦心时, 都会偷偷来敲自己的窗户, 两人缩在墙角下看月亮数星星, 夏日时还常常被蚊子咬一身包, 她现在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   第二天小茴叫醒元安时, 元安果然有些鼻塞头晕, 小茴赶紧取了鼻烟壶,让元安嗅了几下,元安只觉得一股酸臭扑鼻而来, 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鼻涕眼泪一股脑全下来,但是脑袋却清明了许多。   两位嬷嬷和秦先生都停了课,让元安好好养着身子, 养好了再上课。   元安不过养了两日就在院子里待不住了,缠着长公主非要去栖霞庵。   “母亲~”元安央求道:“您最疼安儿了,我都快闷死了, 你就让我去栖霞庵上炷香, 我绝不多耽搁!”   长公主受不住元安揉搓, 只好应允了。   元安心情不畅, 曹宝珠又被奕王缠上了不得脱身,她一肚子心事没人可说,想到上次在栖霞庵和仪嘉相谈甚欢,便想去看看仪嘉。   仪嘉依旧守着梅林小筑,元安到时,她正在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自己和自己下棋。   “你来的正好,”仪嘉笑道:“你来看看,这局是白棋胜了还是黑棋胜了?”   元安正站在一旁让小茴帮着脱下斗篷,听见仪嘉的话,探头看了一眼,顿时笑了:“你也太偏心了,左手和右手下棋也能下出这么大差距,若是我执白棋,早就认输了。”   棋盘上,白棋已经失了大半江山,怎么都不能赢了,可是仪嘉却问她是白棋会赢还会黑棋会赢,哪怕是不懂棋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黑棋数量远远比白棋多。   仪嘉将手上的棋子扔到棋盘上,含笑道:“我也觉得黑棋一定会赢,可是有人和我说,白棋还有赢得可能,我研究了这么久也没研究出来,白棋究竟要怎么赢。”   “是谁说的白棋能赢?”这白棋明明已经无力回天,怎么赢?   仪嘉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笑道:“一位……故人,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他了。”   元安惊诧道:“七年?那你那会不才十岁?就这么一个胜负分明的棋局你研究了七年?”   “左右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仪嘉微微一笑,“也就只能研究研究这些了。”   元安看着仪嘉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容貌,忍不住叹道:“你青春年少,又长得这么好看,干嘛总待在佛庵里?也亏你能待得住。”   仪嘉笑道:“自然是在赎罪啊。”   元安愣了一下,见仪嘉脸上带笑,一时拿不准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仪嘉噗嗤笑出声,招呼元安道:“快坐下吧,像个呆子一样傻站着做什么?”   元安在仪嘉对面坐下了,试探地重复一句:“赎罪?”   仪嘉抿嘴笑了一下,“天下人不都说我父亲昏庸无道,让天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吗?”   元安不假思索道:“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仪嘉收敛了笑容,没有回答元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知道你们家是从蜀州起家的,你可知蜀州最有名的蜀锦?”   “这我自然知道,”元安奇怪地看着仪嘉,“蜀锦和赎不赎罪有什么关系?”   仪嘉神色淡淡,“蜀中一百位技艺精湛的织娘,要一百日才能织出一匹蜀锦,一寸堪比一锭金子。”她看着元安问道:“我听说当今登位后觉得蜀锦太奢靡,便下令蜀州不许上贡蜀锦,可有此事?”   元安点点头,她知道这件事,还是自己母亲向当今提议的,母亲嫁到蜀州多年,深知蜀州每年为了向临城进贡蜀锦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   “我还是公主时,蜀锦只配做成汗巾帕子。”仪嘉摇摇头,无奈地笑道:“父亲突然没了,天下又大乱,我才知道,我过的有多奢靡。”   仪嘉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迷茫,“我和父亲那时都不知道,原来在临城以外,还有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更有甚者,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为什么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呢?”   元安也想起在虎头沟时,大家对陈国皇室都深恶痛绝,每次提到陈国皇帝的暴毙都拍手叫好。   仪嘉苦笑一声,“到如今临城还流传着我父亲一碗羹汤费钱三万的事,可其实我们都不知道那一碗羹汤竟然如此昂贵。”   元安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羹汤一碗费钱三万?”   仪嘉好笑地摇摇头,“食材都是寻常的食材,只是熬汤羹时里面加了各色宝石,而且所有宝石都只用一次,用完即丢弃。”   元安惊讶地看着仪嘉,问道:“加了宝石熬的羹汤会好吃吗?”   仪嘉摇摇头,“一点都不好吃,还没有三元楼的汤羹好吃。”   元安点点头,她也觉得不会好吃,用宝石熬汤羹,究竟图什么呢?   仪嘉看着元安正色道:“我享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本以为一朝国破,我一定受不了没有权势富贵的生活,后来发现,华丽的衣裳,贵重的首饰,都不如冬日里一枝红梅来的生动真实。”   元安突然十分敬佩仪嘉,她今年不过十七岁,前朝皇帝死时她才四岁不到,从此以后每一日,她都活在国破家亡的阴影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当着她的面骂过她罪孽深重,纵然如此,她也能活的如此通透。   元安本想和仪嘉一吐心事,可是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那些小女儿的烦心事,与仪嘉的处境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她看着仪嘉因为煮茶挽起衣袖时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手腕,突然一激灵,虞国太子会不会让仪嘉当自己后娘?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元安掐灭了,虞国的国书里说的很清楚,要求娶大尧最尊贵的贵女,仪嘉这个前朝公主身份尴尬,实在算不上尊贵,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仪嘉倒是最不用担心的。   元安从栖霞庵回家时,发现孔老太太又来了,她微微蹙眉,孔老太太听说她病了,这两日是日日上门嘘寒问暖,衣料首饰药材都是一车一车拉进沈家,外头稍微聪明些的人都猜到了,孔老太太如此殷勤,定是瞧上了镇国公府的郡主,又见长公主每每都亲自迎接,大家也都明白了,长公主也对盛国公府也有意。   元安刚踏进大门就被笑眯眯地绿萝迎到了前厅,孔老太太见到元安便笑呵呵地拉着元安的手嘘寒问暖。   “今日身体如何了?哎呦,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外头风大吹着了?”   元安面带微笑一一回答了,孔老太太越元安越觉得满意,拉着元安的手就舍不得放,对着长公主把元安从头夸掉脚。   元安低着头作羞涩状,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若是没有母亲的默认,郑家和沈家要结亲的事怎么会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吗?   长公主怜爱地看着女儿,见女儿又羞又怯,忙让女儿回自己院子,自己和孔老太太商量交换庚帖的事。   长公主是十分满意郑家,郑二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又有个当太子妃的姐姐,郑二郎以后就是国舅,自己也是个有出息的,最关键的是郑家主母也是个十分好相与的,就算没有虞国求亲一事,再过一年半载她也会松口郑家的亲事。   孔老太太看元安那更是看枝头上水灵灵的果子,不管沈家花了多少心思培育,马上就要是自家的,孔老太太想到此事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家与郑家的结亲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段亲事是天作之合,只有元安对此漠不关心,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专心绣着百寿服,两耳不闻窗外事。   长公主以为元安是因为谈到亲事,心中羞涩,唯有宝珠,心里十分清楚元安对郑慕没有一丝男女之情,深深为元安扼腕叹息,可是虞国太子已经在来临城的路上了,元安是最有可能被求娶的贵女,她只有尽快定亲才能躲过此事,郑慕是最合适的人选。   郑慕自从知道长公主松口了两家的心事,高兴的好几晚都没睡好,又听说元安因为羞涩躲在闺房里闭门不出,心中又有些心疼,元安最爱玩,如今天天憋在屋里怎么受得了,于是便趁着沐休来沈家邀元安去熙春楼尝尝新出的菜品。   长公主自然一口答应了,她看到郑慕事事想着元安,越发满意这桩亲事,忙让绿萝去唤元安来见客。   元安听说来的是郑慕,眉头一皱,十分不情愿,可是长公主连绿萝都派来了,她若不去只怕长公主就要带着郑慕来自己的院子了。   绿萝亲自替元安更了衣,她为元安系胸口的翡翠扣子时瞥到元安精致白皙的锁骨,感慨道:“咱们郡主都长成大姑娘了!容貌比娘娘当年更胜一筹。”   若是平日听见绿萝这么夸赞她,元安肯定要和绿萝玩笑几句,今日却一直蹙眉,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1章   元安一路不言不语, 到了熙春楼是也神色恹恹, 不愿多说一句话。   郑慕以为元安是因为两人快要定亲, 面对自己羞怯, 咧着一嘴白牙笑得十分开心。   熙春楼最近新出的几道菜品都上了桌, 荔枝白腰子、五珍脍、汉宫棋子面、凤凰胎、小天酥等等十数道,摆了满满一桌子。   元安却觉得索然无味, 只盛了碗香翠鹑羹慢慢喝着, 元安不开口, 郑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三四年里他和元安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还都是在各种宴会上远远见上一面, 话都很少说,而且他这几年都在南疆,总不能和元安说那些战场上打打杀杀的吧?   两人都默不作声, 小茴和郑慕的小厮也不敢出声, 厢房里只有郑慕碗筷碰撞的声音。   元安正喝着汤羹,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女子呜咽声,她放下碗看了小茴一眼。   小茴忙出去查看, 不一会满脸气愤地回来了,“郡主,楼下一个壮汉正在打一个女子。”   元安和郑慕同时皱了眉, 元安对小茴道:“你去把那位女子叫上来, 就说淮阳郡主请她上来问几句话。”   小茴忙答应着去了, 没一会带着一位瘦弱的女子进了厢房。   那个女子身穿孝服, 凌乱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脸上有好几块青紫,她皮肤白皙,垂首默默拭泪,虽然十分狼狈,但是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元安问道:“你为何在楼下啼哭?”   那女子扑通就跪下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哭啼啼道:“奴家父亲刚离世,楼下那恶人不但逼死奴家父亲,还要强逼奴家为妾,奴家不肯,他就要打死奴家,求郡主和公子救奴家一条贱民,奴家生当做牛做马,死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元安忙让人将女子扶了起来,春桃搬了把凳子让女子坐下,女子只略略做了一小半的凳面,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十分害怕的模样。   郑慕面露不忍,对女子道:“楼下那人是如何逼死你父亲的?你且说来,我定会为你做主。”   元安看了郑慕一样,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女子一边拭泪一边缓缓道:“奴家姓薛,小字怜儿,祖上住在南疆,因为战乱跟着父亲逃难至此,本想来投靠姑母,没想到姑母一家早已经不知去向,我们父女无依无靠,平日里只靠着奴家唱些小曲儿为生。上月我父亲患了咳疾,病势颇为凶险,花光了积蓄也没有治好,为了给父亲治病,不得以借了楼下毛姓男人二两银子,没想到银子花了父亲的病却越来越重,昨日,姓毛的上门要债,我们求他宽限几天,他却强拉我行……行苟且之事,我父亲当场被气死,他觉得晦气才作罢,今日我上熙春楼唱曲儿,想赚些银子安葬父亲,没想到他竟然追到熙春楼,非要我应了给他做妾,我不从,他就要打死我……”   女子捂着脸嘤嘤哭泣,郑慕怒发冲冠,立刻就让人把那个姓毛的男子叫上来。   元安冷眼看着,依旧一句话不说。   那姓毛的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他见郑慕和元安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涎着谄媚的笑脸就要上前献殷勤,郑慕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脚就把他踹开了。   姓毛的被踹倒在地,杀猪似的喊道:“杀人啦!天子脚下有人要杀人!”   郑慕被气笑了,一拍桌子怒道:“你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你逼死这位姑娘的父亲,还要强逼她为妾,是什么道理?!”   姓毛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到薛怜儿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骂道:“你这小贱人,欠了老子的钱不还,还敢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   薛怜儿哀哀哭泣,苦苦哀求,姓毛的不依不饶,抬手就往她脸上扇。   手还没有碰到薛怜儿就被郑慕一把抓住了,郑慕怒火中烧,手下一用力,竟然硬生生地掰断了姓毛的手腕。   姓毛顿时惨叫不已,瘫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   郑慕丢了一锭银子在姓毛的脚边,冷笑道:“我替这位姑娘还钱,剩下的钱就当赔你的手!”   姓毛的用没断的手捡起银子,塞到嘴里咬了一口,“真的!是真的!”也不觉得手疼了,磕头道:“谢爷赏,这小贱……小娘子就归爷了,她可有一副好嗓子,爷有福了!”说着还露出一个十分下流的笑容,对郑慕挤眉弄眼。   郑慕忙让人把他轰了出去,然后看了一眼元安,见元安脸色寻常,才松了一口,说道:“元安妹妹你别听那人胡扯,我不过是看这姑娘可怜,帮她一把而已。”   元安笑道:“郑二哥急公好义,元安心中只有敬佩。”   郑慕憨直地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   “多谢公子相救!”薛怜儿爬到郑慕脚边,哀哀哭泣:“奴家愿为奴为婢伺候公子。”   郑慕忙往后退了几步,虚扶薛怜儿,“姑娘快快请起,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薛怜儿却依旧跪下地上,哭得越发伤心了,郑慕不明所以,怎么这位姑娘越哭越厉害了?   元安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瞥了一眼郑慕,然后问薛怜儿:“看你似乎还有难言之隐,不如一并说出来。”   薛怜儿忙给元安磕头,起身后哀哀欲绝,“奴家一为父亲不得安葬,二是怕那姓毛的日后还来纠缠,奴家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离奴家而去,奴家独身一人,不知该如何过活……”   元安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薛怜儿,视线落在她从裙摆里微微漏出一点的绣鞋上,微微一笑,转向郑慕,“人是郑二哥救下的,郑二哥觉得该如何?”   郑慕眉头紧锁,低头见薛怜儿弱不禁风,想她一个姑娘家没有父母兄弟,确实难以过活,自己今日救了她,难保下次还有遇到类似的事。   元安见郑慕不说话,便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如薛姑娘签张奴契,到我家来如何?无需死契,签个三五年的活契就行。”   薛怜儿俏脸惨白,放佛受了天大的侮辱,伏地哭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奴家虽然不得以靠唱小曲儿为生,但是我家世代良民,奴家就算饿死也不愿入奴籍。”   元安一脸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这倒是难办了,郑二哥也知道,若不签了奴契,我母亲是万万不会让她入门当差的。”   郑慕十分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薛怜儿,如此情境还能有如此风骨,这位姑娘倒是难得,既然元安的方法不行,干脆他帮人帮到底吧。   “我会让人安葬你的父亲,你若没有去处,不如先到我家,不拘做些什么,总能有口饭吃,也无需你签奴契,等你寻到你姑母,再自行离去。”   薛怜儿听了此话,千恩万谢,一脸感动,直说这辈子做牛马也会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元安喝了口茶水,掩住嘴角的不屑,放下茶盏后脸上只剩下怜悯,她对郑慕道:“想来薛姑娘的父亲还在家中没有下葬,不如郑二哥帮忙帮到底,亲自去一趟,我素来胆小,就不与你一同前去了。”   郑慕点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元安妹妹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元安忙道:“郑二哥不必顾虑我,我自有护卫送我回家,我见薛姑娘突逢大变,六神无主,郑二哥得把事办妥了才是。”   郑慕觉得元安十分大度良善,心中更坚定要娶元安回家的念头,然后跟着薛怜儿回家安葬她父亲。   郑慕满心都是元安的好,没有注意到薛怜儿走出熙春楼没几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二楼最靠边的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只微微打开一点,隐约能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   元安心情颇好地重新端起碗,就算汤羹已经凉了,入口也觉得十分美味。   小茴在一旁感慨道:“那位姑娘也怪可怜的,幸好遇到郡主和郑二公子,不然只怕下半辈子真的生不如死。”   元安嗤笑一声,摇摇头道:“第一,她并不可怜。第二呢,她不是幸好遇见我和郑二哥,是幸好遇到了郑二哥。”   小茴和春桃不解地望着元安,元安笑道:“刚刚你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位女子穿得绣鞋吗?上头还绣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花,绣工还算不错。她若真有心为父守孝,怎么穿双绣鞋?要不死的那个不是她的父亲,要不就是她不在乎父亲死活。”   “那郡主和郑二公子岂不是上当了?!”   元安得意地一笑:“我可没有上当,上当的只有郑二哥。”   小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元安,“郡主为什么不提醒郑二公子?”   “我提醒了啊。”元安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无辜道:“我说了只要她肯签了奴契,我就带她回沈家,是她自己不愿意,你没看到她说自己宁死不入奴籍时,郑二哥满脸都是欣赏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提醒什么?”   小茴脸上浮现一抹怒色,“郑二公子眼看就要和郡主……”顾忌到两家还没有挑明,小茴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元安,“郡主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元安反问道,本就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能不能成还未必呢!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2章   小茴心中愤愤, 这事一定得告诉娘娘, 郡主的终身大事, 可不能冒一丁点的险。   元安和小茴回到正院后,小茴第一时间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眉头一皱,看着元安呵斥道:“跪下!”   元安急忙跪下,一脸委屈道:“母亲……安儿做错什么了吗?”   张嬷嬷见元安眼睛都红了,顿时心疼不已, 劝长公主道:“娘娘, 郑家二公子耳根子软, 与咱们郡主有什么关系?说起来, 郑家二公子如此行事,受委屈的是咱们郡主。”   长公主冷哼一声, 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元安,元安跪在地上瑟缩了下, 再不敢喊冤, 低着头惴惴不安。   张嬷嬷还要劝, 长公主却对着她挥挥手,“嬷嬷, 你且别急着劝,听我问完话再说。”   张嬷嬷刚张开的口只好闭上了,看着眼圈越来越红的元安, 恨不得立马把元安搂在怀里好好安慰。   长公主难得对元安冷了脸, 脸上一丝笑容也看不见, 冷冷问道:“我问你,你明明知道那女子心怀不轨,为什么不当面揭穿她?反而故意让郑二郎带她回家?”   元安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辩解道:“不是我让郑二哥带她回家的……是她自己要跟郑二哥的……”元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心虚。   长公主眉毛微挑,看着嘴硬的元安道:“我是你母亲,你肚里的那些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这件事里,除了那个唱曲儿的女子,最高兴的就是你了吧?”   元安诺诺不敢说话,低头绞着腰带上的璎珞,脸上写着“不打自招”四个大字。   长公主又道:“秦先生平日怎么教你的?做人首先要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你明明看穿了那个女子目的不纯,却故意不提醒郑二郎,可是君子所为?”   元安抬起头不服气道:“我本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元安的声音在长公主的厉眸下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喉咙里的。   长公主的脸越来越冷,如同数九寒冬一样冰冷,她对绿萝道:“去拿戒尺来。”   众人脸色顿时就变了,绿萝看着跪下地上,眼泪夺眶而出的元安,对长公主哀求道:“娘娘,郡主还小,若有错,你慢慢教她,郡主一向听话,一定会改。”   长公主一脸寒霜,厉声道:“我现在就在教她,去拿!”   绿萝见长公主真的生了大气,顿时不敢多言,犹豫了下,一边叹气一边去取戒尺,路过紫苏身边时对她使了个眼色,紫苏立马心领神会,点点头,看长公主的注意都在元安身上,悄悄溜了出去,直奔秦氏院里,找秦氏求救去了。   长公主看见紫苏偷偷摸摸出去了,也没有说什么,只当没有看见。   绿萝在外间磨蹭了好一会,直到长公主连喊了她两次,才捧着戒尺,回到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拿了戒尺,命元安将手伸出来。   元安自从回到沈家,别说被打手心,长公主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元安心中又惶恐又委屈,还有些茫然,又不是她让那个女子去接近郑二哥的,为什么要打她手心?   元安哭着伸出手,可怜兮兮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面不改色,狠着心扬起戒尺,重重打在元安手心里。   长公主手里的戒尺看着高高落下,其实快到手心时缓了下,真打到元安手心时就没有多少力道了,长公主毕竟还是心疼女儿,虽然觉得元安今日行事不够坦白,不是一个世家贵女该有的气度,但是真要罚女儿时她却心软了。   手心虽然不算很疼,可是第一次被打手心,元安既羞愧又委屈,捂着手心哭得十分凄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张嬷嬷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搂着元安哭道:“可怜的郡主!平时里你掉一根头发,娘娘都心疼的不行,今日怎么这么狠心?!”   张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嬷嬷,劳苦功高,就连太后对她都十分客气,长公主更是敬重她,满屋子的人,也就她敢这么和长公主说话了。   长公主扬着的戒尺迟迟不敢落下,生怕误伤了张嬷嬷,只能无奈道:“嬷嬷,若是其他事,我都能饶她,可是这是关乎品行的大事,若不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才是害了她!”   张嬷嬷捧着元安的手,见元安掌心一片通红,忍不住埋怨道:“咱们郡主的品行那是太后都夸的,不过就是没有提醒郑二公子罢了,长公主怎么不说是郑二公子比不上咱们郡主聪明,郡主一眼就看出来的事,他都看不出来!”   没想到元安却从张嬷嬷怀里挣脱出来,高高举着手心哭道:“安儿知道错了,请母亲责罚!”   元安挨了第一下戒尺后,当时就蒙了,她没想到长公主真的会打她,蒙过之后就是委屈,委屈后就开始思索,这件事一看就是郑二哥的错,她不过是没   有在旁提醒罢了,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母亲会对自己动了戒尺,还说这事关乎品行好坏的大事?   元安毕竟聪明过人,很快就明白了,郑家和沈家是世交,就算两家最后不能结亲,那也是几辈子的交情,自己明明看出薛怜儿的异样,却故意不说,这和在背后捅刀子有什么区别?如此鬼祟行事,难怪母亲这么生自己的气。   长公主见元安真心认了错,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依旧十分严厉,“你若是不愿意嫁入郑家,就应该和母亲说清楚,母亲自会为你做主,可是你断不能看着郑二郎一只脚踏入坑里,却一句话不说,这般行事实在不算光明正大。”   长公主语重心长道:“若你面对的是阴险小人,无论你用什么样的阴谋阳谋回击,母亲只会觉得是你聪敏。但是郑二郎和你一起长大,他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是个襟怀坦荡的好男儿,你就不该对他如此,你可明白?”   元安伏在地上,万分羞愧道:“安儿明白母亲的苦心,安儿也知错了,愿意受罚。”说着直起上身,十分乖巧地举着手心,红眼睛红鼻子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又怜又爱。   长公主早就心软了,刚想扶起元安,秦氏就到了。   秦氏听见紫苏说婆母要对小姑子动戒尺,吓了一大跳,小姑子在家里有多受宠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别说是用戒尺打手心,婆母就是摸她的头发都担心摸掉一根发丝,今儿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竟然要打小姑子手心?   更别说小姑子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就是她这个当嫂嫂的也舍不得小姑子受一点委屈。   因为栋哥儿和梁哥儿还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她怕带着反而添乱,便只抱着大儿子桓哥儿急匆匆去救小姑子。   到正院时,果然看见屋子闹成一团,长公主冷着脸,元安抽噎着跪在地上高高举着手,张嬷嬷在一旁心疼的直抹眼泪,绿萝和小茴等人急得直跺脚,只不敢多说。   秦氏牵着桓哥儿上前笑道:“这是怎么了?妹妹怎么跪下地上了?虽然地上铺了毯子但是也凉的很,膝盖受了寒可怎么办?”说着偷偷看了一眼长公主,见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心里有了底,便要拉元安起身,“妹妹先起来,前两日还病着,才好些,若是又反复了可怎么好?”   长公主听到此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秦氏立马把元安拉起来。   元安心中羞愧不已,执意不肯起身,秦氏便把桓哥儿拉到元安面前,“桓哥儿,你和姑姑说,姑姑起来好不好呀?”   桓哥儿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跪在地上,只当姑姑在和祖母玩,也想来凑热闹,便扑通跪在元安面前,歪倒在元安怀里笑道:“不起来!不起来!我要和姑姑一起玩!”   秦氏哭笑不得地拍了下桓哥儿的屁股,“让你哄姑姑起来,你倒好,玩起来了!”   桓哥儿把头埋在元安怀里,冷不丁屁股被拍了下,便哼哼唧唧地往元安怀里钻了钻,只留一个扭来扭去的小屁股在外面。   众人一时间都被逗乐了,长公主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只是立刻又冷了脸,对元安道:“还不快和桓哥儿一块起来?跪在地上好玩呢?”   元安这才带着桓哥儿一块起身,长公主看着哭得眼睛红红的元安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别插手了,由母亲来处理,你回自己院子里待着,这几天别出门了,好好把你外祖母的贺礼绣出来,知道吗?”   元安乖巧地应了,带着小茴和春桃回了许闲斋。   长公主等元安走远了,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秦氏在来的路上已经从紫苏口里知道事情的经过,她也是个聪明的,立刻就明白了婆母罚小姑子的原因。   小姑子刚满十五,正是单纯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走岔路的年纪,婆母这是怕小姑子一次行事不磊落尝到了甜头,以后次次不磊落,这才生了大气。   她试探地问长公主:“母亲可要提醒一下郑家?”   长公主冷笑一声,缓缓道:“不急,且看看郑家二郎怎么行事再说。”   秦氏立刻就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婆母平时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但是一旦牵扯到小姑子,那便是眼里一点沙子都容不得,她虽然罚了小姑子,但是未必不膈应郑二郎的行事,只怕是想借此事考察考察郑二郎。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3章   长公主让人暗中打听郑慕这两日身边有没有多出一个侍女, 打听来的消息都说郑慕身边没有添侍女, 倒是郑夫人身边多了一个叫怜儿的侍女, 颇受郑夫人喜欢。   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时眉头微皱,郑家怎么让那个女子近身伺候郑夫人?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里, 奴仆都是知根知底的,要不是几辈子的家生子,要不就是在熟悉的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身世清白的孩子,断断没有从街上随便带一个回去就放到身边伺候的, 郑慕就算可怜她, 想留她在郑府, 给她一碗饭吃, 最多也就放在外院做些杂事,哪有直接放到内院主母身边的?   长公主活了这么些年, 只年少时在话本上看到过这样的事。   长公主对郑慕略略生出几分不满,她欣赏宅心仁厚的好男儿, 但是这个人是自己女婿的话她就不乐意了, 若是回回遇到这种事都要带一个回家, 多膈应人?   元安若是不愿意,那就是元安善妒无德, 元安若是愿意,难免家里要进几个心思不纯的,闹得家宅不宁。   想到此处, 长公主越发不快, 但是再有不到两个月虞国太子就要到临城了, 元安的亲事越快定下越好,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竟然也只有郑慕是最合适的。   长公主正在发愁,郑家送来帖子,说当今赏了只食铁兽,请世家贵族们都去观赏。   这是长公主之前和郑家的孔老太太说好的,孔老太太找个理由举办场宴会,让郑慕和元安在世家贵族们面前见上一面,暗示众人两家有意结亲,让元安的亲事往外传的越快越好,以免虞国太子拿到话柄,说大尧看不上虞国,不愿联姻,元安是故意在他到临城前定亲的。   只是如今被这个薛怜儿一搅和,长公主有些犹豫了,这郑慕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她务必要替女儿筹划的万无一失。   长公主接了帖子,并在宴会当天带着元安盛装出席,两家究竟结不结亲,等她见过那个薛怜儿和郑家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再说。   当天的宴会十分热闹,临城大半的世家贵族都来了。   孔老太太带着郑夫人和郑慕亲自在二门处迎接长公主和元安,她已经把元安当成自己的孙媳妇了,长公主便是她的亲家,对亲家自然要热情。   长公主态度却一直淡淡的,她见郑夫人身边确实带了个没见过的侍女,模样十分俊俏,又带有楚楚可怜之姿,确实是个能让大部分男人心生怜惜的女人。   长公主被孔老太太亲自迎到正厅,两家见完礼坐定后,长公主面带和煦的笑容看着薛怜儿道:“这位姑娘就是元安说的薛姑娘吧?上前来我看看。”   薛怜儿面带惊惶,轻轻咬着下唇,像个受惊的小兔儿一样,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郑慕,见郑慕点了头,她才慢慢走到长公主身边,盈盈下拜。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叫她起来,对孔老太太笑道:“薛姑娘果然清丽脱俗,这礼行的也好看,难怪元安回来和我好一顿夸赞。”   孔老太太笑着对长公主点点头,视线落到薛怜儿身上时却带了丝丝寒意,然后对长公主笑道:“看来长公主颇为喜欢薛姑娘,我倒是更喜欢我身边这几个丫头,虽然比不上薛姑娘聪明机灵,但都是伺候我好几年的,一言一行从未出过错,像薛姑娘行的这个礼,她们是万万不敢学的。”   薛怜儿听到长公主说喜欢她时,面带喜色,听完孔老太太的话脸唰地就白了,怯生生地望着长公主和孔老太太。   孔老太太本就觉得郑夫人和郑慕做的不妥,这样的女子放在外院做些杂事就行了,偏偏郑慕说她生的娇弱,做不了粗活,又识文断字,还会唱小曲儿,不如放在母亲身边,闲来无事给母亲逗逗乐,郑夫人还觉得儿子孝顺,美滋滋收了。   如今看到薛怜儿娇怯之态,越发觉得是个不安分的,如今丢脸都丢到未来亲家面前了,她暗暗决定,宴会散后,一定要把薛怜儿打发到外头庄子上,这样的女子留在家中,早晚要闯出祸事来。   孔老太太让她的贴身侍女心儿出来,态度和蔼地对薛怜儿笑道:“你初来乍到,对礼数难免不熟悉,你这样的身份该对长公主行大礼才对。心儿,你给薛姑娘起个范儿。”   心儿笑眯眯地应了,然后跪下叩了两下,才垂首道:“奴婢心儿见过娘娘。”   孔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心儿道:“这才是咱们家里的奴役该有的礼数,薛姑娘可学会了?”   薛怜儿咬着下唇,面无血色,眼中泪光点点,略带着些哽咽道:“奴家并非奴籍……”   孔老太太一脸惊诧状,转头埋怨郑夫人道:“怎么薛姑娘竟然不是咱家的奴婢?你也是,既然不是奴婢,那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伺候自己的?咱家没有奴婢了吗?”   薛怜儿低着头,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郑夫人忙起身道:“回母亲,薛姑娘身世可怜,又与我说得来,舒儿嫁人后,我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便留了薛姑娘在身边。”   郑舒儿就是郑夫人的长女,大尧的太子妃。   长公主笑道:“都是我不好,不过好奇想见见薛姑娘,竟然惹出这些来,老太太也是知道我的,我最不耐烦那些繁琐的礼节,薛姑娘这样正合我意。”   然后又看着郑慕笑道:“二郎和以前相比越发稳重了,也越发仁善了,老太太有这样的孙儿可见福气不小。”   长公主语气温和,似乎是打心眼里喜欢郑慕,可是孔老太太却看出长公主落在郑慕身上的目光微微有些森寒。   郑慕听见长公主夸赞他,喜不自胜,忍不住看了眼正凝神听长辈们说话的元安,笑得合不拢嘴。   孔老太太面上笑得和善,和长公主以及元安有说有笑,偶尔落在薛怜儿身上的目光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   正厅里正说得热闹,丫鬟来报,曹夫人带着曹宝珠来了。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长公主见元安和曹宝珠的手像是长在一起一般,拉着就放不开了,便笑着对孔老太太道:“不如让孩子们与花园里玩吧,总在这里看我们说话,没得闷坏了。”   孔老太太捏着念珠的手微微紧了一下,若是曹家二姑娘来之前长公主说这话,她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让两个孩子一起去园子里转转交流交流感情,这门亲事就成了一半了。   可是长公主一直等到曹家二姑娘来了才说,这分明是不想让郡主和自己孙子单独相处,孔老太太看薛怜儿的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到底被这个小妖精误了!   孔老太太还抱着希望,对长公主道:“让二郎陪同吧,他对园子熟悉,哪里好玩他一清二楚。”   有曹宝珠在,长公主自然不怕元安和郑慕之间传出什么流言,孔老太太的建议她微笑着接受了。   郑慕带着元安和曹宝珠在花园里风光最好的一个亭子里坐下了,曹宝珠伸长脖子四处望着,“不是说来看食铁兽吗?食铁兽呢?”   曹夫人本来没想带她来的,但是她听到郑家有食铁兽,死活缠着曹夫人一起来了,听说食铁兽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不管再怎么坚硬的物件都能咬的稀碎,她还从没有见过。   郑慕笑道:“曹二妹妹莫急,再过一会人到齐了,祖母就会让人把食铁兽抬出来。”   曹宝珠点点头,心里越发期待。   郑慕看着坐在一边发呆的元安,忍不住问道:“元安妹妹可见过食铁兽?”   元安正在想,余公子会不会也跟着成世子来了?冷不丁听到郑慕的问题,也没听清楚郑慕说了什么,便敷衍地点点头。   郑慕见元安点头,顿时来了劲,想和元安一起说说食铁兽的真实面目,还是曹宝珠拍了下元安的肩膀,奇怪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食铁兽?我怎么不知道?”   元安这才回过神,对郑慕尴尬地笑了下,“我刚刚想事情出神了,没有听清郑二哥说了什么,还请郑二哥见谅。”   郑慕直摇手,忙道:“是我唐突元安妹妹了,元安妹妹见谅我才是。”   “哎呀!他怎么又来了?”曹宝珠突然在一旁哀叹一声,奕王怎么阴魂不散?到哪都能遇到他?!   元安顺着曹宝珠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走在奕王身后的余浪。   元安心中一喜,突然又想到猎场里余浪的话,笑容立马就僵在脸上了,她和曹宝珠对视一眼,两人都神情恹恹。   奕王远远看见曹宝珠和元安在亭子里,笑着朝这边走来,余浪将视线从元安身上挪到郑慕身上,线条优美硬朗的嘴唇微微一抿,跟在奕王身后也朝这边过来了。   几人见过礼后,都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下,整个过程元安刻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余浪,所以也没有看到余浪见到她鼓着脸赌气的模样时,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几人还没说几句话,薛怜儿拎着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对着几人行礼后,对郑慕笑道:“公子,夫人让我拿些点心给您和客人们尝尝。”说着从食盒里拿出几碟精致的点心,摆在桌子上后,拎着食盒恭敬地立在一旁。   郑慕点点头,招呼众人用些点心,然后继续和奕王聊起南疆令人头疼的瘴气,就算有元安送去的药也抵抗不了许久,是阻碍大尧收复南疆最大的障碍。   “奴家知道如何抵制瘴气。”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薛怜儿突然开口。   众人纷纷看向她,她轻柔道:“奴家祖上就住在南疆,奴家在南疆生活了十多年,最这些瘴气最熟悉不过了。”   郑慕惊喜地看着她:“你真的知道?我找过在当地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无一人有办法长时间抵挡瘴气。”   薛怜儿微微一笑,“奴家祖上就是靠着瘴气讨生活的,自然知道如何抵挡瘴气。”   不止郑慕就连奕王都来了兴趣,催促她快说。   薛怜儿给众人行礼后开口道:“那瘴气虽然有毒,但是里面却长了不少好东西,奴家祖辈都是服用一种草药,服下后的三天,可在瘴气中来去三天,一点事都没有。”   郑慕顿时来了兴趣,忙向薛怜儿讨教,薛怜儿一一都说了,郑慕也一一记下后,大笑道:“怜儿你真是福星,困扰我几年的瘴气既然被你轻描淡写解决了,若是这个方法有用,来日收复南疆后,你当有一功!”   薛怜儿十分不好意思道:“奴家不在乎什么功劳,只要能稍稍报答公子恩情,奴家就心满意足了。”说着面带羞意看了一眼郑慕,视线和郑慕接触上时,立马受惊了一般低下头。   郑慕的面庞也微微有些发烫,好在他常年在外征战,肤色较深,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在场的人除了余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余浪瞥了一眼薛怜儿,然后看向元安,见元安面色如常,没有因为薛怜儿和郑慕的互动产生一丝不悦,本就带笑的唇角越发深了几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4章   几人正说着, 孔老太太让人来请他们, 说食铁兽已经被搬到前院了。   曹宝珠忍不住欢呼一声,拎着裙摆就要往前去, 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元安:“元安,快点!”   元安笑了笑,对曹宝珠道:“你先去,我等下就过去。”说着走到郑慕身边,对郑慕道:“我近日看了几页兵书, 有些问题想请教郑二哥, 可否耽误郑二哥一小会?”   曹宝珠咳嗽一声, 对元安挤眉弄眼,其他人也都听说郑家和沈家有意结亲,都心照不宣地往前院去了,凉亭里很快就只留下郑慕也和元安, 以及在一旁收拾的薛怜儿。   正笑呵呵的郑慕突然觉得脖子寒毛直竖,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看到奕王等人的背影,没有其他。   他狐疑地转过头,摸了摸后颈,只当自己多心了。   他对元安笑道:“元安妹妹近日怎么看起兵书来了?”   元安等到薛怜儿收了食盒慢吞吞退出凉亭才开口道:“我有一事有愧郑二哥, 还请郑二哥原谅。”说着对着郑慕行了一礼。   郑慕吓了一跳,忙躲开, 虚扶起元安, 不明所以:“元安妹妹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元安面红耳赤, 十分惭愧,将薛怜儿之事对郑慕都说了,郑慕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薛怜儿,见她瘦弱可怜的模样,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不等郑慕说话元安又道:“我本该在熙春楼时就提醒郑二哥,不该看着郑二哥上当受骗,回家后母亲狠狠罚了我,我总觉得该和郑二哥说清楚此事,以弥补一二我的过失。”   郑慕一听说元安受了罚,急忙问道:“长公主罚了你?怎么罚的?你可有受伤?”想到他之前做错事时,郑国公常常抡板子打,生怕元安也挨了板子。   元安见郑慕如此,越发愧疚,摇摇头道:“我没事,母亲不过骂我几句。”   郑慕这才放心,看了一眼薛怜儿,脸上带着些许踌躇,“元安妹妹虽是好心,但是毕竟没有证据,我会让人去查清楚她的来历,若是她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一定不会姑息她。”   元安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郑二哥说的是,我不过就是提醒一句,郑二哥心里有数就行。”   郑慕正色看着元安道:“薛姑娘柔弱无依,难以自立,若她是无辜的,我会替她找到姑母,由她姑母照顾她,若是找不到她的姑母,我也会妥善安排。”   元安笑道:“合该如此。”   两人说定此事,便一同去前院观赏食铁兽,路过薛怜儿时,郑慕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薛怜儿。   薛怜儿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给两人行了礼。   元安到前院时,曹宝珠正指着笼子里的食铁兽啧啧赞叹,当这奕王的面也不知道收敛,十分不矜持。   曹夫人脸上乌云密布,若不是这里是郑家,估计她早就要训斥曹宝珠了,好在奕王倒是十分迁就曹宝珠,曹宝珠说什么他都笑呵呵地应和。   余浪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元安和郑慕并肩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好。   “元安!”曹宝珠十分兴奋地挽着元安的手,把元安带到笼子前,指着笼子里黑白两色的庞然大物嚷嚷道:“你看它多蠢啊! ”   元安顺着曹宝珠的手指望去,笼子里瘫坐着一个黑白色大兽,正抱着一根胳膊粗的竹子啃,看上去人畜无害,十分蠢钝。   元安惊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能一掌拍死黑熊的食铁兽,实在难以想象这样胖嘟嘟的模样,竟然能让蜀州百姓谈之变色?   长公主虽然在蜀州住了十多年,但也是头一次见到食铁兽,她笑着对众人解释道:“食铁兽看起来无害,但是凶猛起来着实吓人,时常下山骚扰百姓,见到活物就吃,就连灶台上的铁锅都能咬碎吞下肚,十分可怖!”   众人连连点头,此时笼子里的食铁兽突然翻了身子,众人顿时惊吓地往后连退好几步,食铁兽滚动着胖嘟嘟的身子,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继续嚼着竹子,还不屑地看了众人一眼,好像在嘲笑众人没见过世面。   元安也吓了一大跳,缓下心神时才发现,刚才混乱中自己居然和余浪站到了一起,元安身子一僵,想往长公主那边挪去,头顶上传来余浪的声音:“郡主不用怕,食铁兽虽然凶猛,但是也十分懒散,只要让它吃饱喝足,一般不会暴动。”   元安看着笼子里啃竹子啃得口水直流的食铁兽,凶猛?   元安现在看见余浪就觉得别扭,慢吞吞挪到长公主身边,见余浪只皱眉看着她,一句话不说,心中越发来气。   余浪见元安对他十分疏远,慢慢地转过头,目光森冷地看着郑慕,郑慕摸了摸后颈,他刚刚好像又感觉到了那股寒气。   郑家宴会上,长公主已经摆明了态度,孔老太太虽然不甘心,也无可奈何,众人早早就听到风声,却没想到整场宴会下来,虽然郑家对长公主和元安郡主十分热情,但是长公主却对郑家淡淡的,直到宴会结束,两家也没有提起亲事。   众人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谁也不会没有眼色到在长公主和郑家人面前提起,只散宴后私下嘀咕几句。   孔老太太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慈眉善目的笑容立马变成数九寒冰,她让郑夫人和郑慕都到自己屋里。   郑夫人见到长公主对郑家态度十分冷淡,正不明所以,听到婆母唤自己,忙去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婆母和沈家联系,想来婆母肯定知道其中的缘由。   没想到孔老太太院子里,就听见孔老太太在骂郑慕,“你个糊涂蛋!你怎么能当着郡主的面带个女子回家?你让郡主怎么看你?让长公主怎么看你?!”   郑慕忙辩解:“元安妹妹是知道薛姑娘的事的,她并没有不会介意!”   孔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指着郑慕呵骂道:“郡主是什么身份?她和你的婚事还未挑明,你让她怎么介意?!你这个糊涂东西,打仗打的脑子都木了不成?!”   郑夫人见儿子挨骂,十分心疼,上前劝孔老太太:“母亲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薛姑娘身世可怜,二郎不过是可怜她罢了,若是二郎见这样一个弱女子落难还无动于衷,才是不应该。”   孔老太太看到郑夫人越发生气了,她最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就是她的心善,怜贫惜弱,能为郑家积德行善,如今才发现,这心善的过头的也不是好事。   郑夫人毕竟为郑家生儿育女,女儿是太子妃,孔老太太又怜惜她中年丧子,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苦口婆心道:“你也是,怎么能把薛怜儿带在身边,还带到长公主面前,你让长公主怎么想我们家?”   郑夫人不以为然,她不过是看薛怜儿有几分伶俐,又善解人意,留在身边说话而已。   她对孔老太太道:“母亲是不是多虑了?别说郡主还没有过门,就算郡主过门了,也不能管到我这个婆母头上。再说了,如今就要顾忌她,那日后过门了,难不成郑家行事全凭她的喜好?难不成要让二郎一辈子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成?”   孔老太太气狠了,颤抖着手指着郑夫人,“你还想让薛怜儿给二郎做妾不成?!”   不等郑夫人开口,她便瞪着郑慕呵斥道:“你呢?!你也想坐享其人之福不成?!”   郑慕忙跪下,连声道不敢。   郑夫人儿子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脸色顿时变了,她的长子死在战场上,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何不心疼?   她跟着跪下哭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元安郡主又不是公主,难不成二郎日后连个妾侍都不能有吗?”   孔老太太怒道:“当今膝下没有活着的女儿,元安郡主与当今血脉最亲近,虽然没有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你没看当今比照着公主府给她在封地建了座郡主府吗?临城这么多贵女,谁有这样的殊荣?”   她看着失子后行事越发没有章法的郑夫人,想到自己芝兰玉树的长孙,不由老泪纵横:“你糊涂啊,还想着郡主入门?沈家一家恨不得把郡主捧在手心里,能让郡主受委屈?你没看今日长公主绝口不提两个孩子的事吗?你还做梦郡主能嫁入郑家?”   郑夫人和郑慕都大惊失色,郑夫人不敢相信,忙道:“虞国太子不日就要到临城,除了二郎,郡主还能嫁谁?”   孔老太太没好气道:“你真当郡主非要嫁给咱们家?抛开郡主的身份,单是郡主的容貌就足够让临城未婚儿郎趋之若鹜,今年新科一甲三人,都是相貌堂堂的好男儿,而且都未成家,沈家完全可以榜下捉婿,哪怕就是个探花郎,有沈家扶持,日后还不是前程似锦?”   孔老太太看了一眼还未缓过神来的郑慕,叹了口气,“不是沈家求着把郡主嫁给咱家,是咱家求着要娶郡主。”   郑慕突然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往外冲去,孔老太太忙让人拦住了,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郑慕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我去找元安妹妹说清楚!我一定不负她!”   “你给我回来!”孔老太太高声喝道。   郑慕眼圈微红,还要往外冲,孔老太太气道:“你若想要郡主和长公主从此厌恶了你,你就只管去!”   郑慕顿时停止了挣扎,不解地看着孔老太太。   孔老太太看着人高马大的孙子,心中暗骂郑国公,孙子才十四岁就被他送到战场,到如今都十八了,还这么莽撞。   想到孙子在南疆军营,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知道这些儿女情长,不怪他看不出来薛怜儿是个不安分的。   想到此处,孔老太太忍不住又叹息一声,“薛怜儿还在咱们家,还在你母亲身边,你就这么去沈家胡乱说一通,你让长公主和郡主凭什么信你?你要真心想挽回,就听祖母的,把薛怜儿打发出去。”   郑慕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忍心,“祖母,薛姑娘无依无靠,打发出去岂不是害了她?”   孔老太太见孙子榆木脑袋,更加生气,没好气道:“咱家乡下没有庄子吗?非要留在家里?”   郑慕恍然大悟,他怎么没想到?把薛姑娘送到庄子上,等日后寻到她姑母,再让她跟着自己姑母,正好元安妹妹说她别有目的,送到乡下庄子上,自己也能放心,正好查一查她的来历,看是不是真如元安妹妹猜测的那样。   郑慕刚做好打算,突然外头有人来回,说有一个妇人在大门处寻一位姓薛的姑娘,自称是薛怜儿的姑母。   郑慕大喜,忙让人把妇人带进来,然后对孔老太太道:“孙儿去看看,若真是薛姑娘的姑母,此事也可了了。”   孔老太太本来认定薛怜儿是个不安分的,自然没想到她竟然真有个姑母在临城,但无论如何,她都想尽快把薛怜儿打发了,既然她家人来寻,正好让她家人带回去,省的往乡下庄子送了。   郑慕等孔老太太点了头,对孔老太太和郑夫人行了礼后,忙退下处理此事了。   郑夫人听说薛怜儿姑母来寻,脸上还露出几分不舍,孔老太太看到郑夫人的表情,脸一黑,开口敲打道:“你可别想岔了心思,无论二郎日后的妻子是不是郡主,咱们郑家可没有婆母插手儿子媳妇房里事的习惯。”   郑夫人脸色微变,红着眼圈道:“大郎已经没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自然只盼着他好。”   孔老太太语气凉凉:“那我是不是也该盼着我儿子好?”   郑夫人一愣,婆母这是什么意思?   孔老太太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你扪心自问,自打你进门这些年,我可曾往你们夫妻房里塞过一个丫鬟?你若是关心儿子,我便也来关心关心自己儿子。”   郑夫人脸色大变,哭道:“母亲这是何意?国公爷都这把年纪了……”   孔老太太冷哼一声,“他年轻时我没动过这个念头,如今年纪大了,我更没有这个打算,只是你也要将心比心,你自己不情愿的事又何必强加到别人身上?”   郑夫人抹着眼泪点点头,她本就是个心善的,只不过年过中年突然失了长子,对剩下的小儿子便多了十二万分的在意,自从知道婆母有意让小儿子娶元安郡主,她既高兴又担心,高兴儿子有个强力的岳家,日后定会平步青云,可又担心郡主婚后骄纵,不许儿子纳二色,委屈了儿子,这才钻了牛角尖,如今被孔老太太连劝带威胁,也明白何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却说前厅里,薛怜儿和一个衣着普通的妇人抱头痛哭,郑慕看着十分欣慰。   那妇人哭了一阵后,忙跪下给郑慕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多谢公子救我这个可怜的侄女,民妇无以为报,一定给公子供个长生牌位,日日求佛祖保佑公子长命百岁。”   郑慕忙让人扶起妇人,“举手之劳而已,这位大嫂不必如此。”   然后想起元安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下妇人,见妇人头上包着半新不旧的头巾,衣服也洗的发白,就是普通百姓的打扮,他问道:“大嫂为何现在才找到薛姑娘?”   那妇人忙擦了眼泪回道:“民妇跟着丈夫到临城多年,平日里就在城里摆个摊位卖豆腐,当今福泽庇佑,这几年也攒下些银钱,便想回老家看看亲人,没想到回去才知道民妇哥哥带着侄女来临城寻民妇,民妇和丈夫便又急急忙忙赶回来,本以为偌大的临城,定要找好些时候才能找到兄长和侄女,幸好贵府的官爷也在为侄女寻亲人,这才找到贵府,还得多谢公子大恩!”   郑慕这才放心,看来薛怜儿的身世是真的,想来是元安妹妹多虑了。   妇人对郑慕千恩万谢,郑慕让人给了一包碎银子,便让妇人带薛怜儿回家。   薛怜儿一只脚都踏出了门,突然又折回来,跪在郑慕脚边哭道:“公子救命之恩,奴家实在无以为报,奴家……奴家心里有愧!”   郑慕一皱眉,奇怪道:“心里有愧?”   薛怜儿哭着点头,哽咽道:“当日在熙春楼,我把公子当成了救命稻草,想……想……”薛怜儿似乎很难以启齿,半晌才面红耳赤地抽噎道:“我见公子心善,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托庇公子,这才拒了郡主……没想到公子是个襟怀坦荡的君子,奴家没脸收公子的银子。”   郑慕叹了口气,“你一个孤弱女子,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只是你不该错了心思,且回去和姑母好好过日子,日后找个好人家,你我相识一场就是缘分,这银子便算是我送你的嫁妆。”   薛怜儿越发羞愧,从衣袖一掏出一张纸举到头顶,哭泣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这是南疆瘴气林里的地形图,奴家愿献给公子。”   郑慕忙接过,展开一看,是一份十分详细的地形图,他在南疆待了四五年,一眼就看出这份地形图是真的,他又惊又喜,忙问道:“你怎么会有南疆瘴气林的地形图?”瘴气林终年瘴气弥漫,伸出不见五指,是大尧收复南疆最大的阻碍,有了这张地形图,收复南疆只是时间问题。   薛怜儿娇声道:“公子忘了吗?奴家祖辈都是南疆人,而且都是靠着在瘴气林里寻宝才得以生存,奴家祖辈能在瘴气林中来去自如,除了靠之前我说的草药,再就是有这份地形图傍身。”   郑慕喜不自胜,对薛怜儿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待我禀明了当今,当今定会重赏你!”   薛怜儿抹着眼泪道:“奴家受公子大恩,献上这份地形图不过是希冀能相报一二,不求当今赏赐。”   郑慕叹道:“你当真是个奇女子,只是如此太过委屈你了。”   薛怜儿意志坚定,“奴家只望能和姑父姑母安稳度日,请公子成全。”   郑慕犹豫了下,点头应了,但是不顾薛怜儿的推拒,送了好些金银珠宝,房契地契。   薛怜儿和妇人一人抱着一个大包袱出了门,郑慕长了个心眼,让小厮悄悄跟着,薛怜儿和妇人在前头街口和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会合后,三人相对痛哭一阵后,妇人和薛怜儿上了一个灰篷马车,男人驾车朝外城去了。   小厮悄悄跟上,见马车在一处民居门前停下,三人下车后进门,很快屋子里就亮了灯,小厮借口喝水,向住在一旁的人打听了,所说的和妇人说的都能对上,这才回去了。   小厮走后不久,那男人悄悄把门开了一条缝,朝外望去,然后关了门回去,对坐在炕上翘着二郎腿的薛怜儿笑道:“没想到能见到二姐那般梨花带雨娇滴滴的模样,真是死了也长见识了。”   薛怜儿四仰八叉地歪在炕上,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拿老娘打趣,想死老娘帮你!”   妇人哈哈笑道:“二姐这几天辛苦了吧,快喝口水歇歇。”   薛怜儿接过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满足地叹道:“总算能痛快喝口水了,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可憋死我了,丁点大的茶杯喝水还要分好几口,简直就是活受罪!还有公子给我起的什么名字?什么怜儿的,这两天一听见别人这么喊我,我头皮都发麻。”   薛怜儿,应该是薛二姐,想到临走时郑慕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郑家二公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君子,可惜他要娶得是咱们公子心上人,可惜啊!”   男人打趣道:“哟!听这话,二姐莫不是看上郑家二公子了吧?”   “放你娘的屁!”薛二姐呸了一口,“我就是见郑二公子算得上君子,如此骗他,心里有愧罢了。”   妇人忙打圆场,“公子不是让你把南疆瘴气林的地形图给他了吗?还有防瘴气的药,有这两样他在尧皇面前就是大功臣,咱们虽然搅和了他的亲事,但也送了他一张登云梯不是?”   薛二姐点点头,心情好了些,忍不住抱怨道:“你说公子也是,既然喜欢元安郡主,干嘛不回去,等公子登了基,什么郡主娶不到?在这里费这些功夫,今天搅和了郑家和沈家,明天还有张家、赵家、王家,公子搅和的完吗?”   妇人忙瞪了薛二姐一眼:“闭嘴!公子的事都敢置喙了?”   薛二姐忙捂着嘴,悻悻不再多言。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5章   却说长公主因为薛怜儿一事惊觉郑慕非良配, 郑夫人只怕也不是个开明的婆母, 两家的婚事只能暂时搁下,她只有元安这一个女儿, 又怜惜元安幼年时在乡下过了好些年拮据的苦日子,一心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女儿,婚姻大事更是万分小心。   如今眼看虞国太子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到临城,女儿的婚事还没有定下,长公主心急如焚, 恨不得从天上掉下个四角齐全的好儿郎配与元安。   长公主眼中的好儿郎, 既要相貌堂堂, 又要人品贵重,既要前途无量,又要顾念家眷,一时间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儿郎?   太后知道元安和郑慕的婚事告吹后, 也十分焦心,她膝下孙辈里只有元安一个女孩儿, 元安既乖巧又孝顺,若不是沈家那劳什子的家规,她早就让元安嫁给奕王,一辈子都能在自己膝下承欢。   一想到元安有可能要远嫁万里之外的虞国, 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她便坐如针毡, 急得嘴角燎了一串水泡, 朱嬷嬷捧着铜镜哭丧着脸举到太后面前, “娘娘你要保重身子啊!”   太后一挥手,连声叹气:“安儿的亲事迟迟定不下来,我怎么保重?虞国太子已经在路上了,咱们安儿蕙质兰心,前两年又被那些酸文人捧上了美人录榜首,声名早已显赫诸国。虞国国书里又指明要大尧身份最尊贵的贵女,这不就是冲安儿来的?你说我如何不着急?”   朱嬷嬷也跟着长吁短叹,她也是看着元安长大的,元安对她们这些经年的老嬷嬷们十分敬重,每每从宫外给太后淘来的小玩意都不忘给她们带一份,金嬷嬷和方嬷嬷更是死心塌地教导元安,她们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元安远嫁别国。   太后白天长吁短叹,晚上辗转反侧,和皇后两人将临城所有未婚的儿郎都数了个遍,太后的眼界比长公主还高,既要相貌好,人品好,前程好,还要家世清白,凡是那种家里长辈兄弟姬妾成群的一概不行,凡是母亲祖母性子稍稍差些的,也一概不行,挑来挑去,竟然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长公主和太后日日愁眉苦脸,皇后也忍不住发愁,婆母和小姑子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就是给嫡公主挑驸马也没这般挑法的!   在婆母和小姑子眼里,别说是临城了,只怕整个大尧也没有能配得上外甥女的!   不过这话皇后只敢放在心里,就算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是当人儿媳妇的不是?婆母和小姑子那就是压在儿媳妇头上的两座山,只能敬着哄着。   姜还是老的辣,太后眼见元安亲事一时半会定不下来,干脆另辟蹊径。   这日一早,太后急召长公主入宫,还特意交代把元安带上。   长公主洗漱好,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拎着睡眼惺忪的元安就上了马车,张嬷嬷拎着装满糕点的食盒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只好摇摇头,拎着食盒回了正院,反正是去太后娘娘那里,饿不着大主子和小主子。   果然,等元安和长公主到泰康宫时,太后已经命人摆上了满满一桌子的粥点等着了。   三人用完早膳,还没来得及让人撤下残羹冷炙,长公主就迫不及待问太后:“母亲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元安心一紧,耳朵立马支棱起来,这次又是哪家?   太后摇摇头,用怜爱地目光看着元安,慈眉善目道:“咱们安儿这般品貌,夫婿只能慢慢挑着,这么紧急之下,去哪找能配得上元安的儿郎?”   元安悄悄松了口气,转念又想到已经上路的虞国太子,心有被揪紧了,这段时间她在心里把虞国皇帝和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都六十多的人,还来求娶十几岁的小姑娘,缺不缺德?   长公主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看着一旁的元安忍不住红了眼圈,难道真的要随便给女儿选个夫婿?   太后见长公主伤心失望,忙开口道:“咱们也不是一定要把元安嫁出去,如今急急忙忙就把亲事定下,日后发现哪里不好,就算能退亲,终究还是要害了安儿的名声,不如让安儿借病躲过此事,你看如何?”   长公主迟疑了下,十分不放心,“若是虞国太子说等安儿病好再嫁,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让安儿病着。”   太后道:“我想着让安儿借口养病,躲到封地的郡主府上,对外只说安儿病重,淮阳气候适宜,正适合安儿养病,先避开和虞国太子见面,虞国太子若是执意求娶安儿,咱们只一口咬定安儿病势沉重,无法远行,虞国皇帝若要等,就让他等,反正安儿年纪尚小,过个三四年再议亲也使得。”   太后冷哼一声道:“说句不好听的,虞国皇帝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他还有几年可以耗下去?”   长公主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可是转念一想又心生忧虑,“淮阳离临城十分遥远,这路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太后笑呵呵道:“你只管放心,我会和皇帝提,安儿既然立了郡主府,府上自然该有府兵,再让皇帝调些禁军,一路护送,定会万无一失。”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元安跪下,激动道:“多谢母亲!”   元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膝行到太后身前,笑嘻嘻地趴在太后怀里,“我就知道外祖母最疼安儿了!”   太后忙搂着元安,笑呵呵道:“我的心肝儿,外祖母不疼你还能疼谁?”   既然要做戏给虞国太子看,那自然要做够全套,很快整个内宫都传遍了,元安郡主在陪太后说话时突然晕倒,太后和长公主吓得半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进了泰康宫,。   不出几个时辰,整个临城都知道,元安郡主突发急症,昏迷不醒,太医院用尽了法子,郡主都没醒,当今和皇后都去了泰康宫,守着元安郡主。   众人听说当今大发雷霆,说郡主若是不好,要砍了所有太医的脑袋,太后和长公主也哭得死去活来,宫里宫外一时间蒙上了一道阴霾,难道元安郡主竟然如此福薄?才刚过十五就要不行了?   这一晚,泰康宫灯火通明,太医忙乱了一夜,元安郡主终于在天明前醒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太医诊断,元安郡主是胎里带的病根,平日里不显,但是在十五六岁上就会爆发出来,一旦爆发就很难根治,只能慢慢养着,但是临城气候不合适郡主养病,最好还是找个依山傍水,不冷不热,气候适宜的地方养病。   第二日下朝后,当今直奔泰康宫,长公主还在东暖阁陪着元安,当今便和太后在内殿说话。   当今笑着对太后道:“母亲是在世诸葛,竟然能想出来让元安装病躲到淮阳郡去,只要咱们这边咬死了元安病重,虞国太子还能强逼一个重病的弱女子长途跋涉远嫁不成?高明啊!”   太后被当今恭维的浑身都舒坦,得意地笑道:“我老婆子吃得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你们多学着些吧!”   当今哈哈一笑,越发恭维太后。   太后说笑一阵后,突然敛了笑容,露出几分忧色。   当今至孝,见太后突然面带忧虑,忙问道:“母亲心中还有何事忧虑?不如和儿子说说,儿子定会为母亲排忧解难。”   太后叹了口气,“我是担心安儿这一路山高水长,路上万一有个意外,我如何和你妹妹交代?”   当今沉吟片刻,“那母亲的意思是?”   太后道:“按照前朝旧例,郡主立府可有三百府兵,元安要独自去淮阳待上好一阵子,我看三百府兵少了些。”   当今沉默片刻,才道:“这……母亲也说了,前朝旧例便是如此,我给元安的郡主府已经是超了规制了,再添些府兵只怕太过了些。”   太后面露不虞,“若说旧例,长宁身为长公主本该立公主府,拥八百府兵,是长宁自己说,大尧初建,百废待兴,处处都要银钱,便不肯另立府邸,依旧住在国公府,连府兵也一并没要。”   当今忙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豁望园给了妹妹和妹夫。”   “我不管这些,”太后脸一沉,竟然耍起了无赖:“安儿独自一人在外,我放心不下,你务必拨五百府兵给她,另外,再从禁军里拨一百人路上护送安儿!”   当今迟疑片刻,长叹一声,无奈道:“都听母亲的,只是等元安回来后,这五百府兵还是要收回来。”   太后这才开怀,对当今道:“你妹妹也是这么说的,你只管放心吧,若不是放心不下元安的安危,我和长宁都不愿让你为难。”   当今笑道:“母亲和妹妹一向通情达理,有这样的母亲和妹妹是朕的福气。”   元安在泰康宫养了两日,便被沈国公接了回家,太后心疼外孙女病重,怕受了颠簸病情加重,便让元安坐她的慈恩凤车回家。   元安乘着十八匹马拉着的凤车,一路招摇回了沈家,众人私下纷纷议论,看来元安郡主确实病得不轻,太后连慈恩凤车都派出来了,可怜了郡主,小小年纪就生了重病。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6章   就在外界对元安的病情甚嚣尘上时, 元安却躲在自己的院子着急忙慌地绣着百寿服,这件百寿服本只要在六月太后生辰前绣好就行, 可是三天后她就要启程去淮阳郡, 只能没日没夜赶工, 赶在启程之前绣好。   好在这件百寿服本就差不多要做完了,只剩下些收尾,三天时间虽然赶了些, 但是也来得及。   元安回来的当天, 曹宝珠就哭唧唧来了沈家, 她在曹家不知道内情, 以为元安真的病得很重, 元安在宫里待了几天,她就哭了几天,一听说元安从宫里回到沈家, 立马顶着肿的和核桃一样的眼睛来看元安了。   她看到元安好好的坐在秋千架上绣衣服时,“哇”一声就哭出声来,扑上去抱着元安嚎啕大哭:“元安你没事就好!我快要被吓死了!”   元安忙把百寿服放在一边, 搂着曹宝珠又哄又劝,好不容易才把曹宝珠哗啦啦的眼泪止住了,小姐妹俩手牵手坐在秋千架上,元安把太后的计划和曹宝珠都说了。   曹宝珠愤愤不平:“那虞国皇帝和虞国太子真不是东西!娶个小姑娘回去守活寡吗?”   然后拉着元安的手抽噎道:“元安你可得躲远远的, 千万不能嫁给一个老头子!”   元安反握住曹宝珠的手笑道:“你放心吧, 有我外祖母和母亲在, 谁敢让我嫁给虞皇?”   曹宝珠点点头, “也是,太后娘娘那么疼你,肯定不会让你远嫁的。”   姐妹俩正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侍女突然来报,奕王来寻曹宝珠了。   曹宝珠脸当时就黑了,抱着元安抽抽噎噎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   曹宝珠哭唧唧抱怨道:“奕王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天什么也不干,不是带我去爬山就是去游湖呜呜呜……”   元安奇怪问道:“带你出去玩还不好吗?”   曹宝珠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和委屈越发明亮,“爬山不让坐车骑马,非要用两条腿爬上去!我腿都快跑断了!游湖就游湖,人家都是乘画舫,他非要折腾个独木舟出来,还非要自己划船,你不知道,船还没划出去一丈远就翻了呜呜呜……”   元安一时无语,看来二表哥真的吃错药了……   奕王亲自来寻曹宝珠,曹宝珠再不情愿,也只能哭丧着脸被奕王带走了。   奕王见曹宝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道自己未来媳妇果然是个心善的,小表妹只是装病都把她担心成这样,便轻声安慰未来媳妇:“小表妹好得很,你且放宽心,我带你去滟碧湖泛舟钓鱼吧,咱们多钓几条,给小表妹也送两条怎么样?”   曹宝珠含着眼泪看着奕王,“还是殿下划船吗?”   奕王愣了一下,上次带宝珠游湖时翻了船,本以为肯定吓着她了,没想到宝珠还是这么信任自己,想要他亲自划船。   奕王心中顿生豪情万丈,虽然本来没打算自己划船,但是他还是拍着胸脯对曹宝珠道:“放心!我这次已经知道怎么划桨才能划得稳了,绝对不会翻船!”   曹宝珠十分惊恐地看着奕王,眼中泪水越发泛滥,元安呜呜呜呜……快救我呜呜呜……   元安拿起百寿服还没绣上两针,又有人来报,郑慕来探望她。   元安愣了一下,郑二哥来了?   元安知道薛怜儿已经找到姑母,她只当是自己多疑了,那薛怜儿没说什么就跟着姑母走了,不像是另有所图的样子。   面对差点成为自己未婚夫婿的郑慕,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元安和郑慕是在花园里见的面,郑慕见元安脸色尚好,脸色才松快了一些,他嗫嚅半天说了一句:“你无碍就好。”   元安微笑道:“本也没有外面说的那么严重,慢慢养着就行了。”   郑慕神情忐忑,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会被虞国太子相中……没想到你竟然病了,病了也好——不!不是!我是说病了不用嫁给虞皇!”   郑慕懊恼地啧了一声,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元安噗嗤一声,掩嘴忍不住笑出了声,郑慕见元安笑了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安,眼中带着希冀,问道:“薛姑娘我已经让她姑母带走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一辈子绝不纳二色!”   元安沉默了,然后看着郑慕认真道:“郑二哥不该和我保证,等日后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对那位姑娘保证,她一定会很开心。”   郑慕不假思索道:“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安问道:“你会开心吗?”   元安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微笑道:“我相信日后郑二哥的夫人一定会很开心,等郑二哥成亲时,我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给你和你夫人。”   郑慕苦笑一声:“祖母说两家不可能再结亲,我还不信……薛姑娘的事,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难堪了。”   元安有些羞愧,她对郑慕无意,本就对这桩婚事犹豫不定,薛姑娘的事也是她有意放纵。   元安摇摇头,看着郑慕道:“郑二哥是临城最好的男儿,薛姑娘之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与郑二哥不完全相关。”   郑慕深深看了元安一眼,好像要把元安的模样印刻在心底,然后起身对元安拱手道:“我明日就要回南疆了,这一去大约又是一两年,待我回来了,给你带南疆的苗银,南疆的姑娘们成亲时,家中父兄都会送苗银打造的首饰作为贺礼,我虽然与你无缘,但是我一直都会是你的郑二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元安妹妹。”   元安也起身,对郑慕福礼笑道:“那我先谢谢郑二哥了。愿郑二哥此去一路高歌猛进,早日凯旋!”   郑慕笑呵呵道:“借妹妹吉言,也希望妹妹早日痊愈。”   元安在凉亭里看着郑慕稳健的步伐,微微一笑,郑二哥是个好人,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相携白首,恩爱一生。   国公府里早已忙乱不堪,郡主要去淮阳郡养病,太后恨不得把整个泰康宫都让元安带上,长公主和秦氏也恨不得把沈家都搬去淮阳郡,就连西院的卫老太太就派人问了好几声,让人送了不少东西来。   “母亲,只带这些药材是不是少了些?”秦氏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各色药材,微微皱眉对长公主道:“妹妹这一去得好几个月,淮阳不比临城,肯定没有好药材,妹妹若是病了找不着药材可怎么好?”   长公主深以为然,忙让绿萝去库房再搜寻些药材出来,不拘什么药材或者补品,都给元安带上。   元安十分无奈,“母亲,嫂嫂,这么多药材,我就是拿着当饭吃也吃不了这些啊!”   长公主正忙着清点物品行礼,听见元安的话,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一眼元安,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人吃五谷杂粮,怎么能预料到会生什么病?有备无患总比病了却找不到药材的好。”   沈国公也在一旁帮腔道:“你母亲说的没错,你只管听就是。”   然后沈明哲和沈明堂从外面进来,对沈国公和长公主道:“父亲,母亲,五百府兵和一百禁军都挑选好了,都是我们亲自挑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定能护卫妹妹周全。”   沈国公十分不放心,对长公主道:“我亲自去看看,夫人在这替安儿收拾行李,我去去就回。”   长公主点头道:“快去吧,这里本就没你什么事,是你非要在这里添乱。”   沈国公忙带着沈明哲去武场清点府兵和禁军,沈明堂却没有去,他要向长公主汇报行程。   “后日一早我护送妹妹从西城门出发,临城到淮阳郡一路都有官道,我带着妹妹走官道的话,大概半个月就能到,等把妹妹安置好了,我再回来。”   长公主欣慰地看着沈明堂殷殷嘱托道:“你也大了,又是当哥哥的,母亲相信你会保护好妹妹。”   沈明堂得了母亲的勉励,美滋滋地退到一旁,逗弄着元安玩笑。   元安自从回到沈家,再没有出过临城,好不容易出次远门,没想到竟然这么麻烦,长公主生怕元安在淮阳郡睡不好,连被褥都让带上。秦氏怕元安吃不惯淮阳的膳食,拨了四个厨娘让元安带上。元安又是打着养病的旗号,太医肯定也不能少,还有元安身边的一二等侍女都是用惯的,肯定都要带上,还有两位教养嬷嬷,也要跟着,再加上五百府兵和一百禁军,这简直是小军队啊!   本来以为到了淮阳郡她就能自在玩乐了,没想到身边跟了这么多人,尤其是方嬷嬷和金嬷嬷也跟着,别说玩了,只怕说话大声点都要被罚抄书!   好在长公主心疼元安,嘱咐两位嬷嬷到了淮阳郡,元安的功课可以适当放松些,三日上一次课就行。   元安跟着两位嬷嬷学了七年,该学的早就学会了,近两年两位嬷嬷也只传授元安些经验,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些道理还得元安自己经历过才能明白。   晚间,沈国公和沈明哲回来后,对外院的六百将士赞不绝口,直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汉,元安的安全问题可以先放一边了。   长公主听了十分高兴,她对沈国公的眼光非常信任,沈国公说好,那肯定就是好的。   她忙让人将提前备好的热菜热汤给他们送去,又提前备好了赏钱,预备明日发给他们。   那六百将士吃着热菜喝着热汤,腰包鼓鼓,里面都是太后和当今给的赏赐的辛苦钱,想到明日沈家肯定还要有赏,喜滋滋笑着不停,他们参军除了保家卫国,更多的还是想混口饭吃,挣些赏钱养家糊口,本来被抽调出来护送元安郡主还觉得大材小用了,如今摸着鼓鼓囊囊的腰包却直嚷嚷着自己运气好,想到等将元安郡主护送回临城,肯定又是连着赏赐,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干劲,捏捏拳头,一定要把元安郡主一根头发都不少地送回来!   沈国公带来一个消息,清远侯的表侄余浪明日就要回光州了。沈国公话里话外都是惋惜,余小子也忒固执了,怎么说都不肯投军,可偏偏又是个兵法奇才,和他交谈几次竟然将自己想了许多年没想通的兵阵一一点通了,可惜了这样的人才!   元安呆愣在原地,不自觉捏紧了帕子,他要走了?   沈国公一边惋惜一边道:“余家小子也是个胆子大的,带了十来车的玉器回光州,竟然只有三十来个护卫,你说这不是摆明了诱惑劫道的来抢吗?”到底是个年轻人,经验不足啊!   沈国公道:“光州和淮阳郡相邻,我让余家小子跟着安儿的车队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长公主十分赞同沈国公的做法:“余公子救了安儿,咱们既然能帮上他,自然要帮些。”   元安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一缕缕喜意从心底钻出来,本来微微黯淡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要和自己同行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7章   明天就要去启程去淮阳郡了, 元安趁着月色坐在秋千架上,春桃在身后慢悠悠荡着秋千。   “咱们明日要不要多带些点心在路上吃?还有埋在杏花树下的梅花酒要不要也带上?”   小茴从屋里拿了件披风, 披在元安身上, 听见春桃的话笑道:“咱们不是带了厨娘吗?什么点心吃不到?还要从家里带?”   元安拢了拢披风道:“记得带上些金乳酥, 梅花酒也带上吧,咱们回来再去找仪嘉讨些。”   春桃喜滋滋地应了,扭头就去吩咐小厨房备些点心, 回来后招呼墨兰和寒竹帮着挖酒。   墨兰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拿着小花锄一点一点挖着, 撅起的土不小心落到了手上, 墨兰忍不住抱怨:“是谁把酒埋得这么深的?”   墨兰平日最爱洁, 小茴和春桃都知道她这小毛病, 小茴只笑笑了,没有说什么,春桃却撇撇嘴, 故意把土扬到墨兰身上。   “哎呀!”墨兰拍着衣服上的尘土气急败坏道:“好你个春桃!你看我饶不饶你!”说着就要去抓春桃。   春桃起身就跑,墨兰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两人绕着元安你追我赶。   元安听着耳边丫鬟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并不理会,安静地看着杏花树梢上的弯弯的月牙,忍不住嘴角弯弯,两个小小的梨涡里盛满了月色,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好了好了!”小茴拦下春桃和墨兰,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吵闹闹的?仔细明日困得眼都睁不开。”   墨兰指着衣服上的泥渍委屈道:“小茴姐姐, 你看看, 郡主新赏的衣料,才上身就被她弄脏了!”   小茴便瞪着春桃,戳着春桃的额头骂道:“就你手长,离那么远都能把土撒到墨兰身上。”   春桃吐了下舌头,上前搂着墨兰赔笑道:“好姐姐,你别生气,郡主也赏我料子了,我还没来得及做成衣服,赔给姐姐可好?”   墨兰脸一沉,没好气道:“谁稀罕你的料子?”   说着甩手走了,春桃眼看着墨兰进了屋子里,站在原地和小茴面面相觑,“墨兰姐姐真生气了?”   “还不快进来帮着清点郡主的贴身物件!”墨兰在里屋高声喊道。   春桃咧嘴一笑,“来了来了!茉莉头油和玫瑰头油多带些,桂花味的就别带了,郡主不爱那个味儿!”   小茴蹲到元安身前,探手摸了下元安的手,眉头微皱,对元安道:“郡主手有些凉,还是回屋歇下吧。”   元安笑眯眯道:“你给我调碗桃花露我就回去。”   “不行。”小茴一口拒绝了,严肃地看着元安道:“娘娘早就交代过来,不让您睡前吃甜的,回头吃坏了牙有您哭的。”   元安拉着小茴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祈求,“那就半碗!就半碗嘛~”   小茴叹了口气,一抹脸,眼圈渐渐红了,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上回郡主睡前偷偷吃了玫瑰糖,第二天牙酸的豆腐都咬不动了,我被张嬷嬷足足骂了一天。还有上次,您背着我偷偷跑到花园里摘桃子,结果崴了脚,我又被方嬷嬷罚顶盘子,足足顶了一个时辰。上上次——”   “好了好了!”元安心虚地拢着披风站了起来,拉起小茴干笑道:“不喝了还不成吗?”   小茴放下捂着眼睛的帕子,眼中一丝水气都没有,笑着对元安道:“就知道郡主心疼我,咱们回去洗漱洗漱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元安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小茴姐姐越来越难说话了,回来就把她嫁出去!   元安刚脱下披风,寒竹突然惊慌失措地闯进来,“三太太不好了!”   元安一惊,忙问道:“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了,三婶婶怎么了?”   寒竹喘了口气,急忙道:“乐静堂传来消息,三太太突然病重,吐了好些血!娘娘和大奶奶已经过去了!”   元安踉跄了两步,小茴忙扶着元安,“郡主小心!”然后又把刚脱下的披风披在元安身上。   小茴正在系带子,元安却突然急急忙忙往外走,刚披上的披风也落在地上。   “郡主!”小茴捡起披风,忙追了上去。   元安到乐静堂时,里面忙乱一团,长公主红着眼圈坐在柳氏床前紧紧握着柳氏的手。   “母亲,嫂嫂。”   元安行过礼后上前两步,看见躺在床上的柳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口气悬着好像随时会断了。   元安顿时慌了,“三婶婶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枫儿在一旁哭道:“三太太本来已经睡下了,没想到睡梦中突然一阵气短,好容易顺过气来,却吐了一痰盂的血,三太太说自己只怕不好了,让婢子去请娘娘来……”   长公主抹着眼泪安慰柳氏:“别怕,嫂子在这里,太医马上就到了,别怕啊……”话没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长公主忙擦了眼泪,强撑起笑容。   柳氏虚弱地笑了下,艰难地开口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喊嫂子来是心里有事要和嫂子说。”   长公主忙道:“你现在要养着精神,等好了再说不迟。”   柳氏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秦氏和元安,秦氏和元安知道柳氏是有话要单独对长公主说,便带着一屋子的丫鬟都出去了,只有绿萝和枫儿留在屋里。   等人都出去了,柳氏对枫儿点点头,枫儿擦了眼泪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泛黄的卷轴,然后缓缓打开。   这是一幅很简单的人物画,可以看出画这副画的人技艺一般,但是画上的人却十分灵动,可见是用心画的。   长公主看着画上的红衣女童,衣角飞扬,明明脸上是空白的,却莫名让人感觉画上的女童笑得十分开心。   画的右上角还有一行字,长公主细看,是一句“除却巫山不是云”。   长公主回头看着柳氏,“这是……”   柳氏微微一笑,“从前在蜀州时,人人都说我好运,沈家三郎年过而立都没遇到心仪的姑娘,偏偏遇到我之后,一见倾心,不顾我那扶不起的娘家,执意把我娶回家。在三郎死前,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柳氏看着长公主,眼神似怨似恨,过了一会又只剩下释然,“三郎死后,我收拾他的遗物时,找到这幅画,我一直不知道画上的女童是谁,直到那年见到安儿……”   柳氏长长叹息一声,眼中闪着泪光,笑着对长公主道:“听说安儿和嫂子年幼时一模一样。”   长公主没有回避柳氏的目光,定定看着柳氏道:“当日三叔和老太太说,他想娶柳家姑娘,老太太本不许,是我说服了老太太,三叔亲口对我说,他对你心生怜惜,想护着你一辈子。”   一行清泪从柳氏眼角滑落,“怜惜……是啊,只是怜惜……”   柳氏伸出一只手伸向长公主,长公主忙握住柳氏瘦骨嶙峋的手。   “这个秘密我憋在心里许多年,今日终于能说出来。”柳氏抓着长公主的手,“三郎还在时,对安儿十分疼爱,嫂子一定要为安儿觅得良婿,别让安儿和我一样。”   长公主的眼泪落在柳氏的手背上,柳氏不自觉颤抖了下手,然后虚弱地恳求道:“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唯有娘家母亲,求嫂子多看顾些,别让他们饿死就行。”   长公主哭着点头,“弟妹且安心,一切都有嫂子,你好好保养身子,来日你还要亲自送安儿出嫁。”   柳氏脸上带了几分向往,慢慢闭上了眼睛,微微点点头。   长公主慌了神,忙嚷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太医已经拎着药箱到了,长公主忙让开,林太医诊了脉后叹了口气,对长公主道:“三夫人已经油尽灯枯,只怕活不过一个月……”   长公主眼泪滂沱而出,瘫坐在凳子上,哭了好一会突然想到什么,对林太医道:“若是有五百年以上的血参可否救命?”   林太医摇摇头,“三夫人全身气血已经耗尽了,血参也只能多续两个月的命,最多三个月……”   长公主肝胆俱裂,忍着哽咽吩咐绿萝:“你去我的私库里把血参拿给林太医。”然后对林太医道:“请林太医务必尽力。”   林太医忙作揖道:“微臣一定尽全力。”   血参是世上难寻的珍贵药材,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舍得拿出来给三夫人续命,林太医心里叹息不止,长公主如今厚待三夫人,只可惜三夫人无福……   柳氏到底还是被林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众人都知道柳氏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皆扼腕叹息,心情郁郁。   元安知道后也哭了好久,坐上马车时眼睛都肿了。   小茴和春桃安慰了好久,元安还止住了眼泪。   曹宝珠来送元安,现在也坐在马车里,她知道柳氏病重也红了眼圈,她在沈家上课时,柳氏常给她们送点心,曹宝珠十分喜欢温柔的柳氏。   眼看车队要出城门了,曹宝珠恋恋不舍地抱了一下元安,“我给你带的点心你要记得吃,到了淮阳郡要好好照顾自己。”   元安拍了拍曹宝珠的后背,微笑道:“我们宝珠什么时候也学会唠叨了?”   曹宝珠推开元安,红着眼圈道:“人家关心你,你还笑话我!”   元安忙拉着曹宝珠的手道:“知道你关心我,可惜下个月你的及笄礼我不能陪你了。”   “我的及笄礼不重要。”曹宝珠忙道:“你乖乖在淮阳待着,以后有的是机会陪我过生辰。”   元安笑着点头道:“知道啦!快下车吧,二表哥都要等急了。”   曹宝珠隔了敞开的车窗看了一眼骑在马上和余浪沈明堂说话的奕王,脸微微红了。   她拍了拍元安的手,恋恋不舍地下车了,看着元安的车队出了城。   奕王骑着马走到曹宝珠身边,伸出一只手,曹宝珠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奕王。   “上来啊!”奕王催促道。   曹宝珠看着奕王骑着的骏马,这马能驮得动他们两人吗?   奕王见曹宝珠没有动,突然弯腰一把搂住曹宝珠的腰,将曹宝珠拉上了马。   奕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未来媳妇着实有些分量……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8章   离开临城已经三天了, 元安一直没有机会和余浪说上话。   一来是元安自己和余浪赌气,故意避着余浪, 二来是有沈明堂在一旁碍事, 余浪有心往元安马车旁靠近几步, 沈明堂立刻笑呵呵迎上来,拉着余浪谈天谈地。   整整三天,余浪只隔着车窗看到过元安的侧脸, 元安也只看到过余浪骑着的马的尾巴, 两人都怨念非常。   直到一行人到了淮阳郡, 两人也没有机会碰面说话。   沈明堂远远看到前方淮阳郡的城门, 热情地邀请余浪, “余兄弟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城,在郡主府里修整几日,我让府兵护送你去光州如何?”   元安听见沈明堂的话, 竖起了耳朵往车窗旁挪了挪。   余浪余光扫了一眼车窗旁的身影,拱手对沈明堂笑道:“多谢沈二哥相邀,如此我就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明堂高兴地拍着余浪的肩膀笑道:“大家都是好兄弟, 谢什么!进城了我请你喝酒!”   元安情不自禁弯了下嘴角,只一瞬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   淮阳郡是个小地方,算不上多么繁华,但是依山傍水, 风景十分不错。   自从七年前被当今赏赐给元安郡主做了封地, 淮阳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再也没有过苛捐杂税, 太守也不敢再盘剥百姓。头一年郡主派人来收岁收,发现当时的太守贪污受贿,苛待百姓,那位姓齐的军爷当场就抽了太守鞭子,没几日太守就被撸了官帽,押送回京了,当年的岁收也没带走,全贴补给了淮阳郡的百姓。故而淮阳郡的百姓都十分爱戴元安郡主,听说元安郡主还是大尧第一美人,淮阳郡也因为是元安郡主的封地而为外界所知,淮阳郡的百姓在外都以生活在元安郡主封地为荣。   听说那位姓齐的军爷如今也成了将军呢!   半月前,自建好后就一直封府的郡主府突然开了大门,采买布置的人员进进出出。   百姓们心中好奇不已,是哪个大人物要巡视,竟然要开郡主府?百姓们都没想过来的会是元安,元安郡主远在京城,怎么会来淮阳郡这种小地方?   没过几日又听说,元安郡主病重,临城气候不适宜养病,郡主将要来淮阳郡养病。   众人既为元安病情担忧,毕竟像郡主这样体恤百姓的贵族实在不多。又为有机会一睹元安芳容而兴奋不已。   元安的车队还没进城,太守已经带着淮阳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门口候着了。   太守带着官员躬身作揖,“下官淮阳郡太守邢申林,恭迎郡主、二公子。”   沈明堂下马扶起邢太守,笑道:“郡主来淮阳郡是为了养病,日后无须如此大的阵仗,以免惊着郡主的病。”   邢太守忙应了,恭敬地请沈明堂和元安入城。   城中百姓聚集在路旁,见到元安的马车进来都欢呼雀跃不止,元安悄悄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两旁挤满了人。   邢太守虽然是在和沈明堂说话,但是声音却大到元安也能听清。   “城中百姓知道郡主要来,都自发出来迎接郡主,两年前瘟疫横行,多亏了郡主让人送来药材,不然淮阳郡都要成死城了。”   邢太守经历过两年前那场瘟疫,眼看着郡里百姓一个一个倒下,他却无能无力,他曾见过前朝如何处理这种事,闭城放火,不管有没有染上瘟疫,都一把火烧了干净,那时候他都已经绝望了,已经在等着上头焚城的命令了,没想到郡主派人运来了一百多车药材,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位太医,这才保住淮阳郡大半百姓的性命。   他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位才及笄的郡主,淮阳郡百姓每年的上交的赋税只有其他地方的一半,就算收上去的岁收,郡主也都换成粮草衣裳药材送到了前线,淮阳郡百姓没有不敬重元安郡主的。   百姓们一直跟着元安的马车,直到马车在郡主府门前停下,百姓们还跟在身后。   元安打开车窗,探头看了一眼沈明堂,沈明堂点点头,元安便扶着小茴的手下车了,也没有带面纱和帷帽,对着百姓笑了下。   四下响起一阵抽气声,众人都看傻了,尤其当元安一笑,众人只觉得脑袋都空了,虽然早就听说元安郡主容颜殊丽,但是听说是一回事,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大尧第一美人究竟美成什么样。   元安高声对众人道:“多谢诸位一路相送,我来此养伤,不欲惊扰大家,大家且先回去吧。”   一个老人大着胆子高声道:“我们是来谢谢郡主这些年对我们淮阳郡的照顾的!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自家田里种的,还请郡主不要嫌弃。”说着将手里拎着的篮子往前送了送。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举着青菜萝卜,有挎着鸡蛋的,都争着往元安前送。   元安笑了笑,走到众人面前,一个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正高高举着手里的糖葫芦拼命往元安面前送。   元安走到小娃娃面前,伸手接过小娃娃手里的糖葫芦,然后摘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块玫瑰糖放到小娃娃手里,笑得十分灿烂,对众人道:“多谢诸位的心意,我收下这位小娃娃的礼物,就算是领了诸位的好意了,且请回去吧。”   小娃娃的父母抱着孩子激动不已,腰板都挺直了,郡主收了自己儿子的糖葫芦!还赏了几块香甜的蜜糖!   元安进府后,一家三口立刻被人团团围住了,众人都想看看元安往小娃娃手里塞了些什么,一看竟然是几块蜜糖,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好笑道:“没想到郡主天仙化人,原来也像个娃娃一样爱吃蜜糖。”   众人想都刚才郡主什么都没收,单单收了小娃娃手里的糖葫芦,也觉得好笑,原以为郡主肯定高高在上,却原来也只是个女娃娃呢!   一些上了年纪了的,看郡主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眼中出现了一种名为怜爱的神色。   郡主府早已安置的差不多了,方嬷嬷板着脸盯着护卫和侍女卸下行礼,金嬷嬷和小茴带着元安的贴身侍女为元安布置房间,沈明堂也忙着安排五百府兵,他在淮阳待不久,离开之前一定要把郡主府安排的滴水不漏,他才能放心回临城。   众人都在忙碌,最闲的反倒是元安和余浪两人了,沈明堂自觉沈家和余浪都十分熟悉,便十分放心地留元安一人在客厅招待余浪。   元安和余浪两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元安有些懊恼,她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可是看到余浪的脸就泄了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余公子……”   “郡主……”   两人同时开口,见对方也开口,又都同时闭口不言,客厅里的气氛越加尴尬。   元安眼睛闪烁,灌了一肚子茶水,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余浪,“余公子……可饿了?”   余浪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尚可,尚可。”又反问元安,“郡主饿了吗?”   元安摇摇头,气馁地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微微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懊恼,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这一路一直没有机会问郡主的病情,不知郡主如今身子如何?”余浪转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着问道。   元安缓了下慌乱的心神,也回以一笑,“我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这是在装病骗虞国太子。”   余浪脸上一丝惊讶都没有,好像早就已经料到了。   两人又干坐着相对无言,直到沈明堂回来。   “可算是忙完了,膳食已经备好了,走,咱们先去吃饭!”沈明堂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元安和余浪跟在他身后。   元安和余浪两人之间本来间隔一尺多,两人虽然并排走着,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元安正愤愤地揉着帕子,突然被撞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余浪。   余浪歉意一笑:“是我被石子硌了一下,没走稳,还请郡主见谅。”   元安神色古怪地望着言笑晏晏的余浪,低头看了一眼被塞到自己手里荷包,没有说话。   沈明堂听见身后的动静,忙对元安道:“余兄弟又不是故意的,可不能这么小气。”   元安不着痕迹地把荷包塞进了衣袖里,对沈明堂道:“我才没有小气,只是余公子这么稳重的人也会被一块小石头硌了脚,觉得有些好玩罢了。”   沈明堂无奈地余浪一拱手,“我这妹妹被我们惯坏了,还请余兄弟不要介意。”   余浪余光看着元安,眼底柔情似水,微笑道:“郡主率真直爽,沈二哥应该高兴才是。”   沈明堂哈哈一笑,脸上露出几分骄傲,他自然为有元安这样的妹妹而高兴。   虽然才搬进郡主府,但是府里早早就备好了各色菜食,让厨娘一来就可以大展身手。   三人有说有笑地用了晚膳,沈明堂亲自带着余浪去安置,元安自然被小茴带着去自己屋里。   元安趁小茴不注意,将衣袖里的荷包塞到枕头底下,然后让小茴伺候她沐浴。   沐浴好好,元安穿着精致的睡袍躺在床上,小茴掖紧了元安身上的锦被,放下床边的帘子,正要去灭灯,突然听见元安道:“留着蜡烛。”   小茴忙掀开帘子,“郡主是不是初到淮阳害怕?要不要我在这陪着您?”   元安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对小茴道:“你把蜡烛留着就行。”   小茴这才放下帘子,和墨兰在外间软榻上守夜。   元安等到外间没有了动静,悄悄掀开帘子,见小茴和墨兰躺在软榻上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忙从枕头下摸出荷包。   元安捏了捏,荷包里装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元安好奇地打开荷包,余公子给自己塞了什么东西?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9章   元安打开荷包, 从里面倒出一个圆不溜秋,只有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种子?   元安捏着种子放到手心里, 这是什么啊?   “郡主, 您没睡吗?”小茴突然在外间小声问道。   元安忙将荷包和种子塞进被子里, 然后若无其事对小茴说道:“我渴了。”   小茴忙起身兑了杯温水,掀开帘子送了进来,元安就着小茴的手喝完一杯水, 对小茴笑道:“谢谢小茴姐姐。”   小茴收了茶盏, 扶着元安重新躺下, 掖了掖被角, 问元安:“郡主是不是睡不着?我在这守着您吧。”   元安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抓着种子, 摇摇头,“我就是有些渴了,你在这守着我反而睡不着。”   小茴只好放下帘子, 又实在担心元安初来乍到,睡得不安稳,便嘱咐元安道:“郡主若是睡不着, 只管叫我和墨兰进来陪你。”   元安乖巧地点头,“小茴姐姐也去歇息吧,我一会就可以睡着了。”   等小茴走了以后,元安翻了个身, 悄悄把握得紧紧的手伸了出来, 一颗灰褐色的种子躺在元安白嫩的手心里, 元安把种子放回荷包里, 紧紧攥着荷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困意渐渐上来,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第二日一早,元安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台前,小茴用一把檀木小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着黑亮的头发,一边梳一边问元安:“今日郡主没有什么安排,绾个元宝髻可好?您也轻便些。”   元安看着妆匣里各色精致的首饰,从中挑了支步摇,栩栩如生的蝴蝶伏在花枝上,展翅欲飞,长长的流苏晶莹辉耀,元安回头对小茴道:“我要梳飞天髻,然后戴这支步摇。”   小茴和墨兰对视一眼,奇怪道:“郡主不出门时都让我给您梳个简单的发髻,怎么今日要梳这么繁复的发髻?您要出去吗?”   元安嘴角微微翘起,“飞天髻好看啊。”   小茴抿着嘴忍不住打趣道:“原来是咱们郡主长大了,开始爱美了,我给您梳!”   元安没有回应,笑眯眯地让墨兰给她描眉上妆。   墨兰给元安点上口脂,退后一步认真端详元安的脸,脸上全是惊艳,“郡主觉得这个颜色可好?”   元安看唇上的口脂红润娇艳,满意地点点,夸赞道:“墨兰姐姐做的口脂越发好了,看着好看,闻着还香甜。”   墨兰得了元安的夸赞,顿时笑眯了眼,又从妆匣里挑了一个浅碧色的花钿,贴在元安眉间,然后笑道:“郡主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我在外头也常被人夸赞容貌好,和郡主一比,我就是落了毛的山鸡!”   小茴给元安簪上步摇,看着铜镜里格外明艳的元安,笑道:“外头的人看在郡主面子上,夸你两句,你还当真了,还敢和郡主比?”   墨兰忙举手告饶,“小茴姐姐的嘴越发厉害了,你可别埋汰我了,我哪敢和郡主比?”   小茴白了墨兰一眼,“有这空在这磨嘴皮子,还不赶紧去看看郡主的早膳好了没?”   墨兰笑嘻嘻道:“有春桃盯着呢,小茴姐姐只管放心。”   元安装扮完后,外间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早膳,墨兰忙擦了元安唇上的口脂,扶着元安在桌前坐下。   春桃盛了一碗清炖桃胶放在元安面前,得意地邀功:“郡主尝尝这道鹿乳炖桃胶可喜欢?若是喜欢,您可得赏些什么给我!”   元安用银匙在碗里划拉一下,桃胶和枸杞在凝脂一般的鹿乳里沉沉浮浮,白色的鹿乳,琥珀色的桃胶,点缀上红色的枸杞,格外赏心悦目,光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元安尝了一口,软糯弹牙的桃胶浸透了鹿乳的香醇,既清甜又香浓,还能尝到淡淡地杏仁香。   元安把一碗鹿乳桃胶吃得干干净净,满意地点点头,十分大方地一挥手,“春桃的手艺又进步了,你去我妆匣里挑,挑中哪个就拿去!”   春桃却不乐意了,“郡主的首饰都是价值连城,我戴上了只怕连路都走不了了,生怕丢了,得心疼死自己!”   元安噗嗤一笑,“我都忘了,咱们春桃最不喜欢这些‘俗物’了,那你自己说,想要我赏你什么?”   春桃咧着嘴笑嘻嘻地给元安行了一礼,“上回您赏我的半盏梅花酒,我还没尝出味就喝完了,您再赏我些可好?   元安忍不住打趣道:“原来是看上了我的酒了,我这还没拆封了呢,就被你惦记上了。”   春桃生怕元安反悔,急忙道:“您可是说好要赏我的!”   小茴和墨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元安忍着笑对春桃道:“等过两日拆了封,我赏你一壶!”   春桃激动不已,忙谢元安,那样子好像元安赏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用罢早膳,元安便说要出去走走,看看花园里的风景。   一听要去花园里,春桃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手舞足蹈对元安道:“花园里有好些奇禽异兽,连白色的孔雀都有!还有好几头鹿,我炖桃胶用的鹿乳就是早上现挤的,加上些磨碎的杏仁,一点腥气都没有,听说鹿乳和桃胶都是养颜的珍品,以后我天天给您炖一盅!”   小茴一说起吃得来就滔滔不绝,什么白孔雀蓝孔雀都丢到了脑后,满脑子都在想鹿乳能做出什么吃食。   元安忙打断了春桃的话,再说下去,她又得重新吃一顿早膳了。   元安借口要归置行礼,将伶俐些的小茴墨兰等人都打发去整理行礼,只带了憨厚老实的春桃去花园里。   春桃急着要带元安去看花园最西边的百兽园,元安却只漫无目的东看看西逛逛,春桃急得抓耳挠腮,她还想再去看看白色的孔雀,郡主平日里最喜欢看新鲜玩意儿了,怎么今天一点不急?一直在花园里乱转,这都转了大半个花园了。   元安转了许久,终于湖心的凉亭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阵雀跃,然后故作镇定地对春桃道:“逛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咱们去湖心亭赏荷吧。”   春桃也觉得脚酸的很,忙不迭地扶着元安往湖心亭走去,她也看到余浪了,但是湖心亭四通八达,又有余浪的小厮和她在,春桃便也没有觉得不妥。   余浪远远看见元安婷婷袅袅走来,起身相迎,眼中全是惊叹,等元安走近了,眼中只剩下温润的笑意。   两人互相见过礼后,坐在石凳上,元安拢了拢耳旁的碎发,微微咳嗽了一声,对春桃道:“我有些饿了,你去拿些点心过来吧。”   春桃不解地看着元安,不是才吃过早膳吗?郡主这么快又饿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主子说饿了,春桃也只能去厨房取些点心来,她看了一眼余浪和邓九,想着余公子是个谦谦有礼的君子,又和国公爷、二爷都相熟,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便放心地去厨房了。   元安等春桃走远了,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推到余浪面前,“我昨日新得了一颗种子,只是不认得,也不知道是花种还是果种,余公子走南闯北做生意,想来一定见多识广,可否帮我看看?”   余浪也不打开荷包,只目光缱绻看着石桌上的荷包,微笑道:“我听说舜国有一种花,当地百姓叫它无名花,当地男子若有心仪之人,便赠送此花的花种给心上人,女子若是与男子两情相悦,便会收下花种,悉心培育,花开之时,男子便会上门求亲。”   元安脸上烘烘做烧,她紧紧揪着衣角,心砰砰跳不停,好像一张口就要跳出胸膛了。   余浪看着元安,眼中温柔几乎能滴出水,他低沉的笑声在元安耳边响起,“这粒花种可是郡主心上人所赠?”   元安眉头一拧,沉着俏脸,一把将荷包抓在手里,气急败坏道:“什么心上人?!分明是登徒子!”   “嚯”地起身就往亭子外急步走去,因为走得太快,还踩了下裙摆,踉跄两下险些摔了。   余浪刚伸出手要去扶,元安已经拎着裙摆气呼呼地跑远了。   元安转过身后,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她摸着滚烫的脸颊,狠狠啐了余浪一口,什么无名花?谁和他两情相悦?我回去就扔了!   春桃端着糕点茶水,见元安通红着脸,急急忙忙从湖心亭跑出来,险些和她迎面撞上。   春桃匆忙将茶盘放在石桌上,匆匆对余浪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去追元安:“郡主!您这是怎么了?!点心不吃了吗?等等我呀!”   余浪面色微沉,看着元安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话本里不是说要送给心上人最难得的信物吗?他自从得了这粒花便日日带在身上,就等着哪天能亲手送到她手上,这反应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邓九忍不住偷笑出声,余浪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邓九忙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道:“小的看郡主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害羞了。”   余浪半信半疑,元安的反应是害羞?   “余公子。”春桃突然折返回来,对余浪行礼后,笑道:“我们郡主请问您,那花种该如何培育?用什么土最好?每日浇几次水?喜阴还是喜阳?喜干还是喜湿?”   春桃其实一头雾水,什么花种?她日日跟在郡主身边怎么不知道?   余浪眼睛微亮,看向停在不远处,扶着头上步摇,好像在赏风景的元安,元安好像真的认真在赏景,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湖心亭的方向。   余浪会心一笑,原来真的是害羞。   春桃回来后,元安迫不及待地问道:“可问清楚了?”   春桃回道:“都问了,余公子说稍后他写个单子给郡主,让郡主不用急。”然后又挠挠头,好奇道:“郡主,您要种花吗?种什么花?”   元安脸一沉,敲了下春桃的额头,“问这么多干嘛?不是要去看孔雀吗?还不带路?”   春桃立马把花种抛到了九霄云外,颠颠地带元安去百兽园,一边走还一边说,百兽园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禽鸟。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0章   百兽园确实有许多奇禽异兽, 尤其是几只尾翎是银白色的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懒洋洋地在园子里踱步。   元安隔着篱笆墙,心不在焉地赏着孔雀, 眼睛却一直在观察哪里的花木长得好,花木长得好的地方, 土质肯定不会差。   春桃吆喝了好几声, 白孔雀却高昂着头颅, 看都不看春桃一眼。   “春桃!”元安突然指着几丈外的海棠树嚷道:“你看那边的海棠是不是长得特别好?”   白孔雀被元安的嚷嚷声吓得一扑腾, 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元安和春桃, 这一看不得了,竟然迈着八字步, 扑扇着翅膀跳到元安面前,在元安面前转悠里几圈后,慢慢抖开了尾翎,银白色的尾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元安却看都没有看它一眼, 拉着春桃研究海棠下的泥土是不是比其他地方好。   “郡主, 我哪懂这些啊?”春桃挠挠额头,对元安道:“要不郡主亲自去看看吧。”   元安觉得春桃的提议很好,提着裙摆就往海棠树下走,白孔雀抖动的尾翎僵硬了一瞬, 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无视自己的漂亮的尾翎。   白孔雀头上的翎毛愤怒地抖动着, 迈着八字步伐, 飞奔到海棠树旁, 隔着篱笆嗷嗷叫唤着,试图吸引元安的注意力。   元安的注意力却都在海棠树下的黑土上,她蹲在地上,兴奋地脸颊红红的,对春桃道:“你看这是黑土,齐姐夫说黑土种地最好了!”   然后拉着春桃就要走,“咱们回去拿花锄和篮子!”   春桃被元安扯着胳膊,忙起身跟上,“郡主,咱们拿花锄和篮子做什么?”   元安脸上写着一句“你怎么这么笨啊”,“当然是用来挖土啊!”   春桃更是一头雾水,挖土做什么?腌咸鸭蛋吗?那要红土腌出来的才好吃啊。   白孔雀本来神气地昂首挺胸,炫耀自己美丽的尾翎,没想到元安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它一眼,它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安的背影,愤愤地“嗷嗷”两声,扑腾着翅膀试图飞越篱笆墙,可惜长期被豢养,它早已忘记怎么飞了,只能悲愤地看着不远处黑乎乎的泥土。   元安回院子里拿了把小花锄扛在肩上,春桃拎着一个编织严密的花篮,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又回花园里了。   小茴和墨兰听到动静出来时,只看到元安和春桃急匆匆的背影。   “郡主扛着花锄要做什么?”墨兰奇怪道。   小茴摇摇头,“春桃那丫头能带着郡主做什么?估计又发现了什么好玩了,准备挖回来吧。”   元安不假春桃的手,亲自蹲在地上撅土,春桃则在一旁把元安撅出来的土扒拉到花篮里。   两人正忙着不亦乐乎,身后突然传来沈明堂的声音,“安儿?”   沈明堂看着打扮得像是小仙女似的妹妹,一点不顾及形象地蹲在地上撅土,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衣角沾上点灰就吵着要换掉的妹妹吗?瞧这小脸花的,小花猫一样。   元安扭头望去,顿时一惊,锄头差点锄到春桃的手,春桃眼疾手快地缩回手,心有余悸,“郡主您可得看着点,我这手没了,可没人给你做好吃的点心了。”   元安眨巴着眼望着沈明堂身边的白衣少年郎,不是余浪又是谁?   元安恨不得把头缩到地底,余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沈明堂大笑着拉开元安挡着脸的手,嘲笑道:“我瞧瞧这是谁啊?哟!是妹妹啊!”,沈明堂表情十分夸张,一脸惊讶道:“怎么着?妹妹这是准备在园子里种田呢?”   元安嗔怪地瞪着沈明堂,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余浪,见他脸上只有好奇,没有鄙夷,才安下心来。   “我是要种花,”元安对着沈明堂解释道,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余浪的表情,“这里的海棠树长得比其他树都好,这里的土肯定也比其他地方的土好,我挖点回去。”   余浪的嘴角勾了勾,对元安道:“郡主说的有理有据,在下佩服。”   元安瞥了一眼余浪,愤愤地撅了一锄头土,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笑话我!还不都怪你,不然我来挖土做什么?   沈明堂本来是带着余浪来见识见识百兽园里的珍禽异兽的,如今两人也没有心思去看白孔雀和麋鹿了,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看着元安撅土,还不咸不淡地聊起天来了。   元安脸上嫣红一片,垂着脑袋默默撅土,春桃顶着沈明堂和余浪探究的目光,镇定自若,元安撅出一捧泥土,她就扒拉起来扔到篮子里,主仆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沈明堂和余浪也不知道哪来这么闲的功夫,孔雀也不看了,非要在这里盯着元安。   元安终于受不了了,鼓着脸气呼呼地瞪着两人,眼睛因为羞愤越发灵动清澈,眼中像是有两簇烧的正旺的小火苗。   “二哥哥,余公子,你们都没有其他事情吗?非要在这看我挖土做什么?”元安没好气道。   沈明堂存心逗弄元安,不但不走,还干脆盘腿坐在一旁草地上,笑眯眯道:“我本来是想在余兄弟走前带他看看百兽园里小兽,没想到在这遇到妹妹,我瞧着妹妹挖土的英姿比孔雀开屏有意思多了,余兄弟你说是不是?”   余浪微微一笑,看着元安,附和道:“沈二哥说的没错,比孔雀好看多了。”   元安却没有去闹沈明堂,她手里的花锄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撅土,好像只是随口问一句:“余公子要走了吗?”   沈明堂不等余浪开口,先拍了拍余浪的肩膀,一脸遗憾道:“余兄弟家中有急事,今天下午就要回光州了,可惜我们兄弟还没来得及开怀畅饮。”   元安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心不在焉地撅了两下土,淡淡“哦”了一声,毫不在意余浪走不走的模样。   余浪拱手对沈明堂道:“沈二哥盛情相邀本不该拒,实在是家中生意有变,等忙完家中事,我一定来找沈二哥,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沈明堂大笑两声,“好,一定!”然后一拍手懊恼道:“可惜我过几日就要回临城了,只能等你去临城咱们在痛饮一番了!”   元安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沈明堂:“二哥哥你还要来接我回去的。”   沈明堂忙道:“放心吧,哥哥一定来接你。”然后对余浪道:“等我下次来淮阳郡,你可以一定要来,若是不来,我亲自去光州余家捉你过来!”   余浪笑了笑,连说好几个“一定一定。”   元安却隐隐约约觉得这几句“一定”,十分的口不对心。   元安心中郁闷,匆匆和沈明堂、余浪两人告别后,扛着花锄,带着挎着篮子的春桃回自己院子了。   小茴迎上来,看见元安和春桃灰头土脸的,十分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姑娘扛着花锄都是去葬花,再做几首诗,自家的郡主,扛着花锄却是去挖土,挖这些土回来做什么哟?   小茴让墨兰和寒竹服侍元安沐浴更衣,等元安进了屋,才戳着春桃的额头骂道:“肯定又是你撺掇着郡主做这些!要腌鸭蛋自己去挖土就是了,带着郡主做什么?”   春桃捂着额头,十分委屈地辩解道:“这次真是郡主自己要去挖的,郡主要养花,亲自挑了花园里最肥沃的黑土,带着我去做苦力,你看我指甲缝都是泥!”   小茴将信将疑地看着春桃,“真是郡主自己要去的?”   春桃委屈地点点头,小茴忙笑着接过春桃手里的花篮,搂着春桃安抚道:“你辛苦了,我亲自帮你沐浴更衣,挑指甲缝里的泥可好?”   春桃挺了挺胸脯,学着元安的模样,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乐开花,能让小茴姐姐服侍自己沐浴,足够她夸耀好几天了!   元安沐浴好后,披散着乌黑的秀发,坐在葡萄藤下乘凉,看着被春桃丢在廊下的黑土,越看越不高兴,说走就走,若不是自己碰巧在百兽园遇到,还知道呢!   生气归生气,花还是得养,元安正看着小茴把黑土挪到一个碧青琉璃花盆里,沈明堂突然过来了,见到元安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吃着剥好的菱角。   沈明堂拿起一块菱角扔到嘴里,看着元安笑道:“小花猫洗涮干净了?”   元安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沈明堂一声,用鼻子小小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沈明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元安手边,“这是余兄弟让我交给你的,说是里面有什么花的习性,说你找他要的。”   沈明堂好奇道:“你怎么突然对养花这么有兴趣了?”   元安没有回答沈明堂的话,当着他的面拆了信,里面是一张厚厚的花笺,足有普通纸的三张厚,上前除了无名花的习性再没有其他了。   沈明堂伸长了脖子瞄了几眼,见上面都是些什么三天浇一次水之类的,微微点头,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余兄弟光风霁月,不是那种会在信里夹带不该有的东西的人。   沈明堂把信送到,便又去安排府兵。   元安等沈明堂走了,举起花笺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微微一笑,见小茴继续在忙活着转移黑土,没有注意到自己,她用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花笺一角,然后搓了搓,慢慢撕开上面一层纸,露出了下边的藏着的两行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元安的脸渐渐变红了,将上面写着无名花习性的纸放在一边,把写着诗句的纸卷成一卷悄悄塞到衣袖里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1章   余浪果然在下午就离开了淮阳郡, 他走的时候元安正在往琉璃花盆里埋种子,一直到晚上睡前,元安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小茴以为元安是想念长公主和沈国公,为哄元安开心, 和春桃做了好些元安爱吃的点心, 没想到元安只吃了半块金乳酥就不吃了, 让她们把剩下的都分了。   春桃三两口啃完点心, 然后从肚子里搜刮了好些笑话, 元安却一直兴致缺缺,小茴服侍元安睡下后, 担心地对春桃道:“郡主心情不好,只怕睡得也不安稳,今晚还是我来守夜吧。”   春桃忙道:“昨晚就是姐姐守得,今晚姐姐还是好好休息吧,有我和寒竹在这守着, 若是郡主梦魇了, 我就给郡主说笑话逗郡主开心。”   小茴心疼地看着帘子后躺着的元安,叹了口气:“郡主自从回了家,什么时候离开娘娘这么久过?难免思念娘娘。”   春桃也皱着眉骂了几声讨人嫌的虞国皇帝和太子。   小茴终究还是不放心,执意要守着元安, 寒竹拗不过她, 只能让她留在外间。   没过几日, 护送余浪去光州的三十个府兵也回来了, 沈明堂将郡主府防卫事宜安排的妥妥帖帖后,也要走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听嬷嬷和小茴的话,不能任性。如今天渐渐热了,不能太过贪凉吃太多冰的,要闹肚子疼。一个人别到处乱跑,老老实实在郡主府待着,等虞国使团走了,哥哥就来接你回家。”沈明堂一个整日在军营里摔摔打打的将军,在元安面前却像个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什么都要嘱咐两句。   沈明堂说什么元安都乖乖点头,沈明堂看着乖巧的妹妹,摸了摸元安的脑袋,翻身上马,带着一百禁军离开了。   沈明堂一走,元安便只能孤零零地待在郡主府,虞国使团已经过了两国边界,到了大尧境内,为了不露馅,元安连郡主府的大门都不能出,终日只能在府里转转,逗弄逗弄性情暴躁,一戳就炸毛的白孔雀,要不就是抱着花盆日日盼着出芽,就这么熬过了一个月。   好在元安虽然不能出门,但是长公主、太后、曹宝珠还有仪嘉隔两三日就会送信给她。   长公主和太后的信常常和各种首饰衣裳一起送来,都是今年新出的样式。曹宝珠的信则混在一堆食谱中,仪嘉的信则常常和各色美酒一起送来,什么桃花酒、梨花酒、樱桃酒等等,都是没有什么酒劲,适合女子饮用的花果酒。   小茴每日最期盼的就是长公主和太后送来的东西,收到新首饰衣裳,就开始琢磨怎么装扮元安最好看。   春桃则日日盼着曹宝珠的食谱和仪嘉的酒,这两样到了郡主府,春桃都是跑着去接。   而元安则每天都等着余浪的信。   余浪的信表面上都是些问候之语,就算方嬷嬷看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其实里面总夹带着一两行字,大多是诗词。   这日傍晚,滚烫的太阳终于落下了,元安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手边是刚用冰水湃过的葡萄,黑黝黝的葡萄上还凝结着水珠,元安一边吃葡萄一边听墨兰给她读信。   长公主和太后的在信里殷殷嘱托,让她不要太过贪吃,刚冰过的果子要过会再吃,不然会伤脾胃云云。   元安心虚地放下手里的葡萄,在小茴不善的目光里干笑两声。   曹宝珠信里都是熙春楼出了新点心,三元楼出了新的汤羹,还说到,几乎临城所有的贵女都在这一个月里定了亲事,今年新科进士中,凡是未婚的都成了抢手货,卫老太太也帮沈惠抢到了二甲第十五名的进士,听说颇有几分才干,就是家境贫寒了些,最末才提了一句,当今下旨,让她和奕王在今年八月成婚。   元安不知道奕王和曹宝珠是不是两情相悦,不过奕王自从定亲后再也没有流连过花茶坊,虽然还是终日游手好闲,日日缠着曹宝珠在外玩耍,皇后和当今也觉得十分欣慰了,尤其是皇后,本来还觉得曹家二丫头无才无貌,委屈了自己儿子,如今见儿子有浪子回头的迹象,对曹宝珠那是十二万分的满意,端午节皇后给曹宝珠的赏赐和给太子妃的赏赐一样。   如此想来,宝珠嫁过去后应该还算美满。   除了太后、长公主、曹宝珠的信,沈明堂也送了封来,信里把虞国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虞国太子已经到了临城,果然在当今第一次召见他时,便提出要替虞皇求娶镇国公和长公主之女元安郡主为虞国皇后。   当今自然一口拒了,说元安病重,在淮阳郡养病,实在不宜远行,让虞国太子另择一位贵女。虞国太子却执意要迎元安回国,说虞皇对大尧的镇国公仰慕已久,只愿娶镇国公之女为虞国皇后,若是元安病重,愿候元安病好后再将元安迎回虞国。   如今,虞国太子和当今正僵持着。   墨兰放下信,十分担忧,“若是虞国皇帝非要娶郡主,当今会不会……”   元安摇摇头,“若他真的非要娶我回国,那就像外祖母说的那样,耗着呗!”她笑眯眯道:“反正我还小,我耗得起,虞国皇帝都多大岁数了,我还能耗不过他?”   墨兰便又拿起最后一封信,展开后,里面只写了一句“郡主莫急,大约半月后可出芽。”   墨兰笑道:“这余公子可真有意思,郡主每次请教他关于花的事,郡主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句话不多说。”   小茴却连连点头,赞叹道:“这才是君子所为。”   元安看了一眼墨兰手里的花笺,和余浪让沈明堂转交给她的信是一种。   她弯了弯嘴角,吩咐墨兰:“把信都收起来吧。”   墨兰应了一声,然后把信摞起来收到元安里屋一个小匣子里,这一个月来收到的信都在放在这里面。   元安等墨兰放好了信,起身回屋,对几个侍女道:“我有些困了,想眯一刻钟,你们都出去吧。”   等小茴等人都出去了,元安忙从小匣子里翻出余浪的信,熟练地撕掉上面一层。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元安躺在软榻上,抱着信,紧紧贴在胸口上,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嗔,小声地抱怨了句,“又是诗经,诗经都快被你抄完了。”   然后起身,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银钥匙,打开镜台下的一个抽屉,将信卷了卷塞进抽屉里,抽屉里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张被卷起来的花笺。   元安走到窗前,点了点窗台下的琉璃花盆,嘴角含笑,“再有半个月你就该发芽了!”   这一晚,元安做了个美梦,美到睡梦中嘴角都噙着甜美的笑容。   而临城栖霞庵的梅林小筑里,一位冰肌玉魄的素衣少女,正坐在梅树下,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蹙眉看着面前的棋盘。   良久,浅浅叹息一声,他已经到临城了。   “仪嘉公主,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侍女惊慌地看着院墙外黑漆漆的梅林,警惕呵斥道:“是谁?!”   从林子里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伴随着他一步步靠近,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仪嘉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眼睛,像利刃一样,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仪嘉突然想起来,母亲曾经说此人像塞外的狼一样凶狠。   狼,是最记仇的猛兽。   结实的院门在他手里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把就推开了,他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走到仪嘉身边。   仪嘉捏着棋子的手不由一紧,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不能喘气,也说不出话来。   侍女早已被男人一身煞气吓软了腿,但还是倔强地护在仪嘉身前。   仪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深深喘了口气,然后拍了拍侍女的手,示意她站到一旁。   “郡主?”侍女瑟瑟发抖地看着仪嘉。   男人冷冷地瞥了一眼侍女,侍女立马噤若寒蝉,瘫在地上不敢动弹。   男人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我都忘了,如今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是个只能仰人鼻息的前朝余孽。”   仪嘉垂着眼眸,不言不语,男人又看了一眼棋盘,冷笑道:“我当年是骗你的,白棋早已陷入死局,救无可救。”   仪嘉将棋子放回棋盒里,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男人,“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我白子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坐在仪嘉对面,玩味地笑道:“我是来看看,当年嚣张跋扈的仪嘉公主,如今是什么下场。”   仪嘉面不改色,慢慢收着棋子,不疾不徐开口道:“那你如今看到了,可还满意?”   男人猛地拽住仪嘉的胳膊,目光强悍逼人,咬牙切齿道:“我自然满意。当初我为质子,你是公主,你不高兴就能抽我二十鞭子,再把我赶出临城,我在城外足足躺了三天,才被人捡回去,赶回了虞国。”   男人冷冷看着仪嘉的眼睛,问道:“当日你颐指气使,让人鞭笞我,又把我赶回虞国,可曾想过,不过几个月,你就沦为丧家之犬?”   仪嘉苦笑一声,摇摇头,“却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是来和我算旧账的吗?”   此人就是刚到临城没几日的虞国太子拓跋衍。   拓跋衍甩开仪嘉的手,好像十分嫌恶地蹭了蹭手掌,对仪嘉道:“我来临城自然是为我父皇求娶大尧的元安郡主,至于你这个仪嘉郡主,只怕没有什么人记得了吧?我要是记得没错,你都十七了吧,怎么还没有人要你吗?”   仪嘉揉了揉胳膊,没有说话。   拓跋衍见仪嘉不说话,面色越发冷峻,冷笑道:“两国联谊,除了元安郡主,还要有几名媵妾随元安郡主一同嫁入虞国,不如我向尧皇讨了你做媵妾,回到虞国后再让父皇将你赏赐给我,如何?”   仪嘉猛地抬头看着拓跋衍,“就算当真如你所说,我作为媵妾陪嫁到虞国,你就这么自信,只要你开口讨,虞皇就会把我赏赐给你?”   拓跋衍的目光冰冷锐利,“只要是我想要的女人,就一定会到手。仪嘉公主,不对,如今是仪嘉郡主了,你只管等着当陪嫁的媵妾就行了。”   拓跋衍走后,仪嘉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侍女劝了许久,仪嘉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回屋,待天色渐亮时,她长长舒了口气,问侍女:“你觉得元安是什么样的人?”   侍女回道:“元安郡主生的国色天色,性情也好,既率真又大方,听释幻师太说,元安郡主还十分体恤百姓,是个好人。”   仪嘉脸色十分苍白,听了侍女的话微笑道:“你说的没错,元安是个好人,她比我从前好多了。这样的好人,该嫁个如意郎君,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才是……”   她顿了一下,对侍女道:“伺候我更衣,我要进宫见皇上。”   拓跋衍再次面见尧国皇帝,尧皇问他:“贵国君主一定要娶我朝镇国公的女儿?”   拓跋衍笑道:“我父皇生平唯一佩服的就是镇国公,若能娶得镇国公之女,虞国对大尧感激不尽。”   当今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便写了国书,将镇国公之女嫁给贵国君主。”   拓跋衍大喜,躬身到底,“多谢陛下!”   当今让礼部尚书将写好的国书交给拓跋衍,拓跋衍展开一看,国书上许嫁的却是镇国公之女仪嘉郡主!   拓跋衍脸色大变,沉着脸质问当今:“陛下这是何意?”   当今笑呵呵道:“仪嘉郡主蕙质兰心,早在五年前就被镇国公和长宁长公主收为义女,自然也是镇国公的女儿。元安郡主病重羸弱,纵使朕许了婚,只怕以她的身子也不能活着到大虞。”   拓跋衍面色十分难看,手上青筋暴起,两旁的侍卫悄悄握住刀柄,严阵以待。   正当御书房里的气氛十分严峻时,拓跋衍却突然哈哈大笑两声,接过礼部尚书手里的笔,手一挥签了国书。   然后对当今笑道:“既然仪嘉郡主也是镇国公之女,自然也配得上我虞国皇后之位。”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2章   “好!”当今大手一挥,韩内官忙对外高声道:“宣仪嘉郡主觐见!”   仪嘉身穿金丝绣花长裙, 高贵冷艳, 款款而来, 一改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浓妆, 只轻描淡妆,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今已经见过仪嘉的真面目, 所以反应尚且算平淡, 礼部尚书等人却险些看呆了,没想到仪嘉郡主的容貌竟然丝毫不逊色于元安郡主!   仪嘉睥睨生辉,目光流转间不似俗世中人, 她盈盈下拜, “臣女仪嘉叩见陛下。”   当今呵呵笑道:“快起来吧。”   “谢陛下。”仪嘉起身后, 对拓跋衍微微福身, 微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拓跋衍目光灼灼,盯着仪嘉的脸,好像要把仪嘉的瞪出两个洞一样。   “见过郡主。”拓跋衍微微躬身, 回了一礼。   当今满意地看着拓跋衍和仪嘉, 虞国皇帝已经年迈,听说近几年身体也十分不好,只怕再过两年,虞国便是这位拓跋衍的天下,听说拓跋衍曾经在前朝为质子, 最后被仪嘉打出临城, 轰回虞国的。   如此一来, 等虞国皇帝死后,仪嘉便是太后,拓跋衍能从一个不受宠的质子,一路披荆斩棘登上虞国东宫之位,想必城府必定极深,仪嘉能将自己的惊世的容貌藏得无人可知,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   太后和新帝不和,虞国有几年忙乱的了。   当今和拓跋衍商定了婚期,九月十六,虞国会派迎亲使者,迎仪嘉郡主,虞国的新后回国。   仪嘉从御书房出来后,便扶着侍女的手慢慢往外宫处走去。   曾经这里是她父皇的御书房,她进出无需通传,精致的软轿会一路抬着她到书房门口,如今,御书房内高高在上的是大尧的皇帝,她再也不是受宠的公主,只能靠双脚一步一步走出内宫。   “仪嘉郡主留步。”拓跋衍在仪嘉身后喊道。   仪嘉停住脚,回头看着拓跋衍,微微福身,“太子有什么事吗?”   拓跋衍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青筋暴起,突然嗤笑一声:“没想到日后和郡主就是一家人,之前倒是我失礼了,还请郡主见谅。”   仪嘉淡淡一笑,“太子不必如此,等我嫁给你父皇,你还得喊我一声母后,我做长辈的,怎么会和你一个晚辈计较?”   拓跋衍挺拔的身躯僵硬了一瞬,肩膀瞬间绷紧,呼吸声渐渐急促,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仪嘉对拓跋衍微微欠身后,扶着侍女的手转身离去。   徒留拓跋衍在原地,愤恨地看着仪嘉的背影。   “哦?拓跋太子和仪嘉在御书房外就针锋相对上了?”当今抿了一口茶,问韩内官。   韩内官躬着腰,恭敬地回道:“奴才送拓跋太子出去时听得真切,拓跋太子和仪嘉郡主之间果然积怨颇深。”   当今点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却说元安在淮阳郡装病装了一个多月,连二门都没有迈出去过,只能靠着临城来的书信知道些外界的消息。   临城到淮阳郡,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左右,元安的得到的消息也往往要落后十天左右,所以她还不知道,仪嘉将要嫁到虞国,嫁给虞国那个垂垂老矣的老皇帝。   此时她正琢磨着要出去玩耍。   沈明堂临走时把郡主府的护卫安排的滴水不漏,内院有方嬷嬷和金嬷嬷把守,外院有五百名府兵防守,别说元安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蚂蚱,也蹦跶不出去。   元安没法偷偷溜出去,只能缠着方嬷嬷撒娇卖痴,闹着要出去玩。   方嬷嬷看起来凶神恶煞,十分不好说话,其实最心软了,平日里元安和曹宝珠有哪里做的不好,往往只要掉几滴眼泪,被罚的抄书就能减一半,而金嬷嬷看着慈眉善目,其实最是古板,下手罚元安和曹宝珠,从来没有心软过。   方嬷嬷没有至亲,便把元安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顾,见元安确实是在府里憋闷久了,心便软了几分。   她早已经收到长公主的飞鸽传书,知道当今遣了仪嘉和亲,只是长公主和她都知道,元安近来和仪嘉关系颇为亲密,怕元安知道此事后心情不畅,便想等虞国太子带着国书回国,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元安。   既然和亲之事已经定了,那让元安乔装打扮一番出去转转倒也使得。   于是她亲自给元安装扮起来,摘了发簪,撤了璎珞玉镯,梳起了男子发髻,又将元安的胸紧紧束上,在脸上描画一番后,活脱脱就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方嬷嬷满意地端着着乔装改扮后的元安,又依样给小茴和春桃装扮一番,才放三人出府。   当然府兵护卫也没少带,都远远跟在元安身后,既不显眼,也能随时护卫元安安全。   元安到了淮阳郡以后,这还是头一回出来,小茴尚且冷静些,元安和春桃看街上什么都新鲜。   淮阳郡没有临城繁华,但是各色店铺小食也应有尽有,此时元安正和小茴春桃两人坐在一个馄饨摊上吃馄饨。   馄饨皮比纸还薄些,被沸水一煮,立马变得晶莹剔透,能一眼看见里面的馅料,白嫩嫩的猪肉馅里还裹着一粒虾仁,一口咬下去,爽口弹牙,汁水四溅。   元安吃完一碗馄饨后,心满意足地起身,对老板娘连连夸赞,老板娘笑眯眯地接过小茴递过来的钱,突然凑到元安身边,笑眯眯地小声道:“姑娘要扮成男子,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元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我都装扮成这样了,你也能看出来我是女子?”   老板娘爽朗地笑道:“本来没有发现,可是姑娘声音娇娇软软的,一听就是个姑娘家。”   元安颇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老板娘笑了几声。   元安正要继续逛街,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丐突然被人踹倒路中央。   “你个小畜生!又来偷老子的包子,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抡着擀面杖恨恨地打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衣衫褴褛,不能蔽体,被打的皮青脸肿,手里还紧紧攥着两个包子。   “住手!”元安见那个小乞丐小小年纪,挨了打也不敢吭声,只抱着头躺在地上默默忍着,心中不落忍,忍不住呵止卖包子的老板,当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那老板估计也打累了,喘着粗气对元安道:“这位小公子可别可怜这小畜生,他三天两头来偷我的包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死也活该!”   元安示意小茴拿一块碎银块递给胖老板,微微皱眉道:“这个小乞儿年纪尚小,想必是实在没法子才偷你的包子,我替他还钱,你就饶他一次吧。”   胖老板忙接过碎银块,谢过元安后,啐了一口小乞丐,“算你这小畜生走运,再有下次我打死你!”   小乞儿攥着包子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对着元安不停地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元安叹了口气,也不嫌弃小乞丐身上的脏污,亲自扶起小乞丐,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小乞丐,微笑道:“把手擦擦再吃包子吧。”   小乞丐犹豫了下,没有接帕子,哆嗦着手小声道:“我要把包子留给娘。”   “你娘?”   小乞丐红了眼睛,“我娘病了,两天没吃东西了。”   元安见小乞丐实在可怜,心里不好受,便对小乞丐道:“你娘生的什么病?有开过药吗?”   小乞丐有些茫然,“我娘一直咳嗽,每天都会咳出血来,找过大夫开了药方,可是我没有钱买药。”   元安见小乞丐实在可怜,想着干脆帮人帮到底,便对小乞丐道:“那你可记得药方?我带你去抓几服药。”   小乞丐摇摇头,“我不认字……”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元安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家拿药方,再带你去药房抓药,你别哭了。”   “真的?!”小乞丐惊喜地看着元安,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元安扶起小乞丐,让他在前面带路。   春桃也可怜小乞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小茴却犹豫了下,小声对元安道:“郡……公子,我们派一个护卫去就行了,不必您亲自去。”   元安看着前面带路的小乞丐,叹了口气:“还是我亲自去吧,我也想看看,这些最穷苦的百姓,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小乞丐七拐八拐,带着元安在一件破破烂烂的破庙前停下了。   破庙里黑不隆冬的,元安一进去就情不自禁打了寒颤,小乞丐带着元安绕到佛像后,突然转头对元安诡秘一笑,阴测测笑道:“今天上钩了一只大肥羊!”   元安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一阵刺鼻的异味冲入脑中,元安一阵眩晕,失去意识前看见小茴和春桃也软倒在地上。   跟着元安的护卫,把破庙前前后后都守住了,可是却迟迟不见元安出来,领队的护卫脸色一变,大叫一声“坏事了!”,然后带着人闯进破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护卫们顿时面无菜色,郡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3章   元安按着抽痛的额头,贼人的迷药劲太大了, 元安挣扎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元安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屋子, 屋子还挺干净的, 一应桌椅床铺俱全, 窗下还有一张简陋的梳妆台,看着像是个女子的住处。   元安当然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还能躺在床上, 她是被扔在地上,好在现在是夏日,不会受凉。   元安脑海中闪过昏倒前看到的画面, 那个小乞丐?!   小茴和春桃呢?!   元安刚想起身, 突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的紧紧的, 元安动了下手脚, 粗粝的麻绳在元安细嫩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疼的元安直掉眼泪。   元安怎么也没想到,憋了一个多月, 好不容易能出来逛逛, 顺手救个小乞丐,竟然把自己救到坑里了。   她惊惶地四下张望,看到小茴和春桃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她艰难地往小茴和春桃的方向挪动身体,手腕被麻绳磨得微微发热, 生疼生疼的。   “小茴!春桃!”   元安手被绑的紧紧的, 只能用腿轻轻推着小茴和春桃, 小茴和春桃身上的药劲差不多也过了,动了动眼皮,慢慢转醒了。   “郡主?”小茴和春桃在破庙里没有看到小乞丐阴测测的笑容,直接就被人从后面迷晕,此时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她看见元安手脚被麻绳束缚,惊叫一声,“谁这么大胆把您绑了起来?!”动了下身体,才发现自己也被绑住了。   春桃晕乎乎地看着元安和春桃,满脸迷茫,“咱们怎么了?”   元安脸色十分难看,歉意地看着小茴和春桃,内疚道:“是我不好,不该不听小茴姐姐的话,没想到那个小乞丐竟然只是个诱饵,咱们被一锅端了。”   小茴不敢置信看着元安手脚上的绳索,“咱们身后跟了那么多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我估计那个破庙里肯定另有文章,说不定有密道之类的,若咱们是从破庙前门或者后门被带走的,护卫们肯定会发现。”元安苦笑一声,“可如今咱们都被绑在这里,就知道护卫们没有及时发现咱们被掳走了。”   春桃满面惊恐,颤抖着声音哭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元安打量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就是很普通的屋子,看不出什么特别。   “贼人掳了咱们过来,肯定有所图谋,咱们先弄清楚他们把我们掳来究竟要做什么。”元安严肃地对小茴和春桃说道:“在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前,我们先不要暴露真实身份,万一他们惊恐之下,杀人灭口再一走了之,那咱们就只能去阎王爷面前诉冤。”   小茴和春桃忙不迭地点头。   元安手心全是冷汗,她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害怕极了,可是越害怕越不能慌,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也许贼人只为求财,未必会杀人。   虽然这样想,可是元安还是觉得遍体生寒,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长时间被绑住手脚,血脉不通畅,元安的手已经开始胀紫。   约莫过了一刻钟,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小茴和春桃身子一抖,慌乱地看着门口,元安也十分紧张,死死盯着渐渐打开的房门。   “哎!你们醒了啊?”   进来的还是那个小乞丐,他换了身干净整洁些的衣服,脏兮兮的脸和手也洗干净了,但是脸上和手上还是青紫一片。   他顶着五颜六色的脸指着元安三人嘲笑道:“你们三个蠢货,总算没让我白白挨打!”   元安看到这个狡猾奸诈的小乞丐就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坏?!   元安扭过头不想搭理他,小乞丐却凑到元安脸前,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样,好奇地戳了下元安的脸,“我们干了这么多票,就你长得最好看,脸又白又嫩。”说着又戳了两下元安的脸。   元安眼中险些喷出火来,突然怒向胆边生,张口死死咬住小乞丐的手指,愤恨地瞪着小乞丐。   “嗷!!!”   小乞丐猛地抽回手,捂着手指在原地直跳。   “疼疼疼!疼死了!”   “呸!”元安嫌恶地呸了一口,十分解气地看着嗷嗷叫的小乞丐。   “你咬我干嘛!”   小乞丐气愤地指着元安,十分不可思议,他帮着当家的干了那么多票,这还是头一次被绑着的人咬了。   元安冷哼一声,扭过头,一句话不说。   小茴和春桃紧张地看着小乞丐,若是这小畜生恼羞成怒,要对郡主动手,她们就算被打死也要护着郡主!   那小乞丐却一抹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明明是你们蠢!这么简单的当都上,这次没有我,你们迟早也要被骗!”   元安被小乞丐振振有词的模样气笑了,正要和他理论,想到他只是个孩子,和他吵赢了,也没有意思,还不如省些力气,等小乞丐背后的人出来再说。   小乞丐嚎了半天,没有听见元安的声音,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元安扭着头,鼓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乞丐顿时觉得自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蹿起来,气势汹汹地冲到元安面前。   小茴和春桃大惊失色,她们被绑得死死的,连挡在元安面前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乞丐扑到元安面前,抓着元安的胳膊。   小茴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小乞丐抓着元安的胳膊,嚷嚷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一点没有破庙里阴诡的样子,倒像是个讨不到糖吃无理取闹的孩子。   元安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小乞丐虽然喜怒无常,但是自己咬了他,他都没有反击,倒没有完全泯灭人性,不如趁机套套话,看看他们究竟是图钱还是钱命一起图。   元安扭过头看着小乞丐,红着眼圈,一脸委屈,“你是坏人,我不和你说话。”   小乞丐看见元安眼中含泪,抓着元安胳膊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这人怎么哭得像个姑娘一样?   还怪好看的。   小乞丐挠挠头,反应过来元安说了什么,立马不乐意了,“我才不是坏人!大当家说了,我这是劫富济贫,你们有钱人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元安眨眨眼,泪珠从眼眶中一串一串滑落,“你们没饭吃就能害人性命了?我家每年也会开仓赈济穷人,我家是好人!”   小乞丐听到元安说他们害人性命,十分不快,“我们从来不害人性命,只要你家给足赎金,大当家的就会放你走。”   元安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她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们真的不杀我们?”   小乞丐撇撇嘴,信誓坦坦道:“我们杀你们做什么?杀了人还得抛尸,有这功夫还不如杀头猪,还能吃肉。”   元安:……   突然觉得好有道理哦……   “谁说我们不杀人的?”一个粗犷的男声从门外传进来。   一个脸上横着一道疤,满脸横肉的大汉带着五六个人走到元安三人面前。   那大汉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拍了下小乞丐的后脑勺,瓮声瓮气道:“狗蛋你又胡说八道了?爷爷我最喜欢杀人了!尤其是那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杀起来十分带劲,还能把皮剥了让你姐姐做成皮袄。”   然后对门外喊道:“琴娘进来,把狗蛋带走,别在这碍事!”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应声走进来,见到吓得抱成一团的元安三人,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怜悯,然后把小乞丐拉到门外,脸色十分不好看。   大汉看着元安和小茴三人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三人惊恐狼狈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他。   他身后几人也兴奋地看着元安三人,好像在看三头白白嫩嫩的肥羊,正琢磨着要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大汉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嘿嘿笑着一步一步朝元安走近。   元安战战栗栗地看着面前的大汉,眼泪扑哧扑哧往下落,使劲往后挪着,说好的不杀人?   小茴和春桃拼命地往元安面前挪动,想挡在元安身前,那大汉一脚一个,把两人踹到两边,然后举起刀十分邪魅地送到嘴边舔了一口。   元安把脑袋埋在膝盖上,面如死灰,完了!   “嗷!!!!!!”   元安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刀落在自己身上,却听到一声鬼哭狼嚎。   元安战战兢兢抬起头,那大汉捂着嘴,血珠子从指缝见滴落在地上。   ?????   元安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展开了,这个大汉舔的是刀刃?   大汉捂着嘴,心里直叫晦气,他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凶狠,每次都会对抓到的肥羊演上这一出,其实舔红刀子效果更好,可是血呼啦碴的他下不去嘴,就将就舔舔白刀子,反正那些肥羊一样能被吓到,还不等自己把刀从嘴边拿开,就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让干嘛就干嘛,这时候他再恐吓两句,让肥羊写信回家里要赎金,效果不要太好!   肥羊们觉得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惊惧交加,写的信不知道多情真意切,要多少家里人都给。   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了船,妈的没注意,舔到刀口了!   大汉捂着嘴呜呜直叫唤,把弯刀塞到旁人一个满脸癞子的男人手里,指了指元安,癞子接过刀,一步一步逼近元安。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4章   癞子脸上麻麻赖赖, 让人不忍直视, 做出一副凶恶相,狠道:“奶奶的小白脸,敢伤我们老大, 老子活剐了你!”   元安惊恐万分, 还有些委屈, 你们老大自己舔的刀子,又不是我把刀塞到他嘴里的!   她和小茴春桃抱头痛哭,心里把小乞丐骂的狗血淋头,小骗子就会骗人!还说不杀人呜呜呜……   大汉对癞子使了个眼色,吓唬吓唬就得了, 别吓死了, 咱们拿不到赎金还得做赔本买卖。   癞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反手用刀背敲了下元安的后背, 元安正恐惧, 突然感觉到背后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了下, 她以为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 忍不住惊叫一声。   那大汉立马推开癞子, 一只手揪着元安的头发,仔细看了看,目光落到元安光滑白皙的喉咙处。   “哈哈——嘶!”大汉放下捂着嘴的手, 用粗糙的手指头使劲蹭了蹭元安的脸, 激动嚷道:“是个小娘儿们!”   元安这才惊觉, 刚刚惊恐之下惊叫出声, 让大汉听出了她的原声。   大汉盯着元安的脸,傻愣愣赞道:“好……好看!”   元安被大汉嘴里喷出的血腥味熏得恶心,好不容易压下胸口的不适,一抬头发现大汉正在色眯眯的傻笑,元安顿时觉得不好。   这些人都是莽夫野人,什么时候见过元安这样相貌的姑娘,一个个都死盯着元安,眼中写着“□□熏心”四个大字。   果然那个癞子谄媚地上前对大汉笑道:“恭喜老大又得佳人!”   元安像是被蛇盯住的小鼠一样,结结巴巴求饶:“我……我家有钱!只要你放了我,要多少都有!”   大汉嘴里有伤口不方便说话,癞子便替大汉开口,“咱们再绑几个一样有钱,你这样的压寨夫人可不好找!”说着□□着看着元安。   大汉连连点头,元安顿时面如死灰,正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以求震慑对方,没想到癞子突然上前,把她腰带上的玉佩拽了下来。   “老大,”癞子将玉佩翻来覆去,一脸严峻,对大汉道:“这玉佩上的花样是孔雀,只有世族才能用这种花样,这小娘儿们只怕有些来历。”   癞子狠厉地看了一眼元安,又道:“咱们留着她只怕要惹来祸事,不如——”癞子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元安噤若寒蝉,一个字不敢提自己是郡主,这伙贼人果然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大汉不舍地看着元安,想到留下个世家贵女会招惹来的麻烦,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难得遇到这么俊俏的小娘儿们,可惜了。   元安见大汉脸上的杀气,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小命就在他一念之间,脑中飞快想着对策,她一点不想死在这里啊啊啊!   元安灵光一闪,只能赌一把了。   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忍着手脚的剧痛,拼命往大汉身边挪动,哭得十分凄惨,“把玉佩还我!那是玉郎送我的!还给我呜呜呜!”   癞子一愣,忙问道:“这玉佩是别人送你的?”   元安大哭道:“这玉佩是玉郎送我的定情信物,他说等他说服父母,就会回来娶我!求大王饶我性命,我父母在外经商,家中颇有些钱财,只要你放了我,我父母定会把家财双手奉上!”   癞子见元安哭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在作假,将信将疑问道:“玉郎又是何人?”   不等元安开口,那大汉一把推开癞子,“肯定——嘶!是她心上人!”   然后喜滋滋地看着痛哭的元安,原来不是世家贵女,只是个商女,这小娘儿们长成这样,那个什么玉郎肯定是看上她容貌,又不能违背父母,便用一块玉佩吊着这小娘儿们。   他最看不上这种软绵绵的小白脸,像他这样,看上谁,直接抢来,就像琴娘那样,直接办了,多省事!   他强忍着疼痛,色眯眯地看着元安,“小娘子别等了什么玉郎金郎,跟了我,我一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元安宁死不屈,坚决道:“我与玉郎在月下发过誓,今生今世绝不相负,大王发发慈悲,放我了吧!”   “呸!”大汉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威胁元安:“老子给你好好说你不听,非要老子动真格的是吧?你如果不跟我,我一刀下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了也能让弟兄们快活快活!”说着踢了一脚春桃,阴测测道:“还有这两个小娘儿们,老子和兄弟们当着你面先把她俩办了,再一块一块割下她们的肉塞到你肚子里,让你吃饱了再上路!”   小茴和春桃面色惨白,抱着元安绝望地哭泣。   元安听了大汉的话,心里嫌恶不已,但是也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立刻杀人,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元安面露挣扎之色,捂着脸哭得越发大声,落在大汉和癞子眼里,就是她已经心生动摇,只是一时转不过来。   大汉蹲在元安面前,脸上的凶恶收敛些,苦口婆心劝道:“你看我嘴里还在淌血,都来劝你,足可见我对你一片真心,你跟了我,我手底下十几个弟兄,谁不敬重你这个大嫂?总比为了你那个小白脸心上人送了命好,更何况,你那心上人说不定现在正搂着别的小娘儿们。”   元安渐渐停了哭声,脸上的挣扎之色重了几分。   大汉也不强逼,解了三人的绳索,自觉十分有风度地赶了其他人出去,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也出了屋子,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元安瘫在地上,浑身虚脱。   她的手脚已经长时间被绑着,已经麻了,一解开绳索,手先是冰凉一片,渐渐痛痒起来,好像有无数细针在手脚里翻滚一样。   小茴和春桃爬到元安身边,抱着元安痛哭不止,小茴捧着元安被磨破皮的手腕,哭道:“您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咱们该怎么办?”   元安苦笑一声,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府里护卫能早日找到她们。   门突然吱呀一声,小茴和春桃忙挡在元安身前,警惕地看着来人。   来人是大汉口里的琴娘,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元安,似怜悯似愧疚,她上前扶起元安,问道:“你们还好吗?”   元安没有说话,她看着像好的样子吗?   元安的手脚又酸又痛又痒,根不起来,勉强被琴娘扶着坐到凳子上,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琴娘见元安没有说话也不生气,张着口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   她低着头揉着元安的手腕,等元安的手腕能抬起来时,她才开口道:“你就从了大当家吧,什么也没有小命重要。”   元安对这个女人十分戒备,这个鬼地方,连个小孩子都不能信,何况是她。   琴娘见元安十分警惕,苦笑一声,继续揉着元安的另一只手腕,“你别想着你家人或者官差能来救你,他们在一个地方只干一票,干完就走。最多三日,他们就会去下一个地方,你家人是找不到你的。”   元安蹙着眉,她本来还奇怪,淮阳郡出了这样一伙恶人,为什么这些年太守从来没有上报,原来这些人也是头一次来淮阳。   琴娘继续道:“大当家虽然凶恶,但是最好美人,你只要乖乖听他的话,他不会亏待你的。”   她见元安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到大汉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寒颤,继续劝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元安突然开口问道:“你也是掳来的吗?”   琴娘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搓着元安的手腕,点点头。   “那个小孩子是你的弟弟吗?”元安想起来那个大汉好像说到小乞丐有个姐姐,猜测着应该是琴娘。   提到小乞丐,琴娘麻木的眼睛里染上点点暖意,点点头道:“他是我亲弟弟。”   元安一脸怜悯,摇头叹气道:“你对你弟弟真狠心,我在大街上看到他被打得很惨,如果不是我替他还了包子钱,只怕他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残了。”   琴娘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泪光点点,哑着嗓子道:“他得活下去,寨子里不养没用的人。”   元安观察到琴娘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恨,没有说话,也许琴娘和小乞丐是个突破口。   但是她才被小乞丐骗惨了,如今也不敢轻易相信琴娘。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既然大汉把让琴娘来当说客,说明暂时不会动自己,她要再观察观察,好好筹划一番。   琴娘揉开了元安手上的淤血,便要出去。   “等一下,”元安突然喊住她,“你们大当家的叫什么?”   琴娘回头笑道:“大当家的诨名嗜花龙,你在他面前喊他大当家的或者龙爷就行,他不喜欢别人直呼他的诨名。”   元安点点头,露出了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微笑,“多谢你的提醒。”   琴娘看着元安的笑容愣在了原地,待回过神后,心里越发不忍,可怜这位姑娘了。   琴娘关上门后,元安的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嗜花龙?   等她逃出去,一定要让人剥了他的龙鳞,抽了他的龙筋! 第75章   琴娘出去后, 屋里只剩下元安和小茴春桃, 元安拉过小茴的手,替小茴揉手腕上的淤血。   “郡主!”小茴想缩回手,“怎么能让您做这些。”   元安紧紧拽着不放, 对小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手上瘀伤不揉开, 回头你和春桃手都不能抬。”   小茴红了眼圈, 眼泪落在手背上,她用另一只手擦了眼泪,坚定地对元安道:“您放心,我和春桃就算死也要护着您。”   春桃也抹着眼泪附和小茴。   元安心中十分感动,虽然如今处境危险, 好在还有小茴和春桃对自己不离不弃。   “别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上, ”元安微微蹙眉, 对小茴和春桃道:“我们还没有到绝路, 你们都记住,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喊我郡主, 一定不能要嗜花龙知道我们的身份, 以免嗜花龙起了杀心。”   小茴和春桃连连点头。   元安揉完小茴的手腕, 又和小茴一起把春桃手腕上的淤血揉开。   嗜花龙果真是让元安好好想想,一直没在派人来打扰,只在晚上时让琴娘送了些吃的来。   琴娘从一个磨损严重的食盒里拿出一盆红烧肉, 肉被切得非常大, 肥腻的肉块颤颤巍巍, 看着就让人没有胃口。   琴娘又端出一盘素炒小青菜, 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米饭。   元安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一碗馄饨,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虽然从琴娘进来时她就一直面无表情,但是余光一直瞥向桌上的发菜。   元安不动声色地摸了下瘪瘪的肚子,可不敢吃这里的东西,谁知道他们会在饭菜里放些什么?   琴娘见元安满脸警惕之色,便拿起筷子,把饭菜都尝了一遍,然后对元安道:“大当家的今晚不在寨子里,你是他看上的人,其他人不敢动你,你放心吃吧。”   元安又等了片刻,见琴娘果然没有什么不适,也不和她客气,招呼小茴和春桃坐下吃饭。   如今着情境,也不说什么主仆不能同桌了,三人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吃着饭菜。   琴娘见元安不碰那道红烧肉,只夹些青菜,约莫着元安不爱吃肥腻的,便又去厨房给元安做了碗豆腐汤。   元安刚吃完饭,琴娘正好端着一碗汤进来,依旧先倒在一个小碗里,自己尝过了才给元安。   “……谢谢。”元安接过汤,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些发热,也许是琴娘看上去太过柔善,让她想到了齐娘。   琴娘看着元安一边咽着眼泪一边喝汤,眼中充满了怜悯,她拍了拍元安的后背,柔声道:“大当家的其实不难伺候,只要你让他高兴了,你说什么他都会顺着你。”   琴娘面露不忍,“你好自为之吧……”   元安端着碗慢慢喝着汤,想让她去伺候那个獐头鼠目的爬虫,做梦!   面上却十分乖顺地点点头,放下碗,怯生生地看着琴娘,带着颤抖的哭腔问道:“我乖乖听话,大当家的就不会杀我,对吗?”   琴娘见元安态度软化了,欣慰地点点头,“你这般花容月貌,大当家的疼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杀你。”   元安微微红了脸,一脸羞涩地低着头,吞吞吐吐问琴娘:“你也是伺候大当家的吗?”   琴娘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碟,听到元安的问话,手顿了下,然后微笑道:“自然也是。”   元安面露不安,“姐姐长得这样好看,大当家的肯定很宠爱你吧。”元安一脸惴惴,好像很害怕自己不能讨嗜花龙的欢心。   琴娘将碗碟放进食盒里,微微一笑,“你我的容貌如同云泥之别,我这般的相貌都能受宠,何况是你这样的美貌,大当家的肯定把你当成宝。”   元安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好像很为自己的容貌而自傲,琴娘见了元安的反应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姑娘单纯简单,心里藏不住心思。   琴娘走后,元安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在那个爬虫面前有多受宠。   因为嗜花龙出去快活前说要好好对屋里的小美人,故而这一夜元安尚且安全。   元安所在屋子是琴娘的,元安现在是嗜花龙的新宠,琴娘自然不敢赶她走,便去弟弟狗蛋的屋里住。   元安让小茴和春桃上床睡,小茴和春桃本来怕挤着元安,说两人趴在桌子上就行,元安却十分坚持,非要她俩在床上睡,小茴和春桃只好爬上床。   三人也不敢脱衣服,和衣躺下,睁着眼睛根本不敢闭眼,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惊一下,到了天明时,三人都觉得心力交瘁。   嗜花龙到天大亮时才带着一身酒臭味回了寨子,一回来就直奔元安所在的屋子。   “小美人!”嗜花龙咧着一嘴黄牙跌跌撞撞走到元安面前,一把抓住元安的手不停地磨蹭,“小美人可想好了?”   小茴和春桃忙上前拍打着嗜花龙的手,想把元安的手从他的猪蹄下抢出来。   “滚犊子!”嗜花龙没好气地踹开小茴和春桃,对着门外嚷道:“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两个碍事的拖下去!”   嗜花龙话音刚落,从门外蹿进来两个两个壮汉,十分熟练地反剪小茴和春桃的双手往外拖。   “大当家的!”元安学着沈惠的模样,眼中微微含泪,楚楚可怜哀求道:“我这两个侍女不懂事,您别和她们计较,求您了~”   元安微微轻颤的尾音狠狠在嗜花龙心口挠了下,刚挠出劲来就停下了,嗜花龙顿时心痒不已,忙对两个壮汉道:“听见没,这是夫人的侍女,带下去好酒好菜招待着,知道吗?”   两个壮汉笑嘻嘻地应了,扭着小茴和春桃出去,春桃和小茴还要挣扎,却见元安对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出去。   小茴和春桃见屋里只剩下嗜花龙和元安,吓得肝胆俱裂,生怕嗜花龙兽性大发,元安有个闪失,可是她们怎么能挣得开那两个壮汉,只能哭喊着被带了下去。   嗜花龙嘿嘿笑了两下,摩挲着元安白嫩的手背,色眯眯地道:“夫人好嫩的手,比水豆腐还嫩。”   元安险些被嗜花龙一身臭味熏吐了,恶心的想把被他抓住的手剁了。   “大当家的,”元安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娇怯地问道:“我如果乖乖听话,你是不是就不杀我了?”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柔美的侧脸滑落。   嗜花龙狠狠咽了口口水,心里火烧火燎,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了,得了这么个尤物!   “我怎么舍得杀人哟?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嗜花龙眯着细小的眼睛,越发猥琐,元安默默转开视线,看着真伤眼睛……   元安眼波流转,眨巴着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大当家的真的会疼我爱我?”   嗜花龙猴急地喘口气,喉咙剧烈耸动,“我不疼你爱你,还能疼谁爱谁?”   元安娇滴滴地横了他一眼,“自然是琴娘姐姐了。”说着抽回手,嘟着红润的唇,扭过头去。   嗜花龙哈哈大笑:“原来小美人是吃醋了。”然后拍着胸脯信誓坦坦对元安保证:“小美人肯从我,我日后自然只宠爱你一人,什么琴娘书娘的,一概都不要了!”   元安欣喜地转头看着他,“大当家的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说着就要来抱元安。   元安忙躲开,娇嗔嚷道:“我才不信你呢!”   元安昂首挺胸,就像是个骄纵的千金,正在耍小脾气。   嗜花龙见多了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求饶的女人,什么时候遇到过元安这样一身贵气,敢对他耍小性子的姑娘?   尤其是这个姑娘还美若天仙,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他看着元安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略带着不屑转过头去,顿时心痒难耐。   他涎着笑脸连连作揖,“小美人,跟了我,你自然就是我唯一的夫人,琴娘我再也不碰了可好?”   嗜花龙想着先哄了这个小美人乖乖献身,至于以后他碰不碰琴娘,自然是自己说的算。   “哼!”元安娇滴滴地哼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你若真疼我爱我,就把琴娘和她弟弟收拾了,我就心甘情愿嫁你。”   嗜花龙犹豫了,琴娘跟着他最久,他颇有些舍不得。   元安眼圈立马就红了,抹着眼泪哭道:“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女儿家,被你掳到这来,名节已经毁了,除了跟着你,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我这一生都要交付给你,你却为了一个琴娘犹豫不决,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元安说着就要去撞墙,嗜花龙哪里舍得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忙上前拦着,“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吗?!”   元安借着赌气,不动声色地扭身远离嗜花龙,坐在离他最远的凳子上,娇蛮地嚷道:“我讨厌那个小乞丐,你得给我出口气!”   嗜花龙以为元安是要他杀了小乞丐和琴娘,狠狠心,打开门骂道:“人都死哪去了?去!把狗蛋和琴娘关到柴房,回头我亲自剁了他们!”   元安目瞪口呆,她原想着撺掇着嗜花龙教训小乞丐一番,让琴娘和小乞丐知道,嗜花龙心肠是何等狠辣,没想到这个爬虫远比元安想的更加残暴,竟然就要杀了他们姐弟!   元安顿时慌了,脱口而出:“不要杀他们!”   嗜花龙十分不耐烦:“又不给杀,那你要怎么样?”   元安噘着嘴,恨恨道:“自然是要留着,让我亲自动手。”   嗜花龙惊讶地看着元安,半晌后大笑道:“好!好!留着给小美人!” 第76章   说着, 嗜花龙便张着手要去抱元安,元安一弯腰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   嗜花龙面色一沉, 呵斥道:“老子什么都依你了, 你还要怎么样?”   元安惊惧地后退好几步,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 十分委屈地哭道:“人家还是个黄花闺女, 你总不能让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吧!”   嗜花龙紧紧皱着眉,坐到桌子旁,狠狠一拍桌子,怒道:“那你说, 你想怎么样?”   元安低着头,揪着自己衣角, 小声嗫嚅道:“人家想挑个吉日,拜了天地,堂堂正正嫁给你嘛~”   元安微红着脸,十分做作地扭着腰,娇滴滴道:“人家既然要跟着你, 自然要有个名分,你既然疼我爱我, 自然也舍不得我没名没分吧。”说着抬起头对嗜花龙送了个秋波。   嗜花龙顿时觉得心都酥了, 腿也软了,像是种了**药一样, 淌着口水嘿嘿笑道:“舍不得舍不得!”   元安喜笑颜开, “既然如此, 你快些去挑个好日子,让人采买些用具,人家还等着要嫁你呢!”   嗜花龙浑身一颤,忙不迭点头,“买!买!要什么都买!”回过神后又问道:“买什么?”   元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嘟着嘴道:“自然是喜服,红绸布还有龙凤烛了。”   嗜花龙细小的眼睛都是色意,色眯眯地盯着元安,“好夫人,为夫这就派人去买!你乖乖等着,洞房花烛夜,爷带你快活!”   元安羞红着脸,眼中含俏带妖,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我初来你寨里,身边都是陌生人,好生害怕呀~你把我的两个侍女还给我吧,好不好呀~”   嗜花龙如今精虫上脑,元安所说他没有不应,立马就让人把小茴和春桃带了回来,元安见小茴和春桃衣衫整齐,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对嗜花龙笑道:“大当家的快去准备吧,我还等着呢!”   嗜花龙眼看好事将成,觉得通体舒畅,仰天长笑而去,站在院子里大声招呼着手下人:“爷我要成亲了,你们快些去筹办婚礼用的物件,都快点!耽误了爷洞房,爷活扒了你的皮。”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元安,笑得志得意满。   元安面色羞红,佯装害羞,让小茴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元安就忍不住捂着翻涌的胸口,那条爬虫实在太恶心了。   突然想到那条爬虫碰了她的手,元安十分嫌恶地搓着被嗜花龙碰到的地方,搓的手背通红一片,小茴见状忙拉住元安的手,“郡……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元安哭丧着脸,小声道:“那条恶心的爬虫碰了我手了!”   小茴眼泪又下来了,可怜的郡主,受了这样大的罪。   小茴见元安都快把手上的皮搓掉了,虽然害怕,但还是打开门,想去弄些水来给元安洗手。   小茴刚出门就被巡逻的小喽啰看见了,小喽啰呵斥道:“做什么?!”   小茴一哆嗦,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她鼓足勇气道:“我想去弄些水给我们姑娘梳洗一下。”   小喽啰嘿嘿直笑,凑近小茴,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原来是新夫人要水,我带你去打水。”   小茴瑟瑟发抖,跟在小喽啰身后,小喽啰一边走一边往小茴身边贴,嘴里还道:“等新夫人和老大成了亲,我就让老大把你赏给我,我也带你快活快活怎么样??”   小茴身为元安身边最受器重的贴身侍女,又是长公主赐给元安的,谁不高看她一眼?外院的小厮们都不敢直视她,她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可是如今性命都被捏在这些人手里,她也知道元安肯定已经有了对策,才会对嗜花龙虚与委蛇。   她恨不得和小喽啰同归于尽,可是为了她们的性命,她也只能强忍着,默默跟着小喽啰去打水。   好在小喽啰虽然嘴里不干不净,但是也没有太过分,小茴拎着水桶回屋后,“啪”地一声就把门摔上了,那个小喽啰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嘟囔着:“脾气还挺烈。”   小茴气得直掉眼泪,元安在门关上前瞥了一眼外面的小喽啰,然后拍着小茴的手安慰道:“别生气了,回头我给你报仇。”   小茴含着眼泪笑了笑,拧了块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着元安的手,“我没事,我知道您聪明,就算遇到这种情境,心里也有成算,不要以为我坏了您的计划。”   元安反手握住小茴的手,另一只手拉着春桃的手,认真道:“我一定会把你们平平安安带出去。”   小茴和春桃握紧元安的手,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我们相信姑娘!”   也不知道嗜花龙有没有认真挑日子,反正他很快就回来,说后天就是今年最好的日子,最适合成亲,元安盘算着,两天也差不多了,便点头应了。   嗜花龙喜不自胜,很快就把手下买回来的喜服和红绸布拿来给元安显摆,“夫人看这身喜服怎么样?这可是店里最好的喜服!”   元安看了一眼嗜花龙手中的喜服,十分嫌弃,娇嗔道:“到底是臭男人买的,丑死了,我不穿!”   嗜花龙有些不快,把喜服放在桌子上,不满道:“我看这喜服挺好看的。”   元安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抹着眼泪哭道:“人家一辈子就成一次亲,还要穿这么丑的喜服,我不要嘛~”   嗜花龙色令智昏,忙把喜服丢在地上,哄着元安道:“不穿不穿,夫人要什么样的,我让他们再去买。”   元安瞥了一眼嗜花龙,十分不屑地一撇嘴,“你那些手下能买到什么好看的?”   “那你说要咋样?”   元安忙转过头看着嗜花龙,“我那两个侍女最知道我的喜好,你让人带她们一起去买。”   嗜花龙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怀疑问道:“你莫不是想着让她们去通风报信吧?”   元安顿时变了脸色,委委屈屈抹着眼泪,“都说了让你的人带着一起,又不是让她们单独去,我还在寨子里,她们若是通风报信,我还活不活了?”   嗜花龙一想也是,主子在自己手里,又有自己手下看着,那两个娘们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应了元安。   元安见嗜花龙对她正新鲜,又百依百顺,便又说自己在屋里闷得慌,想去寨子里转转。   嗜花龙如今色心正起,这种小事自然一口应了,反正是在他的寨子里,让两个手下人看着就是了。   元安又借口说大婚前不能同寝,哄了嗜花龙回去。   嗜花龙如今在沉浸在疼爱娇妻的好丈夫角色里,被元安两句话一哄,美滋滋地出去了。   嗜花龙走了许久,元安才对小茴和春桃道:“明日下山采买,你们一定要把人带到锦绣坊,一定要见到掌柜的,咱们初来淮阳郡时,锦绣坊掌柜的来请过安,你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小茴和春桃点点头,锦绣阁是淮阳郡最大的制衣坊,也是皇家产业,当今把淮阳郡赐给元安作为封地时,锦绣坊也一并赏赐下来。   元安嘱咐道:“如今虞国太子还没走,想必咱们走失的消息定然还没有传出去,府里护卫肯定只是暗访,锦绣坊是咱家的产业,掌柜的肯定知道这件事。你们下山时把路线记清楚,等见到掌柜的,直接把贼人扣下,然后带着府兵来救我。”   元安长长叹息一声:“若是掌柜的没能扣下贼人,放跑了一两个,你们就让方嬷嬷和金嬷嬷封锁所有消息,过段时间对外说我病重不治身亡。”   元安眼神坚定,看着小茴和春桃正色道:“若老天不怜惜我,真让我命殒在此,也绝不能让大尧出了个被贼匪掳走,名声尽毁的郡主,更不能让沈家名声受损。”   小茴和春桃忙哭道:“姑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定带人回来救您,说什么都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鬼地方。”   主仆三人抱头痛哭一阵后,元安擦了眼泪,对小茴和春桃道:“都别哭了,帮我洗梳,我要去找琴娘和小乞丐。”   小茴和春桃一个拧了湿帕子,另一个接过帕子细细擦了元安的脸,又将元安凌乱的头发散了,重新梳了个女子的发髻。   估计是嗜花龙已经嘱咐过元安屋外的小喽啰,他们见到元安三人出来时并没有阻拦,只是远远跟着元安,元安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   元安在寨子里转了一圈,这个寨子不算大,一炷香的时间就转完了,只是这个地方地势颇为险要,周围都是陡坡,只有一条陡峭的山路通往山下。   元安惊喜地发现马棚里养着四五匹马,马鞍旁还放着弓箭,元安眼睛一亮,在心里暗暗记下马棚的位置。   元安不紧不慢逛到柴房,问身后跟着的小喽啰:“琴娘和小乞丐是不是被关在里面?”   小喽啰不敢轻慢嗜花龙未来的压寨夫人,忙回答:“琴娘和狗蛋就关在里面。”   元安冷哼一声,十分刁蛮地指使小喽啰:“你去把门开了,我要进去教训教训他们。”   小喽啰忙开了门,谄媚地让元安进去,元安不许小喽啰跟进来,但是大开着门让他在门口守着。   小喽啰见开着门,柴房里一览无余,便放心地在门口等候。   元安抬着线条精致的下巴,骄横地瞪着琴娘和小乞丐,“让你敢和我抢夫君,活该落到这种地步。”   小乞丐和琴娘被五花大绑,琴娘神色麻木,脸上带着些解脱,小乞丐却愤怒地瞪着元安大声骂道:“你这个贱女人!快放了我姐姐!不然我杀了你!”   元安嗤笑一声:“你有本事倒是杀一个试试。”   然后蹲下凑近了,小声而又迅速地说道:“你们若想活命,就听我的话。”   琴娘和小乞丐惊疑不定地看着元安,不知道元安是设么意思。   元安瞥了一眼门口的小喽啰,对琴娘大声斥骂道:“你这厚脸皮的女人,只要你保证以后不许碰我夫君,再每日伺候我梳头捏脚,我就让夫君饶你们一条狗命!”   “你们也看到了,嗜花龙残暴无情,你跟着他也挺久了吧?他说杀你就要杀你,你跟着他自己朝不保夕不说,说不定哪天弟弟也被他打死了,你忍心吗?”   琴娘看了眼一旁的小乞丐,他身上的伤口乌紫乌紫,有些已经胀的发亮,她也小声地问元安:“你要我怎么做?”   元安满意地笑道:“你附耳过来……” 第77章   元安离开柴房时, 嗜花龙刚好找过来,见元安从柴房出来, 嘿嘿一笑:“夫人这是打算动手了?要不要为夫帮忙?”   元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嗜花龙, 提高了声音,确保琴娘和小乞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若真的要动手, 大当家的要怎么帮忙?”   嗜花龙哈哈一笑,“夫人要是准备一刀捅死他们,我就给夫人拿刀;夫人要是准备打死他们,我就给夫人拿狼牙棒, 夫人可还满意?”   元安抿嘴微笑,“琴娘姐姐跟着你这么久, 你当真舍得?”   嗜花龙眯着眼,讨好地笑道:“只要能搏夫人一笑,别说是里面那对下贱的姐弟,就是要我的命,我都舍得!”   元安展颜一笑, 嗜花龙顿时觉得心烧得慌,咧着嘴朝元安伸手, 元安身子一扭, 娇嗔地瞪了嗜花龙一眼,“咱们后日就要成亲了, 说好要等到婚礼后在……”说到此处元安娇羞地低下头, “你是英雄好汉, 可不能骗人家~”   嗜花龙被元安娇艳的模样迷得找不着北,再被元安娇滴滴一捧,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眼前的小美人。   嗜花龙把胸膛拍的“嘭嘭”响,“我当然不会骗你,好夫人,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屋吧。”   元安乖顺地点点头,嗜花龙为了在小美人面前有个好形象,十分有风度地走在元安身边一尺处。   走了没两步,元安故意落后嗜花龙一步,回过头看了一眼琴娘,琴娘对元安微微点头,元安不动声色地转身,赶上嗜花龙。   嗜花龙一只脚刚踏入屋子里,就被元安拦下了,元安微笑问道:“大当家的忘记我说的吗?”   嗜花龙杂乱的眉毛顿时皱成一团,嘟囔了句:“女人就是麻烦。”   然后转过身对大骂跟回院里的小喽啰:“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手脚麻利点,都布置上,耽误了老子后天当新郎官,老子把你们从山上扔下去!”   小喽啰嬉皮笑脸,点头哈腰道:“老大放心,癞头哥已经带人开始布置上了,绝对耽误不了您老人家洞房花烛。”   嗜花龙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谄笑对元安道:“待会我让人把晚饭送来,夫人吃了早些休息。”   元安掩着脸,羞涩一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嗜花龙碰了一鼻子灰还傻乐呵,他瞪了一眼挤眉弄眼的小喽啰,作势要踹他,“狗东西笑个屁,好好在这守着!”   小喽啰恭恭敬敬地送嗜花龙出了院子,转头看着紧紧关上的屋门,舔了舔唇,小娘儿们身边的侍女也有几分颜色,回头等老大享用过了,求老大赏给他们也耍耍。   大约一刻钟后,还是外头那个小喽啰,敲开了房门。   小茴只打开半扇门,警惕地看着他,小喽啰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见到小茴后嘿嘿直笑。   小茴黑着脸,劈手抢过食盒,把门甩在小喽啰脸上,小喽啰捂着鼻子蹲在地方,等老大玩腻了,老子弄死你这小贱人!   小茴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在桌上,元安和小茴对视一眼,小茴点点头。   然后和春桃直接把桌子掀了,元安捂着脸坐在一旁嘤嘤哭泣。   小喽啰听见屋里的动静,忙推开门,就看到屋里饭菜碗碟摔得稀烂,汤汤水水一片狼藉。   春桃气势汹汹地指着小喽啰大声骂道:“你打量着我们姑娘好欺负呢?我告诉你,我们姑娘是大当家未过门的妻子,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怠慢我们姑娘?”   小喽啰莫名其妙被春桃喷了一脸口水,他强忍着气抹了把脸,“我什么时候怠慢夫人了?”   春桃尖利的指甲几乎戳进小喽啰的眼睛里,挺着腰板,唾沫横飞地嚷嚷道:“你看看你们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喂猪猪都不吃!还说没有怠慢我们姑娘?!”   小喽啰捂着眼“蹬蹬”往后退了两步,臭婆娘险些戳瞎老子的眼!   想到嗜花龙如今正把小娘儿们捧在手里,小喽啰只好忍着一肚子气,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元安:“夫人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送来。”   元安拿开捂着脸的帕子,泪眼朦胧哭道:“我不和你说,我要和大当家的说。”   “好好好,我这就去找老大。”刚走出屋子,小喽啰就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要不是那张脸,老子能忍着让你在老子头上撒野?   嗜花龙很快就来了,他一来就看见元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追究地上的狼藉,忙心疼地问元安:“夫人这是怎么了?谁给夫人委屈受了?”   元安指着地上的饭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道:“我原以为跟了你,你一定会好好待我,没想到还没成亲,你就拿这些东西来敷衍我,这些饭菜这么难吃,是给人吃的吗?”   嗜花龙连哄带劝道:“好夫人,这不是琴娘让你关了起来,咱们寨子里就琴娘一个人会忙活这些,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我去山下抓个厨子上来,专门伺候夫人可好?”   元安好像被说服了,眼泪掉了没那么厉害了,犹犹豫豫好半晌,长叹一口气道:“要不然把琴娘和小乞丐放了吧。”   嗜花龙顿时不乐意了,“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要杀的是你,现在又要我放了,我不放!”   元安一听这话,越发哭得厉害,用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哭道:“我还不是想着要是没有小乞丐我也不能嫁给你这样的盖世英雄,还有琴娘,若不是有她,我也不能想明白。”   元安偷觑一眼嗜花龙,见嗜花龙有些意动,元安忙趁热打铁,“再说了,就这么让琴娘死了,便宜她了!我不管,我要让她天天跪在我脚下伺候我,而且我也只吃得下她做的饭菜。”   元安十分嫌恶地看了一眼撒在地方的饭菜,“这些我看着都想吐。”   嗜花龙迟疑了下,他本来就觉得杀了琴娘有些可惜,既然小美人说不杀,那就不杀吧,还省得处理尸体了。   见嗜花龙点了头,元安才止住眼泪,颐指气使地让嗜花龙出去。   嗜花龙见元安半是命令半是娇嗔,心酥成渣渣,着了魔一般,元安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出了门才反应过来,狠狠一拍大腿,自己怎么没留下来陪小美人一起吃晚饭?最好再灌些小酒,小美人若是醉了那就更好了!   嗜花龙回头看着关上的房门,反正后天就要洞房花烛了,有的是时间和小美人温存。   嗜花龙笑得猥琐,哼着十八摸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院子。   小喽啰带着几个人迅速把屋里收拾干净,大约半个时辰后,琴娘和小乞丐拎着食盒来给元安送饭。   琴娘和小茴一起把饭菜摆在桌上,元安看了眼大开的着的门,和守在门口的小喽啰,给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走到门槛处,指着小喽啰大骂,“你的狗眼再敢往屋里看一眼试试?!我们姑娘也是你能看的?当心我告诉大当家的,抠了你的狗眼!”   小喽啰正在想着怎么才能哄老大高兴,让老大把小娘儿们的两个侍女赏给弟兄们快活,春桃的指尖冷不丁戳到他眼底下,吓得他险些跳了起来。   琴娘开门时他确实偷偷往里瞅了好几眼,没想到这臭娘儿们眼睛尖的很,这都看见了。   他讪讪缩着脑袋不敢说话,若是被嗜花龙知道他觊觎压寨夫人,还不活剐了他。   春桃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啪”地把门摔伤了。   小喽啰呸呸两下,今天自己和这门有仇还是怎么着?   元安等门关上后,对着琴娘温和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琴娘身边小声道:“琴娘姐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今你们除了帮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们若是反戈倒向嗜花龙,我也许没有好下场,可是我敢保证,你和你弟弟肯定死在我前头。”   小乞丐狠狠推了一把元安,张着手护在琴娘身边,刚想大声骂元安,突然想到门外还有人,这能愤怒地瞪着元安。   元安弯着腰,弹了下小乞丐的额头,笑眯眯道:“你倒是知道心疼姐姐,你姐姐长得这么标志,你就忍心你姐姐跟在嗜花龙身边,日日担惊受怕?”   小乞丐眼睛闪了闪,一身竖起的刺软化了些,元安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嗜花龙就要把你们姐弟交给我,任我打杀,你就不想带你姐姐逃出去?”   小乞丐愤怒地看着元安,小声骂道:“还不都怪你这坏女人!大当家的本来很喜欢我姐姐的。”   元安嗤笑一声,“傻小子,就算今天不是我,明天也有其他女人,就算没有其他女人,你姐姐也总有不漂亮的那一天,你以为嗜花龙到时候不会厌烦你姐姐?”   小乞丐神色挣扎,半晌后放下了手臂,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琴娘深深看了一眼元安,苦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成功?”   元安正色看着琴娘,冷冷一笑,“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是要我委身那条爬虫,我宁可死无葬身之地!”   琴娘被元安眼中的坚定和勇气震撼了,想到这些年他们姐弟跟在嗜花龙身边生不如死,弟弟小小年纪就要被丢出去当诱饵,身上的伤上加伤,每一块好地,想到此处,琴娘咬咬牙,这位姑娘说的对,大不了就是一死,总好过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   元安和琴娘姐弟达成共识,元安的计划少不了琴娘姐弟的帮助,若是明天小茴和春桃能顺利把消息传出去,她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靠琴娘姐弟了。 第78章   第二日一早, 元安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了,小茴和春桃也被惊醒了。   小茴披着衣服下床, 悄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外面正在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和红绸布。   小茴回来后,坐在床边,红着眼圈拉着元安的手, “等会我们就要下山了, 您一个人在山上万事要小心,我和春桃一定会带人回来救您。”   元安反手握住小茴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一定等你们回来救我。”   春桃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抱着元安哭道:“让小茴姐姐去吧,我留在这陪着您。”   元安轻轻拍着春桃的肩膀,叹了口气, “傻春桃, 你留在这我才要处处受限制,乖乖听话,跟着小茴下山, 不然我跑路时还得带上你, 我怕带不动啊!”   春桃破涕而笑,吸吸鼻子,“您又拿我开玩笑!”然后嘴一瘪, 搂着元安不舍道:“我们一定会回来接您。”   元安点点头, 一只手握着小茴的手, 一只手拍着春桃的后背,微笑道:“我一定等着你们。”   嗜花龙派了两个大汉带着小茴和春桃下山采买喜服,小茴和春桃走后,元安以婚前不能见面为由,对嗜花龙避而不见。   嗜花龙也不生气,甚至还十分享受即将成为新郎官的感觉,亲自指挥着手下布置喜堂,因为山上人手本来就不算多,又分了两个跟着小茴和春桃,留下的加上嗜花龙,也就十个左右,因为人手不够,连小乞丐也一起去帮忙,琴娘忙着张罗明日的喜宴,屋里就只有元安一人。   元安也不出门,只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等候时机。   午饭后,嗜花龙见小茴等人一直没回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带着人闯到元安的屋子里。   元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嗜花龙踹开屋门,一脸凶狠,面上十分茫然惊惧,心里却十分冷静。   “小贱人!”嗜花龙一把揪住元安的胳膊,将元安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元安的手肘下意识抵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从手肘传到指尖,感觉手肘处要断了一样。   元安扭过头,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嗜花龙,面上七分委屈三分茫然,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做错了什么吗?大当家的要这么对我?”   嗜花龙指着元安骂道:“你这小贱人惯会装模作样,我问你,你那两个侍女和我那两个兄弟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元安十分痛心地捂着脸痛哭不已:“我还想问大当家的,我那两个侍女去哪了?”   嗜花龙奇怪地看着元安,看这小贱人的模样不像是在骗人,心里对元安的怀疑稍稍减了几分,声音也软了几分,问道:“难怪不是你让两个侍女借着买喜服下山报信去了?”   元安脸上全是茫然,连哭声都停了,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手肘处,一扫刚才的害怕,气势汹汹地往前两步,“你自己派的人跟着我的侍女,我还在你手里,我侍女要是去报信,我的命还能保住吗?”   元安十分无理取闹地将手指怼到嗜花龙脸上,撒泼哭闹道:“我看是你的手下对我的侍女起了歹心了吧,不然怎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   元安又哭又闹:“你赔我的侍女!”   嗜花龙愣了一下,他刚才倒是没想到小茴和春桃可能被他的手下给……   他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些见色忘本的人,这确实也极有可能发生……   倒不是嗜花龙愚蠢,这么轻易就相信元安,实在是元安这两天演得太好了,活脱脱就是个刁蛮任性、不知世事的富家千金,嗜花龙看着哭哭啼啼,哭闹着要他赔人的元安,他一向轻视女子,如今更觉得元安胸大无脑。   他缓了脸色,对元安道:“既然夫人也不知情,那估计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咱们再等等就是了。”   元安抹着眼泪,赌气地跺跺脚侧过身去,摆出一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嗜花龙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嗜花龙绕到元安身前,对元安做了个揖,“好夫人,刚才是我冲动了,夫人原谅则个!”说着深深弯下腰,嗜花龙肚大腰圆,还学着人家文质彬彬的书生,着实滑稽的很。   元安嘴角抽了抽,默默挪开眼,真伤眼睛……   嗜花龙口里说着好话,手渐渐的不规矩,竟然想对元安上手,元安见此,突然捂着脸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声音大的险些把屋顶都掀翻了。   嗜花龙也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元安推出门外,元安把门关上后,用后背死死抵着门大哭:“你走!我不要理你了!”   嗜花龙又说了两句好话,见元安依旧哭哭啼啼,心里也冒起了火,骂了两句贱人,结果元安哭得越发大声了,嗜花龙觉得十分晦气,在门口骂了两句便走了。   元安虚脱似的瘫坐在地上,张开手掌,手心四个血糊糊的月牙印,刚才元安也十分害怕,万一嗜花龙兽性大发,不管不顾,自己运气好点,能得个痛快,运气不好,说不定要受辱,生不如死。   元安把脸埋在膝盖上,刚刚哭是装的,现在却哭得真情实感,她害怕极了,不过小茴和春桃应该已经成功了,想必很快就会带人上山来救自己了。   元安深知,一旦嗜花龙发现有人闯山,第一个就会拿她开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确保小茴和春桃带人来救自己时,自己能活着被救出去。   元安深吸一口气,起身打开房门,倨傲地对门外的小喽啰命令道:“我要吃点心,你让琴娘送来。”说着不等小喽啰说话就摔上了门。   小喽啰又一次碰了一鼻子灰,挠了挠鼻子,张口想骂,可是又怕小娘儿们对老大吹枕头风,只好忍着气去厨房吩咐琴娘送些点心过来。   琴娘正在厨房忙活着明日喜宴上要用的糕点,虽然她知道明天的喜宴肯定办不成,但是为了不让嗜花龙起疑心,她还是要做足准备。   小喽啰来通知琴娘时,琴娘笑着应了,说等这锅点心蒸好就给新夫人送去,小喽啰在嗜花龙旧爱面前耍足了威风,心满意足地端了盘红枣糕走了。   琴娘等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人时,从怀里掏出几个纸包,只是小乞丐从嗜花龙屋里偷出来的迷药,这份分量足够迷晕寨子里所有的人。   琴娘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包,脸上十分犹豫。   元安没等多久,琴娘就端着一盘芋头蒸饼送来了,她关上门,把蒸饼放在桌子上,迟疑了几瞬,还是没忍住,一把拽住元安的衣服,“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失手,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   元安轻轻拂开琴娘的手,问道:“你害怕了?”   “是!”琴娘十分坦然,“我不怕死,可是狗蛋才八岁,我怕他也送了命。”   元安眼眸渐渐狠厉,一步一比逼近琴娘,琴娘步步后退,撞在凳子上,元安猛地上前一步,琴娘惊惧地坐在凳子上,吞了吞口水,还要劝元安。   元安抢先开口:“如今的情况,你若不帮我,必死无疑。”然后似笑非笑看着琴娘,“你真以为我是商家女?我告诉你,我父亲是镇国公,我母亲是长公主,我舅舅是当今圣上,我外祖母是太后!”   琴娘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张着嘴,哆嗦着手指着元安。   元安轻轻握住琴娘的手微笑道:“小茴和春桃至今没有回来,说明她们已经找到我的护卫,也把跟着她们的两个贼人扣下了,你此时反悔,就算我在府兵攻山时被嗜花龙杀了,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琴娘浑身一颤,终于明白自己弟弟掳了一个什么人回来。   元安拍了拍琴娘的手,对她许诺道:“只要你们助我逃出生天,我保证你从此以后可以带着弟弟改头换姓,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我还会给你千两雪花银,够你和你弟弟花用一辈子。”   元安微微一笑:“你弟弟总有长大的一天,总要娶妻生子,难道你想要他也变成嗜花龙那样的人吗?”   琴娘猛地抬起头,狠狠心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元安欣慰地点点头,吩咐琴娘:“那你现在就去帮我准备酒菜,在去请嗜花龙过来,就说我知道自己错了,要给他赔礼道歉,随他处置。”   琴娘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元安高声对着门口喊道:“你聋了吗?让你去帮我准备些酒菜你听不见吗?!”   琴娘也高声讥讽:“你还当你是大当家的心头宝吗?你惹怒了大当家的,有你好看的!”   小喽啰听见里面吵了起来,顿时来了兴趣,老大的新欢和旧爱吵了起来,这不是有好心看了?   小喽啰刚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门就突然被拉开了。   元安气鼓鼓地站在门口,命令小喽啰道:“你去告诉大当家的,让他半个时辰后来我屋里,就说我要向他赔罪。”   小喽啰愣在原地,我滴乖乖,这小娘儿们转性了?居然知道给老大道歉?   想到老大走时骂的话,心里顿时十分佩服,老大果然就是老大,这叫恩……恩威并施! 第79章   小喽啰去请嗜花龙, 嗜花龙本来还存心想晾着小美人,没想到琴娘随后也过来说小美人准备了酒菜, 只要他过去,任他处置,只要他能消气。   嗜花龙顿时坐不住了,脑子里冒出了一堆不可说的废料, 火急火燎地就往元安屋里去了。   到了门口还停了一下, 整整衣服,唾了两口唾沫在手上,捋了捋头上稀疏的乱毛,唬着脸踏进了屋里。   元安见嗜花龙走了进来, 忙起身,笑着迎上来:“大当家的总算来了,菜都要凉了, 大当家的快请坐。”   嗜花龙坐在桌前, 看着元安殷勤地给他倒酒,然后端起酒杯送到他手上,微笑道:“刚才是我不懂事, 大当家的大人有大量, 别和我一个女子计较。”   嗜花龙见元安乖顺,心痒难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眯着一双小眼睛, 就要去摸元安的手, 元安不懂声色地缩回手,又倒了一杯酒,“大当家的英武非凡,再满饮一杯。”   嗜花龙被哄得晕头转向,二话没说,接过酒杯就倒进嘴里,然后将酒杯一摔,一抹嘴,就要来拽元安,元安忙往后一躲。   “妈的!不是说任老子处置吗?你跑什么?!”   元安皱眉,警惕地瞪着他,不是说这迷药厉害的很吗?怎么还没反应?   嗜花龙见元安站住不动,以为她被自己一凶,害怕了,便嘿嘿笑着要来抓元安。   刚动一步,嗜花龙踉跄了一下,脑袋开始发晕,看元安也出现重影,觉得眼前好像有三四个元安在转圈。   他用手撑着桌子,指着元安骂了句,“你个小贱人……”话音未落就轰然倒地。   元安松了口气,小心地上前踢了一脚,嗜花龙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呸!”元安又重重踹了一脚,嗜花龙还是没有动静。   元安忙抓乱了自己头发,把门打开一点,用身体遮挡,不让门外的小喽啰看到屋里的动静。   元安指着小喽啰斥骂:“你这狗东西还在这干嘛?滚!”   小喽啰见元安脸色嫣红,头发乱蓬蓬的,以为嗜花龙的好事要成了,小娘儿们面皮薄,门外有人害羞。   忙嘿嘿笑着,连连道:“走!马上就走!”   “站住!”元安突然叫住他,“大当家的说了,今天和明天都是个好日子,他让琴娘准备了好酒好菜,让你们敞开吃,只别来打扰我们。”   “是是是!”小喽啰笑得十分猥琐,“懂!我都懂嘿嘿嘿!”   元安重新把门关上,把酒都倒进了痰盂里。   砰砰砰   房门突然被敲了三下,随后响起琴娘的声音:“姑娘是我。”   元安忙又打开门,琴娘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   琴娘进屋后打开食盒,里面没有酒菜点心,只有一大团麻绳。   元安和琴娘齐心协力将嗜花龙五花大绑,绑好后元安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能塞住嗜花龙嘴的东西,干脆把嗜花龙的衣服撕了,团成一团,塞到嗜花龙口里。   做完这些后,元安和琴娘都满头大汗,元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问琴娘:“他喝了两杯酒,能让他昏迷多久?”   琴娘答道:“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吧。”   元安默默计算,两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两人在屋里等了一个时辰,小乞丐敲开了门,对元安和琴娘道:“其他人也都放倒了,我都绑上了。”   琴娘和元安齐齐舒了口气,两人忙带着小乞丐去马棚。   马棚里的马都在,元安拍着一匹黑马的马脖子,问琴娘:“你会骑马吗?”   琴娘摇了摇头,小乞丐却挺胸道:“我会!我带我姐姐!”   元安惊讶地看着小乞丐,“你还没马高呢!都会骑马了?”   小乞丐骄傲地一扬头,正要上马展示一下自己的骑术,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琴娘忙看向元安:“是你的护卫来了吗?”   元安听到马蹄声时,第一个念头也是小茴和春桃带着府兵来了,可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是小茴和春桃带来的府兵,肯定不会离这么远就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岂不是给足了贼人杀人的时间吗?   “这里可有其他路下山?”元安急忙问道。   琴娘愣了一下,脸色突然大变:“不是你的人,那就是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琴娘都快急哭了,“我们才到这里没多久,我只知道一条路!”   小乞丐忙站出来:“我知道后山树林里还有一条下山的路,但是很不好走。”   现在这个时候元安也顾不上什么好走不好走,忙让小乞丐带路。   几人也不敢骑马,急急忙忙朝后山跑去。   后山的树林茂密,寸步难行,一点看不出来有路的样子。   元安跟着小乞丐一头钻进林子里,树枝划在身上生疼,元安手忙脚乱护着脸,问小乞丐:“这真的有路?”   小乞丐一拍胸膛,信誓坦坦道:“我从这里偷偷跑下山过一次,跟着我走,肯定没错。”   后面的山寨里已经热闹起来,此时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元安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乞丐继续前行。   很快寨子里就传来喧闹声,元安回过头,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跑动的身影。   元安一刻也不敢停留,就算树枝打在手上又痛又痒,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但是还没走多久,身后就传来呵骂声,声音听上去离他们所在的位置非常近,元安脸色顿时就变了。   琴娘姐弟也有些慌了,若是被他们抓住,只怕比落在嗜花龙手上还可怕。   “小乞丐!”元安忙揪着小乞丐的衣服道:“这里有没有能躲藏的地方?我估计再有一会,我的人也该来救我了,咱们只要能躲过这段时间就行了。”   小乞丐的脑子乱糟糟的,他使劲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有个地坑!我上次下山时还掉下去过,那个地坑像是废弃的猎洞,旁边还有一块木板,盖上后在用树枝遮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元安忙催促小乞丐带她们去,小乞丐带着元安和琴娘找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那个猎洞,身后的声音已经很近了。   小乞丐率先跳下地坑,元安紧随其后,这个地坑不算大,但是挤三个人也够了,琴娘正要往下跳,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斥骂:“刚刚还看到有人影闪过,怎么就找不到?”   小乞丐忙催促琴娘:“姐姐快下来!”   琴娘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咬牙,红着眼圈跪在地坑边,对元安磕了一个头:“姑娘你来历不凡,定能逢凶化吉,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弟弟才被掳来,求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了我弟弟,等姑娘脱困后,把我弟弟随便扔在哪里都行,也不必给他银子,让他自生自灭就行,求求姑娘了!”   元安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琴娘笑了下,没有回答元安的问话,又对小乞丐道:“你要听姑娘的话,不许吵闹发出声音,知道吗?”   小乞丐顿时慌了神,挣扎着要爬到地面上,琴娘狠狠心,一把将他推了下去,然后把一旁腐朽不堪的木板盖在地坑上,又在上面撒上碎土烂叶,最后盖上树枝。   做好这一切后,琴娘远远跑开,然后故意惊叫一声,将人都引了过去。   小乞丐在坑底哭得几乎虚脱,要不是元安紧紧捂着他的嘴,肯定要把贼人都引过来。   过了许久,元安听见上面没有动静了,才松开手,小乞丐趴在地方,哭得喘不过气来,坑底没有光亮,元安虽然看不见,但是也能猜到小乞丐现在是何等痛心绝望,元安叹口气,轻轻拍了下小乞丐的肩膀,“你姐姐……”,元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琴娘大概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吧。   小乞丐一拳一拳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已经哭得不能出声,元安听着不忍,摸索着抓住他的手使劲按住:“你这样有什么用?”   小乞丐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珠在黑暗中幽幽发光,“我知道嗜花龙一直在替临城一个大人物暗中搜集各地军备消息,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要保证,等你的人到了,让我亲手杀了嗜花龙他们!”   元安被小乞丐的话惊得不轻,嗜花龙居然在临城有靠山,而且一直在暗中替这个人搜集各地军事信息?   “今天上山的人就是那些大人物手下的人?”   小乞丐斩钉截铁道:“没错。”   元安常跟着镇国公去京郊大营,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各地军备消息是何等机密。   表面上各地的兵马武器盔甲和士兵都要经过兵部公示,但实际上每个州实际上的军备数凉往往高于兵部公示出来的数目,具体有多少恐怕只有当今一人知道,就连沈国公和曹将军都不清楚。   这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他搜集各地军备消息意欲何为?   “等咱们出去后,你先住在我府上,等我哥哥到了,你把你知道都告诉他,若你说的是真的,你就算了立了大功,你之前做的那些勾当就一笔勾销。”元安拍着小乞丐的肩膀道。   小乞丐却道:“我做的错事我自己承担,砍头也好流放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亲手杀了嗜花龙他们。”   元安被小乞丐话里的狠厉震住了,本想拒绝他,可是想到他姐姐如今可能已经丧命,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咱们能逃出去,你也能下得了手,我就依你。”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元安和小乞丐不清楚上面的情况,也不敢贸然上去,元安缩在坑里,腿都麻了,正想掀开头上的木板出去看看情况,突然听到地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离他们非常近!   元安和小乞丐屏住呼吸,一片寂静中只有地面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他们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元安闭着眼祈祷,皇天菩萨保佑,若是让信女躲过此劫,我回头给您塑层金身!   那脚步声已经近的像是在他们耳边。   您嫌弃镀金的寒酸,我给你塑个纯金的,但是没有铜的那么大了!   “吱呀……”   菩萨大概不想理会临时抱佛脚的元安,上面的人一脚踩在木板上,木板本就腐朽,根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立刻发出让人牙酸的断裂声。   “这下面是空的!”一个粗犷的男生在元安头顶响起。   元安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地望着开始挪动的木板,天要亡她!   “哎呦!里头藏着人!”   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突然有亮光闯到元安眼底,元安下意识闭上眼。   “安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元安耳边响起,元安恍恍惚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看到这两天睡梦中都在想着的少年郎一脸惊喜和庆幸地对她伸出手。   额头上的一滴汗水滑落进元安眼泪,又酸又涩,元安的眼泪几乎是喷涌出来的。   “你怎么才来!”元安委屈地大哭。 第80章   来人正是余浪,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元安还要憔悴,嘴唇苍白开裂,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 就连头发都不如以前黑亮了。   元安伸手抓住余浪的手, 余浪往上一提, 元安脚下一轻,腾空而起。   元安刚上去就被余浪紧紧抱住了, 元安发现原来余公子的力气这么大, 她觉得自己快被勒吐血了。   自从留在郡主府眼线传来消息,说元安失踪了,他放下一切,马不停蹄地奔往淮阳郡。   好在他离开淮阳郡时为了能知道元安的一举一动,在淮阳郡留下了不少暗卫, 这些暗卫都是他祖父亲自训练出来的, 他回到叔父身边后, 祖母把这些人交给了他,他从逃出舜国时, 这些暗卫一直跟着他。   这些暗卫在战场上或许不如元安那些府兵,但是说到暗中暗查走访,就是他们的强项了。   短短两天他们就摸到了嗜花龙这里,比郡主府的府兵快得多。   余浪是从后山摸上来的, 只带了两个暗卫, 准备潜入寨子里, 查探元安的消息, 没想到走到一半险些和贼人撞了个正着,余浪见那些人身上带着血迹,骂骂咧咧地往山下去了。   余浪拿不准他们下山做什么,若说是元安逃了出来,可是他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有人下山。   余浪让一个暗卫跟着他们,自己带着暗卫头子继续上山找人,没想到在一个草窝里发现了衣不蔽体的琴娘。   琴娘当时浑身都被血浸透了,只剩下一口气了。   余浪虽然曾在战场上浴血,但是他杀的都是敌军将士,皆是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死法如此悲惨的女子。   他当时遍体生寒,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他不敢想,若是元安也落在这种境地,该有多绝望……   余浪脱下外袍盖在琴娘身上,向她询问元安是否在山上。   琴娘一身的血几乎要流干了,她的脑子却十分清明,她见余浪衣着不凡,气质卓然,突然就想到元安之前哭着说自己心上人叫玉郎,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这人就是元安口里的玉郎。   她艰难地嗡动着嘴,声音几乎是掐在嗓子里,“你……你是……玉郎……”   琴娘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余浪隐隐约约听到“余浪”两个字,忙点头应道:“是我!”   琴娘微微扯动嘴角,抬起手指着元安和小乞丐所在的方向,手抬到一半就摔在地上,余浪忙唤了几声,琴娘已经断气了……   余浪顺着琴娘死前指着的方向,一路找到元安的藏身之处,这才救出了元安。   余浪恨不得把元安揉进他的身体里,和他的骨血化为一体,也好过他这两天魂飞魄散,如同行尸走肉。   “咳!”暗卫头子把小乞丐拎出来时,看见自家主子和人家小姑娘抱得难解难分,顿时看不下去了,这在什么地方?如今是什么情境?抱起来没完没了是怎么回事?   元安脸一红,忙推了几下余浪,余浪恋恋不舍地放开元安,将元安耳边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心疼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元安。   元安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暗卫头子嗤笑一声,“您这话可真有意思,公子自然是来救您的,不然来这鬼地方赏风景吗?”   元安感动地看着余浪,热烈盈眶,她忍不住抬手擦了下眼睛,可惜她了自己手上都是土,一揉一抹,脸上顿时惨不忍睹。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元安浑身脏的像是从泥沼地里爬出来一样,余浪却一点不嫌弃,含情脉脉地看着元安,柔声道:“我本来想来看看你,到了郡主府才知道你失踪的消息,我家在光州附近还算有消息灵通,很快就打听到这里,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在山上,便想带着护卫先摸上山探查。”   暗卫头子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年轻,一个眼中有情,一个面上有意,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都想泡壶茶拿包瓜子,慢慢看着小主子怎么取悦心上人,小主子如今出息了,太后知道了肯定高兴死了,小主子这些年身边都没个女人,她早就怀疑孙子是不是不行,如今看着好得很嘛!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暗卫头子只能站出来煞风景,“有什么话咱们下山再说吧!”   余浪点点头,便要带着元安下山,元安刚动,身子便一歪,余浪忙扶住元安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元安摇摇头,苦着脸,一张口都是委屈,“我腿麻了,刚才看见你太激动了,现在反应过来了,难受!”   余浪松了口气,没有受伤就好。   元安在原地跺了下脚,钻心的痛痒让她紧紧皱着眉,“没……没事,我缓一下就好……”   余浪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眼中杀气四溢,元安正低着头捶着自己的头,没有看到,只有暗卫头子和小乞丐看见了,两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余浪回头看见正嘟嘟囔囔拍着小腿的元安,眼中才浮现些许暖意,他一弯腰,直接拦腰抱起元安。   元安正忍着痛痒拍着腿,冷不丁身子悬空,她下意识紧紧箍住余浪的肩膀,等反应过来时脸上爆红,“你……你这是做什么……”   余浪微微一笑:“你腿不方便,我抱你下山。”   “我腿已经好……”元安将剩下的话咽进肚里,把头埋进余浪怀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余浪抱着元安看不到,暗卫头子清楚地看到元安通红的耳边,好像正在冒烟一样。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但是余浪却走得极稳,元安在他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元安抬起头看着,发现余浪虽然看起来温润如玉,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却发现他下巴的线条十分硬朗,她有些手痒,甚至想上手摸一摸。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遏止了,可不能学那些纨绔登徒子,调戏良家妇男。   为了缓解心里的尴尬,元安清了清嗓子,在余浪耳边小声说道:“无名花再有几天就要发芽了。”   “我知道,我一直算着日子。”   “那它什么时候开花?”   “初冬时节就会发芽。”   “那你那天说的是真的吗?花开了心上人就会来求亲?”   “是真的。”   “那等花开了,我的心上人……会来吗?”   元安听到头上响起低沉有磁性地笑声,“一定会来。”   元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了,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父母和外祖母对我未来的夫婿要求很严厉。”   “没关系,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我……我等你,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会等你说服我父母和外祖母的,反正外祖母和母亲都说我还小,不急的。”   余浪低头看了一眼面色羞红,但却十分认真的元安,微微一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元安在余浪怀里,觉得十分安心,她这两天就没睡踏实过,现在一阵阵困意汹涌,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不听使唤,开始打架了。   元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好困……”   余浪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的元安,轻声道:“睡吧,醒了就到家了。”   元安点点头,意识渐渐模糊了。   元安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郡主府,自己的床上了。   方嬷嬷和金嬷嬷守在她身边,见到她醒来,一个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什么的,一个则上前搂着元安直掉眼泪。   元安越过方嬷嬷的肩膀,却没有看到余浪,她有些失望,忍不住问道:“余公子呢?不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吗?” 第81章   方嬷嬷和金嬷嬷对视一眼, 拍着元安的后背轻声道:“郡主记错了吧,不是余公子送你回来的,是小茴和春桃带你回来的。”   元安愣了一下, 疑惑地望着方嬷嬷, 是她睡糊涂了?   金嬷嬷从地上起身, 倒了杯温水递给方嬷嬷,对元安道:“郡主刚出了热, 脑子还不甚清明, 估计记差了吧,太医说了,你一醒就要喝药,药一直温在炉子上,我去端过来。”说着起身出去了。   元安摸了下自己额头, 是有些烫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又酸又疼, 手上脸上都麻麻痒痒的。   方嬷嬷捉住元安正在脸上乱摸的手,“郡主别乱动, 你出癣了,刚敷上药膏。”   元安听话地放下手,问方嬷嬷:“小茴姐姐和春桃呢?”   方嬷嬷沉着脸,一边将床铺靠里边的软枕叠到元安身后, 让元安靠着舒服些, 一边冷冰冰道:“小茴和春桃护主不力, 我罚她们在廊下跪着。”   元安顿时急了, 拉着方嬷嬷的袖口求情:“我被掳走的事与小茴姐姐和春桃无关,她们不但没有护主无力,在贼人的寨子里还处处维护我,而且也是她们及时带人回来救我,不然我——”   “郡主!”方嬷嬷脸沉的放佛要滴水,她严厉地打断元安的话,“她们是你的贴身侍女,身家性命都系在郡主身上,你受苦受难就是她们护主不力,而且不止她们,我和金嬷嬷没有考虑周到,放了你们出去,我们也要罚,我已经飞鸽传书给长公主,自请罚俸半年,金嬷嬷也是这个意思。”   “方嬷嬷……”   方嬷嬷本就长相凶厉,如此疾言厉色,元安愣是一句话不敢说了,而且这事母亲已经知道了,估计二哥哥很快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又少不了挨一顿骂……   方嬷嬷拿过床头案几上的温水让元安漱口,元安忙乖乖地就着方嬷嬷的手漱了口,然后一旁的墨兰忙拿着痰盂送到元安面前,元安掩口将水吐出来,觉得口里清爽了许多。   方嬷嬷将茶杯递给寒竹,掖了掖元安身上披着的毯子,语重心长道:“郡主要时刻记得自己是金枝玉叶,你心善是好事,但是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像这次的事,你就不该亲自跟到破庙,你少了根头发,你贴身的侍女就得少层皮,我只是罚她们跪几个时辰已经是宽宥了,郡主若是心疼她们,日后就好好保重自己,再有下次,别说是我,就是太后娘娘也不会饶了她们。”   元安点点头,心里十分愧疚,她一次疏忽,现在送了自己和小茴春桃的性命,如今还害的小茴和春桃受罚,就连方嬷嬷和金嬷嬷也要被罚半年的俸禄。   方嬷嬷看着垂头丧气的元安,轻轻叹了口气,郡主从小被齐家夫妻护佑,回到沈家后又受尽宠爱,但是却从来不骄纵刁蛮,难得的还保持着一颗与人为善的赤子之心,可是这世上鬼魅太多,太过仁善单纯也不是好事,哪日太后和长公主都不在了,谁来护佑郡主呢?   方嬷嬷暗道,郡主这次吃了大亏,好在郡主机智,没有受到损害。而且她和淮阳郡的太守及时封锁住了消息,只借口城里进了钦犯,全城戒严搜查,如今除了太守和郡主府,便只有余公子知道郡主被贼人掳了去。   太守断然不敢声张此时,除非他不顾及家人官位,至于余公子,国公爷和两位小爷都对他赞不绝口,想必也不会在外头乱说,至于郡主府的府兵,都曾在战场上受过郡主恩惠,他们都发下毒誓,以身家性命担保,一定会把此事烂在肚子里,郡主的名声算是保住了,不然就算郡主安然无恙,私下里那些流言蜚语也会让郡主抬不起头来,今后议亲更是大大受影响。   元安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我睡前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余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方嬷嬷见元安提起余浪,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口里赞叹不已,“这次余公子可是帮了大忙,他的车队路过贼人山寨的山脚,正遇到你们仓皇逃出来,小茴说那伙贼人颇有几分功夫,府兵险些抵挡不住,幸好余公子及时出手帮忙,才抓住了贼人,又见你发热出癣,一路快马加鞭护送你回了郡主府,如今正在外院歇息。”   “那还真是得多谢余公子了……”元安悄悄看了一眼方嬷嬷,方嬷嬷正在催促墨兰去看看金嬷嬷怎么还没把药端来,看起来并没有起疑心。   元安心里最清楚,救她出来的是余公子,可是方嬷嬷却道救她出来的小茴和春桃带来的府兵,余公子只是碰巧遇上的,这倒是让元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等下找个机会求求方嬷嬷,让小茴和春桃起来,再问小茴吧,她肯定清楚怎么回事。   金嬷嬷很快就端来了药,元安正准备喝药,突然想到了小乞丐,忙问方嬷嬷:“和我一起逃出来的孩子呢?还有一位姑娘,帮我们引开了贼人,她还好吗?还有那些贼人怎么处置的?”   方嬷嬷眉正在搅和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听到元安的问话手停了一下,然后舀起一汤匙药汁喂给元安,“先喝药,喝完药我再告诉你。”   元安急着知道小乞丐和琴娘的消息,不耐烦一口一口慢慢喝,接过方嬷嬷手里的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刚进嘴,元安就皱起了眉头,这药真难喝!   元安把空药碗递给墨兰,寒竹立马往元安嘴里塞了个蜜饯,元安口里含着酸酸甜甜的蜜饯,急切地看着方嬷嬷。   方嬷嬷面露不忍,“你说的那位姑娘是叫琴娘吗?”   元安见方嬷嬷脸色不对,心里一咯噔,难道琴娘已经死了?   “琴娘姑娘……她冒死救了你出来,我让人给她找了块风水好地葬了,她弟弟在她坟前不肯走,我让人守着他,等他想通了再带他回郡主府。”方嬷嬷见元安眼睛越来越黯淡,拍了拍元安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听说那位姑娘死得凄惨,浑身竟然没有一块好的,她一边替琴娘惋惜,一边却庆幸,死得不是元安。   倒不是方嬷嬷冷心无情,只是人心总是偏的,她教导元安多年,看着元安长大,自然希望元安无事,至于其他人,总要排在元安后头。   元安谈不上多伤心欲绝,她和琴娘没什么感情,但是琴娘却算是为她而死,她才二十多岁,多么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剩下黄土一抔,她十分惋惜,又万分内疚,心里十分不安。   想到琴娘死前把小乞丐托付给她,虽然只说让她带下山就行,可是她欠了琴娘一条命,对小乞丐也有了几分责任,总要把小乞丐安排妥当,告慰琴娘在天之灵,她才能好受些。   元安又想到小乞丐之前说嗜花龙背后有人,忙问方嬷嬷,嗜花龙可还活着。   方嬷嬷也从小乞丐口里知道此事,她和元安一样,对此事十分重视,小乞丐口里的大人物能豢养嗜花龙替他搜集各州郡的军备消息,此人必定位居高位,有钱有权,而且说不定嗜花龙只是他豢养的爪牙中的一个。   此人居心叵测,定是不安好心,八成是冲着天子宝座,意欲谋反!   所以她一知道此事就让府兵首领去衙门,把嗜花龙一众提了出来,带回郡主府,由府兵亲自看管,衙门人多,以免有人混入其中,杀人灭口。   元安点点头,十分同意方嬷嬷的做法,她对方嬷嬷道:“等二哥哥到了,我们把嗜花龙等人交给二哥哥,让二哥哥把他们押送回临城,交给当今。”   这种涉及朝政的事,元安从不插手,不止是她,长公主也从来不过问朝政,这也是当今愿意恩宠元安的原因之一。   方嬷嬷赞赏地看了一眼元安,侍宠不骄,拎得清楚,这是她最欣赏元安的地方,若是其他人,只怕恨不得立马把嗜花龙等人千刀万剐了,郡主这样很好。   元安见方嬷嬷心情看起来不错,忙趁机撒娇,“嬷嬷~小茴姐姐和春桃也跪了挺久的了,你让她们起来吧,我想吃小茴姐姐做的金乳酥了,还有春桃做的鹿乳炖桃胶了~”   方嬷嬷觑了一眼元安,拗不过元安扭糖似的摇着她的胳膊,只好无奈对墨兰道:“去让小茴和春桃起来吧,过来听郡主吩咐。”   元安高兴道:“谢谢嬷嬷!”   方嬷嬷和金嬷嬷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府兵护卫元安不力,该罚,但是他们又救了元安,也该赏,究竟该如何赏罚,她们不能擅专,要写信请示长公主和沈国公。   小茴和春桃一瘸一拐地进屋,互相搀扶着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叩首:“谢郡主宽宥!”   元安和小茴春桃一起长大,小茴和春桃也尽心尽力照顾她,她们感情非同一般,元安见她们连路都走不稳,心疼不已,在床上都坐不住了,拿眼偷偷觑方嬷嬷和金嬷嬷。   方嬷嬷和金嬷嬷看着好笑,无奈地摇摇头,出门忙活去了。   方嬷嬷和金嬷嬷一走,元安忙指着墨兰和寒竹,“快把小茴姐姐和春桃扶到我床边坐着。”   墨兰和寒竹忙搀起小茴和春桃,扶着她们在元安床边的脚踏上坐下。   元安看看小茴,又看看春桃,眼圈渐渐红了,小茴和春桃一见到元安就哭成了泪人,她们主仆三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如今平安回了郡主府,不光她们,就连墨兰和寒竹都在一旁抹着眼泪。   “郡主,我们没用,去得那么慢,差点害你丢了性命!”   小茴和春桃羞愧不已,若不是余公子及时救出郡主,她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元安示意墨兰和寒竹出去,然后问小茴:“所以救我出来的其实是余公子,那为什么方嬷嬷……”   小茴哭道:“是余公子吩咐这么说的,他怕被人知道您是他救出来的,下山时又和他过于亲密,坏了郡主的名声。余公子的护卫先是悄悄把我和春桃引到后山,把您交给我们后,才带人绕到前山,装作碰巧遇到。”   元安这才明白为什么方嬷嬷会这么说,余公子有心了……   就在元安和小茴春桃三人抱头痛哭时,余浪骑着马,站在郡主府大门口,看着头上的牌匾,上书“敕造元安郡主府”几个大字。   暗卫头子拍马走到余浪身边,叹息一声,小声道:“公子,郡主已经醒了,你也该走了,如今国内情势严峻,晚一刻就多一分变化。”   暗卫头子见余浪看着牌匾上“元安”两个大字,挪不开眼,又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劝道:“太后和您多年心血,容不得闪失,您想想前太子和太子妃,他们还等着您登上大位,替他们正名。”暗卫头子看了一眼郡主府,又道:“您如果只是皇商家的公子,想娶元安郡主那是难上加难,等咱们大功告成,您再向尧皇求娶元安郡主,胜算也大些不是?”   余浪挪开视线,看了一眼暗卫头子,一拍马后腿:“驾!”   暗卫头子忙策马跟上。 第82章   元安又过了一天才知道余浪已经走了。   她喝完药又出了一次热, 中途只醒来一次, 吃了些肉糜粥又睡下了, 直到第二天日头高起时才醒。   元安一直出热, 而且估计下山时在树林里碰到了什么与她相克的草木, 脸上一直出癣,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消下去。   小茴端着铜镜在元安面前,元安摸了下自己还有些发红的脸,上面的小疙瘩已经没了,恢复了滑嫩的手感,元安长舒了口气, 对小茴笑道:“可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我的脸要烂了呢。”   小茴把铜镜放到一边, 拿起一旁的紫玉膏, 用小拇指挖了一大块透亮的紫色膏体, 轻轻抹在元安脸上,一边笑道:“咱们府上的太医可是太后亲自挑的,太医都说您的脸没有什么大碍,抹些药膏就好了, 偏您还不放心。”   元安撇撇嘴,她就一张脸,毁了可就没了, 太医说得再好听, 脸上的癣一天不消, 她就一天不放心。   “你昨天见到我时我脸上就出了癣吗?”元安黑着脸问小茴。   小茴点点头, 想到昨天见到郡主时,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郡主时中毒了,还好余公子说郡主只是出癣,没有大碍,她才放心。   她看了一眼捂着脸埋在锦被上直哼唧的元安,把话咽回了肚里,她想说,余公子把郡主交到自己手上时,她险些没有认出来自家郡主,脸又红又肿,连眼皮都鼓起来了,着实难以入眼,也亏得余公子不嫌弃,还撕了自己衣服下摆,一直为郡主擦脸上的汗水。   元安十分泄气地趴在被子上,她当时肯定特别丑!脸又红又肿,浑身还脏兮兮的,在他面前,自己真的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郡主,”小茴无奈地把元安的脸从被子里抢出来,“才上的药,都被您抹到手上和被子上了,快起来,我重新给您上药。”   元安摇摇头,推开了小茴伸过来的手,“不抹了!我要沐浴,然后去谢谢余公子,他又了救我一次。”   小茴放下手上的药膏,踌躇了下,还是开口道:“余公子已经走了。”   元安愣住了,这就走了?   元安愤愤地拍了下被子,还真是君子,这么施恩不望报!至少要等自己道声谢再走啊,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小茴觑了元安的愤愤的脸色,叹了口气,重新把药抹在元安脸上,上药过程几次欲言又止。   元安看小茴吞吞吐吐,张了几次口都没蹦出一个字,便问道:“你是怎么了?”   小茴上好药后把药膏收了起来,然后坐在元安床边,直勾勾地望着元安,直把元安看得十分不自在,元安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小茴的胳膊,小茴姐姐中邪了?   “郡主……”小茴终于开口了,“您和余公子是不是……”小茴两个食指对了两下,对元安眨眨眼。   元安脸越发红了,她揪着被角嗫嚅道:“我……他……哎呀!”元安又想捂着脸,幸好小茴眼疾手快摁住了她的手,不然这药又白抹了。   小茴见元安支支吾吾,一脸娇羞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她扶着额头哀叫一声:“我的好郡主,余公子家里是商户,您怎么能……太后和长公主也不会答应啊!”   元安先是像个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一样心虚地绞着手指,突然又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对小茴道:“余公子很好!他虽然是商户,但是父亲和哥哥都很喜欢他,他说……他说他会让父亲和母亲同意的。”   元安话说到一半,就情不自禁咧着嘴乐个不停,看得小茴直摇头叹气。   屋子里只有小茴和元安两人,小茴握着元安的手郑重道:“郡主,我也觉得余公子是个好人,可堪托付终身,看他几次救您于生死之间,可见他对您也有情有义,只是……”   元安越听越听眼睛越亮,觉得小茴的话都说到她心坎上了,余公子就是人好,长得也好看,父亲还说他日后肯定有大出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别吞吞吐吐的。”元安催促道。   小茴一边叹气一边道:“只是人无完人,余公子若不是清远侯的侄子,而是清远侯的儿子,您和他也算门当户对,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也不会有意见。可他毕竟是商户,您可要想清楚,就算余公子现在开始发奋读书准备三年后科考,三年后他能一击即中,那也是三年后的事了,您觉得您能等得到吗?若是他要投军,那时间就更久了,如今边疆平静,只有南疆还有战乱,可也有盛国公府的世子在,余公子想靠军功出头,更是难上加难,说不好就是十多年的事,您等得了?”   元安沉默了,临城十八还未定亲的贵女,只有曹敏和沈惠,一个死心眼非要嫁给当今死敌之子,剩下的沈惠,高不成低不就,好在有卫老太太给她筹划,到底还是选了个二甲的进士,就算家境贫寒些,只要人肯上进,沈惠日后也有诰命加身的一天,倒是比曹敏日日胆战心惊好得多。   曹宝珠信里说,她姐姐不知怎么了,天天挺着肚子和赵郡王吵得天翻地覆,赵郡王倒也是脾气好,不管曹敏怎么无理取闹都百般忍让哄劝,就连曹夫人都看不下去,说了曹敏几句,没想到曹敏立马就要死要活,曹夫人也不敢多言,曹敏如今是怀着孩子,谁也不敢刺激她,但是曹夫人对曹敏却越发失望,曹宝珠弄不明白,自己贤惠大方的姐姐如今怎么成了泼妇了。   元安沉默半晌后,抬起头坚定对小茴道:“我和他说过,我会等他,他也说不会让我等太久。初冬,等到初冬,他说等到初冬无名花开花时就来求亲。”   这次换成小茴沉默了,许久后她才开口问元安:“郡主您想好了?您和他的路可不好走。”   元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相信他!我知道,我从小过得就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也许这件事将会是我遇到最大的难事,可是小茴姐姐,”元安握着小茴的手恳求道:“我不想退缩,我怕我这一退,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   小茴叹息不止,紧紧反握住元安的手:“既然郡主这么说了,我会替您保密,只是有一点,您和余公子一定要光明正大,不能私下……”   小茴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元安也明白了小茴的意思,她眨巴着眼睛,小茴的话听起来好熟悉。   元安和小茴达成共识,两人一起守着元安的小秘密,让两人的感情越发好了,隐隐超出了主仆之情,更像是姐妹了。   元安后来知道,余浪之所以没和她见上一面就走了,是因为家中出了乱子,急等着他回家解决。   元安知道后立马就不怪他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不能只想着情情爱爱,余公子身为男儿,自然也要扛起家中重担。   元安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高兴的连喝了两大碗鹿乳炖桃胶,喜得春桃眉开眼笑。   长公主和沈国公,以及沈明哲沈明堂的信很快就到了郡主府,四封信像是一个模子写出来的,第一句先问元安热可退了,然后再问元安是否受了惊吓,最后把元安狠狠斥责了一顿,勒令她不许再出郡主府一步,等着七月初,沈明堂来接她回家。   长公主的信上还染着泪渍,元安越发愧疚,她一时兴起出门逛逛,结果惹出这么多事,还不知道母亲在临城该有多担心……   又过了一日,元安脸上的癣彻底消了,身上也大好了,虽然长公主和沈国公都嘱咐她不许出门,但是她思前想后,都觉得自己应当去琴娘墓前祭拜一下,还有把死倔死倔的小乞丐带回郡主府,他一个孩子没日没夜守在琴娘墓前,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元安听了就觉得揪心,心里对他的怨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第83章   琴娘的墓地在城郊全福庵的福地中, 能葬入全福庵的都是富贵人家, 每年光是为亡者诵经祈福就要不下百两, 寻常人家轻易入不得此地。   而且元安为感谢琴娘以命相救之恩, 还以小乞丐的名义在全福庵为琴娘立了长生牌位, 希望能保佑琴娘早日超脱, 来世有个好去处。   方嬷嬷本不同意元安再出门,可是元安却执意要去全福庵祭拜琴娘,方嬷嬷拦不住,只好提前一天去全福庵告诉主持,让住持闭庵准备迎接, 又派了二百府兵, 一路上将元安围得水泄不通, 她和金嬷嬷也亲自跟着一起。   元安一身素衣, 不着一饰, 但却声势浩大到了全福庵,郡主府对外只说太后生辰将近,元安郡主要去全福庵替太后祈福,并没有说元安是去祭拜。   元安在主持亲自带领下来到琴娘的墓前, 小乞丐就坐在琴娘的墓碑旁,闭眼靠着琴娘的墓碑,看上去好像睡着了。   也许是听到元安一行人的脚步声, 元安刚到墓前小乞丐就睁开了眼。   小乞丐目光呆滞, 神情麻木, 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嘴唇爆起一层干皮,脸色苍白,眼底也青黑一片。   元安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心惊肉跳,这才几天,小乞丐身上的生气好像跟着琴娘一起埋到地底下一样。   元安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小乞丐,把手上的小篮子放在琴娘墓前,掀开篮子上的白绸布,从里面拿出祭果和香烛佛香,不假人手亲自摆放整齐,然后点燃三炷佛香,立在墓碑前俯身拜了三拜,两位嬷嬷和小茴春桃等人也跟着元安齐齐下拜。   等祭拜完琴娘后,元安才问小乞丐:“你准备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小乞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对元安不理不睬,无力地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元安看着小乞丐面如死灰的模样,心里生了几分不忍,她蹲到小乞丐面前,伸手想拉他起来。   元安的手刚碰到小乞丐的胳膊,小乞丐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元安,猛地一推元安。   元安一时没有防备,被小乞丐推得跌坐地上。   小茴等人一窝蜂地上前扶起元安,方嬷嬷目光不善地看着小乞丐厉声呵斥:“大胆!”   元安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方嬷嬷笑了笑:“嬷嬷别生气,我没有事。”   主持已经吓傻了,见元安没有摔到才松口气,若是郡主在全福庵受了伤,她们只怕也要被问责。   小乞丐自从下山后就自虐一样守着琴娘,琴娘下葬后他就一直守着墓地,不饮不食,推元安拿一下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此时他只能靠着琴娘的墓碑强撑着身体。   元安看着琴娘的墓碑,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琴娘之墓,立碑人是狗蛋。   元安看着微微喘着气的小乞丐问道:“你们姐弟没有姓氏吗?”   “我爹要卖了我和我姐姐,姐姐带我逃出来时就说过,不要他的姓了。”狗蛋嗓音嘶哑,是长时间没有喝水造成的。   “你姐姐倒是个刚强的性子,”元安叹道,然后瞥了一眼小乞丐,似是十分遗憾地摇摇头:“只可惜有你这么个弟弟。”   小乞丐情绪激动,想爬起来揪住元安的衣摆,小茴和春桃忙上前护着元安,警惕地看着小乞丐,小乞丐才动了一下就虚脱了,摔倒在地,挣扎着要起来。   元安示意小茴和春桃让开,然后上前一步,指着琴娘的墓碑对小乞丐厉声道:“你姐姐本就是个性格刚烈的,她对嗜花龙虚与委蛇,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姐姐死前还盼着你平安,你在你姐姐墓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小乞丐趴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先是无声的哭泣,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泣,紧紧握着拳头捶打着地面,只几下手上就迸出了血。   元安让身后的护卫上前把小乞丐抱起来,小乞丐现在倒是老实了不少,被护卫扛在肩上,除了哭倒也不闹腾。   元安又在琴娘墓碑前三拜,然后带着没有力气挣扎的小乞丐回郡主府了。   回到郡主府后,然后被小茴等人伺候着沐浴,春桃结实能摁住小乞丐,被元安派去看着小乞丐吃肉糊,元安吩咐她,若是小乞丐不肯吃,就直接灌下去,反正今天务必要小乞丐吃下去,再不吃点东西,只怕小乞丐真的要去见琴娘了。   元安倒是多虑了,小乞丐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被元安几句话一呵斥就想通了,反正春桃喂他,他就张嘴,老老实实吃完了一碗肉糊,甚至还想再吃,春桃怕他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吃多了伤肠胃,喂完一碗后就不肯让他再吃,让他过半个时辰再吃。   元安沐浴好后,让春桃带小乞丐过来。   元安见小乞丐吃完肉糊后脸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点点头,问他:“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小乞丐看着元安坚定道:“你答应过,要让我亲手杀了嗜花龙!”   元安看着满身仇恨的小乞丐,点点头:“没错,是我说的,但是现在不行。”   小乞丐急切地问道:“那要到什么时候?”   元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小乞丐:“嗜花龙罪大恶极,等挖出他背后的人,他迟早会伏诛,若是你私下杀了他,你就触犯了大尧的律法,犯了死罪,你年纪还小,倒不至于杀头,但是也极有可能流放或者充作官奴,你可想清楚了?”   小乞丐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能替我姐姐报仇,不管是流放还是官奴,我都心甘情愿!”   元安眼中带着几分赞赏,这个小乞丐倒是有几分血性,可惜她不能如他的愿。   元安对小乞丐道:“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等结案后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嗜花龙,但是我不会包庇你,你要承担自己该承担的罪责。”   “我选第一个!”小乞丐迫不及待打断元安的话。   元安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第二选择,我可以帮你办个户籍,等我回临城时你跟我一起回去,跟着我家里的老兵一起学习兵**夫,等你到了十三岁,我会让我哥哥送你去边疆,至此我不会再帮你,到了边疆能不能挣下功牢,出人头地,就看你自己了,但是我可以像你保证,若是你有朝一日挣到军功,加官进爵,我可以求皇后娘娘,赐你姐姐一个诰命,让你姐姐神主有依。”   元安把连个选择摆到小乞丐面前,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小乞丐:“怎么选你自己看吧。”   小乞丐愣了一下,他不怕死,也无所谓能不能出人头地,可却因为元安所说的诰命动心了。   诰命……他和他姐姐想都不敢想,他只在茶楼前骗人时听到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提到过,只知道诰命夫人风光无限,若是姐姐成了诰命夫人,是不是天上的人也要敬她怕她,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姐姐了?   可是要他就这么放弃给姐姐报仇,他不甘心!   元安看出小乞丐的心事,便对小乞丐道:“嗜花龙罪行累累,必死无疑,说不定还会被判千刀万剐,若是你不害怕,等日后他们行刑时,我可以让人带你去观刑,让你亲眼看到害死你姐姐的人是怎么死无葬身之地的。”   小乞丐听到元安的话,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他猛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谢谢郡主菩萨!谢谢郡主菩萨!”   元安起身避开他的叩首,蹙着眉对小乞丐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姐姐,你的命是你姐姐换回来的。实话告诉你,你犯下的罪行也不小,但是念在你是受恶人胁迫,本身年纪又小,我才没将你交给太守定罪,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日后行事多想想你死去的姐姐,不要再走了岔路,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小乞丐抬起头,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狗蛋以后一定不做坏事,等日后上了战场,一定好好立功,不然就我被雷劈死!”   小乞丐话音刚落,本来就层云密布的天空横空劈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从天际渐渐逼近。   小乞丐当场就傻了,元安和小茴等人都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小乞丐顿时就急眼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然后合掌趴在地上念念叨叨:“皇天菩萨在上,我狗蛋说的都是真话!您可得看准了劈!”   “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近了,天也渐渐开始发暗,厚厚的乌云堆叠在一起,预示着有一场大雷雨要来了。   元安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望着小乞丐,正色道:“这是皇天菩萨在给你警告,日后你要牢牢记住今天所发的誓,如果违背……”元安指了指天,唬着脸道:“皇天菩萨和你姐姐都看着呢!”   小乞丐连连点头,又再三保证了,元安才让春桃在靠近外院的地方给小乞丐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让他先住着,当然不是白住,她可不惯着小乞丐,小乞丐以后每日要去打扫百兽园,清理园里的粪便,自己挣饭吃。   元安可没忘记是谁骗她,害她在嗜花龙手底下受了这么大的罪。   元安看着天边越来越近的黑云,半晌后摇摇头叹了口气,琴娘姐姐,你为了这个弟弟,可算是殚精竭虑了,我明知道被你算计了,可是还是得心甘情愿把你弟弟安排妥当,你是算准了我会因为你的死良心不安啊…… 第84章   七月流火, 虽然白天还是燥热的很, 但是到傍晚时清风徐徐, 与六月相比多了几分凉爽,元安喜欢在太阳落山后搬一把竹藤摇椅放在葡萄藤下,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吃冰过的果子或者酥冰, 可是自从进了七月,小茴就不许她吃冰了,乘凉时也要给元安的腿上披上一件薄薄的绸布毯子。   墨兰照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给元安念临城来的信。   长公主和太后的信里都是些家常闲话,嘱咐元安要看顾好自己身子云云,沈明堂的信里说他已经出发来接元安了, 让元安提前收拾收拾,等他一到就回临城。   元安用小银叉子插起一块香梨送到嘴里,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墨兰又打开曹宝珠的信,正要念却愣住了,“郡主您看。”墨兰把信奉到元安手里。   元安接过信一看, 信纸皱皱巴巴的,上面被晕染出一团一团的墨渍,元安放下小银叉, 坐直了身子, 这上面是泪渍吗?   元安忙细细辨认信上的字, 越看脸色越难看, 半晌后愤怒地将信拍在一旁的小案几上, 怒火冲天道:“二表哥也太荒唐了!”   小茴刚拿了一件薄毯出来,见元安突然就发了怒,忙看了一眼墨兰,墨兰对元安手边上的信努努嘴。   小茴把薄毯盖在元安腿上,赔着笑脸问道:“好好的,您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瞧这嘴撅的都能挂油壶了。”   元安阴沉着脸,拿起信递给小茴,“你自己看。”   小茴接过信细看,勉强在一大团一大团晕染开的墨渍里辨认,渐渐的脸色也变了。   “惠姑娘和奕王……这……曹姑娘可怎么办?”   曹宝珠的信上说,沈惠不知怎么的勾搭上奕王,而且奕王也是荒唐,下个月他就要和曹宝珠大婚了,竟然不顾曹家的脸面,亲自去求皇后,要皇后把沈惠赐给他做侧妃,皇后竟然也允了,连问都没问长公主一声,就下了懿旨。   曹宝珠信上还说,奕王突然像是变了个一样,不但不顾体面,纳了沈惠为侧妃,在朝中还处处与太子作对。   当今近来从民间新得了美人,入宫就是妃位,百般宠爱不说,还为了这个妃子几次训斥皇后,太子为皇后说了几次话,当今连太子也一并训斥了,如今这对天家父子关系十分僵硬,奕王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公然对太子表示了不满,甚至开始笼络朝中大臣。   短短一个月,朝中迅速分为了两个派别,一派是以镇国公府为首的太子党,另一派则是以曹家为首的奕王党,沈家和曹家也翻了脸,竟有针锋相对之势。   临城来的信里从来没有提到这些事,所以元安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临城的风云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而且曹将军觉得沈惠是沈家故意安排出来勾引奕王的,目的是挑拨曹家和奕王的关系,对沈家更是厌恶,甚至放了话,曹家人自此以后不许与沈家人来往。   曹家和沈家本来十分亲密,如今却水火不容。   只可怜曹宝珠,一边是她即将相伴一生的未婚夫婿,一边是她最为看重的姐妹,奕王她不得不嫁,元安却也是她绝舍不得放下的姐妹,如今两边为难。   再加上奕王如今迷恋沈惠,一点脸面不给她留,她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只能偷偷给元安写信。   元安看信上泪渍斑驳,可以想见曹宝珠写信时掉了多少眼泪,更是气愤不已。   除了气愤,元安还有些不解,二表哥想来崇尚吃喝玩乐,他的人生目标就是靠父靠兄,当个快活的逍遥王,当今掐着他后颈让他办件差事他都拖拖拉拉,十分不情愿,如今怎么突然开始置喙朝政,针对大表哥了?   还是父亲和母亲,平日里再三叮嘱他们三兄妹,和两位皇子交往时,要把握住分寸,既要当成至亲相处,又要避免结党之嫌,怎么如今竟然公开表态,沈家站在太子这一边?   元安一肚子疑问,可是如今她被困在淮阳郡的郡主府里,全靠临城来信才知道些外界的消息,太后和长公主的信里只字不提这些事,看来是故意不想她知道了。   元安算算日子,二哥哥应该还有五六天就到淮阳郡了,等二哥哥到了,再问二哥哥吧。   元安回书房给曹宝珠写了回信,交给方嬷嬷,让她用飞鸽尽快传到临城。   元安写完信后站在窗前,看着天边艳丽的晚霞,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一个月前她把小乞丐带回郡主那天,天气骤变,原本艳阳高照,突然就雷霆震震,阴云密布,算算时间,那时候正是奕王突变的时候。   沈明堂到的比元安预计的还要早一天,风尘仆仆到了郡主府,匆匆见过元安后,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去提审嗜花龙了。   当今一知道嗜花龙的事就震怒非常,要不是因为虞国太子还没走,怕被虞国看了笑话,只怕立马就要派人来淮阳郡了。   沈明堂想到临行前,当今密宣他到御书房,发的那一通大火,现在想想他还觉得十分不安,当今近来性情大变,时常狂暴易怒,除了新得的宠妃,连皇后也轻易近不得他身,而且当今似乎开始猜忌防备太子了。   沈明堂想到此处就觉得头疼,只怕当今哪天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元安不知道沈明堂审出来什么没有,反正沈明堂在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元安心疼哥哥一路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淮阳郡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又去刑房提审嗜花龙,她让小茴拿了个比自己手掌心还大些的陶瓷茶盏,亲自给沈明堂倒了满满一盏沁凉的桃汁。   沈明堂接过后一饮而尽,放下茶盏一擦嘴,躺在元安的摇椅上十分舒坦地吐了口浊气,对元安笑道:“还是妹妹的东西好喝,回头把这桃汁的方子誊一份给哥哥,我觉得这个还怪好喝的。”   元安抿嘴微微一笑,又给沈明堂的茶盏里添了大半盏桃汁,然后笑道:“二哥哥想来不喜欢喝这些,说甜腻腻的还不如喝白水,怎么今日突然改了口味?”   沈明堂得意地一笑,“还不是你未来二嫂,最喜欢这些,我想着这个桃汁甜润可口,你未来二嫂肯定喜欢。”   沈明堂不知道怎么说服长公主的,长公主对姜玥的态度改观了不少,本来还有些犹豫,沈明堂悄悄给元安来了信,求元安帮着说好话,元安便给长公主的信里添了一句,二哥哥与姜家姐姐情分甚笃。   姜玥放下对沈家的成见后,也是个大方懂事的好姑娘,长公主在几次宴会上观察后,对姜玥也颇为满意,这才松了口,两家已经暗中通了气,只等奕王大婚和仪嘉郡主和亲两件大事结束后,沈家就上门提亲。   如今沈明堂真是春风得意之时,路边见到一朵野花都要折了,眼巴巴送到姜家,姜玥也真当成个宝贝收起来。   元安见二哥哥姻缘美满,自然为他高兴,她看了一眼墨兰,墨兰心领神会,自去誊抄制桃汁的方子。   沈明堂不提在刑房审出什么,元安也不多问。   但是奕王事关曹宝珠,她却不得不问。   沈明堂听完后,顿了一下,对临城的事皆闭口不言,只让元安放心,说奕王还是从前的奕王,曹二姑娘嫁到奕王府,奕王定然不会亏待她。   元安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她隐隐觉得临城的事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的多,会不会和嗜花龙背后的人有关?   沈明堂不肯说奕王的事,元安便只能旁敲侧击,从沈惠身上入手:“不是说祖母相中了二甲的一位青年才俊,就差下聘过礼了,怎么临门一脚被奕王截了糊?母亲竟然也真的让惠姐姐入奕王府?”   沈明堂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嘴角也翘起讥讽的笑容,“谁能有她的主意大?祖母千挑万选给她挑的夫婿,她不满意,母亲也不能看着她在家里要死要活,若真死在家里,也是个祸端。”   沈明堂说到此处突然想到长公主的嘱托,忙挺直腰板,正色叮嘱元安道:“此事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你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要掺和这些腌臜事,免得带累了你,知道吗?”   元安忙不迭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明堂这才重新躺回摇椅上,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对元安道:“大伯母被祖母打发去了祠堂为大伯父斋戒祈福,你回家后给祖母请安时,不要多问。”   元安微微睁大了眼睛,沈惠即将入奕王府,就算只是个妃妾,可那也是上了玉碟的三品侧妃,大伯母身为其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祖母派去祠堂,而且还是斋戒祈福的名义,沈家的斋戒十分严格,除了一天三遍沐浴更衣焚香外,还要诵读经文一百遍,而且白日不能吃喝,以免诵经时要出恭,对祖先不敬。   一般斋戒最多也就三天,沈明堂说,钱氏已经在祠堂待了半个月了,这岂不是要把人活活逼疯?   沈惠难道就看着自己母亲这样受苦?或者是沈惠母女有什么把柄被祖母拿捏死了,不敢反抗?   元安十分想不通,但是唯一能确定就是,临城的水只怕要越来越浑了。 第85章   沈明堂带来了三百精兵, 比来时多了足足两百人。   加上郡主府的五百府兵, 一共八百精兵良将修整两日后, 便启程回临城。   沈明堂一路上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就怕嗜花龙背后的人起了杀心,想要杀人灭口。   可没想到这一路风平浪静, 一行人顺顺利利回到了临城。   元安推开车窗,探头看着前方不远处雄伟高大的城墙,内心一阵激荡,离家这么久,终于能回家了。   沈国公和沈明哲早早就到了城门口等着接爱女和妹妹,沈明堂骑马走在队伍前方, 见到城墙上的父亲和大哥,忙驱马先行。   沈明堂到城门下时,沈国公和沈明哲已经从城墙上下来了,沈明堂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沈国公面前,抱拳道:“父亲和大哥怎么来了?”   沈国公忙扶起沈明堂, 拍了两下沈明堂的肩膀,“你母亲在家里等急了,让我和你大哥来接你们回家, 好小子, 一路辛苦了, 你妹妹还好吗?”   沈明堂回身指着正往这边赶的马车, 对沈国公笑道:“妹妹好得很, 我瞧着似乎还胖了些。”   沈国公满意地点点头,欣慰道:“那就好,我和你母亲就怕你妹妹受了惊吓,她本来就瘦了些,胖些更好。”说着又嘱咐沈明堂和沈明哲,“你们妹妹正是爱美的年纪,你们可别在她面前说她胖了,小心我抽你们!”   沈明哲和沈明堂哑然失笑,沈明堂对着大哥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道:“得!妹妹一回来,咱们兄弟又成捡来的了。”   元安正扶着小茴的手下车,正好听见沈明堂的浑话,忙上前笑道:“大哥哥可不是捡来的,只有二哥哥你是捡来的!”   沈明堂没好气地白了元安一眼,“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是谁大老远接你回来的。”   元安对着他吐了吐舌头,沈国公见他们三兄妹兄妹情深,越发欣慰不已。   说了两句话后,沈国公便催促元安快些上车,说长公主在家望眼欲穿,再不回去,她该杀到城门口来了。   想到等下就能见到母亲,元安也十分激动,沈国公刚说完,她就急不可耐地上了车,还从车窗探出脑袋催促沈国公:“父亲,咱们快回家吧!”   沈明堂却还不能回去,他要把嗜花龙带回刑部,太子正在刑部等他。   沈国公不耐烦地对他挥挥手:“要去快去,别在这挡着路,耽误我带你妹妹回家,当心你母亲收拾你。”   沈明堂撇撇嘴,背着沈国公对沈明哲耸耸肩,看吧,他们果然是捡来的。   沈明哲无奈地摇摇头,眼看都要成家了,还和妹妹争宠,太不稳重了。   元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路过熙春楼时,元安隔着车窗笑眯眯地看着车旁骑马的沈明哲,沈明哲不用看都知道元安的心思,把对身边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立马领命去熙春楼买点心。   沈明哲面无表情看了元安一眼,沉声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还不坐好了。”眼底却染上浅浅的笑意。   元安忙挺直腰板,笔挺笔挺地正襟危坐,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热闹的街道。   元安一行人走过熙春楼后,熙春楼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被打开了,一个两颊下陷,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站在窗前,面如槁木,呆呆地看着元安的马车渐行渐远。   长公主早就等急了,隔一会就要派人去前面看看元安回来了没,好不容易盼到小厮说元安已经快到门口了,长公主立刻就坐不住了,忙抬脚往大门处接女儿。   长公主一见到元安,便红着眼圈把元安搂着怀里百般摩挲,“我的心肝儿,可想死母亲了,终于回来了!”   元安趴在母亲温暖的怀里,也忍不住掉了眼泪,腻在长公主怀里撒娇,“母亲,安儿也好想你~”   沈国公和沈明哲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二人黏在一起你想我我想你,还是朱嬷嬷在一旁抹着眼泪劝长公主道:“娘娘和郡主都快别哭了,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娘娘快带郡主进宫,让太后娘娘好好看看郡主。”   元安忙擦了眼泪,从长公主怀里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朱嬷嬷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这不是折煞安儿了吗?”   朱嬷嬷笑道:“太后娘娘从二爷出发时就日盼夜盼郡主归来,好不容易盼到郡主回来,太后娘娘非要亲自来,我说我替太后娘娘跑一趟,太后娘娘才没出宫,再说,我也想着郡主呢,这才向太后娘娘讨了这个美差。”   于是,元安刚进沈家大门,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又被长公主带着进宫了。   卫老太太身边的孙妈妈,话都没和元安说上一句,长公主已经带着元安走远了,她只能苦笑一声,摇摇头回西院复命。   卫老太太闭目靠在榻上,听完孙妈妈的话,半晌没有说话。   孙妈妈望了一眼卫老太太,见卫老太太脸色不算好,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劝道:“太后连最器重的老嬷嬷都派出来了,郡主自然只能先去宫里,等郡主回了沈家,肯定第一时间来给您请安。”   “唉……”卫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长叹一口气,“我待安儿一直不算好,她不与我亲近也是人之常情,太后把她捧在手里疼爱,是安儿的福气,我只有为她高兴。”   孙妈妈忙笑道:“老太太这说的哪的话?郡主待您也十分亲近。”   卫老太太苦笑一声:“我这些年被猪油糊了心,放着乖巧懂事的小孙女不疼不爱,偏偏去护着一个眼里没有祖宗的混账!”   孙妈妈噤声不敢说话,老太太这是被惠姑娘伤透了心。   孙妈妈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卫老太太,坐在榻前的脚踏上轻轻给卫老太太捶着腿,老太太也是可怜,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女是个糊涂东西,现在回过头想疼另一个她忽视的孙女,那个孙女却自有外祖母千娇万宠,哪里轮得到她。   元安刚踏入泰康宫,太后便急急迎上来,拉着元安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搂着元安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安却看到太后第一眼就惊呆了,短短几个月,太后却像老了十岁,原本花白的头发如今全成了银发,就连拉着元安的手也皱巴许多。   “外祖母,您怎么了?”元安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太后抚摸着元安的脸,眼含热泪,“傻孩子,别哭了。”太后擦着元安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含泪笑道:“外祖母只是老了,你们都长大了,外祖母自然就老了。”   元安闻言越发悲痛,她窝在太后怀里一边哭一边嚷道:“我不要外祖母老!”   太后无奈地笑了下,轻轻摩挲着元安的头发,似是安慰元安,又似喃喃自语:“哪有人会不老呢……”   长公主和朱嬷嬷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落泪。   元安伏在太后怀里心痛不已,从太后满头银发就知道,这几个月太后是何等煎熬,可是太后送到淮阳的信里却只有对外孙女的殷殷关切,丝毫没有提到自己这些天是如何难过。   其实也能想见,儿子晚节难保,甚至隐隐有宠妾灭妻之势,自己两个孙子也反目成仇,太后如何不伤心难过?   元安强压下满心悲痛,扬起笑脸哄着太后道:“安儿从熙春楼给外祖母带了好些点心,听说熙春楼这些天出了好多新品,安儿都没吃到,您陪安儿一起吃可好?”   太后见元安如此孝顺,心里也舒畅不少,忙让人把元安带来的点心拿上来,然后点着元安的娇俏的鼻子笑道:“你个小馋猫,刚回来就惦记着吃。”   元安忙道:“安儿最惦记外祖母!”   太后闻言喜之不迭,越发觉得元安可人疼。   太后看着摆上来的五样点心,一样醉夏饼,细面做的薄饼,裹上肉菹酸菜,肉香四溢却不腻口;一样百草饼,百草芽揉粉制成的饼,碧绿碧绿的让人口舌生津;一样鲜花饼,用茉莉、栀子、兰、芙蓉等鲜花为馅料,用模子制成各色鲜花样式的面点,又好看又好吃;一样巧水,把各种果子放在秘制的蜜糖水里浸泡一宿,弃果食糖水。   最后一样是元安最眼馋的酿梅,把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等切成细丝,一半腌在咸盐里曝干,一半用糖蜜腌渍,放在雪白的瓷盘里格外诱人,还没吃就感觉嘴里有了酸味。   太后笑呵呵地看着几样点心,都是民间时令点心,并不如宫里的点心精致,但是偶尔一次也能尝个新鲜,更何况这些还是元安对她的一片孝心。   太后吩咐一旁的宫人,“每样拣些送到偏殿给仪嘉郡主。”   宫人忙答应了,取了一个食盒,每样都拣了些送去偏殿。   元安猛然听到仪嘉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太后:“外祖母,怎么仪嘉在您宫里吗?”   太后点头笑道:“仪嘉被你舅舅许嫁给虞国皇帝,九月就要出嫁,她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好一个人住在诚王府,我就把她接了过来,从泰康宫出嫁她也多几分体面。”   元安呆若木鸡,仪……仪嘉要嫁给虞国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太后虽然也可惜仪嘉年纪轻轻就要嫁给一个老人,但是一想到她不嫁,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或许就逃不过,心里便多了几分庆幸,她见元安满脸不敢置信,叹了口气,摸着元安的发髻道:“仪嘉如今是你母亲的义女,说起来还是算是你姐姐,你待会去看看她吧。”   太后犹豫了一下,又道:“看完仪嘉,你去凤仪宫看看你舅母吧,她这些日子心思重,一直病着卧床不起,你最会哄你舅母开心,也去劝劝她。” 第86章   却说元安陪太后吃过点心, 太后有心留长公主单独说些私密话, 便打发元安去偏殿看望仪嘉,看完仪嘉再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偏殿殿门紧闭,元安咬着下唇在门口辗转徘徊,她只要一想到因为自己避婚, 害的仪嘉搭上自己一辈子, 她就十分内疚不安,在门口几次抬手想敲门, 却又默默放下了。   仪嘉的侍女问霞一打开门,就看到元安在门口踯躅,忙放下手里的茶盘行礼,“元安郡主来了,快请进, 我们郡主一直问您过来了没。”   元安勉强对她笑了下,被迎进了殿内。   “郡主!”问霞对着内殿喊道:“您看谁来了?”   一身素雅宫装的仪嘉从内殿走出来,见到元安十分欣喜, 忙拉着元安的手落座,一边亲自给元安斟茶一边道:“你送来的点心我很喜欢, 下次入宫你再给我带些。”   元安自觉无颜见仪嘉,一直垂着脑袋,仪嘉说什么她都只嗯嗯两声。   仪嘉说了几句,见元安一直垂头丧气, 便笑问道:“平日里你来栖霞庵找我, 每次都是滔滔不绝, 我反倒插不上话,怎么今日我话多了,你却哑了口?”   元安抬起头看着鲜活年轻的仪嘉,眼中滴泪,哽咽道:“仪嘉,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没有避到淮阳郡,你也不会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仪嘉闻言淡淡一笑,“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仪嘉走到窗前,看着院内宫人正在修建茉莉花,眼中多了几分怀念之色,,“从前我祖母还在时,我也常住在这里,那时候院子里种的还是名品牡丹。”   她转头对元安微微一笑,“你知道吗?陈国国破以后,我时常做噩梦,梦里都是遍地饿殍,横尸遍野,他们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怨恨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我们一家锦衣玉食,他们却只能活活饿死?我是陈国公主时,只知骄奢,不懂得爱护体恤自己的子民,如今我是尧国郡主,总该为百姓做些什么。”   她重新坐到元安面前,拿起面前的茶盏,对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细细观赏,这套茶具其实不算上等,虽然也是玉质,但却不是稀世好玉,对着阳光还能看到玉质里微小的杂质,整个泰康宫,包括太后用的茶具都是这种,仪嘉从前用的茶具好过这千倍百倍,那玉杯和一汪清水一样莹润透亮,没有一丝杂色,更没有杂质。   仪嘉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浅浅尝了一口,这套茶具泡出来的茶比价值连城的玉杯泡出来的茶更香醇些。   她看着还是不得开怀的元安,突然问道:“你可知为什么虞国来求亲,当今只能让你避婚,而不敢直接拒婚?”   元安点点头,这她自然知道,“大尧建国不到十年,尚且国衰民贫,比不得虞国建国一百多年,底蕴深厚,国富兵强,若不是虞皇昏庸,早在当今入主临城前就被虞国的铁骑踏平了。虞强尧弱,如今尧国只能与虞国交好,不能交恶,虞国来求亲,为了两国和睦,自然不能拒婚。”   仪嘉赞赏地看了元安一眼,“你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就该为我高兴才是。”   元安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仪嘉。   仪嘉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认识仪嘉以来,见她笑得最轻松最开心的一次。   仪嘉笑道:“我总算能有机会为我父亲也为自己赎罪,我总算能为百姓做些贡献,我不该高兴吗?”   “可是虞皇说不定没两年就要——”   “没关系。”仪嘉打断元安的话,“我不在乎嫁给谁,也不在乎是不是嫁过去就要守寡,反正就算守了寡我也是虞国高高在上的太后。我祖父还在世时,我那些庶祖母为了太后之位日日勾心斗角,夜夜殚精竭虑,结果都没成功,我不用费心思就是太后,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元安知道这些话都是仪嘉为了安慰自己才说的,她也是女子,怎么会不知道,一个青春正茂的女孩嫁给一个垂暮老者是何等残忍的事,仪嘉越这么说她就越难过。   元安萎靡地望着仪嘉,半晌方不忍道:“你才十七岁,你还没有心上人,就要嫁给一个老者,我这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仪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放下茶盏,眼神微微黯然,“我有心上人的,只是我的心上人如今恨我入骨,不提也罢。”   元安本来以为仪嘉定然悲痛欲绝,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仪嘉百般劝慰于她,元安心知仪嘉嫁入虞国已经是定局,就算心中郁郁不乐,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如今已经七月中,九月中,仪嘉就要启程前往虞国了,再有两个月仪嘉既要远离故土,远嫁异国他乡。   元安从偏殿出来后,正要回正殿,却见朱嬷嬷独自一人守在殿门口,见元安要进殿,忙拦下了,对元安道:“太后和长公主正在说话,郡主不如先去给皇后请安,待请了安再来吧。”   元安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泰康宫被拦住,元安心知,外祖母和母亲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否则不会让朱嬷嬷亲自在门口守着,连自己也不能进。   元安在隔着殿门给太后和长公主行了一礼后,对朱嬷嬷道:“请嬷嬷帮我转告外祖母和母亲,我去给舅母请安了。”   朱嬷嬷忙点头应了。   泰康宫和凤仪宫离得不远,元安走一刻钟也就到了。   在凤仪宫门口时,元安看到奕王一身戾气迎面而来。   奕王看来去像是刚发了火,一脸暴躁,见到元安时微微收敛了下,对元安拱手问好:“表妹回来了。”   元安忙给奕王行礼,奕王对元安微微点点头,然后大步离开了。   元安转头望着奕王的背影,都说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奕王明明一身戾气,但是眼睛却十分平静澄澈。   元安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抬脚踏入凤仪宫的大门。   从宫门到正殿这一路,所有的宫人内侍都噤若寒蝉,甚至有些胆小的,腿杆子还在微微发着抖。   元安在正殿门口等候一阵,皇后身边的女官进来领元安进去。   元安一踏进正殿,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女官垂眸不语,默默掀开帘子,让元安进入内殿。   皇后披头散发,额头上紧紧扣着一条抹额,正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元安眼尖地看到美人榻旁有一滩水渍,像是砸了装着茶水的茶盏后留下的。   女官走到皇后身边,轻轻唤道:“娘娘,元安郡主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元安忙上前两步行礼。   皇后笑着扶着女官的手坐了起来,虚扶起元安,“可算回来了,过来让舅母看看,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元安乖巧地走到皇后身边,在皇后的示意下坐在美人榻旁的绣凳上,皇后捧着元安的脸细细打量,见元安脸色红润,摸摸下巴,好像还圆润了些,便笑道:“看来在外头没受苦头。”   元安笑道:“舅母给安儿送了那么多吃的用的,安儿哪里能受苦?”   皇后拍了下元安的手背,“你过得好,舅母就放心了。”   元安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话,她见皇后虽然素面朝天,浑身没有一丝奢华之物,但是脸色尚且红润,眼睛也十分平和,既没有曹宝珠信里所说的那样伤心,也没有太后所说的病重,便越发觉得奇怪。   皇后和元安说说笑笑,不但没有不虞,反而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元安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直到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她还觉得有些晕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明明没有病重,可是全内宫的人都知道皇后因为心情郁结不得排解病了,皇后明明心情尚好,可是全临城贵族都知道皇后因为几次被当今斥责不贤善妒而伤心难过。   这究竟是演得哪一出?   这样让元安摸不着头脑的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八月初九,曹宝珠和奕王大婚。   足足两个月闭门不出的皇后,终于在奕王大婚前日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她作为奕王的母后,又是皇室宗妇,奕王的大婚她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从元安回临城到奕王大婚这近一个月时间,当今在朝中几次斥责太子,甚至隐隐有了废太子的意向。   当今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不止太子,朝中大半的官员都被当今指着鼻子斥骂过,而且骂词有如泼妇骂街,丝毫没有从前平和之相。   奕王和太子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奕王甚至会在朝上当众给太子没脸,当今竟然都默许了,而就在太子和奕王龙争虎斗时,当今的后宫传来喜讯,当今新宠林妃有了身孕,当今大喜,当即封了贵妃,甚至直言若是诞下龙子,还有重赏。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震惊,贵妃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尊位,再要重赏,难道当今有废后之意?   有些不怀好意的便将目光投向了凤仪宫,想看看皇后对此是什么态度,可是皇后好像已经心如死灰,对此不闻不问,倒是太后出来斥责了当今几句,却没想到直接被当今顶撞了回去。   太后被当今顶撞后,独自一人在泰康宫里坐了许久,然后唤了朱嬷嬷进去,艰涩地说了一句:“你去告诉长宁,她上次和我所说的我允了,只有一点,无论如何,皇帝都是太子的父亲,太子断然不能不顾皇帝的性命和脸面。”   然后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朱嬷嬷去镇国公府传话。   朱嬷嬷得了令,不慌不忙,亲自去膳房张罗了好些精致可口的点心,带着一队宫人,正大光明去镇国公府给元安送点心。   朱嬷嬷在给长公主传太后的话时,元安正抱着已经有一尺高的无名花翘首以盼,许久后,小茴脚步匆匆走进院里,气喘吁吁地往肚子里灌水,元安着急地催促道:“光州可来信了?你别顾着喝水,倒是说啊!”   小茴放下茶盏,对元安道:“没有来信,但是咱们的人打听到了余公子的消息,余家说余公子去极为偏远的地方押货了,就连余家都没有人知道他如今到了哪里。”   元安失望地坐下了,如今都八月了,离初冬可没多久了。   小茴见元安心情不虞,便岔开话题,和元安说起明日奕王的婚礼。   “郡主,明日您是去曹家给宝珠姑娘送嫁,还是直接去奕王府?”   元安犹豫了下,现在沈家和曹家关系十分不好,她按理来说直接去奕王府。   可是曹家大哥被当今派去出使舜国,恭贺舜国新皇登基,曹敏又挺着大肚子,她若不去,明日宝珠身边岂非连个好姐妹都没有?   元安一咬牙,“明日咱们去曹家!”管这么多呢!明日是宝珠大喜之日,曹将军还能把她赶出去不成? 第87章   八月初九, 元安禀明长公主后, 便带着小茴和春桃往曹家去了。   马车上,元安越加笃定,沈家和曹家的关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长公主生怕元安受到一丝委屈, 绝不会放她一人去曹家给曹宝珠送嫁。   到了曹家, 曹夫人亲自迎了元安到后院,拉着元安的手悄声道:“我就知道郡主会来, 你去宝珠院子里陪陪她,她正紧张呢。”曹夫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元安的手,“郡主待会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须知这世上真真假假, 很难说得清楚,可明白?”   元安眨眨眼睛,莞尔一笑, “曹婶婶放心,我明白的。”   曹夫人一脸慈爱, “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鬼灵精,去吧。”   元安在妈妈的引领下去曹宝珠院子了,走出老远,模模糊糊听到曹将军大声嚷嚷。   “谁让她来的?!我们曹家姑娘要他们沈家的来送嫁?!赶出去!”   元安恍若未闻, 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曹宝珠的外祖父手持一把龙头拐杖, 在地上敲得“嘭嘭”响, 他横着拐杖指着曹将军的鼻子斥骂:“今天是我宝贝外孙女大喜,你敢在今天瞎闹腾,我敲断你的腿杆子!”   曹将军一向敬重岳丈,顿时闭嘴不敢再嚷嚷。   曹宝珠的外祖父对四方宾客拱拱手:“让诸位同僚受惊了,都快入席观礼吧。”   在场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官员,个个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老油条,闻言都打着哈哈,上前道喜,好像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但是心里都不由感慨,沈家和曹家本来亲如一家,可是一涉及储位,也说闹翻就闹翻。   元安到曹宝珠院子里时,曹宝珠正在上妆,虽然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但是心情看上去也还不错。   曹宝珠见到元安后咧嘴一笑:“元安你总算来了,你快来看,这凤冠上的两颗红宝石可真大,等婚礼结束了,我把它们抠下来,咱俩一人一个。”   元安十分好笑,站在曹宝珠身旁,看着妆台上的华丽富贵的凤冠,抿着嘴笑道:“听说这副凤冠是二表哥盯着宫里最好的工匠花了好几个月才打造出来的,你不说好好收着,还惦记着上头的红宝石了。”   曹宝珠听见元安提到奕王,嘴一撇,谁稀罕啊。   她抬起头看着元安笑道:“我是想着咱俩一人一个,都打成发钗,回头秋猎时咱们一起带上。”   荷香皱眉按下曹宝珠的脑袋,十分无奈:“好姑娘,这妆还没画好呢,您别乱动。”   曹宝珠微微噘着嘴,正着脑袋,抱怨道:“元安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可是被折腾惨了,你来之前全福嬷嬷还给我绞面,疼得我眼泪都下来了,脸还疼着呢,就被抹上了足足一斤香粉!”   元安失笑,打趣道:“你是上妆还是砌墙,还一斤香粉。”   曹宝珠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听说送来的聘礼里有奕王亲自猎到的两只活大雁,曹夫人可要让我们开开眼。”   “就是!从前我就说二姑娘既伶俐又有福气,如今一看果然没有说错!”   曹宝珠小声和元安嘀咕了一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夸我伶俐。”   元安忙扯了下她的衣服,示意她别乱说话,这些夫人闲来无事,最喜欢背后嘴碎,宝珠若是在今日闹了笑话,她们能说到宝珠儿子娶媳妇。   曹夫人带着几位贵妇走进屋里,宝珠今日是新娘,她最大,不用起身行礼,元安虽是郡主,但是毕竟是她们的晚辈,便对诸位夫人微微福身。   几位贵妇忙避开元安的礼。   几位夫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对着曹宝珠夸得天花乱坠,也有那心里阴暗的,面上说着吉祥话,心里却在幸灾乐祸,曹家二姑娘的相貌可比不上沈家那位姑娘,等一个月后,沈惠进府,还不把奕王勾得死死的。   但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却是其乐融融,好像都是发自真心恭喜曹宝珠。   几位夫人轮着说了几句吉祥话,一位夫人十分有眼色开口道:“听说曹将军和曹夫人给二姑娘备了十里红妆,不知可否让我们开开眼?”   曹夫人忙笑道:“不过都是些寻常物件,没什么稀奇的,既然夫人要看,我让人领你们去隔壁院子看看,我母亲也在隔壁院子,我就先失礼了。”   众人知道,这是曹夫人要和女儿说私房话,都十分识趣地出去了。   等众人走后,元安对曹夫人道:“曹婶婶,我也想去看看。”   曹夫人忙笑道:“郡主我们宝珠比亲姐妹还好,只管自便,我就不招呼你了。”   元安微微福身,留曹宝珠母女二人在屋里说话,自己带着小茴和春桃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往这边过来。   待走近了元安才发现,来人竟然是曹敏。   元安乍看到曹敏险些没认出来,怎么瘦成这样了?   曹敏脸色灰暗,枯瘦如柴,扶着侍女的手苍白无力,手上青筋鼓起,皮下没有一丝肉感,手骨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偏偏还大着肚子,看着格外渗人。   曹敏垂着眼眸,对元安微微福礼:“好久没见郡主了。”   元安回了一礼,微笑道:“曹姐姐如今有了身孕,只在家里养胎,我们自然没有机会见面了,等曹姐姐诞下麟儿,咱们在好好聚聚。”   曹敏抬起眼眸看着元安,手托着肚子,扯动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和五郎的孩儿,我自然会把他生下来。”   元安愣了一下,然后对曹敏点点头,往院子外走去,曹敏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啊。   “郡主!”身后突然传来曹敏的声音。   元安转身,“曹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曹敏目光深深看着元安,突然笑了笑,“听说郡主当年回临城时,路上曾遇见过郡王,不知可有此事?”   曹敏的目光让元安觉得很不舒服,又听她提起当年的往事,便不由想起赵晏当年是怎么捏着她的小命胁迫于她,心里更觉得烦躁。   元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淡淡地看着曹敏道:“是有过一面之缘。”   曹敏定定地看着元安,半晌才不疾不徐开口道:“如此看来,郡主和郡王倒是缘分颇深。”   元安觉得曹敏的话阴阳怪气,奇怪的很,她微微蹙眉,看着曹敏道:“曹姐姐此话差矣,若这也算缘分颇深,那与我缘分颇深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说完便对曹敏微微福身,转身便走了。   曹敏却站在原地看着元安的身影许久,才扶着侍女的手进了屋里。   大约半个时辰后,奕王上门催妆,曹夫人要去正厅候着奕王来行礼,便让人来请元安去陪曹宝珠。   元安到了曹宝珠屋里,见曹宝珠已经戴上凤冠,装扮好了。   荷香带着十几个侍女屋里屋外忙活,两个妈妈守在曹宝珠身边,曹敏却不在此处。   曹宝珠即将出阁,按理来说,曹敏此时应该陪在妹妹身边才是。   曹宝珠十分紧张地捏着手里的宝瓶和苹果,脸上带着些许焦躁,见到元安才微微松了口气。   “元安!”曹宝珠哭丧着脸道:“我手里都是汗,待会万一摔了宝瓶怎么办?”   元安忙上前坐在曹宝珠身边,握着曹宝珠的手挪到瓶颈处的把柄上,然后轻轻顺着曹宝珠的后背安抚道:“你待会把手紧紧扣在把柄处就不会摔了。”   “姑娘!奕王殿下过了二门了,正往前厅去,夫人让我过来说一声,让您准备好!”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子里,哒哒说完一串话,接过荷香递来的赏钱后,又眉开眼笑地跑出去了。   屋里顿时忙乱起来,又等了一会,两位妈妈见吉时到了,忙扶起曹宝珠往正厅去。   未来夫君就在几步远之外,等着娶自己回家,想到此处曹宝珠终于有了新嫁娘的自觉,脸开始渐渐红了。   元安帮她拿着宝瓶和苹果,等曹宝珠和奕王给曹将军曹夫人行过礼后,才会还给曹宝珠。   元安跟着曹宝珠一起去了前厅,看着曹宝珠和奕王行礼,眼圈渐渐红了,她笑着擦拭这泪水,没想到宝珠这就嫁为人妇了。   曹夫人早就哭成了泪人,拉着曹宝珠的手舍不得放手,恨不得跟着曹宝珠一起去奕王府,曹宝珠的外祖母搂着曹夫人劝了许久,曹夫人才松了手。   因为曹清朗此时正在前往舜国的路上,便由全福嬷嬷背着曹宝珠上轿子。   奕王骑着高头白马,春风得意,听着身后八抬喜轿里传来新嫁娘的哭声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些心疼新嫁娘哭得伤心,心里暗暗琢磨着提前备好的点心是不是不够哄新嫁娘开心,要不要让人再去熙春楼和三元楼买些回来?   曹宝珠上轿后,元安也告辞,前往奕王府观礼。   等元安从奕王府回家后,早已累得抬不起手,她趴在浴池里,享受着小茴和春桃的按摩,舒服的眼都睁不开了。   宝珠终于大婚,希望二表哥日后会好好待宝珠。   而西院月明斋,沈惠却呆坐在院子里,今日是奕王大婚之日,等一个月后她入奕王府,又会是什么光景?可有今日这般热闹隆重?   她对侍立在一旁的书雪道:“母亲今日可还好?”   书雪叹了口气,“太太还是老样子,把我骂了一顿赶出祠堂。”   沈惠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她毁了母亲,还是母亲毁了她…… 第88章   曹宝珠婚后过得比在曹家还自在些, 奕王除了在朝中没事找事,挑挑太子的刺, 其余时候都陪着曹宝珠, 临城大街小巷的酒楼饭馆都被他们逛了遍,元安再见到曹宝珠时都惊了一下, 曹宝珠的脸越发圆润了。   不过曹宝珠本就白嫩可爱,丰腴些倒是更好看,奕王对越来越软和白嫩的新媳妇显然十分满意, 曹宝珠眉梢眼角都是春色,一看就是新婚美满。   今日奕王去了京郊大营,要两三日才能回来,曹宝珠婚后第一次和奕王分别那么久,她不但没有失落, 还背着奕王长舒了口气,一脸不舍地送奕王出门后, 揉着酸疼的腰欢天喜地去找元安了。   这是元安从临城回来后,她第一次说去沈家没有人拦着,从前在娘家时, 曹将军一听说她要去沈家就吹胡子瞪眼, 现在不但没有人拦着,到了沈家还有长公主身边最器重的女官绿萝出来迎接。   绿萝见曹宝珠下了马车, 忙上前笑脸相迎, “王妃终于来了, 娘娘和郡主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曹宝珠听见绿萝的话还傻愣了一下, 她从八岁开始几乎日日到沈家上课,还三天两头赖在沈家和元安睡一起,沈家都快成她另一个家,进出沈家来去自如,比在外祖家还自在,这还是头一次被这么隆重的接待。   曹宝珠看着二门处几十号人,觉得有些好笑,“绿萝姐姐,我又不是头一次来,你带这么多人来干嘛?吓了我一跳呢,差点就要人把马车赶回去了。”   绿萝亲自上前扶着曹宝珠,笑呵呵道:“您如今可是奕王妃了,和从前可不一样了。”   曹宝珠忙摆手,“绿萝姐姐可别取笑我,你如果真觉得我今日不同往日,就让小茴姐姐把千日酱的秘方送我如何?荷香姐姐总做不出那个味儿来。”   绿萝失笑地看着眨巴着眼笑得眉眼弯弯的曹宝珠,“王妃还是自己和小茴要吧,她如今是郡主身边的红人了,我可指使不动她了。”   然后绿萝伸手请曹宝珠,“王妃快些请吧,郡主可要等急了。”   元安在前厅伸长脖子往外望,长公主见女儿急切的模样,只无奈地摇摇头,倒也没有说元安不稳重之类的。   “宝珠!”元安远远看到绿萝引着曹宝珠过来,忙拎着裙摆迎上去。   小姐妹俩手挽着手,亲密地进了正厅。   曹宝珠像模像样地给长公主行了晚辈礼,“侄媳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扶起曹宝珠,笑眯眯道:“好孩子,快起来。”长公主十分热情地携着曹宝珠的手坐下,一点看不出来沈家如今和奕王算是敌对。   曹宝珠也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她又与元安十分亲密,在长公主眼里,她就想自己另一个女儿一样,如今见曹宝珠容光焕发,一看就过得很好,这才放下心。   曹宝珠此次来沈家,是要和元安一起出去吃酒的。   奕王带她去了一家十分偏僻的酒馆,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十分难寻,若不是奕王带着她去,她就是在临城住到白发苍苍也找不着,酒馆里的竹叶酒和菊花糕十分味美,她吃过后就一直惦记着带元安去尝尝,但是奕王一直痴缠着她,她也没有机会来找元安。   如今好不容易奕王要离家好几天,她赶紧就来找元安了。   长公主自从知道元安在淮阳郡街上被掳走后,元安一出门她就觉得心惊肉跳,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让她天天憋闷在家里,元安定然不会开心,故而曹宝珠向她说明来意后,长公主略犹豫了下就应了,只是让小姐妹俩带足了护卫,才放她们出门。   往常两人一起出门都是曹宝珠蹭元安的马车,如今也轮到元安蹭曹宝珠的马车了。   元安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里精致的装饰,对曹宝珠笑道:“从前你总说羡慕我的马车好,如今你也有了这么好看威风的马车,可开心了?”   “当然开心啊!”曹宝珠兴冲冲地从一旁的案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碟花糕,献宝似的往元安嘴里塞了一个。   “呜!”元安一口咬下半块,又香又甜的花糕在入口即化,花糕里还有香香脆脆的细果,元安囫囵吃了半块花糕,然后细细品尝剩下半块,等一整块都吃完了,才赞叹不已:“这是我尝过最好吃的花糕了!”   “好吃吧!”曹宝珠也拿起一块花糕塞到嘴里,十分得意道:“寻常的花糕都是用白面裹着糖馅,这个却是糖面中夹着细果,一层糖面一层细果,每一层细果都不一样,我一尝就知道你肯定爱吃,回头我天天让人给你送!”   元安一边吃花糕一边调侃:“听说二表哥这段时间带着你逛遍了临城大街小巷,你这小日子过得比这花糕还甜蜜,难为你还能记起我,果然我是我好姐妹。”说着元安双手环抱着曹宝珠的肩膀,对曹宝珠挤眉弄眼。   曹宝珠脸一红,劈手抢过元安手里的花糕,“坏元安,不给你吃了!”   元安忙作揖求饶,一旁的小茴和荷香看着两位主子玩闹,也抿着嘴直乐。   曹宝珠所说的那个酒馆果然十分偏僻,马车七绕八绕,绕的元安头都晕了。   元安站在酒馆前看着朴素竹制的酒馆大门和招牌,对曹宝珠感慨道:“难为二表哥能找到这个地方,要是我,说什么也找不到这地方。”   整个酒馆都是竹子搭建而成的,没有一丝富丽奢华,但是满屋子青翠的绿竹让人不禁心情舒畅,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元安和曹宝珠在一张竹桌前坐下,一个神气的小二忙甩着手上的白布上前,“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咱们今天有菊花酒和菊花糕,还有一样新出的万象糕,两位可要尝尝?”   曹宝珠忙问道:“没有竹叶酒了吗?”   小二笑道:“客官来的不巧,若是昨日来还有,今日却是没了,下一场酒要三日后才开封,客官若喜欢,可以三日后再来。”   曹宝珠有些失望,有些泄气地对小二道:“那就把你刚才说的都上了吧。”   小二忙答应了,往后厨传话。   这里的菊花糕果然非同凡响,晶莹剔透的菊花糕里还能看到新鲜的菊花瓣,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元安看着都舍不得吃了。   曹宝珠却一点都没有不舍得,菊花糕做的十分小巧,曹宝珠一口一个吃得十分开心。   元安看曹宝珠吃得香,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再好看也是用来吃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两人一边吃菊花糕和万象糕,一边对饮,这里的菊花酒几乎没有酒劲,但是却格外香醇,一口下去满口都是菊花香,元安和曹宝珠时不时碰下杯,格外畅快。   当然元安没有忘记打包些带回去给父母兄嫂尝尝。   两人吃到中途,奕王府的管家突然寻来了,他一进酒馆就四下张望,看见曹宝珠后忙上前急切道:“王妃,赵郡王府来人,说郡王妃要生了!”   曹宝珠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桌面上,她猛地起身问道:“这日子不对啊!怎么这么早?”   管家忙回道:“小的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早产了,王妃可要去看看?”   曹宝珠慌得六神无主,元安忙起身搂着曹宝珠安慰道:“别怕,你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陪你一起。”   曹宝珠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样紧紧抓着元安的手,哭着点点头。   等元安和曹宝珠赶到郡王府时,曹敏已经开始大出血了。   曹夫人在产房里陪着曹敏,赵郡王和曹将军站在产房外泣不成声。   曹宝珠脑子嗡嗡作响,看着紧紧闭上的产房,惊恐地后退一步,撞在元安怀里。   曹宝珠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突然惨叫一声“姐姐!”,然后一头冲进了产房里。   曹宝珠太过悲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元安的手,连带着元安也被她带进产房里。   产房里的血腥味什么浓厚,曹敏的床褥被血浸透了,元安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来这么多血,曹夫人瘫坐在一旁,几乎哭晕过去。   曹宝珠终于放开了元安的手,扑到曹敏身边,握着曹敏的手大哭:“姐姐!我来了!你醒醒啊!”   曹敏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对曹宝珠笑了下,眼泪从眼角滚落,“宝珠,姐姐对不住你,你要和奕王好好的,听见了吗?”   曹宝珠拼命点头,“姐姐,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好的呜呜!”   曹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姐姐……姐姐也会好好的……”   曹敏看到站在远处的元安,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元安露出一惨白的笑脸:“郡主也来了。”   元安往前两步,不忍地望着曹敏,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在这样的生死大事面前,什么话都没用。   曹敏转过视线,对曹夫人和曹宝珠道:“母亲和妹妹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和郡主说。”   曹夫人和曹宝珠当然不敢出去,只怕自己一走,曹敏就断了气,她们连至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曹敏见她们不肯出去,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身下的血如泉涌一般,曹夫人和曹宝珠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出去。   元安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曹敏怎么会想和自己单独说话。   曹敏看向元安的目光怨中带恨,良久之后像是突然解脱了,她转过视线看着头顶的帷幔缓缓开口:“我真羡慕你。” 第89章   元安走到曹敏身边, 眼看曹敏的生机渐渐流失,她与曹敏相识多年, 初识曹敏时, 她是最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姐姐, 如今却命悬一线。   元安十分难过,就算曹敏之前为了赵郡王违背父母之命,更做出大逆不道的丑事, 可是她现在才刚刚十九岁,正是花骨朵开始绽放的年纪,却已经快要枯萎了。   她上前握住曹敏满是冷汗的手,“曹姐姐别说话了,我让太医再进来看看, 也许……也许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   曹敏微微摇头,“已经来了四五个太医了, 我如今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元安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曹敏,她也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 曹敏为什么会把她单独留下来。   曹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枯瘦的手突然死死抓住元安的手腕,元安吓了一大跳, 刚想挣扎, 可是一想到曹敏身下汩汩流淌的血, 顿时不敢动了。   曹敏出血太多, 药粉已经止不住了,医女已经用上了草木灰。   元安看此遍体生凉,草木灰都用上了,曹敏是真的无力回天了,宝珠该伤心死了……   “郡主!”曹敏的眼睛突然亮的吓人,她死死望着元安,“我的孩子死了,现在我自己也要死了,我死后可以不入赵家祠堂,不葬赵家祖坟,你嫁给五郎和原配没有区别,五郎心悦于你,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好不好?啊?”   “你胡说什么?!”元安被曹敏一番话惊的一佛升天,曹敏的话实在太荒唐了!她为什么要嫁给赵晏?   曹敏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死死攥着元安的手腕,眼中渐渐浮现出狂意,“我没有胡说,只有你嫁给他,他才会开心,我也才能安心,我都快死了,你不答应就是要我死不瞑目!”   “荒唐!”元安用力扒开曹敏的手,“嚯”地起身,眼中全是被冒犯的愤怒,“曹姐姐人之将死,我以为你会想到险些被你坑害掉一辈子幸福的妹妹,没想到你却满口胡言乱语,你安不安心与我有何相干?”   元安被气很了,说话也口不择言,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就像她说的,曹敏是将死之人,她何必对一个将死一人词严厉色?   曹敏趴在床边,又哭又笑,“宝珠……宝珠现在不是很好吗?”   元安觉得自己留下来就是大错特错,曹敏只怕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转身便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看着曹敏,问道:“曹姐姐,你是曹世叔和曹婶婶的掌上明珠,所以你犯了大错,曹世叔和曹婶婶拼着得罪沈家和当今也要保下你。你是宝珠的亲姐姐,所以她宁可自己嫁给名声浪荡的奕王,也要让你得偿所愿,宝珠如今是过得很好,那是皇天菩萨保佑,不忍宝珠这样的好姑娘不幸,才让奕王浪子回头,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自己当初不是也嫌弃奕王风流吗?”   元安忍不住叹息一声,“他们与你血脉相连,是骨肉至亲,所以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会迁就你保护你成全你。”元安静静看着曹敏,“可我不是你的至亲,我不会委屈自己成全你。”   说完元安脚步沉重,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元安仰头看着秋日的太阳,只觉得比炎炎夏日的阳光还要刺眼,眼泪不自觉顺着眼角滑落,曹家人和赵郡王皆是一脸悲痛欲绝,曹夫人和曹宝珠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小茴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元安,担忧唤了一声:“郡主……”   元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在一片哭声里轻声对小茴道:“我们回家吧。”   小茴忙点头应了,扶着元安朝外走去,赵郡王妃眼看快要不成了,郡主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元安回家的路上吐得死去回来,春桃捧着痰盂,小茴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一脸自责:“都是我不好,明知道郡主见不得血腥,怎么能让您被奕王妃带进了产房。”   元安吐完后虚弱地趴在小茴身上,小茴倒了一盏清水给元安漱口,等元安吐出清水后,春桃赶忙将痰盂拿下了马车。   元安无力地摇摇头:“与你无关,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如果知道进去后曹敏会对她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进去。   就在元安吐得昏天黑地时,曹敏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再次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留下赵晏。   赵晏紧紧握着曹敏的手哭得一脸悲痛,曹敏满足地看着赵晏的脸,虚弱地道:“无论你是真情还是假意,能看见你因为我伤心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赵晏忙凑近了听。   “我……我当初……当初如果……没有闯进咳咳……那个书房,该有多好……”   她如果没有闯进那个书房,就不会发现里面还有密室,就不会发现那副画像,也不会发现那些见不得光的书信,她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赵晏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曹敏,“你会好起来的,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曹敏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下,眼中出现了几分歉疚,若是元安郡主嫁给五郎,就算有朝一日五郎的谋划失败了,有元安郡主和沈家在,或许他还能留一条命。   是她没用……   曹敏的瞳孔越来越涣散,最后一丝气息也灭了。   赵晏颤抖着手拿起床边小几上的羽毛放在曹敏鼻下,羽毛纹丝未动。   赵晏握着曹敏渐渐开始变凉的手痛哭不已。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元安刚从正院给长公主请安出来,就听到外院的管事来报,赵郡王妃没了。   元安站在院门口沉默许久,半晌后长叹一声,然后扶着小茴的手回自己院子里。   曹敏毕竟是奕王的姨姐,为了表示对曹家的看重,他日日陪着曹宝珠去赵郡王府吊唁。   九月初十,是沈惠入奕王府的日子,可这日奕王依旧陪着曹宝珠去了赵郡王府,奕王府只来了一个管事和一个嬷嬷,和四个轿夫,用一顶粉红小轿抬着一身粉红嫁衣的沈惠从侧门悄无声息地入了奕王府,连酒席就没有摆一桌。   一直等着沈惠入奕王府,好看曹宝珠笑话的人不由有些失望,还有些人的心思却活泛起来,奕王如此不给沈家面子,看来确实和沈家离心了,如今朝中分为太子和奕王两大势力,他们是不是也该站队了?   曹敏的死在临城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众人提到她最多叹息一声红颜薄命。   如今临城百姓议论的最热闹的就是即将远嫁虞国为后的仪嘉郡主。   九月十六,仪嘉一身火红的嫁衣,在承恩殿拜别三位圣人以及长公主和沈国公,以镇国公府义女的身份远赴虞国和亲。   元安早在前一天就到泰康宫陪仪嘉,她如今名义上还在养病,自然不适合出现在虞国迎亲使者面前,便只能在泰康宫泪别仪嘉。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元安便经历过生离死别,只觉得人生太过无常。   她从泰康宫回到沈家后,坐在秋千架上抱着已经长到一尺半高的无名花。   离初冬只有一个半月了,可是余公子却了无音讯。   小茴在屋里整理元安的首饰,元安如今渐渐大了,一些孩童带的首饰已经不合时宜了,长公主吩咐她把那些金猪金锁什么的都挑出来送到金铺融了,重新打些时新的首饰。   “郡主,”小茴抱着几个盒子从屋里出来,摆在元安身旁的案几上,请示元安:“这些都是郡主儿时故友送的,该如何处理?”   元安把花盆放在一旁,眼中露出几丝怀念,这些都是玉郎哥哥送她的。   她拿起一个精致的黑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玉麒麟,只是当年渡口送别时,玉郎哥哥送她的,她还把自己从小带着的护身符送给了他。   元安摩挲着手里的玉麒麟怅然若失,小声说了一句,“玉郎哥哥,你如今还好吗?”   小茴在一旁听着不真切,以为元安喊的是余浪哥哥,慌忙四下看了看,见院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放心,忙对元安道:“郡主,咱们可是说好的,长公主和国公爷不点头,您可不能和余公子有逾矩之处。”   元安觉得小茴十分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和余公子有逾矩之处了?”   小茴压低了声音道:“您刚刚不还唤他余浪哥哥了吗?在外人眼里您和余公子可是——”   “我什么时候喊余浪哥哥了”元安忙打断小茴的唠叨:“我刚才明明喊的是玉郎……哥哥……”   元安话音未落已经傻了。   余浪玉郎……玉郎余浪……   元安忽然觉得十分不真实,她自认识余浪以来,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都依礼唤他余公子,这么久了竟然没发现他的名字和儿时好友这么相像。   余公子会是玉郎哥哥吗?   不对不对!元安忙摇摇头,若他是玉郎哥哥,他为什么不对自己说?   她想起今年生辰时余浪送来的那支红玉梅花钗。   “只要我还活着,在你十五岁前我一定回来,等你及笄宴上,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元安恍惚想起当年临别时,玉郎哥哥对自己说的话,今年生辰前后她足足在心里骂了玉郎哥哥一个月,说好了回来却没有回来。   元安紧紧攥着玉麒麟,又好气又好笑,在心里愤愤道:若你真的是余公子,还骗了我这么久,我可不轻饶你! 第90章   元安自从发现余浪和庒玉郎可能是同一个人, 便日日盼着光州送来余浪的消息,可是光州那边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元安失落之余,只能日日盼着无名花赶紧开花。   近来当今对太子愈加不满, 甚至说出了太子德不配位之言, 元安即使从不理会朝政,也嗅到了即将到来的风雨。   沈国公父子三人也越发的忙碌, 时常深夜才归来, 沈家莫名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让元安觉得十分不安。   十月十六, 时已秋末, 距离仪嘉离开临城的日子正好一个月, 距离初冬不足半个月。   曹宝珠在半个月前被太医诊出了一个多月的喜脉,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太医便说曹宝珠因为伤心过度, 伤了胎气, 情况有些不好。   吓得奕王面如土色, 忙按照太医的吩咐,将曹宝珠摁在床上休养, 日日喂养胎的汤汤水水, 如今曹宝珠是连二门都不能出, 她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有因为姐姐的离世而伤心, 元安怕曹宝珠总不开怀, 既伤己又伤了孩子, 几乎日日往奕王府跑。   如今沈家和奕王府虽然不对付,但是对于日日出入奕王府的元安,两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宝珠肚子的孩子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要先放一边。   这一日元安刚从奕王府回来,却见墨兰和寒竹凑在一起,一脸惋惜地叹气,见到元安回来后脸色一变,干笑两声就要出去。   元安忙拦下她们,问道:“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墨兰犹豫不定,在元安再三催促下才道:“回郡主,仪嘉郡主刚入虞国边界,虞国老皇帝就崩了。”   元安大喜,刚扬起笑容,就想起来如今两国是邦交,自己也不能太喜形于色,忙轻声咳嗽两声收起笑脸:“虞皇崩逝,那仪嘉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老皇帝都死了,仪嘉还能嫁给谁?   墨兰听了元安的问话,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元安见到墨兰的模样,心里顿时生了不好的预感,她试探性地问道:“仪嘉是不是出事了”   墨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元安,继续道:“仪嘉郡主为保两国邦交,已经……已经殉了虞皇了!”   “你说什么?!”元安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句,仪嘉才十七岁,她为什么要殉虞国皇帝?   墨兰又重复了一遍,元安听后呆愣在原地许久,就在小茴和墨兰差点被元安的反应吓哭时,元安突然伏在小茴身上痛哭不已,“你才十七岁!你为什么要殉一个老头子?!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不殉葬了,两国就要打仗了不成?!”   元安虽然与仪嘉相识没多久,但是她和仪嘉一见如故,感情不比相识多年的好友差多少,听到仪嘉殉葬的消息,元安伤心不已,哭得路都走不稳了,连着七日,日日都去栖霞庵的梅林小筑里吊唁祭拜仪嘉。   元安得到的消息是飞鸽传书回临城的,等驿站把仪嘉殉葬的消息送回临城时,还带了一个让整个大尧震动的消息。   元安一语中的,仪嘉的死确实没有保住两国交好的局面,虞国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陈兵百万,百万雄师的利刃直指尧国。   尧国朝野震惊,无不痛斥虞国新皇言而无信,十分卑劣。   大尧建国至今不过七年,哪里比得上虞国建国百年的底蕴?   朝野内外无不人心惶惶,沈国公数次上书求当今准许他带兵驰援边境,却都被当今驳回,沈国公最后一次上书时,当今甚至当着满朝文武重臣的面斥责沈国公目无君上,更当着诸位重臣的面质问沈国公,是不是大尧没了他这个战神,就打不了仗了?   沈国公心灰意冷,当朝脱下官帽官服,卸下军职,回家当个闲散的国公爷。   事后太子和奕王皆上书,恳求当今同意沈国公出兵边境,皆被驳回。   而此时,尧国不止面临虞国之患,还有内忧,一支精锐之师,正乔装成商旅,从定州赶赴临城。   时已十一月中旬,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格外晚些,去年此时,临城已经是银装素裹。   今年此时,元安院里杏树上的黄叶还没有落尽。   无名花也还没有开。   数年没有生过病的沈国公卸下军职回家后就病了,虽然病得不重但是总是反复,太医说沈国公忧思过重,要沈国公放下心事,病方才能好。   可是沈国公只要一想到虞国的军队正对尧国边境虎视眈眈,就急得直上火,哪里能放下?   元安因为父亲的病一直不好,便去栖霞庵为父亲祈福消病,回来时突然发现自己向释幻师太讨的蜜饯丢在了仪嘉的梅林小筑里。   沈国公喝了好几天的药,一直嚷着嘴里的没有味道,释幻师太制的蜜饯酸甜可口,元安便想给父亲带些蜜饯回去甜甜口,也要父亲喝完苦药能好受些。   元安忙让小茴返回梅林小筑取蜜饯,自己先去看望父亲。   沈国公精气神倒是还好,只是病着还放不下边疆战事,站在边疆的地图前写写画画,元安在一旁劝了许久,沈国公才回床上躺着,元安哄着父亲喝完药才放心回自己院子里。   刚到院门口,就遇到二门处负责传话的王妈妈拿着一封信过来,妈妈见到元安忙上前行礼:“郡主安好!”   元安笑着让王妈妈请来,瞥了一眼王妈妈手里的信,好奇问道:“是我院子里哪位姐姐家里来信了吗?”   王妈妈忙笑着回道:“难怪那些夫人们总夸赞郡主聪明,果然不错,郡主一猜就中,这是小茴姑娘在光州的姨妈家里来的信,我正要给小茴姑娘送去。”   元安一听见光州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忙对王妈妈道:“小茴姐姐还没回来,你把信给我吧,我转交给小茴姐姐就行。”   王妈妈忙不好意思道:“这怎么行?郡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   元安低声咳嗽了一声:“顺手罢了,你给我就是,风里怪冷的,妈妈回去早些回去喝杯热茶吧。”   春桃适时上前递了一串钱给王妈妈,王妈妈忙接过钱,将信给了元安,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元安回了院子,便把让春桃等人出去,满怀期待地打开信。   这么久了,光州总算来信了,是不是余公子押货回来了?   小茴拎着食盒往许闲斋走去,正好迎面遇到王妈妈。   王妈妈忙上前谄媚道:“小茴姑娘回来了?”   小茴笑着点点头,“这么冷的天,王妈妈还在传话,辛苦了。”   王妈妈忙摆手,“我就是做些体力活,比不得小茴姑娘伺候郡主辛苦。对了,小茴姑娘的姨妈来信了,郡主心善体恤老奴,把信接了说等你回来再给你。”   小茴脸色骤变,忙问道:“是光州来的信?”   王妈妈点头笑道:“正是光州来的信,你不说光州来的信第一时间就给你送去,唉!小茴姑娘!”   王妈妈奇怪地挠挠后脑勺,小茴姑娘怎么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   小茴一路飞奔回许闲斋,发现春桃和墨兰等人都不在屋里,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她掀开里屋的帘子,入眼是一张飘落在地上的信。   元安瘫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她看到小茴,忙上前抓着小茴哭道:“信上说的是真的?”   小茴手微微颤抖,点点头。   元安脑子里“轰”地一声,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离了,她软着身子就要倒下,小茴忙撑着元安哭道:“郡主!”   元安听见自己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小茴搀扶着元安坐到软榻上,眼中滴泪:“一个月前,光州传来的消息,余公子押货途中,遇到江匪,被江匪扔到江里,尸骨无存。”   元安身体狠狠一颤,便软了下去。   “郡主!”小茴惊慌地喊道:“快人来!郡主晕倒了!快请御医!”   春桃和墨兰等人忙冲了进来,见元安紧闭着眼睛,软倒在小茴怀里,顿时吓得半死。   墨兰反应最快,忙连滚带爬地让人去请御医,春桃和寒竹小茴三人七手八脚地把元安抬到床上。   等元安醒时,已经深夜了。   长公主和秦氏坐在内室哭得眼睛红肿,沈国公和沈明哲沈明堂也在堂屋守着元安。   长公主见元安的眼睫毛颤动了下,忙上前握住元安手,哽咽地轻唤道:“安儿!醒了就睁开眼看看母亲。”   元安听见母亲唤自己的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眼就是长公主红肿的眼睛。   元安忙要起身,唬得长公主连忙摁住她,“安儿乖,别乱动。”   元安眨巴着眼奇怪地看着长公主,伸出手擦拭着长公主脸上的泪水,“母亲怎么哭了?”   长公主忙擦了眼泪,笑着对元安道:“母亲哭是因为安儿病了,现在安儿醒了,母亲不哭了。”   元安抬手摸了下自己脑袋,不烫啊,自己病了吗?   元安觉得脑袋有些迷糊,自己怎么突然就病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拉着长公主的衣角,脸上微红,对长公主道:“母亲,我……我有心上人了……他很快就要来求亲了。你见过他的,就是余公子,他虽然是商户,但是父亲都说他很好,会有大出息。”   长公主一脸震惊地看着元安,颤抖着手摸了下元安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此时只觉得五内俱焚,她已经从小茴口里知道元安和余浪的事,也知道余浪死了,元安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昏倒,可是元安此时却一脸羞涩期待地对她说,余浪很快就要来求亲了。   元安见长公主的反应,以为长公主是不同意她和余浪的事,忙挣扎着起身,搂着长公主的胳膊撒娇:“母亲,余公子虽然现在没有功名,但是他说他一定会挣到功名,光明正大来求亲的,我和他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逾越的。”   元安羞涩地笑了,绞着手指扭捏道:“母亲,余公子他很好……”   长公主颤抖着胳膊搂着元安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她轻抚着元安的后背柔声道:“好,等你好了,咱们再说这个好不好?现在先让御医来诊脉好不好?”   元安见长公主说了个“好”字,以为长公主同意了,喜滋滋地躺下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合不拢嘴。   沈国公父子三人听到内室的动静,忙挤到内室,正好听到元安对长公主说的话。   沈国公这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和自己欣赏的后辈生了情愫,若是余浪还活着,也愿意投军,他自然看好这门亲事,但是现在余家小子已经死了,自己女儿可怎么办?   元安好像完全不记得余浪已经死了,日日抱着无名花盼着开花。   十一月十五,出使舜国的曹清朗归来,他入宫复命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沈家。   “沈大哥!”曹清朗一脸焦急地对前来迎接的沈明哲道:“沈伯父呢?!快带我去见沈伯父,出大事了!”   沈明哲见曹清朗说的十分严重,不敢耽误,忙将沈明哲带到书房见沈国公。   曹清朗匆匆给沈国公行礼后,急忙道:“舜国新皇知道虞国意图对大尧出兵,让人快马加鞭赶上小侄,送来一卷国书,说愿意出面说和。”   沈国公忙高兴道:“这是好事,若是舜国肯出面,想必虞国也不会执意要对大尧出兵。”   曹清朗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舜皇在国书里附上了一个条件,指名要聘大尧美人录榜首,元安郡主为后!”   沈国公顿时笑不出来了,他重重拍了下书案,“混账!”   此时,御书房内,当今面前就摆着曹清朗口里所说的国书。   当今看着看着突然痛呼一声,大拇指紧紧按着额头,急促地喊道:“药呢?药呢?!”   一个满头珠翠的美人正端着一碗药,听见当今的喊叫,忙快步上前,扶着当今的脑袋喂了药。   当今喝下药后长舒了口气,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他闭着眼睛握住美人的手轻轻抚摸,“还是贵妃贴心,今日孩子可有闹你?”   林贵妃浅浅一笑,拉着当今的手放在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陛下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当今哈哈一笑,小心地抚摸着林贵妃的肚子,叹了一口气:“如今太子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一门心思向着沈家,老二又素来荒唐,贵妃定要给朕生个聪明的皇子。”   林贵妃娇声笑道:“长公主是太子的姑母,太子对沈家亲近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何必这么生气。”   当今冷哼一声:“太子如今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君父,只要他的姑父姑母了!”   林贵妃没有接话,只亲亲按摩着当今的额角,当今渐渐觉得困意袭来,躺在贵妃怀里慢慢睡着了。   林贵妃等当今睡着了,才看了一眼书案上舜国的国书,脸色顿时变了。   她轻声唤了当今两声,见当今已经睡熟,便轻手轻脚从龙椅上下来,端着空药碗款款往门外走去。   路过在台阶下站着的内官时动了动嘴,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御书房外走去。   当今身边的韩内官早就因为触怒当今被打发出去了,现在侍候当今的是林贵妃提拔上来的向内官,   他听见林贵妃说的话,眼中精光一闪,然后又垂着眼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91章   十二月初, 迟了许久的冬天终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也到了临城。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柳絮因风而起,冰封千里不过就是一夜的功夫。   小茴打了热水进屋, 刚进屋就看见元安穿着单薄的睡袍, 赤着脚站在窗台前。   小茴忙放下热水,从屏风上拿了厚实的大氅给元安裹上, 然后蹲在地上, 一边抬起元安的脚套上毛绒绒的兔毛靴一边道:“虽然屋里有火龙比外面暖和,郡主也不能这样就起来, 若是病了怎么办?”   “花谢了。”   元安没有理睬小茴, 只呆呆看着摆在窗台上的琉璃花盆里的无名花。   笔直的花枝上耷拉着一串紫色的小花, 花瓣微微枯萎, 元安手指轻轻碰了下, 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花根处的黑土上。   “他没有来……”   小茴拿着兔毛靴的手顿了一下, 勉强笑了笑, 装作若无其事道:“可能是余公子有事耽搁了吧……”   “是吗?”元安眼中水光微闪, “可是我大概等不了了……”   小茴给元安套上兔毛靴后,捂着元安冰凉的脚腕, 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元安才能让她开心些。   元安被小茴扶到床上, 侧头看着窗台上的无名花, 许久后慢慢转过头, 问小茴:“嗜花龙被处决了?”   小茴点点头, “秦虎去刑场看了, 听说回来后埋在被子里哭了好一会。”   秦虎就是狗蛋,元安给他办理户籍时让他给自己取了名字,总不好一直狗蛋狗蛋的叫着,狗蛋说他的亲爹既然不要他们姐弟,那他肯定不会和他姓,想了半天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元安听了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便让人给他办了户籍。   元安这段时间过得昏昏沉沉,一会想到庒玉郎,一会想到余浪,一会又看到仪嘉冲她笑,睡梦中都十分不安稳。   元安虽然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也从父兄书房里越来越晚熄灭的烛火中看出来,临城如今颇为不平静。   虞国百万雄师还停在两国边界上,既不进攻也不退兵,十分有耐心地和尧国耗上了。   舜国求娶元安的国书被当今以元安病重为由拒了,但是舜皇心意坚定,不但没有放弃求亲,甚至还派了使者带着舜国有名的神医出使尧国,不日就要到临城了。   舜皇直言,只要尧皇允婚,他即刻派使者出使虞国劝和,若是不能劝和,也愿意出兵援助尧国抵抗虞国。   沈国公知道后,生生拍坏了两张书案,关着门大骂舜皇无赖。   如今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头一个就是当今,他如今越发疑神疑鬼,不但沈国公请求出兵的折子被他驳回,就连曹将军请旨的折子也被驳了,最后竟然派了林贵妃的哥哥带兵前往边疆。   林贵妃的哥哥是个靠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捞着个爵位的无能之徒,她妹妹被当今看上之前,他不过就是个在街上卖炊饼的小贩,哪里懂得领兵打仗?   当今此令一出,大半的朝臣都跪地请求当今收回旨意,没想到当今不但不听劝,还怒斥带头的御史大夫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让自己在青史上留下清名,不惜踩了君王的脸面。   御史大夫如遭雷击,面如人色,仰天大笑三声,脱下官帽,触柱而亡。   当今见此不但不反省自身,还觉得御史大夫是用死谏来威胁他,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将御史大夫拖了出去,问罪其家人,然后不顾朝臣泣血恳求,一甩衣袖回了御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当今回到御书房后不久,就觉得有些不好,到了午后,竟然连床也起不来了。   太后和皇后前来探望,全被当今挡了回去,如今只有林贵妃可以近他的身。   当今突然病重,朝野内外顿时一片哗然,而当今宁可让朝政荒废,也不肯让太子代为监国。   与此同时,沈明哲带着太子拨给他的一队精兵,在距离临城三百里远的山里歼灭了一支作商人打扮的劲旅。   入夜,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太子敲了三下沈家的角门,里面的人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太子忙侧身进去,小厮往两旁看了看,才关上门。   太子被一路迎到外书房,沈国公已经在等候了,同样在书房里的还有奕王和徐御医。   众人见到太子匆匆赶来,急忙问道:“可拿到了?”   太子从怀里里掏出一叠纸和一包药渣,递给林太医,“幸好有祖母支开了林贵妃,我才能让人偷了这份脉案和药渣,徐御医你看看,父皇的脉案可有问题?”   徐御医忙细细翻看这脉案,看完脉案后又打开药包闻了闻,拈起一小撮药渣放入嘴里尝了尝,脸色骤变,他恭敬地将脉案双手递还给太子,一脸沉重道:“脉案上书陛下是因为急怒攻心导致血脉不畅,这才病了,可是病症却不太对,脉案上清清楚楚写着陛下头疼反复,易口舌干燥,指甲微微透着紫色,这倒像是中毒了。这药也是寻常的补药,不能对症。”   众人不由大惊,忙追问:“可能确定陛下中的是什么毒?可能化解?”   徐御医思索片刻,脸上犹豫不决,似乎能确定又好像不能确定。   奕王顿时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   徐御医这才道:“微臣也只是猜测,陛下中的恐怕是一种名叫千日癫的□□,这种毒会让人极容易生气,而且时常头疼欲裂,头疼时只有服用千日癫才能缓解疼痛,可是下次头疼时就会更加严重,如此反复,只会让人对此毒的依赖性越来越大。”   太子忙追问:“此毒可能解?”   徐御医摇摇头:“这种药极为烈性,一旦染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戒,可若是不戒除药性,也无法解毒。”徐御医犹豫了一下,又道:“若真是千日癫,只怕当今只有……”说到此处徐御医不敢再继续了。   太子忙道:“徐御医只管直言。”   徐御医这才继续道:“只怕当今只剩下不足一年的寿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十分震惊,书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半晌后沈国公率先回过神,他把徐御医请出去后,亲自关上书房的门后,回头对太子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陛下如今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只怕也是中毒的缘故,你身为储君,如今大尧内忧外患,你必须振作。”   太子沉默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道:“父皇当年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才揭竿而起,如今天下初定,父皇怎么就——唉!”   太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奕王也神色黯淡,这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就算这些日子昏庸无道,可是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当今竟然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数。   沈国公也沉默了,当年的邕王踌躇满志,英明神武,不然他们也不会誓死效忠邕王,没想到千辛万苦打下了江山,已经登上大宝之位的邕王却变得如此。   敏感多疑,残害直谏的忠臣,宠幸奸妃,如此种种,哪里还是当年让他们心悦诚服的邕王?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语时,太子突然起身对沈国公和奕王道:“妖妃非杀不可!还有嗜花龙背后之人,只怕最近几日也要出洞了,咱们不如先发制人。”   沈国公和奕王都惊讶地看向太子,奕王忙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太子心中一顿,看着奕王,坚定道:“我要清君侧!”   奕王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晦涩问道:“大哥要逼宫?”   太子艰难地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的沈国公,躬身到底,“还请姑父助我。”   沈国公目光沉沉,看着太子,“若真如徐御医所言,陛下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数,一年后殿下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若你现在逼宫,那么后世史书会如何书写,殿下可知道?殿下又可知自己在后世会被如何垢言?”   太子点头:“姑父所言,侄儿都明白,可是父皇如今为奸妃佞臣所惑,忠奸不辨,黑白不分,边疆战事一触即发,我等得起,大尧的百姓等不起,他们再也经受不起战火之难了,如今只有姑父挂帅才能稳定军心,震慑敌军。”   太子再次作揖:“侄儿恳请姑父为了大尧无辜的百姓,早做决断!”   奕王也跟着作揖请求。   沈国公长叹一声,问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太子忙道:“如今边疆战火将燃,侄儿恳请姑父,等侄儿清君侧后,挂帅出征。”   沈国公震惊不已,他本以为太子是要借他之手,召集分散在各军中的沈家旧部,没想到太子言辞切切,却只是请他事后挂帅出征。   沈国公一手扶起太子一手扶起奕王,叹息道:“殿下心怀大尧百姓,是我大尧之福,臣静候殿下佳音!”   太子漏夜而来,在沈家书房和沈国公达成共识后,同奕王乔装打扮后悄悄离开了沈家。   七日后,太子号令临城禁卫军和东宫府兵,剑指内宫,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当今寝宫。   当今大惊,忙调动内宫禁军,下令诛杀太子,却没想到内宫禁军早在太子掌控之中,当今竟然孤立无援。   太子身穿盔甲,在当今寝宫前跪下,大声道:“请父皇正本清源,诛杀妖妃及其兄长,将兵符交给沈国公和曹将军!”   当今在寝宫里惶恐不安,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脑总一片混乱,他披头散发拿着剑闯出寝宫,举剑直指太子,怒斥道:“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朕要废了你!朕现在就废了你!你当朕就你一个儿子吗?朕有的是儿子!老二呢!”   寒光凛凛的利剑直指太子胸前,太子丝毫不惧,眼神凛然,叩首重复一遍:“请父皇为了大尧国本,诛杀妖妃奸佞,派沈国公和曹将军出征边境!”   当今一口唾沫啐在太子头上,“朕要废了你这个无父无君的混账,奕王呢!朕现在就封奕王为太子!”   “儿臣在这!”   奕王骑着马浑身浴血而来,翻身下马后跪在太子身边,“儿臣无德无能,不堪重任,只愿辅佐兄长。”   当今用剑指着太子和奕王,怒急而笑:“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你无德无能,那你在朝上和这个逆子针锋相对做什么?!啊?耍着朕好玩吗?你不当太子,好!朕还有儿子!朕以后有的是儿子!”   奕王叩首:“儿臣不敢,儿臣如此只为了引出嗜花龙背后之人,此人对我大尧江山虎视眈眈,不可不除!”   “对朕的江山虎视眈眈的是你们!”   锋利的剑刃离太子和奕王不足一尺,众人心中一凛,太子和奕王丝毫不为所动,两人虎目含泪,双双叩首:“儿臣不敢!求父皇以天下百姓为重!”   当今暴怒道:“朕杀了你们两个逆子!”说着就举剑砍向太子和奕王。   太子和奕王伏在地上不躲不闪,一旁的亲卫忙提刀上前阻挡。   “谁敢伤我儿性命!”   头戴九凤冠,身着凤袍的皇后从软轿上下来,面露威严,冷冷看着举剑的当今。   当今看到皇后大喜,忙对皇后道:“皇后来的正好,你快管管这两个逆子。”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和奕王,想到她还是邕王妃时,老二顽皮闯祸,每每都要连累兄长,丈夫要对他们动家法,她去阻拦时,丈夫也是这么说的,“王妃来的正好,快管管这两个不肖子!”   她又看向赤着脚,头发衣衫散乱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发寒的恨意,当今正恨恨地看着太子和奕王,没有看到皇后眼中的恨意。   皇后在当今的剑下扶起太子和奕王,然后对太子温声道:“咱们家的事,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可好?”   太子忙道:“一切都听母亲的。”   皇后又看向当今,当今以为皇后是来劝阻太子的,松了一口气,也应了。   皇后便让当今和太子奕王都到寝宫里说话。   皇后进入寝宫,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贵妃,厌烦地挪过视线,对当今道:“我们一家关起门来说话,让无关的人都出去吧。”   当今犹豫了一下,“贵妃如今怀有龙裔……”在皇后厉眸的注视下,当今不知为何有些胆怯,由着太子的亲卫把又哭又喊的林贵妃拖了出去。   当今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后,“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寝宫里只有当今皇后和太子奕王四人,太子和奕王都在站在皇后身边,只有当今孤身一人立在皇后母子对面。   皇后眼中湿意渐重,她哽咽地看着当今:“陛下问我怎么变得如此,我倒要问问,陛下可还记得荣儿?” 第92章   听到“荣儿”这个名字,当今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你提她做什么?”   皇后眼中含泪, 冷笑道:“荣儿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 连提都不能提了吗?”   当今颓丧地盘腿坐在地上, “原来你是来向朕兴师问罪的。”   “当年陛下被赵王和梁王步步紧逼,仓皇败退祁州, 为了保全我们母子四人, 陛下让曹将军从小路护送我们先走, 陛下带着人从正面后退,却没想到荣儿年幼淘气, 偷偷藏在陛下运粮草的车里,陛下行出一百多里才发现荣儿藏在粮草里, 还曾派人快马加鞭追上我,让我莫急。”皇后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我相信我的丈夫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女儿, 可是陛下, 你告诉我,我们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当今眼神闪躲, “都十多年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要提!”皇后突然激动不已,“我的荣儿, 被她的父亲亲手喂了狼群!她才那么点大啊!”   皇后哭倒在太子怀里, 太子和奕王想到玉雪可爱的妹妹, 被狼群撕咬,尸骨无存,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一想到就会心痛不已,若是妹妹还在,现在也该出落的十分漂亮了吧。   “你以为我想吗?”当今佝偻着背,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当年朕带人且战且退,身边只剩下十个人不到,就这样朕还一路抱着荣儿,可谁知道我们躲到山里时,遇到了狼群,当时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和狼群拼命,若不把荣儿……我们早就被狼群追上分食干净,那时候荣儿也一样要葬身狼口!你怎么就不明白朕呢?难道朕不心痛吗?”   皇后眼中带着渗人的怨恨,“我正是明白陛下才没有因为荣儿的死怪罪陛下,我自嫁给陛下,为陛下生儿育女,打理家事,陛下要起兵,我便卖了所有的嫁妆襄助陛下,陛下兵败,我就守着陛下的血脉,陪着陛下东山再起,可是陛下是如何对我的?”   皇后字字泣血:“陛下告诉我荣儿的死讯时是如何承诺我的?若有朝一日你为帝,我便是你唯一的皇后,我们的儿子就是太子,陛下指天发誓,这辈子定不会负我,言犹在耳,陛下扪心自问,可做到了?”   “朕怎么没做到?”当今看着趴在长子怀里涕泗横流的发妻,本来因为太子和奕王逼宫而气的怒火也消了一半,他叹息道:“朕当了皇帝,立马就封了你为皇后,等冀儿成婚后就封了他为太子,朕都做到了!”   皇后嗤笑一声,“可是陛下如今为了林氏那个妖孽几次责难于我,更要废了冀儿的太子之位,不是吗?”   当今顿时觉得气短,他自从微服出访时得了林氏这个红颜,便日日沉溺温柔乡中,林氏鲜嫩的身体很好抚慰了他因为渐渐年老而产生的恐惧,再加上林氏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是他身强体壮最好的证明,他正沉浸在自己金枪不倒,老当益壮的美梦中,哪里想得起鬓角已经开始出现白霜的发妻?   奕王听到此处,突然跪下,膝行到当今面前,伏地痛哭:“父皇,林氏非您红颜知己,实是催命的红粉骷髅!”   当今忙指着奕王问道:“你这是何意?”   奕王道:“林氏自从到了父皇身边,便给父皇下了一种叫千日癫的毒药,父皇是否时时觉得头疼难忍,只有喝了林氏端给您药才能好转,每每喝完药后父皇是不是先是昏昏沉沉只想安睡,睡不到半个时辰便会从梦中惊醒,飘飘欲仙,觉得自己精力十分充沛?这都是中了千日癫的症状啊!”   “胡说八道!”当今见奕王说得分毫不差,顿时慌了神,他哆嗦着手指着奕王呵斥道:“你这逆子!如今还要来攀扯庶母,林氏是朕的贵妃,朕活着她才能活得好,害了朕,于她有何好处?!”   “因为林氏是赵晏送到陛下身边的间人。”皇后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冷笑:“陛下宠了这么久的爱妃,不过是赵晏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死间。”   “不可能……不可能!”   当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坐在地上状若疯癫,口里一直嚷着“不可能”三个字。   太子和奕王对视一眼,奕王从衣袖里掏出几张纸,捧过头顶,奉到当今面前:“这里有四份供状,一份是嗜花龙的口供,我们顺着他的口供一路顺藤摸瓜,查到了定州,可以确定,背后指使嗜花龙的人出自定州,明哲七日前带人在临城三百里外截获一队假扮成商客的精兵,活捉了其中一人,所供与嗜花龙所供皆能对上。”   奕王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一份是林氏哥哥的口供,他被儿臣派人从行军途中带了回来,他供出他和林氏本是在定州戏园子里唱戏为生,被一个贵人看中,带到京城,调教后故意接近父皇,在父皇身边伺机下毒,蛊惑父皇。还有父皇身边的向内官,已经供出了他和赵郡王府来往通信的证据!”   当今颤抖着手接过状纸,一张一张翻开后,脸上越发癫狂不已,他死死捏着状纸,“好好好!赵晏呢?!还有林氏那个贱人呢?!都给朕砍了!去!都砍了!”   当今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又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状纸,又哭又笑:“哈哈哈!朕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哈哈哈!”   奕王忙上前扶着当今,安抚道:“父皇放心,大哥在进宫前,已经让我带兵破了赵郡王府,还有朝中与赵晏有联系的人,都被拿下了,只是赵晏阴险狡猾,可能提前有所察觉,已经逃了,不过儿臣已经让人全城封锁,缉拿赵晏,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临城。”   当今好像已经忘记了太子和奕王入宫是逼宫,逼他诛杀林氏的,他拍着奕王的手,欣慰道:“好孩子,从前是朕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比你大哥还出息些。”   奕王听了此话,非但不觉得开心,还“扑通”就跪下了,“儿臣无德无才,不过是跟着大哥身后听听吩咐跑跑腿,不敢揽功!发现嗜花龙异样的是元安,查出赵晏和林氏不轨的是大哥,若没有大哥,儿臣还和父皇一样被蒙在鼓里!”   当今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有些不快,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住了,他十分欣慰地对太子点点头,“冀儿也是好孩子,朕的江山后继有人了。”   太子忙垂首道不敢。   当今又上前两步,握着皇后的手,叹息道:“之前是朕糊涂,如今才知皇后的好,还望皇后莫要怪罪朕。”   皇后抽出手,抹了抹眼角,含泪笑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臣妾怎么会怪陛下,臣妾还要陪着陛下去行宫养病,贴身照顾陛下。”   当今脸色顿时就变了,“去行宫?”   皇后哽咽道:“陛下被林氏所害,伤了底子,如今要好好静养才是,好在孩子们已经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臣妾也能安心陪着陛下养病,臣妾只盼着陛下早日康复,和臣妾白头偕老。”皇后话没说完,便泣不成声地伏在当今肩上,眼底确实一片冰冷。   当今看了一眼太子和奕王,僵硬地拍了下皇后的后背,强行扯起嘴角:“皇后说的对,孩子们都大了,朕——”当今说到此处有些咬牙切齿:“朕也能放心把朝政交给太子和奕王了。”   太子和奕王忙跪下,“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然后奕王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圣旨,又从偏殿的书桌上取了笔墨,恭敬地呈到当今面前:“还请父皇心疼儿子和大哥,写下诏书,大哥也能名正言顺地监国。”   当今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半晌才道:“津儿果然长大了。”   然后走到桌前,挥手写下诏书,然后面无表情对皇后、太子和奕王道:“折腾了一夜,朕也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林氏交给皇后处置了,皇后辛苦些。”   皇后忙行礼道:“臣妾身为皇后,本就该肃清后宫,何谈辛苦。”   当今不耐烦地挥挥手,皇后见此行目的已经达成,见当今又对她横眉冷对,也不生气,反正她儿子也大了,她还怕什么。   元安在奕王带着一幅画像到沈家时才知道这些事,那时候皇后已经陪着当今去行宫养病,朝政都交给了太子,又命奕王辅佐太子。   奕王缓缓展开手里的画像,画上是一个扎着双揪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元安看到画上的时就愣住了,这分明就是她自己。   奕王道:“这是从赵郡王府的密室里搜出来,我见画上的人有几分像表妹,便悄悄没下画像,以免送到刑部,人多口杂,坏了表妹的名声。”说着就把画像递给小茴。   元安忙福礼道:“多谢二表哥。”然后又问奕王:“不知宝珠近日可好?”   提到自己的媳妇儿,奕王顿时眉开眼笑,“好得很,如今能吃能睡,就是有些担心你的病,你若是好些了,就去府里看看她,母后走时再三嘱咐嬷嬷不许她出门游逛,以免她没轻没重伤了胎,如今正在闷得慌,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元安听见宝珠一切都好,终于展开了笑颜:“我明日就去打搅表哥和宝珠。”   奕王忙道:“我一定恭候。”然后又担忧地望着元安,叹道:“舜国的使者就要到临城了,你不要太担心,祖母和大哥都不会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的。”   元安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奕王,问道:“若是大尧和虞国开战,我父亲和曹世叔亲自挂帅上阵,大尧有几分胜算?”   “不足……”奕王迟疑了下,才道:“不足一成。”   元安点点头,又对奕王行了一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宝珠还在家里等你,二表哥快回去吧。”   奕王看着元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叹口气离开了。   等奕王离开了,元安回到屋里,看着窗台上已经快要完全凋谢的无名花,眼中泪光点点:“他们都说没有找到你,所以你还活着吧?我都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玉郎哥哥。”   “这次不是你骗我,是我骗了你,我不等你啦……”   小茴拿着画,看到元安又在看着无名花,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请示元安:“郡主,这画该怎么办?”   元安头都没有回,对小茴道:“烧了吧。”   小茴愣了一下,拿着画下去了。   元安想到几个月前在熙春舫上偶遇赵晏带着曹敏游湖,这才多久,他们夫妻一死一逃。   元安幽幽叹了口气,当真是世事无常。 第93章   第二日一早,元安便带着曹宝珠心心念念的金乳酥去看曹宝珠了。   曹宝珠一见到小茴手里的食盒, 眼睛瞬间亮了, 馋得直咽口水。   元安十分好笑, 亲自从食盒里拿出点心, 放在桌上, 曹宝珠也不客气,抓起一个就塞到嘴里, 眯着眼十分满足:“就是这个味!可想死我了, 我这两天吃什么都不得味, 就想着这口。”   元安把金乳酥往曹宝珠面前推了推,笑道:“那你就多吃点。”然后看着曹宝珠馋猫样无奈地摇摇头:“你府里做点心的师傅可是皇后亲自从御膳房挑的, 听说南北各色点心都会做,而且还做得十分地道, 这还不够你吃的,非想着我家的点心。”   曹宝珠嘿嘿一笑,“我就爱吃小茴姐姐做的金乳酥嘛!要不你让小茴姐姐跟我吧, 省的我总是派人去你家里要点心吃, 太后都笑话我了。”   元安装作一副思索的模样,半晌后一拍手, 忍着肉疼道:“罢了罢了,小茴姐姐可不能给你,我就把金乳酥的方子给你吧, 你让人按着方子做了, 至于能不能做出来这个味我就不知道了。”   曹宝珠喜上眉梢, 一脸惊喜:“元安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我年年找你要,你都不肯给。”   元安探手轻轻摸了摸曹宝珠还不显怀的肚子,摇头晃脑:“还不是怕你这个好吃的娘天天找我要点心,我侄儿被教坏了可怎么办?”   曹宝珠得了点心方子,听见元安调侃她也不生气,还十分高兴地拍了下肚子:“好孩子,娘总算发现你的好,你姑姑为了你可下血本了,连藏了这么多年的膳方都送给为娘了,你告诉你姑姑,你还想要千日酱的方子。”说着抬起头十分俏皮地冲元安眨眨眼。   元安哑然失笑,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朝小茴伸手,小茴从怀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纸,看上去约有二十多张。   元安十分豪迈地把这叠纸拍在曹宝珠面前,“这些都是我送给我侄儿的!”   曹宝珠一边伸手去拿一边好奇道:“我看看你这又当姑姑又当姨娘送了些什么来。”   “金乳酥、千日酱、迎霜兔、酒糟蟹、九品羹!”曹宝珠越看越兴奋,眼巴巴地看着元安:“这真的都给我了?”   元安收了脸上的笑容,故意沉着脸逗曹宝珠:“谁给你了,那是给我侄儿的。”   曹宝珠眼睛乐得眯起眼,坐到元安旁边,搂着元安的肩膀感动道:“元安你真好!这些可都是我爱吃的。”   元安轻轻拍着曹宝珠的肩膀,眼中闪现些许晦暗,“有了这些膳方,你以后想吃就可以让膳方做了,不用巴巴跑到我家里讨了。”   曹宝珠有些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很乐意派人去你家讨点心,每次我要一样,你都会送五六样来,还省得我麻烦了。”   元安没好气地敲了下曹宝珠的发髻:“你还说呢,你每次派人来都要折腾我屋里的侍女好半天,就为了填你这个无底洞。”   元安顿了一下,叹息道:“万一我以后离你远了,你也不会吃不到了。”   曹宝珠忙抬起头,急道:“咱们说好的,就算成了亲咱们也要做好姐妹,一起带孩子一起吃喝玩乐的!你要往哪去?”   元安忙收敛起眼中的黯然,调侃地看着曹宝珠:“我听说二表哥计划着等你生了孩子,就带你去江南玩,我倒是想跟着一起,就怕你和二表哥嫌弃我碍手碍脚,不乐意带我啊。”   “他敢!”曹宝珠一叉腰,气势汹汹道:“他不带你,我就不理他了!”   元安噗嗤笑出声来,笑话曹宝珠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也不是吴下阿蒙了,如今都敢和二表哥叫板了!”   曹宝珠脸一红,埋在元安肩上:“哎呀!你怎么拿我取笑!”   元安和曹宝珠说了好一会话,临走时恋恋不舍地把耳朵贴在曹宝珠肚子上,听来听去也没有听到传说中的胎动,只好遗憾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到宝珠的孩儿出世。   元安走到二门时,一个丫鬟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扑在元安脚边跪下。   小茴和春桃吓了一跳,慌忙挡在元安身前,指着脚下的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横冲直撞地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丫鬟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元安微微蹙眉,是沈惠身边的书雪。   书雪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求郡主去看看我们姑娘吧!她现在病得起不来了。”   元安眉头微皱,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是里奕王府,沈惠的侍女在奕王府拦住她,哭求她这个沈家人去看看病中的沈惠,这算什么?告诉别人奕王苛待沈惠吗?   元安抬脚就想走,可是想到沈惠和她同出一门,她这步子还是没迈出去。她叹了口气,对小茴道:“你去和奕王妃说一声,我去看看沈惠。”   小茴领命去了,元安眸子微冷,看着书雪问道:“可请太医了?”   书雪眼圈微红,“姑娘在不得奕王宠爱,不敢惊扰太医。”   元安冷冷一笑:“奕王和奕王妃都是心善之人,就算惠姐姐不得宠爱,奕王也不会连太医都不肯请,惠姐姐病了不请太医,请我去又有何用。”   书雪忙哭道:“不是姑娘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擅自主张!只求郡主可怜可怜我们姑娘,看在我们姑娘和您血脉相连的份上,看顾她几分。”说完书雪就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哭泣。   元安有些不耐地盯着书雪,她若直接说沈惠思念家人,想请她去说说话,她或许会欣然前往,不管怎么样,沈惠和她都是一条血脉上的姐妹,何必做出这副姿态?难道她不知道,若是二表哥知道了,只会更加不喜她吗?   元安淡淡说了一句:“带路吧。”   书雪忙擦了眼泪,恭恭敬敬地在前带路。   沈惠的院子在奕王府最西边,虽然偏僻冷清些,但是屋里屋外都焕然一新,院子都是名花异草,屋里的摆设也都是好物件,元安还注意到院子一角还有一个小厨房,元安心里稍稍有了底,二表哥虽然不喜沈惠,但是也没有苛待她,至少在吃穿用度上算得上厚待。   书雪掀开帘子,元安踏入内室,顿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屋里的火龙烧的十分旺,等元安看到躺在床上的沈惠时,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二表哥和宝珠果然不是那种会故意苛待沈惠的人。   沈惠躺在床上,虽然脸色有些不好,但是并没有多少病色,从面上看不出沈惠生病了。   元安坐在距离沈惠三尺远的绣墩上,对沈惠笑道:“书雪着急忙慌和我说惠姐姐病了,如今看惠姐姐精神尚好,我就放心了。”   沈惠顿时泪眼朦胧,楚楚可怜抹着眼泪哭诉道:“我如今不过是数着日子熬着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惠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元安接过书雪端过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香悠长,是好茶,元安将茶盏放在书雪手里的托盘上,对沈惠微笑道:“惠姐姐穿的用的都是好的,可见二表哥待惠姐姐十分优厚,惠姐姐何必自己钻牛角尖?”   沈惠苦笑一声:“我一个弱女子,守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的夫君不待见我——”   “惠姐姐,”元安打断沈惠的话,提醒道:“惠姐姐当心说错话,你该唤奕王主君才是。”   只有被奕王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奕王府的曹宝珠才有资格唤奕王夫君,按礼,沈惠只能唤主君。   沈惠脸色一僵,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她本以为元安会看在自己是她堂姐的份上给她留几分面子,可是没想到元安竟然言辞如此犀利,直接揭开了她的遮羞布,让她不得不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元安看着沈惠脸上露出熟悉的不甘,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这般下沈惠的面子,可是她却不得不提醒,沈惠若是早早就看清自己,听卫老太太的话嫁给新科进士,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夫人,也不至于被奕王利用了还不自知,若她还不看不清形势,只怕连如今这样平静的活法都保不住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元安最后一次提醒沈惠:“我知道惠姐姐来找我做什么,惠姐姐所求,我万万不能应,一来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未出阁的姑娘掺和别家内院之事的?二来我是奕王的表妹,这世上更没有当表妹的插手表哥妻妾之事的道理。”   元安不等沈惠说话就起身,最后劝了沈惠一句:“二表哥和宝珠都不是那种会苛待妃妾的人,只要你安安分分,至少还有安稳日子可以过。”   若是不安分,二表哥也不是那种会无脑容忍的人。只是这句话元安没有说出来,她想沈惠应该也明白。   元安出门前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惠扑在被子上哭泣,这次哭得倒是真情实感。   元安走出沈惠的院子,觉得心里十分不畅快,沈惠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却把自己一辈子算计完了,听说那位二甲的进士十分有才干,就连太子都注意到他了,只等着放出去历练几年,若是表现得好就要调回来。   这些是沈明堂和元安闲聊时说的,沈明堂说这些时还十分替沈惠惋惜,她若是乖乖听卫老太太的话,不要几年她就是身负诰命的官太太了,如今虽然也有品级,却终究是妾室,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妾。   元安只盼着沈惠能想通,奕王府不是沈家,没有卫老太太庇佑,她还要作妖,奕王断不会饶过她。   元安刚回到沈家,还没从车上下来,绿萝便急匆匆冲上来,对元安道:“郡主可算回来了,舜国的使臣已经入宫了,娘娘也去了,临走时让我在这等您,说您如果回来就回自己院子里,这几天都别出门了。”   元安扶着小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对绿萝笑了笑:“辛苦绿萝姐姐了,我知道了。”   绿萝陪着元安往许闲斋走去,一路上还愤愤不平骂舜国新皇无耻,拿尧国和虞国战事做要挟云云。   绿萝正骂在兴头上,一回头却发现元安停在身后发愣,绿萝忙回身唤道:“郡主?”   元安回过神,垂下眼眸看着手腕上价值连城的玉镯,听说这是南疆来的贡品,虽然比不上舜国脂玉贵重,但也是十分难得珍品,太后眼都没眨一下就给了她,这一只玉镯够多少百姓吃饱肚子呢?   “父亲和曹世叔什么时候出征?”元安突然问道。   绿萝忙回道:“听国公爷说边境局势紧张,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元安深深叹了口气,自古以来,哪场战役不是白骨累累,血流成河?若是两国真的开战,会死多少将士?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元安举目四望,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她身为大尧郡主,受父母和百姓恩养多年。   以天下养,当以身为天下。 第94章   今日沈明哲和沈明堂难得在家里, 元安让膳房做了一桌丰富的晚膳, 和沈明哲沈明堂以及秦氏在花厅里静静等着长公主和沈国公回来。   秦氏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松红色镌花椅上, 垂着眼眸的元安,莫名觉得元安今日十分不对劲,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沈明哲, 发现沈明哲脸色十分难看,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有预感,今晚可能要出大事了。   直到夜幕降临, 沈国公和长公主才从宫里回来, 两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可以想见今日和舜国使臣的谈判肯定十分不顺。   元安听见前院来报,说家主和主母已经到了门口,元安忙让人上菜, 然后跟在沈明哲和沈明堂身后前去迎接沈国公和长公主。   沈国公和长公主看到元安时脸色才好些, 沈国公怜惜地看着元安, 想到今日在宫里, 舜国使臣咄咄逼人, 非要沈家许嫁元安才肯派人去虞国说和, 而边境又传来军报,虞**队近来时时异动, 看样子就打算开战了。   沈国公虽然有战神之名, 可是他也是最不希望两国交战的, 他曾经经历过多次战乱, 知道一旦两国交战,不管哪一方胜了,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   殊不知,兴亡皆是百姓苦。   可是女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才在膝下承欢短短七年时间,让他把女儿嫁到万里之外的舜国,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长公主慈母心肠更是如此,别说舜国新皇许的是后位,就是让自己女儿去当皇帝,她也不愿意,她盼了整整七年才盼回来的女儿,她还没有疼够,怎么舍得!   沈国公和长公主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在元安面前提起舜国使臣,可是元安一看到父母的脸色就知道,舜国使臣想必是咬死了不肯松口。   元安亲自扶着沈国公和长公主入座,亲自为长公主和沈国公布菜盛汤,十分恭敬柔顺,长公主手里捧着女儿双手奉上的汤碗,却微微颤抖,胸口一片冰凉,一口都咽不下去。   知女莫若母,元安心里想什么长公主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一把握住元安的手,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安儿,一切都有母亲给你做主,你可不能犯傻!”   其他人见此也红了眼圈,沈家都是聪明人,而且又是元安的至亲,是最了解元安的人,长公主和沈国公还没回来时,沈明哲和沈明堂就猜到元安的用意,只是他们都不愿挑破。   元安也红了眼圈,后退一步,跪在长公主和沈国公面前,叩首泣道:“母亲既然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就请父亲和母亲成全女儿。”   沈国公无数次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时都没有哭过,此时却虎目含泪,看着元安的眼神既有心疼不舍又有欣慰。   长公主想一口回绝了元安,可是想到大尧无辜的百姓,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撑着额头,默默垂泪。   元安倔强地跪伏在地上,一副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长公主和沈国公还没会开口,沈明堂却忍不住了,他猛地从从凳子上蹿了起来,因为动作多大,把碗里的汤匙摔了下来,安静的只有哭声的花厅里响起了瓷片摔碎的清脆声,元安不自觉抖了一下,却坚持跪地不起。   沈明堂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突然指着元安怒斥:“你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两国交战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与你一个闺阁女儿有什么关系?!从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若是敢出来,我……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是沈明堂第一次对元安这么疾言厉色,元安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感动,她终于抬起头,挺直腰跪在地上,眸中含泪,看着沈明堂问道:“二哥哥早年也是经历过战乱的,可否告诉妹妹,伤亡最小的一场战役死了多少将士?”   沈明堂动了下嘴,没有说话。   元安又问:“请问二哥哥,一场战乱后,百姓要休养生息多久才能重新安居乐业?”   沈明堂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安再问:“以大尧如今的兵力,倾国之力面对虞国百万雄师,胜算几何?”   沈明堂踉跄两步,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元安这三个问题,字字诛心,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元安又看向沈国公和长公主,她刚才的问题与其说是问沈明堂的,不如说是问沈国公和长公主的。   沈国公从乱世中和弟兄们硬生生开辟出新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战乱对百姓而言,比没顶之灾还要可怕,可是这是他的宝贝女儿啊!   沈国公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十多岁,一边是大尧百姓,一边是女儿,舍了哪一边都是在活生生剜了他的心头肉啊!   长公主哭倒在沈国公怀里,指着元安哭骂道:“你这狠心的丫头,你让母亲怎么活啊!”   元安含泪笑了笑,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已经做了决定了,她是大尧的郡主,享受着百姓供奉的荣华富贵,也该到她护佑百姓的时候了。   元安跪在地上,朝长公主和沈国公行大礼,长公主把脸埋在沈国公怀里不敢看,只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元安一礼没有行完,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明哲突然伸手阻止元安的拜礼,元安惊讶地看着沈明哲。   她下定决心时,想过长公主会阻拦,想过沈明堂会不准,但是唯独没有想过沈明哲会反对。   她的大哥哥,是年少就成名的少年将军,是心怀天下百姓的英雄,她和大尧百姓孰轻孰重,她以为大哥哥肯定心知肚明。   沈明哲紧紧按着元安的手不让她动弹,面无表情看着元安道:“今日就算是我沈家满门男儿赴死,只要能救大尧百姓,我相信我沈家的男儿眼都不会眨一下,可你不同。”   元安看着沈明哲,微微一笑,轻轻推开沈明哲的手,元安的力气很小,可是沈明哲却被元安眼中的坚定深深震撼了。   元安再次对沈国公和长公主拜礼,沈明哲的手还伸在元安面前,却再也没有勇气去阻止。   三叩九拜的大礼行完后,元安才对沈明哲道:“我是沈家的女儿,沈家的男儿连死都不怕,难道我还会怕嫁到舜国吗?”   沈明哲浑身一震,深深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眼圈也慢慢红了。   秦氏早就哭肿了眼,她自嫁入沈家就和小姑子关系十分亲密,她把元安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长公主要为元安挑选夫婿时,她也帮着各种打听,但凡有一点不妥之处,她都要百般思量,就怕姑妹就嫁错了人,误了一生,可是如今,姑妹要嫁的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听说那位舜国新皇长相凶悍,杀人如麻。   她也跪在地上,抱着命苦的小姑子痛哭不已,老天不长眼,这样的好姑娘却要嫁给这种人!   正月十五上元节,在家里过完最后一个新年的元安,身披凤冠霞帔,带着百里红妆,在承恩殿拜别亲人。   因为当今已经起不来身,皇后要在行宫照顾他,故而承恩殿里,只有太子太子妃,奕王奕王妃,已经沈家一家。   太后自从知道元安入宫自请和亲后就再也不肯见元安,直到今日都没有露面。   元安跪在地上一一拜别,太子在元安行完最后一个礼时,亲自下了台阶扶起元安,一脸内疚:“表妹此去万里之遥,再难相见,要好好保重自己。”太子脸上愧疚之色越重,担忧道:“若是你在舜国受了欺负……”太子说到此处也说不下去了,元安远嫁他国,受了欺负又能怎么办?   元安却对太子微微一笑,“那就请大表哥好好治理大尧,只要大尧强盛,元安在舜国就无人敢欺。”   “表妹放心,我一定会励精图治,大尧一定会有无人敢轻视的一天,大尧就是表妹的后盾!”太子一脸坚定,眼中燃起熊熊野心。   曹宝珠挺着肚子哭倒在奕王怀里,她一想到元安要嫁给说书先生口中凶残丑恶的舜国新皇,她就心痛难忍,元安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是元安?   元安含泪对曹宝珠点点头,然后走到长公主和沈国公面前,再次叩首:“女儿此去万里,再也不能承欢父亲和母亲膝下,请父亲和母亲一定保重身体。”   长公主强忍着悲痛扶起元安,像是一个送女儿出嫁的普通母亲一样,轻轻拂去元安脸上的泪水:“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到了舜国要时时给母亲来信。知道吗?”   元安一一点头,眼看吉时将过,元安只能忍着悲痛拜别父母,踏上了和亲之路。 第95章   元安一步三回头, 恋恋不舍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 有些失望地缩回脑袋。   小茴轻轻握着元安的手宽慰:“太后娘娘是怕自己舍不得郡主才没有来的。”   元安眼睛鼻尖通红通红的, 失落地点点头:“我知道外祖母疼我,她老人家虽然不肯见我, 可是把泰康宫所有的好东西都搬过来了, 那架势好像生怕我在舜国会没钱花一样。”元安扁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实哪能呢,我是去舜国当皇后的, 哪里要她老人家那么操心?”   “还有你和春桃!”元安重重地拍了下小茴和春桃的手背, “母亲把你们的夫婿都选好了, 你们嫁出去就是地主婆,偏偏放着临城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跟着我一起, 我不带你们, 你们还要死要活的。”   小茴和春桃相视一笑, 春桃笑嘻嘻道:“我是个蠢笨的, 只有郡主不嫌弃我, 万一嫁人后受欺负了怎么办?还是跟着郡主好。”   小茴也道:“我被娘娘送到郡主身边时就发誓, 这一辈子都要跟着郡主了,别说是舜国了, 就是郡主要上天, 我也要扒拉着郡主的腿跟上!”   春桃也凑趣道:“小茴姐姐扒着郡主的左腿, 我就扒着郡主的右腿, 咱们一起!”   元安扑哧一声破涕而笑,拉着小茴和春桃的手,心里满满都是感动,有小茴和春桃陪着,她到异国他乡也不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曹大人请留步!”   元安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喊叫,她好奇地推开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一个小黄门骑着马朝送亲的车队狂奔而来。   太子派了曹清朗送元安出嫁,此时曹清朗正和舜国的正使骑马走在最前方。   曹清朗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一回头发现是宫里的小黄门,忙让车队停下。   小黄门离得老远就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曹清朗马前,路过元安的马车时还没忘记停下行礼。   元安见那个小黄门和曹清朗说了些什么,曹清朗点点头,然后带着舜国的使臣退到一边了。   元安心里砰砰直跳,忙回头往内宫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太后的慈恩凤车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元安的眼泪喷涌而出,外祖母还是来了。   她忙扶着小茴的手跑下马车,远远就迎了上去。   马车停下后,满头银发的太后被方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颤颤巍巍疾行到已经跪在地上的元安,扬起手重重地往元安脸上扇去,元安泪眼朦胧看着太后,不躲不闪。   太后的巴掌碰到元安的脸时只剩下半成力气都不到,轻飘飘地拂过元安的脸。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太后一把将元安死死搂在怀里,老泪纵横哭道:“我疼你一场,你如今丢下我走了,你这是要了我命啊!你把我也带上一起!”   元安当然不可能带着尧国的太后嫁去舜国,只能伏在太后怀里掉眼泪。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落泪,就连远远站着的曹清朗眼中都泛着水光。   元安窝在太后怀里,十分不舍地嗅着太后衣服上熟悉的檀香,脸上的妆容早就一塌糊涂。   “外祖母,安儿不孝,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安儿在舜国会日日为外祖母祈福,求菩萨保佑外祖母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太后轻颤着手捧着元安哭花的脸,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盛满了不舍,“我的安儿!”太后嚎哭不已,再也没有平日里雍容华贵,如今只是个要送最疼爱的外孙女远嫁的老人。   太后拼命抚摸着元安的脸,悲痛不已,惹得元安也伤心不已。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许久,方嬷嬷和小茴好容易才劝两人停下哭嚎,太后像是被利刃活生生剜去一块心头肉一样,她抹了抹眼泪强撑笑对元安道:“若是在舜国受了委屈,只管来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把我的心肝儿接过来!”   元安哭着点点头,哽咽不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方嬷嬷上前对元安行了一礼,含泪对元安道:“我无儿无女,也没有其他亲眷,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求郡主念在我教了您几年的份上,把我也带上吧。”   元安震惊地看向方嬷嬷,她早就托母亲安排好了两位嬷嬷的养老事宜,金嬷嬷领了赏赐已经回乡了,方嬷嬷却没有回乡,而是回了太后身边,她原以为方嬷嬷是准备在泰康宫陪伴太后,没想到她竟然要陪自己一起去舜国。   元安还没来得及拒绝,方嬷嬷又道:“我已经把所得的赏赐就捐给了济慈院,若是郡主不收留我,我只能露宿街头要饭去了。”   元安眼泪越加汹涌,知道方嬷嬷是下定决心了,便哭着点点头。   有方嬷嬷跟着元安,太后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在曹清朗再三催促下,祖孙二人只能哭着分别。   车队走了好远,元安回头时还能看到太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直到出了临城,元安也没有停下哭声,小茴和春桃焦心不已,便把郑慕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箱子打开了,和春桃两人十分夸张地指着箱子里银光灿灿的花冠,赞叹道:“哦呦呦!郡主您看看,这么精致的花冠我见都没见过,听说南疆那边的姑娘出嫁,父兄都会送上纯银打造的花冠和首饰,难为郑二公子让人快马加鞭,听说跑死了十几匹马,这才赶上了,郡主您瞧瞧!”   元安看着箱子一整套精致的银花冠,银项圈,银手镯,眼中浮上点点暖意。   春桃又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对元安道:“舜国使臣把这个献给郡主时说,只要郡主打开就能明白舜皇的心意,郡主收了盒子和钥匙就交给我保管了,一直没有打开过,郡主可要打开看看?看看未来的姑爷送了什么好东西给您?”   元安微微皱眉,有些厌烦地瞥了一眼春桃手里的木盒子,冷声道:“任他送什么稀世珍宝,我也不稀罕,收起来吧,若是日后舜皇提起,再打开不迟。”   元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若非为了大尧百姓,舜皇就是把全天下的宝贝送到她面前,她也不愿远离父母亲人!   春桃只好又收了起来。   …………………………   舜国的都城名为大都,位于舜国腹地,大都地势开阔,雄伟的山峦延绵数百里,正好将大都环绕其中,与临城的精致相比更加大气堂皇,也更加繁华富庶。   元安透过车窗往前看去,庞大的城池显赫巍然,巍巍伫立在不远处的城门大开,数千黑甲骑兵肃然立在两边,中间站着舜国的文武百官。   因为离得远,元安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但是为首的男人虽然谈不上雄壮,却有一股睥睨四方天下的威势。   元安放下车窗,肃然端坐在马车里,脑中全是为首的那个男人,他应该就是传说中长相凶悍,杀人如麻的舜国新皇了。   元安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那人好熟悉……   马车又行了一会,车队终于停下了,曹清朗驱马走到马车旁,隔着车窗对元安道:“舜皇亲自前来迎接郡主,请郡主下车吧。”   方嬷嬷和小茴春桃听见了,忙又整理了一遍元安的仪容,元安早起在驿站时就装扮一新,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手持一柄金丝织锦孔雀羽扇,扶着方嬷嬷的手下了马车。   小茴不知怎的,下车时突然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就连方嬷嬷都停顿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元安不敢扭头去看,心里暗暗猜测,莫不是这舜皇的长相不堪入目,把小茴和方嬷嬷都吓着了?   元安双手持扇,挡在脸前,在方嬷嬷和小茴的搀扶下朝舜皇走去。   元安元安垂着眸子,还没往前两步,就看到一双黑色描金的靴子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元安愣了一下,听见对面一阵窃窃私语之声,舜皇自己跑过来了?   元安依礼用扇子挡着自己的脸,自然看不到对面是谁,但是从他穿着的龙纹靴就知道,是舜皇无疑了。   按照舜国的礼仪,应当是由元安一步一步走到舜皇面前,然后俯首行礼,以示尊重夫君之意。但是舜皇自己跑过来的,可不是她违礼不尊重未来夫君。   元安持扇微微福身,刚俯首,就被舜皇扶着手阻止了。   舜皇的手碰到元安的手时,元安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若不是有方嬷嬷和小茴扶着她,她可能已经踉跄着后退了。   这人……究竟是谁?   元安很想不管不顾丢了扇子看个清楚,她觉得自己一定认识面前的人!   “元安郡主是朕诚意求娶来的皇后,当与朕并尊,不必如此多礼。”   舜皇的声音十分轻柔,但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在元安耳边,她手里的扇子剧烈颤动,她就算死了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元安深深吸了两口气,缓缓放下扇子,看向那个在自己梦里无数次出现的男人。   “余公子……”   元安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还活着?”元安想伸手去碰面前的人,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手动了一下,就被方嬷嬷按下了。   元安恍然回神,惊觉自己是在舜国大都城门前,面前的人是舜国的新皇!   元安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心中生出一阵狂喜,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没死!他还活着!   紧接着便是被欺骗的愤怒,她觉得脸上有些痒,触手确实一片冰凉,这才发现自己当着舜国文武百官毫无仪态地涕泗横流。   庒玉郎、余浪、舜皇。   元安心中的怒火几乎要从胸口喷涌而出,她愤愤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第96章   大都百姓这几日议论最多的就是新皇的大婚, 相传那日尧国的元安郡主踏云而来,恍若神仙妃子, 在城门口惊鸿一现, 便被新皇亲自迎入朱雀宫。   其实按理来说, 帝后尚未举行婚礼,元安郡主应当先住进驿站,等到大婚前夕才能入宫, 但是皇上非说驿站不安全, 不顾礼部尚书的阻拦,执意将元安郡主迎入朱雀宫待嫁。   礼部的蔡尚书是三朝老臣了, 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满朝就他资历最老, 但是一个三朝元老能在礼部待几十年不挪窝, 可想而知其人是如何迂腐,他几乎是日日到紫宸殿里报道,一天数次谏言, 请皇上将元安郡主挪出内宫, 待到大婚前夕再接进宫里。   皇上当然不肯,但是又不能直接驳斥蔡尚书的谏言,人家以礼服人,他这个皇上也无可奈何,但是要他把元安送出去, 那是万万不行。   要不是元安如今对他不理不睬, 他恨不得日日和心上人独处, 还送出宫去?想都别想!   提到心上人他就一把辛酸泪,元安那日在城门口痛哭后,到如今都半个月了,还对他不理不睬,而且还以未婚夫妻婚前不宜见面为由避而不见。   未婚夫妻不能见面,怎么奕王和曹家二姑娘就能天天手拉手到处吃喝玩乐?   他倒好,费了这些功夫才能与元安成婚,结果到现在别说一起策马同游了,连手都没有碰过几次!   余浪,如今该改口叫庄煜了,他日日在朱雀宫前徘徊,看着朱雀宫紧闭着的宫门,恨不得上去挠两下。   想从元安的贴身侍女下手吧,小茴和春桃一见他就直冷笑,说话也是不阴不阳,庄煜被嘲讽了还只能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谁让他隐瞒在先,心虚之下,连两个侍女都不敢得罪,生怕她们在元安面前给他穿小鞋,那他想抱得美人归就更遥遥无期了。   庄煜心里抓狂,面上却无表情盯着朱雀宫紧闭的大门看了许久,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回了紫宸殿。   庄煜的贴身内官叫福旺,本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担心孙子初登皇位,身边没有贴心的奴才伺候,便把自己使唤了好几年的内官送去伺候庄煜。又想到孙子从小受苦,几经磨难,便将内官的名字改成了福旺,希望能给孙子添福添旺。   福旺本来只是太皇太后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靠着一双极会看脸色眼睛和一双巧嘴哄了太皇太后高兴才一路高升,如今到了皇上身边,他更是磨拳擦掌,细细观察,大半年下来,自觉已经对皇上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皇上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上茶了,皇上一皱眉他就知道该磨墨了,庄煜也觉得福旺用的十分顺手,嘉奖了好几次。   自觉已经对皇上的心思琢磨十分透彻的福旺偷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回头看了一眼朱雀宫的方向,在心里直叹气。   这个大尧来的郡主也太任性了,陛下几次过来都吃了闭门羹,现在尧国使臣还没走,陛下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才忍让几分,等尧国使臣走了,这位郡主若是再这般,只怕没有好日子过喽!   陛下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不懂怜香惜玉的庄煜正在想着要不要把元安今年的生辰礼送过去,虽然元安生辰时她还在来大都的路上,但是他也亲自做好了礼物,就等着元安到大都就送给她,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以为元安知道真相时会打他骂他,就是没猜到元安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对他不理不睬,他备好的生辰礼也没有机会送,现在送去会不会让元安消些气?   庄煜刚回到紫宸殿,就被蔡尚书逮着正着,蔡尚书一逮着庄煜就开始喋喋不休,庄煜还只能微笑,时不时还得点点头,不然蔡尚书就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从头再说一遍。   庄煜只觉得人生黯淡无光,每日每夜都在期盼大婚之日,总不能到了洞房花烛夜,元安还不理他吧?   庄煜日日数着日子,盼着四月二十六早日到来,那天是司天台算了十多次才算出来的大吉之日,说是十年才能遇到一次,是龙凤呈祥的大吉,帝后在四月二十六这日大婚,定会福佑大舜,帝后也会子孙满堂,白首不离。   今日是四月二十三,距离大婚还有三日。   元安在朱雀宫里待了半个月,除了太皇太后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太皇太后十分慈和,见庄煜违礼将元安接进内宫待嫁,非但没有反对,还兴冲冲来看了未来孙媳妇几次,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没有享受过孙辈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更遗憾的是自己也没个贴心的孙女,因此一见到元安就觉得十分喜欢。   也是元安表相实在具有迷惑性,看着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她对着太皇太后眨眨眼睛,太皇太后心都酥了,恨不得这是自己亲孙女,拉着元安的手就不放了。   也是有太皇太后发了话,蔡尚书也才只能日日缠着庄煜谏言,不敢有其他行动。   而此时元安刚刚送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给她的感觉很像外祖母,让她不由生出几分濡慕之情,而回过头看到太皇太后送来的婚书她眼中就升腾起浓浓的怒火。   舜国风俗,要由男家长辈亲自拿着已经签上男子姓名的婚书,在婚前第三日送到女家,若是女家对三日后的婚礼没有异议,便由待嫁的女子亲手在婚书上签上姓名,以示双方两心相合。   元安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婚书。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元安看到婚书最下面签着的姓名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庄煜!   不但余浪是假的,就连庒玉郎都是假的!   元安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已经打开的黑檀木盒子,这是那日春桃提起的,舜皇让使臣交给元安的木盒子,元安那时候正因为离家远嫁而伤心,提起舜皇就有气,更不愿意看到和他有关的东西。   住进朱雀宫的当天,元安才想起来这个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有一块木牌子和一串干花。   那块木牌子就是当年元安送给庒玉郎的护身符,还是长公主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干花则是无名花的花瓣。   元安捧着盒子一边生气一边掉眼泪,好不容易这几日气消得差不多了,一看到太皇太后送来的婚书,她又气成了河豚!   庄煜!混蛋!   庄煜在紫宸宫翘首盼望,眼巴巴盼到天黑,太皇太后才笑呵呵地拿着婚书来了。   庄煜忙接过婚书,打开一看,庄煜和沈念两个名字并排而立,庄煜笑得合不拢嘴,忙对太皇太后弯腰作揖:“多谢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孙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欣慰不已,她这个孙子自从十岁那年回来就没见他真心笑过几次,对什么都淡淡的,在战场上差点被人一刀砍死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她本来还担心孙子太过冷心冷情,如今好了,遇到元安那个丫头,瞧他乐呵的!   四月二十六终于在庄煜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到了,卯时,元安被小茴唤醒,沐浴后,由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为她梳了凤髻,戴上了重重的凤冠,穿上了绣着九凤合舞的大红色喜服。   辰时,元安坐上凤辇,在曹清朗的护送下,绕到丹凤门,从丹凤门正门入,行到含光殿百级台阶下时下车,庄煜身着九龙踏云的喜服,立在台阶上俯视着元安。   元安很不习惯抬头仰望站的这么高的庄煜,可是她也知道,舜国每任皇后都是亲自踏过百级台阶,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夫君身边,她也不能例外。   元安执扇挡在面前,刚要踏上台阶,突然听到周围一片哗然。   元安一抬头,看到站在顶端的庄煜居然踏着阶梯往下走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到元安面前。   庄煜走到元安身边,与元安并肩而立,握着元安的手轻声道:“我陪你一起走。”   元安微微一愣,刚要挣扎,庄煜却抬起元安的手紧紧握着,含笑小声道:“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文武百官都看着呢,你不想让自己的夫君当众出丑吧?”   元安有些庆幸嬷嬷在她脸上抹了厚厚的香粉,不然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红的快冒烟的脸了。   众目睽睽之下,元安觉得应当给庄煜留些面子,可不是她已经不生气了!   庄煜握着元安的手,并肩踏上阶梯,一步一步朝高台上走去,高台左右分立文武百官,此时都有些傻眼,大舜建国一百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皇帝下高台亲自接皇后上来的,是不是于礼不合?   蔡尚书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史书礼记,有些拿不准,书里没有说过皇上不能下去接皇后,到底能不能呢?   百官最后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到太皇太后和太后身上,太后是庄煜的婶娘,不是亲娘,她虽然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满,但是到底没有说什么。太皇太后正一脸欣慰感动地抹着眼泪,别说怪罪了,她恨不得亲自下去接孙媳妇上来。   百官顿时闭上了嘴,陛下大婚之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说话,他们就不必去落陛下的面子了。   至于唯一敢落庄煜面子的礼部尚书,此时还在心里琢磨庄煜的行为到底符不符合礼制。   元安和庄煜并肩踏上高台,登上高台时元安面无表情,甚至想当众甩开庄煜的手,想了想这不仅是庄煜的婚礼,还是自己的婚礼,这才忍下了。   实在是庄煜过分了些,仗着有广袖的遮掩其他人看不清,一踏上台阶就开始摩挲元安的手背手心,元安先是羞愤,慢慢的便麻木了,等踏上高台,庄煜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元安的手,临放手前还捏了捏元安的手心。   元安:……   手都要被你薅秃噜皮了!   “揖!”   元安和庄煜相对俯首揖礼,庄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嘴都要咧道耳朵边了,得亏他有副好皮囊,不然对着他一脸的傻笑,元安可能都拜不下去了。   “却扇!”   元安放下扇子,对庄煜福身揖礼,等元安起身后,庄煜再拜。   “拜天地!”   庄煜和元安站在高台上,对着天地俯首作揖。   “拜高堂!”   庄煜和元安转向太皇太后,因为帝后身份尊重,无需下跪,只需俯首即可。   “请帝后受百官朝拜!”   庄煜再次执起元安的手,面向高台两边的文武百官,这次他倒是老实,直到百官朝拜完他都没有再行轻薄之事。   受过百官朝拜,元安便有了皇后之名,也和庄煜有了夫妻之名,至于皇后之实和夫妻之实,还得等到庄煜期盼许久的洞房花烛之时。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不但宫里摆了国宴,宫外也摆了流水席,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停。   元安在受过百官朝拜后就被送到了庄煜的寝宫,含元宫,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屋里燃起龙凤烛时,庄煜才能从席上回来。   庄煜是皇帝,自然没有人敢不长眼灌皇帝的酒,因而庄煜入洞房时其实十分清醒,但是当他看到坐在撒满花生红枣莲子龙床上的元安时,他却觉得有些微醺。   元安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花生红枣和莲子,几乎要把它们揉烂了。   喜娘笑眯眯地上前请罪,然后拿着一把银质的剪刀分别剪下元安和庄煜的一小撮发丝,然后混在一起打成结,用红线绑着放入一个绣着福娃的锦囊里,最后将锦囊埋在枕头下,此为结发之礼,只有元后才可以行结发之礼。   又有一个喜娘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两个半瓠,里面盛满了酒。   喜娘分别将酒给庄煜和元安奉上,然后恭敬道:“请陛下和娘娘行合卺礼。”   元安拿起一个半瓠,先饮了一半,庄煜也是如此,然后两人交换一齐饮干,是为合卺礼。   两位喜娘笑眯眯地接过半瓠,“恭喜陛下和娘娘礼成,愿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然后喜娘就带着小茴等人退出殿内。   如此一来,殿内只剩下元安和庄煜两人。   庄煜心中激荡不已,看着烛光下越发娇美的元安,只觉得心口发热,一阵心猿意马。   他从衣袖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玉盒,巴巴递到元安面前。   元安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还在生气。   庄煜打开玉盒,从里面拿出两个惟妙惟肖的玉蟋蟀送到元安手里,满心期待道:“这是我给你备的生辰礼物,你从前最喜欢我给你雕的蟋蟀了。”   元安终于动了下,她静静看着手里的蟋蟀,想到当年在虎头沟时,每年生辰时庒玉郎都会亲自做了蟋蟀送给她,她慢慢握紧了蟋蟀,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庄煜看着元安将蟋蟀塞到枕头下,刚高兴一会,突然就被一块红布蒙在头上,等庄煜手忙脚乱扯下头上的红布时,已经被元安推出洞房。   “啪!”   庄煜眼睁睁看着元安摔上门,看了眼手里的红布,看样子像是从床幔上扯下来的红纱。   夜风幽幽吹过,吹得庄煜萧瑟不已,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拍门:“安儿妹妹我错了!” 第97章   福旺眼看着庄煜被蒙着头轰了出来, 腿杆子都软了,两股颤颤不已, 陛下这是娶了个悍妇回来啊!别说主子是皇上, 就是寻常百姓家里, 也没有新妇在洞房花烛夜把丈夫赶出来的!   不止她,守在殿门口外的内监宫女都腿一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陛下被皇后赶出洞房,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   福旺悄悄挪动脚步, 往同样守在门口的方嬷嬷和小茴身旁凑了凑, 哭丧着脸小声道:“嬷嬷,你可劝劝皇后娘娘, 陛下可不是好脾气的!”   小茴垂着眼眸,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方嬷嬷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福旺一眼, “福旺公公多虑了,陛下和娘娘新婚夫妻耍耍花抢罢了。”说完又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   福旺从小就被净身送到了宫里,对于夫妻间的事不太了解, 他偷偷看了一眼主子, 果然看见主子不但没有生气,还扒着门说尽了好话,百般哄劝。   福旺恍然大悟,这莫不是就是常说的打是亲骂是爱?感情陛下和皇后娘娘新婚头一夜就在**?   “安儿妹妹,你听我解释啊!”   庄煜在被关在门外急的不行, 非是他定力不足, 天下哪个男人洞房花烛被心上人赶出门不着急?   “元安, 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有苦衷,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元安背靠着门,既生气又委屈,明明是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哪有难么多苦衷?   “元安!我——咳咳!”庄煜一张嘴,正好一股冷风灌进了嘴里,庄煜冷不丁吸了一大口冷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吱呀……”   庄煜刚止住咳嗽,就看见元安打开了门。   “元安——”他喜出望外地去拉元安的手,元安却一甩衣袖,转身就往内殿走去。   庄煜没拉到媳妇的手,也不生气,忙不迭地进殿,还不忘把殿门关上,把宫女内监好奇的视线都挡在了门外。   元安沉着脸坐在床边,看着庄煜关了门一脸着急地朝自己走来。   她现在一看到庄煜就来气,这个混蛋骗的自己掉了多少眼泪?   元安越想越气,突然从床上抓了几颗干果朝庄煜砸去,庄煜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砸过来的干果全都抓在手里。   庄煜摊开手,看见手心里躺着三颗莲子和一颗花生,顿时乐了,连生三子再生一个闺女,好兆头!   就是一个闺女有点少了,他涎着脸凑到元安身旁,又从床上捡起一颗花生,和元安商量道:“咱们多生一个闺女可好?”   元安听见此话顿时又羞又恼,大为光火,她猛地起身,指着庄煜气愤不已:“谁要和你生闺女?!”   庄煜闻言一皱眉,一个闺女不生?那可不成,他还想看着小小安儿长大!   元安见庄煜装傻充愣,不由气结,一时间怒从胆边生,她十分凶悍地指着庄煜气愤地问道:“你骗我这么久,什么庒玉郎什么余公子,你一直在骗我!亏我还……还……”   元安气着气着眼泪就下来了,庄煜见元安落了泪,顿时心疼不已,忙道:“玉郎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小名,我没有骗你,至于用余浪的身份骗你实在是情非得已,你别激动,我慢慢和你解释。”   元安赌气地坐在离庄煜最远的椅子上,她倒要看看庄煜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庄煜见元安能听进他的话了,忙趁热打铁解释道:“我父王本是前任太子,被先皇诬害至死,全家只有我一人逃出,被严先生带着逃到虎头沟,我十岁时,先皇迟迟无子,是我祖母做主接了我回来,又强压着先皇封了我为太子。”   元安听到此处心里的怒火没有那么高涨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心疼,她在尧国时就听说舜国新皇在登基前是舜国先皇的眼中钉肉中刺,舜国先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的日子肯定是千难万难。   庄煜继续道:“一年半前,先皇后宫的一位妃子诊出了喜脉,先皇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不但对我处处打压,甚至还把祖母软禁了起来,我也被一路追杀,不得以才避到尧国。”   庄煜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元安却觉得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疼,这些年玉郎哥哥是怎么过来的?   元安垂首揉着衣角,一开口气势已经矮了一截,“那你为什么要化名余浪骗我,还有,清远侯为什么说你是他的表侄?”   庄煜见元安的态度软和了不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拓跋衍没有骗他,适当在心上人面前装装可怜,果然有奇效。   庄煜回答道:“清远侯本是我父王手下的斥候,当年东宫被抄没,他和其他斥候一起四散逃亡,清远侯逃到战乱四起的陈国,投在当时的邕王旗下,成了开国功臣,他深知你舅舅素来多疑,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曾是舜国的斥候,怕被你舅舅猜忌,这才被我拿住了把柄。一来我在大尧行动需要一个合适又不会打眼的身份,余家公子既是皇商之子又是清远侯表侄,身份正合适,二来……”余浪深深看了元安一眼,“二来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你十五岁生辰前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元安恍然大悟,喃喃说了一句:“怪不得……”   元安看到庄煜脸上笑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忙沉了脸反驳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骗我这么久,要不是虞国大军压境,我也不会和亲……”   元安心里一咯噔,脑中灵光一闪,霍然起身,不可思议看着庄煜:“难不成此事也与你有关?!”   庄煜略带着得意,“不是如此,岳父岳母和两位舅哥怎么会同意你远嫁?其实若非我答应了清远侯不会连累到他,我真想亲自去临城提亲。”   元安暴怒,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冲天道:“若是让我父亲和哥哥知道你就是个大骗子,他们绝对要打断你的腿!你……你,你太过分了!你置我大尧将士性命于何地?”   庄煜见元安气狠了,忙上前紧紧抱住元安,“不是!拓跋衍不敢真的动兵,那是你的家国,我怎么会不顾你的感受眼看着虞国铁骑侵入你的家?”   元安挣脱不开庄煜的铁臂,气急之下张口朝庄煜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嘶!”庄煜吸了一口冷气,见元安叼着他的胳膊的力道越来越小,眼中笑意更深,元安还是舍不得伤他。   元安又舍不得下死口,呸了一口,愤愤地抬头瞪着庄煜,舔了舔牙,这人的胳膊真硬实,硌得她牙疼。   庄煜搂着元安的腰贴近自己的身子,额头抵着元安的额头,眼中只有元安一个人,他附耳在元安耳边轻声道:“安儿妹妹,你还记得从前说过的,以后要嫁个有房有地的俊俏男人吗?”   元安握拳捶着庄煜的胸口,赌气道:“那又怎么样?反正我说的又不是你!”   庄煜低声一笑,“可你现在还是嫁给我了,我现在有房有地,整个舜国都是我的,也是你的,就是不知道娘子对为夫的相貌满不满意?”   元安没压住嘴角的笑意,梨涡里盛满了蜜糖,庄煜看到元安脸上娇羞的笑容,只觉得人生至此已经圆满,他终于娶到安儿妹妹了。   庄煜的胳膊微微一松,捧着元安的脸刚要吻上去,没想到元安趁他松懈狠狠踩了一下的他的右脚,趁他吃痛之际,一转身从庄煜怀里滑了出来,冷笑一声:“我才不满意!你今晚睡软榻上去,我不和你一起睡!”   庄煜愕然,急忙道:“今日可是我们洞房花烛之夜!”   元安冷哼一声,从床上抱起一床被子,朝庄煜扔去,庄煜被大红色的喜被砸个正着,哭笑不得,元安这是还恼他呢。   元安躺在床上,背对着庄煜,嘴角的笑意十分放肆,她一拉被子盖住脸,就不理他!   今日大婚本就繁琐,元安累了一天,早就困了,此时躺在喜床上,不远处的软榻上躺着自己的心上人,她觉得十分安心,慢慢的眼皮越来越沉。   元安醒来时殿内的龙凤烛已经燃尽了,窗外也渐白,她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让她昏昏沉沉只想闭眼睡个美美的回笼觉。   元安迷迷糊糊间觉得腰有些痒,有个粗糙但却温暖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拂过她的腰,她不耐烦地抓住打扰她美梦的元凶,却反被紧紧攥住了,元安猛地睁开眼睛,哪来的手?   她动了下身体,发现自己正紧紧贴着一具精壮灼热的身体,元安迟疑了下,慢慢抬起头,庄煜正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他,被子里的手还在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庄煜趁着元安还没有回过神,突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元安傻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嘴一瘪,她头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且又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她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啊——唔!”元安的尖叫含在喉咙里,被庄煜堵得严严实实,庄煜轻轻研磨着元安的唇,元安本能地闭紧嘴巴,庄煜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突然在元安曲线优美的腰窝处轻轻拧了一把,元安浑身一颤,脸上浮现出熏熏的嫣红。   庄煜翻身把元安严严实实纳于身下,看着元安像是感受到危险的小兽一样紧紧闭着眼装死,低沉的笑声流泻而来,庄煜舔了下嘴角,眼睛发着绿光,又在元安腰窝拧了一下,趁着元安惊惶张口时突然吻上她红润的唇,攻城略地一般闯入,肆意翻搅,最后含着元安的唇反复吮吸,十分蛮横霸道,不容拒绝,却又不失温柔。   良久,庄煜撑起上身,轻轻抚摸着元安的秀发,而元安的脸早就红的冒烟,恨不得从床上找个缝隙钻进去。   庄煜意犹未尽地喟叹道:“娘子还欠为夫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元安拽过被角捂着脸闷声骂道:“臭流氓!你梦里洞房去吧!” 第98章   “啪!”   靠在门睡得正香的福旺突然被响彻云天的摔门声惊醒, 他忙起身站好,一扭头吓了一大跳。   自己主子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 福旺心里一惊,忙上前跪在地上把主子腰间歪歪扭扭的腰带整理好,期间还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主子眉梢眼角都是春色,这才松了口气。   方嬷嬷带着小茴春桃给庄煜行了礼后鱼贯进入殿内, 伺候元安起身。   方嬷嬷进来时,元安正裹着被子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方嬷嬷嘴角微微一扬,她昨夜一直守在殿外,自然知道元安和庄煜还未行周公之礼。对此她乐见其成,倒不是她仗着庄煜心悦元安便跋扈,只是她深知太过温柔贤惠的女子往往不是丈夫最宠爱的人, 郡主被舜皇骗的那样苦,若是不哭不闹就遂了他的意, 只会让他轻视。   她的目光在元安红肿的唇上停了一瞬,满意地笑了笑,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是偶尔也得给些甜头, 有个盼头, 心里才有期待, 等得到时才会更加珍惜。   自从知道元安要远嫁舜国为后, 方嬷嬷便研究出了后宫争宠三十六计, 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小茴扶着元安坐到妆台前,方嬷嬷亲自动手,给元安梳了个端庄大气的归云髻,今日是元安作为新妇头一次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元安是早就见过的,知道太皇太后十分平易近人,而且待她也非常好,元安倒是不担心。   至于太后,元安倒是有些拿不准了,太后是先皇的原配正妻,只是庄煜的婶娘,而且听说太后曾百般阻拦庄煜登基,与庄煜关系十分不好。   半个时辰后,元安身着红色鸾鸟朝凤裙,准备去给慈恩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凤辇早已在门口准备好了,元安小心翼翼地拎着长长的裙摆登上凤辇,却被坐在里面的庄煜吓了一跳。   元安一见到庄煜就想到刚才在床上的事,顿时面上通红,微微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庄煜伸手拉过元安的手,笑道:“自然是等你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元安别别扭扭坐在庄煜身旁,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庄煜的手,便由着他握着,新妇初见祖婆婆,她难免有些紧张。   庄煜见她坐立不安,便搂着元安的肩膀宽慰道:“祖母是再好不过的了,她原就十分满意你,你不用害怕。至于太后……”庄煜顿了一下才道:“太后也不是你正经婆婆,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元安点点头,暗暗在心里思忖,不用庄煜提醒她也知道太后不是个省油的灯,按理来说新皇登基,太后该从熙明宫搬到慈宁宫才对,但是这位太后以思念先皇为由迟迟不搬,至今还住在皇后住的熙明宫里。   按理来说,新婚头三日元安可以住在庄煜的寝殿里,但是三日后就该搬到自己的宫殿里,如今太后鸠占鹊巢,元安的处境就有些尴尬,庄煜本来也厌烦太后此举,后来转念一想,又乐了。   礼部尚书来请示庄煜为皇后选个新的宫殿时,庄煜便做为难状,最后一叹气,以太后不肯搬宫为由,让皇后先与自己同住,待日后太后搬走了再说。   蔡尚书本不同意,但是庄煜执意说皇后是尧国贵女,住妃嫔宫里实在不像话,也显得舜国轻视尧国,蔡尚书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帝后同住倒也不算违制,从前高祖和皇后也是同居一殿,倒是有先例可循。   如此一来,庄煜巴不得太后一辈子不搬才是。   元安和庄煜到了慈恩宫时太皇太后早已在等着了,她欣慰地看着庄煜与元安携手而来,眼中微微湿润,太后坐在太皇太后下首处不咸不淡。   元安从一旁侍立的宫人手上接过茶盏,对太皇太后福礼后上前,躬身将茶盏举过头顶,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请太皇太后饮茶。”   太皇太后忙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扶起元安,拉着元安的手反复打量,最后十分满意地一笑道:“好孩子,你跟着玉郎唤我祖母就行了。”   元安甜甜一笑,亲热地喊了一声:“祖母!”   “唉!”太皇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挥手,身后的嬷嬷忙捧着一套殷红滴血的红宝石头面,亲自取了其中一支凤钗,插在元安发髻间,然后满意地看着元安道:“哀家攒了这些年的好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元安低头羞涩地一笑,微微福身轻声道:“多谢祖母。”然后从身后的小茴手里接过托盘,托盘了放着一套卍字不到边的外裳和一双绣着青杏的鞋,这些都是元安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忙接过衣服和鞋子,捧到太皇太后面前,笑呵呵道:“太皇太后瞧瞧,鞋上的青杏水灵灵和真的一样,老奴瞧着这青杏像胖娃娃一样,太皇太后瞧着像不像?”   苏嬷嬷嘴上问着太皇太后,眼里却带着善意的调侃看着元安。   元安两颊嫣红,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   一旁的庄煜抢在太皇太后前笑道:“像!我瞧着也像!”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庄煜直乐,她拉着羞涩的元安的慈祥道:“好孩子,日后多来慈恩宫陪陪哀家,哀家喜欢你喜欢的紧!”   元安忙点头应了。   然后又给太后奉茶,这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元安半蹲着举着茶盏,手都有些端不住茶盏了,太后没有接过茶盏。   庄煜脸色一沉,扶着元安的手又说一遍:“请太后喝茶。”   太后脸色十分不好,不情不愿地接过茶盏沾了下唇就放下了,然后对元安道:“哀家手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银镯子套在元安手里。   如此一来别说庄煜,就连太皇太后脸色都变了,元安倒是面不改色,一脸感激对太后道:“多谢太后!”然后十分爱惜地抚着太后赠的银镯子。   又从春桃手里接过鞋袜,这个可不是她亲手做的,是小茴带着侍女赶出来的。   元安恭恭敬敬地将鞋袜奉上,太后不咸不淡夸了句做工精细就让女官收了。   庄煜和元安陪着太皇太后用过膳后,又被留下说了好些话,无非就是叮嘱他们要夫妻和睦之类的。   等庄煜和元安携手退下后,太皇太后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了,她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不满,对太后道:“你也回去了,日后无事不必来请安,咱们庄家没有折腾媳妇的破规矩,可明白?”   太后脸一沉,这是太皇太后在提醒她日后不许让她让皇后立规矩,她虽然不满,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她嫁给先皇那么多年也没给太皇太后请过几次安,立身不正,便不能挺直腰板让新妇立规矩。   庄煜牵着元安的手刚走出慈恩宫,便抓着元安的手把银镯摘了下来,脸色十分难看。   元安倒是不觉得什么,她拢了拢被风吹到耳边的碎发,笑道:“太后一番心意,让小茴收着吧。”元安觉得这个太后挺上不得台面的,她以为送给新妇一个旧镯子就能落元安的脸面,殊不知宫里都是人精,她没有子嗣,皇帝又与她不和,只要庄煜与元安一条心,又有谁敢轻视她   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庄煜便要去紫宸殿处理公文,虽然皇帝大婚应该沐休三日,但是庄煜刚登基不久,朝中又多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他丝毫不敢松懈。   他将元安送回寝宫,附耳在元安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急急忙忙去了紫宸殿,留元安一个人在原地冒烟。   慈恩宫里,太后走后,太皇太后觉得眼前都亮堂了不少,她站在等身的铜镜前,让苏嬷嬷拿着元安送给她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着,越看越觉得满意。   苏嬷嬷却有心担忧道:“太皇太后,您也看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似乎还未圆房……”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笑骂句:“活该,自己造的孽自己收拾去!” 第99章   给太皇太后请安后, 元安扶了下沉重的发髻,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这凤冠得有十斤重了吧?”   小茴扶着元安坐到妆台前, 听见元安的抱怨,和方嬷嬷相视一笑,方嬷嬷笑道:“哪就这么重了?这凤冠可是只有皇后才能戴,不知道有多少人红着眼盯着呢,您倒好, 还嫌沉了。”   元安动了下酸疼的脖子,撇撇嘴:“幸好只有大日子才要这么盛装打扮,要是天天都戴着,我这脖子也别要了。”   小茴见元安一直揉着脖子,忙上前替元安取下凤冠,“好在陛下后宫里只有娘娘一人,娘娘不必接见妃嫔, 婢子帮娘娘卸了凤冠,也让娘娘轻省些。”   春桃也上前两步, 和小茴一起卸了元安头上的凤冠,元安瞬间觉得头上轻了十几斤。   小茴轻轻揉着元安的肩膀, 看元安舒服得直哼唧,调侃道:“婢子看就是娘娘太懒散了些, 婢子在临城时哪次见到皇后娘娘不是带着九凤冠?看着也不比您的凤冠轻多少。”   “舅母还真的每天都戴着, 这得多累啊。”元安闭着眼睛靠在春桃身上, 拍了拍右边的肩膀, 示意小茴换个地方按摩。   方嬷嬷端了碗酒糟小汤圆, 放在元安面前,笑道:“我见娘娘早膳时用的不多,现在想必有些饿了,先吃完小汤圆垫吧垫吧。”   元安懒洋洋地指了下小汤圆,春桃心领神会,端起碗喂给元安,元安只需要张嘴就行了。   一碗小汤圆还没吃一半,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宫女,满脸愤愤,“娘娘,外头来了个姚贵妃,说要来给娘娘请安。”   这个小宫女也是元安从大尧带来的,名叫丝竹,她陪着元安远嫁大都,自然是一门心思向着元安,突然知道宫里还有个贵妃,她便替元安感到不平。   元安本来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瘫在春桃身上吃汤圆,突然听到什么姚贵妃,一下子就睁开眼坐直了。   方嬷嬷面色不虞,当初舜国使臣求亲时说得清清楚楚,舜皇后宫空无一人,若是元安郡主嫁过去,立刻就能接管后宫。   方嬷嬷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舜皇会只守着元安一人,可是求亲时说后宫没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贵妃,这算什么?骗婚吗?!   小茴和春桃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实在是这个姚贵妃出现的毫无征兆,她们在朱雀宫里住了半个月,从来没有听说过后宫里还有一个贵妃,现在大婚第二日就冒出来一个贵妃,实在是膈应人。   反观元安却是最平静的一个了,她指着刚卸下的凤冠冷笑道:“再给我戴上,我去会会这个‘姚贵妃’。”   她倒要看看,庒玉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婚第二日就敢弄个贵妃出来?   元安命丝竹带着姚贵妃去正殿等着,看着铜镜里戴上凤冠的自己,元安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她特意挑了个大红色的唇脂涂上,满意地看着铜镜里雍容华贵的自己,一扫刚才没有骨头一样的懒散,威严赫赫,看着倒是有几分唬人。   元安到正殿时就看见一个眉眼如画的佳人站在殿内等候,见到元安来了忙盈盈一拜。   元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姚贵妃,见她明眸皓齿,确实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元安看到她梳的发髻时会心一笑,端坐在上首笑道:“免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美人就是美人,说话都是细细柔柔的,元安在打量姚贵妃,姚贵妃也在观察元安,她自持貌美,可是在元安面前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新后国色天香,如今又是新婚燕尔,皇上眼里哪里还有别人?也难怪皇上在大婚之夜被新后一阵闹腾,不但不怪罪反而百般哄劝,若是她是男儿身,对着新后这张脸也发不出火来,太后的计划只怕要落空了……   “姚姑娘今日的坠马髻梳的极好看,本宫从前也爱梳这个发髻,可惜如今嫁为人妇就不能再梳未嫁女的发髻了。”元安抬手扶了下太皇太后送的红宝石凤钗,十分感慨道。   姚贵妃愣了一下,她身后的宫女忙开口道:“太后娘娘已经封了姚姑娘为贵妃,皇后娘娘应当称呼贵妃或者妹妹才是。”   “哦?”元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见姚姑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却行着妃嫔之礼,还在纳闷呢,只当我宫里的丫头笨得很,把姑娘传成了贵妃,却是我失礼了。”   姚贵妃慌忙起身,微微福身:“姐姐言重了,太后娘娘再三叮嘱妹妹要敬重姐姐,和姐姐一起伺候好皇上,说起来,太后娘娘封妹妹为贵妃时姐姐还没有到舜国。”   “原来如此,”元安眨巴着眼,一脸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姚姑娘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姚贵妃面上露出几分委屈,眼中也浮起点点泪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太后娘娘早就说要行册封礼,只是妹妹想着姐姐是皇后,总要等姐姐和陛下大婚后再行册封礼,以表妹妹对姐姐的敬重,所以妹妹如今还梳着未嫁女发髻,待册封礼后再该梳妇人的发髻。”   元安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心里却有些不屑,原来只是个口头上的贵妃,还是太后空口封的,连册封礼都没有。   若是舜皇不是庒玉郎,那今日这个姚贵妃元安认了也无妨,反正她本就打算与舜皇相敬如宾,过得下去就行。   可既然舜皇是她的心上人,除非庄煜亲口说自己有了二心要纳妃,否则她绝不允许别人觊觎她的枕席!   “既然如此,那就等姚姑娘的册封礼后本宫再改口也不迟——”   “什么册封礼?”   元安话音未落,庄煜就大步从殿外进来,衣服下摆上还有几道褶皱,一看就是匆匆赶来的。   元安不疾不徐地起身,还未拜下,庄煜就抢先阻止了,“都说了你我夫妻至亲,不必行这劳什子礼。”   元安也不客气,顺势起身,不咸不淡地瞥了庄煜一眼,淡淡说了句:“多谢陛下。”   庄煜顿时觉得有些不好,他挨着元安坐下后,眼眸微厉看着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姚贵妃,语气不满沉声问道:“姚兰因?你来含光宫做什么?”   庄煜是用的铁血手腕登上皇位的,姚兰因也是经历过那场宫变,庄煜脸色一变,她腿肚子就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还是姚兰因身后的宫女顶着庄煜要吃人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开口解释:“贵妃娘娘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拜见皇后娘娘。”   庄煜察觉到身旁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忙伸手抓着元安的手,看着元安似笑非笑表情赔足了笑脸,一转头看向宫女时却十分凶恶。   “来人!”庄煜厉声道:“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宫人拖出去杖责四十!”   宫女又惊又怕,腿一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陛下饶命!婢子是太后娘娘的人!求陛下看在太后——”   宫女话还没说完就被内监堵着嘴拖了出去,门外很快想起了打板子的声音。   庄煜看了一眼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姚兰因,温和道:“小茴还不快扶着姚姑娘坐下?”   小茴听着外头宫女的哭喊求饶声觉得十分解恨,她扶着姚兰因坐下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庄煜笑着对元安道:“姚姑娘是太后的亲侄女,也算亲戚,你也算是她的表嫂。”   元安点点头,温声对姚兰因道:“原来是表妹,春桃快把见面礼给表妹奉上。”   姚兰因看着春桃奉上的表礼,一双金镯子,一支步摇,都是上好的珍品,强撑着笑脸起身谢过,亲自捧着见面礼坐下。   外头宫女还在哭喊,她每哭一声,姚兰因的脸色就白了一分,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扑通跪下地上求饶:“陛下,月娘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陛下无故打了月娘,兰因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求陛下开恩饶了月娘!”   “姚姑娘此言差矣,”庄煜脸上写着“我是为你好”几个字,“正是因为她是太后的贴心人朕才只让人杖责四十,她口无遮拦诋毁姚姑娘名声,打死都应该。”   姚兰因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看上去十分可怜,元安瞧着都有些不忍,不过元安可没有好心到给想睡自己男人的女人求情。   庄煜继续道:“姚姑娘云英未嫁,那个奴婢却口口声声喊你什么贵妃,这岂不是要坏了姚姑娘的名声?”   姚兰因脸色更加惨白,庄煜这哪是杖责月娘,分明是在打她和太后的脸。   庄煜对小茴使了个眼色,小茴上前扶起姚兰因,发觉姚兰因的手臂微微轻颤,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就这胆量还敢上赶着和娘娘称姐妹。   庄煜等姚兰因坐稳后,才笑呵呵拉着元安的手道:“如今姚姑娘被月娘这个奴婢坏了名声,你算是姚姑娘的表嫂,又是皇后,受累些,帮着姚姑娘张罗张罗亲事,也省的太后日日惦记着此事。”   元安面上露出几分难色,“陛下这倒是难住我了,我初来乍到,去哪给表妹寻门好亲事?”   “这倒是为夫考虑不周了,”庄煜忙对元安作揖赔笑道:“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姚兰因看着庄煜和元安如民间夫妻一般相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两个耳光一样火辣辣的疼,觉得自己此来就是上赶着被羞辱。   她强笑着起身行礼,“陛下和娘娘鹣鲽情深,是我大舜之福。太后还等着臣女说话,臣女就先告退了。”   等庄煜一点头,姚兰因如同逃命一样匆匆跑了,临走时还不忘让人把奄奄一息的月娘带上。   等姚兰因走了,元安似笑非笑瞅着庄煜问道:“我见姚姑娘也是个美人,陛下就不想享齐人之福?”   庄煜忙将元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为夫不稀罕什么齐人之福,只要娘子就足够了。”然后贴近元安的耳边轻声调笑:“为夫只盼着娘子把洞房花烛还给为夫……”   元安耳朵顿时红得要滴血,啐了一口,嘴角却情不自禁扬起了笑容。 第100章   “咳!”   方嬷嬷重重咳嗽了一声, 青天白日的,也不嫌臊的慌。   元安红着脸推开庄煜,极其不自然地理了下头发,庄煜耳尖也有些泛红。   小茴和春桃等人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元安脸皮尚且薄的很,只觉得脸上烘烘作烧, 臊得不行。   庄煜看着元安面泛桃色,顿时心猿意马,心里痒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把洞房补上,可是想到还等在紫宸殿里的大臣, 他只好按捺下满心旖旎。   庄煜捏了下元安的手心, 叮嘱道:“后宫里只有你一人, 若是再有人说自己是妃嫔,直接打出去。”   元安一脸无辜状,“那若是来人又说自己被太后封了妃位,我一个新妇难不成还能把太后派来的人打出去吗?那我岂不是刚来就背上了跋扈不孝的罪名?”   庄煜微微皱眉,元安说得有道理, 她毕竟是太后,一个孝字就足够压制元安。   “福旺, ”庄煜转头看向福旺, “去告诉邓九, 让他把薛二姐调到含光宫来。”   元安歪着脑袋, 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薛二姐是何方神圣?难不成连太后都不怕?   庄煜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轻轻咳嗽一声,脸上略带讨好,“薛二姐你也见过的……”   元安一头雾水,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的人里有一个叫薛二姐的?   薛二姐很快就来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举止大方,英姿飒爽,若不是长相柔美,元安都以为进来的是个男子。   元安看着薛二姐的脸,目瞪口呆,不止她,小茴和春桃也十分惊讶地看着薛二姐。   薛二姐单膝跪地,爽朗笑道:“属下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元安使劲眨了眨眼睛,猛地转头望着庄煜,咬牙切齿道:“这个薛二姐就是薛怜儿?这件事也是你使坏的?!”   庄煜心虚不已,看向元安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眸也闪闪躲躲。   薛二姐单膝跪地,尴尬极了,怎么陛下还没有和娘娘把事情摊开?那喊她来干嘛?   元安“嚯”地起身,十分敷衍地对庄煜一福身,硬邦邦丢下一句:“陛下政务繁忙,还是快回紫宸殿处理政事吧!”说完就一甩衣袖,愤而离去。   庄煜忙对薛二姐使了个眼色,薛二姐哭丧着脸,忙不迭跟在元安身后。临走时看向庄煜的眼神十分哀怨,主子你是真一点不担心自己一辈子洞不了房啊!   庄煜本来在紫宸殿里和兵部孙尚书以及户部李尚书商讨北伐蛮族一事,突然听到暗卫来报,说姚兰因自称贵妃在含光宫前求见。   庄煜忙丢下孙尚书和李尚书匆匆赶来,生怕姚兰因胡言乱语让元安误会了,此时赶走了姚兰因,他还要赶回去继续商讨北伐一事。   小茴和春桃见元安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服侍元安卸了凤冠,扶着元安靠在软榻上。   薛二姐一脸谄笑地站在一旁,小茴和春桃也不理会她,方嬷嬷虽然没有见过薛二姐,但是也听长公主提起过薛怜儿这个人,元安和郑慕的婚事就是被这个人女子搅黄的。   也是因为和郑家的婚事黄了,元安才会被迫去远避淮阳郡。可以说,若是没有薛怜儿,元安现在应该是郑家的媳妇,根本不会远嫁到舜国。   方嬷嬷摇摇头,郡主的这个姑爷城府也太深了些,郡主心思单纯,只怕不是姑爷的对手。   薛二姐十分懊恼,早知道自己就接了差事躲出大都,总好过现在这般尴尬的好。   元安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小茴坐在脚踏上轻轻捶着元安的腿,细细劝慰道:“陛下虽然做的有些不厚道,不过也算用心良苦,娘娘且消消气,不要总是和陛下置气。”   小茴是真心实意替元安担心,她在宫里这半个多月,没少打听庄煜的事,知道庄煜还是太子时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从不手软,去年宫变时也是血流成河,可以说庄煜这一路是踏着累累白骨走过来的。   元安也知道庄煜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有满满的心疼。   当年在虎头沟时,他虽然面色黢黑,但是气质卓然,待人处事都彬彬有礼,后来在临城他化名余浪,也是翩翩君子,若不是无可奈何,谁会愿意自己手上染血呢?更何况庄煜从来不滥杀无辜,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有命,庄煜若不拼杀,死得就是他,至于宫变一事,元安更觉得庄煜没有错,他与先皇不死不休,他不杀出一条血路,别人就会踩着他的鲜血上位。   元安虽然见不得血腥,也没有上过战场,但是道理还是懂的,在别人和庄煜之间,她永远会选庄煜。   元安想到庄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心里的气再也生不起来了。   薛二姐听了小茴的话忙不迭点头,“是啊娘娘,陛下对您一往情深,属下从来没有见过陛下对哪个女子那么上心过,两年多前陛下遇刺,险些没挺过来,我们急得不行,把您送给陛下的护身符放在陛下手里,陛下手里攥着护身符,口里一直唤着安儿妹妹,足足喊了一天一夜,要不是陛下念着要找您,只怕两年前那次就撑不住了。”   元安听得心惊肉跳,忙撑起身子,急切地问道:“他伤可好全了?”   薛二姐噗嗤一笑,“自然是好全了,不然陛下也不会万里迢迢跑去临城找您。”   元安还是放心不下,他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   元安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这些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吗?”   薛二姐忙道:“属下也是四年前才到陛下身边的,属下的父母都死在战场上,多亏陛下收留属下,给了属下一口饭吃。”   “你……”元安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给我说说陛下这些年的事吧。”   薛二姐忙答应了,凑到元安身边把四年里的事都说了一遍。   元安越听越难受,眼圈也渐渐红了,听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薛二姐叹了口气,忍不住替庄煜说好些好话:“娘娘您别怪属下多嘴,陛下这么些年过得着实不容易,几乎每天都在刀口上挣命,若不是心心念念要见您,只怕陛下不死也要崩溃了。陛下是骗了您许多,您恼他怨他都应该,只是千万不要和陛下离心,陛下对您是百般上心,在第一次见您前一夜,陛下一夜没睡,说您从小就喜欢长相俊俏的,一直问我们会不会不入您的眼?但凡见过陛下真容的,谁不赞一句陛下容貌胜似潘安,可陛下唯独怕您看不上他,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陛下那样期盼那样小心的模样。”   元安挥挥手让薛二姐先下去,薛二姐出去前,扭头又说了一句:“虞国陈兵尧国边境确实与陛下有关,但是绝不是陛下授意的,陛下知道后就让人快马加鞭给虞皇送去书信,哪怕您没有许嫁,虞国也不会侵入尧国一寸土地。”   元安没有说话,等薛二姐出去后,才问方嬷嬷:“嬷嬷,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他逼着我远嫁,害的外祖母和母亲哭成那样,可是我现在一点也生不起气。”   方嬷嬷坐在软榻上,用帕子轻轻擦拭元安脸上的泪水,宽慰道:“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陛下虽然有些事做的不磊落,但是对您却是一片真心,太后和长公主也只有盼着您好,只要您过得好,她们就好。”   元安抽抽噎噎点点头,坚定道:“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和玉郎哥哥一起。”   方嬷嬷欣慰地笑了,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安抚元安的情绪。   元安有心和解,却没想到庄煜反倒开始冷着她,连着几日都以政务繁忙为由留在紫宸殿,没有回含光宫歇息。   宫里顿时流言四起,等传到熙明宫时,已经成了皇上厌恶皇后蛮横,连寝宫都不回了,宁可歇在紫宸宫也不回含光宫。   太后一听兴奋不已,忙把姚兰因召进宫,姚兰因自从被庄煜亲自打了脸后,恨不得再也不进宫,可是太后姑母召见,她不得不来。   太后一见到姚兰因就拉着她悄悄说了好久的话,姚兰因本来十分犹豫,渐渐的脸上就只剩下期待和野心。   而庄煜呢,此时在紫宸殿里正细细翻着一本话本,时不时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福旺从殿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盏新茶,放在庄煜手边时悄悄偷看了一眼庄煜手里的书,模模糊糊看到“欲擒故纵”四个字。   福旺十分感叹,陛下果然辛苦,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好不容易歇息会还在看兵书。   “陛下,荷叶羹已经给娘娘送去了,娘娘很喜欢,让奴才帮着谢过陛下。”   庄煜点点头,见福旺两手空空,没有下文了,忙问道:“你没告诉皇后,朕这几日肺火旺,夜不能寐,身体不适吗?”   福旺一拍胸脯,“陛下放心吧,您再三嘱咐奴才不许告诉娘娘,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庄煜脸一黑,“你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把你送来伺候朕吗?”   福旺一脸阿谀,“太皇太后信任奴才,奴才一定忠心耿耿,好好伺候陛下。”   庄煜冷冷一笑:“是你蠢得让人放心!” 第101章   福旺有些委屈, 他一向把陛下的话奉为金口玉言,陛下让他不要说他绝对守口如瓶,为什么还要被骂?   “去把邓九喊来。”   福旺正在反省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听见庄煜的吩咐, 福旺顾不上琢磨庄煜的心思,抱着将功赎罪的的心亲自去禁卫军里传话,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作为一个忠心不二的内宫总管,陛下说他错了他就是错了!   福旺在丹凤门口找到带着禁卫军巡逻的邓九,忙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邓统领!邓统领!等等咱家哟!”   邓九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一回头发现是皇上身边的内官, 忙停下脚步。   福旺气喘吁吁跑到福旺跟前, “邓统领可让咱家好找。”   邓九忙问:“不知福总管找我何事?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福旺忙点头, 笑道:“邓统领料事如神,正是陛下宣邓统领觐见,邓统领快随咱家去吧,陛下等着呢!”   邓九忙命其他人继续巡逻,自己跟着福旺朝紫宸宫去了。   “陛下!”   庄煜抬眼看了眼单膝跪在下面的邓九, 把刚批过的折子放在一边,“朕把你的爱将调去了含光宫, 让你这几日辛苦了。”   邓九嘴角一抽, 爱将?是说二姐?那个二姐留下来他才辛苦, 那就是个刺头!   邓九微微垂首, 十分恭敬道:“二姐能去皇后身边当差是她的福气, 属下虽然舍不得二姐这样好的帮手,但是只要二姐能护卫好皇后娘娘,属下再辛苦都值得。”   邓九话说得漂亮,其实心都在发颤,陛下可别让薛二姐回来了,他的禁卫军可不够她折腾的!   庄煜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看来你也惦记着薛二姐,不如去皇后宫里看看她吧,正好朕新得了一斗南珠,你顺便替朕捎给皇后吧。”   “属下遵命……”   邓九微微一愣,陛下特意把他宣来就为了让他去看看薛二姐?顺便再给皇后捎斗南珠?   邓九心里一咯噔,难道薛二姐那个愣头青得罪了皇后,陛下念在她是旧臣,不好处置,让他去收拾薛二姐?   “咳咳!咳咳……”   邓九心里正在胡乱猜测,突然听见庄煜重重咳嗽了几声,忙担心道:“陛下身体不适?可要宣太医?”   庄煜摇摇手,“朕不过是近来肺火旺了些,有些咳嗽,你千万不要告诉皇后。”庄煜眼眸微深,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千万别告诉皇后,可明白?”   邓九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原来让他去看薛二姐是假,让他去向皇后传话才是真。   邓九年近而立,身边也没个婆娘,对于皇上和皇后这种没事找事的**方式实在不能理解。   他抬着一斗南珠,在含光宫门口正碰到薛二姐。   他和薛二姐都是庄煜身边的老人,互相都十分熟悉,薛二姐一看到邓九就嘲笑道:“哟!这不是邓大统领吗?怎么陛下现在都不让福旺公公送东西了,让邓大统领亲自送东西来?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邓九一见到薛二姐就头疼,忙认输求饶:“二姐,我不就说了句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不如就赖上郑二公子算了,那是我嘴贱,我也道歉了不是,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仇?”   薛二姐冷哼一声,一甩头先进了含光宫,邓九忙跟上,他掂了掂手里的南珠,对薛二姐感慨道:“陛下可真宠皇后,整整一斗南珠,个个都有我大拇指大,陛下一给就是一斗,今年贡上全在这里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了,”薛二姐满不在乎道:“陛下惦记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娶得佳人归,那还不得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皇后娘娘!”   邓九跟在庄煜身边的时间比薛二姐还久,他自然也知道庄煜对元安的心思,他只是弄不明白,陛下这么在乎皇后,何必还和皇后闹别扭?还特意让他来送东西,直接自己来不行吗?   还是说折腾他们这些属下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乐趣?尚未娶妻的邓大统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薛二姐让邓九在外殿等候,自己进去通传。   元安正在纸上描画双龙戏珠的花样,如今天渐渐热了,她想趁着炎夏到来前给庄煜用冰丝做身衣裳,冰丝制成的衣服触体生凉,最适合夏日里穿。   只可惜冰丝极少,一年也只能贡上半匹,只够做两身贴身的小衣裳,庄煜知道元安苦夏,每到夏日就十分难熬,便给了元安,让小茴带人做两套贴身小衣出来。可是元安也心疼庄煜处理政事劳心劳身,便想着亲自给庄煜做两套小衣,让他热天处理政务也好受些。   元安正在认真描画图样,薛二姐突然来报,说禁卫军邓统领奉命给她送了一斗南珠。   元安将笔放在洗砚台上,小茴递上浸湿的汗巾,元安细细擦了手,才开口问道:“怎么又送东西来了?这都今天第三回 送东西来了。”   小茴忙道:“这是陛下心里念着娘娘,娘娘去看看吧。”   元安一撇嘴,庄煜要是心里念着她,为什么自己不来?这都几天了,也不会含光宫安歇,难不成还要她自己送上门吗?   因为邓九不是内监,在内殿见他不合适,元安便自己去了外殿。   邓九手里捧着南珠,见到元安出来忙俯首行礼,“陛下让属下给娘娘送了南珠来,请娘娘收下。”说着邓九打开了箱子。   整整一箱饱满丰润的南珠熠熠生辉,就连元安见了都吃了一惊,她虽然也见过南珠,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同等大小的南珠堆在一起,她是女子,对着珍珠宝石自然毫无抵抗力。   她示意小茴收起来,然后对邓九微笑道:“辛苦邓统领了,邓统领喝口茶再走吧。”   邓九忙推辞道:“多谢娘娘,属下还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看看二姐,如今南珠已经送到了,还请娘娘准许属下带二姐出去说话。”   “既然如此,邓统领自便就是,”元安笑道:“还请邓统领替我谢过陛下。”   “娘娘言重了,”邓九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不敢看元安一眼,生怕被庄煜知道了挖了他的招子,他看似不经意说了句:“陛下近来因为政事泛繁忙有些着急上火,近来总是咳嗽,夜里也睡得不安稳,娘娘不如亲自去紫宸宫谢过陛下?”   元安愣了一下,玉郎哥哥病了?元安急忙起身,立马就要去。   刚起身就被方嬷嬷不动声色摁了回去,方嬷嬷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元安稍安勿躁。   元安不解地看了一眼方嬷嬷,但是她也知道方嬷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此举定有她的道理,便又坐下了。   邓九见元安面露急色,还以为要成功了,没想到元安刚起身又施施然坐下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皇后娘娘也聪明得很,不上当啊!   邓九和薛二姐走到殿外,直叹气,陛下和娘娘到底要闹腾到什么时候?   “邓统领,”邓九刚和薛二姐说了一句话,听见有人唤他,一看却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   小茴面上带笑,对邓九道:“娘娘说辛苦邓统领跑一趟了,让邓统领和二姐说完话后别急着走,娘娘让膳房炖上了川贝雪梨,润嗓平肺火最好,让我给邓统领带上两份,也解解乏。”   邓九忙对着殿内俯身道谢:“多谢娘娘。”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白跑一趟。   邓九拎着食盒回了紫宸殿,庄煜见邓九进来,目光一直跟在他手里的食盒上。   邓九将食盒放在身旁,单膝跪地回道:“娘娘让属下谢过陛下。”然后觑了一眼庄煜的脸色,一脸懊恼道:“属下一时多嘴,将陛下病了的事和皇后娘娘说漏嘴了,请陛下责罚!”   庄煜一皱眉,“朕知你是无心之失,皇后没有其他话要你带的?”   邓九摇摇头,庄煜脸一下子就沉了,看了一眼手边的话本,恨不得即刻撕了这本无用的书。   邓九见庄煜面色不虞,小心翼翼开口道:“娘娘赏了属下两碗川贝炖雪梨……”   庄煜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邓九撇撇嘴,拿起食盒就要离开。   “食盒留下。”   邓九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庄煜,小声说了句:“娘娘可赏了属下两碗……”您至少也留一碗给我……   庄煜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邓九缩了缩脖子,把食盒给了福旺,赶忙退下了。   福旺从食盒里端出两碗川贝炖雪梨,嘴里还唠唠叨叨:“奴才前两日就说要炖雪梨,陛下还嫌太甜了,陛下勉口用一碗如何?若是觉得还好,奴才让膳房日日炖了送来。”   庄煜淡淡瞥了一眼福旺,端起碗一饮而尽,连碗里的川贝和雪梨都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又端起第二碗同样吃得干干净净。   庄煜放下碗,用福旺递过来的帕子抹抹嘴,心满意足,只觉得眼前烦人的折子都好看了不少。   福旺刚收拾好,外头一个小太监就来报,“启禀陛下,姚姑娘奉了太后之命,送了杏仁酥和糖蒸酥酪来,正在殿外等候。”   庄煜眉头紧皱,正要让人把姚兰因打发走,突然灵机一动,让小太监把姚兰因带到外殿等着,然后对福旺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福旺凑近了,庄煜对他嘀咕几句,福旺面露难色,“陛下,这……”   “让你去就去!”   福旺见庄煜坚持,只好领命朝含光宫去了,路上还在纳闷,这哪有新婚时见其他姑娘还特意让人告诉媳妇一声的?这不是上赶着让媳妇来抓奸吗? 第102章   “你再说一遍?”   福旺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耶!皇后娘娘看着娇娇软软这么发起火来这么吓人哟!   福旺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顶着元安冷气直冒的视线哆哆嗦嗦又重复了一遍:“姚……姚姑娘给陛下送……送点心, 陛下让她进……进殿了, 让奴才来说一声, 让娘娘别误会了!”   元安都被气笑了, 还特意让人来告诉她一声, 还让她别误会了?!   庒玉郎!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福旺连滚带爬跑出含光宫,拍了拍砰砰直跳的胸口,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哭丧着脸往紫宸宫走去。   这一趟差事跑得, 一文钱赏赐没有不说, 还得罪了皇后, 看皇后那个凶悍的模样,这以后不会给他下绊子吧?哎呦!他真是命苦!   元安在含光宫里气的直咬牙,看见绣篮里刚打好样的冰丝, 气得狠狠揉了几下。   方嬷嬷仰头嗤笑:“娘娘气什么?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陛下这是故意的?”   元安愤愤坐在软榻上, 气愤道:“我自然知道, 可我还是生气!”   方嬷嬷有些无奈, 郡主这是关心则乱, 方嬷嬷默默叹了口气, 也是, 新婚燕尔, 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   “春桃!春桃!”   元安突然高声喊道, 春桃急忙从殿外跑进来, “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让你做的点心做好了吗?”   春桃忙回道:“梨糕已经蒸好了,枇杷露再有一刻钟也能好了。”   元安冷笑道:“等好了就装上,我亲自送去紫宸宫!”   春桃挠挠头,娘娘不是说让她送去吗?还说陛下肺火旺又咳嗽,还让她盯着陛下把枇杷露喝完,梨糕至少要吃两块才行,怎么又要自己送去了?   元安抹上大红色的唇脂,带着小茴和春桃气势汹汹地朝紫宸殿杀去。方嬷嬷目送元安出门,好笑地摇摇头,看来明天要炖些滋阴补阳的药膳,好在临走时太后给她塞了好些药膳,她得赶紧回去好好翻翻。   元安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紫宸宫的外殿,根本没有人拦她,甚至离着一里地就有人候着,喜笑颜开地把元安迎进紫宸宫。   元安端着笑脸,对着坐在外殿喝茶的姚兰因点点头。   姚兰因忙起身给元安行礼,元安微微一笑:“免礼吧。”   姚兰因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她到现在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倒是在外殿灌了一肚子茶水。   元安看了一眼姚兰因手边的食盒,笑吟吟问道:“本宫不知道姚姑娘也送了点心来,不知道本宫可否见识见识姚姑娘的手艺?”   姚兰因打开食盒端出杏仁酥和糖蒸酥酪,对元安道:“原是太后娘娘说臣女这两样点心还算拿得出手,说皇上操心国事辛苦,让臣女也送些给皇上尝尝。”   元安看着两样点心赞叹不已:“姚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点心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只是……”元安微微蹙眉,“只是陛下这两日有些上火,杏仁酥却是不能吃,而且陛下最不喜欢吃甜的,这糖蒸酥酪只怕不合陛下的胃口。”   姚兰因面露几分不安,“臣女竟不知……这……”   元安忙笑着安抚:“虽然陛下不爱吃,但是本宫却最好这口,不知本宫可有这个口福尝尝姚姑娘的手艺?”   姚兰因勉强笑了下,“娘娘不嫌弃,是 臣女的福气。”说着亲自将两样点心放回食盒里举到元安面前。   小茴上前接过食盒,然后垂首站回元安身后。   “给皇后娘娘请安!”福旺从内殿出来,见到元安忙上前行礼,然后催促元安道:“娘娘快些进去吧,陛下都问了好几声了。”   元安点点头,对姚兰因笑道:“那本宫就先进去了,姚姑娘自便吧。”   姚兰因忙福身:“臣女恭送娘娘。”等元安被福旺迎进去后她才黯然起身,她在外殿等了快一个时辰,福总管说陛下正在批折子,不想让人打扰,如今皇后刚来,陛下就等不及了。   她走出紫宸宫,觉得一路上的内监宫女都在笑话她,她也是大家千金,几次上赶被羞辱,图什么?再来几次她的名声就真毁了,若是陛下一直看不上她,她连退路都没有了。   姚兰因想到待会回熙明宫又要被太后训斥,不由浑身发冷,这皇宫还是少来为妙,回去就让母亲赶紧给她定亲,彻底绝了姑母的心思!   元安亲自拎这两个食盒放在庄煜书案上,咬牙问他:“你想吃哪一份?”   庄煜仔细看了两个盒子,指着其中一个雕刻着龙凤共舞的食盒,笑道:“娘子给我送了什么好吃来了?”   元安满意地笑了一下,算你识相!元安让小茴收起另一个食盒,然后亲自打开雕着龙凤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梨糕和一壶枇杷露。   庄煜笑眯眯地喝了一大碗枇杷露,又吃了两块梨糕,才对一直看着他的元安道:“还是娘子心疼为夫。”   元安嘴角微扬,红着脸啐了一句:“就会油嘴滑舌。”   庄煜哈哈大笑,一把拽住元安的手,元安猝不及防,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庄煜的膝上,被他牢牢困在怀里。   庄煜将脸埋在元安肩窝上,深深嗅了一口元安发间的清香,磨蹭着元安的侧脸压低声音笑问:“娘子可知道‘饱暖思□□’这句话?”   福旺和小茴还有春桃都在一旁,庄煜当着他们的面也不收敛些!   元安挣扎了几下,越挣扎庄煜双臂搂的越紧,气得元安重重掐了下他的胳膊,急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庄煜直接拒绝了。   美人在怀,他又不是柳下惠,为什么要放开?他在元安耳边轻轻一笑,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小声道:“娘子今日定要还为夫一个洞房。”   元安羞红着脸,小声道:“咱们……回寝殿再说……”   庄煜眼睛一亮,像是逮住猎物的饿狼一样,恨不得现在就把猎物连皮带骨吞下肚子里。   他也不放开元安,直接拦腰抱起元安,起身就往殿外走去,元安突然悬空,惊慌失措搂住庄煜的脖子。   她听见身后传来小茴和春桃的偷笑声,脸上烘烘作烧,把脸埋在庄煜精壮的胸膛上,颤抖着声音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庄煜哪里肯放,还收紧了臂膀,元安眼看庄煜要抱着她走出殿门了,想到殿外那么多内监宫女,若是让人看着庄煜一路抱着她会寝宫,她还要不要脸了?   元安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玉郎哥哥,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嘛~”   庄煜浑身一颤,看着靠在他胸膛上脸皮羞红的元安,叹了口气,遇到元安只有他认输的份。   庄煜将元安放下,伸手握住元安的手,元安还要挣扎,庄煜不满道:“你我是夫妻,携手而行谁敢多嘴?”   元安死死低着头,被庄煜牵着上了车辇,又低着头 被庄煜牵着下车。   方嬷嬷早在候着了,见元安红着脸闭着眼被庄煜牵着手拉进含光宫,忙带着宫女内监迎上来,喜滋滋道:“陛下,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陛下和娘娘用完膳后便早点歇息吧。”   庄煜对方嬷嬷的上道十分满意,大手一挥高声道:“赏!通通都赏!”   众人忙谢恩,个个都喜上眉梢,上前哄抢福旺手里的金稞子,方嬷嬷自持身份,没有跟着一起起哄,一会自然会有人把赏赐送到她屋里。   庄煜下午吃了两大碗川贝炖雪梨,又吃了一碗枇杷露和几块梨糕,已经半饱了,吃了几口就笑眯眯地看着元安用膳,时不时还给元安布菜。   元安被庄煜盯着,像是被猫盯住的小鼠一样瑟瑟发抖,才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庄煜怕她饿着,又哄着她吃了几块梨糕,见元安确实吃饱了,才让人收了残羹。   小茴见两人用完晚膳,忙上前请示:“香汤已经备好了,娘娘可要沐浴?”   元安点点头,也不等庄煜说话,起身就往浴房走去,庄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景微微一笑。   元安离开庄煜的视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庄煜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浴房热气熏腾,熏的元安粉面嫣红,元安自己脱了外衫,等了半天不见小茴上前,奇怪地回头看去,只看见庄煜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茴根本没有进来!   元安脸上憋得通红,就连指着庄煜的手指都十分红润,元安手指轻颤,“你……你怎么进来了?”   庄煜上前两步,元安便后退两步,退到浴池边时一个踉跄险些摔进了池子里,庄煜眼疾手快,一伸长臂搂住元安的细腰,他没有将元安往自己方向拉一把,反而搂着元安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搂着元安双双摔在浴池里。   元安趴在庄煜胸口,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水花,手忙脚乱地推着庄煜。   庄煜胳膊一收,元安便紧紧贴着他的炙热的身体,元安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低沉的笑声和心跳声,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口也燥的很,心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娘子怎么这么着急?衣服都没脱……”庄煜贴着元安的耳边轻声笑道,说着说着就叼住了元安的红的滴血的耳尖,含在口里反复研磨,发觉每次轻咬耳尖时元安的身体都会不自觉颤抖一下,庄煜松开元安的耳尖,发出低沉的笑声。   元安像是被猫叼住的小鼠,连眼睛都不敢睁,只敢闭眼装死,只有轻轻颤抖的眼睫让庄煜看出她的不安。   庄煜怜惜地吻了一下元安的香腮,元安连指尖都在颤抖了,羞的都快哭了。   庄煜顺着香腮一路吻到元安微微湿润的眼睛,动作十分轻柔,就像是羽毛落在元安脸上一样,手上的动作却干脆利落,像是剥鸡蛋一样飞快地剥着元安的衣服,然后又迅速扒了自己的衣服。   “元安……”庄煜看着和自己坦诚相对的元安,轻声哄骗道:“不要怕,睁开眼睛……”   元安弯弯的眼睫剧烈颤抖,在庄煜再三哄劝下微微睁开眼,入眼就是庄煜精壮的胸肌。   “啊!”元安短促地惊叫一声,又慌张闭眼,羞得直掉眼泪。   庄煜也不再强逼,匆匆沐浴后抱着元安放在浴池边的美人榻上,拿起一旁的睡袍把元安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白嫩的脚丫露在外面。   庄煜自己也披上睡袍,抱着元安朝龙床走去。   小茴早就把床铺好了,现在和春桃守在殿外预备主子事后要热水。 第103章   寝殿里直到四更天才渐渐安静下来,守在殿外的方嬷嬷脸上漆黑一片, 小茴和春桃脸上先是红的发紫, 随着明月渐渐西行, 她们的脸也渐渐黑了。   这是八百辈子没吃过肉吗?怎么馋成这样?方嬷嬷在心里狠狠啐一声, 又担忧地看着殿门, 郡主娇弱, 怎么禁受的住?   纱幔后,元安伏在庄煜胸口累得眼皮都动不了,浑身香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难受地动了下黏腻的身子, 突然听到身下的男人重重吸了口气, 她感觉到那处不可说的地方越发胀热, 她迟疑片刻,缓缓抬头,委屈地望着精神抖擞的庄煜, 眼中含泪, 可怜兮兮地求饶:“玉郎哥哥你饶我了吧……”   庄煜狠狠呼了口气, 见元安确实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叹了口气, 用锦被将元安拢得严严实实, 然后轻轻摩挲着元安细嫩的后颈, 温柔问道:“乖, 我不继续了, 你要不要沐浴?”   元安如释重负, 将头伏在庄煜心口处,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方嬷嬷正在心里狠狠骂着庄煜不知道心疼人,突然听到庄煜唤她们,忙隔着殿门高声道:“陛下可是要水?”   “嗯。”   方嬷嬷忙带命宫女将浴池放满水,方嬷嬷亲自带着小茴等人拿着兰草精油撒在热水里,又将澡豆汗巾和换洗的衣服放在池子旁,等一切都备好后,方嬷嬷隔着屏风对庄煜道:“陛下,香汤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方嬷嬷听了忙带人避出去,等庄煜抱着元安走进浴池后,方嬷嬷才带人拿着新被褥进了寝殿。   寝殿里充满了淡淡的腥膻和麝香混合的气味,方嬷嬷脸更加黑沉,等拉开纱幔看到床榻上的一片狼藉时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方嬷嬷从床上翻出一张雪白色带着一团血渍的帕子收到盒子里,面皮发紧站在一旁,吩咐小茴等人收拾床榻。   她长相本就严厉,黑着脸更加骇人,饶是小茴和春桃和方嬷嬷相处多年,在她的黑脸下也大气不敢喘一口,忙将床榻上上下下都换了新,一言不发跟着方嬷嬷出了寝殿。   方嬷嬷毕竟年纪不小了,守到这个时候也已经精疲力尽了,她带着人换好床褥后就回去歇息了,留小茴和春桃带着人在外守着听吩咐。   等方嬷嬷走远了,丝竹忙轻轻拍着胸口,一脸劫后余生感慨道:“方嬷嬷脸一沉我这腿肚子都直发颤,可吓死我了!”   小茴轻轻戳了下丝竹的额头笑骂道:“你好好当差有什么好怕的?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丝竹忙摇手,“我可不敢做亏心事,不然被方嬷嬷看一眼都要吓死了。”   元安刚被庄煜抱进浴房就昏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庄煜也早就已经去上朝了。   元安刚动一下身子,就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身体像是被人大卸八块后又拼凑在一起,骨头缝里都又酸又疼,连手都抬不起来,好在身上清爽,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小茴一直守在一旁,听见动静忙拉开纱幔,见元安瘫软在床上疼得直哼唧,心疼不已,扶着元安靠在软枕上,她看着元安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大片大片的青紫,小茴不由咋舌,难怪方嬷嬷昨夜脸黑成那样,郡主这是被啃了一层皮下来啊!   小茴脸一红,忙敲了下自己的头,瞎想什么呢?主子都敢编排了!   元安蔫蔫地靠在软枕上一点不想动弹,小茴见元安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自然不会没眼色到问元安要不要起身。   她带着小宫女伺候元安在床上梳洗后,心疼地看着元安眼下的青黑,“娘娘可饿了?陛下走时叮嘱婢子温了鱼片粥,郡主要不要用些?”   元安点点头,眉头一皱,只觉得脑袋沉的很,一点头险些栽在锦被上,小茴忙从床里拽出一个软枕放在元安后颈下,让元安靠着舒服些。   丝竹很快就端了鱼片粥来,还有四样小点,分别是酥皮莲蓉包、干蒸蟹黄烧麦、奶香饽饽和水晶虾饺。   元安艰难地伸出手去接小茴递来的粥,衣袖滑落露出一弯白嫩的小臂,上面红红紫紫好看的很。   元安脸上烘烘作烧,忙将手缩回被子下,羞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小茴脸也红了,她强装镇定,舀了勺粥送到元安嘴边:“娘娘身体不适,让婢子伺候娘娘用膳吧。”   元安胀红着脸微微张口,就这样被小茴喂了一碗粥,又把四样小点都尝了一遍,才停下筷子。   小茴约摸着元安差不多也吃饱了,也不再央劝,然后让丝竹将剩下的都收下去。   小茴扶着元安躺下,对元安道:“郡主且再歇会,太皇太后早前派了人来,再三吩咐了让娘娘这几天好好休养着。”然后贴近了元安的耳边忍着笑意轻声道:“喜帕也已经被太皇太后身边的桂嬷嬷要走 了。”   元安脸皮红的发紫,默默将被子拉到脸上,自己缩在被子里恨不得就此消失算了,这下好了,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   她可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元安足足躺倒午膳时分,庄煜从紫宸宫赶回来陪元安用午膳,看元安睡得香甜本不忍心叫醒她,可是又怕她过了饭点伤了胃。   元安被庄煜唤醒后睡眼惺忪,还十分迷糊,伸手搂着庄煜的胳膊又闭上了眼睛。   庄煜看她脸色苍白,也有些后悔昨夜太过孟浪,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还是不能把持住自己。   庄煜将元安打横抱起,小茴已经在浴房放好热水,庄煜将元安放在浴池里,元安泡在微烫的香汤里只觉得缩在一起的肌肉都舒展开了,庄煜轻轻给她揉腰,元安觉得浑身舒坦,骨头缝里都懒洋洋的,她若是回头看一眼,就会看到庄煜越来越深的眼眸,不过此时她只顾得上享受庄煜的按摩。   庄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捺住心里彭拜的炙热,等他把元安抱出浴池时,只觉得浑身肌肉都绷得生疼,他根本不敢看元安的身子,闭着眼拿起一旁柔软的棉布轻柔地将元安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又亲手将元安穿戴整齐,然后把元安抱到摆满膳食的桌前,也不将元安放下,直接放在自己膝上,两人共用一张椅子。   元安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甜才微微睁开眼,庄煜正夹着一块蜂窝糕放在面前的碗里,他见元安挺翘的鼻尖微微耸动,不由轻笑出声,夹起蜂窝糕送到元安嘴边,元安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却十分熟练地张口衔着蜂窝糕。   熟悉的甜香让元安瞬间恢复清明,她抿着入口即化的蜂窝糕十分惊讶,“这个味怎么和阿姐做的蜂窝糕一样?”   “好吃吗?”庄煜搂着元安笑问道。   元安点点头,自从阿姐离京后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个味儿了。   去年八月节后齐光宗被调去镇守祁州,齐娘子带着两个儿子也一去了祁州。齐光宗如今也算是一方大臣,元安虽然遗憾不能与齐娘子难以相见,可是也为齐光宗和齐娘子高兴。   庄煜见元安喜欢,又夹了一块放在碗里,然后让小茴把蜂窝糕撤了下去,他见元安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蜂窝糕,好笑道:“蜂窝糕是甜食,一次不能吃太多,你若是喜欢我明天再做。”   元安震惊地仰头,头顶抵着庄煜的下巴,不敢置信问道:“这是你做的?”   “不然你以为怎么会和齐嫂子做的蜂窝糕一个味?”庄煜漫不经心笑道:“幸好我还记得那个味,做了好几次才做出来一模一样的。”   元安十分感动,泪眼汪汪道:“你都是皇帝了,怎么能做这些?”   庄煜呵呵一笑,忙不在乎道:“我是你夫君,给你做份点心怎么了?你若是觉得夫君对你好,你就快点给夫君生个乖巧的闺女出来。”最后一句话是庄煜含着元安的耳尖说的。   庄煜自从昨天开荤后就对元安敏感的耳尖十分感兴趣,像是发现新奇玩意儿的孩童一样,叼住就不松口了,非要元安泪眼朦胧浑身轻颤才才罢休。   一刻钟后,庄煜被元安连削带打轰出了含光宫,庄煜也不生气,哈哈大笑两声,满面春光朝紫宸宫去了,就算紫宸宫里有蔡尚书也不能让刚刚吃饱喝足的庄煜心情变差。   元安坐在软榻上捂着耳尖,现在她不止耳尖,就连指尖都一片通红。   小茴忍笑上前问道:“娘娘可要在歇息会?”   元安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不用了,你伺候我笔墨,我写几封家书,过几日曹大哥就要回尧国了,正好让他带回去。你去和咱们的人说一声,若是有要给家里亲人递信的都赶紧写出来,我一起让曹大哥捎回去。”   小茴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就把侧殿的书案收拾出来了,元安伏案一写就是一个多时辰。   等她写到最后一封信时,庄煜突然从紫宸宫回来了,手里还托着一壶酒。   他献宝似的把酒壶放在元安手边:“元安你尝尝这酒,你肯定喜欢!”   元安正在给曹宝珠写信,被庄煜一打扰,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信纸上。   “哎呀!”元安懊恼地用笔杆敲了下庄煜的手背,不满道:“我都快写完了,你看你!”   庄煜忙将信拿到一边,就近从书案上的茶盘里拿了一只空茶盏,起了酒壶塞子倒了满满一杯清透的酒,赔笑道:“为夫等会帮你重新抄一遍,你先尝尝这酒。”   这是什么名酒吗?   元安好奇地接过酒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顿时变了,手也微微颤抖,险些摔了茶盏,幸好庄煜扶着她的手。   元安急切地尝了一口,鼻子一酸,不敢相信自己的味觉,“这是……是仪嘉的梅花酒?”   她猛地看向庄煜,庄煜微笑着点点头。 第104章   “怎么会?”元安又喝了口, 细细品了, 确实是仪嘉亲手酿的梅花酒,她让人按着仪嘉给的方子怎么都酿不出这个味道。   元安又惊又喜:“仪嘉还活着?”   庄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元安忙抢过信, 信封上空无一字, 元安从书案下的小抽屉里拿出裁纸刀, 小心地揭开蜡封, 迫不及待展开信。   元安吾友, 见信如唔。   元安看到第一行字就湿了眼眶,她捧着信含泪激动道:“是仪嘉的字迹!是她的字迹!”   元安忙往下看,仪嘉信里只报了平安, 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并没有提及其他。   元安忙拉住庄煜的衣袖焦急问道:“你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煜将元安的手握在掌心, 顺势挤在她旁边,没有立刻回答的问题, 而是反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拓跋衍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陈兵尧国边境吗?”   提及此事元安脸不由一沉:“还不是你和拓跋衍串通好的!”   庄煜拿过笔墨,模仿元安的字迹誊抄那张被墨渍毁坏的信,一边提笔一边分心回道:“这还真不是我和拓跋衍串通好的。”   “不是你们串通好的?”元安没好气道:“难不成真像我父亲说的,拓跋衍吃饱了撑得慌吗?”   庄煜见元安粉腮鼓鼓,忍不住凑上去偷了香,继续道:“仪嘉郡主当初确实是饮下毒酒准备殉葬, 不过被拓跋衍及时救了, 但是仪嘉郡主饮下的毒酒是陈国皇室秘药, 寻常大夫根本解不了,当世数去,唯有被你舅舅和父亲灭了的赵王手下的华大夫和我手下的许大夫或许可解,可是光有大夫还不行,仪嘉郡主那会只剩一口气吊着,还需要服用千年以上的血参才可救回这口气,否则仪嘉郡主根本等不到解药被配出来。”   元安靠在庄煜怀里若有所思:“我听外祖母提起过,千年以上的血参当世唯有一株,二十多前陈国皇帝用它跟舜国换了个美人,可有此事?”   庄煜点点头,“正是如此,我两年前因缘际会之下和拓跋衍相识,一见如故,他知道我对你念念不忘,也曾帮着打听你的消息,你去了临城的消息就是他给我的。”庄煜挽起袖子蘸了下墨,继续挥毫,“仪嘉郡主饮下毒酒后,他一边派人来求大夫和血参,一边调动百万大军摆在尧国边境,他此举既是交易也是要挟。”庄煜低头看了一眼听得十分认真的元安,笑道:“从前夫子总说娘子聪明,娘子可知拓跋衍此举意在何处?”   庄煜下笔极快,不一会就抄完了,元安接过纸笔收尾,嗤笑一声:“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还不明白,岂不是打了夫子的脸了?拓跋衍陈兵边境,首要的当然是和你做交易,你给他大夫和血参,他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得娶我这个美娇娘。”   小茴和春桃在一旁憋笑,娘娘在陛下面前可越来越不讲究了。   元安白了一眼小茴和春桃,继续道:“另一个就是,若是你不肯做这个交易,他便赌你对我有几分真心,我若猜的不错,你如果不答应他,他下一步应该就是向尧国提亲,指名要我嫁到虞国了吧。”   元安说到此处觉得十分不平,她窝在庄煜怀里愤愤道:“合着我就是你们之间的交易呗?”元安扭头看着庄煜,微微眯着眼问道:“若是没有此事,你又待如何?你岳父岳母可不会轻易让我远嫁。”   庄煜微微一笑,眼神坚定道:“岳父岳母若是不同意,我便把你偷回舜国,待几年后我和你一手牵着一个胖娃娃回去,岳父岳母还能把我这个女婿打出去吗?”   元安没好气地捶了下庄煜的胸口,“反正你就没点好!这话若是被我父亲听到,肯定打断你的腿!你倒是继续说,仪嘉现在如何了?”   庄煜捏着元安的拳头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才答道:“仪嘉郡主已经死了。”   元安笔一顿,忙回头瞪着他:“你耍我好玩呢?”   不说别的,仪嘉往年酿的梅花酒早就被她和宝珠瓜分完了,这酒定是去年冬天仪嘉新酿的,仪嘉若是死了,这酒哪来的?   庄煜道:“仪嘉郡主已经死了,也以明贞皇后之谥号与虞国先皇合葬,如今只有陈贵妃。”   “陈贵妃?”元安咬着笔杆闷闷不乐,仪嘉成了陈贵妃?为什么只是贵妃?拓跋衍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救活她,又给仪嘉捏造了个假身份,就为了让仪嘉为妃妾?   庄煜叹息道:“拓跋衍也有心立陈贵妃为后,可是陈贵妃如今名义上只是拓跋衍带回宫的孤女,身份低微,而虞国皇后历来都是世家贵女,朝中百官皆反对立陈贵妃为后,拓跋衍只能先封了贵妃,待陈贵妃日后诞下麟儿再徐徐图之。”   元安情绪有些低落,那可是仪嘉,风华绝代,貌若天仙的仪嘉,她从公主变成郡主,如今竟然只能以民女身份屈居贵妃之位,太委屈仪嘉了。   元安写好信后,亲自融了蜡封口,庄煜生怕她被烫着了,忙将她赶到一旁,替她融蜡,元安只需用印章将蜡压扁就行。   庄煜数了数,元安足足写了九封信,十分惊讶:“你怎么写了这么多信?”   “不多,”元安掰着手指算给他听:“母亲、父亲、外祖母、两位哥哥、阿姐、宝珠、皇后舅母、还有祖母的。”元安突然想到什么,将笔塞到庄煜手里,亲自铺好信纸,歪着脑袋看着他,抿嘴一笑:“你坑蒙拐骗把我骗到手,是不是该亲自写封信给我父母一个交代?”   庄煜有些犹豫,岳父和两位舅哥对他不错,他着实对他们抱有几分愧疚,不过这不是他犹豫的主要原因。   元安挥挥手,让准备上前研磨的小茴退下,自己挽着衣袖一边研磨一边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成伯伯,不过如今不同往日,舅舅在行宫养病,朝中一切事务皆由大表哥处理,大表哥最是光风霁月,成伯伯跟着舅舅打下赫赫江山,劳苦功高。而且大表哥常教导我们几个弟妹要礼贤下士,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是肯效忠尧国的贤能之士,无论出自蛮荒部族亦或是舜国和尧国,都要以礼相待。”   庄煜闻言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你大表哥日后定会是个能君,大尧兴盛有望。”   元安得意道:“那自然,我临出嫁前大表哥就说,他定会让大尧强盛,让舜国和虞国不敢相欺,那时候你若是欺负我,我就写信告诉大表哥和外祖母,让他们接我尧国,一辈子不理你了!”   庄煜闻言收紧了胳膊,将元安牢牢困在怀里,喃喃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庄煜最后还是没有当着元安的面写这封信,只是事后给了元安一封已经封口的信。   谨谨上:   岳父母大人   婿庄煜状封   元安也没有说什么,收了信,等曹清朗来告辞时交给他带回去给亲友。   晚膳时方嬷嬷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一半时尧国菜一半是舜国菜,元安一一尝了,尧国菜都是她吃惯的,到没有什么可说的,倒是舜国的菜肴虽然比不上尧国菜精细,却十分讲究原汁原味,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等残羹都撤下后,方嬷嬷亲自端了个小瓦罐,放在元安面前,对元安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人下去了。   元安心领神会,将瓦罐推到庄煜跟前,亲自将调羹放在庄煜手里,咳嗽一声道:“这是方嬷嬷给你炖的补品。”   庄煜被元安和方嬷嬷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揭开盖子,扑面而来一股肉香,细细一嗅似乎还能嗅到有些怪异的药香。   庄煜拿着调羹翻了一下瓦罐里的食材,只见里面有枸杞参须还有其他一些他不认识的药材,混着一些鹿肠一样的肉片在透亮的汤汁里沉浮。他舀起一勺送到嘴里,味道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尚且能接受,而且里面的肉片十分爽滑。   “这是什么肉?”庄煜吃不出来这是什么肉,便问元安。   “方嬷嬷说这叫金钱肉。”元安有些眼馋地看着庄煜面前的瓦罐:“我也没听过金钱肉,方嬷嬷再三叮嘱不许我吃,说专门给你炖的,说怕你过几年力有不逮。”   元安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好吃吗?”   庄煜一口金钱肉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绿着脸咽下去后咬牙道:“你转告方嬷嬷,我好得很,不用这些!”   元安有些莫名其妙,她伸手去拿庄煜手里的调羹:“不好吃吗?我尝尝。”   她还没有碰到调羹,庄煜就猛地弹了起来,端起瓦罐也不用调羹,咕嘟咕嘟都灌了下去,然后黑着脸道:“方嬷嬷不是说了这是专门给我炖的,你喝什么?”   元安不敢置信地瞪着庄煜,难怪话本里有那么多负心人,古人诚我不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昨晚才洞房,今天就这么对她了!   元安看了一眼一口汤都不剩的瓦罐,十分委屈,才过了一天不到,连口汤都不给她留了。   而庄煜一口气喝了一罐金钱肉炖的汤,险些喷出鼻血,可是昨日折腾元安折腾得狠了,今晚他也不敢再放肆,只能搂着娇妻硬生生咬牙忍着,温香软玉在怀偏偏不能下嘴,他又舍不得放开元安,好不容易熬到早朝时辰,第一次离开元安身边时跑得这么快。   庄煜刚走,元安就睁开了眼睛,她愤愤地将庄煜的枕头丢了出去。   混蛋!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茴听到动静忙掀开纱幔:“娘娘不再睡会吗?陛下临走时吩咐了不要打扰娘娘。”   “不睡了!”元安掀了被子吩咐道:“伺候我梳洗,我要给慈恩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小茴忙拉起纱幔,唤人进来伺候元安梳洗。 第105章   “祖母!”元安戴着太皇太后送的凤钗, 人还没有踏进殿里, 声音已经先到了。   “你瞧瞧这丫头,”太后扶着桂嬷嬷的手起身笑道:“每次皇后一来, 哀家这里就热闹多了。”   桂嬷嬷笑眯眯道:“您不是一直遗憾膝下没有孙女承欢, 如今皇后娘娘与您亲近, 等皇后给您再生个漂漂亮亮的重孙女, 您就可着乐吧!”   “你这老货!”太皇太后指着桂嬷嬷笑骂一句, 突然想到元安爱吃蟹黄包和鱼羹, 忙让桂嬷嬷去膳房盯着御厨用心做。   桂嬷嬷答应一声忙往外去,在门口遇到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的元安,她忙行礼:“皇后娘娘今儿来得可真早。”   元安笑道:“今天起得早, 就早点来陪陪祖母, 祖母起了吗?”   “起了起了,”桂嬷嬷连声道:“这不还让老奴去膳房盯着您最爱吃的蟹黄小包子和鱼羹。”   元安忙笑道:“每次来都要劳累嬷嬷, 我先谢过嬷嬷!”   桂嬷嬷直摆手:“当不得当不得,娘娘快些进去吧, 太皇太后正等着呢。”   元安忙拎着食盒摇摇摆摆进去,太皇太后看到元安顿时笑得满脸褶皱和花儿一样,欢喜地朝元安招招手:“快到祖母身边来。”   元安佯装气喘吁吁,上前挽着太皇太后的手撒娇道:“祖母,孙媳妇亲自拎了鸡丝燕窝来,您可得赏脸多吃几口, 孙媳妇这手也不白累了!”   太皇太后被逗着哈哈大笑, 捏着元安的手揉捏几下, 合不拢嘴道:“快给祖母看看,哎呦!”太皇太后举着元安的手逗趣道:“白白嫩嫩的,哀家就好这口,不如剁下来给哀家下酒,孙媳妇你说可好?”   元安皱着眉一脸为难:“好是好,只是怕祖母舍不得!”   太皇太后佯装生气:“哀家怎么舍不得?明明是你自己舍不得!”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坐下,十分殷勤地给太皇太后捏肩捶背:“孙媳的手没了可就没法给您捶背了,您也舍得吗?”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下元安的手背,微微沉着脸:“一点皇后样都没有,哀家看你大婚前稳重的很,刚嫁进咱们家就原形毕露,一来就叽叽呱呱,吵得哀家头疼。”   太皇太后嘴上这么说,可是嘴都要咧到耳边了,元安在临城时与外祖母感情极好,知道像秦太后和太皇太后这样的老人家最喜欢口是心非,其实太皇太后心里欢喜着呢!   元安轻轻揉着太皇太后的肩背,一脸懊悔道:“都是孙媳不好,祖母菩萨一样慈和,孙媳一见到祖母就高兴的忘形了,祖母可别怪孙媳,孙媳改不成吗”   太皇太后顿时急了:“你这孩子,哀家逗你几句怎么还当真了,改什么?!哀家就喜欢你这样!”   桂嬷嬷带着宫人端了早膳过来,大老远就听见太皇太后和元安两人的笑声,她端着食盘站在殿外,眼眶有些湿润,太皇太后自从前太子死后就再也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老天保佑,派了皇后娘娘这个开心果来!   “皇后娘娘,您尝尝咱们宫里的蟹黄小包子和鱼羹,太皇太后特意吩咐给您做的!”桂嬷嬷和宫人将早膳都摆在外殿的桌上,然后进来笑道。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满脸期待:“孙媳可有口福了,还是祖母疼孙媳。”   太皇太后扶着元安的手朝外走去,闻言笑问:“怎么皇帝对你不好吗?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只管和祖母说,祖母替你出气。”   元安也不客气,理直气壮向太皇太后告状:“昨天陛下抢了孙媳的羹汤,一口都没给孙媳留,祖母可要给孙媳做主!”   “哦?皇帝怎么这样?”太皇太后似乎把元安当成娃娃一样哄着,听见元安因为一口吃的向她告状,非但没有嫌弃元安没有体统,反而十分配合地皱着眉,一脸愤愤道:“孙媳和祖母说说,是什么汤让皇帝这么小气?他不给你吃,祖母给你做!”   “孙媳也不知道,听方嬷嬷说是什么金钱汤,孙媳听都没听过。”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和桂嬷嬷对视一眼,双双会心一笑,太皇太后强忍着笑意正色对元安道:“哀家当是什么,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哀家的膳房一早到了几只野鸡崽子,回头你带两只回去,让膳房用小火煨上两个时辰,保证鲜得你舌头都恨不得吞了。”   元安娇笑一声:“多谢祖母,还是祖母疼孙媳。”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落座,然后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端出一个清透水亮的青瓷暖盅,揭开盖子,浓浓的鸡汤里沉浮着厚厚的鸡丝和燕窝,扑鼻的浓香让太皇太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太皇太后和秦太后一样,年纪大了爱吃重口味的点心,如今天又渐渐热了,太皇太后上火口干无味,吃什么都没有滋味,更不爱吃清淡的炖燕窝,元安便想起了这道鸡丝燕窝,昨晚就吩咐膳房炖上。   元安亲自盛了一碗鸡丝燕窝羹奉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只觉得鸡汤香浓,燕窝软滑,鸡丝也不柴,反而十分鲜嫩,一抿就化了,她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元安,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元安见太皇太后本来还喜笑颜开,喝了一口鸡丝燕窝就一脸黯然,忙关切地问道:“祖母不爱吃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又舀了一勺送到嘴里,叹息道:“自从玉郎的母亲殁后,许久没有人关心哀家吃得好不好了。”   殿内一片寂静,元安有些伤感,她虽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早逝的婆母,但是身为儿媳,能让太皇太后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可想而知婆母定是一位贤惠温柔的女子。   桂嬷嬷怕太皇太后想起伤心事,忙岔开话题:“太皇太后昨儿不是让老奴把老国公给您的陪嫁玉镯找出来,说要送给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这才想起来,忙让一叠声让桂嬷嬷去取。   她拉着元安的手让她坐下,元安不肯,说要伺候祖母用膳,太皇太后唬着脸:“你嫁进来第二天哀家就说了,咱们家没有那些折腾媳妇的破规矩,你若是孝顺,就坐下和祖母一起用些,不然老婆子我也不吃了!”   太皇太后扔了汤匙,像小孩子一样扭过头去不理元安,元安只好入座,“那孙媳就不客气了,孙媳可早就馋了!”   元安用银箸夹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蟹黄小汤包,小心翼翼地咬破吸了口蟹黄汁儿,满足地眯着眼赞叹不已:“祖母宫里的膳房果然非同凡响,孙媳自从上回在祖母这里吃过一次,日日都想着这口!”   太皇太后看元安吃得香甜,满意地笑了,“你若是喜欢,只管来祖母这,只怕你们年轻人不喜欢陪我这个老婆子哟!”   “祖母这是哪的话?”元安搂着太皇太后的胳膊不依:“孙媳巴不得日日来闹祖母,就怕祖母嫌弃孙媳闹腾。”   太皇太后被元安搂着胳膊亲亲热热地一阵揉搓,通体舒泰,觉得碗里的燕窝羹更香甜了几分。   桂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浩浩荡荡带着十几个人宫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或是灵芝人参,或是金银珠宝,最惹眼的是站在桂嬷嬷身后的三个宫人,一个手里抱着一尊一尺高,碧绿莹润的玉佛像,佛像额首处的明珠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一个手里托着已经化了人形的血参,元安目测至少有五六百年,一个手里托着两匹银光灿灿的冰丝绸缎,剩下宫人手里也都捧着难得珍宝。   元安已经看花了眼,许久之后才拍着心口,十分夸张地开口道:“孙媳才说怕祖母嫌弃,祖母这就准备用宝物闪瞎孙媳的眼了?”   太皇太后闻言差点把口里的燕窝喷了出来,指着元安笑得说不出话来,元安忙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胸口。   好一会太皇太后才缓过气来,眼中都笑出了泪花,指着元安笑骂道:“你个猴儿!这些是给你外祖母、祖母和母亲的。”太皇太后忍着笑意继续道:“哀家听说曹使臣五月节后就要回尧国了,特意让人找出这些,托他带回去,也是我这个当亲家的一份心意。”   元安忙起身福礼,一脸感动地推辞:“祖母的心意孙媳心领了,只是这些也太贵重了!”   太皇太后扶起元安,握着元安的手安抚道:“在哀家看来这些都没有你这个好孙媳贵重,哀家要好好谢谢她们养了这么个好孙女好女儿!”说到此处太皇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才刚满十六岁,就远离父母至亲,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按照民间旧俗,本该让玉郎带你回门,可惜你娘家远在万里之外,哀家只能用这些俗物聊表些心意。”   太皇太后这话说得元安十分感动,她泪眼汪汪地靠在太皇太后肩上,哽咽道:“孙媳多谢祖母……”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元安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亲人这么久这么远,而且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也见不到亲人了,太皇太后此举彻底俘虏了元安的心,元安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像孝敬外祖母一样孝敬太皇太后,才能不负太皇太后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感慨不已,一只手搂着元安,另一只手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元安脸上的泪水,“好孩子,别哭了,以后哀家就是你亲祖母,有哀家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嗯!”元安重重地点头。   太皇太后欣慰不已,亲自夹了一个汤包放下元安碗里:“好孩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安眼含热泪,破涕而笑,夹着包子送到嘴里,又哄着太皇太后吃了好些,喜得桂嬷嬷直乐呵。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哦!皇后娘娘可真是上天派下来的福星,有她在,太皇太后就能笑口常开,胃口也好了许多!   元安陪着太皇太后用完早膳,服侍太皇太后漱口净手,等元安也洗漱完毕,桂嬷嬷才笑眯眯地托着两只顶级脂玉雕琢的玉镯上前。   太皇太后托起元安的手,往元安手腕上套玉镯,元安见那玉镯不似凡物,忙要缩手:“祖母,这太贵重了……”   太皇太后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拽着元安的手腕强行将玉镯套了进去,然后看着玉镯在元安细白的手腕上显得越发莹润,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哀家嫁给玉郎祖父时,哀家的父亲给哀家的陪嫁。”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哀家今日把它们给了你,以后你就比哀家的亲孙女还亲。”   元安见太皇太后态度坚决,只好收下镯子,她十分爱惜地轻抚着玉镯,笑道:“祖母这样都让孙媳不好意思了,弄得孙媳好像是特意来要东西一样。”   太皇太后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对元安也更亲近了几分。   她十分满意元安这个孙媳妇,既孝顺又活泼大方,她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媳,老大媳妇贤惠又孝顺,对她处处体贴,就是太讲究礼节,和她相处不像是婆媳,倒像是主仆。老二媳妇又奸猾,和她只是面子情。如今孙辈里唯一的媳妇却如此有趣,她十分满意。 第106章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在御花园里赏花, 御花园里的合欢花开得极好, 一篷一篷粉色的合欢花在枝间叶上,曳曳随风而动,朵朵团团如烟霞锦绣一般。   太皇太后心情颇好, 指着合欢林对元安道:“过几日就是五月节, 按照旧例, 五月节当天宫里将设宴,届时大都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和千金小姐都要出席,这也算上半年一件大事,你刚刚当上皇后,对世家诰命都不熟悉,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认识认识。”太皇太后拍着元安的手道:“这次五月节就由你负责,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接手宫务。”   “祖母, 孙媳正要和您说这件事。”元安犹豫了一下:“祖母信任孙媳才将五月节设宴一事交给孙媳打理,只是孙媳初来乍到,诸事不熟, 只怕办砸了,丢了皇家脸面。”   “祖母相信你。”太皇太后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哀家会让桂嬷嬷在一旁协助你, 她是哀家身边的老人,对这些最为精通。”   元安面露难色,太皇太后见她有些为难, 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哀家说得不妥?”   “没有, 祖母说得很对, ”元安迟疑了下,“只是……”   跟在后面的小茴忍不住了,上前对太皇太后行礼后道:“婢子斗胆有几句话要说,还请太皇太后恕婢子口无遮拦之罪。”   太皇太后让小茴起身,笑道:“你是皇后的贴心人,皇后若有难处正该你开口,你只管说,哀家不怪你。”   “谢太皇太后!”小茴起身后继续道:“不是皇后娘娘不愿领事,实在是皇后娘娘手上没有凤印,行事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底下人不服,这才为难。”   太皇太后嗔怪地拍了下元安的手:“都这些天了,太后还没把凤印交给你,你是新妇脸皮薄,不敢去要,就该早点来告诉祖母才是。”   元安身为皇后,本该在大婚第二天从太后处接过凤印,以示自己是后宫之主,正式接过宫务,可是姚太后一味装傻充愣,提也不提凤印一事,元安初来乍到,也不好直接上门去要,以免被有心人扣上一个不敬太后的帽子。   元安惭愧地低下头,嗫嚅一句:“许是太后怕孙媳年纪小不经事,不放心孙媳吧。”   “胡闹!”太皇太后十分不满:“谁还是天生就会当皇后的?哀家当年也是慢慢历练过来的,你且回去准备,稍后哀家就让人把凤印给你送去!”   元安喜道:“多谢祖母体恤儿媳!”   元安又陪太皇太后转了几圈,太皇太后便说乏了要回宫,让元安也回含光宫好好研究研究往年五月节的宫宴。   元安把太皇太后送去慈恩宫后才回含光宫。   等元安走后,太皇太后对桂嬷嬷感叹道:“幸好元安是我孙媳妇,这若是孙女,我哪里舍得她嫁出去?”   桂嬷嬷抿着嘴直乐,讨好地对太皇太后道:“您是有福的,得了这么好的孙媳妇,皇后娘娘也是有福的,有您这么好的祖婆婆!您和皇后娘娘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   太皇太后开怀大笑,半晌才停下:“正因为如此,哀家更要护着她,你等会亲自去熙明宫,取了凤印交给皇后,若是姚氏不给,你就和她说,等着哀家亲自去要!”   “是!”   等元安回到含光宫时已经快要午时了,方嬷嬷已经摆好了午膳,就等元安和庄煜回来用膳。   元安刚净完手,庄煜就回来了,他就这元安刚用过的艾草水净了手,搂着元安的肩膀问道:“你今日去陪祖母赏花了?”   元安懒洋洋地靠在庄煜怀里:“我去和祖母告状了!谁让你不给我喝汤,祖母可赏了我两只野鸡崽子,等晚上炖了,你一口都不许喝!”   庄煜失笑,抬着元安的下巴,在元安红润的唇上啄了一口,才笑道:“娘子可不能不讲道理,方嬷嬷特意交代不许你喝,可不是我不给你喝的。”   元安轻轻哼了一声,道理是和外人讲的,自己夫君面前讲什么道理?   元安如今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当着方嬷嬷和一众宫女的面就和庄煜若无其人地**,对此庄煜表示十分满意。   庄煜这几日似乎十分繁忙,匆匆吃了午膳,也不歇息,又回了 紫宸宫。   元安心疼他中午来回奔波,提议让人给他送饭,不必非要回含光宫,这样他午膳后也能歇息片刻。   庄煜却不肯,他觉得含光宫是他和元安的小家,他在批折子再累,只要想到中午回去有元安再等着他,他便不觉累。   元安午睡醒后,便想给太皇太后绣一柄团扇,如今天也热了,正好能用上。   元安和小茴讨论是绣福寿葫芦花样好还是卍字真言好,最后还是元安拍板决定绣个葫芦花样,看着也喜庆些。   小茴取了描样,一边看着元安描花样一边道:“娘娘果然最讨老人家喜欢,在临城时太后娘娘最疼娘娘,如今到了大都,太皇太后也十分疼爱您。”   元安抿嘴微笑:“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好好孝顺太皇太后。”   元安描着花样感叹道:“太皇太后也不容易,玉郎哥哥这些年多亏有她庇佑,不然别说登上皇位,命都未必能保住。”元安叹了口气:“我既然嫁给了玉郎哥哥,太皇太后便也是我的祖母,如今玉郎哥哥虽然是皇帝,但是外有姚相把持朝政,内有太后掣肘内宫,我身为他的妻子,大舜的皇后,就该替他看顾好后宫,照顾好祖母,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正说着,方嬷嬷端了一盅汤羹进来,对元安道:“娘娘且歇会,把汤喝了。”   元安放下笔看向方嬷嬷手里的汤,好奇问道:“这是昨日给玉郎哥哥喝的那个汤吗?”   方嬷嬷面皮一紧,轻声咳嗽一声,面不改色道:“那汤是给男子补身的,不适宜女子食用。”说着将揭开汤盅的盖子,将汤匙递给元安道:“这道山药枸杞莲子汤最滋阴补气,娘娘喝这个就好。”   元安舀了一勺汤羹,入口清甜,十分爽口,想到昨日庄煜喝汤时脸色十分不好,便好奇问方嬷嬷:“嬷嬷昨日给玉郎哥哥的究竟是什么汤?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金钱肉?”   方嬷嬷尴尬地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可是抵不住元安连声追问,她只好凑到元安耳边嘀咕了一句。   元安霎时面皮通红:“嬷嬷……”元安捂着脸十分不好意思:“玉郎哥哥才多大,哪里要吃这种东西?”   方嬷嬷忙正色反驳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嬷嬷可是看多了,现在不保养,等年纪大了再保养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元安红着脸默默喝汤,心有余悸,幸好昨日没有喝到那东西……   元安喝完汤继续描花样,等描完花样时只觉得脖子都酸了,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突然脸色一变。   玉郎哥哥怎么知道金钱肉是什么东西?他之前就用过?   元安心里顿时像灌了一壶陈醋一样,酸涩不已,她想起前晚庄煜动作娴熟,如狼似虎,绝不是新手该有的样子!   庄煜下午在紫宸宫和户部尚书舌战一个半时辰,终于说服了户部拿军饷供给北伐大军,兴高采烈地回到含光宫,却发现元安闭眼躺在床上,任他怎么喊都不理他。   庄煜不明所以,还以为元安身体不适,忙脱了鞋上床将元安搂在怀里:“是不是今日太累了?有没有请御医?”   元安挣开庄煜的胳膊,撑起上身,气鼓鼓地瞪着他。   庄煜这才确定元安是生他的气了,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中午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元安?”庄煜试探性地去握元安的手:“怎么了?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元安手一躲,控诉地瞪着庄煜,你还明知故问?   庄煜更是摸不着头脑,正要追问,突然被扑到在床上。   元安坐在庄煜硬邦邦的腹上,恨恨地趴在庄煜身上,伸嘴咬住庄煜的肩膀。   元安咬得不痛不痒,虽然不疼,但是也让庄煜知道了她心里的愤怒,庄煜越发茫然,究竟怎么了?   半晌后,元安咬得牙酸了,才松开口,她拉开庄煜的衣襟,看着他肩上小小的牙印,觉得不解气,有用手指狠狠戳了下,质问道:“说!你怎么知道金钱肉是什么?还有前晚你怎么那么熟练?你之前是不是碰过别人了?!” 第107章   元安一连串问题问的庄煜愣了好一会, 等反应过来时立马一脸委屈地喊冤, 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因为今天一下午都在内殿没有出去,元安便一直穿着轻薄宽松的睡袍,庄煜握住元安点在他肩上的手, 顺着宽广的衣袖慢慢往上。   “嗯!”庄煜不知道做了什么, 元安突然身体一颤, 上身一软趴在庄煜身上,额头抵着庄煜的肩膀微微喘息。   庄煜搂着元安的柳腰直接坐了起来,搂着元安放在自己大腿上,头抵着元安的头笑道:“娘子今天下午打翻醋坛子了不成?怎么一屋子酸味?”   元安轻轻咬了下庄煜的下唇,“你不老实交代, 我就去膳房搬坛老陈醋,全给你灌下去!”   元安软绵绵地放着狠话, 面颊酡红,眉梢眼角皆是春色,美人在怀, 素了一天的庄煜若是能把持住他就枉为男人了。   庄煜伸手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摸了几下,抽出一本旧的发黄的书给元安看。   元安好奇地拿着书,见书封上用极为风流的字体写了“秘戏图”三个大字, 元安好奇地翻开一页,映入眼中的是一位双手被红绫紧紧缚住的美貌女子,光溜溜地坐在身在的男子身上, 面上春色融融, 昂首似是欢愉似是痛苦。   元安想被烫了手一样扔了秘戏图, 磕磕巴巴指责庄煜:“你……你怎么在床头放了这个东西?羞不羞?!”   极富磁性的低沉笑声在元安头顶想起,庄煜慢条斯理地拿过秘戏图,动作轻柔但是十分强硬地塞到元安手里:“娘子不是问为夫为什么那么熟练吗?”庄煜抓着元安拼命往后缩的手,强迫她翻开,然后附耳在元安耳边轻声笑道:“为夫自从娘子点头嫁给我时就开始研究了,这本可是为夫花重金买来的,娘子可还觉得满意?”   元安浑身轻颤,嘴巴紧紧闭着,嘴唇红的像是要滴血。   “娘子不说话就是不满意了,”庄煜在元安耳朵里吹了口气,满意地感受着手掌下温热的细腰颤抖的更厉害,然后故意皱着眉作不满状:“既然娘子不满意,我得去找卖书的老板算账,得让他退钱!”   说着就要起身下床,元安又羞又慌,紧紧拽着庄煜的衣摆不松手,急道:“哪有你这样?买都买了,还要退的?”   庄煜看着元安因为羞涩和慌张而越发明亮的眼睛,弯了弯嘴角:“怎么不能退?这本书没让我娘子满意,自然要退。”   元安抓着庄煜衣摆的手都在颤抖,脸红的直冒烟,含糊不清嘟囔了句。   庄煜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把耳朵凑到元安嘴边,笑眯眯问道:“娘子说什么?为夫没有听见。”   元安羞的都快哭出来了,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又说一遍:“满……满意!”   庄煜得到想到的答案却不依不饶,打横抱起元安放在自己膝上,一只手搂着元安一只手将秘戏图用放在元安手里,压低了声音在元安耳边轻声道:“娘子倒是说清楚,最满意哪一个动作?”   元安指尖殷红似血,全身泛着诱人的粉色,嘴巴闭得更紧了。   庄煜没有听到元安的回答,也不追问,手十分不老实地从宽松的衣摆里一路畅通无阻向上。   “也是,为夫前晚只用了五个动作,还有那么多没用过的,娘子确实不好说最满意哪个。”庄煜含着元安的耳尖调笑道:“既然如此,为夫今晚就辛苦些,和娘子都试一遍,这样娘子就知道最满意哪个了。”   元安顿时急了,在庄煜怀里挣扎起来,慌张之下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么孟浪,以后是要力有不逮的!”   “呵呵……”庄煜眼神微微深沉,突然搂着元安滚到在床上,元安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庄煜牢牢困在身下。   元安看着庄煜眼中的势在必得,恨不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庄煜像是抓住猎物的猛虎一样,兴致勃勃地戏弄着爪子下可口的猎物,时不时捏着猎物的手指送到嘴边轻咬一口。   “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不会有力有不逮的一天。”   元安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磨牙的声音。   庄煜磨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开动,他将自己忍耐力发挥到极致,紧紧按着元安的手放在秘戏图上,轻啄着元安光滑的肩膀道:“娘子要是还不选一个,为夫可就一个一个试了。”   元安迫于淫威,看也不看一眼,闭着眼随意翻了一页。   庄煜看着元安翻开的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睛渐渐赤红。   小茴和春桃捧着食盘十分尴尬地站在殿门外,听着里面越来越大声的喘息声,脸微微一红。   她带人将晚膳撤了,让春桃重新做些软和些的粥点备着,对了,还要和方嬷嬷说一声,那汤最好 也备上……   等忙完这一切后,小茴便守在殿门外等着主子吩咐,这一等就等到三更天,小茴站的脚都疼了,里面的动静还没停下,小茴渐渐有些着急,娘娘身子才好些,再折腾下去,只怕明天又要躺一天了。   小茴正想着要不要冒死敲门提醒主子克制几分,却见福旺急急忙忙赶来了,福旺听见里面的动静,面不改色,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小茴,面无表情道:“这是陛下让太医院秘制的药膏,等会……”福旺咳嗽了一声,继续道:“等会劳烦小茴姑娘给娘娘上药。”   小茴红着脸接过瓷瓶,她大概猜到这个药是做什么的了。   于是福旺和小茴便各站一边守着殿门,又过了一刻钟,里面动静还没停,小茴有些焦躁地点着脚尖,心一横就要敲门,福旺一看小茴动作不对劲,眼疾手快将小茴拖到一边:“哎哟!我的祖宗,你不要脑袋了?”   小茴忙挣开福旺,焦急道:“娘娘体弱,再这么下去,只怕……”   两人正拉拉扯扯,突然听见后面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原来是方嬷嬷听说寝殿动静一直没停也有些坐不住了。   方嬷嬷板着脸训斥道:“你们都是陛下和娘娘身边的体面人,怎么行事这般不成体统?也不怕底下人笑话了。”   小茴从小跟着元安受方嬷嬷的教导,要知道方嬷嬷那可是敢打元安手心的人,积威极深,小茴一见方嬷嬷的冷脸就下意识垂首立在一旁。   福旺是庄煜身边的大总管,品级比方嬷嬷还高一级,可是被方嬷嬷一顿训斥,也莫名站直身子,不敢多少一句,心里一阵一阵发怵。   方嬷嬷看了一眼小茴手里瓷瓶,问道:“这是什么?”   小茴回道:“这是福旺公公给的药膏,说是太医院秘制的。”   方嬷嬷拿过药膏,拔了塞子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将瓷瓶还给小茴,嘱咐道:“等会陛下和娘娘要水时,你就把这药膏给陛下。”   小茴愣了一下:“嬷嬷,陛下九五至尊,怎么能做这些,还是我来吧。”   福旺站在一边拼命点头,就是,陛下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种事?   方嬷嬷似笑非笑瞥了一眼福旺,福旺霎时觉得后背一凉,紧闭着嘴巴不敢再说话。   方嬷嬷对小茴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你云英未嫁,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听嬷嬷的没错。”   小茴看着方嬷嬷笑眯眯的脸,有些不明所以,这关有没有嫁人什么关系?   小茴虽然不明白,但是她和元安一样,都十分信任方嬷嬷,既然方嬷嬷这么说了,她自然要听方嬷嬷的。   “轰隆!”   殿外的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打雷了?   星辰璀璨,月牙高悬,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几人猛地回过神,争先恐后挤到殿门口,殿内怎么了?怎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陛下?”福旺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备热水。”   片刻后里面传来庄煜淡淡的声音,听着不像有受伤的样子。   小茴忙带人从侧门进入浴房,放了热水,撒上玫瑰精油,又将寝衣澡豆等物放在一边。   庄煜松松散散披着外袍,用纱幔将元安裹得严严实实,元安闭着眼靠在庄煜胸口,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福旺。”庄煜冷冷喊了一声。   福旺忙隔着殿门回道:“陛下有何吩咐?”   “告诉内官监,内官监上下全部罚俸三个月,限他们一个时辰之内重新送张床榻来。”   内官监负责采买皇家桌椅床榻。   福旺不禁咋舌,刚才那声巨响竟然是床塌了的声音?陛下也太生猛了些,皇后娘娘这般娇滴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福旺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无比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往内官监传话去了。   小茴布置好浴房后没有出去,而是隔着屏风对庄煜福身道:“福旺公公给了婢子一瓶太医院秘制的膏药,婢子放在案上了。”   庄煜淡淡“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茴忙带人从侧门退了出去,然后从正门绕到寝殿,庄煜已经抱着元安进入浴房了。   床榻上的帷幔被扯了下来,乱七八糟横在台阶上,似乎还少了一大块。   小茴往床榻上看去,顿时惊了,床榻的一角已经断了…… 第108章   小茴凝神屏气, 带人将扯坏的纱幔和乱成一团的被褥抱了出去,估摸着新的床榻可能没有那么快送来, 又将东暖阁收拾出来让庄煜和元安暂歇。   等小茴铺好床又点上元安最喜欢的苏合香后,便隔着屏风对庄煜道:“陛下, 东暖阁已经收拾好了,委屈陛下和娘娘在东暖阁暂歇一晚。”   “嗯。”庄煜正搂着昏睡过去的元安泡在香汤里,听见小茴的话淡淡道:“晚膳可备下了?”   小茴忙回道:“春桃温了炖好的鹿乳桃胶, 还有方嬷嬷也给陛下备下了补身的药膳, 陛下是现在用还是沐浴后在用?”   “你去拿来吧, 放在案上就行。”   “是。”小茴行礼后退下, 让丝竹去膳房告诉春桃一声, 让她赶紧把鹿乳桃胶和药膳端上来。   方嬷嬷还守在殿门外, 小茴估摸着春桃要一刻钟左右才能把膳食送来,便扶着方嬷嬷道:“现在都三更半了, 我送嬷嬷回去歇息吧, 这里有我和春桃,嬷嬷只管放心。”   方嬷嬷却不急着回屋,而是问小茴:“药可呈给陛下了?”   “已经呈给陛下了。”小茴不解问道:“只是我不明白, 让陛下亲自给娘娘上药,会不会让陛下觉得咱们娘娘恃宠成娇?”   方嬷嬷微微一笑:“就说你嫁了人就明白了, 你非要刨根问底,罢了, 你也不小了, 过不了多久娘娘也该给你挑夫婿了, 嬷嬷今天就教教你为妻之道。”   小茴脸一红:“嬷嬷!您怎么又拿我打趣?”   方嬷嬷哈哈一笑:“你记好了,对待夫君,除了要温柔贤惠,还要适当娇气才对。”方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就说今日上药一事,这本就是陛下和娘娘夫妻间的私密事,你就该丢手,让陛下亲力亲为,陛下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都喜欢娇弱的女子,让他看看,自己把娘娘折腾成什么,他才知道心疼。”   方嬷嬷意味深长地拍了下小茴的手背,神神秘秘道:“身为女子也要懂御夫之术,只要不是蛮横刁钻之举,于夫妻私事上使唤使唤夫君不但不是恃宠成娇,还最能增进夫妻感情。”   小茴一个未嫁的姑娘,听到这些话只有脸红的份,但是她又觉得方嬷嬷说得极有道理,便暗暗在心里记下了。   小茴把方嬷嬷送回屋后,春桃正和丝竹端着晚膳,小茴忙上前帮忙,几人将鹿乳桃胶和药膳以及几样点心摆在浴房屏风外的桌案上。   小茴隔着屏风恭敬道:“陛下,晚膳已经摆放好了,请陛下和娘娘用膳。”   “知道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小茴知道庄煜沐浴时不喜欢让人伺候,尤其是和元安一起沐浴时,最忌讳宫人擅自进入浴房,便不提要伺候他们出浴的话,和春桃丝竹等人目不斜视出去了。   庄煜刚给元安上好药,他抬起元安的手,心疼满是红痕的手臂上轻啄一口,拿过一旁干净的寝衣给元安穿上,然后打横抱起朝浴房外走去。   “元安,醒醒。”庄煜搂着元安坐在他膝上,轻声唤了几声。   元安累极了,也困极了,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庄煜的声音,又觉得脸颊和眼睑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   元安蹙着眉不满地动了下身体,迷迷糊糊间下意识抬手想挥开扰她清梦的元凶,手刚动一下,就被紧紧握住了。   庄煜好笑地握着元安的手,这要是反应慢些,这一巴掌就拍在他脸上了。   庄煜见元安没有清醒,也不再唤她,而是加了一块金乳酥送到元安嘴边。   元安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被庄煜扑倒了,折腾了几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诱人的**萦绕在鼻尖,脑袋虽然还没有清醒,但是喉咙却忍不住动了动,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口。   庄煜笑眯眯地看着虽然熟睡但是一点不耽误用膳的元安,怕她口干,又端起鹿乳桃胶,一口点心一口桃胶交替喂着。   元安就这么闭着眼吃完了一整盅鹿乳桃胶和三四块点心,元安反正是来者不拒,庄煜喂多少她吃多少,庄煜估摸着她平日的食量,喂得差不多就停下了,元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看得庄煜眼中直冒火。   庄煜又哄着元安漱口,好在元安虽然睡得迷迷糊糊却十分听话,庄煜担心她会吞下漱口水的事并没有发生。   n bs  等把元安喂饱后庄煜才端起自己那份药膳,一揭开汤盅,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药香和肉香,庄煜犹豫了下,脑中突然闪过方嬷嬷的脸,板着脸一本正经重复着“力有不逮”四个字。   庄煜一个激灵,二话不说端起汤盅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又将剩下的点心吃了七七八八,抱着元安去了东暖阁。   元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脑袋还蒙的很,闭着眼想去搂庄煜的胳膊,一伸手却扑了个空,她忙睁开眼,庄煜早就起身了,估计这会都已经下朝去紫宸宫批折子了。   元安动了下身体,除了手脚有些软绵绵,并没有其他不适,浑身清爽,身上还有淡淡的薄荷香。   元安红了脸起身靠在软枕上,暗暗猜测,难道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疼过了下次就不疼了?   元安毕竟是初为人妻没有经验,不过她想到曹宝珠刚成完亲半个月里也是这也疼那也疼,连门都不怎么出,后面才渐渐活蹦乱跳起来,想来女子成亲后都是如此。   元安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想喊小茴进来伺候她起身。   “小茴……”   刚一开口,元安就惊住了,她捂着口不敢置信,自己的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   昨夜的情形一幕幕在元安脑海中闪过,元安脸渐渐红了,昨晚那是自己吗?难怪今天嗓子倒了……   小茴本来守在元安床边,但是桂嬷嬷突然来了,昨夜她们都熬的晚,她便让方嬷嬷和春桃回去歇息,下午再来换她,因此现在只有小茴这个掌事女官还算体面,有资格支应太皇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   桂嬷嬷听小茴元安还在歇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陛下长这么大身边都没个女子伺候,一朝开了荤自然把持不住,太皇太后知道了,别说怪罪,只怕都要笑得合不拢嘴,重孙孙有望喽!   桂嬷嬷拦住要去唤醒元安的小茴,说没有什么急事,自己在外殿等会就行。   好在没一会元安就醒了,小茴听到丝竹从东暖阁出来唤她,忙对桂嬷嬷福礼:“嬷嬷先喝口茶稍候一会,娘娘已经醒了,梳洗后就出来,还请嬷嬷见谅。”   舜国以孝治国,桂嬷嬷虽然只是女官,但她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太皇太后宫里,就是一只猫她们也要敬着,何况桂嬷嬷还是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的女官,最得太皇太后信任,就算是庄煜都敬重桂嬷嬷几分,小茴面对桂嬷嬷更是毕恭毕敬。   桂嬷嬷虽然在宫里十分有体面,但是为人识趣,从来不仗着太皇太后的势欺人,这也是太皇太后最信任她的原因之一。   “你快些去吧,”桂嬷嬷侧身,只受小茴半礼,然后端着茶盏笑呵呵道:“小茴姑娘沏的茶十分香醇,我还想多品一会,你让皇后娘娘不必着急,就说我还想多喝两口茶,请娘娘莫要怪罪老奴无礼。”   小茴忙笑道:“嬷嬷这说的哪里话?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皇后娘娘总说咱们见识浅薄,让多跟着嬷嬷学学道理,难得嬷嬷喜欢咱们的茶,丝竹!”小茴唤来丝竹,吩咐道:“去拿一包咱们从临城带来的茶叶来!”   丝竹忙答应去了。   小茴回过头对方嬷嬷笑道:“这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也是临城特色,其他地方都没有,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桂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被人奉承着,阿谀奉承的话她听得多了,但是小茴细声细气,态度亲热的恰到好处,虽然也是向她示好,说话却不卑不亢,脸上笑盈盈的,好像她是来串门的亲戚一样,也没有送她金银财宝之类的,只拿了一包宫里没有的茶叶给她。   小茴见桂嬷嬷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果然如方嬷嬷所言,像桂嬷嬷这样在宫里几十年的女官,手上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她立志要伺候太皇太后一辈子,就算送她金山银山,她也没地方花用,倒不如把她当作久别重逢的亲戚对待。   小茴转身朝东暖阁走去,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们初来乍到,没有根基,等送嫁的使臣回国后,她们在舜国就真的是孤立无援,虽然陛下对娘娘百依百顺,万分宠爱,娘娘对陛下也是一往情深,但这毕竟是皇家,小茴不敢保证庄煜会一辈子待元安一心一意,难得太皇太后是个明事理的祖婆母,对元安也很好,小茴更不敢得罪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生怕拖累元安被太皇太后厌弃,只要有太皇太后撑腰,就算庄煜有了新宠,元安的皇后也能当得体体面面。 第109章   元安看见小茴进来, 忙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小茴想到昨夜在门外听到的叫喊声, 直听得她面红耳赤,她当时就预料到元安今天嗓子肯定要倒了。   她早就让丝竹去太医院讨了药备上了, 现在见元安果然说不出话来,忙拿过一旁衣架子上的衣服帮元安换上,一边道:“娘娘放心, 婢子已经拿了治嗓子的药, 现在就给您冲调。”   元安愣了一下, 奇怪地看了一眼小茴, 小茴能未卜先知不成?不然怎么知道她嗓子倒了?   元安心思一动, 突然明白过来, 脸越发红润,小茴她们都听到了?   太医院开了清咽饮, 乌梅肉、生甘草、沙参、麦冬、桔梗、元参各一两, 捣碎混匀,每日三次,每次服三钱, 以沸水冲饮,说是如果不严重, 喝上一两日就能好了。   小茴去调冲清咽饮,丝竹拿着牙擦和牙粉上前, 牙粉是用青盐、藿香、细辛、檀香粉和丁香皮混合而成, 清凉馨香, 用完以后当真是口吐芬芳,这个牙粉是长公主闲着无事琢磨出来的,元安便也一直用着。   小茴将晾温的清咽饮奉给元安,元安接过浅浅抿了一口,虽然药味极重,但是回味却有淡淡的甘甜,虽然不算好喝,但是尚能入口,元安一饮而尽后,觉得嗓子清凉润泽,没有那么干疼,舒服了不少。   “太医院的药不错,记得赏。”元安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嘶哑了,满意地点点头。   “是。”小茴应道。   元安起来后习惯先喝盏清茶醒醒神,小茴等元安喝完茶后才回禀:“娘娘,桂嬷嬷来了。”   元安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将茶盏递给丝竹,叹息一声:“清闲日子到头了。”   然后起身朝外殿走去,桂嬷嬷此来应该是来送凤印的。   果然,桂嬷嬷给元安行过礼后,就接过身后宫人手里的托盘,掀开上面玄色绸子,屈膝举过头顶,恭敬道:“皇后娘娘,这是太皇太后让老奴送来的,请娘娘拿好。”   元安正色接过托盘,对着慈恩宫的方向屈膝行礼:“祖母信任孙媳,孙媳一定好好打理宫务,辅佐陛下,为万民表率。”   桂嬷嬷听见元安开口微微怔了一下,她立刻反应过来元安嗓子倒了的原因,心中不由咋舌,这年轻夫妻果然火气旺。   她等元安说完后立马扶起元安,笑眯眯道:“太皇太后说了,凤印交给您是再放心不过,您刚接手宫务,有不明白的只管让人唤老奴,老奴随叫随到!”   元安将凤印金册交给小茴,对桂嬷嬷笑道:“我是新妇,又刚入主中宫,难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日后少不了要麻烦嬷嬷,嬷嬷别嫌我烦就好。”   桂嬷嬷忙道不敢,她见元安对自己颇有几分敬重,便提醒了一句:“三日后就是五月节,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在御花园的合欢林里举办宫宴,一应事宜太皇太后已经吩咐下去了,娘娘只需按照往年旧例就可。”桂嬷嬷顿了一下,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继续道:“只是往年旧例若有不妥的地方,娘娘只需照旧,一切等五月节宫宴后再说。”   元安不动声色点点头,“多谢嬷嬷提点。”   桂嬷嬷话已经带到,便要回慈恩宫,元安亲自把桂嬷嬷送到宫门处,对桂嬷嬷道:“本想留嬷嬷尝些我们宫里刚做的点心,但是祖母一刻都离不开嬷嬷,我便不多留嬷嬷了,嬷嬷带些回去吧。”   说着从丝竹手里拿过一个食盒递给桂嬷嬷,桂嬷嬷忙接过食盒道谢:“娘娘折煞老奴了。”   元安又拿过小茴手里的食盒,对方嬷嬷笑道:“近来热燥的很,我特意做了些爽口的点心,都是我母国的特色点心,本想亲自送去给祖母,既然嬷嬷来了,我就躲个懒,劳累嬷嬷帮我捎给祖母。”   桂嬷嬷把手里的食盒递给身后的宫人,恭恭敬敬地接过雕刻着桃李满枝 的食盒,十分感慨道:“娘娘真是孝顺,之前您呈上的鸡丝燕窝,太皇太后就爱的不行,正好这几日太皇太后因为天气干热,食不下咽,娘娘就送来新点心了,娘娘竟是太皇太后解语花不成?”   元安抿嘴一笑,颇为不好意思道:“那是祖母不嫌弃我罢了,若是祖母爱吃,我天天给祖母送!”   元安目送桂嬷嬷走远,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她回到东暖阁,看着书案上描画着金凤的沉香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尾羽下压着一本纯金封面的金册,元安指尖轻触凤印金册,想到桂嬷嬷把凤印交给她时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姚太后的旧例有不少不妥的地方,不然桂嬷嬷不会特意提醒自己一句。   元安心里十分感激太皇太 后和桂嬷嬷,没有金册凤印,她只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后,连账本都没有资格查看,太皇太后替她要来凤印,免了她和太后正面交锋,她毕竟是新嫁娘,刚入主中宫就和太后发生冲突,传了出去,别人可不会说是姚太后揽权不放,只会说她这个当晚辈的不孝不敬,更何况姚太后的父亲是三朝元老,位居相位,朝野内外皆声名显赫,朝中泰半官员都与他有瓜葛,可谓树大根深,只怕她前脚刚到熙明宫要凤印,姚相后脚就要参她不贤不德。   桂嬷嬷特意提醒自己往年旧账有猫腻,想必也是怕自己年轻气性大,在五月节前闹将出来。太皇太后有意在五月节抬举自己,让朝中命妇知道中宫有主,若是自己在五月节前不管不顾闹出来,只怕就要辜负太皇太后的苦心了。   元安沉思片刻,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卷空白的懿旨,口里吩咐道:“小茴,研磨。”   小茴答应一声,挽着衣袖上前研磨,元安拿起笔在懿旨上书写片刻,然后拿出凤印,印上红泥,重重地摁在懿旨上。   等墨干后,元安拿起懿旨细细看了一遍,颇有几分自得,这可是她手里出的第一份懿旨。   元安将懿旨递给小茴,吩咐道:“你速去四司八局十二监,将三年以内的账本和典册全部取来。”   小茴忙接过懿旨,答应一声就要去。   “等一下。”元安想了一下,唤住即将出去的小茴:“你让二姐去找寻邓统领,让邓统领安排五个禁卫军和你一起去。”   元安对小茴眨眨眼,笑眯眯道:“我可听说禁卫军都是万一挑一的有为青年,你可得挑好了。”   元安一语双关,小茴脸微红,佯装没有听懂,匆匆去了。   丝竹眼前却一亮,皇后娘娘这是要给小茴姐姐想看亲事了?从临城跟来的丫鬟宫人,除了小茴姐姐和春桃姐姐,娘娘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若是小茴姐姐嫁了出去,掌事大宫女的自然是春桃姐姐顶上,那春桃姐姐的空岂非就是她的了?   丝竹想到这里,顿生雄心万丈,伺候元安也更加用心,她可是立志要成为皇后身边掌事大宫女的人!   足足一个时辰,小茴才取了四司的账本和典册,她想着目前最急的是五月节宫宴一事,便让人先把和五月节有关的账册都挑了出来,让元安先看着。自己继续去传旨,取账册。   申时末,庄煜饥肠辘辘从紫宸宫回来,看见午膳已经摆上了,元安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在门口等他。   他走进东暖阁,发现元安案前的账册摆成了两摞小山,她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正在翻看。   庄煜在门口看了一会,发现元安翻看账册的速度非常快,隔几息就翻一页,不过半柱香时间,一本账册就看完了,元安看完后合上账册,眉头蹙起,闭目沉思一会,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娘子在看什么?”庄煜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本册子,发现是钟鼓司去年五月节的账本。   庄煜见元安紧紧皱眉,没有理他,而是又拿起了一本翻了起来,忙按住元安的手劝道:“娘子看得这么急做什么?”   元安捏紧了手里的账册,忍了又忍才开口:“我若不看,都不知道这宫里四司八局十二监都是替姚相开的。”   元安将书案上的册子推到庄煜手边,指着上头自己刚刚写下的几行字对庄煜道:“你看看,去年五月节,太后给姚府的赏赐,光是白银就赏了八万,更别说其他奇珍异宝,这还只是五月节,太后这是恨不得把国库都搬到姚家去!”   庄煜对姚太后这些年做的事心知肚明,只是现在还不到动姚家的时候,他便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身后环抱着元安轻声笑道:“娘子这么生气是怕太后把国库搬空了,为夫养不起你了吗?”   元安没好气地用册子拍了庄煜的手,没好气道:“家当都要被人搬空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可告诉你,国库真要空了,你可别和我诉苦要嫁妆。”   庄煜把头埋在元安肩上,沉声笑了,元安现在就像是寻常民间妇人,掰着手指算着自己被亲戚占了多大的便宜,越算越心疼,又狠狠将册子拍在桌上。   “娘子莫气,”庄煜呼出的气息喷在元安修长白嫩的脖颈上,让元安情不自禁瑟缩了下,“为夫会让他们把从咱家里的偷摸去的家当双倍奉还的。”   元安也知道此时不是向太后和姚家发难的时候,她只是心疼庄煜,庄煜身为太子,账本上竟然没有一文是赏赐给他的。   见微知著,可想而知,庄煜这些年在姚家和先皇的打压下,日子如何难过。 第110章   庄煜忙了几天, 好不容易空出一天下午,准备带元安出宫看看大都民俗,可是元安心思全扑在账册上,就连用午膳时手里拿着一本账册。   庄煜无奈,但是也知道五月节是元安身后皇后主持的第一场宫宴, 她肯定十分看重,更何况太后还在旁虎视眈眈,五月节宫宴更是不能出一丝差错, 不然被太后拿住话柄, 元安肯定要大失脸面。   难得空闲时间, 庄煜却心甘情愿陪着元安翻着账本。   小茴拿回所有账本,堆满了西殿,那些倒是不急, 五月节后再看也不迟, 但是三年内有关五月节的账册元安却要全部过目一遍, 才好铺排下去。   夫妻俩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才将三年内和五月节相关的所有账册都过了一遍, 元安心里也有了底。   “小茴,”元安吩咐道:“你让人传我口谕,让四司八局十二监的人明日一早到含光宫回话。”   庄煜见元安用手扶着腰,知道她因为长时间久坐有些腰疼,便搂过元安轻轻按摩腰间。   庄煜手掌热乎乎的, 钻进外裳隔着小衣轻轻揉捏, 又暖和又舒服, 元安情不自禁眯上了眼睛,口里嗯嗯啊啊,挺得庄煜心里直冒火,恨不得立刻把碍事的衣服剥了,但是想到他今天下午的计划又强忍了下来。   他附在元安耳边道:“如今天色还不算晚,娘子可要出宫逛逛?”   元安眼睛霎时就亮了,她惊喜地仰头望着庄煜:“真的能出宫?”   庄煜在元安红润的唇上轻啄一口,只觉得又香又甜,忍不住含住轻咬,恨不得把元安吞下肚里。   良久以后,庄煜才放开元安,他用指腹轻轻划过元安闪着水光的诱人红唇心满意足笑道:“有为夫在,自然能出宫。”   半个时辰后,元安坐在飞驰的马车里,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窗外的街市。   大都处处透着大气,就连街道都比临城的街道宽敞许多,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还有不少摆摊的小商小贩,皆是门庭若市,十分热闹。   “大都可真昌盛!”元安忍不住感慨道,她回过头看着庄煜好奇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带我去哪里了吧?”   庄煜微笑着摇头:“等到了娘子就知道了。”   元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都出了宫门了还神神秘秘的。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元安见周围的店铺和百姓越来越少,沿街住宅也越来越华贵,最后马车在一座三进的大宅门前停下了。   元安隔着车窗看着大门上的牌匾,上门只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严府……”元安反复打量牌匾上的字,这两个字写得极好,入木三分,极有力道,没有二十年以上的苦练绝写不出这手好字,但是让元安觉得奇怪的却是这两个字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严府……   元安灵光一闪,想起庄煜和她说过,庄夫子本姓严,为了不惹人怀疑,在虎头沟时才称自己姓庄,与庄煜祖孙相称。   她忙望向庄煜:“这是夫子的府邸?”   庄煜笑着点头。   元安又惊又喜,她早就想来拜见恩师,只是见庄煜一直忙着政事,不好开口。   “别傻愣了。”庄煜点了一下元安的鼻尖,笑道:“夫子已经在等着了,咱们快下车吧。”   庄煜和元安携手下车,严夫子早就派书童在等候了,见到庄煜和元安从车上下来,忙上前跪拜:“恭迎陛下和娘娘!”   庄煜一挥手让书童起身:“快些带朕和皇后去见夫子,莫要让夫子久候。”   书童闻言忙带庄煜和元安进府,严府大门敞开,庄煜和元安一路畅通。   元安看见书房门口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白须长至胸口,仙风道骨,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元安眼睛微红,上前两步,双手并拢,俯身行了学生礼:“学生元安见过夫子!”   “好!好!”严夫子虚扶元安起身,十分感慨地看着出落得国色天香的元安,当年自己还嫌她只是和乡下丫头,配不上公子,没想到她和公子缘分如此之深,到底还是结为夫妻了。   “当年渡口一别,也有八年了。”严夫子长叹一声。   元安好不容易收了眼泪,听见严夫子感叹,眼中又蓄满了眼泪,庄煜忙握着元安的手宽慰 道:“好不容易见到夫子,咱们该高兴才是,别哭了。”   严夫子也调侃道:“安姐儿当年像个小皮猴一样,如今长大了倒成了水做的了。”   元安破涕而笑,十分不好意思。   严夫子早就把庄煜当成亲孙子,如今见他得偿所愿,既登上皇位,又娶到心心念念的元安,十分替他高兴。   “知道你和学生多年未见,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也别光站在门口,都进屋说吧。”   一个半白头发的妇人从廊下上来,笑眯眯对书房门口的几人道。   庄煜忙回身对妇人拱手行礼:“见过师母。”   元安微怔,师母?当年夫子不是说自己老伴已经没了,只和庄煜相依为命吗?看这位师母年纪也不小了,不像是续弦啊。   元安虽然满腹不解,但是也跟着庄煜行礼。   严夫人忙侧身避开庄煜和元安的行礼,走到廊上笑呵呵道:“陛下和娘娘可别折煞我这老婆子了。”   庄煜笑道:“师母严重了,在这6里,不论君臣,只谈师生。”然后对元安道:“当年夫子带我逃出大都,师母为替我们遮掩被我叔叔派人抓住了,我们都以为师母已经……”   提到陈年旧事,严夫人一脸感慨:“幸好有太皇太后庇佑,否则我这老婆子如今也只剩下一抔黄土了。”   庄煜和严夫人寥寥数语已经让元安心惊肉跳,她悄悄握紧了庄煜的手,十分后怕,幸好当年夫子和师母大义,挺身而出,豁出命护佑庄煜,不然她也不会在虎头沟与庄煜相遇,更不会得此佳婿。   庄煜轻轻挠了下元安的手心,轻声对元安道:“别怕,都过去了。”   元安微微一笑,点点头,是啊,都过去了,以后不管如何,都有她陪着玉郎哥哥。   庄煜和元安的小动作全都落在严夫人眼里,严夫人只有一子,未及弱冠就夭亡,也没有留下后嗣,她膝下无子无孙,也和严夫子一样,把庄煜看作亲孙,如今见庄煜和元安感情深厚,自然只有高兴的份。   四人进了书房,严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元安的手反复打量,越看越满意,果然天仙化人,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陛下惦记这么多年。   严夫人拉着元安的手对庄煜和严夫子道:“你们爷俩聊着,元安我可要带走。”   元安知道庄煜这是有话要和严夫子单独说,不等庄煜开口便笑道:“我也想和师母好好说话,刚才师母说的棋谱我听都没听过,师母可要给我开开眼。”   “哈哈哈!”严夫人爽朗笑道:“你喜欢送你都成!”说着就要拉元安去自己屋里。   元安忙向严夫子请辞,等严夫子点头后,才对庄煜点点头,跟着严夫人出去了,留庄煜和严夫子在书房。   等元安走远了,严夫子才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终究还是让你得偿所愿。”   严夫子是一年前知道元安的身份的,他当时还是很反对庄煜娶元安。那时候他倒不是嫌弃元安在乡下长大的,自从八年前他带着庄煜回大都后,见多了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桩桩件件都让他难以回首,处境越是艰难他越是觉得元安纯善,他毕竟教导了元安四年,也有些不忍元安卷入舜国的纷争中。   庄煜知道严夫子的担心,他坚定对严夫子道:“学生这一辈子都不会负元安。”   严夫子叹息一声,无奈道:“就算你不负她,可是你的身份在那里,上到太后,下到朝臣,他们难道会让你一辈子只守着元安一人吗?”   庄煜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反问道:“为何不能?”   严夫子震惊地看着庄煜:“你觉得自己能说服朝臣?”   庄煜正色道:“如今大舜世家豪族林立,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商贾之家,皆是妻妾成群,官僚世家纳妾之风盛行,堪比西汉武帝之时,如此下去,迟早会‘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学生愿以身作则,效仿先晋,以律严规,诸王置妾八人,郡公候妾六人,官品令第一二品有四妾,第三四品有三妾,第五六品有二妾,七品及以下至多只许纳一妾。”   庄煜沉声道:“学生身为皇帝,自当以身为则,愿先正己身,此等奢靡之风自学生而止,以做表率。”   严夫子忍不住开怀大笑,摇头叹息:“难为你为元安做到这份上,既然如此,我再无其他可说的,只是你需谨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元安远嫁舜国,莫要让她后悔嫁你。” 第111章   “夫子放心, 学生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庄煜说着起身跪坐在软席上,俯首对严夫子行学生礼:“学生此来,一是想带元安前来拜见恩师,二则……”庄煜顿了一下继续道:“上次夫子问学生的事, 学生已经想好了。”   严夫子捋着长须,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没能劝住你。”   “学生辜负夫子的苦心了。”庄煜俯身行礼,起身后坚定道:“学生前半生命途坎坷, 幸得祖母和夫子庇佑, 夫子对学生恩同再造, 学生本不该反驳夫子所言,但是父母生养之恩大于天,一日不给父亲母亲正名, 学生便一日难安。”   “姚相在朝中只手遮天, 太后也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按照我的计划, 至多五六年, 皇权便可尽归你手,那时再无人能掣肘你行事,届时你再替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正名,无人会阻拦,你执意现在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正名, 难于上青天。”   庄煜直起腰板, 不卑不亢:“当年父亲和母亲被奸人诬陷谋逆, 污名至今未净,他们的遗骸也不能葬入皇陵,学生等了十四年了,如今佳妇在侧,心中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神主未归,请夫子助我!”   严夫子捏着长须沉默许久,最后长叹一声,端正地跪坐在软席上,双手交叠,叩首行大礼:“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微臣自当鼎立相。”   庄煜大喜:“多谢夫子!”   严夫子扶起庄煜:“老夫没有看错人,陛下既然已经想好了,便要一往无前,老夫受先太子大恩,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   庄煜和元安在严府用了晚膳才回宫,福旺早就带人换了新的床榻,庄煜搂着元安以试试新床榻结不结实为由,试图动手动脚,被元安强行镇压。   庄煜凑在元安耳边肩膀上轻啄,但是元安看了一天的账册本就伤神,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庄煜只好委委屈屈干搂着元安,想到后面几天元安要为五月节宫宴一事忙碌,也不忍心硬来,最后凑在媳妇香腮上狠狠偷了个香,怀抱温香软玉,向柳下惠看齐。   元安第二天是和庄煜一同起身的,元安许久没有起这么早,只觉得晕晕乎乎困倦得很,就小茴替她穿衣的功夫,她足足打了五六个哈欠,看得庄煜都忍不住跟着哈欠了两回。   庄煜挥手让小茴退后,自己从身后搂着元安,替元安系上腰间的丝绦,元安看着腰间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有些嫌弃道:“我等下还要见各司主事,你给我系得这么丑,我怎么见他们嘛?”   虽然一脸嫌弃,但是元安却没有解开腰间的丝绦。   庄煜从后面搂着元安,把脸埋在元安肩上,有些舍不得:“娘子这几日辛苦了。”   “说什么傻话?”元安将后背靠在庄煜身上,有些好笑道:“我可是你的妻子,也是大舜的皇后,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有什么辛苦的?”   “娘子真好……”庄煜说着在元安脖颈靠肩膀处狠狠嘬了一口,在元安的尖叫声里落荒而逃。   元安捂着被嘬到的地方愤愤地看着庄煜匆匆离去的背影,跺了下脚,然后坐到镜台前,松开手,一点的嫣红在白皙的脖子上十分刺眼。   “怎么这么坏!”元安气愤不已,明知道她马上就要见主事们,还故意留个痕迹,她还怎么见人?   小茴找出一件高领的绢纱金丝绣大朵牡丹花长裙,强忍着笑对元安道:“娘娘换这身吧,这身既好看又华贵,正合娘娘的身份。”   元安不得以,只好重新换了衣服,春桃也将早膳摆上了。   元安坐在桌前,夹了个晶莹透亮的嫩荷叶包子,慢慢吃完一个包子,中途看了小茴和春桃好几眼,小茴和春桃却只抿着嘴笑,权当看不见她的暗示。   元安最后急了,放下牙箸不满道:“你们是我的人,怎么也跟着他一起欺负我?”   小茴装傻不解道:“娘娘说道这是什么话?婢子自然是娘娘这边的,陛下欺负娘娘,婢子让春桃把陛下的早膳都扣下了,给娘娘出气!”   元安顿时急了:“玉郎哥哥本就辛苦,你们怎么能把早膳扣下?不行,我要给他送去!”   小茴见元安当真了,忙摁下起身的元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怪道娘娘用膳时心不在焉,我还当娘娘是被陛下气着了,原来是惦记陛下有没有早膳吃。”   春桃忍着笑意,替元安盛了一碗燕窝粥:“娘娘别听小茴姐姐的,她逗您乐呢!福旺公公早就把陛下的早膳取走了,娘娘放心吧!”   “小茴!”元安目光不善瞪着小茴。   小茴忙赔着笑脸,殷勤地替元安布菜,讨好道:“是婢子不好,娘娘莫气啊。”   元安看着被小茴送到自己嘴边 的碎香饼,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紧张有些好笑。   小茴见元安嘴角向上扬了扬,张口吃了碎香饼,又笑眯眯地奉上燕窝粥。   元安刚用完早膳,丝竹便来回,说四司八局十二监的主事都在宫外请见。   元安不紧不慢净手漱口,用丝绢按了按嘴角,才带着小茴去外殿。   元安端坐在上首,看了一眼丝竹,丝竹忙到殿外高声道:“娘娘宣诸位入殿。”   宫里四司八局十二监的主事共二十四个,在加上内务总管,共二十五个内官,有条不紊地鱼贯入内,为首的一位紫衣内官率先跪下叩首:“奴才给娘娘请安!”   跟在他身后的内官大部分都跟着下跪,唯有三人十分出挑地站在殿内,好一会才慢吞吞跪下。   小茴附耳对元安道:“这三个是负责宫中所用柴炭的惜薪司,负责采买宫中床榻围屏等器物的内官监,负责宫内所用缎匹绢帛之事的织染局的主事。”   小茴压低了声音:“这三人都是太后的人。”   元安不好痕迹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惜薪司、内官监、织染局,这三处虽然油水大,但是都不是紧要的,元安早就问过桂嬷嬷,其他二十一个主事都是天皇太后和庄煜的人,这三人也难成气候,如今五月节近在眼前,元安也不欲与他们多做计较。   便装作没有看见,高声对底下众人道:“五月节宫宴关乎皇家颜面,不容有失,你们需得各司其职。”   “谨遵皇后娘娘吩咐!”众人齐声应道。   元安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本宫年轻,又是头一次掌事,还得诸位多多协助。还有两日五月节就到了,诸位都是宫里老人了,大小宫宴办了不知道多少次,太皇太后也说诸位都是能干的,让本宫不用担心。”   众人齐齐高呼不敢,为首的紫衣总管谄媚一笑:“多谢太皇太后不嫌弃奴才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之母,若是发现奴才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只管提点奴才们。”   元安看着说话的内务总管微笑道:“你就是王喜吧?太皇太后和陛下都在本宫面前夸过你多会,说你办事十分可靠。”   王喜见元安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又惊又喜,忙叩首道:“奴才贱民怎配从娘娘尊口喊出,娘娘唤奴才小喜子就行了。”   “王公公说笑了,听说你曾在皇父身边伺候过,别说是本宫,就算是陛下也会给你一份体面。”   皇父自然就是庄煜的父亲,如今他还是戴罪之人,但毕竟是庄煜的生父,宫里宫外提起他也尊称一声先太子,元安和庄煜对外也称呼先太子为皇父。   王喜愣了一下,他确实在先太子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但不足一年先太子就出事了,他也被发配回了殿中省,后来被调去御花园伺候草木,直到庄煜登基后他才被调到内务府,在短短三个月里被抬举到内务府总管的位置。   先太子出事后,他在御花园听到先皇和姚相计划要斩草除根,派人毒死被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庄煜,实在不忍心,便乔装打扮趁着桂嬷嬷到御花园折花,悄悄在她脚边扔了个纸团。   他本就胆小,扔完纸条也不敢回头看桂嬷嬷有没有看到,便头也不回跑了,许久以后才敢偷摸着打听,才知道庄煜被太皇太后送到了宫外。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先太子身边伺候过,没想到陛下居然知道……   他还当是自己走了一辈子霉运,临了终于走了好运,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喜十分庆幸,当年自己一时心软,冒险通风报信,种因得果。   其他主事见元安和王喜说起了当年,两人时不时还唏嘘几句,其他人还好,那三个主事却浑身冷汗直冒,他们终于想起来庄煜是用怎么铁血手段登上皇位的,只是他登基后没有为难过太后,甚至还对太后十分尊敬。   太后奢靡,供奉根本不够她花用,他们也替太后捞了好些油水,一直以为皇上不知道,如今看来,十多年前的事陛下都一清二楚,他们那些小九九岂不是早就暴露了?   如此一想,三人腿肚子都在发颤,越发觉得元安今日是来跟他们算账的。   可是元安从头到尾只问了礼乐膳食、桌椅衣帷等事宜,其他的提都没提,就连往年对姚府的赏赐也没有多问。   等三人从含光宫出来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风一吹凉嗖嗖的,三人齐唰唰打了个冷颤。   王喜看见三人脸色苍白,冷冷一笑,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瞧瞧陛下是什么人物,跟着一个无子的太后能有什么出息? 第112章   元安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一会让核对宫宴礼乐单, 这边还没看完那边又送来了御膳单子, 刚看完御膳单太皇太后又唤她去,说要和她细细分说各位诰命夫人。   元安头一回主事, 一丝儿不敢松懈, 直忙得团团转,晚上沐浴都闭着眼让庄煜抱着来回的, 沾上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   可怜庄煜心心念念的夫妻之事提都不敢提, 一提元安就可怜巴巴地哭诉,口口声声说玉郎哥哥不疼她,庄煜一听这话心都软成一汪春水, 忙搂着元安百般安慰,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乱来。   元安窝在庄煜怀里笑得十分得意,方嬷嬷说得果然没错, 男人也和小姑娘一样, 得哄!   庄煜夜夜抱着娇妻却不能下口,而且元安睡觉还不老实, 时不时扭一下身子, 在庄煜怀里动呀动的, 把庄煜折磨出一身火气, 憋到五月节早上, 庄煜眼都快饿绿了。   庄煜搂着坐在床边迷迷糊糊睁不开的元安, 薄薄的寝衣歪歪斜斜挂在肩上, 露出一大片白皙暖热的雪肤, 庄煜喉咙动了动,忍痛将元安的衣领拉好,起身暴躁呵道:“人呢?!还不快伺候皇后起身!”   小茴端着热水一直候在殿外,突然听到庄煜一声怒呵,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摔了盆。   小茴噤若寒蝉,带人进殿,本以为会见到庄煜怒气冲冲的面孔,没想到进去后险些伤了眼。   小茴看见自家主子缩在陛下怀里,一脸委屈,陛下呢,虽然脸色不好看,动作却十分轻柔,搂着自家主子轻抚着胸口,口里不住地道歉。   小茴端着热水目不斜视,耳朵却竖了起来,自家主子口里嘟嘟囔囔,声音像是灌了蜜一样,正在小声抱怨陛下吓着她了,陛下黑着脸像是哄娃娃一样轻声哄着自家主子。   “陛下,娘娘。”小茴捧着牙擦和牙粉,请庄煜和元安洗漱。   庄煜的举动又让小茴手抖了一下,他直接拿了牙擦,亲自帮元安净口,元安扭来扭去十分不给面子,最后庄煜重重捏了下元安的娇臀,元安嘤咛一声,不情不愿地张口。然后小茴就看到大舜的国主十分有耐心地伺候元安净口,又亲自在元安脸上抹了净面的香胰子,最后自己就着元安用过的剩水洗漱。   小茴回身去拿衣服时没忍住打了个嗝,她皱了皱眉头,自己还没吃早膳啊,怎么觉得肚子撑得慌?   今日五月节宫宴,元安和庄煜早早就去慈恩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一见到元安眼里就好像看不见庄煜一样,从庄煜手里抢过元安的手,握着元安的手神神秘秘道:“祖母给你留了好东西,快来看看!”   庄煜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还留着元安体温的手无奈的笑了笑,太皇太后这是有了孙媳就不要孙子了。   太皇太后拉着元安挨着自己坐下,然后一招手,桂嬷嬷忙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上前。   太皇太后从木盒里拿出点缀着珊瑚翡翠宝石的大凤簪,笑呵呵地取下元安发髻上的牡丹金钗,簪上大凤簪,上身微微后仰,满意地点点头,拍着元安的手笑道:“也就你配得上这支凤钗了。”   元安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凤钗:“这么好的发钗正该祖母戴才是,怎么又给孙媳了?”   太皇太后闻言不高兴道:“我一个老婆子带这么花俏的发钗岂不是让人笑话?你年轻貌美,正合适!”   元安搂着太皇太后的胳膊撒娇道:“那孙媳可不客气了~”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乖乖孙媳,和祖母可不许客气哟!”   “祖母对孙媳最好了~”元安从小茴手里接过团扇,捧着团扇眼巴巴献宝:“祖母,这柄团扇是孙媳亲手制的,扇柄是尧国特产的白玉所制,触手生凉,你握着,不管多热都不会出汗打滑。”   太皇太后一脸惊喜地结果团扇,冲桂嬷嬷显摆道:“你也瞧瞧,瞧瞧我孙媳给我做的团扇,哎呦!着上头的福寿葫芦可真好看!”   桂嬷嬷凑上来笑道:“老奴想起来了,昨个老奴去给皇后娘娘回话,瞧见娘娘一边听小茴念单子一边绣这把团扇,老奴当时还只当皇后娘娘聪明,能一心两用,原来是急着送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心里喜滋滋,面上却一拉脸,不满道:“你这孩子,这两日本就因为宫宴忙得团团转,扇子晚一两日也无妨,这么赶做什么?熬坏了身子可怎么着?”   元安忙道:“孙媳是听祖母上回说自己没有孙女,每每看到其他夫人有女儿孙女亲手做的扇子帕子什么都羡慕不已,如今您有孙媳了,可不能让您光羡慕别人,孙媳虽然绣工粗陋,但也是一片心意,保证不要祖母再苦哈哈看着别家老太太的扇子羡慕!”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搂着元安对桂嬷嬷欢喜道:“哀家没白疼这个孙媳吧,事事都替哀家想着,今儿也轮到哀家炫耀喽!”   庄煜也上前凑趣,替自己抱屈:“祖母,元安为了您的扇子,连孙儿的腰带裂了都不肯缝补,只说自己没空,可怜孙儿只好让福旺那个笨东西缝,那丑的!”庄煜说着十分嫌弃地摇摇头。   福旺站在一旁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娘娘没空缝,那不小茴和丝竹吗?再不然还有织造局的绣娘,陛下被娘娘拒了后,非不用娘娘的人,非要他来缝,他粗手粗脚的,连线都穿不过去,还得小茴帮忙,这不是难为他吗?   太后没好气白了庄煜一眼:“哀家的孙媳就是给你缝缝补补的吗?宫里没有绣娘吗?你要是累着哀家的宝贝孙媳,哀家饶不了你!”   元安十分配合地冲庄煜做了个鬼脸,庄煜哑然,半晌后一脸委屈,眼中的笑意险些溢了出来。   庄煜和元安一直陪着太皇太后,午膳也在慈恩宫用的。   申时整,王喜来回,说百官和命妇都已经到了,特来请太皇太后、陛下和皇后。   元安和庄煜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下了轿辇,众人忙跪拜。   庄煜和元安扶着太皇太后在高台上首坐下,庄煜回身对众人道:“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众人在内监的引领下入座,百官在左,命妇贵女在右。   元安和庄煜也落座,高台上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庄煜和元安才有资格坐,而且高台上的的器具都是纯金,高台下的器具都是纯银,以示尊卑有别。   太皇太后左右看看,不满道:“太后还没有来吗?”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听见又内监高声道:“太后娘娘驾到!”   一连喊了九遍。   太皇太后更加不虞,舜国以数九为尊,只有庄煜出场时有资格通报就是九遍,就连她这个太皇太后都没有资格。   太后此举过于张狂了。   元安和庄煜不动声色起身迎接太后。   太后从轿辇上下来,携着一个十分貌美的少女款款走来。   她不疾不徐给太皇太后行礼,不等太皇太后喊她就自己起身,然后对庄煜和元安点点头,坐到离太皇太后最近的地方,笑盈盈对下面行礼的百官和命妇点点头,十分和煦道:“诸位请起。”   众人纷纷谢恩,又重新坐会位子上。   太后一来,太皇太后便觉得十分扫兴,话也不欲说了,倒是太后一直召命妇上前,大把大把金银首饰流水一样赏赐出去,俨然是宴会主人的架势。 第113章   前日太皇太后唤元安去慈恩宫,已经将朝中势力细细和她说明了。   元安冷眼望去, 得姚太后赏赐最丰厚的都是姚相一脉, 其次则是以蔡尚书为首的中立一派,最次则是以太皇太后娘家荣国公尤家为首的庄煜亲信一脉。   元安在大尧时经常听说舜国和虞国都建国两百多年, 底蕴深厚, 世家贵族礼制极严,非刚刚建立不到十年的尧国可以相提并论。   元安浅笑盈盈, 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没想到姚太后却是如此无脑粗鄙之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家给官眷的的赏赐这么厚此薄彼,姚相一脉皆是厚赏, 中立一派所得赏赐只有姚相一脉的一半,而庄煜一脉就更别说了,只寥寥几块丝帕子和几支宫花, 竟然连面子情都不顾了。   姚太后如此着实有些小家子气了, 就连姚相和姚夫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太皇太后脸色也不好看,忍了又忍, 元安眼瞧着太皇太后就要发作, 忙起身笑盈盈端着走到太皇太后身边, 端正地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软垫上, 执起案上的酒壶给太皇太后倒了杯酒, 笑道:“祖母, 这青梅酒是孙媳亲手酿的, 没有什么酒劲, 祖母尝尝可好?”   太皇太后脸色稍霁,在案下轻轻拍了下元安的手,然后端起酒樽抿了一口,当即赞叹不已:“果然不错!”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元安道:“姚氏如此无状,实在可恶!”   元安面不改色,依旧笑盈盈,挽着广袖用公筷给太皇太后夹了块花糕,嘴唇嗡动。   太皇太后脸色微变,借着低头吃花糕掩饰住嘴角的惊讶,然后抬起头朝元安眨眨眼睛。   元安也对太皇太后眨眨眼,太皇太后顿时欣慰地笑了,在案下握住元安的手微微一笑:“好孩子,只是委屈你和玉郎了。”   “哟!”太后端着酒樽走到太皇太后案前,笑得十分张扬:“皇后怎么只顾着侍奉母后?怎么不来伺候伺候哀家这个太后?哀家虽然不是皇后亲婆婆,但是皇帝毕竟继承的是先皇的皇位,哀家怎么说也是太后,让皇后倒杯酒不算为难吧?”   说着将酒樽放在案上,挑衅地望着元安。   太皇太后脸立马就黑了,不等元安动作,便冷哼一声,抓起酒壶作势要倒酒,口里还道:“好一个太后娘娘,皇后怎么配替你倒酒?哀家亲自伺候伺候你!”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怎么敢让太皇太后帮她倒酒?太皇太后那是她的亲婆母,娘家侄儿荣国公又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就算是姚相都不敢得罪太皇太后,更何况她?   姚太后讪讪地挡住酒杯,尴尬一笑:“母后说笑了,哀家只不过和皇后开个玩笑罢了。”   元安险些没有笑出声来,这一层婆婆压着一层婆婆的,幸好太皇太后厌烦姚太后,事事向着她和庄煜,不然姚太后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还真不好说什么。   如今姚太后要作妖,自有太皇太后收拾她,太皇太后可是姚太后的亲婆婆,娘家又位高权重,折腾折腾姚太后手到擒来。   元安忍着笑意又给太皇太后夹了块酸笋,然后起身微微福身,垂首十分恭敬道:“太后是陛下亲封的太后,臣妾伺候太后本就是分内之事,臣妾本就想侍奉过祖母后就去侍奉太后,不想太后就来了,倒是臣妾失礼了。”   太后见元安态度恭敬,便觉得元安是个胆小怕事的。姚太后轻蔑地瞥了一眼还在行礼的元安,亏她还因为这小贱人要去账册而惴惴不安,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口里气势汹汹要查账,其实屁也不敢放一个!   太后还在洋洋自得,高台下百官和官眷却议论纷纷,他们听不到高台上皇家三代婆媳说了些什么,但是却看见皇后孝顺,亲自侍奉太皇太后,对太后也十分恭顺,反倒是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对皇后咄咄逼人,见皇后对她行礼竟然也不理不睬,可怜皇后也不敢起身。   姚相的脸比墨还要黑几分,视线落在对面姚夫人身上就像是刀子一样,姚夫人手心冷汗直冒,深深后悔,不该为了安女儿的心,把姚相的计划提前告诉女儿,她也没想到姚太后竟然这么没脑子,这八字连墨都没蘸上,她就已经这么张狂了。   姚夫人深吸了口气,扶着侍女的手颤巍巍朝起身走出来,对太皇太后高声道:“臣妇姚吕氏恭祝太皇太后圣安!”   姚太后觉得这段时间元安对她十分不敬,正准备开口刺几句元安,突然听到姚夫人的声音,她忙看去,看见自己年迈的母亲正跪下地上叩首。   姚太后脸色一变,姚夫人是官眷极有声望的诰命夫人,她又有个当太后的女儿,就算是太皇太后也早就下懿旨免了姚夫人的跪拜,姚太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下跪了。   她顾不上元安,忙走下阶梯,亲自扶着姚夫人,“母亲这是做什么?母后不是早就免了您的跪拜吗?快起来!”   姚夫人抬头,眼如利刃射在姚太后脸上,姚太后浑身一震,下意识松了手。   姚太后算不上聪明,只是运气极好,仗着一副好容颜不费吹灰之力嫁给了先皇为后,她在闺中时十分奢靡任性,当了皇后以后更甚,先皇刚开始几年还宠着她,几年一过新鲜感过了便丢开了手,她膝下又无子,无宠又无子,就算是皇后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姚太后却有个厉害的母亲,姚夫人知道女儿宫寒难以有孕后,立刻在民间搜罗年轻貌美的女子,□□一番后送到宫里帮皇后固宠,那些女子的家人都被姚家捏在手心里,自然以姚太后马首是瞻,而先皇睡了姚太后宫里的人,难免对姚太后抱有几分歉疚,又被各色美人枕边风一吹,再加上姚家势大,姚太后在宫里过得十分肆意,无论做了多离谱的事,姚夫人都能帮她收拾好残局,久而久之,惯得姚太后越发无法无天,做事也从来不用脑子,全凭自己开心。   姚太后在姚夫人的厉眸下不敢吱声,直到太皇太后开口让姚夫人起身,姚夫人才扶着姚太后的手艰难地起身。   姚夫人缓了下脸色,态度十分恭敬,面朝元安颤巍巍作势要下拜,口里高声道:“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膝盖微微弯曲,抬头看着已经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元安,发现元安只微笑的看着她,并没有说别的。   姚夫人暗暗咬牙,脸上却不动声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元安叩首。   姚太后恨恨地瞪着元安,恨不得冲上去抓花那张碍事的脸,但是她的胳膊却被姚夫人紧紧抓着。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夫人,笑呵呵对元安道:“你这孩子,就算是你是皇后,也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受了姚夫人的礼,姚夫人毕竟是太后的母亲,还不快去亲自扶姚夫人起来?”   元安满脸惊诧,忙不迭起身,快步走下高台,弯腰扶着姚夫人,脸上十分愧疚:“本宫不知您是太后娘娘的母亲,竟然还受了您的礼,您快起身。”   姚夫人起来的动作僵了一瞬,她目光沉沉看着元安,元安面不改色,脸上带着最得体的笑容回望姚夫人。   姚夫人心下一沉,这个新后不好对付……   众人见元安堂而皇之受了姚夫人的叩首,都觉得这位新后着实有些无礼,别说姚夫人是太后之母,单看她这么大的年纪了,皇后也该早早免了姚夫人的礼才是。   可是元安的话一说,众人才后知后觉,原来姚夫人至今还没有入宫拜见过皇后。   不知姚夫人,姚相一脉的官眷都没有入宫给元安请安,她们本来是仗着姚相势大,又觉得庄煜虽然战功赫赫,但那毕竟是在战场上,姚相一脉都是文臣,自古文臣多轻武将,他们对这个从战场上拼杀到皇位上的皇帝也难免有些轻视,见姚夫人不曾入宫拜见新后,她们也乐得装傻。   姚相一脉轻视新帝新后,这是明摆着的事,但是他们却不敢真的对外说自己瞧不上皇帝皇后,那些命妇们本以为元安从尧国远嫁而来,定然不敢得罪她们,却没想到元安竟然笑眯眯地就把她们不敬皇后之举揭露出来。   姚相一脉脸上都有些讪讪,可是皇后言笑晏晏,话说得轻描淡写,也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姚夫人好像没有听出元安的话外之音,慈和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姚老夫人是该好好谢谢皇后娘娘!”   一个娇俏的女声突然在女宾席里响起,众人纷纷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藕荷色石榴裙的年轻妇人面上带着微微讽刺。   元安微微一笑,原来是荣国公府的二儿媳妇谢氏,论起来元安要喊她一声表嫂。   荣国公府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尤家又是世家,贵不可言,尤家人自然不惧姚家。   谢氏见元安看向她,忙行礼,起身后高声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宽宏大量,就连姚老夫人的大不敬之罪都不追究,姚老夫人可不得好好谢谢皇后娘娘!”   谢氏言辞锋利,话里直言姚夫人大不敬,要知道大不敬这一罪名可不小,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庄煜和元安当然不可能大手一挥,就让人砍了姚夫人脑袋。   元安笑盈盈对谢氏道:“表嫂这话说得严重了,本宫年轻,又没什么威仪,怎好对姚老夫人这样的贵眷喊打喊杀?”   谢氏嘴一撇,不屑道:“咱们都是臣妇,说破了大天,也比不上皇后娘娘一根头发丝贵重!” 第114章   “老二媳妇啊, ”谢氏身旁的中年妇人慢吞吞开口道:“你这话虽然没错, 可是也忒直白了些, 你都说了皇后娘娘大度, 自然不会和姚老夫人计较。”   说话的是太皇太后的侄媳妇护国夫人,也是大舜唯一一个有封号的诰命夫人。   别看护国夫人说话不紧不慢,她年轻时可是提枪上阵的狠角色, 是大舜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只是后来嫁给荣国公后便安心相夫教子, 和其他浸淫后宅,只会争风吃醋的妇人不同, 护国夫人那是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来不啰嗦。   “母亲教训的是,”谢氏忙对着姚夫人微微福身:“我这做小辈的说话没有轻重,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谢氏话锋一转, “不过皇后娘娘都不怪罪姚老夫人的不敬之罪, 想来姚老夫人也定不会怪罪于我。”   姚夫人脸色微微发青, 她本来是怕姚太后太过嚣张口无遮拦, 这才出来借着行礼请安打岔, 这是她从前惯用的招数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却折在两个小辈手里,皇后和谢氏,再加上护国夫人, 三人一唱一和, 竟然逼着她不得不认错。   她不低头认错就是不敬皇后, 而皇后如果不罚她就是不顾礼法,乱了伦理纲常。姚夫人恨得直咬牙,但是想到姚相的计划,只能忍气吞声躬身对元安道:“臣妇年纪大了,做事也糊涂,非是不敬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说着就要下拜。   元安忙扶拦着姚夫人行礼,面露不安:“姚夫人这是做什么?姚相是大舜柱国之臣,您又是太后娘娘亲母,本宫虽是皇后,却只是个小辈,如何担得起?”   姚太后连连点头,劝姚夫人道:“皇后这话说的没错,母亲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   “你闭嘴!”   姚夫人的一声怒呵吓得姚太后一哆嗦,当着元安的面就流露出几分惊惧。   姚夫人打断姚太后的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姚太后一眼,皇后和谢氏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自己这个蠢钝的女儿还没转过来!   人家都说了,她们这些命妇比不上皇后一根头发丝贵重,还摆什么身份?   姚夫人呵止女儿后,转头对着元安便是一脸恭顺,满脸愧疚:“皇后娘娘千金之躯,臣妇虽是无心,但是终归有对娘娘不敬,还请娘娘赐罪。”   “这……”元安越发不安,姚夫人再三请罪,元安只好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本宫就托大,罚姚老夫人一月的俸禄稍作警示。”   姚夫人心里恨得要死,嘴里却千恩万谢,还要跪下谢恩:“谢皇后娘娘宽宥!”   姚夫人都被罚了,其他没有进宫请安的命妇忙站出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叩首请罪。   元安面露几分为难:“值此佳节,太皇太后和陛下本是想君臣同乐,没想到被本宫搅成这样的局面,本宫实在是惭愧。”   姚夫人忙道:“此事与娘娘无关,都是臣妇的罪过!”   跪下的众人也纷纷道:“臣妇惭愧,请皇后娘娘责罚!”   元安无奈,只好依了她们的请求,“既然如此,就都罚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这些诰命夫人每月的俸禄不过三五十两,别说是一个月的俸禄,就是一年的俸禄都被罚了也无伤大雅,可是罚了银子是小事,丢了脸面才最让她们难受。   她们这些人只怕少不了要被其他贵眷在背后议论了,最重要的是,她们惊觉,太后和姚夫人似乎不如以往那么大权独揽了。   姚夫人被新后和尤家下了面子还要千恩万谢,这可是她们头一遭见姚夫人和太后吃瘪,而姚相就在对面,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还几个相熟的大臣推杯换盏,好像被落面子的不是他的夫人和女儿一样。   这是女眷的事,庄煜不便掺和,他只笑眯眯地看着元安恩威并罚,将姚相一脉的脸面撕下来狠狠踩一脚。太皇太后也装聋作哑,慢慢品着青梅酒,时不时还尝两口小菜。   不过这是元安占着上风,若是元安应付不了姚夫人和太后,庄煜坐得就没那么稳当了,太皇太后也没法笑得这么舒心了。   元安让众人都入座,又命钟鼓司起乐,才回到高台上,背对着众人对庄煜邀功地眨眨眼,我可是替你出了口气了!   庄煜嘴角微扬,等晚上回去为夫一定好好奖赏你!   太皇太皇好像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朝元安点点头。   哎呦!她可太喜欢这个孙媳妇了!   元安对太皇太后行礼后回到庄煜身边坐好。   太后脸色铁青也回到自己位置上,再也没有宴会刚开始时的张扬。   太皇太后端起酒樽,笑呵呵道:“今日宫宴,意在君臣同乐,不提那些糟心的事!这青梅酒是皇后亲手所酿,大家都尝尝。”   众人忙起身,口里高呼:“谢太皇太后!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待行完礼后才举杯,口里的酒还没咽下去就抢着夸赞。   “好酒!”   “回味悠长,堪比杜康!”   “微臣看杜康也比不上皇后娘娘亲自酿的御酒!”   元安大大方方地受了所有的称赞,面上端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暗自吐槽,要不是她自己尝过这酒,真要以为自己酿出琼浆玉液了。   丝竹礼乐声起,众人安安静静听乐赏花,庄煜时不时点起几位大臣,勉励几句,被点到的无论是姚相一脉还是中立一派亦或是庄煜一派,都惊喜异常,连连谢恩。   宫宴便在这样君臣和睦,欢欣愉悦的气氛中继续。   宴会过半,元安突然发现太后带来的那位女子不见了。   元安端起酒樽抿了一口,心思流转,她听庄煜说过姚太后固宠的手段,无非就是给先皇源源不断献上美人,难道姚太后又要故技重施?   果然,片刻后,姚太后开口对庄煜道:“皇帝,今日宫宴怎么光有乐却没有舞?”   庄煜叹了一口,略带伤感道:“先皇崩逝不足一年,虽说朕身为皇帝以日代月服丧,但是毕竟先皇周年未过,故而朕只让皇后安排些素雅的丝竹之乐,以表朕对先皇的哀思。”   庄煜声音颇大,靠近高台的几位大臣都听到了,荣国公一脸感动道:“陛下至孝,是我大舜之福!”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满道:“你对先皇孝顺是好事,只是今日百官都在,只有丝竹着实不成样子,你心里念着先皇就够了!”   庄煜一脸受教:“那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忙道:“哀家娘家有个侄女叫苏婉儿,长相自然比不过皇后,不过与舞技上倒有几分擅长,不如就让她献上一舞,她也是官眷,不是舞姬,也不算逾矩。”   庄煜脸色淡淡:“皇后娉婷绝世,寻常女子怎可与皇后想比。”   太后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心里狠狠咒骂庄煜和元安,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但是在姚夫人灼灼目光下,她只好忍了。   太后一挥手,一身粉色广袖留仙裙的苏婉儿从合欢林深处缓缓走来,粉色合欢花被风吹落在她发间,遗世而独立。   苏婉儿腰肢轻摇,迈着轻快的舞步行到高台下,不少人都看得愣住了,这个苏婉儿神韵竟然与皇后有五分相似!   庄煜眼中寒光一闪,狠狠握拳,才忍住没让人把苏婉儿拖出去。   苏婉儿眉眼含娇,身姿轻盈,舞动间广袖飞扬,恍若仙子落世。   苏婉儿舞姿曼妙,众人却无心欣赏,这太后找了个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来献舞,这不是摆明要和皇后打擂台?   太后满意地看着苏婉儿舞得飘逸出尘,她朝庄煜看去,见庄煜死死盯着苏婉儿,越发笑得志得意满,她就说,但凡男人哪有不贪花好色的?   皇后娉婷绝世又如何?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可是深有体会。   太后迫不及待朝元安看去,她已经等不及想欣赏这个小贱人脸上的惊慌恐惧了,哪有女人面对情敌不紧张的?   结果一眼看去,太后险些没气绝,别说惊慌恐惧了,元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津津有味地欣赏起苏婉儿的舞姿,时不时还流露出几分惊叹,看她样子,若不是这是在宫宴上,只怕她就要拍手叫好了。   这小贱人是个傻子不成?皇帝眼珠子都要挂在苏婉儿身上了,她有心情乐呵呵欣赏舞蹈?   庄煜憋着一肚子怒火瞪着底下的人,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模仿元安?简直是东施效颦!   庄煜觉得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被人亵渎,恨不得拿剑在苏婉儿身上戳几个洞。眼看自己就要忍不住了,庄煜突然觉得手心被挠了两下,又酥又痒,他侧过头看去,只见元安笑眯眯地对他眨眼。   庄煜心里的怒火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缓缓握紧元安的手,无奈地朝元安笑了笑,你个傻婆娘,别人都来勾引你相公了,你倒好,看得比为夫我还起劲。   元安和庄煜仗着高台上没有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你挠我一下手心,我捏你一下手背,玩得不亦乐乎,庄煜的嘴角也渐渐扬起。   高台下苏婉儿已经舞到最精彩的部分,只见她身轻似燕,浑身柔弱无骨,跟着乐声尽情舞动。   姚太后看到庄煜脸上的笑容已经克制不住,而元安脸却黑了,姚太后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这才对嘛,哪有女子看到丈夫对别的女人动心不难受的?   元安睨了庄煜一眼,耳朵有些发红,忍着在自己袖子里作怪的手,心里骂道,臭流氓!又欺负她!   而高台下苏婉儿已经舞到最后了。 第115章   一曲终, 苏婉儿含羞带怯, 朝庄煜下拜:“臣女苏婉儿叩见陛下, 愿陛下福寿绵长!”   “皇帝。”太后笑道:“婉儿容貌姣好, 身姿窈窕,是个难得的佳人,皇帝以为呢?”   庄煜嗤笑一声, 正好开口,却听见元安在一旁小小咳嗽了一声, 庄煜忙将话咽了回去,不解地看着元安。   而这一幕落在太后眼里, 就是元安因为嫉妒,不许庄煜开口。   元安兴奋地摩拳擦掌,苏嬷嬷教她的后宫争宠三十六计,她到现在都没有机会用。   方嬷嬷穷尽毕生所学所思, 将后宫三十六计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 分, 怎么应付难缠的婆母, 即太后。   太后虽然难缠, 但是太后头上也有婆母, 太皇太后可是喜欢元安喜欢的紧,太后要对付她,都不用她动手, 太皇太后先有意见了。 第二部 分, 怎么迷得皇帝对自己神魂颠倒。   这个更没机会实践了, 她巴不得庄煜别对她那么神魂颠倒,谁受得了夜夜**? 第三部 分,怎么应付后宫妃嫔争宠。   这个就不用说了,庄煜的后宫目前只有她一人,她能和谁争宠?   如今好不容易来个苏婉儿,元安一时起了玩心,她想看看方嬷嬷教她的那些到底有没有用。   太后见庄煜没有说话,轻蔑地瞥了一眼元安,将矛头指向了元安:“皇后觉得呢?”   来了!   元安眼睛都亮了,她忙起身回道:“臣妾也觉得苏姑娘容貌甚美,舞姿也出众。”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皇觉得婉儿能比得上自己几分?”   “这……”元安脸上迟疑了下,太后不满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元安忙垂首恭敬道:“回太后,臣妾在母国时,臣妾母亲只略教了些诗书礼乐和琴棋书画,让臣妾明白些道理,不至于做睁眼瞎罢了,对舞这一项更只稍稍涉猎,勉强会观赏罢了,实在不算精通,与苏姑娘不能想比。”   “你倒是实诚,”太后得意道:“既然如此,那哀家就把婉儿——”   “哎呀!哀家的扇子掉了!”太皇太后突然惊呼一声,“你们都傻了吗还不快把哀家的扇子捡起来?”   姚太后的话被打断,正要发怒,发觉打断她话的是太皇太后,只能咬咬牙,心里暗骂一声老不死。   一个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捡起团扇高高举过头顶,太皇太后接过扇子,一脸心疼地用丝绢子擦拭团扇上的灰尘。   护国夫人好奇问道:“姑母的这柄团扇精致的很,我远远瞧着上头的福寿葫芦既大气又喜庆,这意头还好,不知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太皇太后笑得眼睛都眯了:“你眼神倒是好,这扇子是皇后亲手绣的,说可怜我这老婆子天天羡慕你们有女儿孙女做扇子,就给哀家也做了一把,你瞧瞧,好看不?”   太后让宫人将扇子拿下去给护国夫人细看。   太后有些不耐烦,正要继续说话,底下又是一阵惊呼,护国夫人捧着扇子十分夸张道:“哎呦呦!皇后娘娘这手刺绣比得上天上的织女了!瞧着绣花,多精致!还有这上头的字!”   护国夫人又问:“请问皇后娘娘,这扇子上的‘福’‘寿’二字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元安羞涩一笑:“夫人可别取笑本宫了,什么名家之手,这不过就是本宫随手写的,难登大雅之堂,若不是祖母慈和不嫌弃,本宫是万万不敢献丑的。”   护国夫人将扇子传给其他命妇,转头对元安赞叹不已:“没想到皇后娘娘一手刺绣堪称一绝,一手字也不输名家,就这娘娘还谦虚呢!”   其他贵眷也纷纷附和,直把元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姚夫人心里不知是如何想的,但是面上还是跟着众人一起夸赞元安。   姚太后却有些坐不住了,苏婉儿还跪下地上,她正要顺势将苏婉儿送给庄煜,而且要当着元安的面送,众目睽睽之下,元安敢拦着就是不贤无德。   底下坐着的都是人精,心知肚明太皇太后是要抬举皇后,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配合太皇太后夸赞皇后,什么贤惠孝顺,德才兼备,反正好词都往皇后身上丢就对了!   元安两家微红,美艳不可方物,十分不好意思对众人道:“诸位夫人可别笑话本宫了,本宫虽然学得多,但是样样都不精通,刺绣比不上绣娘,庖厨比不上御厨,这舞技……”元安顿了一下,笑盈盈看着太后道:“舞技自然也不如依靠此技谋生的舞妓。”   太后没有想到元安口舌竟然如此辛辣,直接暗讽苏婉儿为舞妓,这若是个气性大些的姑娘,只怕就要一头撞死了。   太后指着元安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后在后宫跋扈这么多年,靠的是家世和姚夫人,她着实没有和人打过口水仗,被元安一噎,气得喉咙咯咯作响。   元安瞥了一眼跪下下面脸色苍白,眼中泪光点点,楚楚可怜的苏婉儿,只一眼就不屑地挪开视线。   今日献舞的若是舞妓,她绝无丝毫轻视,若有的选,哪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愿堕入贱籍,供人观赏取乐?   元安不但不鄙夷舞妓,甚至还十分可怜她们,她们生存不易,活得也艰难,这不是她们的过错,只有献舞供人取乐她们才能活下去。   可是像苏婉儿这样的良家女子,为了宫里荣华富贵甘愿供人取乐,自甘下贱!   这个苏婉儿不是第一天入宫,那日姚兰因送点心没成功,回家就迅速订了亲事,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闺中待嫁。   姚家见姚兰因没有成功,又将从姚老夫人娘家接了个貌美善舞的庶女,送进宫里,就等着五月节宫宴当众献给庄煜。   元安本来以为苏婉儿定是家人被姚家拿捏住了,这才不得以入宫勾引庄煜,便派人悄悄出宫查了,发现是苏家上赶着将苏婉儿送到姚家的,苏婉儿自己也心比天高,妄图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太后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按捺不住怒火,就要斥责元安,却没想到庄煜先发了怒。   “来人!”   邓九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俯首听命。   庄煜冷冷看着苏婉儿,吐出的声音像是冰棱子一样:“苏婉儿行为无状,御前失仪,驱回家面壁思过。苏家教女无方,褫夺苏家所有官身,停职反省。”   苏家只有苏婉儿的父亲领了一个四品典仪的闲职,如今庄煜一句话就让他丢了官,苏父没有资格出席宫宴,但是苏婉儿却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求陛下恕罪!”哭喊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皇帝!”太后“嚯”地起身,不顾身后宫人的阻拦,指着庄煜的鼻子斥责道:“你这是存心给哀家难堪吗?!婉儿做错了什么?你连苏家都一并处置了?”   庄煜缓缓起身,目光深沉,对太后揖礼:“苏婉儿意图魅惑圣上,如此狐媚行径,朕没有要她的命已经是开恩了!”   “哀家看你就是存心和哀家过不去!”太后突然用帕子捂着脸哀哀欲绝:“哀家好苦的命!先帝啊!你怎么不把哀家也一并带走?哀家还不是为了大舜的基业?想着让皇家早日开枝散叶!”   “太后!”庄煜毫不退让,沉声道:“太后若是为我大舜基业着想,就更不该如此!”   “大舜如今多少商贾官宦纳妾无数?又有大舜的好男儿至死没有适龄女子可匹?长此以往我大舜终有一日要人丁衰微!”   太后愤怒道:“这与哀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哀家给你选个妃子,就能让大舜亡国不成?!”   “自然不会。”庄煜挺直腰板,转身朝向百官,昂首挺胸道:“但朕欲效仿先晋,立法严规,朕愿以身作则,严禁纳妾无度之风!” 第116章   “朕此生绝不纳妾!愿以己身为万民表率!”   庄煜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无论是高台上还是高台下都一片震惊, 怒火冲天的姚太后也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你!”姚太后指着庄煜, 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在姚太后看来, 天下乌鸦一般黑, 只要是男人,哪有不爱美人的?   她的父亲姚相, 当初还只是个御史台四品小官时就纳了十数个个美妾,她嫁给先皇,为了固宠亲自为先皇寻觅美人, 先皇也都美滋滋笑纳了。   庄煜说什么?他要扼制纳妾之风?还要以身作则?怎么作则?难不成他身为皇帝还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不成?   姚太后尖利的指尖直戳元安:“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姚太后上前两步尖声道:“你身为皇后,不说劝着皇帝广纳嫔妃, 延绵后嗣,却只想着独占恩宠, 还撺掇皇帝折腾这么一出!”   元安微微侧身, 对太后微微福身,不卑不亢道:“太后此言差矣,此事乃是国事,臣妾虽是皇后, 可是也知道谨守本分,于国事上万万不敢插手。”   庄煜上前一步将元安挡在自己身后,面朝太后俯首作揖:“太后错怪皇后了。大舜世家豪族、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纳妾之风盛行, 以致平民百姓放死无匹, 这已经危及大舜国本, 不得不正直,此乃国事,与皇后何干?”   太后气结:“说了半天,都是哀家多事可以了吧?!哀家只不过盼着皇家早日开枝散叶,却被你扣上危及国本的帽子,哀家……哀家还不如跟先帝去了!”   太后一哭二闹,毫无母仪天下的气度,元安只觉今日长见识了,难怪仪嘉父亲死后几年陈国兵荒马乱,虞国和舜国却没有趁虚而入,虞国就不说了,那几年他们国内也乱得很,到今日元安才大概明白舜国为何也没趁火打劫,只看姚太后就知道先皇是何等昏庸,这样的人却害得玉郎哥哥家破人亡,老天实在不公。   元安和庄煜都是小辈,太后胡闹,他们最多只能劝阻,可是太皇太后却不惯着姚太后。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什么开枝散叶绵延后嗣?若是妃妾多就能绵延后嗣,老二后宫那么多妃嫔,都是你一手提拔了,到最后一个蛋也没生出来,唯一一个怀了的还不——”   “咳!”桂嬷嬷眼看太皇太后越说越离谱,忙重重咳嗽一声。   太皇太后忙停了口,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元安十分惊讶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个气质卓然,疼爱后辈的慈祥老人家,她还是头一次听太皇太后这么言辞辛辣讥讽太后,平日里太皇太后虽然也对太后不冷不热,但至少不会这么下她的面子。   元安不知道,她嫁过来之前,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就是娘家侄媳妇护国夫人,不为别的,只因护国夫人杀伐决断与太皇太后年轻时极为相似。   太皇太后生有两子,长子为庄煜父亲,次子就是先皇,后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次子亲手杀了长子一家,是她强行保下庄煜的,想太皇太后一介女流之辈,能在先皇屠刀下救下庄煜送去异国他乡避难,后来先皇无子,她又能力排众议,不顾先皇和姚家的反对,接回庄煜立为太子,足可见太皇太后手段非同一般,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   姚太后被太皇太后一阵讥讽,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险些就背过气去,也是太皇太后的话戳了姚太后的肺管子,要不是她膝下无子,她怎么会为了巩固后位拼命给先皇纳妃,若不是她膝下无子,怎么会让庄煜这个小畜生登上皇位?   姚太后当即就要太皇太后大吵大闹,却被身边的宫人丹娘死死拦住,丹娘是姚夫人送到太后身边的,她比姚太后要聪明的多,太皇太后刚才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只有高台上的几人听到了,高台下的百官和贵眷只知道太皇太后说话了,却听不见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姚太后若是闹将起来才是丢脸!   元安敬佩不已,十分崇拜地望着太皇太后,祖母一语致胜,兵不血刃啊!   高台下的百官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百官对庄煜所言的反应大抵分为三种,一种便是庄煜口中所说那种人,妻妾成群,僮仆众多,先皇后宫佳丽三千,他们也跟着上行下效,庄煜此举明显是针对他们这些人的。另一种则是以蔡尚书为首的洁身自好官员,他们早就看不惯姚相等人娇妾美婢环绕。第三种则是自己没有纳妾但是也无所谓别人纳多少妾的。   姚相面无表情,庄煜只差指着他的鼻子点出他的名字了,可是姚相却不能反驳,庄煜说得有理有据,他身为皇帝都肯委屈自己,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反驳?难不成他们比皇帝还要金贵?   蔡尚书一脸敬佩,起身走到中央,俯身下拜:“陛下英明!臣等敬佩!臣等一定以陛下马首是瞻,扼制此等奢靡不正之风!”   蔡尚书虽然只是礼部尚书,没有多少实权,但是他历经三朝,在百官中也算德高望重,而且蔡尚书虽然迂腐些,却是闻名朝野的正人君子,蔡尚书率先赞同庄煜,一直跟随他的中立派也纷纷站了出来,以荣国公为首的武将本就是庄煜亲信,庄煜说什么他们肯定都赞同。   剩下姚相一派却迟迟没有表态,庄煜也不急,只笑眯眯地看着姚相,姚相磨了磨后槽牙,缓缓起身,走到百官之首,高声道:“陛下英明决断,是大舜之福!”   这算是表明了立场,姚相表面上高风亮节,好像自己家里那群娇妾美婢都是摆设一样,其实心里却心疼的滴血,他想到房里刚纳的十八岁的美妾,便心疼得直磨后槽牙。   姚相都站出来了,姚家一派的大臣互相看了看,争先恐后站了出来,生怕晚了一步被人看出来他们的不情不愿。   废话,这种事谁敢说自己不愿意?他们自诩君子,在百姓面前都标榜自己是一心为国,两袖清风的好官,自古以来,只有好官劝谏皇上少纳妃子的,若真的因为纳妾一事和当今圣上杠上,只怕他们要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伪君子了!   而最开心的莫过于坐在百官对面的贵眷们了,她们身为女子,既要打理家事,又要侍奉公婆,还要善待丈夫的枕边人,就算是最温柔贤惠的女子,心里也难免会膈应,如今可好,陛下金口玉言,说要扼制纳妾之风,等于给了她们一个名正言顺打发那些小贱人的理由!   不管是那一派的贵眷,都是真心实意举双手赞同庄煜。   元安端着得体的微笑站在庄煜身边,其实心里波涛翻涌,她如今与庄煜新婚情热,他们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元安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庄煜纳妃,但是她却没想到庄煜会自己主动在百官面前说自己此生不纳妾。   元安只觉得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她心里清楚庄煜此举大半是为了她,庄煜身为皇帝,纳四五个甚至十数个妃嫔都算少的,他其实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绝,皇帝的话可是金口玉言,是要记到史书上的,庄煜今日当着百官说出绝不纳妾四个字,来日若是纳了妃妾,必会受后世耻笑。   可他还是这么说了,自此以后,大舜臣民提到庄煜不愿纳妃一事,只会说庄煜体察民隐,是个愿为天下苍生委屈自己的好皇帝。   若非如此,日后太后和姚相提起为庄煜纳妃一事,多半要把苗头指向元安,逼着她替庄煜纳妃,若她不愿,便是善妒不贤,不配为后。   庄煜这是断了他们日后为难元安的路了。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元安悄悄握紧了手,微微侧头看着庄煜,眼中星光点点,庄煜似乎感觉到元安的视线,也侧过头望着元安,眼神温柔的如春水。   元安嘴角渐渐扬起,话是你自己说的,若是以后后悔的我可不依!   庄煜的大手抱住元安的手,微微一笑,为夫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姚太后看着庄煜和元安两人眉目传情,心里恨得滴血,可是姚夫人在底下频频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安分些,她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冷着脸看着众人觥筹交错。   庄煜挥挥手让众人归座,宫宴继续有条不紊地继续,百官不管是真心赞同还是口是心非,反正表面上都称赞庄煜爱恤民命,贤明果决。   而太皇太后似乎把装聋作哑的功夫修炼到家了,庄煜话堪称惊世骇俗,太皇太后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笑眯眯地品着青梅酒,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   宫宴散后,众人或心事重重,或咬牙切齿,或眉开眼笑,但是摆在脸面上的都是高兴。   元安亲自送护国夫人离开,一脸不安:“本宫头一次办宫宴,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苏姑娘……唉……”元安挽着护国夫人的手十分懊恼:“今日是本宫招待不周,来日本宫单独宴请夫人,还请夫人赏脸。”   “皇后娘娘多虑了,今日宫宴很好,比往年的都好,臣妇定随时恭候娘娘传召。”护国夫人靠近元安轻声道:“今日虽有几分波折,却未必是坏事,至少让众人知道皇后娘娘您才是后宫之主,您只管安心!”护国夫人意味深长地拍了下元安的手,然后松开元安的手,后退两步微微福身,提高声音道:“娘娘千金之躯,臣妇惶恐,还请娘娘止步,不然臣妇心里难安。”   其他贵眷眼睛都忍不住往这边瞥,能让皇后娘娘亲自相送的也只要这位护国夫人了,不少贵眷都觉得眼热,被皇后娘娘亲自相送,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太皇太后早就已经回了慈恩宫,她毕竟年迈,往年的宫宴她只是露个面,此次为了给元安撑腰,一直撑到宫宴结束,才被庄煜亲自送回了慈恩宫。   元安上了轿辇,也朝慈恩宫赶去,太皇太后临走时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累着了,她因为要留下来送护国夫人也没有亲自送太皇太后回去,此时心里正着急。 第117章   元安匆匆赶到慈恩宫, 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   “祖母如何了?御医怎么说的?”元安一见到庄煜就连声问道。   庄煜见元安紧张的模样, 不由轻笑一声,元安白了庄煜一眼, 没好气道:“我正急着呢, 你别只顾着笑啊!祖母还好吗?”   庄煜拉起元安的手笑道:“祖母没有大碍, 御医说祖母只是累着了,歇一会就好, 连药都不用吃。”   元安一颗心放了下来,自责道:“祖母都是为了给我撑腰才受累的。”   桂嬷嬷刚安置好太皇太后,准备去膳房做几样太皇太后爱吃的点心给太皇太后醒后吃, 正好听到元安的话,忙笑道:“皇后娘娘可别这么说, 太皇太后临睡前还念叨您的好呢!自从您嫁过来,太皇太后天天笑呵呵, 老奴还得多谢您!”说着桂嬷嬷就朝元安福身。   元安忙扶起桂嬷嬷:“桂嬷嬷快请起, 祖母这般护着我,是我的福气,我得多谢谢祖母才是。”   太皇太后和元安亲如祖孙,最高兴的莫过于庄煜, 他握着元安的手笑了笑:“祖母慈善,安儿也贤惠,说来说去都是我最有福气。”   元安闻言笑弯了眼, 桂嬷嬷乐道:“可不是陛下最有福气!”   桂嬷嬷送庄煜和元安离开, 远远看着庄煜和元安携手并行的背影, 眼眶渐渐湿润,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欣慰地叹息一声,陛下也算苦尽甘来,不枉太皇太后这些为了陛下殚精竭虑,如今佳儿佳妇在侧,太皇太后也能老怀安慰了。   此时已经新月高悬,宫人提着琉璃灯在前方引路,两边高高的宫墙带来阵阵压迫感,让庄煜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那时候他刚刚从虎头沟回到大都,祖母怕他被暗算丢了小命,日日夜夜亲自守着他,丝毫不敢松懈,那几个月是他当上太子前最后的平静生活,其实也不平静,暗杀下毒时有发生,只是祖母都帮他挡了。   后来他终于被封为太子,他还记得册封太子的旨意下来后,祖母搂着他放声大哭,说她对得起庄煜父亲和母亲了。   那夜也是月初,弯弯的新月高悬在黑沉沉的天上,他被带往东宫,也是走的这条路,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监带着他,那时候的他弱小、惶恐,没有一丝自保之力,全凭太皇太后替他周旋,在这深宫里保住了他的命。   在东宫那几年他拼命跟着严夫子学习文韬武略,先皇虽然封了他为太子,却好像将他忘记了,既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在朝中提起过他,他的太子之位像是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能倒了。   他深知自己如果不能登上皇位,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他知道战场上九死一生,他还是去了,因为他很清楚,驱除鞑虏立下赫赫战功,是最快扬名的办法,只要他不死,他终有一日能坐上皇位。   庄煜微微用力攥着元安的手,元安的手被勒出一道道白痕,元安却没有挣扎,而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庄煜的手背上。   庄煜低头看了一眼白皙纤细的柔荑,侧头看向元安,元安眼中星光闪烁。   眉弯新月,鬓挽乌云,双颊芙蓉掩映,晚风微起,恍若桃瓣随风起舞,看得庄煜心口微微发热,庄煜执起元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是他的妻子,会一直陪自己走下去的妻子。   元安觉得掌下的胸膛肌理健硕,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庄煜心脏的跳动,她眼睛微微发红,她知道,在薄薄的衣裳下累累伤疤交错,大舜战无不胜的战神太子,闻名三国的舜国新皇,他经历过多少次绝境?   元安看着庄煜微微一笑:“难得今晚清闲,月色又好,咱们去游湖吧,也不辜负这么好的明月。”   元安要和他一起游湖,他自然欣然同意。   元安和庄煜的手像是被黏在一起一样,你看我一眼,我冲你笑一下,你侬我侬,也不要轿辇,就这么手拉这手朝御花园里的定光湖溜达去。   福旺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抬头望着瘦的只剩下一弯的新月,不都是十五十六才出来赏月吗?   今晚这月牙儿有什么好看的?   “福公公!”一个小内监冲福旺谄媚笑道:“小的想请教公公,陛下和娘娘游湖,小的该准备多大的船?”   福旺面无表情,他怎么知道?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大船小船都备上。”   小内监恍然大悟,忙转身定光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感慨,难怪皇上最信任福公公,福公公考虑的果然周全,既不擅自揣测皇上的喜好,又能有备无患,高啊!   庄煜和元安溜达到定光湖时,湖边停着三艘船,一艘豪华的画舫,一艘中等大小的船,还有一叶乌篷扁舟。   福旺照着小内监后脑就是一巴掌:“笨东西!这么小的船能让陛下乘吗?”   小内监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奴才蠢笨!奴才这就带人把小船弄走!”   刚说完小内监就爬起来,要去拖小舟。   “不必了。”   庄煜突然道:“朕觉得这艘小舟颇为几分意趣,就这艘吧。”   福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劝道:“陛下,现在夜已经深了,这小舟只怕不安全,奴才瞧着边上那艘画舫不错,奴才已经让人在上头备上茶点,陛下和娘娘可以一边享用茶点一边赏月。”   庄煜嘴角弯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朕觉得那艘小舟很好。”然后看向元安:“安儿觉得呢?”   元安没有做过这种乌篷小舟,也有几分好奇,便道:“我也觉得小舟比较有趣。”   庄煜瞥了福旺一眼,福旺心中一凛,不敢再劝,亲自拉了船头的绳子,恭请庄煜和元安上船。   庄煜扶着元安踏上小舟,刚踩上去,小舟就一阵摇摇晃晃,元安踉跄一步扑在庄煜怀里,被庄煜搂个正着。   美人投怀送抱,庄煜自然不会客气,他的铁臂箍住元安的柳腰,趁着元安脚步虚浮站不稳占了好些便宜。   “娘子也太心急了……”庄煜低头亲吻元安香腮,在耳边低声笑道:“现在人多,娘子可得克制些。”   庄煜是背对着岸边的,又有广袖遮挡,所以岸上的人只能看见庄煜扶着站不稳的元安,又低头和元安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发现帝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腻歪。   元安粉面含春,眼眸盈盈如秋水,嗔怪地瞪了一眼庄煜。   这一眼含羞带怯,望得庄煜心酥腿软。   小舟虽然小了些,但是加上撑船的小太监,挤挤还能坐四个人。   福旺手里拽着绳子对小茴道:“小茴姑娘和我一起上船伺候陛下和娘娘吧。”   小茴忙答应一声往岸边走,刚走到小舟旁,还没抬脚就听见福旺惊讶地叫了一声。   福旺傻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手,他刚刚正招呼着艄公过来拽着绳子,突然觉得手里一轻,绳子已经被人拽走了。   众人傻站在原地,眼看着大舜的国主一撩衣摆塞在腰带里,然后拿着长竹篙轻轻在岸边石壁上一点,小舟轻飘飘地朝湖心荡去。   “哎呦!陛下!娘娘!”   福旺和小茴等人在岸上急得直打转,急忙高声喊庄煜和元安,可是越喊小舟飘得越快。   “都傻站着干嘛?!还不跟上去!”   虽然旁边还有两艘船,皇上和皇后乘着小舟,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敢做大船?   福旺急忙让人去抬小船。   邓九巡逻路过,听见一声声焦急的“陛下”和“娘娘”,还以为庄煜和元安出了意外,急急忙忙赶到,只看见福旺和小茴等人在岸边,心里咯噔一声,陛下和娘娘落水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否决了,陛下的水性他可是见识过得,前年收复西北戎族,陛下率领一百先锋游过百丈宽的黑河突袭戎族大营,火烧粮草,让舜国大军轻而易举攻下戎族。   定光湖连个水波都没,和湍急的黑河相比就和小水泊差不多,以陛下的水性,搁里头游上个十圈八圈的都不是问题。   邓九目力极好,远远看见湖心上有一叶小船,站在船头撑船的人像是庄煜,小船划入荷叶丛里,庄煜也放下竹篙俯下身子,邓九只能通过荷叶抖动的幅度来确定庄煜的位置。   小茴急得直跺脚,夜黑风高,湖面上又都是荷叶,她根本看不清小舟到哪了。   哎呦!陛下怎么比郡主还能闹腾?郡主当年也不过是大白天爬树摸鱼,也不敢大晚上往湖面上钻!   小茴瞥见邓九过来了,忙抓着邓九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激动:“邓统领来的正好!陛下和娘娘独自划着小船去了湖心,湖心黑黢黢的,若是翻了船可怎么办?邓统领快想想办法!”   邓九忙安抚急得直掉眼泪,恨不得立马跳下湖游到湖心把元安揪回来的小茴:“小茴姑娘不必担心,陛下的水性极好,断不会有事。”   小茴听到这话怔了一下,更急了:“可是郡主水性平平!”   小茴是真急了,连元安闺中的称呼都喊了出来。   邓九微微皱眉,手臂不自然地绷紧,小茴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手劲还真不小,掐的他胳膊钻心的疼……   邓九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把娘娘看得比自己还重,你放心吧,陛下绝不会带着娘娘冒险。陛下既然撇下你们独自带着娘娘去湖心赏荷,想必也不愿你们打扰。”   “邓统领,”福旺凑过来纠正道:“陛下是带着皇后娘娘赏月,不是赏荷。”   邓九哽了一下,一时无语,他抬头看了一眼孤零零挂在天上,十分黯淡的月牙儿,陛下找理由也找个可信点的啊……   说赏荷叶都比赏月可信……   邓九一撇嘴,我看陛下既不是赏月也不是赏荷,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小茴还是忧心忡忡,郡主闺中时就淘气,本以为嫁到舜国成了皇后,怎么也要收敛些,没想到陛下比郡主还要能折腾……   小茴欲哭无泪,自己早晚要被吓死!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邓九嘴角微微抽搐,小茴姑娘你倒是把手先放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茴秀美的侧脸,才发现小茴离他十分近,他的呼吸声都能喷到小茴头上。   邓九年近三十,这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姑娘家,当然薛二姐在他看来不算女子,邓九有些手足无措,想挣开小茴,但是看到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又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邓九心想,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力气?   邓九龇龇牙,大不了回去抹些药酒搓搓。 第118章   乌篷小船是备着给宫里的贵人用的, 看着虽然古朴, 但是里面一尘不染,船舱里亮着一盏琉璃灯,让元安勉强能看清船舱的摆设。   也许是怕小船颠簸, 贵人没站稳磕着碰着, 船舱里铺着厚厚的毛毯,元安席地而坐, 抱着膝盖看着俯首钻入船舱的庄煜。   “你就这么把福旺和小茴撇下,只怕他们现在就要急死了。”   庄煜不以为意:“难得娘子相邀,为夫怎么会让他们跟在身边碍事?”   庄煜挨着元安席地坐下,将元安环抱在臂弯里, 嗅着元安发间熟悉的清香,问道:“娘子不是说赏月吗?怎么躲在船舱里?”   元安挪过身体, 面对着庄煜, 两条手臂缠上庄煜脖子, 秋波送媚, 吐气如兰, 娇声笑道:“陛下今日好大的威风,堵得姚相一派面如土色, 还要叫好,真厉害!”   庄煜死死盯着近来咫尺的红唇, 忍不住含住吮吸, 元安双臂紧紧攀着庄煜的肩膀, 仰头将自己送到庄煜口里, 许久之后,元安觉得口里的气息都庄煜吸的一干二净,胸口一阵阵发闷,她忙轻轻敲打庄煜的后背推拒。   庄煜不情不愿地放开香甜软滑的红唇,轻轻拍着伏在他胸口轻轻喘息的元安,眼睛越来越深沉,元安细细的喘息声让他热血沸腾。   “娘子今日怎么主动?”   元安仰头嗔了一眼庄煜,低头羞涩地绞着丝绦,轻声道:“你今日说的是真的吗?”   庄煜故意装傻:“娘子说清楚些?什么是真的?”   元安把脸埋在庄煜胸口瓮声道:“你说你这辈子都不纳妾,是真的吗?”   元安感觉到贴着自己脸颊的微微震动,庄煜双臂环住元安轻声笑道:“你夫君可是皇帝,一言九鼎,当然是真的。”   元安的嘴角疯狂上扬,她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元安仰头堵住庄煜的唇,又密又长的眼睫扫过庄煜的脸,痒到庄煜心里。   元安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舔了一下庄煜的唇角,然后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庄煜的反应。   庄煜浑身紧绷,尤其是那处不可说的地方,又胀又疼,他用手托着元安的后脑,将元安扑到在厚厚的毛毯上,健壮的双腿紧紧夹着元安的腿。   元安被迫仰头承受身上男人凶狠地攻城略地。   一吻过后,不仅庄煜心旌摇曳,就连元安也春心摇荡。   元安红唇为肿,急促地喘气,抬起虚软的手推了下身上的男人,她的力气比外头的微风还小,庄煜纹丝不动。   “重死了,”元安小声抱怨道:“你快起来,要压死我了。”   庄煜撑起上半身,让元安轻松些,但是他却没有起来的打算,双手撑在毛毯上,看着身下的白嫩漂亮的猎物。   猎物还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随时被生吞活剥的危险里,还十分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控诉身上男人突然发狂,好像撩拨起□□的不是她一样。   又或许她已经感觉到危险来临,故意装作不知,放纵男人肆意妄为。   庄煜俯身贴近元安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元安只觉得一阵酥麻从耳廓向全身散去,情不自禁颤动了一下。庄煜敏锐地察觉到猎物的瑟缩,张口含住白嫩的耳尖,含糊不清问道:“为夫今日可算是讨得娘子开心了?”   元安的命门被他含在口里研磨,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阵发麻,就连脚趾都紧紧蜷缩起来,她十分老实地点点头。   元安的诚实明显取悦了庄煜,只听见他低声笑了几声,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   元安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急忙推着身上的男人嚷道:“说好来赏月的!这要等回寝殿再做的!”   庄煜咧着嘴笑了,昏暗的灯光下元安清楚地看到庄煜闪着寒光的牙齿,元安欲哭无泪,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她是打算今晚主动些……可是这地方不对啊!   按照她的计划,他们应该亲亲抱抱后坐在船头赏月赏荷叶,等到赏够了,回寝殿才要做这些的……   庄煜明显等不及了,船头船尾的帘子被拽了下来,挡住了满舱的春色,只偶尔传出几声呜咽,只有水下游过的锦鲤听见了。   “玉郎哥哥!你别……”   “好安儿,你再乱动船可就翻了。”   “混蛋!你以后肯定要力有不逮!”   很快抱怨声也化为呜呜咽咽的抽噎。   邓九看着湖中央剧烈颤动的荷叶丛,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好眼力有点碍事,伤眼睛!   邓九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担心的福旺和小茴,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难为福旺公公和小茴姑娘了,跟着这么两个不靠谱的主子……   庄煜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力有不逮,下足了力气。   元安悠悠喘了口气,感动地掉了滴眼泪,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呜呜呜……   庄煜吻了一下元安眼角的泪珠,然后抱着浑身酸软的元安,捡起一起个时辰前自己一件一件脱掉的衣服重新给元安穿戴好,然后拢了拢元安凌乱的乌发,期间元安瞪了他无数次,张口咬了他虎口三次,掐了他胸口一次。   吃饱喝足的庄煜十分好说话,任由元安作怪泄愤,等他把元安穿戴好后,才笑道:“娘子可要继续赏月?”   元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这辈子别想让她出来赏月了!   春潮未过,元安眸子像春水一样柔软,庄煜的喉咙动了动,如果再来一次……元安估计要成悍妇了……   庄煜遗憾地收了心思,拿起自己的衣服穿戴好,走到船头拿起竹篙朝岸边划去。   小茴看到小船慢悠悠朝岸边驶来,激动的快要哭了。   老天爷哟!可算回来了!   元安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想要起身,刚站起来腿便软了,又软倒在毛毯上,她哀怨地瞪了一眼船头的庄煜。   庄煜听见船舱里的动静,忙将船靠岸,然后钻进船舱拿起一旁的斗篷把元安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拦腰抱起元安,朝岸上走去。   小茴刚松了口气,就看见自己主子裹得和一个粽子一样被陛下抱出来,忙上前焦急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船上一场荒唐,元安恨不得自己晕了过去,最好醒来就在寝殿床上,小茴他们最好也忘记今晚的事!   可惜元安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却很好,她虽然闭着眼睛埋在庄煜胸口,只露出一点嫣红的耳尖,但是小茴的声音一字不差传到她耳朵里。   元安能怎么说?说庄煜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力有不逮把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她还活不活了?!   元安只能继续躲在庄煜怀里装睡,小茴见状更急了。   邓九实在看不下去了,拽着小茴的胳膊拉到一遍,庄煜趁机抱着庄煜上了车辇。   邓九看了看月牙儿的位置,默默算了下时间,惊叹不已,陛下龙虎精神,厉害厉害!   福旺忙跟上,心里十分得意,他就说自己最知道陛下心思,现在更深露重的,陛下和娘娘肯定不愿在走回去,他早早就让人驾了车辇来,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还对庄煜选了乌篷小船,而不是他看好的画舫耿耿于怀,庄煜和元安在湖心待了一个时辰,他就在岸边反省了一个时辰,身为陛下近身内侍,怎么能猜不中陛下的心思?太失策了!   小茴挣开邓九的手,没好气道:“邓统领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说着一甩手朝车辇追去。   邓九目瞪口呆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半晌后愤愤放下手,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我不欺!   你掐我半天,我就拉了你胳膊一下就男女授受不亲了?   邓九这个跟着庄煜征战数年的铮铮好汉,头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第119章   元安本来只是装睡, 可能是庄煜的怀抱让她十分安心, 渐渐真的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元安撑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身边早就没有了温度, 庄煜已经上朝了。   元安微微感慨了一声, 自己这个皇后当的说辛苦也辛苦,毕竟后宫就她一人应付刚刚开荤如狼似虎的庄煜, 说轻松也轻松,她估计是唯一一个皇上已经上朝,她还在呼呼大睡的皇后,传出去免不了要被人笑话新后懒散。   元安现在才知道庄煜把薛二姐送过来的用意, 别看薛二姐平时总看不见人影,但是含光宫一有风吹草动她却是第一个跳出来, 前几日一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和熙明宫的人接头就是被她抓到的, 薛二姐一个人抵得上十几个人, 再加上元安和庄煜的亲信, 把含光宫把持的滴水不漏, 太后派了几批人来打探消息都被逮住了,也正因为如此, 元安才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元安迷迷糊糊靠在软枕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茴, ”元安有气无力唤道:“我渴了。”   小茴忙拉开纱幔, 看见元安歪歪斜斜的领口大开, 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胸口处红红紫紫好看的很,小茴忙挪过视线,她再不经人事也知道昨晚庄煜和元安在湖心小船上做了什么……   小茴忍不住偷偷啐了一口庄煜,看着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行事却是个孟浪的流氓!   这话小茴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面上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伺候元安漱口后喝水。   等元安喝完一盏温水后,小茴才问道:“娘娘可要再睡会?左右今日也没有什么事。”   昨夜那般劳累,今日可不得好好歇歇养养元气。   元安却摇摇头,指了指衣架示意小茴帮她更衣,然后懒洋洋道:“宫宴是过了,可是西殿里还堆着一座山呢,我得尽快看完那些账册。”   这些陈年旧账复杂繁多,不是一日两日能理出来的,好在她翻开五月节账册时发觉,太后可能是在先皇后宫嚣张惯了,替姚家搂银子搂的光明正大,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如此一来,倒是方便元安整理了。   元安现在很有自己是庄家媳妇的自觉,姚家通过太后搂走庄家那么多金银财宝,搂去的那是金银吗?那搂去的是她和庄煜的家产啊!   元安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嫁入豪富人家,结果发现家里财产都被人抢走了,正摩拳擦掌立志要把财产抢回来。   那些账册堆满了西殿,纵是元安天赋异禀能一目十行,也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看完。   这半个月元安可谓劳心劳力,白日要费心神整理账册,夜里还要应付庄煜的痴缠,下巴都熬尖了。   一夜荒唐后,庄煜搂着趴在自己身上昏昏欲睡的元安,一双大手极为不老实地上下摩挲,元安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也没有力气挥开他的手,只能由着他占便宜。   庄煜一路摩挲到元安的细长的脖颈,一路向上,捏了捏元安的下巴,顿时皱了眉。   他似乎是十分不相信手下的触感,又摸了两把,元安正眯着眼会周公,被他一打搅,气呼呼地抬起头瞪着庄煜,用眼神控诉庄煜不厚道,他吃饱喝足心满意足了,也该让她歇歇了吧!就是周扒皮家的长工也得让人睡觉啊!   庄煜捏着元安尖尖的下巴瞅了半天,终于确认元安的下巴确实没有往日那么丰润,另一只手臂环住元安的柳腰量了量,果然细了些,庄煜心疼坏了:“你怎么瘦了这些?是不是天天看账册太伤神了?”   元安十分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晚上少发点威就行了!”   庄煜摸了摸鼻子,心里暗忖,还是明日告诉小茴和方嬷嬷一声,让她们看着些元安,每天少看些账本,别太劳神了,补品什么也得跟上。   被庄煜一搅和,元安也没了睡意,她趴在庄煜胸口,无聊地用指尖画个圈,问道:“近日朝堂上还顺利吗?”   庄煜被元安在胸口作怪的手指撩拨的倒吸了一口气,忙抓住元安的不老实的指尖,“严夫子已经领了帝师之职,今日已经开始上朝了。”   大舜之前并没有帝师这一官职,一般教导太子或者皇帝的都是领的太傅、少傅之职,但是庄煜受先皇打压,连带着严夫子这个教导太子的先生也不受待见,一直都还是白身,庄煜登基后姚家仍旧势大,庄煜便一直没有封严夫子为太傅,让严夫子隐于幕后,免受姚相打压。   五月节庄煜当众宣布要颁布法令扼制世家豪富纳妾之风,此举在民间受到极大的拥护,老百姓最关心的莫不过吃饱穿暖和繁衍后嗣,豪族往往一位男丁占着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女子,平民百姓想娶妻更是难上加难。   而坐拥三十多位的姚相更成了众矢之的,如今百姓都知道姚相就是那个带头纳妾的大官,这个说法当然少不了庄煜的推波助澜。   对于民间百姓来说,让他们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儿子,堪比血海深仇,姚相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纳了几个妾室,就被庄煜抓住了小辫子大做文章。   姚相心里也觉得委屈,他统共就三十来位小妾,多吗?!   虽然对他的官位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他用了二十多年树立的正人君子形象却毁的差不多了。   一旦和权色沾上,任你品行多好都要打个折扣,更何况姚相本就立身不正。   庄煜借此打压姚相,提拔严夫子,更新设了个帝师的官职,位比姚相,姚相虽然不满,但是他身上的污点还没压下去,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帝师也只是叫着好听,看着风光,实权还是在姚相手里。   新上任的帝师头一天上朝,直接在朝堂投下一块巨石,让勉强三足鼎立的朝堂掀起了滔天巨浪。   严帝师上本,提出要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正名,并且要庄煜追封其父先太子为帝,其母先太子妃为后。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炸开了锅,姚相一派不说,定不会同意,他们大多参与了十四年前陷害先太子谋逆一事,庄煜今日为先太子正名,明日就该追究他们当年谋害储君之罪。   荣国公早就和庄煜通过气,第一时间鼎立支持严帝师,至于以蔡尚书为首的中立派还在犹豫。   蔡尚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史书礼记,有些犯难。   按理来说,庄煜登基为帝,其父其母理应追封为帝后,但是先太子当初是以谋逆大罪伏法的,这戴罪之身如何能追封?   姚相一派坚称庄煜的皇位承袭自先皇,自然是先皇一脉,当以先皇为父,以姚太后为母,与先太子已经无关。   荣国公一派却不赞同这个说法,他认为庄煜是先皇亲侄儿,是太皇太后亲孙,既然先皇无后,庄煜身为皇侄,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何来过继先皇膝下一说?更何况先太子谋逆之罪疑点重重,先太子究竟有没有造反尚未定论,他身为陛下亲父,应该追封为帝,将先太子和先太子的陵墓迁至皇陵供奉。   蔡尚书一派都是些没有实权的清流,尚在思量中,便没有开口。   庄煜冷眼看着姚相一派和荣国公一派吵得天翻地覆,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说,最后见荣国公等人撸起了袖子,生怕他们这些武将在朝堂上动武,忙一挥衣袖退了朝。   姚相退朝后,急忙带着自己一派的重臣回了姚府商议,姚相一路上咬牙切齿怒骂“竖子可恶!”,然后关起门来商量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商量出东西没。   说到此处庄煜捏了捏元安的手,有些担心:“我估计这两日太后就要来找你麻烦了,我已经让邓九调了禁卫军把守含光宫,你无事尽量不要出去,就算出去也要把薛二姐带上。”   元安轻笑一声,仰起头看着庄煜:“你当我是纸糊的不成?就这么不放心?”   庄煜搂紧元安的细腰,让元安紧紧贴着自己,调笑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把你娶回家,自然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元安面颊紧贴庄煜的胸口,心中十分感动,她轻声道:“整个大舜,除了你没有人能给我委屈受,其他人我都不在乎。”   庄煜低头亲吻元安的发顶,拍着元安的后背微笑道:“有我在,你就绝不会受委屈。”   半晌之后,元安轻声道:“我会替你掌管好后宫,不会让太后影响你的计划。”   第二日,庄煜继续去朝堂看姚相一派和荣国公一派吵架,而元安却难得起了个大早,凤袍加身,坐在书案前,最后整理了一遍书案上一尺多高的账册。   这些都是她这些天整理出来的,所有和姚太后有关的账目都在这里。   元安看着面前的账册默不作声,眼睛时不时看向殿门口。   大约一刻钟后,方嬷嬷急匆匆赶到,连礼都没来及行就对元安道:“太皇太后说了,娘娘既然已经掌了凤印,后宫一切事宜自然由娘娘做主,不必事事请示太皇太后,娘娘自做决断。”   元安微微一笑,起身对着慈恩宫的方向福身:“孙媳多谢祖母体恤。”   方嬷嬷扶着元安笑道:“娘娘也太谨慎了些,老奴早就说了,太皇太后故意留下三个太后的爪牙,定是预备着给娘娘立威用的,娘娘自处罚了就是。”   元安眼中满是感激:“祖母处处为我打算,我自然也要十二分的敬重祖母。”   方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十分满意元安的做法。   元安那日召见四司八局十二监的主事,发现大部分主事都是庄煜登基后新提拔上来的,唯有惜薪司、内官监、织染局这三处沿用太后任命的主事。   元安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庄煜和太皇太后明明可以将全部主事都换了,却唯独留下这三处的主事,这是留着给新后立威呢!   元安十分感慨,太皇太后为庄煜殚精竭虑,就连未来孙媳都竭尽全力护持,当真是世上难得的好祖母。   “小茴。”元安对小茴道:“你去告诉王喜一声,让他带着二十四个主事来含光宫。”   小茴知道元安这是要收拾太后的爪牙了,忙领命去了。 第120章   元安威风凛凛坐在主殿上首, 笑眯眯地看着跪在下面的二十五个人,也不说话, 只慢悠悠品着茶, 小茴和春桃一人抱着一摞账册站在一旁。   其他人倒还好,他们知道元安这一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太后手下那三个人却忍不住腿杆子发颤,幸好他们是跪下地上的, 这若是站着,只怕腿直接软了。   殿内鸦雀无声, 元安将茶盏放在茶托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 三人的脑袋缩的很低,冷汗直流。   元安扫了一眼底下的人, 不紧不慢道:“本宫是新妇, 太皇太后信任本宫, 让本宫清理往年的旧账,顺便学着怎么打理宫务,有些账目本宫有些不明白, 故而想问问各位。”   王喜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奴才等一定知无不言。”   元安点点头, 笑道:“既然如此, 本宫也不和你们绕弯子了。”元安看了一眼小茴和春桃, 她们忙捧着账册上前两步。   元安继续道:“本宫瞧着这十年各司的账目都不太对劲, 怎么每年年节上给姚家的赏赐比敬献给太皇太后的还要多些?”   王喜垂首回道:“回娘娘的话, 奴才也是去年陛下登基后才领了内务府的差事,对之前的账目也不甚清楚。”   元安点点头,也不为难他:“这倒是实话,你刚领了差事不足一年,对往年的账目自然不清楚,底下有没有老人?”   元安口里是疑问,眼睛却盯着三人。   三人心里一咯噔,皇后果然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元安见他们没有动,又问了遍:“底下可有积年的老人?”   那三人眼见躲不过去,只好膝行出列,俯身跪下地上,冷汗直冒。   元安轻轻一笑:“那日召见,本宫就觉得你们三人非同一般,一看就是经历过风浪的,果不其然。”   三人中最为白胖的一个内监,因为出汗,满面油光,瑟缩道:“娘娘谬赞了,奴才都是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太后娘娘见奴才虽然蠢笨些,但是做事伶俐,格外关照些。”   元安嘴角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都这个时候还敢拿太后出来压她,她若是怕太后,今日就不会让他们过来了。   元安伸手,小茴忙递上一张纸。   元安展开纸,上头写着二十来个名字。   “张财、李进、孙旺……”元安一连念了二十二名字,每念一个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元安念完,他们已经面无人色。   元安将纸递给小茴,笑眯眯道:“他们也算是你们三人的同僚,想必也是因为做事仔细受太后器重。”   元安轻轻叹息一声:“本宫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家贫才入宫为内监,听说你们初入宫时连姓名都没有,只小张子,小李子混叫着,好不容易熬成主事,才算有名有姓。只可惜……”元安摇头感叹道:“只可惜他们好不容易熬成主事,又逢陛下登基开恩,恩放他们出宫过自在日子,他们虽然不能娶妻生子,但是凭着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安稳富足度过余生,你们猜猜,他们现在如何了?”   那个白胖的内监哆嗦着嘴结结巴巴回道:“奴……奴才不知……”   元安面露几分怜悯之色:“他们如今都在乱葬岗埋着。”   三人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元安,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和他们三人一样,都是被太后提拔上来把持四司八局十二监,庄煜登基后,开恩放了他们出去,他们做了一辈子奴才,攒了普通人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金银,最盼着就是被放出宫,过几天被人伺候的好日子。   太后明明和他们三人说,只要他们好好听太后的话,日后也能和那二十二个内监一样放出去过地主公的日子,他们还以为那些人在宫外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葬在乱葬岗?!   元安继续道:“不止他们,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一并没了,而且都是被谋财害命而死。”   元安摇头叹息道:“本宫知道你们中间许多人都有家人,你们进宫当差也是为了家人过得好些,本宫只怕你们出宫之日,就是举家赴黄泉之时。”   三人连跪都跪不住了,元安说的没错,他们都有家人在宫外,他们忍着身体残缺的痛苦入宫,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些?他们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连累家人,死也不能瞑目!   白胖的内监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元安又叹息一声:“本宫说了,他们都是被劫匪谋财害命。”   三人能在那么多小太监里混出头,都是聪明人,若是一两人是死于劫匪谋财害命,还说得过去,二十多人都死在劫匪手里,这如何可信?   他们三人不是没有怀疑那些人是庄煜派人杀的,但是又说不过去,庄煜身为皇帝,处死几个内监轻而易举,又何必费这么些功夫,又是放出宫去,又是找人假扮劫匪。   他们想到姚太后的行事风格,想到先皇还没闭眼,姚太后就命人处死所有妃嫔,一个没留。   三人皆是不寒而栗,齐刷刷跪下地上不停磕头:“奴才知罪!求娘娘开恩放过奴才家人!”   元安示意小茴将账册搬到三人面前,沉声道:“这些都是这些和姚家有关的账册,你们去耳房仔细翻看,将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写清楚,本宫以皇后之位对你们保证,一定会派人保护你们家人平安。”   三人皆是面色惨白,他们在宫里威风了十多年,如今算是到头了。   元安让邓九亲自看着三人,长舒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余下的人。   众人心中一凛,他们都是太皇太后和庄煜的人,知道庄煜和太皇太后都十分护着这位新后,如今元安大发凤威,几句话就拿下了太后的爪牙,他们深觉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后也是个不好惹的,一时间心里更敬重了几分。   “你们都是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心腹,”元安温和对众人道:“只要你们好好当差,无论是太皇太后和陛下亦或是本宫都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丝竹带着四个宫人端着五盘满满的金元宝进来。   元安对王喜笑道:“本宫知道你们平日里当差辛苦了,这些你拿去和诸位主事分了吧,算是本宫对你们平日辛苦当差的赏赐。”   众人看着五座小山一样金灿灿的元宝,惊得眼珠子都要下来了,他们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哪位主子出手这么大方!   众人按捺住激动,个个都喜上眉梢,俯首叩拜。   等出了含光宫,众人将王喜围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眼睛放光死死盯着王喜和他身后四人手里的金元宝,   王喜没好气道:“一群没出息的!得!咱家这就给你们分!”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   等众人都走了,元安忙扶着脑袋娇声抱怨:“哎呦!我的脖子哟!小茴快帮我揉揉!”   小茴无奈上前揉着元安的脖子,好笑道:“婢子早就说娘娘肯定受不了这么重的凤冠,您还非要戴?”   春桃上前卸下元安头上沉重的凤冠,元安顿时觉得自己头上轻多了,她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想镇住那三个人吗?凤冠多威风啊!”   元安扭过头看着小茴,一脸期待地问道:“我刚才威风吗?”   小茴忍着笑回道:“威风!婢子瞧着比咱们大尧的皇后娘娘都要威风!”   拍马屁春桃绝不肯落下风,急忙道:“婢子瞧着娘娘几句话就吓住了那三人,他们上回来还趾高气扬的,今天瞧着就像三个落了水的鹌鹑!别提多狼狈了!”   元安叹息一声:“他们虽然跟着姚太后犯了不少事,可是对家人倒是十分看重,本宫一提他们的家人,他们就慌了。”   小茴和春桃互相看了看,小茴忙岔开话题:“娘娘这次运筹帷幄一举拿下太后的爪牙,二姐的功劳可不小!”   春桃应和道:“是啊,要不是二姐查出那二十二人的死因,娘娘怎么能震慑住他们,娘娘要怎么赏她?”   元安想了想:“二姐这次功劳不小,是得好好赏赐,她被玉郎哥哥借去办差,等她回来再说吧。”   小茴和春桃点点头,不再言语。   那三人足足用了三天才供完所有的事,供词足足有二十多页。   元安和庄煜一同翻看这供词,庄煜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要不是为了父亲和母亲,我真想立刻杀了这个妖妇!”   元安握住庄煜的手安抚道:“别说这些意气话,为父亲和母亲正名最重要!其他的都先一边,日后一同清算。”   庄煜拳头攥的紧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可见他内心是何等不平静。   良久,庄煜才平复满心怒火,搂着元安叹息道:“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元安仰头在庄煜脸上轻啄一口,微笑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熙明宫?”   庄煜摇摇头:“你去慈恩宫陪陪祖母吧,她老人家这些天一直心情郁郁。”   元安乖巧地点点头。   太皇太后这段时日总是梦魇,听桂嬷嬷说,她梦里总是唤着庄煜父亲的乳名,醒后就痛哭不止。   元安到慈恩宫时,太皇太后还没有起。   桂嬷嬷见到元安便只叹气,眉间都是忧愁。   元安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桂嬷嬷,也是一脸担忧:“祖母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桂嬷嬷点点头:“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太医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桂嬷嬷叹息道:“太皇太后这是心病,她这些年一直觉得有愧于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每每提起都痛哭流涕。”   桂嬷嬷眼睛微红,强笑道:“好在陛下马上就要追封先太子夫妇为帝后,太皇太后也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元安没有经历过十四年前那场浩劫,只知道那场浩劫里,庄煜家破人亡。可其实最苦的是太皇太后吧,两个都是亲儿子,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却无力阻止,只能拼命保下唯一的孙子。   元安长叹一口气,想到自己舅舅也是,为了皇位连亲儿子都猜忌防备,皇位就这么好吗? 第121章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蜡黄, 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元安拧了热帕子替太皇太后擦脸,口里劝慰道:“祖母只管放宽心好好保养, 其他的事情有陛下和孙媳在, 您何必这么自苦?”   太皇太后有些疲惫的轻叹口气:“哀家近日总梦见玉郎的父母,只怕是他们想哀家了,要带哀家走了。”   “祖母这说的什么话?”元安急忙道:“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您心里惦记着父亲和母亲,梦里自然就见到他们了。”   元安搂着太皇太后的胳膊撒娇:“孙媳笨的很, 整理个账册都费了这么多功夫,多亏有祖母在旁提点, 有您在孙媳才能安心, 您可是孙媳的主心骨, 可不能不要孙媳哟!”   “你这个猴儿!”太皇太后被逗得心花怒放,轻轻戳了下元安的额头, 对桂嬷嬷笑道:“你瞧瞧, 这哪还有个皇后样子?分明就是个娇气包包。”太皇太后佯装无奈, 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哀家还指望玉郎取了媳妇,哀家也能享几年清福,谁知道来了这么个会讨人开心的丫头, 哀家都舍不得使唤了!”   桂嬷嬷一脸为难:“老奴也没办法,皇后娘娘讨人喜欢, 老奴也舍不得让皇后娘娘受累, 只能让太皇太后好好保养自己, 护着皇后娘娘和您未来的重孙孙!”   元安顿时羞红了脸, 太皇太后见元安臊得慌, 佯装不满,对桂嬷嬷道:“你这老货,嘴里没个把门的!哀家在这都欺负哀家的孙媳妇,哀家若是不在了,你这老货还不得翻天了?哀家可得好好保养,护着我的好孙媳一辈子!”   慈恩宫里祖孙情深,其乐融融,熙明宫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太后脸色铁青,望着跪在下头的三个主事,手里紧紧攥着一沓供词。   太后声厉色荏,尖着嗓子厉声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只凭着这三个低贱的奴才几句话,就要定哀家的罪不成?”   “太后言重了。”庄煜不紧不慢道:“朕和皇后最近整理账册,发现些许账目不清的地方,因为这三人都是宫里的老人,所以特意唤了他们问问,谁知道……”庄煜摇头叹息:“他们竟然攀扯到太后您了,朕自然是不信他们的话,只是他们的供词条理清晰,倒像是真的一样,朕怕传出去不好听,坏了太后和姚相的名声,故而前来请示太后此事该怎么处理?”   太后恼怒不已,怒喝一声:“这三个狗奴才敢污蔑哀家,自然是要千刀万剐,以解哀家心头之恨!”   三个主事惊慌不已,直磕头:“陛下!奴才三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攀诬太后之意!”   太后面露仓皇,手轻轻发抖,嚯地起身,指着三人暴怒:“来人!将这三个狗奴才拖出去,割了他们的舌头!哀家看他们还敢胡言乱语!”   太后怒吼好一会也没有人进来,她有些惊慌,手也越发颤抖的厉害,她瞥了一眼手里状纸,贪墨内务府私库,重赏姚家,不敬婆母,这些都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可是诬陷有孕嫔妃私通侍卫,趁着先皇弥留之际假传圣旨,命人杀了先皇所有的妃嫔给先皇殉葬,这些若是透出一点点风声,她就完了!   庄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挥挥手让邓九带三个内监下去。   太后手脚冰凉,强撑着笑脸:“既然皇帝相信哀家,就听哀家的,把那三个奴才处理的,以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庄煜冷笑一声:“太后说的是,只是不知道我那个还没出世就被太后害死的堂弟算不算太后的家人?”   太后手脚冰凉,上下牙齿微微打颤,咯咯作响。   月娘见太后慌了神,忙跪下磕头:“岳贵妃与侍卫私通,是先皇金口玉言,赐她母子死罪,与我们娘娘何干?婢子倒觉得此事是老天保佑陛下!没让岳贵妃的阴谋得逞,否则大舜的皇位就要落到外人之手!”   庄煜嗤笑:“听你这么说,朕倒是应该好好谢谢太后。”庄煜说着俯首作揖,一本正经道:“多谢太后为朕肃清障碍,让朕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太后气得倒仰,第一次后悔自己不该害死岳贵妃母子,她当初就该杀母留子才对!   都怪岳蕊那个小贱人,她当初不过是个浣衣局的贱婢,要不是自己提拔她上位,她哪有机会怀上龙种?该死的小贱人!要不是她处处挑衅,还撺掇着先皇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她又怎么会不等孩子出世就弄死岳蕊那个贱婢?   若是岳蕊那个小贱人生下皇子,她就是嫡母,名正言顺的太后,新帝年幼,大舜还不握在她的手心里?   太后嚣张多年,被庄煜连讥带讽,早就怒火中烧,她张口就要呵斥,却被月娘拦下了。   月娘道:“陛下既然把人都支了出去,想必也不愿此事泄露出去,毕竟这事关皇家颜面,说出去丢的也是陛下的脸。”   庄煜见月娘把话都摊开说,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朕知道太后不想这份供词被传到宫外,朕可以替太后瞒下此事,只是……”   庄煜说道此处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太后,太后木着脸不做声。   月娘见太后不表态,急得直接磕头:“陛下不妨直说,太后娘娘一定照办。”   太后狠狠瞪了月娘一眼。   庄煜似笑非笑地看着月娘:“朕竟然不知,你一个小小奴婢也能替太后表态了?”   月娘忙扯了扯太后的衣摆,示意太后先答应庄煜的要求,其他的以后再说。   太后梗着脖子不说话,月娘咬咬牙,磕头道:“婢子斗胆问一句,陛下可是想追封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为帝后?”   庄煜转动这手上的扳指,默不作声。   月娘继续道:“只要陛下答应不追究先岳贵妃和妃嫔殉葬一事,太后愿意出面,替先太子和先太子妃请封!”   太后面露狰狞,尖利的指甲直戳月娘的脸颊,将月娘的脸戳了一道血印:“贱婢怎敢胡说?!”   庄煜瞥了一眼太后,对月娘道:“朕看太后似乎十分不情愿。”   月娘没有理会几欲发狂的太后,又加重了砝码:“不仅如此,姚相前几日还和太后娘娘说,这几年宫里给姚家的赏赐过重,姚相心里难安,如今北伐在即,恐国库粮饷不足,愿将所有赏赐悉数上缴。”   太后愣怔片刻,扑上去狠狠扇了月娘一巴掌,狰狞道:“谁准你这贱婢胡说八道?!姚家这些年所得的赏赐都是先皇和哀家亲自赏的,哪里容的你来置喙?!”   月娘被太后一巴掌扇倒在地,脸颊上立马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脑袋嗡嗡作响。   她强忍眩晕颤颤巍巍跪好:“婢子是姚相和姚夫人送入宫陪伴太后娘娘的,婢子可全权代表姚相和姚夫人。”   庄煜满意地点点头,“朕自始至终都相信太后不是这样的人,那三个奴才胡乱攀扯太后,罪该万死,不过后宫之事还是要交给皇后处置,朕就先把他们带回去。”   然后不等太后和月娘说话,转身便走,再多留一刻,他怕自己就要忍不住直接掐死太后!   庄煜快速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手,心情十分烦躁,他迫切想要见到元安。   他给太后的供词并非完整,那个白胖的内监还招出了一件陈年旧事,事关庄煜父母的冤案,只是证据尚且不足,不过他已经让薛二姐去查了。   当年真相如何,他知道,先皇和姚太后知道,姚家也清楚,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捅开这层窗户纸,若是哪日这层窗户纸破了,就是他和姚家彻底清算的时候!   庄煜踏入慈恩宫,就听见殿内一阵欢声笑语,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暖意,只觉得胸口的闷气都舒展了许多。   元安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绞尽脑汁逗太皇太后开心,太皇太后笑了她就趁着打铁哄着太皇太后喝一勺药。   等喝完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元安用银叉子戳了块蜜桃送到太皇太后口里,笑道:“御医说了,这药和蜜饯相冲,祖母还是吃点蜜桃,这蜜桃又香又甜,祖母多吃些,冲冲口里的药味。”   太皇太后被元安哄得通体舒泰,就连往日难以下咽的苦药也觉得没有那么难喝了,她就这元安的手吃了半个蜜桃,还要再吃,元安却命人将蜜桃撤了下去。   太皇太后一皱眉,有些不满道:“哀家刚吃出味儿来,怎么就撤了?”   元安递上帕子,伺候太皇太后净手,一边解释道:“蜜桃虽然好吃,可是也最伤肠胃,可不敢让祖母多吃,要闹肚子疼!”   太皇太后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跺脚,哼了一声,扭过头闹起了脾气。   元安和桂嬷嬷面面相觑,皆无奈地笑了,太皇太后在亲近的人面前,就像孩童一样,若是不顺着她的心意,就要闹脾气不搭理人。   庄煜走进来时正看着这一幕,他笑呵呵地俯身作揖,问道:“这是谁惹祖母不高兴了?”   元安黑乌乌的眼珠子一转,一脸惊慌地起身,福身行礼请罪:“都是臣妾不好,惹祖母不高兴,还请陛下恕罪。”   庄煜瞧着元安滴溜溜乱转的黑眼珠,知道元安这是故意逗太后开心,轻轻咳嗽一声,沉着脸配合元安:“既然是皇后的错,那就当罚!就罚——”   “你敢!”太皇太后一把拉起元安,将元安拽到自己身后,瞪着庄煜:“谁说哀家不高兴了?哀家有元安这么好的孙媳,高兴还不来及!你敢动哀家的好孙媳试试?” 第122章   庄煜见太皇太后如此紧张元安, 心里有些吃味,苦着脸道:“祖母有了孙媳就忘了孙子了,你莫不是忘了, 我才是您的亲孙子!”   太皇太后斜着眼看了一眼庄煜, 哼了一声, 拍着元安的手道:“哀家有了乖乖孙媳妇, 还要什么孙子?”   太皇太后心里清楚,孙子和孙媳这是夫妻俩合作耍花腔逗她开心,孙子和孙媳孝顺她, 才愿意彩衣娱亲, 她心里熨帖,也乐得配合小夫妻俩闹腾。   果然庄煜脸上的表情更夸张了些, 十分唏嘘地长叹一声:“祖母这么护着孙媳妇,就不怕您的孙媳仗着有您撑腰,有恃无恐当悍妇,欺负您孙子?”   太皇太后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笑弯了腰, 指着庄煜笑得说不出话来,元安忙轻抚太皇太后的胸口,十分委屈道:“祖母可要给孙媳评评理,平日里都是他欺负孙媳的份, 孙媳哪有本事欺负他呀?”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才喘口气, 一听元安的话又笑喷了, 庄煜也忍着笑上前轻拍着太皇太后的后背帮她顺气。   太皇太后重重喘了口气, 这是她这几日最开怀的时刻了。   太皇太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眉来眼去的小夫妻俩,欣慰不已,她的孙子终于有了人味了,都会和她逗趣了,不像从前那样,三棍打不出个屁来,就是个闷葫芦!   太皇太后在心里把孙子狠狠编排了一顿,才想来正事,忙问庄煜:“你可是去见姚氏了?姚氏怎么说的?”   庄煜点点头:“孙儿刚从熙明宫出来,太后没有说什么,但是太后身边有个叫月娘的宫人,替太后应了,还说姚相不日将会将这些年所得的赏赐都上缴国库,充作北伐的军饷。”   太皇太后思索片刻才道:“这个月娘是姚家送来的,十分受姚氏和姚家的信任,她敢这么说就说明她能说服姚氏和姚家。”太皇太后感慨道:“姚氏蠢笨,这个月娘倒是个聪明的,只可惜了碰到这么个主子,终究成了不了气候。”   庄煜十分赞同。   太皇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狡黠,神神秘秘对元安和庄煜道:“哀家有好东西要给你们,你们随哀家来。”   说着不等元安和庄煜说话就十分麻利地起身,抬脚就往寝殿走去。   元安和庄煜皆是一愣,忙跟上,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命所有宫人内监都出去,只留下桂嬷嬷。   太皇太后颤颤巍巍小跑到自己床边,一伸手将自己床上的被褥都掀了。   元安和庄煜都吓了一跳,忙上前拦着太皇太后。   庄煜问:“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元安也道:“祖母可是要找什么东西?你说在哪,孙媳帮您找就是,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太皇太后摇摇头,神秘一笑,指着床板得意洋洋道:“不用找,哀家都藏着呢!”   元安心里有些不安,她莫名觉得太皇太后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   庄煜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和元安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桂嬷嬷,桂嬷嬷微微皱着眉,似乎也察觉到了太皇太后的异样。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庄煜上前敲了敲床板,眉头一皱,他示意元安扶着太皇太后往后退几步,等元安和太皇太后退后了,他猛地一掀床板,竟然真的掀开了。   要知道太皇太后寝殿的床榻可是一整套紫檀木的拔步床,按理来说床下不应该是空的,应该是实心的才对。   庄煜震惊地站在原地,元安有些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也惊了一下。   床板下竟然是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地下!   元安和庄煜齐齐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得意道:“里头都是哀家这些年攒下的,姚氏以为自己把内务府私库把持的滴水不漏,殊不知哀家内务府总管一直都是哀家的人。”太皇太后突然凑到元安耳边,轻轻道:“姚氏那个蠢货还不知道呢,还以为自己把私库都搬去了姚家,哀家能让她得逞?”太后诡秘一笑:“哀家早就把私库的东西搬走了大半。”   元安和庄煜震惊不已,尤其是元安,内务府的账册是她一点一点清理出来,所以她最清楚姚太后从内务府私库拿了多少金银珍宝去姚家,虽然有些账目含糊算不清楚,但光银锭就九百锭,这算成白银价值不下于五千万两,这只是小头,大头是那些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那些才是价值连城。   如今内务府私库空荡荡,元安还以为早就被太后搬空了,没想到太皇太后却说,那些只是一小半。   元安惊叹不已,头一次意识到大舜的富庶,要知道尧国国库一年不过收入五千万两,而大舜皇室的私库比得上大尧整个国库了!   因为底下漆黑一片,阶梯又十分陡峭,庄煜不放心太皇太后和元安跟下去,便和元安哄了半天,才哄得太皇太后留在上头,庄煜独自提着灯笼下去查看。   元安相信太皇太后不会害庄煜,便放心让庄煜独自一人下去,她在上面陪着太皇太后。   “哎呀!”   元安搀扶着太皇太后,注意力却都放下床板下的密室里,冷不丁太皇太后突然扯住她的衣袖惊叫了一声,元安忙看向太后,紧张询问:“祖母您怎么了?”   “祖母?”太皇太后茫然地看着元安,奇怪道:“老大媳妇,你怎么能喊我祖母?应该喊我母后才对。”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的手微微有颤抖,试探地问了一句:“祖母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元安啊!”   “元安?”太皇太后凑近了些,仔细瞅了两眼元安的脸,十分笃定道:“你明明就是老大媳妇!”   元安心里咯噔一声,忙看向桂嬷嬷,桂嬷嬷也一脸震惊:“老大媳妇……是……是先太子妃!”   元安手心直冒冷汗,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想倒杯水,却因为心慌险些摔了茶盏。   她将颤抖着手将茶盏递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接过茶盏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元安,最后竟然只舔了一口就放下了,皱眉直喊苦。   元安心越发沉了,她朝桂嬷嬷使了个颜色,桂嬷嬷忙稳了稳心神,去外面吩咐人速去请太医。   等她回来时,进看见太皇太后拉着元安的手,口里喋喋问道:“玉郎近日可好啊?长了几颗牙了?还尿炕吗?我送去的点心他喜不喜欢啊?”   元安心里巨浪滔天,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吓着太皇太后,勉强嗯嗯啊啊敷衍几声,手心一片冰凉。   祖母这是这么了?   庄煜从密室上来,就看见元安红着眼睛强撑着笑脸,太皇太后背对着她口里念念叨叨。   太皇太后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庄煜,顿时愣了,她眯着眼死死盯了庄煜半晌,就在庄煜不明所以时,太皇太后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老大也来了?你们夫妻都来了,怎么没把玉郎也带来?”   庄煜震惊地看向太皇太后,他终于知道太皇太后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他曾在民间见过一位老人,行为举止如同孩童,但是神智却痴痴傻傻,连身边的至亲都会认错,和太皇太后现在的样子如出一辙。   元安和庄煜两人皆是心里发颤,忙扶着太皇太后到外面,御医很快就到了。   太皇太后见到御医就往庄煜身后缩,一脸惊惧。   庄煜和元安哄了半天也没有用,最后还是桂嬷嬷用太皇太后最喜欢的点心把太后引了出来。   太皇太后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十分不耐烦的模样,元安和庄煜则站在一旁看着御医给太皇太后把脉。   元安握住庄煜的手,庄煜手心都是冷汗。   元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庄煜刚登基不到一年,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孝敬太皇太后,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御医把玩脉后,脸色十分难看,庄煜忙问道:“太皇太后究竟怎么了?”   御医扑通跪下,直磕头:“微臣该死!太皇太后只怕是得了呆症了!”   元安咬了咬下唇,眼泪夺眶而出,果然是呆症吗?   庄煜大怒,狠狠摔了案几上的茶盘,指着御医怒喝:“你每日都会给太皇太后请脉,怎么到今日才诊出来?!”   御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回陛下,呆症只有发病时才能看出征兆……微臣之前没能察觉,罪该万死!”   太皇太后惊恐地看着发怒的庄煜,明显是被吓着了,元安忙将太皇太后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后背,太皇太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元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滚,庄煜也是一脸阴沉,桂嬷嬷更是痛哭流涕满脸自责。   庄煜的手臂青筋凸起,心里暴怒不已,正要发怒,却瞥见搂着太后泪眼朦胧的元安。   他悄悄松开拳头,强压着满心怒火问道:“此症如何医治?”   御医颤声道:“微臣不敢欺瞒圣上,此症一旦发病就极难痊愈,最多只能延缓症状!”   “你尽全力延缓太皇太后的症状。”庄煜语气森寒:“若有丝毫怠慢,朕决不轻饶!”   御医吓得直磕头,额头红肿一片,庄煜疲惫地挥挥手让他下去开药。 第123章   太皇太后突然得了呆症, 而且之前毫无预料,上一刻还在和庄煜与元安说笑,下一刻突然就认不出人了, 元安虽然没有见过得了呆症的老人家发病前有什么征兆, 但是总觉得太皇太后的病症来得太过汹汹。   太皇太后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攥着元安的衣角, 连连打哈欠, 几滴浊泪从眼角渗出,口里直流涎水。   元安丝毫不嫌弃脏污,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替太皇太后擦拭嘴角滑落的涎水, 太皇太后似乎是困了, 靠在元安怀里闭着眼睛直点头。   庄煜眼圈也有些发红,他与太皇太后感情极深, 从前都是太皇太后护佑他,好不容易到他能护佑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却得了这种病症。   他背着昏昏欲睡的太皇太后,被桂嬷嬷带到侧殿,动作轻柔将太皇太后放在床上。   因为现在寝殿里一片狼藉, 只能将太皇太后先安置在偏殿。   元安捧着刚拧干的湿帕子,庄煜挥退桂嬷嬷,接过帕子亲自替太皇太后擦脸,等擦完脸, 元安又适时递上新帕子, 庄煜托着太皇太后手, 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拭。   元安看见庄煜的手臂上青筋道道, 虽然手上动静十分轻柔,但是却在肉眼可见的颤抖。   元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庄煜,庄煜父母死后,他就只有太皇太后这么一个至亲,元安十分敬重这个慈祥和善的祖婆婆,她不过和太皇太后相处一个多月,就已经如此悲痛,她的玉郎哥哥该有多伤心?   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也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默默陪着庄煜,庄煜帮太皇太后松发髻,她便在一旁递木梳接发簪,庄煜伺候太皇太后洗漱,她便一旁拧帕子。   桂嬷嬷站在一旁捂着嘴痛哭,她伺候太皇太后三十多年,早就超脱出主仆之情,太皇太后中年丧夫,后又亲眼看着两个亲儿子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先皇虽然孝顺,但是太皇太后因为他亲手杀了亲哥哥,对先皇心如死灰,母子情分一朝丧,只有庄煜能让她稍有安慰。   后来太皇太后发现先皇欲斩草除根,太皇太后深怕自己一个疏忽葬送了孙儿的性命,只好忍痛让严夫子带着庄煜逃往先陈国隐居,那六年太皇太后过得极苦,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不借助安神汤根本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都是惨死的长子长媳,还有抱着自己腿嘶哑哭喊不愿走的孙子。   好不容易盼到孙子平安回到自己身边,还没过几年,她又必须亲自送孙子上战场,庄煜领兵出征时,太皇太后就会日日跪在菩萨面前为庄煜祈福,求菩萨保佑她的孙子平安归来。   庄煜一路走来历经艰险,九死一生,太皇太后在宫里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日日担惊受怕,不比庄煜在战场上厮杀轻松多少。   庄煜紧紧握着太皇太后的苍老干枯的手,看着睡梦中还紧皱着眉头的太皇太后,他额头抵着太皇太后的手背,感受着太皇太后手上的温度,一如当年太皇太后把他抱出天牢时那样温暖。   元安将手放在庄煜微微颤抖的肩上,轻轻拍着,庄煜用另一手握住元安的手,太皇太后和元安对他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庄煜和元安守在太皇太后床前到深夜,直到邓九前来请示庄煜该如何处理太皇太后寝殿密室里的金银珍宝,庄煜才收起脆弱,元安替他整理好衣襟,柔声道:“你只管放心去处理,祖母这里有我守着。”   庄煜用指腹抹了下元安眼下的青痕,带着歉意道:“辛苦你了。”说着执起元安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元安觉得手背痒痒酥酥,她轻轻一笑:“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的祖母就是我的祖母,我照顾我自己祖母有什么辛苦的?”   庄煜看着认真替他抚平衣襟的元安,眼中终于浮现上一丝笑意,他一把搂住元安,一双铁臂将元安勒得死死的,他将脸埋在元安肩窝出深深吸了口气,元安身上熟悉的香味让他内心翻滚不停的狂暴得到安抚。   元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却没有挣扎,反而抬起手轻轻顺着庄煜的后背,轻声道:“祖母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庄煜声音闷闷:“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圣手治好祖母。”   庄煜带着邓九和丁九等人细细清点密室里的金银珍宝,太皇太后说的果然没错,她密室里的古董字画金银珍宝远甚于被太后和姚家贪墨的那部分,庄煜甚至在密室里发现了一本账册,里面清楚地记录着姚太后这些年动用内务府私库的数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比元安查出来的详细的多。   庄煜让邓九趁夜将密室里所有财宝悄悄挪到含光宫,方嬷嬷早就接到庄煜的传话,早早带着小茴将后殿收拾了出来,禁卫军训练有素,一百多人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所有财宝全部挪到含光宫后殿,整个过程鸦雀无声,除了慈恩宫和含光宫两处,无人知晓此事。   邓九亲自锁上后殿,又派心腹将后殿牢牢守死,这才稍微放心。   方嬷嬷虽然不知道送到后殿的几百个箱子里装着什么,可是看到邓九等人紧张的样子,也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非同一般,她在接到庄煜的口谕后第一时间便将含光宫里所有内监宫人都打发出去,说今夜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慈恩宫侍疾,含光宫自然应当与陛下娘娘一条心,让他们都去宫里的大昭寺替太皇太后祈福,春桃憨傻,她怕春桃在外头咋咋呼呼说漏了嘴,连春桃也一并打发出去了,只留下最为稳重的小茴和她一起支应邓九。   邓九浑身汗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小茴犹豫了一下,将手上的帕子递到邓九面前:“邓统领辛苦了,且擦擦汗吧。”   邓九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要去接,看到自己手上都是黑灰,忙缩回去在大腿上狠狠擦了几下,才傻笑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雪白的牌子顿时黑乎乎。   邓九见帕子上大片大片的污迹,越发不好意思:“多谢小茴姑娘,等我洗干净了再把帕子还你。”   小茴抿嘴微笑:“不过是一条帕子罢了,不值什么,邓统领用完扔了就是。”   邓九挠了挠头,将帕子叠好塞进怀里:“这么好的帕子丢了怪可惜的。”   小茴见他珍而重之地把帕子收起来,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忙岔开话:“邓统领可知太皇太后情况如何?我急着回来收拾后殿,如今后殿也锁上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复命吧。”   邓统领忙摇手:“太皇太后还未睡醒,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守着在,娘娘特意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不必急着去慈恩宫伺候,先将娘娘陪嫁的医书都找出来,全送到慈恩宫去。”   小茴忙答应了,将邓九送走后,急忙去库房找元安陪嫁里的医术。   元安的嫁妆十分丰厚,沈国公和长公主将沈家所有家财分为三份,平分给三个儿女,当然随着爵位赐下的供田皇庄等不参与分割。   沈国公跟着尧皇打江山时,分到了不少战利品,他是个儒将,其他将军抢金玉玉石时,他却选了各色古董书画和古书,经史子集、游记杂记、医书典籍应有尽有,其中不乏不出世的孤本。   沈明哲不忍这些古书埋没,趁着给元安置办嫁妆的机会,命人将所有古书都誊抄出三份,原书依旧藏于沈家,一份送往国子监供学子学习所用,一份送到皇家藏书阁,另一份则给了元安做陪嫁。   元安大婚后一直没有时间整理嫁妆,那些书也一直放在箱子里落灰。   元安和桂嬷嬷都觉得太皇太后病得颇为蹊跷,桂嬷嬷一直贴身侍候太皇太后,连她都没有察觉出太皇太后有呆症的征兆。   元安坐立不安,心里暗暗猜测,有没有可能太皇太后根本不是患了呆症?   元安坐在绣凳上看着熟得十分不安稳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梦里一直喃喃呓语,元安凑近了,听见太皇太后唤得是景琛二字。   元安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景琛正是庄煜父亲,也就是元安公公的名讳。   若她猜的是真的,太皇太后不是患病,那会是因为中毒吗?   元安想到此处,手心直冒冷汗,只觉得遍体生寒,她死死咬着下唇替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又重新坐会绣凳上。   若真的是中毒,太皇太后是在哪中的毒?太皇太后在后宫经营多年,不敢说别处,至少慈恩宫绝对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吃的用的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怎么会有机会中毒?   元安百思不得其解,便让邓九带话给小茴,让她尽快将医术收拾好送来,若太皇太后真的是中毒,那太医院只怕也不干净,她如今连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御医都不相信,便想亲自翻翻医术,看看能不能找出类似的病症。   庄煜带人封了密室后,天色已经渐亮,碰巧今日是沐休,庄煜不必上朝,便又来守着太皇太后。   他走进侧殿,看见元安和衣趴在太皇太后床边,一只手还握着太皇太后的手。   庄煜心生怜惜,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先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太皇太后,然后俯身轻吻下元安的发间,小心翼翼地将太皇太后的手从元安手里抽走,扶着元安想抱她去软榻上歇息。   可是他碰到元安,元安一个激灵就醒了,眼睛还没有全部睁开就轻声嚷道:“祖母醒了吗?”   定睛一看自己正靠在庄煜怀里,她忙探头越过庄煜的胳膊去看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虽然没有醒,但是神色安稳多了。   元安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揉了下干涩的眼睛,仰头看着庄煜,哑着嗓子轻声问道:“密室已经处理好了?”   庄煜点点头,按住元安还在揉眼睛的手,心疼地摩挲着元安苍白的小脸:“昨夜辛苦你了。”   元安看向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庄煜正色道:“祖母待我极好,不亚于亲祖母,如今祖母患病,我身为孙媳理应照看,日后不要在说这些生分的话了。”   庄煜笑了笑,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开,他将元安搂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幸好有安儿妹妹陪在他身边。 第124章   元安怕惊扰太皇太后,便拉着庄煜去外间说话, 她把自己的猜测都和庄煜说了, 庄煜脸色十分难看,他恨恨地捶了下桌面:“若真是有人下毒, 非定是姚家和姚太后所为!我绝不轻饶他们!”   元安忙抓住庄煜的手,心疼地呼了呼,然后轻声劝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但是事关祖母安危,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们都要考虑到,若事情真的如我猜测一般, 只怕替祖母请脉的那位张御医也有些问题,我思来想去, 祖母的吃食用具都要经过桂嬷嬷的手, 桂嬷嬷在宫里几十年,什么阴毒手段没见过?寻常手段绝不过不了她那一关, 唯独替祖母请脉的张御医,伺候祖母十多年, 祖母也十分信任他, 日常请平安脉或是头疼脑热都是他负责, 不管祖母真的患病还是中毒,他不应该一点看不出来啊。”   庄煜沉思片刻:“许圣手从虞国回来后就请辞回击养老了,看来还是得请他回来。”   元安听庄煜说过这个许圣手, 拓跋衍就是为了请他去救仪嘉才有了虞国百万大军剑指尧国一事, 这位许圣手脾气极为古怪, 医术却极为高超,行事由心,救人全凭能不能让他看顺眼,若是能让他顺眼,倒贴他都治,若是让他看得不顺眼,纵是奉上千金他也不治。   他是因为受过庄煜的恩惠才跟着庄煜几年,庄煜请他去远赴虞国救治仪嘉,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去之前言明,救了仪嘉后他就算报完恩情,日后天高海阔随他遨游,庄煜不得强留他,庄煜答应了。   许圣手从虞国回来后便一直住在大都外的药王谷,元安想请他入宫问问仪嘉的状况,他十分不客气地拒绝了,说自己只是乡村野夫,上不得台面,不愿入宫冲撞贵人,就连庄煜也拿他没办法。   元安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趁着今日沐休,你亲自去请他,我父亲说凡是大能,总要有几分古怪脾气,你辛苦跑一趟。”   庄煜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寝殿,有些不放心:“你一夜没有睡,祖母这里有桂嬷嬷,你且去暖阁歇会吧。”   元安轻轻摇头:“祖母估计也快醒了,我怎么能现在这个时候去睡觉?我年轻力壮,熬得住,倒是你,本来就忙了一夜,现在又要往宫外跑,记得用完早膳再去。”   庄煜的大手捧住元安的脸,元安这些日子本就因为整理账册瘦了好些,昨夜又熬了一晚,脸色更加苍白,看着元安为了太皇太后这么辛苦,庄煜既心疼又感动。   元安执意不肯去歇息,庄煜吧便吩咐桂嬷嬷在太皇太后床边支个软榻,太皇太后睡后,元安也能躺着歇一会。   庄煜匆匆喝了一碗粥和几块糕点就往郊外药王谷赶去,庄煜一走元安就放下了碗,她本就没有胃口,为了让庄煜放心才勉强喝了两口粥。   丝竹见元安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碗,问道:“可是荷叶粥不合娘娘的胃口?”   元安摇摇头:“祖母宫里的粥点哪有不好的?是本宫自己吃不下。”   丝竹又劝了几句,见元安确实吃不下,只好让人撤了早膳。   元安坐在太皇太后床边翻开小茴送来的医书,元安从来没有接触过医书,只觉得十分晦涩难懂,她放下医书疲惫地揉揉眼睛,一抬头发现太皇太后正睁眼看着她。   元安扑上去唤了一声:“祖母!”   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元安的头发,慈祥地笑了:“元安怎么在这?是不是姚氏又为难你了?”   元安怔愣片刻,惊喜道:“祖母您认得我了?”   太皇太后疑惑地看着元安:“你是哀家的孙媳,哀家怎么会不认得你?”   元安喜极而泣,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笑道:“认得就好!认得就好!”   太皇太后放在元安发顶的手僵了一下,她不动声色收回手,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苍凉:“哀家昨日是不是犯糊涂,把你和玉郎认成了你们父亲和母亲?”   元安忙摇头:“没有,祖母您昨日就是有些累了。”   “傻孩子,你还真当哀家是老糊涂了?”太皇太后苦笑一声:“哀家早就觉得这些日子总犯迷糊,人老了!”太皇太后叹道:“哀家都这把岁数了,糊涂就糊涂了,你和玉郎都是好孩子,等玉郎父亲和母亲的事妥当了,哀家就没什么遗憾了。”   桂嬷嬷在一旁老泪纵横:“太皇太后您怎么不告诉我?我这个老糊涂!”桂嬷嬷直敲自己的脑袋:“竟然一点没看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太皇太后呵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哀家撑了一辈子,如今玉郎也出息了,正该哀家享福的时候,不过就是年老犯糊涂,又不是即刻就要死了,你哭什么?”   太皇太后说着拍了下元安的手道:“你和玉郎都是好孩子,哀家知道,就算哀家糊涂了,你们也会好好待哀家,那哀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元安再也忍不住,伏在太皇太后床边痛哭:“孙媳会一辈子孝顺祖母!”   太皇太后摸着元安的发顶微微一笑:“傻孩子,快别哭了。”   元安嚯地抬起头,对太皇太后信誓坦坦道:“祖母您放心,玉郎哥哥已经去请许圣手了,一定会治好您的!”   太皇太后泪眼朦胧,含泪点点头:“好,哀家相信你们。”   元安擦了眼泪,端起丝竹手里的鸡丝燕窝喂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年纪又大,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可是她见到元安抽抽噎噎舀着燕窝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就软了,就着元安的手喝完了整整一盅鸡丝燕窝,又吃了好几个绿荷叶馅的小包子,这比太皇太后平日的早膳吃得都多,元安怕太皇太后吃得太多积食,便扶着太皇太后去御花园里走走。   元安没想到,太皇太后刚出了慈恩宫就犯了迷糊,瞅着元安直发愣,半晌才道:“老大媳妇,你怎么又没带玉郎来看我?”   元安手微微抖了一下,强笑道:“玉郎哥……玉郎跟着先生读书呢,过会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撇撇嘴一脸不满:“玉郎才多大?连开裆裤都没脱就要念书了?知道你和老大都望他成才,可也不能这么早就折腾他念书!”   元安眼中泪光点点,脸上却带着笑:“您说的是。”   太皇太后喋喋数落“老大媳妇”道:“玉郎现在正是喜欢玩闹的时候,你们不要总拘着他,多带来他出来走动走动,又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总拘在家里算什么?”   元安一一应了,太皇太后走到合欢林旁,看着树上还没有落完的合欢花,一脸惊诧:“我怎么记得这里的合欢花才种上没多久,这才几日就长这么高了?”   元安忙道:“都是花匠们侍弄的好,您要是觉得合欢树长得好,多赏赐他们就是。”   太皇太后疑惑地看了一眼元安,总觉得不对劲,可是她脑子糊成一团,想不清楚事情,最后点点头道:“差事当的好,当然要赏,桂兰!”   桂嬷嬷忙上前,没想到太皇太后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还左右寻找,奇怪道:“桂兰呢?”   桂嬷嬷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婢在这啊,您看看,奴婢就是桂兰啊!”   “你是桂兰?”太皇太后眯着眼凑到跟前仔细看了几眼,恍然道:“还真是桂兰,桂兰你脸上怎么长了这么多褶子?”   桂嬷嬷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编了个理由:“奴婢这两日没睡好,看起来老相了些。”   太皇太后竟也相信,吩咐道:“桂兰你记得给负责合欢林的花匠送些赏赐去。”   桂嬷嬷忙应了。   元安陪着太皇太后在合欢林里转了一圈,便哄着太皇太后回慈恩宫,太皇太后的记忆似乎停在了庄煜刚出生后那段时间,十几年过去了,御花园早就大变样,元安担心太皇太后看到御花园和自己记忆力相差太大,受到刺激。   因为太皇太后又犯了病,元安不敢松懈,寸步不离照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信任元安,亦或是信任她眼里的“老大媳妇”,她犯病后极易受惊,桂嬷嬷倒茶时碰到茶盏,她都惊一下,这时候她总是抓住元安的手,非要元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能平静下来。   直到日落西山时分,庄煜才回来,许圣手果然不愿意入宫看诊,庄煜和他磨了一天,他都没松口,庄煜耐不住性子,直接将他绑着带进宫里,他一路破口大骂,庄煜听着他的谩骂连眼都不眨一下,到了慈恩宫门口,庄煜怕他的骂声惊到太皇太后,让邓九堵着了他的嘴。   元安站在廊下,看着一身泥点被堵着嘴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披头散发,还在地上蠕动的老头子时吓了一跳。她还以为神医都像华大夫那般仙风道骨,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许圣手这么的……接地气……   庄煜估计在药王谷受了不少气,此时站在元安身边冷眼看着狼狈的许圣手,说出的话像是结了冰碴子一样:“你若是不肯治病,朕就让人烧了你的药王谷。”   许圣手呜呜直哼唧,挣扎的更厉害了,元安估计他肯定在大骂庄煜,挣扎片刻后,许圣手似乎妥协了,拼命点头,一头乱发随着他的动作乱舞。   元安嘴角微微抽搐,果然高人都与常人不同……   庄煜冷笑一声:“若是你治不好,朕一样烧光你那些宝贝药材。”   许圣手像是泄了气一般,颓丧地点点头,然后抬起被捆住的手示意邓九解开。   邓九看了一眼庄煜,见庄煜点了头,才松了绑。   许圣手一骨碌爬起来,怒视庄煜:“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当初还不如饿死,省的碰上你这催命的冤家!病人呢!快点的!我还急着回去给我的药田浇水!”   许圣手骂骂咧咧被桂嬷嬷带去给太皇太后诊脉,元安落后一步,不放心地问庄煜道:“你这么对他,他会不会报复在祖母身上?”   “不会,”庄煜十分肯定道:“他虽然为老不尊,但是医德很好,最多事后敲诈我些珍贵的药材。” 第125章   太皇太后像个孩子一样拿着块合欢酥点小口小口吃着,桂嬷嬷托着她的手放在桌上, 对许圣手一福身, 许圣手冷哼一声,抬手抖了抖衣袖, 开始诊脉。   许圣手闭着眼捻着花白杂乱的胡子,眉头渐渐皱起,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元安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一咯噔, 难道祖母的情况不妙?   许圣手面沉如水,一改刚刚不正经的老顽童模样, 收回手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太皇太后最近可有吃什么东西?只在最近半个月每天都吃的。”   元安和庄煜朝桂嬷嬷看去, 最了解太皇太后饮食的人非桂嬷嬷莫属。   “每天都吃的……”桂嬷嬷细细回想, 太皇太后近半个月常常梦魇,夜里睡得不好, 白天人就没有精神,胃口也不如从前, 一道菜尝过一次后第二次就不吃了, 桂嬷嬷为了让太皇太后多吃两口, 每顿都精心安排不同的膳食,绝无重复。   庄煜见桂嬷嬷想不出来,便问道:“非要是吃食吗?有没有可能是熏香之类的?”   许圣手十分笃定:“熏香之类的只能从体外影响人的身体, 见效甚微, 可观太皇太后的脉象, 分明是最近半个月从体内摄入了大量伤脑的毒物。”   “安神汤!”元安突然想起来,太皇太后最近因为梦魇日日都喝安神汤,算算时间差不多半个月。   桂嬷嬷也反应过来,她刚才钻了牛角尖一直在想太皇太后最近吃了什么,反倒忘了太皇太后每日都要喝的安神汤。   许圣手眉头紧皱:“可有方子?”   桂嬷嬷忙道:“有,凡是太皇太后的药方和脉案我都留着在,这就给您取。”说着桂嬷嬷急忙去取药方和脉案。   元安和庄煜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元安问许圣手:“圣手这是确定太皇太后是中毒了?”   许圣手白了庄煜和元安一眼,没好气道:“你们不就是怀疑太皇太后中了毒才把我绑来的吗?”   元安见许圣手对庄煜绑他的行径耿耿于怀,亲自倒了盏茶水,福身奉上,十分恳切道:“陛下忧心太皇太后,这才冒犯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许圣手被元安的动作吓了一跳,十分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再怎么说这个女娃娃也是当朝皇后,身负凤命,我滴乖乖!当朝皇后给他倒茶赔罪!   庄煜看着元安给许圣手这个糟老头子赔笑脸,脸更加臭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他和许圣手忘年之交,深知许圣手讨人嫌的性子,不过他医术人品都没得说,他当初也是因为变卖家产救治穷苦百姓,自己险些饿死在路旁,幸好他路过给了他两块干饼子和一壶水,就这两块干饼子和一壶水救了饿的奄奄一息的许圣手,他为了报恩才投了庄煜麾下当了个军医。   也正因为庄煜了解许圣手的为人,才敢强行绑他入宫,丝毫不担心他给太皇太后下绊子。   许圣手咳嗽了一声,慢吞吞接过茶盏,端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抓着茶盏慢悠悠送到口里喝了一大口。   元安见许圣手接了茶盏,笑盈盈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陛下,您老人家也有责任。”   许圣手一口水含在喉咙里还没咽下去,听见元安的话险些呛住,他咽下茶水愤愤道:“我还以为你这女娃娃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和你夫君一样不讲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   庄煜听到后半句脸色缓和不少,眼中也染上点点笑意。   “我可不是不讲理,您听我继续说。”   许圣手冷哼一声:“我倒要听听皇后娘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你若是能说得有理有据,我后半辈子任你们差遣!”   元安抿嘴一笑,开始和许圣手掰扯:“您老人家一看就是有大智慧的人,一定知道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请您来替太皇太后诊脉吧?”   许圣手胡子一翘一翘:“我当然知道,就太医院那些废物,给老夫提鞋都不配!他们的医术能和我比?”   “这就对了!”元安一拍手:“谁让您妙手回春,德医双馨,一手医术天下无双,陛下可不就指望着您替太皇太后看病了?”   许圣手对自己一手医术极为自信,见元安话里都是奉承之意,觉得浑身舒坦,斜着眼十分得意:“照皇后娘娘的意思,这还是我的医术高超的错了?”   元安给许圣手的茶盏里续上茶水,微笑道:“可不就是您的错,您若是医术差些,医德也差些,陛下也不敢请您过来不是?”   许圣手气得直哽,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没好气道:“你这女娃娃歪理一堆,不过倒是比你夫君会说话,罢了,你说得没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老夫有一手好医术,又是个心善的。”   元安忙趁热打铁提醒许圣手:“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刚刚可是说了,若是我说得出道理您就留在宫里任职。”   许圣手愣了一下,急忙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留在宫里了?我只说自己任你们夫妻差遣罢了,我可受不了皇后里的规矩,还是在外头自在些。”   元安闻言故作叹息,一脸可惜:“我原以为许圣手……罢了,既然许圣手反悔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全凭许圣手心意。”   许圣手急了,嚷嚷道:“我什么时候反悔了?我许某人说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出口无回!你们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去药王谷请我就是!”   元安深深叹气:“我和陛下久居深宫,万一哪日出了意外,只怕等您赶到宫里,已经来不及了。”   许圣手犹豫了,试图挣扎:“我药王谷里还种着药材……”   元安见许圣手态度松软,忙承诺道:“您种在药王谷的药材陛下会派人照看,怎么照看全听您的吩咐,我瞧着太医院旁有一座宫殿,宫殿旁还有一片荒地,您若是肯屈尊留下,我让人把宫殿重新翻修一遍,宫殿方圆十丈内都由您处置,随您种什么药材都行。”   许圣手更加意动,这太医院可有不少好药材……   元安又加重砝码:“每年各地都会上贡不少珍惜的药材,其中不乏药材种子,您若是有看上的,紧着您先挑,可好?”   许圣手眼睛放光,几乎立刻就要点头答应,但是他瞥到庄煜似笑非笑的表情,神情一滞,又端起架子,十分拿乔:“老夫考虑考虑……”   元安知道许圣手已经意动,只是碍于面子不想立马答应,看他时不时瞥一眼庄煜就知道他等着庄煜给他搭阶梯下来呢!   元安悄悄扯了下庄煜的衣袖,然后朝太皇太后努努嘴,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时常不适,元安现在又不信任太医院,难得有个知根知底,医术又高超的大夫,便是为了太皇太后也要留下许圣手。   庄煜在元安开始套路许圣手时就明白了元安的心思,许圣手虽然人不正经了些,但是人品医术都信得过,不止是为了太皇太后,他听说女子生产九死一生,等元安日后有孕,也要有个信得过的大夫照看,他才能放心。   元安不知道庄煜已经想到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的孩子,她见庄煜朝许圣手拱手道:“之前是朕过分了些,还请许圣手海涵,若是许圣手愿意留下,朕便封你为太医院院首,太医院由您掌管,包括每年上贡的各色药材和宫里珍藏的各种药方。”   许圣手听到前半句,面露不屑,他稀罕当什么院首吗?听到后半句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每年上贡的药材都归他管?还有药方?   许圣手心痒难耐,他这一辈子只专注医道一途,身为医者,谁不眼馋宫里那些藏得死死的药方?有了那些药方,再加上用之不竭的药材,他的医典岂不是有望了?   许圣手心向往之,面上强装淡定:“谁让老夫是君子,说话算话,既然如此我便留在太医院。”   元安欢喜不已,忙让人去传话,着人去将太医院旁的宫殿收拾出来给许圣手住。   庄煜则望着坐在一旁安静吃点心的太皇太后,有许圣手在,他也能放心去应付姚相一派,祖母中毒定和姚家脱不了干系,他若不能替祖母讨回公道就枉为人孙!   庄煜本就和姚家有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如今又加上太皇太后之仇,更是仇深似海。   桂嬷嬷拿了药方和脉案回来,许圣手细细翻了脉案和药方,甚至还叫了声好:“看来太医院里也不缺好大夫,这药方极对太皇太后梦魇的病症,且用量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斟酌,几乎没有副作用,是个难得的好方子。”   桂嬷嬷也道:“一直都是张御医照看太皇太后的身子,太皇太后也极信任他,既然方子没有问题,那张御医应该也没有问题。”   不等许圣手开口,庄煜先否决了桂嬷嬷的话:“方子没有问题,不代表药材也没有问题,祖母的药都是张御医亲手配好交给桂嬷嬷,难保他不在药材里动手脚。”   许圣手点点头,十分赞同庄煜的话,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若是大夫起了坏心,稍稍动了药材,哪怕只是添些减些,救命良药可能就成了催命毒药,普通人很难察觉。   元安思索片刻:“我们现在也不能直接定张御医的罪,这样吧。”元安看向桂嬷嬷:“劳烦嬷嬷去趟太医院,就说太皇太后又梦魇了,请张御医再配几副药,且看看他配的药有没有问题。”   桂嬷嬷眼前一亮,直夸赞元安聪慧,元安却摇头:“其实这个法子也不可靠,若是送来的药没有问题,我们也不能认定张御医无辜,也许是他察觉到不对,按着方子配药呢?” 第126章   桂嬷嬷很快就从太医院回来, 手里拿着包好的药材, 许圣手接过药材细细翻看, 脸色突然一变, 拣出一块果核状的药材惊咦一声。   元安对药材一窍不通,但是从许圣手脸上的表情也能猜出他手里的药材有问题,她心里一紧,张御医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御医, 深受太皇太后信任,若是连他都有问题,太医院又还剩几个可信的太医?   许圣手拿着药材,先是对着光仔细察看纹路,又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十分确定道:“果然是在药里动了手脚,此人好毒的心思,枉为医者!”   许圣手十分愤怒,他身为医者,最痛恨的就是在药里动手脚坑害病人的同行,别说医德, 此等行径简直枉为人!   桂嬷嬷急忙问道:“这不就是酸枣仁吗?太皇太后前些年时常失眠, 我还给太皇太后熬过酸枣仁水, 这不是安神助眠的药吗?”   太皇太后的药都是桂嬷嬷亲手熬的,她对酸枣仁这味药材再熟悉不过。   许圣手摇摇头:“所以我才说开这副药的人心思歹毒, 这并非酸枣仁, 而是失魂果的果核, 看着与酸枣仁极为相似,但若是连续服用十天以上,便会使人神志错乱,行为举止如同孩童,症状与呆症十分相似。”   说到此处许圣手连连叹息:“幸好我及时发现,不然再服用几贴,神仙也难救了。”   元安听到前面一句,险些没有站稳,踉跄一下撞在庄煜怀里,又听到后半句,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她急切问道:“依您言下之意,祖母的病尚可医治?”   许圣手摇头晃脑,拍着胸脯十分自信:“太皇太后体内的毒还未沉积,只要确定太皇太后中的是什么毒,我便能医治!”   元安喜极而泣,连声道谢:“有劳许圣手!只要您能治好祖母,我与陛下定有重谢!”   元安转身看向庄煜,却被庄煜眼中的杀意摄住,庄煜眼睛红得放佛要滴血,杀气腾腾,十分骇人!   许圣手也看到庄煜的异样,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才多久又原形毕露了,也不怕吓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许圣手看向元安,顿时愣住了。   元安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惧怕,眉梢眼角满是心疼,只见元安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庄煜的衣袖,柔声道:“你别怕,许圣手说了,能治好祖母。”说着,元安双手握住庄煜握得紧紧的拳头,十分怜惜地摩挲了几下,眼中的心疼差点溢了出来。   许圣手:……   这女娃娃真是胆大,发怒的老虎都敢去摸,也不怕惹火上身,庄煜但凡露出这副表情,方圆五百米里必定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近身。   然后许圣手就看见庄煜浑身暴戾如冰雪消融,迅速消散,他反握住元安的手,微微一笑,和刚才判若两人。   许圣手:……   他这辈子没有娶妻,实在不明白这小夫妻间的事,在他看来娶妻就是奔着繁衍子嗣,就像和人合伙开药店,一个负责迎来送往盘账,一个负责坐诊开药,夫妻不就是为夫者赚钱养家,为妻者打理内宅繁衍子嗣。   许圣手眼瞅着元安一句话没说就安抚住暴怒的庄煜,有些好奇,难道夫妻间相处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   庄煜平息怒火后,拱手作揖对许圣手道:“我把祖母托付给圣手了。”   许圣手见庄煜郑重其事,他知道庄煜亲缘浅薄,父母早亡,是太皇太后费尽心力将他拉扯大,祖孙之情非同一般,他难得收敛起不正经,认真回道:“你只管放心,我既然说能救,必定会还你一个身体健壮的祖母。”   庄煜和元安齐齐俯首作揖,许圣手忙跳到一边,连连摇手:“哎呦!我都说会救了,你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我可不敢受你们的礼。”   许圣手当即让人取来纸笔,开始斟酌药方。   元安拿起一旁的失魂果的果核,愤愤道:“这等害人的东西竟然混进祖母的药里,看来太医院要好好肃清一番了!”   许圣手头也不抬,开口道:“万物皆有两面,失魂果的果核虽然能害人,但是能解失魂果药性的唯有失魂果树的根须。”   许圣手放下笔,拿起药方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字迹,嘱咐道:“将失魂果树的根须熬水,记得用文火慢熬,五碗水熬成一碗水,服用前先喝下这副药引,方能激发药性。”   元安忙接过药方,有些犯难:“这旁的药材都好说,只是这失魂果树的根须去哪里弄?”   元安听都没听过失魂果这种东西,更别说树根了,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若是没有还得去民间寻,只怕这一耽搁要延误救治太皇太后。   许圣手手拈白须,得意一笑:“别处没有,我却有!”   元安和庄煜齐齐看向许圣手,元安和庄煜对视一眼,然后给许圣手的茶盏续上茶,十分殷勤道:“许圣手果然是举世无双的神医,失魂果我们听都没听过,圣手不但一眼就能认出,手上还有解失魂果毒性的药材!”   元安赞叹不已,感叹道:“许圣手原来竟是我和陛下的贵人!”元安双手奉上茶盏,笑盈盈道:“请贵人喝茶。”   许圣手被元安捧得飘飘,骄傲的胡子都要翘上天了,他手一挥得意洋洋道:“你们派人跟我回药王谷一趟,我就说了,我药王谷里什么没有?”守着许圣手斜眼看了庄煜一眼,哼了一声:“某些人不是还要烧了我的药王谷吗?”   庄煜摸摸鼻子没有说话,许圣手拿捏住他的命门,只要他能治好太皇太后,几句冷嘲算什么?   元安抿嘴微笑,她倒是颇为喜欢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老头。   庄煜派邓九陪许圣手回药王谷取药材,然后拍了拍元安的手,元安知道他是要去处置张御医,便朝他点点头:“我陪祖母去歇息。”   庄煜命禁卫军封锁太医院,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和御医全部带到含光宫,而元安则和桂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哄着她回侧殿歇息。   元安刚哄太皇太后睡下,元安便接到消息,禁卫军到太医院时,张御医已经服毒自尽,尸体都已经凉了,禁卫军从张御医怀里发现一封遗书,上面写着他发现自己误将失魂果果核当成酸枣仁配成药,才害得太皇太后中毒,他愿以死谢罪,求皇上饶恕他的家人。   元安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微皱,张御医服毒自尽了?而且还是留下遗书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   张御医死得太是时候了,他们刚发现张御医的药有毒,他便服毒自尽,元安眼眸微沉,看来指使张御医下毒的人眼线不少,只怕慈恩宫并不如桂嬷嬷以为的那么滴水不漏。   元安暗自思索,指使张御医的人会是太后和姚家吗?   太后与太皇太后一向不睦,太皇太后鼎立支持庄煜,而姚家则处处与庄煜为难,姚家和太后看起来动机最为明显。   可姚家和太后为什么现在才下手?太皇太后接回庄煜时他们没有下手,太皇太后扶持庄煜登基时他们也没有下手,如今大局已定,他们才下手是不是晚了点?   张御医虽然死了,但是线索还没有完全断掉,太医院的药材来源皆有册可循,这么多的失魂果是怎么瞒过层层检查,混入太医院的?   许圣手很快就拿到失魂果树的根须,许圣手亲自熬药,药引极为苦涩,元安闻着就觉得反胃,太皇太后失了神志,更不愿喝,元安和桂嬷嬷连哄带劝,好不容易喂完药,两人身上都被汗浸透了。   太皇太后服完药后不久,便浑身发热,许圣手说这是药性开始发挥,因为太皇太后年老体弱,不敢用太过激烈的手段排毒,只能借由出汗慢慢将体内的毒排出体外,至少要二十天,太皇太后体内的毒才可排尽。   元安没日没夜守在太皇太后床前,衣不解带,困了就在软榻上稍稍歇息,照看太皇太后不假人手,比桂嬷嬷还要尽心。   元安的贤后之名也渐渐在宫里宫外传开,当日五月节宫宴后,还有些不辨是非的人在背后议论元安不敬太后,如今他们见元安照看太皇太后尽心尽力,也真心敬服,唯有姚太后在熙明宫里没少嘲讽元安会做戏。   元安却不在乎什么贤后之名,她是大尧的贵女,大尧如今国力渐盛,她在舜国便能挺直腰板,更别说庄煜对她情深义重,一心一意。   元安如今只在意太皇太后的身体是否康健。   元安住在太皇太后床边第七日,太皇太后终于不在神智错乱,只是身体还弱得很,她看见元安消瘦的下巴和细的和越发纤细的手腕,不由热泪盈眶,她轻抚着元安的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元安含泪摇头:“祖母是玉郎哥哥和安儿的主心骨,只要祖母身体康泰,安儿便不辛苦。”   太皇太后欣慰地笑了笑,之前她对元安好,是因为元安是庄煜喜欢的女子,后来与元安相处下来,发现元安活泼善良,又贤惠大方,她渐渐便有些真心喜欢,此次她中毒,元安不分昼夜衣不解带照看她,她彻底将元安看作亲孙女,自此以后元安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亚于亲孙子庄煜。 第127章   太皇太后恢复神志后便不肯让元安再没日没夜守在自己床前, 元安不肯, 执意要守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便故作生气:“你正是韶华如花的时候, 没日没夜守着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快快回你的含光宫去,哀家还等着抱重孙孙呢!”   元安羞臊不已,她如今与太皇太后如同亲祖孙一样,闻言别扭着性子不依道:“祖母您又拿我打趣!我不管, 孙媳就赖在您这不走了!”   太皇太后眼中笑意越深,故意沉着脸对桂嬷嬷道:“你瞧瞧,这哪里有当人孙媳妇的样子?谁家媳妇敢和像她一样和祖婆婆耍赖?”   桂嬷嬷端着点心站在一旁,抿着嘴直乐。   “谁没有孙媳妇的模样?”庄煜从外面进来,远远就听到屋里的说笑声。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说元安不像是哀家的孙媳妇, 竟像是哀家的亲孙女一样,可人疼哟!”   庄煜见太皇太后的精神比昨日好多了,正在高兴,转眼看见元安消瘦的下巴,心里又开始泛疼。   元安接过桂嬷嬷手里的金乳酥,在手里托了方帕子, 然后捻起一块金乳酥喂到太皇太后嘴边, 另一只托着帕子防止碎屑落在被褥上, 一边说笑道:“孙媳也觉得祖母像亲祖母一样,孙媳恨不得日日跟在您身边伺候, 也沾沾祖母的福寿。”   太皇太后笑呵呵吃完一块酥点, 又就着庄煜的手喝了半盏温水, 才嗔怪地看着庄煜道:“你这为人夫君的,也不会心疼自己的媳妇,看媳妇累成这样,也不知道劝劝,哀家看你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日后你媳妇就跟我这个老婆子过日子了,你一个人过吧!”   庄煜忙喊冤:“祖母可不能冤枉孙儿,孙儿嘴皮子都磨破了,劝元安在您睡着时去暖阁睡一会,可您这孙媳哪里听我这个夫君的?只说自己不守在您身边,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孙儿是没法了!”   太皇太后听到此话心里又软又疼,忙拉过元安的手,摩挲着元安纤细的手腕心疼不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有桂嬷嬷在,你还怕照顾我这个老婆子?瞧这胳膊细的,哀家都怕用点力,你这胳膊就断了。”   “祖母~”元安笑道:“桂嬷嬷伺候您再周到不过,但您可是孙媳的祖母,孙媳总要守在您身边才安心,孙媳笨手笨脚的,只能帮着给您倒倒水喂喂点心,您可不能嫌弃孙媳。”   太皇太后眼中泪花闪烁,轻轻拍了下元安的手:“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哀家就你和玉郎两个至亲,若是你因为照顾哀家而熬坏了身子,岂非是要心疼死哀家?”   “祖母——”   太皇太后根本不听元安的话,一叠声嘱咐庄煜:“你把你媳妇带回去,看着她好好睡上一天一夜,不然你们俩都别踏入哀家的慈恩宫,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庄煜忙道:“孙儿谨遵祖母吩咐!”说着看向元安,笑眯眯道:“你不听为夫的话,总不能连祖母的话都不听吧?不然为夫的腿可就难保了!”   元安无奈,只好道:“还有半个时辰祖母就该喝药了,孙媳服侍您喝完药再回去可好?而且玉郎哥哥刚刚才来,肯定想和您说说话。”   太皇太后眼睛一睨:“等哀家喝完药你真肯走?”   “若是祖母肯赏我一口饭更好!”元安涎着脸皮嘴馋道:“祖母这里的膳食令人垂涎三尺,孙媳偏您一顿好饭再走可好?”   太皇太后被逗得合不拢嘴,哆嗦着手指着元安笑了半天才缓过气:“你这馋嘴猴儿!罢了罢了,桂兰,听见了吗?还不快去膳房让御厨们显显身手,赶紧打发了这猴儿回去!”   桂嬷嬷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抬脚朝膳房去了。   元安看了一眼小茴,小茴知道主子们有话要说,忙带人出去,还不忘记把门关上。   守在屋外等候的福旺看见小茴,忙上前问道:“里头可有吩咐?”   小茴摇头笑道:“陛下和娘娘逗太皇太后开心呢,聊得兴起,嫌我们在里头碍眼,便让我们出来等着听吩咐。”   福旺点点头,然后凑近了些,悄声道:“外头有人在等小茴姑娘,左右这里有我和春桃姑娘,小茴姑娘去外头看看吧。”   小茴奇怪道:“我才来宫里没多久,也不认识几个人,谁在这个时候找我?”   福旺神神秘秘笑道:“小茴姑娘去瞧瞧就知道了。”   小茴脸一拉:“福旺公公既然不肯说,那就不必提了,我还要当差呢!”   福旺顿时急了:“我的姑奶奶,这是什么地方?没有陛下点头,外头那人怎么敢在太皇太后寝殿外等你?你可快去吧!”   小茴一头雾水,追问道:“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外头的究竟是谁?”   福旺执意不肯说,只一个劲撺掇小茴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茴莫名其妙被推出殿外,定睛一看,外头站的人竟是邓九。   小茴暗啐一声,红着脸一扭细腰就往殿内走去,还差一步走到殿门口,殿门却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福旺靠在关上的殿门上,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咱家今儿也当了回月老,牵牵红线喽!   小茴眼睁睁地看着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气得愣在原地直抽气,心里把福旺骂了个狗血淋头。   邓九见小茴出现,三两步蹿到小茴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十分委屈:“我还你的帕子,你怎么转手就扔了?”   小茴一见这块帕子越发气恼,她竖着柳眉小声怒斥道:“邓大统领还有脸来问我?你在上面写了什么鬼话自己不知道吗?”   邓九无辜地抓着帕子,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不……不是鬼话,是我的肺腑之言……”话音未落,邓九古铜色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   小茴又羞又恼,气得眼泪汪汪。   “呸!”小茴气恼道:“原以为你也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登徒子!”   说着一甩手就去推殿门,邓九趴在殿门上让小茴没地方下手,焦急道:“我不是登徒子!我……我……”邓九灵光一闪,“我没有念过多少书,那是陛下教我的诗!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求陛下教我其他的诗!”   ………………   “阿嚏!”   庄煜突然打了个喷嚏,引得元安和太皇太后异口同声道:“可是病了?”   庄煜,用帕子揉了揉鼻子,忙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然后继续道:“姚太后已经发了懿旨,代先皇追封父亲和母亲,父亲和母亲的陵寝已经开始修建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总算等到这一天,哀家死后也有脸去见你父母了。”   元安见太皇太后说话悲观,忙搂住太皇太后的胳膊,太皇太后拍了下元安的胳膊,又问道:“谥号可定了?”   庄煜略一迟疑:“母亲的谥号已经定了文德二字,只是父亲的谥号……”   太皇太后忙问道:“你父亲的谥号还没有定下来吗?”   庄煜道:“孙儿想定英字为父亲谥号。”   太皇太后略一叹息:“出类拔萃曰英,德华冒著曰英,明识大略曰英,若你父亲还活着,以他的才德足配得上这个字,只可惜……想必这个谥号戳了不少人的眼了吧?”   庄煜点点头:“却有不少朝臣不赞成‘英’字为父亲谥号,蔡尚书也极力反对。”   太皇太后正色提醒道:“蔡尚书是三朝元老,最是刚正不阿,从不参与党争,是难得只忠于皇帝的忠臣。”   庄煜忙道:“祖母放心,孙儿都知道,蔡尚书为人虽然迂腐了些,但是为官多年忠君爱国,两袖清风,孙儿预备提提他的官位。”   元安正在替太皇太后剥芦柑,闻言手顿了下,然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剥皮。   蔡尚书本就是礼部尚书,比尚书还高的便是宰相,而大舜的宰相是姚太后的父亲。   太皇太后脸色微变:“你欲对姚家动手了?”   庄煜摇头:“如今还不是时候,姚家如今虽然比不得先皇在位时气焰鼎盛,但仍旧大权在握,孙儿欲先恢复三省,将姚相的手里的权力慢慢分到三省。”   元安将剥好的芦柑放在青花小瓷盘里,送到太皇太后手边,然后接过庄煜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庄煜:“我原就有些不解,舜国和尧国一样有六部,为何却没有三省,让大权被姚相独揽,姚家独大。”   太皇太后脸一黑,不满道:“还不是庄煜那个糊涂的叔叔!被姚氏那个妖妇三两句话一哄,竟然撤了三省,独留宰相一位,不然姚家也不能在朝中只手遮天!”   涉及先皇,庄煜和元安都不好开口,无论先皇是否昏庸,元安和庄煜作为小辈都不能指责于他,否则便是不敬先皇,要受台官笔诛墨伐。   元安见太皇太后面露不虞,便岔开话:“既然要重设三省,除了宰相为三省长官,另还需中书省设中书令二人,负责定旨出令;门下省设长官侍中二人,掌管封驳审议;尚书省设尚书令一人,左右仆射各一人,执行皇令。这些人必须要德高望重,能服朝中百官,你可有人选?”   太皇太后惊讶地看向元安:“孙媳竟然连这些都懂?”   元安抿嘴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孙媳母国也是设三省六部,孙媳只不过依样画葫芦将母国三省官职报一遍罢了。”   太皇太后满眼赞赏:“你一个闺中女儿能知道这些就很不错了,难得你有这样的见识,日后要好好辅佐玉郎,将我大舜治理的国盛民富。”   元安忙道:“祖母过誉了,孙媳不过是一后宫妇人,如何置喙朝政?”   受母亲和舅母的影响,元安嫁给庄煜后,虽然与庄煜十分恩爱,但是却丝毫不肯越雷池,只一心清理账务、照顾太皇太后,对朝政一概不闻不问。   太皇太后听了元安的话却却直摇头,看起来十分不赞同:“咱们大舜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龙凤相合才能呈祥,皇后是天下万民之母,你不理朝事不闻民生,如何能母仪天下?你若是个无能的也就罢了,你既然有这份才能,就该好好辅佐夫君治理朝政,你虽然才嫁到大舜不久,但是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由你辅佐玉郎,哀家放心。”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一撇嘴,继续道:“若是姚氏那样拎不清的糊涂东西,就算你上赶着要辅佐玉郎,哀家也不会同意。”   庄煜闻言,十分配合地俯首朝元安作揖:“祖母句句在理,日后还请娘子多多指教为夫。娘子刚才提醒为夫的,为夫都记下了,除了提拔蔡尚书为尚书令,其他人我也看好了。”   元安眨了眨眼,没有理庄煜,太皇太后这番论调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舅母,都对政事退避三舍,从不多言一句,元安受她们耳濡目染,自从知道要嫁给舜皇为后,便时时谨记,到了舜国绝对不能沾染朝政之事,以免日后万劫不复,就算素未谋面的舜皇变成了她的玉郎哥哥,她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太皇太后见元安还在犹豫,嗤笑一声:“你这丫头虽然聪明,却也太没气性了些,你且看秦宣太后和则天皇帝,不都是以女子一身将一朝乃至一国治理的蒸蒸日上?”   元安心中一震,诧异地看着太皇太后,秦宣太后当政时可是把自己儿子压的三年不理朝政,则天皇帝更别说了,那可是废了亲子,自己登上皇位的奇女子,太皇太后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 第128章   庄煜在一旁听着太皇太后觉得话, 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他十分赞同太皇太后的观点,只有为夫为君者自己无用, 才会惧怕女子太有才干,才会担心牝鸡司晨,你公鸡没本事打鸣,还不许母鸡司晨?   太皇太后指着庄煜对元安道:“我一直教导玉郎,日后要善待自己的媳妇,不得学那等没用的男子猜忌自己妻子, 夫妻本就是同路人,上天让你们有缘结为夫妻, 就是要你们互相扶持走完一辈子, 若是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要猜忌, 活的得多累?”   元安心中大震, 太皇太后此话可谓震耳发聩,她起身福礼, 满脸受教:“孙媳多谢祖母教导, 孙媳日后定会好好辅佐夫君。”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 哀家不要你学秦宣太后和则天皇帝那般处事,哀家也相信玉郎和你们日后的儿孙不是那么无能的君主,要女子出头把持朝政。哀家希望你比齐长孙皇后, 玉郎若有错处, 你就该直言劝谏, 这才是为妻为后之道。”   元安十分敬服, 将太皇太后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也践行了一辈子,她是庄煜的贤内助,也是庄煜最有力的支持者。   庄煜微笑听着太皇太后教导元安为后之道,他十分了解元安,元安幼年受严夫子教导,后来教导她的秦夫子也是举世闻名的学究,元安才能不在他之下,只是常年久居闺中,太过单纯仁慈了些,长公主又因沈家受皇帝猜忌,十分避讳朝堂之事,而元安的舅母王皇后也从不干涉朝政,元安受她们影响,自嫁给自己后对朝务也讳莫如深。   庄煜对自己的经世之才极为自信,也希望元安满腹才华得以施展,他喜欢元安在他羽翼下安稳度日,一辈子依赖着他,可是他更愿意看到元安这颗明珠能大放光华。   庄煜和元安携手坐下,太皇太后看着佳儿佳妇,只觉得老怀安慰。   她一手拉着元安的手一手拉着庄煜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哀家大半辈子都陷在这宫里,见多了这宫里的鬼魅之事,如今年纪大了,只盼着你们夫妻情深和睦,早日给哀家生了白白胖胖的重孙孙。”   元安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她悄悄觑了一眼庄煜,见庄煜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脸色越加红润,连耳朵尖都蒙上一层淡淡的胭脂。   半个时辰后,桂嬷嬷端上两碗药汁,一碗药引一碗失魂果根须熬成的水,太皇太后一见到桂嬷嬷托盘里药碗就觉得嘴里泛苦,她微微皱眉道:“也不知道那个许圣手开得什么药,苦的不能入口,还不许哀家吃蜜糖蜜饯之类的,简直就是活受罪!”   太皇太后自清醒后,每次喝药都一肚子抱怨,元安已经听习惯了,她面不改色端过黑乎乎的药引,劝慰太皇太后:“许圣手开的药虽然苦了些,但是药效却好,孙媳是眼见祖母一日比一日好,心里却是日日像喝了蜜糖一样开心,孙媳年轻不经事,还指着祖母养好身子后多教教孙媳,祖母疼疼孙媳,委屈自己把药喝了可好?”   太皇太后的脸色比药汁还要苦几分,她接过药碗,也不要勺子,捏着鼻子直接灌了下去,苦的眉头紧皱,连声作呕。   元安忙端上第二碗药,第二碗比上一碗味道好多了,虽然仍旧一股土腥味,但是至少能入口,太皇太后一鼓作气咕嘟咕嘟喝了第二碗药,将药碗递给元安,十分豪迈地一挥手:“哀家药也喝了,你们赶紧去用膳吧,用完膳都给哀家滚回去歇着!”   “尤其是你!”太皇太后沉着脸十分严厉地指着元安呵斥道:“你若是再不眠不休守着哀家,哀家就让人把你轰出去!”   元安被太皇太后一顿呵斥,一点不惧怕,与太皇太后相处久了,她渐渐了解到太皇太后年轻时是将门虎女,从小舞刀弄棍,天天跟着老兵厮混,性情十分豪爽,后来被庄煜的祖父求娶,先是太子妃后来又是皇后,她才慢慢收敛了性子,后来庄煜祖父崩逝,兄弟阋墙,太皇太后为了庄煜越发隐忍,才有了元安初见时贤和仁善的太皇太后,也许是太皇太后彻底将元安看作至亲,在元安面前便渐渐显露本性。   元安笑嘻嘻地给太皇太后奉上帕子擦嘴,太皇太后见吓不住元安,十分无奈地戳了下元安的额头,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眼中满是宠溺。   等太皇太后喝完药,过了一刻钟,元安才和庄煜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起身用午膳。   本来元安的意思是让太皇太后在床上用膳,但是太皇太后说自己躺了许久,浑身骨头都松了,执意要下床,太皇太后固执起来元安和庄煜两人加一起都劝不住,只好依了她老人家。   用完膳后,庄煜才提到太皇太后中毒一事。   “张御医死后,孙儿念在他精心照料祖母多年,便没有加罪于他的家人,只让他们速速离开大都,三代之内不许回大都,张家子孙三代之内不许为官为医。”   太皇太后慢悠悠抿了口茶水,轻轻叹了口气:“张御医这些年照看哀家身体十分尽心,他既然已经以死谢罪,也不必加罪他的家人。”   元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庄煜,庄煜正一脸微笑地聆听太皇太后的话,他本就面如冠玉,一笑一下更加让人觉得温润无害。   元安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心里微微叹息,此时让张御医家人离京,等于将他们放置在幕后黑手的屠刀之下,幕后黑手连太皇太后都敢毒害,区区张家又岂会放过?   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太皇太后午膳后又回寝殿午歇,元安和庄煜夫妻俩安置好太皇太后,才携手回含光宫。   元安在慈恩宫时一直崩紧着一根弦,太皇太后呼吸得重些她都要惊一下,过度紧张之下也不觉得累,只是身上的肉一个劲掉。   此时太皇太后情况已经稳定,元安也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一出寝殿就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眼花,没有一点力气。   庄煜见元安刚出寝殿就神色恹恹,又爱又怜,元安为了让他安心处理政事,执意不肯让他来陪护太皇太后,他的安儿妹妹,在虎头沟时都没受过一丝苦,如今嫁给了他却这般辛苦,在娘家养得细皮嫩肉,嫁给他后却瘦成这样。   庄煜心里又愧又怜,他扶着元安的腰,本就盈盈一握的柳腰更细了些,庄煜觉得自己一只手都能环住。   元安强撑着精神朝殿外走去,刚抬起脚,脚下陡然一空,她瞬间惊的睁大眼睛,双手迅速而熟练地缠上庄煜的脖子上。   “祖母宫里,你这是做什么?”元安听见小茴和福旺等人的偷笑声,面皮羞红,小声抱怨道。   庄煜双手颠了颠,感受着手下轻飘飘的重量,皱着眉连声道:“瘦了瘦了!”   元安忍不住扑哧一声,她怎么觉得庄煜的动作特别像她小时候抱曹家的那条雪白机灵的小白狗,她也是这么颠几下,看小白是胖了还是瘦了。   元安暗暗啐了一句,哪有把自己和小狗比的?   庄煜心疼得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按在元安身上,他不顾元安的抱怨,一路横抱着元安走回含光宫。   元安不是第一次被庄煜抱回去的,只是上次是在夜里,她又睡了过去,醒来后便强行让自己忘记那晚丢人的事……   可是现在可是大白天,艳阳高照,一切行为都无所遁形,元安放佛能听见一路上宫人内监都在小声议论她。   元安靠在庄煜胸口,小声道:“你真不知道羞~堂堂皇帝皇后,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元安嘴上抱怨着,双手却十分诚实地环住庄煜的脖子,丝毫没有下地的意思。   其实也没有人议论他们,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奴才敢议论当今圣上和皇后?不要脑袋了?   元安抱怨两句,困意渐渐袭来,这些日子她照顾太皇太后确实辛苦,庄煜走得极稳,元安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颠婆,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听着庄煜的心跳声渐渐闭上眼。   庄煜听见元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紧贴着自己心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元安,嘴角一弯,又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十分稳当,生怕步子大些,惊醒了媳妇。   福旺和小茴跟在庄煜身后,福旺看着前头黏糊的帝后,十分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他得去敲打敲打各宫奴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得心里有数!   而小茴见到自己主子被庄煜抱着,欣慰不已,又有些羡慕,她轻轻抚了下袖口,里面放着一块叠着整整齐齐的帕子,上头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写着一句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小茴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很快又沉了脸,在心里啐道:“登徒子!”   邓九带着禁卫军远远跟在身后,视线时不时落在前方那道窈窕秀美的身影上,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第129章   元安完全记不起她是怎么回到含光宫寝殿的床上的,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庄煜抱着走在林荫宫道上的情景。   元安微微睁眼, 仲夏刺眼的阳光透过软烟罗制成的纱幔变得比月光还要柔和,元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香甜,连日来不眠不休积压下的辛劳经过这一觉后消散了七七八八,元安觉得骨头都松散了,手脚软软绵绵,浑身又酥又软。   唯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 就是后背紧贴着的那具健壮的身体着实炙热了些,元安觉得后背被熏得有些汗湿, 黏黏腻腻的。   元安脑子还迷糊着, 只觉得自己似乎抱着一个火炉子, 嘟着嘴不满地嘟囔了两句, 往床榻里边蹭了几下,让自己的后背远离火炉子。   可是没想到她刚动两下, 身后的火炉子也跟着往里挤了过来, 甚至变本加厉地将她整个人环住怀里, 微烫的手掌熟练地从元安的寝衣衣摆处钻了进去,在充满弹性的柳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   这么热的天抱着一个火炉子睡觉就算了,这个火炉子还不老实, 元安的回笼觉被搅和了, 娥眉微蹙, 烦躁地蹬开身上的薄毯, 也不睁开眼,翻身抓住火炉子的胳膊,顺着胳膊向下,抓住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毫不留情地拽了出来,然后一翻身,屁股一扭,又远离火炉子,从表情到行动充分表现了她的烦躁。   这次火炉子十分识相,没有在凑上来,元安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元安又眯了一会才睁开眼,充足的睡眠让她容光焕发,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元安愣了一下,剩下的睡意顿时被惊飞,她迟疑片刻,慢吞吞转过头。   庄煜撑着手肘斜靠在软枕上,正黑着脸无奈地看着她,元安的视线慢慢向下挪去,庄煜的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衣襟大敞,健壮的胸膛微微凸起,元安的视线落在胸膛上的巴掌印上,飞快地抬头偷觑了一眼庄煜的表情,又迅速低头,连头发丝都写着心虚二字。   元安伸手,轻轻摸了摸胸膛上的红印,一脸乖巧,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我错了”三个字,她用手抚摸几下红印,抬眼偷偷看去,庄煜的脸色却更黑了。   元安越发心虚,她睡得迷迷糊糊,不但嫌弃庄煜身上太热,醒来时还不小心扇了他胸膛一巴掌……   元安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庄煜的表情,见庄煜脸色越来越黑,眼睛黑沉沉十分骇人。元安见光用手安抚不了庄煜,有些委屈,还说什么一辈子疼她宠她对她好,不就是打了他一巴掌,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把胸膛摆在自己巴掌下的?她还说自己手疼呢!   元安委屈巴巴地把脸凑到庄煜肌理饱满的胸膛上,讨好地在发红处落了个吻,然后趴在庄煜胸膛上,对着红印处吹了口气,然后微微抬头眨巴眨巴眼,眼中都是求饶。   “玉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刚醒,元安的声音软绵,像是灌足了蜜糖一样诱人。   庄煜的呼吸声越发粗重,浑身肌肉绷紧,他一把元安的腰翻了个身,将元安牢牢困在身下,眼中充满了**。   元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庄煜伸手摩挲着元安眼下淡淡的青痕,有些泄气,元安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他舍不得再让她受累。   作为补偿,庄煜按着身下的小媳妇狠狠亲了个够,等他稍稍平息胸口燥热,才强迫自己放开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元安。   他看着身下的小媳妇乌发散乱,脸因为憋气而嫣红一片,泛着水光的饱满红唇微微张开,庄煜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粉舌,想到刚刚勾住它时尝到的香甜,庄煜身下一紧,狠狠喘了两口粗气,用最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从元安身上下来。   “娘子睡得真香,为夫早上唤了你几次你都没醒。”庄煜声音低哑,比平日里的声音更加低沉,他刚一开口元安就打了个哆嗦,后背又酥又麻。   元安眼神迷离,情不自禁凑上去亲了一下庄煜的嘴角,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抬眼看去,庄煜果然又露出了想吃了她的表情,元安迟钝的危机感终于苏醒,她赶在庄煜动手之前迅速地爬起来,跨过庄煜麻利地溜下床,趿拉着软玉为底的鞋子,轻轻咳嗽一声,冲着靠在软枕上的庄煜讨好地笑了笑:“我饿了,咱们起来用膳吧。”   说完就迅速撤离危险地带,庄煜眯着眼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活动了下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发疼的肌肉,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寒光。   等养好身子,咱们再慢慢清算。   元安趿着鞋子跑出寝殿,因为庄煜不喜欢安歇时有人在旁边,只要他在寝殿,小茴等人都守在寝殿外,等庄煜去上朝了,她们才会进去守着元安。   宫人看见衣衫不整的元安突然跑了出来,胸口衣襟微微敞开,隐隐约约能看见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红痕,她们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皇后娘娘脸皮有些薄,若是羞恼了,陛下可不饶她们。   丝竹见到元安出来,忙拿过屏风上的衣服给元安披上:“咱们殿里放了许多冰,娘娘穿得这般单薄当心凉气侵体。”   元安看着丝竹麻利地给她系上腰带,忍不住笑道:“丝竹可越发像你小茴姐姐了,都这么唠唠叨叨的,当成以后没人要!”   丝竹听了抿嘴微笑,神神秘秘对元安小声道:“小茴姐姐可有人抢着要呢!她如今在那边捧着张帕子害相思病。”   元安闻言十分惊讶,顺着丝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屏风后露出一点小茴的衣衫,元安踮起脚悄悄走过去,见小茴呆呆地站在屏风旁,手里攥着一张雪白的帕子,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元安好奇心起,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茴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帕子。   手里的帕子突然被抢走,小茴这才回神,她急忙伸手去抢,一看拿着帕子的是元安,伸到一半的手顿时僵住了。   元安展开帕子一瞧,顿时笑了。   “‘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哟,这帕子上的绣花瞧着像是出自你的手,就是这上头的字也忒丑了些!”元安看着面色通红的小茴打趣道:“这是谁写给你的?也不多练练,这字瞧着像是鸡爪子踩过一样。”   小茴嗔了元安一眼,伸手抢回帕子,丢下一句:“婢子觉得这字好!”然后扭头跑了。   元安在后面笑得前仰后俯,高声喊道:“你怎么走了?你还没说是谁写的呢?”   小茴闻言跑得更快了。   元安见小茴跑得不见了踪影,才回过头对丝竹道:“这你可别学你小茴姐姐。”   丝竹忙正色道:“婢子绝不会有心上人!”   元安敲了下丝竹的脑袋没好气道:“年少而慕艾,只有庙里的比丘尼才会没有心上人!我是说,若是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可别学你小茴姐姐这样扭捏,要直接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们打听打听对方人品如何。”   丝竹才十四岁,于感情上尚且懵懂,听了元安的话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目前的目标就是跟着小茴姐姐和春桃姐姐好好学着怎么伺候娘娘,她以后可是要成为娘娘最信任的掌事大宫女!   “你要打听谁的人品?”   庄煜一脸不满地绕过屏风,胳膊一伸搂过元安,轻轻掐了下元安的腰,语气微微发酸:“你只要知道你夫君人品好就行了,别瞎打听别人。”   丝竹朝庄煜微微福身,垂首恭敬地递上牙粉和牙擦,全程没有看庄煜一眼,眼里只有元安一人,元安放下牙擦她立刻送上调了玉兰香的漱口水,等元安漱完口她又拿着帕子擦拭元安嘴角的水渍,而对于庄煜她就敷衍多了,给庄煜递上漱口水目光还落在元安身上,时刻注意着元安的动作。   庄煜莫名其妙地看着将牙擦牙粉和漱口水拿下去的丝竹,他自从当上皇帝后还没有被人这么怠慢过,忍不住对元安道:“我怎么瞧着你这丫鬟眼里像是看不见我一样?”   元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的丫鬟眼里有我就行了,眼里为什么要有你?”元安瞪着庄煜:“难不成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庄煜连忙摇头,幅度之大,恨不得把头摇下来一样,他看着昂头挺胸,极力展现自己威风的元安,像是宣誓主权的小野猫一样凶悍,他忍不住亲昵地抵着元安的额头,笑呵呵道:“家有悍妻,可不敢有别的想法。”   元安瞪着近在迟尺的庄煜,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夫妻俩黏黏糊糊携手坐在软榻上挤成一团,等着上膳。   元安仰面躺在软榻上,枕着庄煜的大腿,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   “小茴有心上人了!”   “哦。”庄煜淡淡应了一声,翻了一页手里的书。   元安抢过书,不满地瞪着庄煜。   庄煜无奈:“小茴比你还大几岁吧,眼瞅着都快二十了,有心上人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小茴不告诉我她的心上人是谁。”元安十分操心:“我倒是瞧见那人的抄给小茴的情诗,有些……”元安斟酌了下,想了个委婉些的词:“有些过于外露了,最重要的那手字简直没眼看。”   “太丑了!”元安又强调了一遍那人的字丑。   庄煜轻轻咳嗽一声:“我觉得那句诗挺好的,字虽然丑了些,心意到了就行。”   元安点点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点了两下头,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那句诗挺好?”   庄煜拿过元安手里的书抖了抖,不紧不慢道:“因为是为夫我教他写的这句诗。”   元安眼睛一亮,忙追问:“你知道小茴的心上人是谁?是你身边的侍卫?”   庄煜身边的侍卫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不算辱没小茴了。   “为夫自然知道。”庄煜淡淡道:“就是邓九。”   屋里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第130章   “邓统领……今年快三十了吧?”   元安沉默良久, 终于艰难开口道。   庄煜点点头:“邓九今年正好二十九。”   元安:……   “小茴姐姐才十九,这年岁上差的有些多了。”   庄煜终于明白元安的意思, 这是嫌弃邓九年纪大, 邓九跟了他几年, 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就是到现在还没个知冷知热的媳妇。   庄煜试图说服元安:“年纪大些有年纪大的好处, 年纪大些知道疼人,而且邓九此人我是准备重用的, 日后前途无量, 小茴若真和邓九成了,日后也是诰命夫人。”   元安不以为然:“母亲当初给我选夫婿时说了,过了二十还没娶妻的男子,定有问题, 邓九若真有那么好, 为什么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   庄煜无言以对,想到邓九对他忠心耿耿,于危难之时一路辅佐他到今日,难得邓九开口求他, 庄煜也不好不成全他。   庄煜叹了口气, 道:“其实邓九这些年没有娶妻也是因为我。”   元安狐疑地望着庄煜,脱口而出:“难道他对你有分桃之念?”   庄煜一哽, 手里的书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他没好气地拍了下元安的额头:“连夫君都敢编排!我的意思是, 他这些年为我效力, 没有机会接触到女子,终身大事自然也就耽误了。”   庄煜拍得不疼不痒,元安摸了摸额头,一撇嘴:“你八年前才从虎头沟回到舜国,八年前他也二十多了,难不成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女子?小茴姐姐对我也忠心耿耿,我可不能眼看着她跳入火坑!”   元安现在明白当初母亲和外祖母替她挑夫婿是什么心情了,她一想到邓九一介莽撞武夫,又年近三十,居然想娶小茴,小茴什么人品?那比一般的大家闺秀也不差什么了,她得为小茴挑个品貌俱佳,前途无量的好男儿,最重要的是要年岁相当,相差十岁,喊他叔叔都够了!   庄煜无奈地耸耸肩,好笑道:“小茴不过是你的丫鬟,又不是你女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元安冲他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回到沈家后小茴姐姐就一直照顾我,她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可我早就把她当成姐姐看待。而且她怕我独自一人远嫁舜国不适应,推了母亲给她选好的亲事,和春桃舍了家人陪我远赴异国他乡,她们待我至真至纯,我自然也要为她们终身大事细细打算。”   说到此处元安眼神微微发黯,她想亲人了,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可还好,外祖母身体是否康健,还有宝珠,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孩子闹不闹她。   舜国大都和尧国临城相隔太远了,她恐怕这辈子都再难见到家人了。   庄煜见元安慢慢红了眼圈,知道元安是起了思乡之情,也不敢再劝,生怕勾得元安更加难过,他搂过元安,温声细细抚慰。   说服元安许嫁小茴,只能靠邓九自己了……   庄煜毫不留情地将邓九抛到九天云外,他能不能娶上媳妇和他有什么关系?哄得自己媳妇高兴才是正事!   元安本来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想念亲人,庄煜一哄她反倒娇气起来,就连午膳都要庄煜亲自喂才肯吃。   对于这种有利于促进夫妻感情的小任性,庄煜甘之如饴,元安也礼尚往来,庄煜喂她吃饭,她喂庄煜喝汤,两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元安和庄煜起得晚,用完午膳已经申时,今日虽然是沐休,但是为了尽早落实重启三省一事,庄煜不得不去紫宸宫和姚相一派磨嘴皮子,姚相当然不会让庄煜轻松设立三省来分自己的权,好在除了姚相一派其他朝臣都赞成重设三省。   庄煜在朝堂上提出重设三省,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姚相一派自然是坚决反对,姚相反对来反对去,也只能说一句三省官员冗杂云云,不用庄煜开口,严帝师理理衣袖,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将重设三省的益处说得明明白白,更直言设三省能拱卫皇权不旁落。   严帝师最后一句话简直是诛了姚相的心,设三省能让皇权不旁落,那不就是说皇权现在旁落他人之手,那么落在谁的手上?   严帝师不愧是让太皇太后敢将唯一的孙子托付给他的人,一语致死,姚相若是反对,便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居心不良,欲分皇权。   姚相当然就是这么想的,手中大权在握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将权力分出去?但是这些可不能说出来,他最后只能咬死一句话,只说三省是先皇颁下圣旨取缔。   姚相在朝堂上唱作俱佳,痛哭流涕,话里话外都是庄煜年少轻狂,为立威苛待老臣,不敬先皇。   严帝师自然不会由着他污蔑庄煜,当朝和他吵了起来,他们都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像市井小民一样破口大骂,皆是旁征博引,大道理都一套一套的,各自派系的朝臣也都一个一个站出来表明立场,庄煜的心腹亲信除了严帝师,大多都是武将,武将嘴皮子可没有那些文臣利索,直听得头昏脑花,根本插不上话,好在还有蔡尚书一派支持庄煜重设三省,两边勉勉强强吵了 个平手。   后来还是庄煜大手一挥退了朝,这才暂时让他们停止争吵。   严帝师斜着眼不屑地瞥了姚相一眼,骂了一句“居心叵测”,衣袖一甩,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宣政殿。   姚相气得鼻子都险些歪了,他为宰相,是百官之首,向来退朝都是他先出去,其他朝臣才跟着他身后走出宣政殿,可是今日严帝师却抢了先。   可是就算是蔡尚书也不能说严帝师失礼,严帝师位同姚相,只不过手里的权力没有姚相大罢了,要知道,就算是当今圣上在严帝师面前都要执弟子礼,更何况姚相?   这一次没有吵出门道,姚相回府后召集了几个心腹朝臣和幕僚,商量了整整一天,觉得这事的关键还在庄煜身上,只要庄煜收回成命,任严帝师再怎么口若悬河也无济于事,于是姚相等人每每退朝后都要在紫宸殿外求见,就连今日沐休也不例外。   重设三省庄煜志在必得,只是姚相等人日日来啰嗦,让庄煜十分烦躁。   庄煜手掌握着元安盈盈柳腰,吃着元安喂到嘴边的鹿肉芋白羹,赏着媳妇芙蓉娇色,想到待会就要面对姚相那张令人生厌的老脸,不由伏在元安肩上哀叹一声。   “朝上有什么烦心事吗?”元安轻抚着庄煜的后脑,关切问道。   庄煜抬起头惊讶道:“你终于肯问我朝上的事了?”   元安抿嘴微笑:“祖母的谆谆教诲我一直牢牢记着,你是我夫君,你有了烦心事,我身为妻子,为你排忧解难责无旁贷。”   庄煜欣慰地在元安粉腮上轻啄了一口,惹得元安抱怨道:“你嘴擦了没?我才抹上香膏,你又蹭我一脸油。”   庄煜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捏住元安的粉嫩的腮帮子,笑道:“娘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夫君都敢嫌弃了?”   元安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轻轻挥开庄煜的手。   近来庄煜的烦心事不少,一是薛二姐一直没有消息,二是先太子追封谥号争议颇大,三是太皇太后中毒一事迟迟没有头绪,四是重设三省受姚相一派重重阻挠。   元安在慈恩宫照看太皇太后辛苦,其实庄煜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   好在有元安贤惠温柔替他照看病重的祖母,对他也是娇声软语殷殷关切,庄煜喜滋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庄煜将重设三省受阻一事和元安说了,元安略一思索,问道:“那日你说除了蔡尚书外,其他预备调至三省的朝臣你都想好了,我想这些人应该都是和蔡尚书一样忠君爱国不涉党争的中立一派吧?”   庄煜点头:“正是。”   “既然如此,你先别急着提拔这些人,留作以后再提拔。”元安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我觉得可以先提拔姚相一派的重臣。”   庄煜先是一怔,然后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   元安笑眯眯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姚相一派一不忠君二不爱国,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若是你给他们的利大过姚相能给他们的,你猜他们会如何抉择?”   庄煜看向元安的目光里充满敬赏,他起身拱手作揖道:“娘子大才,解了为夫大难!”   元安噗嗤一笑,拉着庄煜坐下,又继续道:“三省凌驾六部之上,位高权重,谁能不动心呢?我倒是想看看,姚相一派是不是真的那么牢不可摧?”   庄煜见元安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一脸俏皮地出着坏主意,忍不住捏在元安挺翘的鼻子道:“原来娘子也是一肚子坏主意,如此一来,姚相一派为了争权夺官,必定会分崩离析,重设三省近在咫尺。”   元安拍了下在她脸上作怪的大手,催促道:“你快些去忙吧,我也要去看祖母了。”   庄煜又搂着元安狠狠亲了两口,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看样子恨不得把元安揣在兜里一并带走。   春桃和丝竹在一旁偷笑,元安摸了下微微发热的唇,瞪了她们一眼,春桃和丝竹立刻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们。   元安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甜丝丝。   方嬷嬷从拎着一个食盒和一个果篮从外头进来,见元安一脸娇羞,而春桃和丝竹则都捂着嘴抖着肩膀。   想到刚才在门口撞见陛下,一脸春风得意,方嬷嬷无奈地摇摇头,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只盼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辈子鹣鲽情深才好。   “娘娘,您说的老奴和小茴都备好了。”   方嬷嬷将食盒和果篮拿到元安面前请元安过目。   满满一篮子洗干净的蜜桃和李子,食盒分三层,最上面一层放着醉夏饼,中间一层放着麦豆羹,最下面则是七家茶。   扑鼻而来熟悉的香味,元安不禁咽了咽喉咙,对方嬷嬷笑道:“辛苦嬷嬷和小茴了,咱们这就是去慈恩宫吧,祖母午歇也该醒了。” 第131章   尧国历来有立夏吃李子、七家茶、醉夏饼和麦豆羹的习俗, 尧国百姓以为食后可保夏天无病,虽然今年的立夏早已过了, 但是太皇太后入夏后糟了这么大的罪, 元安便想起这几样尧国特有的点心, 让小茴和方嬷嬷一起张罗出来送去给太皇太后食用, 希望今年夏天剩下的日子, 太皇太后都能无病无灾。   春桃和丝竹服侍元安更衣,元安见小茴迟迟没有露面, 便问春桃:“你小茴姐姐呢?到现在也不出来, 她中午可吃了?”   春桃回道:“婢子也不知道小茴姐姐怎么了,婢子让她过来伺候娘娘,小茴姐姐便红着脸百般推诿,中午也没吃几口就说吃不下, 捧着张帕子一会愁眉苦脸, 一会傻笑,像是中了邪一样。”   元安微微蹙眉,轻叹了口气:“你小茴姐姐不是中邪了,是生病了。”   春桃急忙道:“小茴姐姐生什么病了?婢子去请医官来瞧瞧。”   太医院医者分为三等, 一等为御医, 包括院首在内只有两位,负责照料宫里四位正经主子, 二等为太医, 负责照料太妃和妃嫔, 三等为医官, 医官数量最多,负责给宫人内监看诊。   元安见春桃傻乎乎还不明白,又有些发愁,小茴看上邓九她愁啊,春桃傻乎乎不开窍她也愁啊。   丝竹虽然不通男女感情之事,但是人却机灵,她在一旁笑嘻嘻道:“我知道小茴姐姐生的什么病!”   春桃将元安腰带上的丝绦系好,屈指弹了下丝竹的脑袋:“方嬷嬷的教导忘了吗?舜国不比尧国,咱们在尧国时在,主子面前你啊我啊的不要紧,如今到了舜国,一举一动都代表尧国的体面,可不能再这么随意了。”   丝竹吐吐舌头:“多谢春桃姐姐提醒,婢子都记下了。”   春桃见丝竹知错就改,也不深究,追问道:“你倒是说说,小茴姐姐到底生的什么病?”   丝竹挤眉弄眼:“自然是相思病啦!”   丝竹脸圆圆的,生的机灵讨喜,她年岁又小,春桃和小茴都肯让着她,丝竹虽然不是从小跟着元安,但是元安念在她小小年纪就陪她远嫁异国,即使丝竹有时会有些咋呼,元安也不忍心责罚她。   春桃挠挠头,有些发蒙:“小茴姐姐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   春桃有些哀怨,她是小茴一手带大的,与小茴同吃同住,她怎么一点没察觉小茴害了相思病?   提到这个话题元安就有些郁闷,邓九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就罢了,只要她不松口,邓九还敢强娶不成?   可是瞧小茴的样子,分明也对他上了心,小茴待元安至诚至忠,她自己挑中的心上人……   元安又叹了口气,她与小茴情分非同一般,她可当不了棒打鸳鸯恶人。   元安十分发愁,邓九年近而立不娶妻,会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婚姻嫁娶可是终身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她得好好打听打听邓九的家世经历,还得找个机会让许圣后给他把把脉。   想想都觉得累,元安连声叹息,幸好现在她身边亲近的只有小茴和春桃,寒竹和墨兰等人都留在尧国,不然每嫁一个她都得发愁一次。   更好衣后,元安带着春桃和丝竹,拎着果篮和食盒前去慈恩宫。   刚出含光宫的宫门,就看见邓九一直在宫门不远处徘徊,见到元安一行人出来,他的眼睛立刻往元安身后望去,没有看到心上人顿时有些失望。   元安一见到他脸就一沉,目光中不自觉带上娘家人的审视。   邓九上前请安,元安有些不快地瞪着他,慢吞吞开口道:“这大热天邓统领还在巡视,辛苦了。”   邓九道:“属下奉命护卫娘娘和陛下安危,不敢说辛苦。”   元安见他不卑不亢,态度恭敬却不失傲骨,脸色稍霁,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他:“邓统领已经而立了吧,怎么迟迟没有娶亲?”   邓九一听见元安的问题顿时紧张不已,堂堂七尺好汉像鹌鹑一样不安。   邓九心道,小茴姑娘父母都不在这,她的婚事必须经过皇后娘娘点头,想到此处,邓九悚然一惊,急忙道:“属下还没有到而立,属下今年才二十九岁零九个月。”邓九生怕元安嫌弃他年纪大,不肯许嫁小茴,他寻思着二十九岁和三十岁还是很大差距的。   “至于娶亲一事,属下一直觉得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须得遇到一位两心相合的姑娘才行。”   邓九搜刮了自己所能说出的所有文绉绉的词,自觉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皇后娘娘肯定会被他打动的!   元安脸又黑了,老牛吃嫩草就不儿戏了?   元安敷衍地冲他点点头,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邓九见元安 点了头,还以为元安是同意他和小茴的事,喜得抓耳挠腮,他悄悄朝含光宫里看去,宫门后闪过一片粉色的衣衫,邓九笑得越发开心了。   …………………………   “祖母,这些都是大尧的特色点心,您尝尝。”   元安将点心和果子摆在桌上,然后扶着刚刚才起来的太皇太后在桌前坐下。   太皇太后坐下后示意元安也入座,元安行礼后便也坐下了。   太皇太后端详这元安的脸色,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今日的脸色好多了。”   元安笑道:“孙媳偷懒,昨日回去后睡到现在才起。”   太皇太后忙道:“这怎么是偷懒?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仗着年轻身体好,总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你们现在夜夜熬着,等老了身上病症出来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元安一脸虚心受教,时不时还点点头。   太皇太后难得有个小辈可以关心唠叨,元安又乖巧肯听话,越说越兴头,直说了小半刻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咂吧咂吧有些干燥的口。   元安见状忙奉上七家茶:“祖母的教导孙媳都牢牢记住了,祖母且饮了这碗七家茶,润润口再教教孙媳。”   太皇太后见元安十分受教,更加满意这个孙媳了,只恨自己孙子没早点把元安娶回来,她接过元安递来的茶碗,扑鼻一股细细的甜香,定睛一看,茶汤里浮沉了茉莉蔷薇等花瓣,她抿了一口,满口香甜,果然美味。   元安笑道:“孙媳母国立夏时都要喝这七家茶,用茉莉、蔷薇、林擒、丁檀、苏杏、干桂花芯,辅以上好的红茶烹调而成,意在防疰夏之疾,如今立夏虽然过了,但是此茶意头却好,味也好,祖母且多饮几口。”   元安又奉上醉夏饼,微笑道:“此饼是用薄饼裹了肉末制成,尧国民间习俗,吃了此饼夏天无病。”   元安又指着最后一样麦豆羹道:“此羹用麦豆和糖炖煮而成,食此羹也是为了不疰夏。”   太皇太后挨个都尝了,对每道点心都十分满意,吃腻了点心又吃了半个蜜桃和一个李子,爽口又解腻。   元安见太皇太后吃得香甜,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这几道点心不如祖母平日所吃的点心精致,只胜在原汁原味和意头好,祖母吃了这些,保准这个夏天无病无灾!”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好好好!祖母借你吉言,这个夏天肯定好好的!”   太皇太后位高权重,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什么美味珍馐没吃过?让她开怀的不是这些点心,是元安对她的殷殷濡慕之情,她这把岁数了,荣华富贵早就看开了,心里最在乎的还是祖孙之情,庄煜政务繁忙,虽然也十分孝顺,但是落在行动上却比不上元安这个孙媳贴心。   太皇太后身体在肉眼可见的恢复,其速度让许圣手都啧啧称奇,说这把岁数的人还有这么强的恢复能力,真是少见。   太皇太后自己最清楚,她身体能恢复得快,一是元安的不眠不休精心照料,二则是孙子孙媳孝顺,她高兴。   心情一舒畅,身体自然恢复的就快了。   太皇太后接过帕子按了按没有一点油渍的嘴角,问元安:“听说哀家中毒一事,你们一直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元安忙起身,羞愧道:“是孙媳无用。”   太皇太后一瞪眼,不满道:“哀家和你说话,你站起来坐什么,快坐下,哀家又没有怪你!”   她拉着元安坐下后,叹息一声继续道:“太医院已经肃清,宫里宫外往来的渠道也被玉郎掐断了,只要能杜绝此类事,能不能追究出幕后黑手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元安急忙道:“这怎么行?祖母受了这么大的罪,玉郎哥哥和孙媳自然要为祖母讨回公道。”   太皇太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拉过元安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意味深长道:“幕后黑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想让谁是幕后黑手,你可明白?”   元安愣住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提醒道:“听说姚相这几日因为设三省一事一直为难玉郎,这姚家目无君上,做出这种谋害太皇太后的事也不奇怪,更合况哀家与姚氏一直不合,她怀恨在心也是有的。”   太皇太后目光凛凛,元安觉得后背凉气森森。   太皇太后果然不是一般人,连自己的中毒一事都能这般利用……   想到太皇太后都是为了他们夫妻才这般殚精竭虑,连毒害她的幕后黑手都肯先放下,元安心里更加敬佩这个祖婆母。   难怪姚家把持舜国这么多年,都奈何不了太皇太后,她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第132章   元安陪太皇太后吃完点心, 便被太皇太后赶了出来。   “你是皇后,总陪着我这老婆子算什么?哀家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你也该忙你的去了。”   元安哭笑不得,被太皇太后哄出了慈恩宫。   元安走在御花园里的林荫小道上, 头顶上毒辣的阳光被小道上方茂密的树丛遮挡得严严实实, 感受不到一丝灼热, 偶尔清风徐来,元安还能感觉到几分凉爽。   元安也不让内监们抬轿辇来, 自己慢慢往回走着, 走到定光湖旁时, 看见湖面上卷舒开合的绿荷菡萏,想到前段时间深夜在湖面上的一场荒唐, 元安不由脸色微热。   “现在天还热得很,娘娘脸都红了, 请娘娘上轿辇, 以免暑气伤身。”春桃以为元安脸红是热着了,在一旁劝道。   元安摇摇头, 指着湖面上的凉亭道:“咱们去哪里转转吧。”   春桃有些犹豫:“现在日头毒辣得很, 还是等晚膳后婢子再陪您过来赏荷吧,那会热气也下去了, 娘娘赏荷时也舒服些。”   元安却被满湖盛开的荷花勾住了心神, 非要现在过去赏荷, 她对春桃笑道:“湖面上风大, 咱们又在凉亭里坐着, 日头再毒辣也晒不着咱们,等晚膳后天都要黑了,还能看到什么?”   春桃见劝不住元安,无奈地嘟囔一句:“您若是中了暑,方嬷嬷和小茴姐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元安笑眯眯道:“方嬷嬷和小茴扒了你的皮,我就请许院首帮你换张漂亮的皮可好?”   春桃一哽,闭紧了嘴巴,遇到元安她只有被打趣的份,从来没有说赢过。   元安在凉亭里石凳上坐下,又想起去年在淮阳郡的郡主府里,也是在湖心凉亭里,庄煜说等无名花开时,心上人便会来娶她。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余浪就是庒玉郎,无名花还没有开,她就听到余浪身死的消息,后来无名花开时,等来的是舜国新皇的求亲。   不过是几个月前事,如今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她虽然远离亲人远嫁异国,好在老天爷也算怜惜她,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元安正在细细回味往事,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笑意。   “哎呦!”元安突然一声惊叫,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春桃和丝竹忙扶着元安站稳:“娘娘怎么了?”   元安指着石桌有些惊慌道:“底下有东西碰了我的腿!”   守在凉亭外的内监听到元安的叫声,急忙跑进来,正好听到元安的话,小内监忙弯腰往石桌下望去,也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的小孩子躲在这?吓到皇后娘娘你可担得起?”   元安怔了了一下,孩子?   小内监伸手去往石凳下探去,真的从里面揪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被内监揪着后衣领不得动弹,四肢慌乱划动,嘴里奶声奶气嚷嚷道:“坏人!放开我!快放开我!”   “好漂亮的小娃娃!”元安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惊叹道,这娃娃长得实在是精致,玉雪可爱,让人看了不由心生喜爱之情。   小娃娃挣扎得十分厉害,内监险些没有抓住他,小娃娃挣扎中瞥到元安的脸,眼睛一亮,安静了一下然后挣扎得更厉害了。   元安怕内监抓不稳摔了这个孩子,忙示意内监放下小娃娃,小娃娃刚下地就迈着摇摇晃晃的小步伐往元安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母亲!”   元安顿时傻眼了,母……母亲?   小娃娃绕过石桌扑到元安面前,抱着元安的腿欢喜不已,口里还嚷嚷道:“母亲!晨儿终于找到你了!”   元安不知所措地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娃娃,无奈道:“我不是你母亲,你先放开我。”   小娃娃顿时急了,抱得更用力,眼泪汪汪抽噎:“母亲不要晨儿了吗?晨儿一直都乖乖的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话,母亲别不要晨儿呜呜呜……”   小娃娃说着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把元安的腿抱得更紧了,鼻涕眼泪全蹭在了元安裙子上。   元安头疼地看着嚎哭不止的小娃娃,俯身朝小娃娃伸手,小娃娃见元安伸手要抱他,一边抽噎一边朝元安伸手,胖乎乎的小胳膊死死攀住元安的肩膀,生怕元安松手不要他。   元安轻轻拍着小娃娃的后背,想到桓哥儿和这小娃娃一般大,心不由软了,她抱着小娃娃在石凳上坐下,拿帕子轻轻擦拭哭花了得小脸。   小娃娃一直盯着元安的脸,澄澈的瞳孔中都是期盼和幸福。   元安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一歪脑袋,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母亲你忘了吗?我叫晨儿啊。”   元安十分好奇:“晨儿为什么喊我母亲?”   晨儿一噘嘴,搂着元安的脖子小声道:“因为你是晨儿的母亲啊!”   元安一时失笑,小娃娃的想法她想不到,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春桃和丝竹见到小娃娃长得可爱,也十分喜爱,春桃从腰间解下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块酥糖哄着小娃娃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娃娃眼睛滴溜溜盯着春桃手里的酥糖,元安甚至听到了吸溜口水的声音,没想到小娃娃看了几眼酥糖后就转过头,紧紧抱着元安道:“我是母亲家的孩子。”   元安和春桃都无奈了,看来从这小娃娃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了,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竟然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里乱逛。   元安正准备将小娃娃带回含光宫,再让人去问问,今日有没有哪位诰命夫人带着孩子进宫了,刚抱起小娃娃就看见一个老妇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来。   老妇人被内监拦在凉亭外,一脸焦急地望着小娃娃,突然跪下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王爷年纪小,无意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王爷?   元安低头看了看嘟着嘴吹着口水泡泡的小娃娃,这是个王爷?   元安略微思索,立刻就知道这个小娃娃就谁了,大舜延绵两百多年,宗亲无数,王爷也不少,但是这么小的年纪就是王爷的,唯有庆王庄晨。   庆王算起来是庄煜的堂弟,其曾祖父与庄煜的曾祖父是亲兄弟,也算皇室嫡支,庆王的曾祖父有救驾之功,因此庆王的王爵世袭罔替,这任庆王未满周岁时,前庆王与庆王妃相继离世,只留下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独子承继王位,庆王三代单传,祖父祖母也早就去世了,庆王便由其外祖抚养。   庆王的外祖是前任兵马大元帅,为大舜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只可惜膝下只有一女,女儿死后,他肝肠寸断无心为官,便领了个司马的闲职回家荣养,和夫人一心抚育外孙子,再也不问朝堂战事。   元安看了春桃一眼,春桃忙对内监道:“放她进来。”   老妇人忙磕头谢恩,爬起来走到凉亭里后又跪下了,老妇人一脸惊恐,太后和她说过,皇后蛮狠跋扈,仗着母国势力在后宫为非作歹,强压着陛下不准纳妃,老妇人欲哭无泪,王爷怎么就惹到这个煞星了?   “老人家莫要惊慌,起来说话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老妇人头顶响起,如同一汪清泉沁人心脾,老妇人愣住了,没想到这个悍妇的声音倒是软和,一点听不出来蛮横。   老妇人战战兢兢起身,低头不敢看元安,哆哆嗦嗦道:“老奴姓汪,娘娘手里的孩子是庆王,老奴没有看好王爷,让王爷惊扰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元安刚要开口,怀里的小庆王突然挣扎起来,小庆王小胳膊小腿的,动起来却十分有力,元安一个不防没有抱住,小庆王从元安膝盖上跳了下去。   小庆王迈着小短腿跑到汪嬷嬷面前,咧着嘴开心地指着元安对王嬷嬷道:“嬷嬷,我找到母亲啦!”   汪嬷嬷忙摁下小庆王的手,小祖宗哟!怎么连皇后都敢指?连太后对皇后都颇为忌惮,更何况你?   “王爷认错人了,这是皇后娘娘,不是您母亲。”汪嬷嬷紧紧攥着小庆王的手,不让小庆王再去冲撞元安。   小庆王听见汪嬷嬷的话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元安的脸,十分笃定道:“这就是母亲啊!外祖母说了,母亲是世上最好看的人,这就是母亲!”   小庆王说着又回头看了元安好几眼,越看越坚定的认为面前的女子就是他的母亲。   汪嬷嬷生怕小庆王惹恼元安,惶恐地垂首:“王爷自幼失母,错将娘娘当作母亲,娘娘莫怪!”   元安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庆王活泼可爱,本宫很喜欢他。”说着柔声对小庆王道:“我是你的皇嫂,可不是你母亲。”   小庆王的小脑袋顿时迷糊了,为什么母亲要说自己是皇嫂?   汪嬷嬷见元安和声细气,态度也十分温和,她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皇后娘娘,顿时明白为什么小庆王非说这是自己母亲了。   小庆王年幼丧母,自懂事起便时常向身边人追问父母,众人看他年纪小,不忍心说他父母已经死了,便哄他,说他父亲和母亲被菩萨接到天上去做神仙了,等他长大了就会回来看他。   小庆王一听自己父母做了神仙,激动不已,再加上外祖母魏老夫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他便一直记着,并且为此感到十分骄傲,他母亲是神仙,自然是世上最美的人。   今日见到元安,他觉得元安像是神仙一样好看,就误以为是自己母亲。   元安问汪嬷嬷:“庆王怎么在宫里?魏老夫人也在宫里吗?”   汪嬷嬷闻言脸上表情有些苦涩,垂首恭敬答道:“回娘娘话,我们老夫人不在宫里,是太后娘娘说自己寂寞,命人接了庆王入宫陪伴。”   太后接了庆王入宫陪伴?   元安面上不动声色,看向庆王的眼神却淡了许多,她微笑道:“原来是太后接庆王入宫的。”元安淡淡道:“你们要好好照顾好庆王,别让他肚子一人再跑出来了。”   汪嬷嬷连连点头,恭敬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老奴一定谨记,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庆王。”   元安点点头,汪嬷嬷见元安突然神色淡淡,内心十分忐忑,抱起庆王就要告退,没想到庆王却不乐意走,挣脱汪嬷嬷的手,又抱着元安的腿抽抽噎噎。   “母亲……母亲你又不要我了吗?”   元安低头看着哭得十分可怜的小娃娃,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弯腰抱起了他,太后的龌龊心思,与这个小娃娃何干? 第133章   庄煜打发走烦人的姚相,急匆匆回到含光宫, 正要抱着媳妇求安慰, 却发现媳妇的怀里已经有人了。   庄煜看着元安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坐在自己膝上, 手里拿着金乳酥逗小娃娃。   元安的侧脸泛着柔和的光晕, 被怀里的小娃娃逗得十分开心。   元安察觉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 见是庄煜微笑着说了一句:“回来啦?”   然后又低下头, 拿着金乳酥继续逗弄留着哈喇子的小娃娃。   庄煜见媳妇全部注意都在怀里的小娃娃身上,不由有些吃味,他坐到元安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晨儿唤我一声皇嫂,皇嫂就把这块乳酥给你。”元安高高举着酥点, 庆王够不到点心,只能眼巴巴瞅着, 啃着手指,口水一串一串往下落。   庆王犹豫了一下,母亲手里的点心看起来好好吃……   庆王摇摇头, 眼神又重新坚定起来,强迫自己不去看头顶上的金乳酥。   “是母亲, 不是皇嫂!”庆王认真道。   庄煜:……   他和元安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庄煜嫌弃地看着口水横流的小娃娃, 一块点心而已, 竟然这么没出息!   也许是小孩子的感觉比较敏锐, 庆王也将视线挪到庄煜脸上。   庆王歪了歪小脑袋, 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庄煜, 突然咧开嘴,露出整齐的小米牙,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父亲!”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庄煜的心咻地软了下来,眼神也柔和了,他摸了摸鼻子,这个小娃娃还怪好看的。   元安无奈了,将金乳酥塞到小娃娃嘴里,摸了摸庆王的圆乎乎的脑袋微微叹息:“和你这小娃娃说不清了,我是你皇嫂,这是你皇兄,我们不是你的父亲和母亲。”   庆王嘴里塞满了糕点,话都说不请楚,还坚持道:“是父亲和母亲,不是皇兄皇嫂。”   元安无奈地摇摇头,余光看见庄煜一眼不错地盯着庆王,元安将庆王放到庄煜怀里。   “抱住了啊。”元安示意庄煜抱着庆王。   庄煜还是头一回抱着这么小的娃娃,浑身僵硬坐在椅子上,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庆王十分乖巧,被元安送到庄煜怀里,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庄煜,又低头继续啃点心。   元安见庄煜像是抱着瓷娃娃一样,生怕没抱稳,摔了小娃娃,忍不住嘲笑道:“陛下这么紧张做什么?晨儿又不会咬人。”   庄煜宠溺地看着笑嘻嘻的元安,稍微放松了些,媳妇说的对,不过就是个小娃娃,又不会咬人,他怕什么?   庄煜好奇地看着庆王白嫩的胖脸,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道:“小娃娃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庆王咽下嘴里的点心,斜了一眼庄煜,有些不满:“晨儿当然是小男子汉,父亲你做了神仙连晨儿是男子汉都忘记啦?”   什么父亲神仙的?这小娃娃说得什么?   庄煜看向元安,元安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问这些。   庄煜愣了一下,看向怀里的小娃娃,问元安:“这是谁家的孩子?”   元安看了庆王一眼,对庄煜道:“这是庆王,被太后接到宫里陪伴自己。”   庄煜眉头一皱,庆王?   汪嬷嬷战战兢兢上前请示元安:“陛下,娘娘,庆王该回太后娘娘那里了。”   庄煜放下庆王,对汪嬷嬷点点头,汪嬷嬷忙拉着庆王要退下。   庆王甩开汪嬷嬷的手,黑黝黝的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扯着元安的衣袖小声问道:“母亲又要回天上去了吗?母亲还会回来看晨儿吗?”   元安见庆王哭得十分可怜,忙摸了摸庆王的脑袋,柔声哄道:“我不回天上,你要是想我了就让嬷嬷带你来找我,我一直都在这里。”   庆王趴在元安膝盖上哭得十分伤心,抽噎道:“晨儿不想回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凶晨儿呜呜呜,还不让晨儿见外祖母!”   “殿下!”汪嬷嬷脸色大变,将庆王强行从元安怀里拉出来,她抱起庆王对庄煜和元安福身:“庆王不懂事乱说话,陛下和娘娘莫要放在心上,老奴这就带殿下回熙明宫。”   汪嬷嬷不顾庆王的挣扎,抱着庆王就要走,小茴却突然进来,对庄煜和元安道:“太后来了。”   元安和庄煜反应还算平淡,倒是汪嬷嬷脸上露出几分惶恐,抱着庆王的胳膊不自然地紧了紧。   元安和庄煜对视一眼,猜到太后应该是为了庆王来的。   果然,太后一见到元安就呵斥道:“你怎么把庆王悄悄带到含光宫?害得哀家找了好半天!”   不等元安开口,太后又对汪嬷嬷道:“还不快把庆王抱过来?没用的废物,连个小孩子都看不好!”   汪嬷嬷战战兢兢抱着庆王站到太后身后,元安微微蹙眉,看向庆王,果然小娃娃脸上都是惊恐,明显是被吓着了。   太后扶着月娘的手,瞥了一眼元安,冷哼一声,不屑地扭过头。   “正好皇帝也在这里,”太后开口道:“哀家欲收养庆王,承继先皇一脉,先皇膝下无子,皇帝又不肯过继给先皇,哀家只能替先皇过继个儿子,也让先皇有后人祭拜。”   元安在心里冷笑一声,让庆王承继先皇一脉,那先皇的皇位是不是也该给庆王?   太后真把人都当傻子了不成?说得好听,承继嗣子是为了先皇有后人祭拜,一旦庆王过继太后和先皇膝下,那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先皇无子,庄煜以皇侄的身份继承大统名正言顺,而先皇有了儿子,庄煜的皇侄身份便有些不尴不尬了。   庄煜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庆王是曾叔祖父嫡脉独孙,庆王若是过继先皇膝下,庆王一脉岂不是后继无人?曾叔祖父曾经救过曾祖父的命,曾祖父赐下丹书铁券,后世子孙不得剥夺庆王一脉的爵位,如今太后竟连庆王一脉唯一的继承人都要夺走吗?”   “皇帝这话说得严重了,”太后装起了糊涂:“庆王过继给先皇也还是庆王,哀家也没打算给他换个封号。”   元安朝太后微微福身,一脸恭敬问道:“臣妾有一事不明,请太后指点迷津。”   太后瞥了一眼元安,眉头微皱,对元安她心有余悸,这个女人十分不好对付。   元安见太后不搭理她,她自己起身,微笑道:“庆王过继给先皇,又承继着庆王一脉的爵位,这庆王的名字究竟该写在哪份族谱上?百年以后又该如何安置?庆王只有一个,如何承继两脉?”   太后一哽,恨恨地瞪了一眼元安,这个小贱人果然不好对付。   太后干脆挑明了,直接道:“哀家也不与你们多说,哀家年岁渐大,膝下荒凉,不过想收养个儿子聊作安慰罢了,作为交换,哀家可以让哀家父亲松口同意你以‘英’字作为你父亲的谥号,只要哀家父亲点头,其他人便不足为虑。”   太后说完就带着庆王走了,庆王趴在汪嬷嬷肩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元安,他似乎很害怕太后,明明十分不情愿也不敢反抗。   庄煜从太后走后便一直沉默,元安叹了口气,拉着庄煜的手静静陪着他。   一刻钟后,庄煜长舒了一口气,握紧元安的手道:“姚太后这个交易实在太过诱人,逼得我不得不同意。”   元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后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时她就知道庄煜一定会答应,父母是庄煜唯一的心魔,他为了一个谥号与朝臣僵持到现在都不肯退让,这是铁了心要让先太子以“英”字为谥号记在史书上,受后世朝拜。   元安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那你要做好准备,如今你的皇位还不算稳当,一旦庆王成为先皇的嗣子,姚相和太后一定会拿捏住庆王的皇嗣身份大做文章。”   庄煜搂过元安,下巴抵着元安的发髻,问道:“你可相信为夫?”   元安听着庄煜的心跳声,唇角微扬,坚定道:“我永远相信夫君。”   庄煜没有说话,只是胳膊又收紧了些。   第二日朝堂上,庄煜颁下圣旨,正式设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同时任命礼部蔡尚书为尚书省尚书令,秘书监王宗、御史大夫赵光为任门下省长官侍中,正议大夫周有为、太仆吴自得任中书省中书令,其中王宗、周有为是姚相一派的中流砥柱,赵光、吴自得则是清流一派,庄煜当然不放心将中书省和门下省都交给王宗和周有为霍霍,赵光和吴自得都是中正不二的明臣,有他们在也能牵制王宗和周有为。   他们升官后空出来的官职,庄煜则毫不犹豫地填上了自己人。   姚相在朝堂上气得鼻子都歪了,王宗和周有为被庄煜策反,也带走了自己的心腹,如今他手里的势力大削,在加上三省一设,相权被平分,可是他如今孤立无援,剩下的人都是乌合之众,他眼睁睁看着王宗和周有为欢天喜地接了圣旨,再看看自己一派剩下的人,不少都眼神闪烁蠢蠢欲动,他险些气倒了。   庄煜可不管他气不气,颁完圣旨后,他甚至主动宣了姚相上前。   “太后昨日和朕说自己膝下荒凉,想收养庆王为子,不知姚相是如何看的”   姚相强忍着怒气:“太后也和微臣提起过此事,这是皇家家事,微臣如何能置喙。倒是太后又和微臣提起先太子谥号一事,太后敬佩先太子文韬武略,虽然没有正式继位,倒也担得起‘英’字为谥号,微臣遥想当年先太子的风采,亦觉如此。”   庄煜满意地点点头:“庆王本就是皇家血脉,既然太后有意收养庆王,朕自然尊重太后的意思。至于皇考的谥号……”   庄煜迟疑地看向众臣,严帝师收到庄煜的眼神,忙跪下高呼:“先太子谥号请陛下自断!”   姚相也跟着跪下,众臣跪倒一片,唯有蔡尚书眉头紧锁,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了下来,算是同意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谥号,左右也无关朝政,倒是这太后收养庆王一事,也不知是怎么个收养法?   庄煜大喜,忙让人宣旨,追封先太子为英帝,先太子妃为文德皇后,只等两位圣人陵寝修好,便可将两位圣人灵体迁入皇陵。   姚相直到下朝后才反应过来,庄煜只说让太后收养庆王,并未提改族谱过继。   收养和过继可不是一回事,收养可以不改族谱,庆王仍然是庆王嫡嗣,只不过由太后抚养罢了,只有过继才是将庆王写在先皇一脉的族谱上,庄煜和姚相玩了个文字游戏。   姚相咬牙切齿,竖子无耻!   但是谥号已定,圣旨都下了,姚相再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王宗和周有为对姚相摇摇拱手,笑得志得意满。   姚相险些气绝,这两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姚相一甩衣袖,也不回礼,扬长而去。 第134章   庄煜退朝后宣了新上任的三省官员以及严帝师前去紫宸宫商议政事, 而姚相身为三省之首却并未被宣召, 也无人提起姚相, 就连曾与姚相称兄道弟的王宗和周有为也放佛忘记了姚相。   庄煜这次提拔的官员, 不论人品如何, 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王宗和周有为能成为姚相一派的中流砥柱, 能力也无可厚非,他们又刚投诚,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心怀不轨,反正现在都一门心思为重立三省具体事务出谋划策, 希望能得庄煜的重用,再进一步。   君臣几人交流的十分顺畅。   而元安这边就不那么好过了, 太后得知庄煜跟她耍心眼, 气得召来元安一顿臭骂。   元安面无表情地垂首听太后痛骂庄煜奸诈, 又骂她无德,不知道规劝皇帝,元安听得眉毛都不动一下,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自己夫君阴了姚太后一把, 自己虽然耳朵受了些罪,但是一看到太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就觉得解气。   太后足足骂了一个时辰, 嗓子终于受不了哑火了,元安见状忙福身, 十分愧疚道:“太后莫要气坏了身体, 臣妾回去后一定劝陛下, 您好好保养身体,臣妾这就回去规劝陛下。”   不等太后再度开口,她便带着方嬷嬷和小茴飞快地溜了。   上了车辇,元安拍了拍耳朵,太后可真是中气十足,歇斯底里嚷嚷了一个时辰也不嫌累。   直到下车时,元安都在琢磨要找庄煜要些什么补偿今日自己耳朵受的大罪,他耍的太后团团转,可怜她被太后叫过去一顿嚷嚷,不去还不行,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可担不起。   元安刚踏进含光宫的宫门,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腿。   “母亲!”   元安回头一看,竟然是庆王!   小茴忙请罪:“是婢子疏忽了,庆王殿下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婢子反应慢了。”   元安挥挥手让小茴起来,掰开庆王的手,转身蹲下,用指腹轻轻蹭着庆王的花脸,皱眉道:“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脸脏的跟小花猫似的。”   庆王眯着眼享受着元安给他擦脸的待遇,咧着小米牙喜滋滋道:“我偷偷看到母亲来了,母亲一定是来看我的,但是太后不让母亲见我,还骂了母亲是不是?”庆王拍着小胸脯,十分骄傲:“晨儿长大了!太后不让母亲见晨儿,晨儿就藏在母亲车底下来见母亲!”   元安一惊:“你这一路都藏在车底下?”   庆王挺了挺小胸脯:“晨儿可厉害啦!他们都没有发现晨儿跑出来了!”   元安脸一沉,提着庆王的后衣领,让庆王趴在自己膝盖上,手掌一扬重重拍在庆王屁股上。   元安又气又怕,这小娃娃胆子也太大了!要是他没有扒住摔了下来,又刚好被车轱辘轧到,那还得了?不死也要残了!   元安越想越后怕,又扇了庆王屁股一巴掌,怒道:“说!以后再也不敢扒车底下了!”   庆王趴在元安膝上哭得天昏地暗,方嬷嬷都有些不忍心了,劝道:“娘娘别生气,庆王殿下还小,娘娘慢慢教。”   元安看见庆王哭得伤心,也十分心疼,手下的力道也小了,她放下手,扶起庆王让他面对自己。   庆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打屁股,又委屈又害怕,母亲是不是讨厌自己了?庆王越想越害怕,仰头张大嘴哭得天崩地裂。   元安叹了口气,抱起庆王轻轻拍着后背哄着:“别哭了,我不该打你屁股,可是你知道你藏在车底下有多危险吗?万一摔了怎么办?”   庆王抽抽噎噎哭道:“可是我想母亲了,太后都不许我见母亲,还打我!”   “太后还打你?”元安抱着庆王回到殿内,让庆王坐在软榻上,自己蹲在庆王面前,眉头紧皱。   庆王点点头,指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委屈道:“太后掐我手。”   元安忙将庆王的袖子撸起来,白嫩嫩的胳膊上一大片青紫,触目惊心。   元安又撸起庆王另一只胳膊,还要骇人!   元安大怒:“老妖妇!”   她抱着庆王心疼不已:“不怕不怕!有我在,没人敢再打晨儿。”   庆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母亲也打晨儿了,晨儿屁股疼。”   元安内疚不已,顺着庆王对她的称呼对庆王保证:“母亲再也不打晨儿屁股了,晨儿也要答应母亲,以后都不许藏在车底下好不好?”   庆王有些犹豫,在他单纯的小脑袋里,藏在车底才能出来,出来才能见到母亲,不藏在车底下就见不到母亲。   可是他又怕母亲生气,又回到天上去做神仙,自己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庆王眼泪喷涌而出,一边哭一边点头,可怜巴巴说:“晨儿再也不藏在车底下了呜呜呜……”   呜呜呜……只要母亲不生他的气,他就算见不到母亲也没有关系。   庆王握紧了小拳头,他以后每天都要吃好多好多肉,长得壮壮的,这样太后就拦不住自己出来找母亲了!   元安轻轻拍着庆王的后背,见庆王越哭越厉害,以为他是害怕回去后又被太后打骂,便不愿意将庆王再送去熙明宫。   元安思索片刻,对方嬷嬷道:“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去魏帅府上请魏老夫人进宫,就说庆王在我宫里,哭着闹着相见外祖母,请魏老夫人速来。”   方嬷嬷忙答应着去了。   整整一个时辰,直到魏老夫人入宫,期间只有汪嬷嬷一个人悄悄来含光宫寻庆王,熙明宫其他人竟然无一人发觉庆王跑了出来,可见太后对庆王有多不重视。   魏老夫人一见到庆王就老泪纵横,连行礼都忘记了,只望着庆王哭泣。   庆王看到魏老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迈着小短腿扑到魏老夫人怀里哭道:“外祖母!晨儿好想你!”   魏老夫人颤颤巍巍搂着庆王:“我的心肝宝贝!外祖母也想死你了!”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殿内的人都湿了眼眶,尤其是元安,她想起自己的外祖母,在她年幼时也总是喊她心肝宝贝,直到元安大了不好意思,外祖母才不再这么唤她,如今她想听外祖母再唤自己一声心肝儿也没有机会了。   魏老夫人哭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含光宫,面前的美貌女子是皇后。   魏老夫人擦了眼泪,俯身叩首:“臣妇拜见皇后娘娘,臣妇殿前失仪,请皇后娘娘恕罪。”   元安擦了擦通红的眼角,亲自扶起魏老夫人:“老夫人快快请坐。”   魏老夫人又行了一礼,才坐下,手里还紧紧握着庆王的手。   魏老夫人恭敬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宣臣妇有何事?”   元安看了一眼庆王,红着眼圈道:“本宫请老夫人入宫是为了庆王的事。”说着朝庆王招招手,庆王乖巧地走到元安面前。   元安掀开庆王的袖子,让魏老夫人看庆王胳膊上的伤痕。   魏老夫人见到庆王伤痕累累的胳膊,怒火中烧,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虐待庆王?!”   元安忙让小茴端上晾好的凉茶,叹了口气道:“魏老夫人喝碗凉茶且消消火气,本宫请老夫人过来正是为了此事。”   魏老夫人哪里喝得下茶,她勉强克制住自己冲天的怒火,保持住脑中的清明,不被怒火冲昏了头。   “皇后请说。”   元安摸了摸庆王的脑袋,对魏老夫人道:“老夫人应该能猜到晨儿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魏老夫人沉默不语。   元安继续道:“本宫今日请老夫人来就想要老夫人一句话,老夫人是否愿意晨儿留在熙明宫?”   魏老夫人迟疑片刻,突然捂着眼睛哭道:“臣妇那可怜的女儿女婿只留下这一根独苗,莫说晨儿如今受此虐待,就算是太后对他关怀备至疼爱不已,臣妇也不愿意让晨儿过继旁人!”   魏老夫人老泪纵横:“可臣妇一家不愿意又能如何?太后懿旨已下,陛下也同意了,臣妇一家如何敢抗旨?”   元安拿了一块帕子放在魏老夫人手里,宽慰道:“太后懿旨,就算是陛下也不好违背,晨儿日后名义上就是太后的养子,这点谁也无法改变。”   魏老太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神情晦涩。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汪嬷嬷突然跪下地上“砰砰”磕头:“求皇后娘娘救救庆王殿下!”   汪嬷嬷磕头磕得实打实,只两下额头就已经破了皮。汪嬷嬷这两日看清了,皇后根本不像太后口里说的那么蛮横跋扈,其实是个温柔宽容的贤后,反倒是太后才是真的恶毒跋扈,昨日庆王不过是说了一句要去含光宫看皇后,就被太后狠狠掐了胳膊,庆王才三岁啊!太后怎么能下得去手?!   元安忙示意方嬷嬷拦着汪嬷嬷,可是刚拦下汪嬷嬷,魏老夫人却也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巍巍福身叩首不起:“求皇后娘娘救我外孙,臣妇生当做牛马,死当结草以报娘娘大恩!”   元安忙避开魏老夫人的大礼,亲自扶起魏老夫人,她看了一眼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的庆王,对魏老夫人道:“本宫虽是皇后,但也是太后的晚辈,本宫也不能违背太后的懿旨。太后希望有子承欢膝下,才会想着收养庆王。”   元安顿了一下,继续道:“本宫倒是想起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说自己寂寞了些,老夫人也知道,陛下刚刚登基不足一年,政务繁忙,总不得空陪伴太皇太后,本宫虽然常常伴在太皇太后身边,但是本宫到底只是孙媳,不是孙儿,若是有个像庆王一样活泼乖巧的孙儿承欢太皇太后膝下就好了。”   魏老夫人眼睛一亮,庆王被太后收养,那名义上不就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吗?当祖母的把孙子抱去抚养也是常事!   魏老夫人茅塞顿开,感激不已:“多谢皇后娘娘指点迷津!”   元安抿了口凉茶,笑眯眯看着魏老夫人,佯装不解:“本宫年轻没有见识,哪里能指点老夫人?本宫不过是和老夫人聊点家常,说说心中烦心事罢了。”   魏老夫人心领神会,不再提感谢的话,只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虽然外孙子终究还是不能由自己抚养,但是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总好过被太后那个毒妇抚养。   魏老夫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已经恨毒了太后。她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又只留下这一分血脉,她百般疼爱不已,生怕辜负女儿临终时的托付,却不想太后一道懿旨,直接抢了她的宝贝外孙,先皇膝下无子就能夺走她女儿的儿子吗?最可恨的是,太后抢走了外孙,却又这般虐待,着实可恶! 第135章   魏老夫人当即就抱着庆王去慈恩宫求见太皇太后, 元安虽然没有跟着一起去, 却让方嬷嬷陪魏老夫人一起, 太皇太后看到方嬷嬷就能知道元安对这件事的态度。   魏老夫人和庆王前脚刚走, 庄煜后脚就回来了, 他急匆匆进殿,将元安从软榻上拉起来上下打量, 见元安和他早上走时一样,连头发都没掉一根,这才松了口气,抱着元安安慰道:“是我不好, 让你受委屈了。”   元安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庄煜, 她从庄煜怀里出来张开手转了一圈, 笑道:“我好好的, 哪有受委屈?”   庄煜拉着元安的手苦笑一声:“当初决心求娶你时,我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是如今我却连姚氏都动不得, 害得你受辱,是我对不住你……”   庄煜神色微黯, 显然是对元安被太后责骂一事愧疚不已。   “我当是什么事呢!你的耳报神倒快。”元安反握住庄煜的手,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姚太后不过不疼不痒冲我嚷嚷了几句, 也就吵得我耳朵有些疼罢了, 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元安歪着脑袋朝庄煜俏皮一笑:“我们也算患难夫妻了, 你在朝堂上时耳朵也没少受罪吧?”   元安抬起手揉了揉庄煜的耳朵,她本就绝色,莞尔一笑更是眉弯杨柳,脸绽芙蓉娇色,眼似盈盈秋波,荡漾在庄煜心头,又酸又软。   元安如同乳燕投林,一头扎进庄煜胸口,双手紧紧环抱着庄煜的蜂腰,踮起脚张口在庄煜下巴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秀气的牙印。   元安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嘴角含笑的庄煜:“夫君既然觉得我受委屈了,可得补偿我,我想吃蜂窝糕了。”   庄煜握住元安的腰,将元安的脸摁在自己胸口处,一只手摸了下自己下巴上的牙印,轻声调笑道:“娘子真是母老虎不成?都会咬人了?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扫在元安心口,又酥又痒,元安挣扎地想抬起头,却被庄煜微微用力,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元安挣扎得累了,有些泄气,闷声嘟囔道:“我是母老虎,第一个吃了你,连骨头都不留!”   庄煜好笑地俯首,附在元安耳边小声道:“娘子预备怎么吃?从哪开始吃?”   他顺着元安的腰窝慢慢往上摸去,元安浑身一颤,后背一阵酥麻,腿有些发软,双手将庄煜的腰楼的更紧了些,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从这里开始吃可好?”   庄煜低沉地声音在元安耳边响起,手也一路摸到元安的手,他握紧元安的手,不顾元安的挣扎往下按去。   元安脸瞬间爆红,羞愤之下狠狠踩了一下庄煜的脚尖,庄煜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委屈:“娘子一点都不心疼我,疼死为夫了。”   元安没好气地又补了一脚,终于抬起头愤愤地瞪着庄煜:“母老虎要吃蜂窝糕,快去!”   庄煜装模作样深深叹了口:“家有悍妇,唉!”   说着撸起袖子,朝膳房走去。   元安站在原地,红晕从脸颊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蔓延,尤其是刚才被庄煜强行拽着碰到那处不可说的地方的手,连指甲都泛着诱人的红晕。   元安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咕噜噜灌了一大碗,企图浇灭浑身的燥热,可是手心处却源源不断传来滚烫的灼热感,元安不自觉蹭了下手心,在心里暗暗啐一句。   不知羞的坏人!   因为凶悍媳妇一句话,大舜至高无上的皇帝便得撸着袖子吭哧吭哧揉面蒸糕点,而且还揉得心甘情愿,蒸得春光满面,若是让外人见到这幅画面,肯定要吓得双股颤颤,连皇帝都敢使唤,不要脑袋了?   可是小茴春桃等人却早就习惯了,小茴面不改色在一旁打下手,而春桃则在一旁烧火。   小茴和春桃如今是含光宫的掌事宫人,在一众内监宫女面前十分有体面,只有别人给她们打下手的份,她们什么时候做过这些?   而她们现在却甘之如饴,一句抱怨话都没有,陛下亲自下厨给娘娘做糕点,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她们巴不得陛下更宠娘娘一些才好!   元安吃着想了好久的蜂窝糕,顺便将庆王一事告诉了庄煜。   庄煜合掌大笑:“娘子果然是为夫的贤内助,如此一来,太后日后便不能拿捏庆王要挟魏司马,此时魏家肯定已经对姚太后和姚家心生怨恨,而且由祖母抚养庆王,姚家想拿庆王做文章也难了。”   元安叹了一口:“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看晨儿双臂伤痕累累,实在不忍心,他无父无母本就可怜,还要受太后虐待,我一想到心里就难受。”   庄煜摸着元安柔顺的乌发,见元安因为心疼庆王而双娥颦蹙,眉梢眼角也染上点点轻愁。   “你若是喜欢庆王,等一切事了后,咱们把庆王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正好让他和咱们的孩子作伴。”   元安嗔怪地睨了庄煜一眼:“什么孩子?都没影的事!”   庄煜搂过元安,大手覆在元安平坦的小腹上,自信满满道:“为夫今后辛苦些,日日耕耘,定能开花结果!”   元安闻言柳眉一竖,将吃了一半的蜂窝糕塞进庄煜嘴里,含羞带怒地斜了庄煜一眼。   庄煜从善如流地咽下半块蜂窝糕,凑近元安的脸,沉声笑道:“娘子亲手喂得点心果然格外香甜,娘子行行好,再喂为夫一块可好?”   元安俏脸微红,伸手在庄煜腰间拧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还是皇帝呢!害不害臊?”   庄煜在元安唇角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在这里,没有什么皇帝皇后,我只是你夫君,也是咱们孩儿的父亲。”   大概是蜂窝糕太甜了些,元安只觉得心底像是打翻了蜜糖罐,甜的都快溢出来了。   两人你侬我侬,连用午膳都难舍难分,可惜等用完午膳,庄煜又要去紫宸宫辛苦了。   庄煜的大手捧着元安的白嫩的脸,在丰润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紫宸宫去了。   走出好远后,庄煜回头还能看见站在门口那抹风姿娇艳的身影,庄煜险些扭头就往回跑,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皇帝,刚从北疆送来军报的斥候还在等他。   庄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家大业大,身不由己啊,他只能认命地去紫宸宫处理政事。   元安午歇后,便带上蜂窝糕去慈恩宫。   元安到慈恩宫时,太皇太后正抱着庆王舍不得放手。   太皇太后一见到庆王时就喜爱不已,口里直道庆王像当年的庄煜。太皇太后当年不得以送庄煜去先陈国避难,那时候庄煜也就和现在的庆王差不多大,庆王让太皇太后想起了自己孙子年幼时,所以哪怕知道庆王是姚家用来动摇庄煜继承权的,心里也讨厌不起来。   当魏老夫人声泪俱下将掀起庆王的胳膊,太皇太后震惊地看到庆王白胖和藕节一样的胳膊上大片大片青紫。   太皇太后震怒不已,稚子无辜,庆王不过是一个懵懂孩童,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该如此虐待一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孩子!   当着魏老夫人的面,太皇太后将到了嘴角的“畜生”二字咽了回去。   “好孩子,你告诉哀家,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太皇太后捧着庆王的胳膊心疼坏了,一边对着伤痕吹气一边问道。   庆王仰头好奇地看着太皇太后,小孩子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慈祥的老太太是好人。   “是太后掐得,太后不让晨儿去见母亲。”   太皇太后抱起庆王,摸着庆王头上的桃心叹了口气,然后看向魏老夫人:“孙家妹妹,哀家对不起你,你好好的外孙子送到宫里,却……唉!”   魏老夫人娘家姓孙,与太皇太后也是少年相识。   魏老夫人起身擦了擦眼泪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言重了,晨儿不懂事,难免惹太后生气。”说到此处,魏老夫人突然跪下泣泪:“太后能收养晨儿,这是晨儿的福气,只是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我那苦命的女儿女婿早死,只留下这一根独苗,我这做外祖母的难免就娇惯了些,只怕晨儿不懂事,惹得太后娘娘不快,那臣妇万死难辞其罪!”   太皇太后忙将庆王放下,扶起魏老夫人,直抽气:“孙家妹妹这说得哪里的话?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亲辈的心头肉,晨儿又是宗室嫡脉身份格外贵重,勿要自轻自贱!”   魏老夫人顺势起身,对太皇太后道:“太后既然下了懿旨,要收养晨儿,臣妇一家都感念皇恩。”魏老夫人擦了眼泪笑道:“说起来晨儿如今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儿了。”说着魏老夫人拉过庆王:“晨儿跪下!”   庆王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突然让他跪下,但是他一向乖巧,外祖母让他跪他就跪下。   魏老夫人对庆王道:“晨儿快给太皇太后磕头,你以后要唤太皇太后祖母,以后有太皇太后护佑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魏老夫人已经教过庆王,庆王合着肥嘟嘟的手口里奶生生道:“晨儿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绵长。”说着就歪歪倒到要下拜。   太皇太后忙将庆王拉了起来,搂在怀里百般抚摸,对魏老夫人道:“哀家要好好谢谢你,给哀家送了个这么乖巧的好孙孙,日后就让晨儿留在慈恩宫陪哀家吧。”   魏老夫人来此的目的就为了太皇太后这句话,她欣喜欲狂,忙俯身下拜:“晨儿有太皇太后庇佑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太皇太后示意桂嬷嬷扶魏老夫人起来,见魏老夫人眼睛一直盯着庆王,知道她是舍不得外孙,她也是做祖母的人,自然知道此时的魏老夫人肯定是万箭攒心的疼,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都是姚氏造的孽!   她摩挲着庆王的后脑勺,对魏老夫人道:“孙家妹子日后也多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在宫里也闷得慌,正缺一个老姐妹说话。”   魏老夫人知道太皇太后这是允她日后能常常入宫探望外孙子,心里感激不已,忙答应了。   元安带着蜂窝糕进来时,魏老夫人刚走,太皇太后正安抚着因为魏老夫人的离开而闷闷不乐的庆王。   庆王眼尖,第一个看到元安进来,他忙从太皇太后膝盖上爬下来,正要往元安身上扑,突然想起魏老夫人交代他的话,犹豫了一下,转头小心翼翼地询问太皇太后:“祖母,孙儿能去接母亲吗?”   外祖母告诉他,要听太皇太后的话,太皇太后才会喜欢他,才会保护他不让太后打他。   太皇太后见庆王既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一脸怜惜地点点头。   庆王顿时露出雀跃之色,转身就扑到刚刚行完礼的元安怀里,元安被他一头撞进怀里,险些没有站稳,幸好小茴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母亲!你来看晨儿啦!”   庆王小脸通红,兴奋地仰头看着元安。外祖母果然没有骗他,太皇太后这里比太后那里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他才刚到这里,母亲就来看他啦!   太皇太后已经从方嬷嬷口里知道庆王和元安的瓜葛,知道庆王是把元安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因此听到庆王称呼元安母亲,也不奇怪。   元安俯身摸了摸庆王头顶的桃心,笑眯眯对庆王道:“晨儿,你日后若是不喊我母亲,而是喊我皇嫂,那我以后天天都来看你。”   庆王苦恼地挠挠头,母亲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喊她皇嫂?母亲就是母亲啊。   可是……   庆王十分犹豫,若是喊母亲皇嫂,就能天天见到母亲耶!   庆王的小脑袋瓜里天人交战,战况十分激烈,最终,天天见到“母亲”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皇嫂……”喊完就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元安却十分高兴,她一个二八少女,自己还没生过娃娃,突然蹦出来个这么大的儿子天天喊她母亲,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元安牵着庆王的手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结果小茴手里的食盒笑道:“祖母,这是陛下亲手做的糕点,您和晨儿也尝尝。”   太皇太后惊讶地看着元安端出一碟子金黄的蜂窝糕,开怀道:“好好好!玉郎也知道疼人了!哀家也尝尝玉郎的手艺。”   元安夹了一块蜂窝糕放下太皇太后面前的青花瓷碗里,然后又拿了一块递给庆王,让他直接拿在手里吃。   太皇太后尝了一口后直皱眉:“太甜了!”   元安忙尝了一口,不甜啊,还是这个味。   太皇太后噗嗤笑了出来,就连桂嬷嬷也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元安疑惑地看着太皇太后和桂嬷嬷,有什么好笑的吗?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罢了罢了,想来玉郎那臭小子做糕点时也没想起我这个祖母来,恐怕一门心思只有某人哟!哀家可吃不下这么甜的点心。”说着点了下啃蜂窝糕啃得正欢的庆王:“晨儿也不许多吃,吃多了牙疼,让那不怕牙疼的人吃去。”   庆王吃完一块蜂窝糕正要去拿第二块,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十分乖巧地缩回手,只眼睛滴溜溜盯着,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糕屑。   元安被太皇太后打趣的脸色通红,只装作听不出太皇太后善意的打趣,红着脸奉上凉茶。 第136章   慈恩宫里祖孙情深, 其乐融融,熙明宫里却一片狼藉, 姚太后将手边最后一件完好的瓷瓶狠狠砸在地上。   “该死的老妇!竟敢坏我好事!”   月娘扶着姚太后坐下,用眼神示意内监和宫人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对姚太后道:“太后娘娘不必动怒,左右对咱们有用的就是先皇嗣子这一身份,不论是过继还是收养, 都不碍着什么, 就算太皇太后把庆王抱去抚养又能如何?”   月娘将手里捧着的茶盏奉给姚太后,凑近了小声道:“太皇太后还能活几年?只要皇帝……庆王就是唯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庆王年幼, 太皇太后又老了, 更何况太皇太后此次中毒以后, 身体肯定败了不少, 等到庆王登基,大舜还不是要靠您和姚相治理?”   姚太后脸色稍霁,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等到那时候, 哀家一定好好对我那么好侄媳妇!”姚太后突然放下茶盏,问月娘:“北疆的军报是不是要到了?”   月娘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点点头肯定到:“按姚相的估计,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姚太后冷笑一声:“希望蛮族那个军师是真有本事, 能将庄煜引到战场上。”   月娘在一旁没有再吱声, 她也不太清楚蛮族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军师有几分本事, 可是他远在蛮族都能在宫里布下暗线险些毒害太皇太后,虽然其中少不了姚相的帮衬,但是想必他也有几分谋算。   姚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十分遗憾道:“父亲就该早点把他的计划告诉我,下毒害一个老妇人有什么用?不如直接给庄煜下毒,如今倒好,太皇太后好好的,咱们也打草惊蛇了,如今太医院也被庄煜把控住,再想下毒就难了。”   月娘沉默不语,只觉得有些心累,姚太后这种主子,明明十分蠢钝,偏偏还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着实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十分辛苦。   太后也不想想,给皇帝下毒岂是那么容易的?就连给太皇太后下毒也是通过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御医才成功,而皇帝为人最是谨慎,身边又不缺能人异士,哪那么容易就能成功?再说了,太皇太后可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的身后可还站着荣国公,可以说庄煜和荣国公就是靠太皇太后紧紧系在一起的,太皇太后一旦出事,庄煜和荣国公就算不分崩离析,关系也绝没有太皇太后在时那么紧密。   这些月娘是不会说给姚太后听得,说了她也听不明白,反正一切都有姚相和姚老夫人安排,姚太后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庆王登基后坐在帘子后面做做样子,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作用。   ………………   元安在慈恩宫待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膳前才向太皇太后请辞,太皇太后如今得了个白白胖胖的新孙子,正抱在怀里稀罕着,元安说要走,她也不留,还催她赶快回去陪自己大孙子,省的大孙子一来她这里就冲她抱怨,说太皇太后抢了他的媳妇。   元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埋怨道:“祖母如今有了晨儿,也不稀罕孙媳了,孙媳现在是明日黄花喽!”   太皇太后笑眯眯看了元安一眼,故意沉下脸:“想要哀家稀罕你,你就赶紧给哀家添个大胖重孙孙,不然哀家才懒得稀罕你。”   元安闻言忙不迭行礼退下,跑得比兔子还快,惹得太皇太后睨了她的背影好几眼。   今日已经第二次提到孩子的事了,站在慈恩宫门口的元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脸一红,好像有个孩子也不错……   元安回到含光宫时,庄煜正伏案沉思,元安一进门就看见他眉头紧锁十分苦恼的模样。   元安挥挥手让小茴等人退下,然后踮起脚,领着凤尾裙摆悄无声息朝庄煜靠近,庄煜陷入沉思中,元安在他眼皮子底下绕到他身后他也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   元安猛地扑向庄煜的后背,没想到庄煜虽然满腹心事,反应却很灵敏,元安第一个字出口时就被他转身拽住胳膊拉到怀里。   元安一屁股坐在庄煜大腿上,双手被反锁,困在庄煜怀里。   面对自己送上门的美人,庄煜毫不客气地衔住甜软的香唇狠狠吸着,直到元安觉得自己的唇火辣辣的灼热,庄煜才顶开元安的牙关,继续攻城略地。   等庄煜松开时,元安只觉得浑身发软,如同一汪春水只能软倒在庄煜怀里,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元安把脸埋在庄煜胸膛上,默默喘着气,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怎么了?朝堂上又有麻烦事了吗?”   元安能清楚地感觉到庄煜心口的烦躁,刚才的庄煜动作过于凶狠了些,让已经习惯被他温柔以待的元安十分不适应,但是她从庄煜的气息流转间察觉出庄煜的烦躁,便没有挣扎,而是默默挺着胸脯予取予求。   庄煜怜惜地轻抚着元安微微散乱的发髻,心情不虞:“北疆战事吃紧,蛮族不知怎么的冒出一个姓赵的军师,用兵如神,他利用北疆天险屡屡击退北伐大军,我们损失颇为惨重。”   元安惊讶地抬起头:“据我所知北疆的蛮族尚武,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但是蛮族只是个小部落,而且北疆气候恶劣,就算把蛮族全部老少妇孺都算上,至多不过十万人,能上战场的就更少了,你可是派去了十五万北伐大军,后又将荣国公也派了去,怎么竟也败了?”   庄煜道:“倒也没有败,只是北疆气候恶劣,一日四季又有天险阻碍,将士们在山脚下时还是夏天艳阳高照,到了半山腰就是开始下冰雹子,好不容易到了山顶,还没等翻过去,狂风骤起,又到了冬天,将士们一半都病倒了,剩下一半也十分难受,而蛮族的人都是长时间生活在北疆,早就适应了那里突变的气候。”   元安微微叹气,蛮族若是老实,她和庄煜都不愿意开战,可是蛮族隔三差五就突袭边界,在她来大都的路上,就数次听到蛮族打杀抢劫的消息,最惨烈的一次血洗了大尧北界三个村庄,不管男女老少,无一人幸免,其惨状令人不忍闻。   也许是看大舜新换了皇帝,蛮族便开始试探大舜新皇帝的底线,初时只是偶尔骚扰一下边界百姓,不过是抢些粮食财物,并没有伤人,庄煜在战场上待了数年,见多了两军交战后横尸遍野的惨状,也不欲开战,没成想蛮族以为舜国新皇软弱,越来越过分,后来竟发展到屠村的地步。   庄煜震怒,再也忍不下去,不顾姚相一派的反对,执意出兵北伐。   这是庄煜登基后发动的第一场对外的战役,尤其又关乎着三个村庄几百口人命,若是胜了,庄煜必定声望大震,龙椅也就坐稳了,若是败了,威望大减,姚相也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他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元安对此心知肚明,她柳眉轻蹙,垂首绞着手指,没有看庄煜,庄煜也不开口,只轻轻抚摸着元安的发髻。   良久以后,元安才长叹了一口气:“你直说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庄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欲御驾亲征。”   元安已经想到了,但是亲耳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元安心还是紧紧揪了起来。   她将手掌贴在庄煜心口处,鼻子渐渐酸涩,在她手掌底下,薄薄的衣衫下,就在离心口半寸远的地方,有一道深陷的剑痕,薛二姐说,这是两年前庄煜刚从战场上下来时遇刺后留下的,当胸一剑,险些贯穿前胸后背,若是再偏一些,她就见不到她的玉郎哥哥了。   不止这一处,元安知道庄煜浑身不下百道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留下的,闻名三国的舜国战神太子,传闻中茹毛饮血生食人肉的可怖恶人,她想都不敢想,他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有多少次他奄奄一息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   那时候她已经承欢父母膝下,受尽万千宠爱,这些她根本无法想象。   就算婚后她亲眼看到,也亲手摸到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她万分心痛,也曾因为这些伤痕暗自饮泣,可终究她知道玉郎哥哥,她的丈夫,好好站在她面前,她心疼难受之余也庆幸不已。   庄煜伸手握住元安剧烈颤抖的手,另一只胳膊收紧,紧紧搂住元安,听着怀里的人压抑不住的低泣,向来提刀就上战场,无所畏惧的庄煜也感觉到了恐惧。   他如今心有挂碍,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神太子了。当初他虽然也一心惦记着安儿妹妹,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他死了,他的安儿妹妹大约也就忘了他,也许偶尔也会想起她曾有个儿时的玩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安儿妹妹会成亲生子,长命百岁。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安儿妹妹已经嫁给了他,他若死了,偌大的舜国,谁能庇佑她呢?   庄煜有些动摇,这是他头一次畏惧上战场。   两人的晚膳用的十分压抑,这是元安和庄煜夫妻俩婚后头一次用饭时相对而坐,两人只默默扒着饭,谁也不说话。   小茴和春桃在一旁十分焦心,陛下和娘娘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   用完晚膳后,元安先去沐浴,庄煜头一次没有跟上去占媳妇的便宜,等到元安披着寝衣爬到床上背对着他,他才沉默着去了浴房沐浴。   元安闭目合眼,始终没有回身看一眼,但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庄煜轻手轻脚爬上了床,一言不发地躺在她身边,正在看着她。   元安连眼睫都没动一下,直到感觉到身后那道欲言欲止的目光挪开了,她才睁开眼。   又过了一刻钟,庄煜似乎已经睡着了,元安才轻轻翻过身,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庄煜的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略有些薄的唇,修长的脖颈,以及寝衣下露出一半的剑痕。   元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翻身压住庄煜,俯身在庄煜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第137章   元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五马分尸后又重新拼起来一样,她紧蹙眉尖, 发觉自己正躺在庄煜的臂弯里。   昏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昨夜一幕幕香艳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元安脸上烘地烧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泛起了诱人的粉色。   感受着从骨缝里往外渗透的酸疼,元安欲哭无泪, 昨夜一时冲动不管不顾, 竟然想强上玉郎哥哥……   元安紧闭眼睛,眼睫剧烈颤动,足见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强上不成还把自己送到了恶狼利牙之下, 浑身上下差点被啃得秃噜一层皮, 元安咬着被角瑟瑟发抖, 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这不是自己把自己送到狼口吗?   庄煜昨夜确实用功了,现在觉得困得很,他感觉到身边的人一会唉声叹气一会又动来动去,闭着眼睛伸手一裹, 将人裹到自己身上,手掌摩挲着身上人圆润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元安轻轻戳着他的胸口没好气道:“太阳都晒屁股了, 不早啦!你今日怎么没有上朝?”   庄煜又打了哈欠, 拍了下元安的肩膀, 示意她的手别作怪。   “还不是娘子昨夜太过热情, 为夫有些招架不住,便停了一日早朝,且让为夫歇会,咱们再切磋可好?”   元安愤愤地低头在庄煜肩膀上啃了一口,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过她也确实困得不行,寝殿四角摆满了冰盆,元安趴在庄煜身上也不觉得多热,渐渐的又睡了过去,庄煜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寝殿里又恢复了安静,小茴听着寝殿里的动静,见里面的说话声又停下了,她对身后的宫人摆摆手,让她们把洗漱用品和热水都撤了,陛下和娘娘又睡下了。   小茴让丝竹守在殿外,自己坐在院子里的花廊下绣锦囊,目光时不时看向敞开的宫门处。   这锦囊黑体金边,十分大气,上面没有其他图案,两面又不同字体绣着“平安”二字,已经绣的差不多了。   大约一刻钟后小茴手里的锦囊绣好了,与此同时邓九带着巡逻的禁卫军从含光宫门口路过。   邓九一眼就看到坐在花廊里微笑的小茴,他脚步顿了一下,转头对身后的属下说了一句话,那几个禁卫军顿时兴奋起来,若不是正在当差他们只怕要嘘了起来,一个个路过邓九身边时脸上都带着揶揄之色,是不是还瞥一眼院子里小茴。   等打发走一众属下,邓九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杵在宫门口笑呵呵地望着小茴。   小茴微微红着脸,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宫门口,对邓九福身笑道:“邓统领当差辛苦了。”   邓九直摆手,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辛苦,应当的应当的呵呵呵……”说着说着就傻呵呵笑了起来。   小茴嘴角微扬,强忍着笑意小声道:“真是个傻子!”   邓九耳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他却笑得更傻了些。   小茴从衣袖里拿出刚绣好的锦囊,递到邓九面前,红着脸道:“上回你把帕子还给我,我还没谢你呢,这是我自己绣的锦囊,你可别嫌弃我绣的不好。”   邓九欢喜地接过锦囊,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翻开,稀罕的不得了:“不嫌弃不嫌弃!我很喜欢!”   说着就将平安符塞进衣襟里贴身放好,用行动说明他又多喜欢这个锦囊。   邓九看着一脸娇羞,秀美非常的小茴,大着胆子试探地握住小茴的手,见小茴低着头,却没有挣扎。   终于拉到心上人的手,邓九心中激荡不已,他按捺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坚定地对小茴道:“等我从北疆回来,我一定向皇后娘娘提亲,风风光光娶你回家!”   笑意僵在嘴角,小茴猛地抬头,震惊道:“你要去北疆?”   邓九挠挠头:“陛下没有和娘娘说吗?北疆战事不顺,陛下准备御驾亲征,我肯定要跟着一起。”   小茴脸色大变,慌忙回头看向寝殿的方向,难怪昨晚用膳时娘娘一直红着眼不理陛下!   她扭过头看向邓九欲言又止,半晌才问道:“陛下主意已定吗?”   邓九点点头:“北伐是陛下登基后对外发动的第一场战役,只能胜不能败,陛下……非去不可!”   小茴沉默不语,眼圈渐渐红了,邓九见小茴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顿时慌了神,他紧紧握着小茴的手道:“陛下至今未尝一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赢,到时候我就向皇后娘娘求娶你,你等我。”   小茴一抹眼泪,哽咽道:“谁要等你!”说着扭头就走,走出两步又忍不住转身,叮嘱道:“我给你的锦囊你要随身带着,里面有我从临城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你……好好保重。”   直到小茴走进殿内,邓九才转身,他摸着胸口鼓起的一块,心里有些不舍,他想起那些已经成家的弟兄们,怀里也都揣着一块帕子或是锦囊,时常拿出来看一眼,他们这些人同生共死什么都能共享,唯独自家婆娘送的物什,旁人碰都不能碰。   如今他心里也有牵挂的人,如今还没有离开大都,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小茴揉着眼睛走进殿内,方嬷嬷正站在内殿门口,见她从外面红着眼睛进来,也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陛下和娘娘已经起了,丝竹已经进去了,你也快些进去伺候吧,把眼泪擦了,娘娘心里本就不好受,别惹娘娘难过。”   小茴点点头:“多谢嬷嬷提醒。”   方嬷嬷叹了口气,拍了下小茴的肩膀:“快进去吧。”   小茴答应一声,便朝寝殿内走去,方嬷嬷看着宫门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茴是个有福气的。   小茴进入寝殿时,元安和庄煜已经洗漱穿戴的差不多了,丝竹正在给元安系着衣襟上的玉扣。   丝竹见小茴过来了,便退到一边,小茴接手继续系着剩下的玉扣。   “你眼睛怎么了?”   元安发觉小茴的眼睛有些红,奇怪地问道。   小茴忙道:“婢子没事,只是刚刚在院子里被风迷了眼。”   元安顿了一下:“你是不是见过邓统领了?”   小茴手上的动作不停,微微点头。   元安苦笑一声:“咱们如今算是同病相怜了。”   等穿戴好后,元安便让小茴等人都退下,而她则从镜台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楠木云纹的小木盒。   元安拿着木盒走到庄煜面前,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陈旧的锦囊,她从锦囊里掏出一块带着异香的木牌,木牌触手生凉,十分圆润,一面写着“平安”二字,一面写着“顺遂”二字。   这块木牌庄煜和元安都十分熟悉,这块木牌在元安八岁以前从不离身,当年渡口送别,年幼的元安将它送给了即将离开虎头沟的庄煜,自此以后这块木牌便一直被庄煜贴身带着,直到去年,庄煜让使臣将这块木牌并一串无名花一同给了元安。   如今再见到这块木牌,两人都是感慨,这块木牌和元安脖子上的玉麒麟应该算是两人之间的信物。   元安摩挲着木牌上“平安”两个字,有些好笑道:“当初你把它放在上了锁的木盒里让使臣给我,我那会不知道你就是玉郎哥哥,提起你就心烦,便一直没有打开后,直到见到你以后我才想起来它。”   元安一直低着头,声音微微发颤。   庄煜握住元安的手沉默不语,北疆他非去不可,只有他去了才能振奋士气,他有足够的信心,只要他亲去,定能攻下蛮族,还边关百姓安宁。   元安不再提往事,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庄煜的眼睛,示意庄煜低头。   元安将木牌戴在庄煜脖子上,含泪笑道:“我相信这次它也会福佑你平安归来。”   元安踮起脚,双手缠绕这庄煜的脖子,双唇微微颤抖,却坚定地吻住庄煜的双唇。   庄煜难得没有攻城略地,他扶着元安的腰,感受着落在自己唇角的眼泪,心里喟叹一声,将元安紧紧搂在怀里。   温润如同玉质的木牌紧紧贴在两人胸口,木牌光华流转,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许久以后元安才放下踮起的脚,庄煜俯身和元安额头相抵。   “娘子放心,为夫一定平安归来。”   元安将脸埋在庄煜怀里,点点头,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太皇太后知道庄煜准备御驾亲征时,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对桂嬷嬷苦笑道:“好不容易盼着他登基为帝,没想到还是要我这个老婆子为他提心吊胆。”   “您要不劝劝陛下吧?陛下如今万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这是玉郎该承担的,他如今是皇帝,理应庇护大舜所有的百姓,北疆蛮族在我大舜境内烧杀抢掠,屠我大舜百姓,非灭不可,这是玉郎的责任。”   桂嬷嬷也沉默了,半晌后对太皇太后道:“那老奴去将佛堂布置好。”   太皇太后点点头,桂嬷嬷行礼后便退下,自去收拾佛堂。   这是惯例了,每回庄煜领兵出征时太皇太后都会茹素焚香,在佛堂为庄煜祈福,求佛祖保佑孙子平安。   庆王敏锐地察觉到太皇太后的担心和害怕,他十分懂事地没有打扰太皇太后,只乖巧坐在一边陪伴着太皇太后。   第二日,庄煜在朝堂上宣旨,自己将率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命各部速速清点军备粮饷。   这道旨意一出,朝野震惊,朝臣对此意见各异,争吵不休。   朝中武官大都是庄煜的心腹之臣,自然无条件支持庄煜所有旨意,他们大多都是庄煜征战多年积累的心腹,大多都对庄煜有着十分狂热的信任和崇拜,庄煜十三岁上战场,至今未有败绩,在这些武官心里庄煜是实至名归的战神,他们不但不阻止,还纷纷主动请缨跟随庄煜前往北疆。   尚书令蔡大人清流一派则坚决反对。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万万不可御驾亲征!”蔡大人跪在大殿中央苦劝道:“万金之躯,坐不垂堂,陛下身系万民福祉,万不可涉险!求陛下收回旨意!”   武官们这才后知后觉,庄煜如今不是战神太子,而是皇帝了,皇帝亲自率兵打仗好像确实不是件小事,武官们一时也犹豫了。   就在此时,姚相却站了出来,坚定地支持庄煜御驾亲征。 第138章   “娘娘, 都一个时辰了,您先歇会吧。”   春桃将一盘枣泥糕放在元安手边,见元安眼下微微泛青,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春桃不由皱眉,低声劝道。   元安放下手上描了一半的祥云图样, 抬手敲了下自己酸疼的肩膀,娥眉微蹙:“你帮我按按肩膀,酸的很。”   春桃忙跪坐在元安身后,轻轻揉着元安的肩膀,元安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让春桃忍不住红了脸,她自然知道这么痕迹是怎么来的,她摸着手下越发瘦削的肩膀,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吐槽庄煜。   陛下也不心疼心疼娘娘, 只顾自己快活!   春桃力道适中, 元安十分舒服, 元安刚闭上眼准备好好享受, 一股带着枣香的甜味却在元安鼻尖萦绕, 勾得元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伸手拿了一块枣泥糕尝了一口, 入口绵软细腻,微微一抿就化了, 满口清润的枣香, 却没有一丝枣子特有的苦味, 元安三两口吃完了一块, 赞不绝口:“春桃你又研究出来新方子了?这枣泥糕比你以前做的可好吃多了。”   春桃笑道:“这可不是婢子做的,是小茴姐姐让我拿给娘娘的,说是邓统领从宫外带进来的,邓统领说这枣泥糕是京城卖的最好的点心,每日只卖一百份,邓统领四更半就去等了。”   元安“哦”了一声,再也没有夸赞枣泥糕一句,只是嘴巴却没有停,一半的枣泥糕都进了她的肚子。   春桃一边按着元安的肩膀一边试探道:“邓统领人真的挺好的,时常给我们带点心和宫外的小玩意儿,我们也算沾了小茴姐姐的光了。”   元安轻轻哼了一声,当不知道不知道他司马昭之心在盘算什么吗?   春桃见元安十分不以为意,悄悄觑了一眼在殿门外的身影,继续赔着笑脸道:“娘娘,听说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好威风呢!”   元安动了下身体,换了个歪靠在金丝软木椅上的姿势,示意春桃继续说。   春桃抿着嘴笑道:“听说尚书令蔡大人坚决不同意陛下御驾亲征,就连严帝师都有些不愿意,可是陛下几句话就让他们哑口无言,蔡大人最后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高呼陛下万岁,说咱们大舜有陛下这样的君主是万民之福。”   春桃清了清嗓子,收起满脸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学着庄煜的语气:“朕为天子,受命于天,理应庇佑我大舜万千百姓,如今北疆蛮族侵我大舜国土,残杀朕的百姓,朕岂能容忍?朕既然受万民供奉,就绝不能让朕的子民白白丧命,亲征一事朕意已决,绝不更改!”   春桃嬉皮笑脸对元安道:“蔡大人当场就哭了,听说最后下朝时是被人扶着去紫宸宫的。”   元安叹了口气,喃喃道:“玉郎哥哥……他是个好皇帝……”   元安纵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却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口,玉郎哥哥不单单是她的夫君,更是舜国千千万万百姓的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鼎立支持玉郎哥哥的决定,哪怕后面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里,她注定日日提心,夜夜担忧。   春桃见元安一脸黯然,急忙道:“听说陛下已经下令急召薛二姐回来,想必是让薛二姐回来保护娘娘的。”   元安抬眼,狐疑地看了春桃一眼:“怎么你什么都知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耳聪目明,玉郎哥哥还在紫宸宫议事,你连他们说什么都知道了?”   春桃忙道:“这都是邓统领告诉小茴姐姐的,我在一旁听了两耳朵,邓统领知道娘娘对此事什么上心,他说这些也不是机密,可以让咱们知道。”   元安一嗤:“他倒是殷勤,只可惜心思不纯,另有目的罢了。”   春桃见门外的身影动了几下,急忙对元安道:“婢子倒觉得邓统领用心良苦,让婢子想到了当初的陛下,不也是对娘娘十分用心?”   提到往事,元安心里一甜,嘴角弯了弯,然后立马沉了脸,瞥了一眼门口闪过的衣角,高声叹道:“罢了罢了,我才懒得做恶人,他若真有心,等他从北疆回来,自己过来和我说。”   说着元安回身没好气地戳了下春桃的脸:“省的你这眼皮子浅的日日在我耳边拐弯抹角地替他说好话,几碟子点心就把你收买了,没出息的丫头!”   春桃头 往后一仰,笑嘻嘻道:“婢子可不是因为那盘点心,方嬷嬷都说邓统领可靠,婢子相信方嬷嬷的眼光。”   元安白了她一眼,正要说话,突然殿外一阵喧闹。   春桃眉头一皱:“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含光宫吵闹?”   小茴突然从门外闪了进来,禀道:“娘娘,是薛二姐回来了。”   元安又惊又喜:“快让她进来!”   薛二姐风风火火闯进殿内,一脸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匆匆赶回来的。   薛二姐俯身行礼笑道:“属下拜见皇后娘娘!多日不见,娘娘更美了!”   元安噗嗤一笑:“二姐出去一趟嘴倒是甜了不少,都会哄我开心了。”   又见薛二姐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忙示意小茴给薛二姐倒碗凉茶。   薛二姐也不客气,接过茶碗,说了句“多谢娘娘赏赐。”,然后仰头一口气灌了一整碗凉茶下肚。   元安等她喝完才问道:“陛下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薛二姐放下茶碗,十分豪迈地一抹嘴,一听胸膛骄傲道:“属下办事陛下和娘娘只管放心,人已经找到了,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颠簸,属下让丁九陪着他慢慢往大都赶,属下先行回来复命,也是巧了,属下刚进城就看见飞鸽,这才知道陛下急召属下回宫,属下又马不停蹄入宫,这不一入宫就来见娘娘了。”   薛二姐精明的很,虽然庄煜才是她的主子,元安最多只算个女主人,但是她最清楚庄煜心爱元安,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连一个妃妾都没有,更与皇后同住一室,讨好陛下还不如讨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仁善,肯定不会亏待她。   元安有些激动:“二姐你可立大功了!待事成后陛下一定重赏你。”   薛二姐忙叩首:“那属下就先谢过陛下和娘娘了!”   午时,庄煜从紫宸宫回来,他和元安连午膳都来不及用,挥退一众宫人内监,只留下薛二姐。   薛二姐跪在书案前,十分恭敬地垂首,她在庄煜面前就像是鹌鹑一样老实。   “属下和丁九一路从大都查到东海边上,终于找到陛下所说的那个人,他手里果然有陛下想要的东西,只是他不肯交给属下,说要见到陛下才肯说出那东西的下落。”   元安和庄煜眼睛都是一亮,庄煜明显更激动些,他有些语无伦次道:“好!好!如此一来,为父皇和母后洗刷冤屈指日可待!”   先太子和先太子妃被追封为英帝和文德皇后以后,庄煜和元安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唤他们一声父皇母后了。   元安轻轻握住庄煜的手,让正处于激动中的庄煜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对跪下下面的薛二姐道:“那人要多久才能到大都?”   薛二姐道:“陛下也知道,那人已经十分年迈,属下估计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到大都。”   庄煜有些失望,还要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肯定已经不在大都了。   元安轻轻拍了下庄煜的手背,安慰庄煜道:“你亲征在即,此时朝中不宜有变,就算那人现在到了我们面前,我们现在也不能替父皇和母后翻案,要知道姚相如今虽然比不得你叔父在位时权势滔天,但他为相十五年,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若是此时将父皇和母后的冤情翻出来,朝堂势必要有大动荡,对你亲征北疆不利,不如等你从北疆回来再说。”   庄煜沉吟片刻,最终只能遗憾地点点头,他虽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宣召朝臣为父母翻案,可是元安说得对,如今北疆战火已起,他不日就要领兵亲征,这个时候确实不是翻案的最佳时刻。   薛二姐在底下却十分震惊,她刚赶回来,只知道庄煜急召她回宫,还不知道庄煜要御驾亲征。   庄煜平复内心的激动,沉声对薛二姐道:“朕和邓九领兵出征后,皇后和太皇太后便由你护卫。”   庄煜打开书案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   “朕赐你金牌,你凭着这块金牌可以调动宫里宫外所有禁卫军,朕将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安危就交到你手里了,你要牢牢记住,不管是谁,但凡是有害皇后和太皇太后的 ,杀!”   庄煜最后一个字杀气四溢,薛二姐后背的汗毛根根战栗,她伏地叩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属下斗胆请问陛下,若是那人是太后……”   “杀。”   庄煜冷冷吐出一个字,薛二姐一脸恭敬,正色回道:“属下遵命!”   说着起身,上前接过庄煜手里的金牌,跪在地上将金牌举过头顶:“属下谨遵圣命!属下以性命担保,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庄煜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薛二姐退下,薛二姐忙躬身后退,退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往前两步:“陛下,那人到了大都后该如何安排?”   庄煜沉思片刻,一时之间到真的想不到万无一失的法子安置此人,若是被姚相和姚太后知道此人的存在,定会不顾一切,除之而后快。   元安提醒道:“听说严夫子当年是父皇的幕僚,不知严夫子与此人是否相识?”   庄煜眼前一亮,他反握住元安的手微笑道:“娘子聪慧过人,为夫自愧不如。”   然后转头面向薛二姐面无表情道:“等丁九带着那人到大都时,你让丁九将人悄悄带到严帝师府上,让他暂住在严帝师府上,等朕回来再做打算。”   “是,属下遵命。”   薛二姐退下后,庄煜便歉疚地望向元安:“七日后我就要出征了,我出征这段时间你和祖母要万事小心。”庄煜越想越不放心,姚太后毕竟是长辈,若是她执意为难元安,元安身为侄媳妇难以反抗,只怕要吃亏。   想到此处庄煜又叮嘱道:“等我走后,你就搬去慈恩宫和祖母住,若是姚太后为难你,自有祖母替你挡了,祖母是她婆母,她不敢放肆。”   庄煜说了很久,从元安每日要吃些什么,每日要睡足多少个时辰,不能吃太多点心,不能贪凉等等,事无巨细,细细嘱咐。   元安眉眼弯弯,认真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最后庄煜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他将元安搂在自己怀里叹了口气:“夫君真想把你揣兜里带上。”   元安眼睛有些湿润,她将脸埋在庄煜胸口里闷闷道:“我也舍不得你,要不……”元安突然抬起头:“你把我带上吧!”   庄煜低头看着元安,见元安一脸认真,并不是开玩笑,他拍了下元安的挺翘的娇臀:“胡闹!为夫又不是去游玩,怎么能带你?”   “为什么不能?”元安掰着手指试图和庄煜讲道理:“花木兰也是女子,还能代父从军,我也装扮成男子,你就说我是军师,我从小跟着父兄熟读各种兵书,论起行军打仗未必比你差多少。”   元安越说越觉得可行,与其在宫里日夜担心,还不如陪着夫君一起,至少心安!   庄煜却越听眉头皱着越紧,确定元安是真的动了跟着他出征的念头,脸顿时黑了,他十分严厉道:“不要胡闹!”   元安不满道:“我没有胡闹,我是说真的,你也见过我的骑射,不比你差!”   庄煜知道元安是舍不得他,心里又怜又爱,他当然想元安陪在她身边日夜不离,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北疆气候又十分严酷,他的安儿妹妹应该在富贵窝里娇养着才对,怎么能跟着他冒险受苦?   庄煜脸色稍缓,低声哄劝道:“为夫此去北疆,背后还要交托给娘子。”   庄煜在元安额头上怜惜地轻轻吻了一下:“一是祖母,祖母年纪大了,我出征后,祖母就要交给你照顾了,为夫身边除了娘子就剩下祖母了。”   元安低着头绞着手指,沉默不语。   庄煜继续道:“而是朝中事务,虽然有严夫子监国,又有三省各司其职,但是姚相毕竟还屹立在朝堂上,为夫多少有些不放心,娘子素有大才,还要请娘子看着些。”   庄煜放开元安,起身俯身拱手,郑重道:“为夫出征后,还要辛苦娘子了。”   元安垂眸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福身执妻礼,夫妻二人面对面对拜。   庄煜顺势抓住元安的手,两人一同坐下,庄煜抱起元安放在自己腿上,两人头抵着头,静静依靠着彼此。 第139章   七天后, 庄煜率领十万大军前往北疆,元安与太皇太后在城墙上目送大军远去。   这七天里,庄煜和元安并没有机会互诉依依不舍之情,庄煜要清点兵将和粮饷, 短短七天时间其实是不太够用的,元安半夜惊醒时身旁还是一片冰凉, 庄煜要不在城外大营要不就在东侧殿伏案。   庄煜在城外大营时,元安夜半醒来时便让小茴掌灯,默写前朝岳将军留下的行兵手记。   岳将军一生精忠报国,于战场上百战百胜,只可惜生不逢时,未遇明主,最后也没能善终。   这本手记是岳将军毕生兵法谋略心得所在,沈国公无意中所得, 如获至宝, 沈国公直言自己的赫赫功绩皆源自岳将军的这本手记, 这自然是沈国公自谦, 但是岳将军的手记确实是举世罕见的奇书。   元安出嫁时带了不少珍贵的古籍, 唯独与兵法相关的书一本没带, 好在岳将军的手记她熟记于心,便想在庄煜出发前赶出来。   元安将手记交给庄煜时, 庄煜惊诧不已, 他这一辈子最敬佩的就是前陈岳将军, 他只听说过岳将军留有一本手记, 却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竟然在沈家。   元安将手记交给庄煜时说道:“这本手记来自我母国娘家,愿夫君善用此书,大败蛮族。只有一点,夫君务必要答应我。”   元安神色郑重:“如今三国呈鼎立之势,虞国拓跋衍我不了解,你和我大表哥都不是野心勃勃欲称霸天下之人,但是难保后世子孙不会有一统天下的想法。”元安顿了顿,继续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无论是你或是后世子孙,和尧国开战时都不能用这本手记,不然我就是母国的千古罪人。”   庄煜沉默片刻,接过手记,指天立誓:“我庄煜以我大舜两百年基业立誓,自我而始,若与尧国开战,绝不用岳将军这本手记!”   元安看着大军渐远,当着百官的面她不能失态,只能强忍着眼泪,手握得紧紧的,玉郎哥哥前线征战,她一定会守好后方,让玉郎哥哥没有后顾之忧。   元安扶着太皇太后转身,正好瞥见立于百官之首的姚相神情得意,元安心中一凛,暗生警惕。   庄煜此次若是能一举攻下蛮族,他必定威名大盛,届时姚相再要掣肘他就更难了,姚相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元安不动声色扶着太皇太后从城墙上下来,在百官的恭送声中登上凤辇。   元安一路上心事重重,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因为庄煜要上战场才心神不宁,想到她和自己孙子新婚还不足半年,夫君就去了战场,也难怪她这般神思不属。   太皇太后握着元安的手百般抚慰,元安不欲太皇太后因为这些没影的事担心,强打着精神和太皇太后说笑。   元安隐忧在心,但是她也不能因为一个表情就去质问姚相是不是心怀不轨,只能让暗卫盯紧姚府和熙明宫,以防姚家和太后有异动。   庄煜出征后,太皇太后便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理由,让元安搬去慈恩宫与她同住。   姚太后果然如庄煜所料,想趁着庄煜不在大都找元安的茬,可是如今元安住在慈恩宫里,每次姚太后派人来宣元安,太皇太后立马就哼哼唧唧,不是说自己头疼就是说自己胸口闷,反正元安就是不能离开慈恩宫,一走她浑身哪哪都难受。   姚太后若是强行要元安去熙明宫,太皇太后便直接把熙明宫的人轰了出去,一边哼唧一边说儿媳妇不孝不来侍疾,还不让孙媳妇照顾她这个病寡的老婆子,几次以后合宫议论纷纷,说太后待上不孝太皇太后,对下不慈皇后,甚至连宫外都渐渐传开了。   民间也渐渐对太后有了些微词,老百姓都单纯的很,在他们看来,蛮族侵犯大舜疆土就是欺负大舜,也就是欺负他们这些大舜百姓,皇上御驾亲征就是给为了给他们出气,他们还等着皇上打得蛮族屁滚尿流。   嘿!如今倒好,皇帝不顾安危亲上战场,只留下个病寡的老祖母和刚刚新婚的娇妻,你做婶母的就迫不及待要来欺负她们了?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姚太后作了几次妖后,姚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进宫了,在熙明宫待了整整一下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晚膳时姚太后就不情不愿地过来侍奉太皇太后用膳了。   太皇太后身体其实好得很,只不过装病打发姚太后罢了,如今姚太后过来站规矩,要伺候太皇太后用膳,太皇太后十分厌恶她,看着她的脸哪里还吃得下?   而且姚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站规矩,元安身为孙媳妇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坐着,只好也站在一旁给太皇太后布菜。   太皇太后吃了两口元安夹得樱桃肉,便说自己胃口不佳,让撤了饭食。   太皇太后用丝绢按了按嘴角,对姚太后道:“你今儿孝顺了,如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哀家也累了。”   姚太后早就想走了,要不是母亲强逼着她过来,她才不愿意看这老东西的白眼!   也许是受了姚夫人的警告,无论姚太后心中如何愤愤,面上倒是颇为恭敬。   姚太后刚走,太皇太后就长舒了口气,急忙拉着元安的手坐下:“乖乖孙媳哟,委屈你了。 ”又对桂嬷嬷道:“快把晚膳重新摆上来,尤其是那道樱桃肉,让膳房重新做份上来,哀家特意让膳房给孙媳妇做的,偏偏姚氏来碍眼,害得哀家连晚膳都没吃几口,现在腹内还空空!”   元安近来口味大变,十分喜欢吃大荤,太皇太后一直觉得元安太瘦了,巴不得元安吃得白白胖胖的,元安爱吃大荤,太皇太后就让膳方换着花样做出来。   “咕噜噜……”   元安脸一红,捂着饿的直叫的肚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不过就晚了一会用膳,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太皇太后却没有一点笑话元安的意思,反而更加心疼了,拉着元安的手一边摩挲一边不停道:“饿坏哀家的乖乖孙媳了,快去催催!”   元安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里,再也不见人了!   太皇太后原来打算吃斋念佛为庄煜祈福,只是她年纪大了,吃斋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元安如今与她同吃同住,她若是吃斋元安绝不肯独自吃荤腥,太皇太后担心元安跟着她吃斋熬坏了身子,只好停止吃斋,只每日多抄几卷经书,想必佛祖菩萨也不会怪罪。   而元安这一个月口味也怪的很,自从庄煜走后她便无肉不欢,桌上没有荤腥她连饭都咽不下去,原先最爱吃的点心糕点如今却一点不碰了。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出了丑,元安十分不好意思,动筷子的速度也比以往慢了许多,往日一顿饭能吃三四块荤肉,如今饭都见底了才吃了一块。   “孙媳妇啊,”太皇太后挑了块格外大的樱桃肉放在元安碗里,皱着眉道:“怎么今日吃得这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   元安红着脸咬了口樱桃肉:“祖母宫里的膳食哪有不合孙媳胃口的?只是孙媳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口味怪得很,就爱吃这些大油大荤,孙媳腰都圆了不少,可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不然玉郎哥哥回来得吓一大跳,自己什么有了个这么胖乎乎的媳妇哟!”   太皇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又给元安碗里夹了一块樱桃肉,口里道:“让哀家瞧瞧是不是胖了?”   太皇太后眯着眼看了眼元安的腰,双手一拍,不满道:“哀家怎么没看出来圆了?还是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了,该多吃些才是,多吃些以后才能给哀家生个壮实的重孙孙!”   元安脸更加红了,咬着筷子羞涩地低下头。   桂嬷嬷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元安渐渐丰润的腰身,一个猜测渐渐从心底浮上来。   用完膳后,元安等太皇太后洗漱后,服侍太皇太后换上寝衣躺在床上,一边给太皇太后盖上薄被一边道:“晨儿明日就要回来了,媳妇去看着膳房点些他爱吃的琼脂豆腐,让他明日一回来就能吃到。”   魏老夫人前几日受了些风寒,元安想着魏老太太是庆王的外祖母,外祖母病了庆王理应回去看望,便让方嬷嬷和汪嬷嬷带着庆王去魏府看看,今日魏老夫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明日便将庆王送回来。   太皇太后点点头,笑呵呵对元安道:“你不要太辛苦了,去看一眼就早点歇着。”   元安答应一声,将太皇太后床前的纱幔放下便去了膳房。   桂嬷嬷等元安走后,立马掀开纱幔激动地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您觉不觉得皇后娘娘最近胃口变得太快了?”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年轻人爱吃荤腥不是很正常?哀家当年不也爱吃这些大荤?”   桂嬷嬷一拍大腿:“太皇太后您怎么犯糊涂了?你没瞧着皇后娘娘腰杆比上个月圆润了些吗?”   太皇太后哈欠连天,敷衍地点点头:“她本来就瘦弱,胖些好胖些好。”   桂嬷嬷见太皇太后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干脆挑明了:“老奴瞧着皇后娘娘像是有了身孕了!”   太皇太后顿时睡意全无,她急忙撑起上半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桂嬷嬷从床里边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太皇太后身后,笑眯眯道:“老奴说皇后娘娘像是有了身孕了,不过这也是老奴的猜测,许院首明日要来给您请平安脉,您让他也给皇后娘娘看看不就知道了?”   太皇太后喜不自胜,越想越觉得元安就是有了身孕,难怪最近胃口大变,肯定是有身孕了!   太皇太后急忙道:“你快去膳房让元安早点回去休息,有了身孕的人了,被去膳房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别熏着哀家的重孙孙!”   桂嬷嬷好笑道:“这还是没数的事,您这么急做什么?万一是老奴猜错了,咱们在皇后娘娘面前弄出这么大阵仗,别让皇后娘娘以为咱们是嫌弃她到现在没有孩子。”   太皇太后摇摇头:“元安不是那种心思重的人。”不过她略一思索又道:“不过现在确实不宜大肆宣扬,等明日许院首诊完脉再说,哀家听说三个月之前最容易吓着孩子,如今玉郎又不在,咱们明个悄声些,让许院首给元安看看,不管有没有孩子,反正平安脉总是要请的。”   “正是这个道理。”   桂嬷嬷扶着太皇太后躺下,太皇太后睡着时还笑得合不拢嘴,梦里自己正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 第140章   元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案上, 许院首笑眯眯地捋着胡子, 一脸笃定:“虽然刚刚才一个月出头,脉象还不明显, 但是我敢保证,确实是有身孕了!”   太皇太后激动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满脸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满面放光, 她惊喜地望着元安尚且平坦的肚子:“真有了?!”   许院首点点头:“老夫从医近五十年,一个滑脉还是能确认的。”   “哎呦哟!”太皇太后喜得双手合十直念佛:“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哀家要有重孙孙了!”   元安脑袋有些空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将忍不住微微颤抖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十分不可思议。   这里面有娃娃了?她和玉郎哥哥的孩子?   元安的脑袋一时有些混乱,她猛地抬起头想找庄煜, 玉郎哥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四面是跪倒一片宫人内监,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口里连声道贺。   没有玉郎哥哥……元安才反应过来,庄煜已经领兵出征一个月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北疆了。   元安心里有些低落,她按着暖呼呼的肚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肚子有个小娃娃了?   这边元安还在状况外, 太皇太后已经和许院首商量着怎么给元安养胎了。   太皇太后:“烦请许院首给皇后开服安胎药, 务必要让皇后和哀家的重孙孙万无一失!”   许院首一撇嘴:“是药三分毒, 皇后的身体健壮,安胎药还是要少吃,不过太皇太后若是不放心,老夫便开服安胎药,三天喝一服,药老夫亲自熬好送来,省的被一些鬼祟钻了空子,咱们的圣上回来找老夫算账!”   太皇太后有些不放心:“三天喝一服是不是太少了?哀家怕不利于皇后养胎。”   许院首有些不耐烦:“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药补不如食补,您要是不放心,我留个养胎补气的膳食方子,您让人每日都炖了,保管您的重孙孙好的不能再好!”   医童忙取出取出纸笔,许院首略一思索,大笔一挥写了一个膳食方子,太皇太后亲自接过来,只见纸上写的是一个养血安胎汤,芝麻鸡一只,姜两片,莲子、川续断各三钱,阿胶两钱,连做法都写的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   “这样就行了?”   太皇太后还是觉得十分不稳妥,谁家媳妇有了身孕不是敞开了吃各种养胎的补药?太皇太后觑了一眼许院首,悄悄腹诽,这个许院首只怕不擅妇科,不知道女子怀孕的辛苦,只吃这些怎么够?   许院首看出太皇太后对他的不信任,冷哼一声:“安胎药也要对症下药,缺什么才要补什么,皇后如今身子好得很,又才有身孕一个多月,还是少吃些药的好,平日里多注意饮食就行,待满三个月胎儿稳了,到时候皇后和胎儿缺了什么,不用太皇太后说,我一定对症下药,不喝都不行。”   太皇太后这才放心,她对许院首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许院首了,哀家把皇后和重孙孙都交给你了。”   许院首这才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元安傻坐在原地,呆呆地听着太皇太后和许院首因为她该不该吃安胎药争论半天,她摸了摸还没有感觉的肚子,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这就有身孕了?   太皇太后让桂嬷嬷送许院首出去,自己把养血安胎汤的方子宝贝似的叠好,一转头看见元安呆头鹅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神甚至有些惊惶。   太皇太后顿时心疼不已,她搂着元安叹息道:“可怜的安儿,偏偏玉郎现在又出征了,你别怕,有祖母在,祖母一定护着你和孩子。”   元安靠在太皇太后的臂弯里,深吸了口气,油然而生满腔柔情欢喜,嘴角渐渐上扬,她要做母亲了!   玉郎哥哥要做父亲啦!   却说元安自从被诊出有身孕后,俨然成了众人眼里的瓷娃娃,太皇太后就不说了,嘴角都笑得咧到耳边了,天天亲自盯着元安喝汤。   方嬷嬷和春桃则满世界淘着好东西,福旺更是日日到太医院报道,盯着许院首熬药,弄得许院首一见他就头疼,但凡是听说对孕妇和胎儿有益处的,就算是龙肝凤胆他们也有本事淘摸来。   因为庄煜不在身边,元安不欲大肆宣扬自己有了身孕,想着等肚子大到瞒不住了再说,省的姚家和姚太后起了歹毒的心思。   故而除了慈恩宫的人就只有严帝师和护国夫人知道元安有了身孕。   严夫人自从那日见过元安后就对元安十分有好感,知道元安有了身孕了她也是喜不自胜,她想着元安在宫里各种补品吃食定是堆山填海吃不完的,干脆把严帝师的花园子铲了,养了一百多只乌骨鸡,都是喂着新鲜小鱼小虾长大,一个月后每日能下六七十个鸡蛋,严夫人一个不剩都送到了慈恩宫。   这散养的乌骨鸡下的蛋可是大补,最养孕妇和胎儿的,就连许院首都说元安该多吃。   严帝师本来十分心疼自 己养的花,严夫人插着腰问道:“是那些破花重要还是你两个弟子的孩子重要?”   严帝师立马闭了嘴,眼睁睁看着严夫人麻利地铲了花,心疼的心都在滴血。   护国夫人则悄悄把孙子小时候穿的小衣服送给了元安,说把男孩的小衣服挂在屋里,一定能保佑元安生个胖儿子。   元安拿着一看就是刚出生的小娃娃穿的衣服好笑不已,太皇太后却像是宝贝似的把衣服供在元安寝殿里。   对了,太皇太后还给元安寝殿里设了一个佛案,专供送子观音,特意嘱咐元安要每日三柱清香,求菩萨保佑她和孩子都平平安安。   元安哭笑不得,但是太皇太后执意如此,元安只好顺从,每日供上三柱清香时除了让菩萨保佑自己平平安安诞下孩子,还求菩萨保佑远在北疆的庄煜早日得胜归朝。   元安如今是众星捧月,太皇太后和方嬷嬷等人恨不得日日抱着她的肚子,不让她受一丝累,但凡她想吃的,亦或是许院首说什么东西对孕妇有益,那不出一个时辰必定出现在元安手里。   而元安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闹腾,元安能吃能睡,身体没有一点不适,不仅没有过反胃恶心,胃口反而越来越好,各种瓜果点心,补品吃食不离手,如此一来,元安被养的越发细皮嫩手,肚子也越发圆润。   而姚家和姚太后最近也没有什么异动,甚至元安的肚子大到遮掩不住时,姚家和姚太后还送来了一份贺礼。   大舜今年又格外风调雨顺,朝中没有大事,日常事务有三省和严帝师处理,不用元安费神,元安只需安心养胎就行,无聊时又有庆王在她身边嬉笑打闹逗她开心,养胎的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唯有一点隐忧在心,便是远在北疆的庄煜,不过北疆时有军报传到大都,皆是喜报,说庄煜到了北疆后数次击败蛮族军队,北伐大军士气大振,若是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士气,最多再有三个月,大舜的军队便能直捣蛮族巢穴。   元安欣喜不已,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日日盼着庄煜早日得胜归来。   今年八月中秋,因为庄煜不在宫里,元安怀着身孕又不能喝酒吃螃蟹,故而这个八月节宫里没有设宫宴,太皇太后和元安只按例赐下赏赐。   姚夫人在家里看着宫里赐下的赏赐,气得鼻子都歪了,没好气地挥挥手让人把赏赐都收下去。   姚夫人冷笑不已,自打她的女儿嫁给先皇以后,姚家头一次收到的赏赐这么简薄,姚夫人在心里愤愤不平,太皇太后这皇后这是存心羞辱姚家吗?   若是元安知道了姚夫人的想法肯定要大呼冤枉,她和太皇太后给姚家的赏赐已经是一等一的丰厚,绝对配得上姚相的身份,只是姚家早已将内务府私库当成了自己库房,这些年通过姚太后搜刮了不少好处,如今冷不丁让姚家恢复到正常待遇,他们反而受不了了。   元安可不管他们受不受得了,反正姚家和姚太后也不能到她面前来质问,为什么今年给的赏赐这么少不是?   在庄煜回来之前,她只想和姚家井水不犯河水,她现在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时光如梭,很快就到了十月,元安挺着已经鼓起来的肚子坐在御花园里赏着最后一茬菊花,她正在和春桃讨论,不远处那盆据说举世只要一株的绿菊做出来的菊花糕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薛二姐却一脸慌张来找她,一见到她就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娘娘!陛下出事了!”   元安的心一咯噔,突然觉得心慌的很,她急忙问道:“什么叫陛下出事了?你说清楚了!”   薛二姐伏地大哭:“刚传来的军报,说陛下上阵杀敌时胸口中了一箭,生死不知。”   元安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声,她下意识捧着肚子,脸上一片空白。   小茴忙扶着元安,让元安靠在她身上,春桃则指着薛二姐怒道:“二姐!你不会慢慢说吗?娘娘如今有着身孕,吓着娘娘你担得起吗?”   薛二姐忙抬起看向元安,借着眼角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花丛微微晃动,一片绛色衣角一闪而过。   薛二姐心里微微一松,借着上前的搀扶元安的动作,伏在脸色苍白的元安耳边小声道:“娘娘莫慌,陛下好的很,这里隔墙有耳,咱们回慈恩宫个再说。”   元安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薛二姐,借着小茴的遮挡,顺着薛二姐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花丛有些异样。   元安收回目光,突然抓住薛二姐的胳膊大哭道:“你说陛下怎么了?前几日不还是喜报,怎么今日就生死不知了?”   元安一路上都伏在薛二姐身上痛哭,小茴和春桃面面相觑,一狠心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几下,三人的哭声传遍了半个皇宫。   “陛下您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和肚子的孩子,我们可怎么办!”   小茴扶着元安,春桃跟在身后,也哭得震天响。   薛二姐借着擦眼泪掩住微微抽搐的眼角,她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和皇后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41章   四个女人一路嚎哭不止,尤其是元安一直用帕子捂着脸, 整个人都靠在薛二姐身上, 哭得格外大声。   薛二姐撑着元安往慈恩宫走去,一边哭一边用余光往身后看, 果然看到有个洒扫内监装扮的人鬼鬼祟祟跟她们身后,装作在扫落叶的样子。   “娘娘您振作些, 您顾惜些肚子的孩子,这是陛下唯一的骨血了呜呜呜呜!”薛二姐做戏本事比不上元安三人, 只能趁着擦眼泪的功夫抹了些口水在眼角,扯着嗓子干嚎。   “陛下出了事,我孤儿寡母要怎么活啊!”元安捂着眼睛继续哭嚎。   直到四人进了慈恩宫, 哭声依旧没有停下。   元安看了一眼小茴和春桃,两人心领神会,招来丝竹等人, 齐刷刷跪在院子里抹眼泪, 确保哭声大到熙明宫也能听见。   丝竹等人不知道真相, 只听小茴说皇上在战场上中箭,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不用小茴招呼,自己先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娘娘怎么这么命苦!”   丝竹哭得真情实感,她是真的慌了神, 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娘娘该怎么办?要是没有孩子还好, 大不了修书一封给国公爷和长公主, 将娘娘接回去就是,可是如今娘娘肚里有了孩子,就连大尧也回不去了!   丝竹越想越害怕,小茴见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有些不忍,可是她一抬头就看见宫门口一闪而过的绛色人影,小茴心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跪在丝竹身旁痛哭。   元安伏在薛二姐身上哭得眼睛都红了,把方嬷嬷和太皇太后吓得半死。   太皇太后忙从软榻上起身上前扶着元安焦急询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去赏花,怎么哭成这样?”   元安等薛二姐把殿门关上了,一抹脸收了哭声,反过来扶着太皇太后:“祖母我没事,您先坐在,我慢慢和您说。”   太皇太后不明所以,糊里糊涂被元安扶着重新坐下,她用帕子轻轻擦拭元安眼角的泪珠,心疼不已:“你也坐下,和祖母好好说说,是不是姚氏又欺负你了?”   元安顺势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摇摇头没有开口,而是看着薛二姐。   太皇太后顺着元安的视线朝薛二姐望去,薛二姐忙行礼跪下,将刚才对元安说的话又和太皇太后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听到庄煜中箭吓得一佛升天,薛二姐见太皇太后受了惊吓,急忙继续道:“太皇太后莫急,邓九送了密报来,说陛下毫发无伤,所谓的生死不知只是用来诱骗朝中与蛮族勾结之人!”   太皇太后这才稳住心神,饶是如此,太皇太后的心也还砰砰直跳,桂嬷嬷忙倒了杯热茶给太皇太后压惊。   元安蹙眉:“你说明白了,什么叫朝中有人与蛮族勾结?是何人?如何勾结的?”   薛二姐从衣袖里抽出一封蜡封的密函递给元安:“邓九给属下的密报里并没有细说,这封密函是陛下亲自所写,想必其中有详情。”   元安忙接过密函,等不及方嬷嬷取来匕首,直接用小拇指的指甲揭开函封上蜡封,抽出里面的信展开细看。   元安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太皇太后急忙问道:“玉郎信里怎么说的?”   元安将信捧到太皇太后面前,愤愤不已:“玉郎哥哥信里说他到了北疆后战事还算顺利,经过这两个月的拉锯战可谓大获全胜,只是蛮族的那位赵军师颇有几分神机妙算,兵出奇招,让玉郎哥哥颇有几分头疼,好在敌寡我众,玉郎哥哥到底还是攻下了北疆。”   说到这里元安脸色发白,庄煜信里还说,在攻打蛮族王城时,那位赵军师在城墙上射了他一箭,正中心口,幸好庄煜戴着元安给他的护身符,那一箭正好射在木牌上,庄煜这才毫发无伤。   庄煜攻下蛮族王城后,活捉蛮族王室一百多人,唯独没有发现那位找军师的身影,蛮王贪生怕死,庄煜一问就全说了,原来蛮族这位军师早就和大舜一位重臣互相勾结,让太皇太后中毒的失魂果也是出自蛮族。   庄煜信里说,蛮族屠杀舜国百姓也是赵军师和那位舜国重臣计划好的,目的就是逼庄煜亲征,据蛮王所说,那位赵军师似乎十分恨庄煜,一心想要庄煜的命,他与那位不知名的舜国重臣立了个交易,那位舜国重臣促成庄煜亲征,赵军师则保证将战事至少拖住半年,等那位重臣把持住舜国朝野后便与他里应外合,将庄煜困死在北疆。   只是没想到庄煜手里有前陈岳将军的手记,岳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威名传遍三国,远胜于尧国战神沈靖和舜国的战神太子,这本手机是他一生经验心血所在,岂是泛泛之书?   那位赵军师没有料到庄煜竟然只用两个多月就攻下蛮族,兵败亡国之际欲做最后一搏,他确实差点成功了,蛮族当时已经举旗投降,庄煜没有想到在那位赵军师会在此时偷袭。   若不是他一直将元安送给她的护身符贴胸挂着,只怕此时已经一命呜呼了。   也是庄煜那时候警惕不高,蛮族王室已经投降,他确实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偷袭,说实话,赵军师那一箭射中庄煜时,蛮王当场就翻着白眼晕死过去了,余下众人也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才是最怕庄煜中箭的人,大舜的皇帝被他们的人偷袭,别说死了,就算只是受了皮外伤,只怕大舜的铁骑也要踏平蛮族,把他们统统踏成肉泥!   太皇太后看完信后脸色十分灰败,她和元安都后怕不已,差一点,就差一点,她的孙子,元安的夫君就死了……   元安双手合十喃喃道:“母亲,您救了您女婿一命……”话没说完已经潸然泪下。   太皇太后已经从信里知道庄煜此番多亏元安的护身符替他挡了这致命的一箭,她的孙子才能死里逃生,现在又从元安口里得知那块护身符是元安的母亲当年亲自求来保佑女儿平安的。   太皇太后搂着元安,心里感叹不已,十分庆幸当初她顺了庄煜的心意,让他向大尧求娶元安为妻,其实她原先看中的孙媳妇是她娘家侄孙女,她的那位侄孙女是她看着长大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又知根知底,她十分中意,她向庄煜提起这门亲事时,庄煜却对她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是尧国的郡主。   太皇太后其实是有些不乐意的,尧国的元安郡主她也有所耳闻,听闻相貌绝美,虞国也曾向尧国求娶这位郡主,被尧皇以元安郡主病重为由拒了,听说这位郡主在尧国受尽宠爱,在太皇太后的认知里,长相绝美又受尽宠爱的女子,性子多是娇横任性,她怕自己孙子被美色所惑,娶了个不省事搅家精回来。   后来庄煜请了严夫子出面,严夫子信誓坦坦说这位郡主曾与庄煜是同窗,性子脾性都极好,太皇太后又不忍心拒绝庄煜的恳求,最终点头答应了。   阿弥陀佛!太皇太后现在恨不得把元安供起来,这个孙媳妇知书达理还聪慧过人,性子又讨喜,最重要的能襄助夫君,如今看来,她简直就是自己孙子的福星!   太皇太后尚在为庄煜死里逃生直念“阿弥陀佛”,元安冷静下来后已经在琢磨庄煜信里所说的那位重臣是谁。   其实也不用费多少心思琢磨,庄煜在朝中宣布自己要出征时,除了在他还是太子时就跟着他征战的武官,就只有姚相极力赞同庄煜出征。   元安眼中渐渐起了杀意,姚相!她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也许肚子的孩子感受到了元安心中因为庄煜遇险而被激起的杀意,元安突然觉得孩子在肚子里跳了一下,腹内一阵抽痛,元安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她忙摸了摸肚子,眼中的杀意霎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别怕,母亲在这里,母亲会保护你。”   元安低头柔声细语,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大概是被元安的温柔安抚住了,肚子的孩子又安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拉着元安紧张不已:“是不是被吓着了?这个月份的胎儿最受不住惊吓,快去请许院首!”   “孙媳没事,大概是孩子淘气了。”元安正要喊住往外走的桂嬷嬷,心思一转又停下,桂嬷嬷心里惦记了元安的胎儿,不过几息人就走远了。   既然玉郎哥哥要做戏给姚相看,那她就给这场戏添点油彩。   一个时辰后,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皇后突然受惊动了胎气,很快宫外的人也知道了。   严夫人和护国夫人知道立马入宫,果然见元安病恹恹躺在床上,精神十分萎靡。   等姚太后迟迟赶来时,正赶上严夫人和护国夫人从慈恩宫出来,两人都是眼睛红肿,唉声叹气。   姚太后心里一喜,那小贱人肚子的杂种该不会掉了吧!   姚太后没有理会朝她行礼的严夫人和护国夫人,喜滋滋进了慈恩宫。   严夫人和护国夫人起身后看着姚太后的背影,皆是冷笑一声,然后对视一眼,又用帕子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往出宫回家了。   姚太后急切想听到元安孩子没了的消息,只可惜她虽然看到元安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口气放佛随时都要断了,但是孩子却实实在在还在她肚子里。   姚太后失望不已,在元安床边干嚎几句,什么元安命苦,刚成婚不足一年夫君就没了,又嚎元安肚里的孩子命硬,还没出生就克死了父亲云云。   她干嚎半天,一看元安还闭着眼睛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动一下,她这才确定元安果真昏睡过去了。   大的已经这副半死不活模样了,肚子里那个小的还能几天活头?   姚太后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扬起,太皇太后已经雄赳赳扶着桂嬷嬷的手赶了过来。   “你这混账东西跑来哀家寝殿,对着哀家的孙媳大吼大叫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婆母?”   太皇太后还没有站稳就对着姚太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姚太后撇撇嘴,用丝绢擦了下没有一丝湿意的眼角,然后一甩丝绢道:“我这不是听说玉郎战死沙场,担心皇后想不开,特来开解开解。”   “呸!”太皇太后当头啐一口,怒骂道:“谁敢嚼舌根说哀家的孙子死了?!赶紧给哀家滚出去!再敢多说一句哀家立刻去宗祠告你忤逆不孝!”   忤逆不孝可是大罪,就算姚氏是太后也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大舜以孝治国,一旦被冠上不孝的罪名,可是要遗臭万年,不然姚氏也不会被太皇太后压了这么多年。   姚氏不屑地哼了一声,十分不走心地行了一礼,得意洋洋地出去了。   庄煜都死了,看你们还能有什么气候! 第142章   薛二姐在御花园时一声嚎叫, 整个大都都知道庄煜在北疆中箭生死不知, 不过一日, 宫里宫外的传言已经变成了庄煜战死沙场。   朝野内外人心惶惶,严府和姚府的门庭若市,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姚家这边心里窃喜, 恨不得买串千响的炮竹昭告天下庄煜已经死了, 面上还要装作悲痛万分的模样, 但凡是上门的官员统统迎入府内, 关上门后商量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主意就不知道了。   而严府这边, 严帝师已经从严夫人口里得知庄煜安然无恙, 但是面对上门的众臣他又不得不装作悲痛的模样, 送走一批又一批来请他主持大局的朝臣,严帝师在心里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 胡子都揪下了好几把, 自己带出来的好学生, 还能怎么办?难为他光明磊落一辈子, 老了老了还得做戏!   “严帝师, 您是陛下的老师, 如今得您给我们拿主意,皇后娘娘虽然有身孕, 但是尚且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新任礼部尚书李嵊泗, 李尚书是清流一派, 为官风格与上任礼部尚书如今的尚书令蔡大人如出一辙, 只忠君不忠人,换言之,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只要是明君,他都忠心耿耿。   “李尚书啊……”严帝师昨晚特意没睡,把自己的脸熬的一片青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忧心忡忡。   严帝师叹了口气:“昨日一听说陛下中箭我就慌了神,到现在都没弄清楚陛下情况究竟如何,听您这意思,难道陛下已经……”   李尚书一怔,昨日军报传来是好像确实没有说陛下是生是死,只说生死不知,什么时候又传来了新的消息说陛下已经崩逝的?   李尚书想了半天,好像从昨天到现在就只有一条消息,那怎么今日就都在说陛下已经崩逝了   严帝师面露悲痛:“究竟如何总要等咱们知道陛下具体情形再说,李尚书觉得呢?”   李尚书正要说话,书童突然来报,说皇上近身内侍福旺公公奉太皇太后口谕请严帝师入宫一趟。   严帝师起身理了理衣摆,对李尚书拱手道:“李尚书且自便,太皇太后召见老夫不敢耽搁,还请李尚书原谅则个。”   李尚书忙跟着起身,拱手回礼:“帝师言重了,是下官贸然来扰,既然太皇太后召见帝师,下官先行告退了。”   严帝师亲自将李尚书送出书房,等李尚书出了二门他才冷哼一声,心里骂了一句“这固执的老东西。”   严帝师从小带着庄煜前往异国他乡避难,又以祖孙相称相处,感情不可谓不深,如今庄煜还好好的,礼部尚书就跑来请教他该扶持谁当下一任皇帝,这无疑是戳到严帝师心尖上了,可是严帝师又清楚,这个李尚书为人耿直,为官处事从不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也从不偏帮偏倚,只要是对舜国好的他都支持。   这样的人对大舜百姓来说无疑是一种幸运,而在为君者眼里就没有那么顺眼了。   哪个皇帝不想要只对自己忠心的臣子?   庄煜也不例外,可是他自小受严帝师教导,知道李尚书这样的清流官员十分难得,虽然于君王无益,于百姓却大大有益,故而他十分愿意起用李尚书这样的清流一派的臣子。   严帝师教会了庄煜以百姓利益为先重用清流一派,轮到他自己面对李尚书这样的人时却气得肝疼,这也太大公无私了,皇帝崩逝他第一时间想到是大舜后继无人该如何稳定朝局,有这样的臣子,幸也不幸。   严帝师刚到慈恩宫门口就被等在门口的桂嬷嬷引进了西侧殿,元安和太皇太后都在等他。   严帝师看到太皇太后坐在书案后,元安坐在左下首,他忙对太皇太后行礼:“下官叩见太皇太后。”然后又面朝元安:“下官叩见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稳稳受了严帝师的礼,元安却捧着肚子侧身避开严帝师的礼。   “严帝师快快请坐!”太皇太后抬手虚扶严帝师,福旺忙上前两步扶起严帝师坐在元安对面。   严帝师又行礼谢过太皇太后赐座才肯坐下。   严帝师刚坐下,元安就迫不及待问道:“夫子昨日可听师母说了事情经过?”   严帝师点头:“下官已经知道了,下官觉得陛下此举英明,朝中有人与蛮族勾结,此乃叛国重罪,务必要趁此机会将此人连根拔起,否则我大舜后患无穷。”   元安忙道:“学生也是这么想到,今日请夫子前来正是请夫子拿个主意,陛下竟然决心趁此机会引蛇出洞,咱们就在蛇洞门口,何不替陛下撒把饵料?”   严帝师神色一凛,端坐在椅子上正色问:“娘娘请说。”   元安看了一眼上首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微点头,元安这才回头看向严帝师:“如今他们以为陛下已经……”元安咬咬唇,她说不出那个“死”字,只能含糊过去继续道:“若是严帝师听到这个消息,悲痛之余会作何决定?”   严帝师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娘娘的意思是向北疆增兵?”   “陛下身为大舜国主,若真的……在北疆,就算倾国之力也要为踏平北疆蛮族一雪前耻才是。”元安苦笑:“幸好陛下好好的,不然就算将北疆蛮族全族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严帝师一怔,叹了口捋了捋胡子,他这两个弟子,平日看上去都温文尔雅十分无害,一旦触其底线就喊打喊杀的,他怎么不记得他教过他们这些?   话虽如此,严帝师心里却隐隐自豪,他教出来的弟子,就算是个女子也能遇事不乱独当一面,可见他教导有方!   元安若是知道严帝师心中所想,只怕哭笑不得,去年时她还是暖房里的娇花,出个门都能被小孩子拐走,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此时还能如此临危不惧。   元安继续道:“为了让姚相等人相信陛下真的已经……我们务必要做出悲愤之态增援北疆,只是学生却拿不定主意该派何人为将带兵。”   朝中能数得上的武将如今都在北疆,派兵增援总要有人领兵,就是这个领兵的人选让元安犯了难。   严帝师略一思索,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他捋着胡子道:“下官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前任兵马大元帅如今的魏司马正合适。”   元安有些犹豫,她也想到过这个老将,可是魏司马已经卸甲,已经有两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元安迟疑道:“魏司马的年纪……虽然到了北疆无需和蛮族开战,但是学生怕魏司马吃不消长途跋涉。”   魏司马已经年过花甲,将近古稀之龄。   严帝师却道:“这老将才是宝,就如同那老马一样,老马识途,老将在战场上才如鱼得水。”   元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思索片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总要问过魏司马的意思才是。”   元安起身,走到书案前,对太皇太后福身行礼,太皇太后满眼欣赏地看着元安,满意地点点头。   元安站在书案前,提笔在纸上挥毫,很快就放下了笔。   元安等纸上的墨渍干了才拿起来递给严帝师,她对严帝师道:“烦请严帝师亲自去一趟魏府,将此信交给魏司马。”   严帝师接过信看了一眼,纸上只有两个字,严帝师大笑,将信折起来塞进袖口,嘉许地看了眼元安,没有再说什么,朝太皇太后和元安行礼后就退下了。   半个时辰后,魏司马狐疑地接过严帝师手里的纸,展开一看,纸上只有两个字。   廉颇   魏司马一怔,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严帝师将信带到后也不劝说,拱拱手便告辞,留魏司马一人拿着信感慨万分。   廉颇……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魏司马感慨不已,皇后娘娘拿他与廉颇相提并论,却是抬举他了。   魏司马又看了一眼纸上的两个字,心中又生出豪情万丈,他征战沙场一生,若非先皇昏庸,他又怕自己死后外孙子无依无靠,他怎么甘心龟缩在后院,只领个闲职养老?   魏司马虽然年近古稀,可是从来不服老,每日还要在校场操练一个时辰,从无间断。   如今陛下在北疆遇险,只怕皇后娘娘是有意增兵北疆,这才让严帝师带信来问自己是否年老,还能不能上战场了?   文死谏武死战,但凡是武将,哪有贪生怕死的?   魏司马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臂膀,自信满满,他还能上战场拼杀一场!   正好外孙子如今有太皇太后抚养,他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一副老躯唯有报效朝廷家国!   “老婆子!”魏司马高声喊道:“把我的铠甲收拾出来!”   魏司马老当益壮,一声吼叫整个魏府都惊动了。   魏老夫人听见他说要重新带兵出征,只沉默片刻,却并没有多加劝阻,叹了口气默默将魏司马的铠甲收拾出来。   翌日,魏司马身着铠甲入宫请见太皇太后和皇后,请求带兵增援北疆。   太皇太后和皇后当即召见姚相三省以及严帝师入宫商议,得出的结果便是由魏司马带领五万兵将增援北疆。   姚相当然是持反对意见,只是他一人难敌悠悠众口,他又不能直说自己巴不得庄煜死在北疆,说来说去就说国库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能拨出来做粮饷。   元安听着姚相振振有词,说什么皇上不听劝阻执意北伐,如今国库已经空了,如何拿得出钱粮再供五万大军?只听得元安直在心里翻白眼,好在元安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见她听着听着就红了眼圈,姚相正唾沫横飞和严帝师因为粮饷一事吵得险些掀翻了屋顶,突然听到细细的哭声从上首传了下来,两人顿时停口,齐刷刷朝元安看去。   元安一甩帕子抹着眼睛哭道:“本宫竟不知大舜立国两百多年的积蓄竟然被一场北伐耗干了!罢了罢了……”   元安有气无力地撑着额头哭诉道:“姚相说国库空虚,本宫一个妇道人家,陛下又远在北疆,本宫也不敢多问,粮草军饷一事就不牢姚相操心了,也无需国库出,本宫自想法子就是了。”   姚相忙请罪,一脸无奈:“娘娘不知,大舜虽然建国两百多年,但是这两百多年的消耗也不少,每年国库收支堪堪持平,实在没有多余了。”   元安抹着眼泪一扭头不搭理姚相,看着就是一个任性赌气的小女人家。   姚相面上惶恐,心里却十分得意,这个皇后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是女人,五万大军的粮草军饷,她一个女人怎么拿得出来?   第二天,姚相就不这么想了,从大都大街小巷传来的最新消息气得他险些砸空了姚府。 第143章   “你说什么?!”   滚烫的茶水砸在脚边, 烫的小厮龇牙咧嘴, 他不敢叫疼,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小的在街上听人说,宫里送出了大批古董首饰,都是皇后的嫁妆, 皇后直接让人将这些嫁妆运到了各大当铺, 说要典卖自己的嫁妆供魏家军增援北疆。”   小厮说完就趴在地上直哆嗦, 一句话不敢多说。   姚相恨得咬牙切齿, 他重重拍了下案几:“好!好!真小瞧这个皇后了!”   姚相闭上眼睛狠狠抽了口气, 这下他又要被人指着脊梁骨怒骂, 御史台和姓严那个老匹夫更要咬着他不放了!是他棋差一招!   大都人气最旺的茶楼聚贤斋, 素来是学子谈学论道互相切磋文采之地,平日里便客聚入潮, 大舜对读书人十分宽容, 读书人时常聚集在一处针砭时弊, 畅所欲言, 聚贤斋就是他们首选之地。   一位身穿劲装的年轻男子走进聚贤斋, 他不等跑堂的招呼, 自己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屈指敲着桌面, 冷眼旁观茶楼中央群情激奋的诸位学子。   今日聚贤斋的读书人格外多,小二拎着茶壶东奔西跑, 忙得一头大汗, 他匆匆跑到年轻男子桌边, 赔着笑脸道:“小的来迟怠慢客官了,客官还请恕罪!”   那年轻男子呵呵一笑:“贵店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小二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魏老元帅要带兵出征的事,魏老元帅这是去营救陛下的,是为我大舜打仗的,可现在却要皇后娘娘典卖嫁妆作为军饷,这传到尧国和虞国,我大舜还有什么脸面?”   年轻男子一脸恍然:“难怪我这一路过来总听人说什么皇后娘娘可怜,说姚相和户部把持国库——”   “哎哟!”小二忙打断年轻男子的话,慌里慌张看了看身边,见旁边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年轻男子连连告饶:“这些话您可别再说了!咱们平头百姓的哪里招惹的起这样的显贵?”   年轻男子忙道:“是我口快了,多谢小哥儿提醒。”   小二忙摇摇手:“客官言重了。”说着弓着腰凑近了年轻男子悄声道:“其实咱们大家伙都知道是这回事,只是谁敢说呢,可怜皇后娘娘还怀着龙嗣就被如此欺负。”   “瞧我这嘴!”小二突然打了自己脸一巴掌,弓着腰冲年轻男子笑道:“客官可要吃点什么?”   年轻男子眼珠子转了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大厅中央客喧如沸的学子,然后对小二笑道:“来壶龙井,再随意来两盘你们这里的招盘茶点。”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回头冲着后厨高声道:“龙井一壶茶点两盘!”   年轻男子独自坐在角落里品着茶,静静听着不远处聚在一起高声讨论国事的学子们。   当中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穿白色儒衫头戴儒巾,气质卓然,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此人定是满腹诗书,这个学子情绪格外激动,只见他朝四周的读书人拱拱手,愤然开口道:“大舜立国两百三十四载,何曾出过这等举国蒙羞之事?”   这为白衣学子口才极好,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我大舜向来国盛民富,蒙圣恩眷顾,这两年又风调雨顺,国库定然充盈,何故如今连五万将士的粮草军饷都拿不出?竟要……竟要……”   白衣学子似乎觉得难以启齿,憋得满脸通红:“何至于竟要皇后娘娘典卖嫁妆供养我大舜的将士?”   旁边一个绿衫学子开口反驳:“皇后娘娘已经嫁入大舜,皇后娘娘的嫁妆自然也是大舜的,怎么不能用?”   “你这等鲜耻之人,我羞于为伍!”白衫学子义愤填膺:“莫说我大舜兵强马壮,就算我大舜国库真的拿不出粮草军饷,也不该逼得皇后娘娘典卖嫁妆!若我大舜真的山穷水尽,我愿意头一个捐出家产!”   大部分学子听到此言皆点头应和,十分赞同这位白衫学子所言。   “是啊,这自古以来哪有逼得皇后典卖嫁妆供养军队的?”   “谁说不是?这种行径与那等图谋女子嫁妆的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皇后娘娘的嫁妆都是从尧国带来的,若真的用皇后娘娘的嫁妆供养军队,咱们大舜的百姓岂不是在尧国人面前抬不起头?”   “我也愿捐出家产!”   “我也捐!”   ……   那个绿衫学子脸色通红,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众学子就此事达成了共识,又开始讨论下一个话题,角落里的年轻男子早已悄无声息离开了。   慈恩宫侧殿,元安翻着上回从慈恩宫密室里翻出来的账本,一个劲装男子垂首立在书案前,此人正是之前在聚贤斋里的那个年轻男子,元安对此人也算熟悉,在大尧时此人扮作庄煜的小厮,元安也见过他几次。   “正如娘娘所料,各大当铺无一家敢收娘娘的嫁妆,如今大都对娘娘典当嫁妆一事议论纷纷,对姚相和户部也颇有微词。”   元安漫不经心翻过一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帝尚且惧怕民怨,更何况姚相。”   “娘娘料事如神,属下佩服。”丁九一脸敬佩,暗忖皇后到底是严夫子的学生,聪明才智不在陛下之下。   “只是属下尚有一事不明。”丁九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元安从账本里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丁九忙道:“娘娘怎么知道那些读书人会极力反对娘娘典当嫁妆供养魏家军?”   元安微微一笑:“但凡是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傲骨,让他们知道大舜竟然已经沦落到要靠典当一个女人的嫁妆才能养得起军队,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我还是从大尧嫁过来的,读书人向来自视颇高,让他们在尧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尤其是大舜国力并不衰弱,绝不至于连五万兵士都养不起,他们自然会对造成这种令他们觉得蒙羞局面的姚相和户部不满,”   丁九恍然大悟,暗赞一声,又请示元安道:“娘娘的嫁妆是用不上了,不知这粮草军饷该怎么解决?”   元安正要说话,小茴突然进殿,福身行礼道:“娘娘,尚书令蔡大人求见。”   元安会心一笑,对丁九道:“粮草军饷来了。”   丁九一头雾水,粮草在哪?   蔡大人是男子,不方便在后宫行走,他只在紫宸宫等元安,元安回过太皇太后,坐上轿辇往紫宸宫去。   元安远远就看到紫宸宫门口摆满了箱子,元安粗粗算下,约莫有二十多个大木箱子。   蔡大人挺直腰板,端正地立在紫宸宫前。   “蔡大人。”元安扶着小茴的手从轿辇上下来。   蔡大人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元安忙道:“蔡大人快快免礼。”   元安对蔡大人微微点头,然后扶着小茴的手朝紫宸宫主殿走去,蔡大人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知道元安踏入殿门才起身,跟在元安身后入殿,门口的侍卫将箱子也搬进殿内。   “蔡大人这是……”   元安坐在书案左下方的椅子上,指着殿内码的整整齐齐的二十多个大木箱子,佯装不解问道。   蔡大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整整一箱子垒得整整齐齐的银锭,银光闪闪险些亮花了元安的眼。   “启禀皇后娘娘,这是微臣家中数代积蓄,还有些来不及变现的古董庄园等微臣已经让家人尽快变卖,林林总总加一起足够支撑五万大军增援北疆。”   饶是元安早已猜到蔡大人此举,此时也被这满满二十多箱雪花银锭震住了,她本以为蔡大人回捐出一部分家财,再号召其他朝臣也捐一部分,万万没想到蔡大人竟然意欲倾家荡产独自供养五万大军。   “这怎么行?”元安脱口而出:“这些可是蔡大人府上数代积蓄。”   蔡大人神色淡淡,好像他身后的箱子里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废铜烂铁一样,他断然道:“微臣所有皆是皇恩所赐,如今陛下在北疆有难,正是微臣该出力的时候,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什么。”   元安一凝思,突觉万分羞愧,蔡大人坦荡君子,她难望其项背。   她起身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对蔡大人微微福身:“蔡大人光风霁月,令本宫自惭形秽,本宫本想典当自己的嫁妆,却没想到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是本宫考虑不周,可是本宫也万万不能让蔡大人变卖家产,不仅是本宫,来日陛下归来,只怕也要愧疚万分。”   蔡大人忙往旁两步,避开元安的福礼。   “娘娘请恕老臣斗胆冒犯,娘娘此言臣不敢认同,一来娘娘愿为夫国变卖自己嫁妆,虽然此举有些欠妥,但是也是娘娘大公无私,我大舜臣民只有感激娘娘的份;二来微臣刚才也说了,微臣所有皆是皇恩,陛下为了大舜百姓安宁御驾亲征,如今陛下有难,微臣身为辅臣断不可置身事外,还请娘娘成全微臣,若是娘娘不收下这些银子,那便请娘娘恩准微臣随军出行,微臣虽然老迈,但若是能在战场上以命换敌军一人也算微臣不愧对大舜了!”   元安不说话了,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严夫子曾说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忠臣而是纯臣,纯臣从不忠于一人,只忠于一个国家,只忠于百姓。   蔡大人就是这样的纯臣,他未必忠于庄煜,却一定忠于家国百姓,对于这样的人,元安唯有敬佩。   “蔡大人忠肝义胆,本宫替陛下,替即将出征的将士,替大舜百姓谢过蔡大人。”   元安走到蔡大人面前,执意要行礼,蔡大人避无可避,只好侧身受半礼。   等蔡大人出宫后,元安看着堆在自己面前二十来个大木箱子,越发惭愧。   她典卖嫁妆为假,她早已料到没有当铺敢收当朝皇后的嫁妆,其目的只是想外大肆宣扬姚相和户部沆瀣一气阻碍魏家军援助北疆,她也料到蔡大人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蔡大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公无私,竟然将家财全部捐了出来,与蔡大人想比,她的手段着实上不得台面。   可是元安却也清楚,阳谋只能应对阳谋,要应对姚相一众的阴谋还得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行,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自认恶人的元安看着薛二姐和丁九将所有箱子登记造册,非常时刻,这些她先借用用,等玉郎哥哥抄了姚家,她一定双倍奉还!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办了,粮草军饷很快就备齐了,五日后,重新领了兵马大元帅一职的魏老元帅率领五万大军出发。   元安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亲自在武德门相送大军出发。   元安看着渐渐远去的五万大军,心里却在计算着日子。   七日前军报传回大都,斥候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二十天才能把信送到,玉郎哥哥攻下蛮族后要整顿军队,蛮族刚刚攻下肯定还有小股军队逃窜,等这些都处理好最少也得半个月,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务,玉郎哥哥必定会快马加鞭往回赶,这么算来还得半个月左右玉郎哥哥才能回来。   元安叹了口气,摸了摸微微挺起的肚子,希望玉郎哥哥快些回来。   魏老元帅率兵前往北疆后,大都又再次恢复了平静,不过就算是久居深宫的元安也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日元安正在抄着严华经,春桃在一旁喋喋道:“昨日三省议事时,蔡大人和姚相当堂吵了起来,听宣政殿伺候的小太监说,要不是有严帝师从中劝和,只怕蔡大人和姚相当场就要打起来了!”   春桃说的绘声绘色,小茴和丝竹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十分配合地连连惊叹,深恨自己不在场,两个重臣吵得快要打起来,这可不多见。   元安抿嘴一笑,夫子劝和?只怕夫子不火上浇油就算厚道了。   昨日三省议事时蔡大人不知怎的,突然指责姚相和户部勾结克扣军饷,竟然逼得皇后走投无路要典卖嫁妆。   “就算是寻常百姓,也没有夫家尚有余力就逼着女子拿嫁妆出来贴补的!皇后娘娘的嫁妆,一金一银都印着尧国的印记,拿着刻着尧国印记的金银充当我大舜的军饷,姚相莫不是想要我大舜颜面扫地吧?我大舜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尧国面前挺直腰版?又如何立足?”   姚相自然是要喊冤,只是如今满朝文武大臣包括民间百姓已经认定就是姚相和户部扣着军饷不给,姚相百口莫辩,在宣政殿里被气得只翻白眼,出了宫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还能听见外面百姓议论他心怀不轨,姚相气得七窍冒烟,却又不能把这些刁民统统打死,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直哼哼。   就在姚相气得要死要活又毫无还手之力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敲开了姚府的后门,开门的是姚相的长子姚珏,他朝男子身后看了看,见无人跟着,这才让男子进府。   姚珏把男子带到书房,男子摘下斗篷,露出一张格外俊朗的面庞。 第144章   如今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 可是元安却隐隐察觉到有些异样, 姚家和太后过于平静了。   而民间对于姚相的议论也在魏老元帅领兵出征后渐渐平息下来,元安心里不安, 总有不好的预感,她与太皇太后在慈恩宫里深居简出,连御花园都不去了, 薛二姐在慈恩宫贴身保护元安和太皇太后, 丁九则奉元安之命盯着姚家。   这半个月元安过得提心吊胆, 明明姚家和太后都安分守己没有异动,可是她却莫名心惊肉跳,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太皇太后心疼元安还怀着孩子, 总这样熬下去孩子和大人都受不住,便拉着元安抄佛经,元安起初抄得十分不耐烦, 总是错字漏字,抄了半本后元安惊奇地发现自己紊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如此一来,元安每日上午都陪太皇太后抄佛经,抄好后供在佛前, 一为祈祷庄煜尽快平安归来, 二为求佛祖保佑元安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出世。   下午午歇后元安便带着庆王在院子里玩耍, 庆王性子十分活泼, 每每都能逗得元安开怀大笑, 太皇太后也乐得庆王多陪陪元安,怀氏夫人心情舒畅,对肚子的孩子也有益。   这日下午,天灰蒙蒙的,元安站在廊下看着天上暗云涌动,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慌得很,元安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感受着心口处急促的震动,元安紧紧皱着柳眉,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微微叹了口气,玉郎哥哥该回来了吧……   “哎哟!”   肚子的孩子猛地踢了下元安的手,元安被这一下踢得险些没有站稳,小茴忙从后面撑住元安的腰,春桃顺势扶着摇摇晃晃的元安,丝竹紧接着将手里的大氅披在元安身上。   “如今天渐渐凉了,今日风又大,娘娘还非要站在风口,是不是冻着小主子?”小茴一边整理大氅一边抱怨元安不听劝。   春桃蹲下盯着元安的肚子,十分温柔道:“小主子乖,婢子给您裹严实了,马上就不冷了。”   元安又好气好笑,她轻轻拍了下自己肚皮忍不住指责小茴和春桃偏心:“小家伙还没生出来,你们就这样了,真等生出来了还得了?你们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   小茴走到元安面前,拢了拢厚实的大氅将元安裹得严严实实,没好气道:“娘娘都是做母亲的人了,难不成还要跟小主子置气不成?”   元安吐吐舌头,嘿嘿一笑,在小茴等人的簇拥下往殿内走去,一只脚刚踏入殿内,突然听到丝竹一声惊叫:“陛下!”   元安连忙回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真是玉郎哥哥!   庄煜连战甲都没有脱,蓬头垢面,浑身尘土,下巴处的胡茬都要冒尖了,一片青色。   元安呆呆地站在殿门口,泪眼朦胧,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道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了幻觉。   直到庄煜飞奔到元安面前,一把将元安紧紧搂住,冰凉的战甲贴在元安脸上,元安忍不住一激灵,这才如梦初醒,她的玉郎哥哥切切实实站在她面前。   “娘子,夫君回来了,回来了!”   庄煜眼睛也有些发酸,他离开元安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想念元安,想了整整半年,现在终于又见到他的安儿妹妹了。   元安挣脱庄煜的胳膊,拉着庄煜的手上下查看摩挲,见庄煜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胳膊腿脚完完整整,元安的眼泪汹涌而出,情不自禁伸手环住庄煜的蜂腰,乳燕投林一般钻进庄煜的怀里,庄煜也十分配合地一伸胳膊将元安牢牢搂在怀里。   夫妻俩忘乎所以地搂在一起,小茴等人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薛二姐机警,庄煜一进慈恩宫她就将宫门关了,此时正站在殿门外一脸欣慰地看着在殿门口相拥在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小茴红着眼睛频频朝外望去,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朝思暮想地那道身影,心渐渐提了起来,他没和陛下一起回来了?难道他受伤了?   还是薛二姐注意到小茴的不安,悄悄凑到小茴身边低声道:“邓统领奉陛下之命去了严府,马上就回来了。”   小茴这才定心,她朝薛二姐微微福身,感激不已,薛二姐摇摇手示意小茴不必客气。   “咳!”   太皇太后听见庄煜回来的喜讯,顿时觉得喜从天降,她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扶着桂嬷嬷的手迫不及待地往东侧殿来了,刚到殿门口就看到庄煜穿着冰冰冷冷的战甲抱着元安。   元安听见咳嗽声,忙推开庄煜站好,一边擦拭脸上的泪珠一边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祖母。”   庄煜连忙转身双膝跪地,有些激动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好!”太皇太后拉着庄煜起身,和元安一样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孙子全须全尾,这才含着热泪欣慰道:“总算回来了,哀家和你媳妇也安心了。”   太皇太后看向元安,语重心长对庄煜道:“可怜你媳妇怀着孩子独自支撑这么久,总算盼到你回来了。”   庄煜这才想起来元安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他忙看向元安的肚子,果然发觉元安掩在厚实的大氅下的肚子微微挺起,因为大氅太过厚实,将元安的身形遮的严严实实,他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媳妇肚子已经这么大了!   庄煜喜不自禁,手足无措地要去摸元安的肚子,太皇太后见此眉头一皱,和桂嬷嬷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拦下庄煜:“一身尘土,快去梳洗过后再来,这一身战甲凶神恶煞的,别吓着哀家的重孙孙!”   庄煜一怔,有些委屈地缩回手,早知道就先脱了这身战甲再来见元安,也省的现在被嫌弃。   元安被太皇太后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身战甲只怕还沾了不少血,自己虽然不怕,但是万一肚子是个闺女,吓到闺女了怎么办?   庄煜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缩回了手,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若是个儿子倒不必顾忌这么多,但如果是个女儿,自己这一身沾染着人命的战甲只怕要煞到闺女,还是先换了再和元安亲热。   庄煜心里这么想着,人却像是钉在原地一样,直挺挺站在元安面前,眼巴巴看着自己媳妇,舍不得挪开眼。   丝竹看到庄煜一身尘土时就带人将浴房收拾出来了,此时正要去请庄煜去梳洗,一回来就看见庄煜一眼不错地盯着元安,而元安也含情脉脉望着庄煜,盈盈秋水脉脉含情。   丝竹磨蹭了一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上去打扰陛下和娘娘眉目传情?   太皇太心中熨帖,却也真的怕庄煜战甲上的煞气吓着元安肚子里的孩子,便催促庄煜:“快去梳洗梳洗,你媳妇在这跑不了!”   元安脸一红,轻轻跺了下脚,臊红了脸撒娇不依:“祖母~”   太皇太后欢喜不已,转头吩咐福旺伺候庄煜去浴房梳洗,自己则拉着元安的手朝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细细询问:“孩子今日有没有闹你?晚膳想吃什么”   “孩子今日踢了孙媳好几次。”   “是吗?你肚子里的定是个健壮的孩子。”   “上回祖母让人炸的鹌鹑香的很,孙媳还想吃。”   “好好好,今晚还吃炸鹌鹑,祖母让膳房多做些,你只管敞开了吃,多的是!”   庄煜笑了笑,傻呵呵地梳洗去了。   元安和太皇太后入座后,招来薛二姐问道:“有多少人知道陛下今日回来了?”   薛二姐回道:“陛下带着一队亲卫秘密回来的,除了咱们没有人知道陛下已经回来了。”   元安点点头,嘱咐道:“陛下回来的事除了咱们自己人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务必要守好慈恩宫口舌。”   “是!”   庄煜很快就收拾干净,又急匆匆回来了,给太皇太后请安后便一屁股挤在元安边上。   因为殿内暖和,元安已经脱了大氅,肚子也越发明显,庄煜傻呵呵地望着元安的挺起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太皇太后看不下去了,又重重咳嗽了一声,忍着笑意说起了正事。   “你先回来了,北疆的战事可交代好了?”   “蛮族已经投降,现在有舅公留在北疆收尾,魏老元帅不日也要到北疆,定会万无一失,祖母只管放心。”   庄煜嘴里回着太皇太后的问话,眼睛还死死盯着元安的肚子,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穿透元安的肚皮看见里面的孩子长什么样。   若是个儿子,肯定像我,要是个闺女,还是像元安,像元安好看!   庄煜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嘴都要咧到耳根处了。   庄煜的目光着实有些露骨,元安轻轻推了下庄煜:“祖母和你说话,你别总看着我的肚子。”   庄煜这才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都是善意地调侃。   面对自己祖母和媳妇,庄煜的脸皮厚的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还喜滋滋地冲太皇太后龇牙傻笑。   太皇太后噗嗤笑出声,好笑地摇摇头,难得看着自己孙子乐成这个傻样,着实有些丢脸面。   不过想到孙子前半生亲缘浅薄,如今终于有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难怪他乐成这样。   庄煜乐傻了,沉浸在自己即将当爹的喜讯中,元安却想到慈恩宫外还有群狼环伺,太后和姚家一日不除,他们就一日不能安枕无忧。   庄煜听到元安提起姚相和太后,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将手贴在元安肚子上,试图感受传说中的胎动,一边和元安说起自己的计划。   “最迟明日,我伤重不治的消息就会传到大都,届时姚相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定会有所行动,咱们只需以逸待劳,抓他个现行。”   庄煜的计划还是引蛇出洞,姚相盘踞朝堂多年,若非谋逆逼宫这种大罪,很难将他摁死,毕竟他是太后的父亲,又是先皇留下的辅臣,轻易动不得。   元安立马就明白庄煜的意思,庄煜的计划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庄煜也回来了,她懒得动脑子,反正天塌下来有自己夫君顶着。   元安月份渐大,人也越发嗜睡,前些日子她殚精竭虑反复思虑,总是睡得不安稳,如今庄煜回来了,她心一安,困意立马汹涌,庄煜还在说话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庄煜和太皇太后发现元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顿时心疼不已,尤其是庄煜,元安再聪慧也是个女子,又怀着他的孩子,难为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劳心伤神。   太皇太后和庄煜十分有默契地噤声,太皇太后示意庄煜带元安去寝殿安歇,庄煜打横抱起昏昏欲睡的元安,陪元安在床榻上安歇。   等元安醒来时,庄煜已经不在床上了。   小茴听见动静忙拉开帷幔,果然看见元安已经起来了。   小茴忙拿了衣服服侍元安更衣,元安打着哈欠问道:“陛下呢?”   小茴回道:“邓统领将严府那位老人家带来了,陛下正在西侧殿问话。”   元安霎时清醒过来,严府那位老人家,不就是庄煜亲征前让薛二姐和丁九带回来的前任东宫夏詹士?   在庄煜父亲刚被封为东宫太子时,那位夏詹士就掌管东宫一切事务,深受庄煜父亲的信任,后来庄煜父亲罹难,这位夏詹士也不知所踪,庄煜自登基后就一直在找个人,直到今日才见到此人。   元安没有去西侧殿打扰他们,只让汪嬷嬷将庆王带来,她陪着庆王玩耍吃点心。   也是元安对魏家有愧,魏老元帅这么大的年纪还被她拱到北疆,魏老元帅再怎么老当益壮也比不得年轻人能受折腾,这一路肯定要受罪,好在北疆战事已平,不用魏老元帅再上阵厮杀。   元安对魏家有愧,对庆王就越发好,庆王又活泼懂事,元安如今把庆王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   元安陪庆王玩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已经黑透了,庄煜还没有回来,元安心里有些不安,她让小茴去西侧殿看看,小茴很快就回来,却说邓九已经送夏詹士出宫了,如今西侧殿只有陛下一人,连灯就没掌。   元安一怔,忙哄了庆王去太皇太后那里,然后让小茴翻出一个琉璃灯,点亮后拿着灯笼去西侧殿。   元安到西侧殿门口时福旺正站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见到元安那一瞬间福旺眼睛都亮了,他忙迎上来躬身道:“娘娘,陛下将自己关在里面快半个时辰 ,奴才又不敢进去打扰,娘娘快去看看吧。”   元安闻言忙接过小茴手里的琉璃灯,让小茴也在门口等着,自己拎着灯笼独自进去。   西侧殿里一片漆黑,只有元安手里的琉璃灯有些光亮,让元安能看清脚下,不至于黑漆漆走不稳摔跟头。   在琉璃灯微弱地灯光里,元安看到坐在书案后的庄煜。   元安走到庄煜身旁,将手里的琉璃灯放在书案上,挨着庄煜坐下,也不开口,只将脑袋靠在庄煜肩上,默默陪着他。   庄煜精准地握住元安的手,足足沉默了一炷香,才艰涩地开口道:“父亲当年果真是被先皇和姚家陷害的。” 第145章   灯光幽暗, 元安看不清庄煜的神情,但是从庄煜微微颤抖的手就能知道此时庄煜有多难过。   大抵世上最难的就是感同身受, 元安会心疼庄煜, 却很难切身体会到庄煜幼年丧夫丧母颠沛异国的痛苦,其中艰辛苦难除了庄煜其他人很难明白。   元安心知此时再怎么沉溺在过往都无济于事, 所幸如今玉郎哥哥身边有她, 有祖母, 还有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元安双手握住庄煜的有些粗糙的手掌,并没有说安慰的话, 只是柔声道:“快了,就在这几日了,你就要为父亲和母亲洗刷冤屈了。”   庄煜手上手心满是干皮倒刺,元安摩挲着庄煜粗糙了许多的手掌,倚在庄煜肩膀上轻声道:“等事情都了了, 你带我和孩子去祭拜父亲和母亲吧, 我还没有给父亲和母亲见礼, 孩子也要去见见自己的祖父祖母。”   庄煜赤目含泪,握紧了元安的柔荑,声音喑哑:“好。”   ………………   翌日,北疆果然传来急报, 言说庄煜已经伤重不治, 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头, 霎时将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荡起圈圈涟漪, 藏在湖面下的暗流涌动再也按捺不住, 蠢蠢欲动欲往湖面上蹿。   庙堂江湖皆因为庄煜的死讯而一片哗然,三省官员集结在紫宸宫门口跪请元安和太皇太后出来主持大局,元安和太皇太后皆称病不见。   蔡大人等人见不到太皇太后和皇后,无奈只能转头去严府,严帝师德高望重,又是陛下的授业恩师,皇后和太皇太后既然病中难以支撑大局,只能油严帝师出面主持因为皇帝崩逝而造成的混乱局面。   却没想到严帝师也避而不见,严夫人出面接待蔡大人等人,抹着眼泪说严帝师骤然得知噩耗,倒地吐血,此时还昏迷不醒。   蔡大人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脸痛哭:“难道我大舜真要乱了不成!”   蔡大人向来不参与党争,只一心忠于家国百姓,得知庄煜死讯后他一个念头就是大舜要乱了!   皇后腹中若是个皇子或可继承皇位,若是个公主,大舜两百多年基业该交到何人手里?   只怕庄氏宗亲又要因为夺嫡争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最终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无辜的百姓?   又一日,姚相以实际行动验证了蔡大人的担忧。   “恭请新皇登基!”   姚相带着二十多个朝臣直接跪在慈恩宫门口,已经喊了快一个时辰了。   慈恩宫宫门紧闭,全然不管外面跪了一地的朝臣。   “父亲何必如此?”刚刚赶来的姚太后扶着月娘的手从轿辇上下来,对姚相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庆王是哀家和先皇的养子,又是皇室嫡支,由庆王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姚相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陛下崩逝,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悲痛万分,自然不愿将皇位拱手他人,但正如太后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挟持庆王,执意不肯让新皇归位,老臣受先皇遗托辅佐朝政,只能得罪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了,待新皇登基后,老臣愿负荆请罪!”   姚相一脸浩然正气,一番话铿锵有力极有说服力,朝臣中本有心存犹豫的,听他一番话顿时觉得皇后和太皇太后太过狭隘,庆王也是宗室嫡脉,怎么就不能登位?   姚相往后退了两步,对身后的府卫一挥手,众人心中一凛,姚相这是要强行破门而入了?   姚太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整个内宫已经被她和姚相的人团团包围了,老不死加上那个小贱人插翅难逃!   府卫们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步步紧逼,没想到宫门却突然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正要破门的府卫停下脚步朝姚相看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姚相好大的阵仗!”   元安扶着小茴的手站门后,目光一一扫过姚相、姚太后、朝臣和府卫等人,元安目光如刀,开口也十分犀利:“诸位这是打算逼宫吗?”   “娘娘误会了。”姚相正气凛然:“臣等是来迎新皇登基主持大局!”   元安冷笑一声,挺了挺肚子:“本宫腹中孩儿尚不足月,姚相预备如何请他登基?”   姚相一皱眉,制止开口要骂的姚太后,不卑不亢道:“娘娘腹中皇嗣尚不知男女,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舜等不得,请娘娘恩准庆王登基!”   “哦?”元安款款上前一步:“庆王登基后,姚相预备如何处置本宫和本宫腹中皇嗣?”   姚相忙道:“娘娘放心,待您平安诞下皇嗣,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相信新皇都会给娘娘和皇嗣应有的尊荣。”   “尊荣?”元安讥讽地笑了下:“本宫腹中若是位皇子,他应得的尊荣是继承皇位,难不成等皇子出生以后姚相要废庆王立本宫的孩儿为帝?”   姚太后差点脱口而出“你还未必能活到生孩子的时候”,幸好她有些理智,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姚相却一脸悲天悯人:“臣等请庆王登基也是为了稳固朝局,若是娘娘来日诞下皇子,臣等愿扶持皇子登基,只是此刻还请娘娘交出庆王,让庆王登基主持大局。”   元安不屑地瞥了一眼姚相和姚太后:“若是本宫不交出庆王呢?”   “那就请娘娘恕罪了!”   说着姚相冲府卫一挥手,府卫立马拔刀朝元安逼近,元安毫不慌乱,安稳地站在原地。   姚相一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府卫离宫门还有一丈远时,元安突然挑眉朝姚相和挑衅一笑,两队全副武装的禁卫突然冒出来,将府卫和姚相等人围了个团团转。   “皇后这是何意?”姚相勃然大怒,怒斥元安。   元安揉了揉耳朵,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盈盈一笑:“陛下还不出来吗?”   主殿殿门大开,身着龙袍的庄煜大步踏出殿门,走到元安面前,牵起元安的手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姚相等人的目光却寒光凛凛。   姚相和姚太后像是见了鬼了一样,姚太后踉跄后退一步,用尖利的指尖怒指庄煜:“你不是死了吗?!”   庄煜微微一笑:“朕还活着,太后很失望吗?”   姚太后瞠目结舌,姓赵的明明说庄煜身负重伤,怎么会完好无损出现在慈恩宫?   余下众人冷汗直冒,腿肚子直打哆嗦,有些胆小的甚至当场失禁。   皇……皇上没死!!   他们干了什么?   带着府卫逼宫,意欲强逼皇后立庆王为帝,众人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光是带着兵刃入宫一条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完了!都完了!   姚相此时终于明白自己是上了庄煜的当了,他咬牙切齿怒道:“你是故意让我们以为你死在北疆!”   庄煜却摊手,一脸无辜:“朕当时确实是被箭射中了,不过幸好有皇后送朕的护身符替朕挡了这一箭,许是斥候记忆错乱传错了话,竟让姚相误会了。”   庄煜说完还冲姚相真诚地笑了下,以示自己确实无辜。   姚相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他狠厉地看着庄煜和元安,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钻天猴,点燃后高高举起。   庄煜和元安冷眼看着姚相放了钻天猴,并没有加以制止,姚相看到庄煜和元安面带讥讽,突然一个激灵:“你们……”   “姚相带来的人已经被朕的禁卫军全数拿下,姚相还是省省力气吧。”庄煜一抬手,禁卫军搭弓,闪着寒光的利箭指着姚相等人,姚相等人面无人色,光是慈恩宫的禁卫军就是姚相府卫的三倍之多。   姚相心知自己大势已去,颓丧地跌坐在地上,府卫见姚相如此,面面相觑后也丢了手里的刀刃,束手被擒。   姚太后被带走后还在高声咒骂。   “庄煜你小畜生!无耻小人!”   骂了两句庄煜姚太后又将矛头朝向姚相:“父亲你害了女儿啊!你不该信姓赵的!”   庄煜听见姓赵的三字,脸色一变,忙下令邓九带人将姚府围住,一个苍蝇都不准出去!   姓赵的,蛮族军师!   好!好!没想到他竟然逃到了大都!   姚相等被押入刑部大牢,罪名是谋逆犯上,姚相在慈恩宫门口被擒,身边府卫配有兵器,姚相辩无可辩。   而邓九却失了手,他将姚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蛮族那位军师,审过姚相长子姚珏,这几日确实有个姓赵的俊朗男人住在姚家,但是姚相集结朝臣和府兵入宫后,他就不见了踪影。   邓九最后只带回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说是蛮族军师留下的。   邓九将盒子呈上时元安和庄煜正在两眼放光清点着姚家家底,邓九用匕首撬开盒子呈到两人面前时元安也抽空看了一眼,只见盒子里是一块陈旧的帕子,帕子上还有些没有清洗干净的褐色污迹,帕子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元安微微一皱眉,觉得这块帕子有些眼熟。   她想了片刻又没想起来,便抛到了脑后,继续埋头清点账目,心里喜滋滋,抄了姚家国库私库都满了,谁有功夫去关心一块旧帕子。   庄煜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元安,见元安沉浸在账目里,笑得合不拢嘴。   庄煜收回视线,吩咐邓九:“全国通缉蛮族军师,一旦发现此人,杀无赦!”   元安头也不抬,直点头:“这人差点伤了你,是该杀。”   庄煜微微一笑,挥手示意邓九退下,邓九犹豫了下,一步三回头朝外走去,最后挠了挠头,还是等娘娘点完账目他再向皇后娘娘提起他和小茴的亲事吧。   姚家这些年捞足了油水,家底比国库和内务府私库加起来都丰厚,元安拍了下足足半尺高的账本,感慨不已:“所以说这人不能太过贪心,贪得太多早晚被当成年猪宰了。”   庄煜从身后环住元安,手轻轻抚摸着元安的肚子,含着元安的耳尖低声笑道:“所以夫君不贪心,这辈子有你一人足矣。”   元安眼中淌蜜,拍着肚子反驳道:“那你不要小的了?”   庄煜笑道:“小的归你,你归我。”   元安娇嗔地瞪了一眼庄煜,将账本摊开,指着账本对庄煜道:“你还是先看账本吧,小的和我都累了,剩下的就交给夫君你了。”   庄煜认命地接过账本,继续对账。   庄煜对账,元安无聊便在一旁胡乱画着鬼画符,没画几张突然想起来夏詹士,她忙拉住庄煜的衣摆问道:“你预备什么时候让夏詹士出来指证姚相和先皇当年陷害父亲一事??”   庄煜笔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污了一整张好纸,庄煜将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叹了口气:“夏詹士顾虑重重。”   姚相倒台后,庄煜欲替父平反,但若此案由庄煜平反,定要落人口舌,说他是为了替英帝开脱罪名故意陷害姚相,庄煜和夏詹士意见一致,既然要清白,就要彻底的清白,绝不让英帝和文德皇后平反后还要受人口舌议论。   严帝师和庄煜商议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庄煜父亲平反,又不会让人觉得此事是庄煜设计的,毕竟当初陷害庄煜父亲的是先皇。   元安咬着笔杆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方法。   “陛下!娘娘!”   福旺急匆匆进殿,“登闻鼓响了!”   庄煜和元安俱是一惊,竟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就意味着有冤案或是急案,皇帝不管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手头的事上朝审案,而且敲响登闻鼓者必须受八十杀威棒,以示自己确实冤案在身走投无路才会惊扰皇上。   庄煜和元安面面相觑,舜国立国两百多年,这是第三次有人敲响登闻鼓。 第146章   第一次登闻鼓响时斩了一位鱼肉百姓的封疆大吏,第二次登闻鼓响时斩了一位亲王和两位阁老,而敲响登闻鼓的两人都受了八十杀威棒,一死一残。   登闻鼓响必有奇冤, 这次敲响登闻鼓的不知道有何冤情。   震耳发聩的鼓声响彻整个大都, 朝野内外顿时沸反盈天, 登闻鼓响起的南门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登闻鼓响起时, 皇上必须宣召百官开朝审案。   朝臣三五成群聚集在南门处等待宣召,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拿着鼓锤一下一下敲着登闻鼓的干瘦老头。   蔡大人看着那位干瘦老头惊疑不定, 这人不是……   蔡大人往干瘦老头的方向靠近, 想看清此人的相貌, 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蔡大人,陛下宣召了。”   中书令吴自得喊住逐渐远离人群的蔡大人。   “多谢吴中书提醒。”蔡大人忙停下脚步整理下朝服转身朝宫门处走去,快进宫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敲着登闻鼓的干瘦老头,然后又转头看了眼高高的宫门, 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陛下, ”福旺偷偷觑了一眼庄煜阴沉的脸色, 缩了下脖子,提醒道:“诸位大臣已经在宣政殿候着了。”   庄煜的脸色更加难看,没有一点起身移驾的意思。   福旺忙看向元安, 眼中都是恳求。   元安对福旺轻微地点点头,然后把手指塞进庄煜的掌心里捏了下,庄煜下意识攥紧了元安的手。   庄煜侧头看向元安, 之间元安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眼中隐隐有泪光, 庄煜眼中也有水光划过。   “走吧。”   庄煜语气如同三九寒冰,福旺不自觉抖了下,忙跟上庄煜的脚步。   元安走到窗前,今日寒风朔朔,乌云低沉,怕是要下雪了。   短短几日功夫,朝臣们的心情可谓大起大伏,先是北疆传来皇上的死讯,后又有姚相带人逼宫,惊现死而复生的皇上,姚相图谋不轨被押入刑部大牢,此事还未平复,又来了一道惊雷。   先东宫詹士夏寒敲响登闻鼓,状告先皇和姚相勾结陷害英帝谋逆,朝野震惊。   朝臣小心翼翼地看着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左右互相看看,谁也不敢率先站出来,最后还是蔡大人打破了僵局。   “请陛下按照律法当着文武百官提审敲响登闻鼓之人!”   “万万不可!”   门下省侍中王宗忙出言反驳:“夏寒分明是要陷害先皇,陛下皇位承继于先皇,夏寒状告先皇,不管陛下查与不查都将陷于不义之地!”   中书周有为也出列高声道:“臣附议!夏寒居心叵测欲陷陛下不义,请陛下严惩此等包藏祸心之人!”   王宗和周有为本是姚相一派,后来为了升官转投庄煜一派,姚相逼宫失败,他们刚庆幸自己慧眼识珠投了庄煜,没想到还没高兴两天就冒出来一个先东宫詹士,还扯出当年英帝与文德皇后含冤而死。   两人顿时冷汗直冒,当年他们还跟着姚相,英帝与文德皇后谋逆案一旦翻案,定会牵扯到他们。   庄煜没有理会王宗和周有为,而是问了严帝师的意见:“夫子以为如何?”   严帝师出列,正色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此案当查,大舜建国时□□设登闻鼓于南门,言明登闻鼓一响,无论状告何人,哪怕被告之人乃当朝圣上也要严查冤情,今日登闻鼓既然响了,陛下当秉承□□遗命,传夏寒上殿。”   庄煜内心剧烈挣扎,一旦传了夏詹士上殿,夏詹士就要受八十杀威棒,夏詹士年老体弱,怎么受得住?   良久,庄煜深深吐了口胸口压抑的浊气:“宣夏寒上殿!”   王宗和周有为顿时面无人色,腿杆子直颤,浑身哆嗦。   夏寒头顶状纸跪在大殿上,脸上没有一丝即将受杀威棒的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壮烈。   “罪臣乃前任东宫詹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但是英帝和文德皇后沉冤莫雪,实乃千古奇冤,求陛下为英帝和文德皇后洗雪冤屈!”   夏寒将状纸高高举过头顶,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口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庄煜心里,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庄煜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   “准奏。”   平淡无波的两个字却让朝野内外抖了三抖。   庄煜为了避嫌没有插手此案,而是命刑部尚书为主审,蔡大人和严帝师共同监审。   蔡大人和严帝师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由他们两人监审,众人皆服。   当年英帝被陷害毒害君父高宗,而夏詹士拿出了当年高宗的脉案,脉案上清清楚楚记载高宗是因为年老体衰而重病不起,病势沉疴难以救治,英帝非但没有下毒还日夜守候在高宗身边照顾,至忠至孝。   夏詹士交出所有证据后便去南门处当众受了八十杀威棒,禁卫军统领邓九亲自执棍,结结实实打了八十棍,打完后夏詹士已经气若游丝,面色惨白。   打到一半时,观刑的百姓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跪地恳求皇上饶过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人。   邓九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姓面露难色,忙让人去请示庄煜,庄煜却道八十杀威棒是□□留下的规矩,他也不能违背,除非夏詹士撤诉,不然只能打完八十棍。   一位肌肉结实的壮汉看不下去了,起身高声道:“这位老人家剩下的杀威棍我领了!难得这位老人家忠肝义胆为主伸冤,我不能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壮汉声若洪钟,一把撕了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上前两步背对邓九挺直腰版跪下。   一位身着儒衫的清瘦学子也站了出来:“学生也愿替这位老人家领剩下的杀威棍!”   那个壮汉一皱眉:“你一个读书人比不得我身体壮实,还是别和我抢了。”   清瘦学子自然不愿意,直接脱了外衣,只着内衫跪在壮汉身旁。   众人再也看不下去,纷纷站了出来要替夏詹士受刑。   “老朽领了诸位心意……”夏詹士趴在条凳上艰难开口道:“老朽为主伸冤,已经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英帝和文德皇后受冤而死,理枉雪滞,若是老朽一条贱民能让英帝和文德皇后沉冤昭雪,老朽死而无憾,诸位不必在为老朽求情,这八十杀威棍是老朽心甘情愿挨的。”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夏詹士挨完这八十杀威棍,也许是上苍感念夏詹士赤胆忠心,当邓九再举起棍子时,天上开始飘下鹅毛大雪,今冬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众人看着落下的鹅毛大雪,那位抢着要替夏詹士受罚的学子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不止他,许多人都不忍再看被之位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老人。   八十杀威棍打完后,夏詹士立马被抬入内宫,许院首早已等着了。   众人冒着风雪观刑,见夏詹士宁死都不肯撤诉,心里早已认定英帝和文德皇后是被陷害的,只是谁也不敢真的说出口,毕竟此事涉及皇家亲兄弟阋墙,谁也不敢多嘴,生怕惹祸上身。   邓九亲自抬着夏詹士送到太医院,不止许院首,太皇太后和庄煜也早到了,元安本来也要来,但是庄煜怕她看到夏詹士浑身浴血受到惊吓,便哄了她乖乖在含光宫待着。   众人看到夏詹士气若游丝被抬进来,皆是一脸不忍,好在许院首诊脉后说夏詹士无性命之忧,众人提起得心这才放下。   庄煜更是如此,他虽然急切渴望为父母翻案,却也不愿意夏詹士为了此事送了性命,否则他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夏詹士没有性命之忧,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松开。   “你做的很好,”庄煜对邓九道:“等此事了了,你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邓九激动地跪下:“多谢陛下!”心里盘算着和事后怎么和元安提起自己与小茴的婚事。   夏詹士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十分骇人,其实邓九用的都是巧劲,只伤了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夏詹士毕竟年迈,就算只是皮外伤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就算养好了伤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寿数也大减,原先若是能活到九十九,现在能活过七十就算上苍垂怜了。   夏詹士没有白白受难,当年为高宗看诊的那位御医很快就找到了,他也证实了夏詹士拿出的脉案的真实性。   刑部和蔡大人严帝师也很快从王宗周有为口中审出当年先皇和姚相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一事,姚相却是咬死不认,最后反倒是姚太后先撑不住招了出来,姚相百口莫辩,只好认罪。   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朝野内外议论许久,虽然也有少许异样的声音,说夏詹士敲响登闻鼓一事是庄煜安排的,至于英帝和文德皇后究竟是不是清白谁知道呢?抱着此类想法的只是些心思阴暗的小人,也只敢在闲得无聊时胡乱想想,根本不敢宣之于口。   而大部分人还是为冤情得以昭雪而叫好。   腊月二十二,堪堪在小年前一天,此案终于有了结果,英帝和文德皇后的冤情得以昭雪,姚相和姚太后勾结蛮族,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贪墨国库,姚氏一族仗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最终姚相一家年满十三岁皆立斩无赦,十三岁以下充作宫奴,永不赦免。   至于姚太后毕竟是太后之尊,庄煜却不好处置,最后由太皇太后出面将姚太后送往皇陵守灵。   守灵可不是个好差事,不但白天不能吃喝,晚上还要守着灵位哭灵,稍有怠慢就要受鞭笞,守灵的一般是由皇帝身前不得宠的低位嫔妃,以太后的身份来守灵的也是舜国建国后头一遭,庄煜和元安不会克扣她的吃用,但是姚太后终身不得踏出皇陵一步,余下的日子她要日日面对先皇的灵位和那些被她假传圣旨处死的妃嫔灵位日夜忏悔,她不肯忏悔,刑官多的是手段让她老老实实忏悔自己的罪孽。   至于先皇却被众人有意忽略了,除了史书上记了一笔,也没有其他的处罚了,庄煜总不能将他从皇陵里挖出来鞭尸,真要如此遗臭万年的就是庄煜了。   元安每每想到此处都会觉得十分憋闷,先皇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却奢靡一辈子,最后还是以皇帝之尊下葬,反观庄煜父母,被抛尸乱葬岗,要不是太皇太后偷偷派人收殓两人的尸首,只怕就要尸骨无存了。   好在如今公婆沉冤得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年初一时,庄煜终于能正大光明在宗祠祭拜父母,元安嫁给庄煜大半年,这也是第一次拜见自己正经公婆。   这个年关是庄煜回到舜国后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年了,姚家伏法,父母沉冤得雪,北疆蛮族归入舜国,更有娇妻在侧,庄煜心愿足矣。   正月十六,皇考英帝和皇妣文德皇后的仙体被迁入新建好的皇陵中,以帝后之尊受万世香火祭拜。   那一日难得没有风雪,元安身怀有孕怕被冲撞,被留在含光宫,庄煜亲自捧着两位圣人的牌位送入皇陵,后又屏退众人,在两位圣人灵前跪了许久。   元安挺着肚子站在廊下,头戴昭君帽,脖子上戴着围脖,整个人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面。   庄煜一眼就看到了裹得圆滚滚的元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庄煜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得不真实,他站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生怕自己一动美梦就醒了,醒来没有元安,没有他的至爱。   直到元安见他傻愣在原地,扶着小茴的手从走到他面前,艰难地把手从狐裘里伸出来握住庄煜的手,顿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元安皱着眉握住庄煜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哈气,絮叨道:“福旺怎么回事?连个手捂子都不给你备上?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回头要冻得开裂了。”   福旺忙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直喊冤,哪是他没有准备,明明是陛下嫌麻烦不肯戴!   庄煜看着挺着肚子使劲揉搓他的手为他取暖的元安,突然笑了笑,反手握住元安的手将元安拉到自己怀里,这是他的妻子,不管梦里梦外都是他的妻子,他会和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元安抬起头,发现庄煜眼中满是柔情,看得她心口发热。   元安扭捏地动了动身体,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庄煜微微一笑,低头在元安眉间印上一个吻,轻声笑道:“看我的娘子怎么这么好看?可是便宜我了。”   “又不正经,”元安娇声骂了一句,“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也不怕孩子听到笑话你这个不正经的爹。”   庄煜搂着元安的腰朝殿内走去:“我夸我自己的娘子,他敢笑话!”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为夫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还没想出来?别等小茴的孩子出世了你还没想好!”   元安已经同意了邓九的提亲,只是小茴要等到元安平安诞下孩子才肯出嫁,邓九想娶媳妇还得等几个月。   庄煜:……   “若是男孩就叫二狗吧,民间不是都说贱名好养活。”   “你敢!”   冬日难得的阳光散在院子里,云开雾散,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阴霾,窗下琉璃花盆里光秃秃的无名花偷偷抽出了绿芽,又是一年春光即将到来。   而此时在舜国与尧国交界处一座山谷深处,一个粗衣男子正在侍弄着药田里的药材,这位男子虽然穿着粗衣粗布,但是气质不凡,贵气十足。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一旁的茅屋里出来,看着弯腰在药田里忙碌的男子叹了口气,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告诉姚相舜皇没死?”   男子顿了一下,起身望向大都的方向,没有开口,老人也没有追问,摇摇头又回屋了。   她肚子孩子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吧,不知道孩子像不像她。 第147章   现在元安肚子里孩子受万众瞩目, 在姚家伏法蛮族归降后,庄煜提拔寒门出生的官员顶替姚相一派的空缺,朝野内外又恢复了一派祥和,众人百无聊赖, 目光都盯在元安肚子上, 民间甚至偷偷开了赌盘,猜皇后腹中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庄煜和元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追究,权当与民同乐。   关于孩子的名字迟迟没有定下来,严帝师、太皇太后和庄煜翻烂了古书典籍, 总共想了一百多个名字,挨个挨个筛选。   “娘子, 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庄煜将手里的名册递给元安, 示意元安看他圈出来的那个名字。   “云鹤,闲云野鹤?意境倒是不错。”元安瞧着这两个字像是严夫子的字迹,不敢直接说不好,只能委婉提醒:“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只盼着他能多些担当, 日后也能照顾好弟妹。”   “娘子说的没错!”庄煜听见弟妹两个字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闲云野鹤不好,咱们的孩子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元安翻了几页名册, 庄煜将所有名字都按男女分类整理好了,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体, 看得元安直嚷脑壳疼。   庄煜忙扔了名册, 轻轻揉着元安的额角:“不看了不看了, 随便挑个得了,可不能累得娘子伤神。”   元安锤了下他的胸口没好气道:“快去忙你的去吧,这还有一个多月呢,急什么?”   庄煜又搂着元安温存半天,才在福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走了,走得那是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元安揣兜里一起带上。   福旺如今已经习惯了帝后黏黏糊糊的相处方式,尤其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了,陛下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裤腰带上,这要不是魏帅领兵回朝前来复命,如今正在紫宸宫等着,陛下绝舍不得离开皇后娘娘一寸。   元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朝下看去已经看不到脚尖,行动也十分艰难,多走几步都要喘气,若不是许院首再三叮嘱要她一定要多动动,将来生产时才能顺当,她真想懒在床榻上一直不起来。   小茴和春桃一人一边扶着元安提心吊胆。   “娘娘小心脚下!”   “哎呦停下!丝竹快把前头的落叶扫了,别让娘娘滑了脚。”   丝竹哒哒上前,麻利将落叶都拣起来用帕子包着,这才回到元安身边。   元安:……   “我又不是瓷器,你们这也太紧张些了。”   元安近来一直被小茴和方嬷嬷这么紧张兮兮盯着,元安踩着路上的水渍她们都如临大敌,折腾的元安哭笑不得,自己肚子怀的哪是娃娃,这分明是揣了一块金子!   小茴却不以为然,她扶着元安在御花园里慢慢踱步一边唠唠叨叨:“娘娘如今可不比从前,眼看就要临盆了,在这紧要关头可不能松懈,务必要让小主子平平安安出世!”   元安十分无奈,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都说女子有了孩子就会变得唠叨,怎么她有了孩子却是小茴变得这么啰嗦?也不知道邓九能不能受得了。   “今日晨儿怎么还没来?往日他早该过来吃点心了。”   庆王虽然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但是大半时候都在含光宫陪元安玩耍,尤其是元安告诉他自己肚子里有了小娃娃,等小娃娃出来以后要唤庆王小叔叔,庆王一听顿时满脸放光,挺着小胸脯说自己要保护小侄儿,庆王也真做到了,日日来含光宫报道,只要一来就一眼不错地看着元安的肚子,有时候孩子在肚子里闹腾,元安肚皮鼓动,庆王就十分紧张,拍着肥嫩嫩的小爪子围着元安直打转,口里还念念有词:“小娃娃乖!不要闹,等你出来了,小叔叔把最好吃的点心都给你!”   太皇太后怕庆王吃多了甜食伤了牙口,每日限量供应点心,自从知道元安肚子里有小娃娃后,庆王忍着口水从牙缝里省出一半点心用帕子包好,眼巴巴带到含光宫来给元安,汪嬷嬷说了,小娃娃在皇嫂肚子里,皇嫂吃了就是小娃娃吃了。   起初元安为了逗他,故意吃光了他带来的点心,庆王是含着眼泪,滴着晶莹的口水珠子眼巴巴瞧着元安吃光他的点心,他舔舔嘴角,哭丧着脸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养一个小娃娃真难,点心本来就不够吃还要分一半给小娃娃,可谁让自己是小叔叔呜呜呜呜……   瞧着庆王的小可怜样,元安也不忍心再逗他,让春桃端上各色点心,让庆王敞开肚皮吃,庆王吃的香,连带着元安也吃了好些。   然后一大一小都耷拉着脑袋挨许院首的训斥,庆王是因为甜食吃多了牙疼,而元安是吃饱了点心便不肯正经吃饭,吃食不均衡不利于胎儿成长。   两人挨完许院首的训斥,又一起挨了太皇太后的训斥,然后庆王被太皇太后提溜回慈恩宫,元安则在小茴和方嬷嬷不善的目光里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在贪食点心,方嬷嬷和小茴才停下絮叨,元安的耳朵逃过一劫,只是以后她每日的点心也是限量的了,想多吃一块蜂窝糕还得缠着庄煜闹上两三日,庄煜才肯让她吃一小块。   元安看着高高鼓起的肚子,忍不住咽了 咽口水,再坚持一个月想吃什么都行了!   “娘娘忘了吗?小殿下昨日就被魏老夫人接回魏府了。”   元安一怔,这才想起来,魏老元帅前日押着蛮族王室凯旋而归,昨日太皇太后便让魏老夫人进宫将庆王接了回去,让他们祖孙三人共享天伦之乐。   元安心情有些低落,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庆王毕竟是魏帅的亲外孙,庆王由魏家照看更妥当些,原先将庆王接到慈恩宫本就是防着姚太后利用庆王做文章,如今姚太后守着先帝的灵位,终日不见天日,庆王还是交给亲外祖父和外祖母照看最好,太皇太后虽然十分喜爱庆王,但是也不忍心让他们祖孙分离。   小茴见元安情绪低落,忙劝慰道:“魏府就在内城,娘娘若是想小殿下了便让人接小殿下入宫陪伴,想来小殿下也想多陪娘娘和小主子。”   元安这才振奋,反正再过一年晨儿也该启蒙了,当时让他入弘文馆跟着严夫子好好读书,弘文馆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她也能多照看晨儿。   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刻钟,元安便直嚷着腰酸,小茴和春桃忙扶着元安回含光宫休息。   一位还留着头的小宫人守在寝殿门口,低头绣着一块水碧色的帕子,连元安走到她面前了都不知道。   元安知道这个小宫人,是丝竹手下的,做事细心勤恳,每次元安出去散步或是去太皇太后那里,丝竹都会点名让这个小宫人守着寝殿,等元安回来时热榻热水,一应都十分齐备。   元安好奇地看向小宫人正在绣着的帕子,顿时脸色微变。   “咳!”丝竹轻轻咳嗽一声,小宫人这才注意到元安已经到了面前,她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婢子昏头了!”   小宫人胆小,因为怠慢了元安吓得直哆嗦,元安瞧着不忍,忙让丝竹将小宫人扶起来,微笑道:“本宫看你这帕子上的绣样挺别致的,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宫人被丝竹亲手扶起来,正在受宠若惊,听见元安的问话忙躬身回答道:“那日陛下让婢子烧一块旧帕子,婢子瞧那块帕子上的绣样好看,就记了下来,婢子手笨绣了好几块都绣不好,只勉强打个样子。”   元安闻言悄声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那帕子上的海棠花是双面绣,你用单面绣法自然绣不出来。”   小宫人一愣,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元安拿走了。   元安捏着绣花针在帕子上绣了几针,然后又将帕子还给小宫人:“看清楚了吗?”   小宫人忙点头:“婢子看清楚了,婢子三生有幸能得娘娘指点!”   元安微笑道:“算不上什么指点,你照着这个针法继续绣就行了。”   “是!”   小宫人激动的面上通红,将帕子紧紧搂在胸口,皇天菩萨哟!她居然得了娘娘的指点!自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娘娘小心门槛。”小茴一边扶着元安一边恭维道:“娘娘真是什么针法绣样都会,这什么双面绣婢子听都没听过。”   元安淡淡一笑:“我从前在乡下时阿姐教过我这种针法,我还用这种针法绣过一张帕子,可惜在去临城的路上丢了。”   “娘娘早年受苦了,”小茴忍不住叹道:“好在上天保佑,让长公主和国公爷寻到娘娘!”   元安没有再开口,歪倒榻上想起了当年被齐姐夫和阿姐护送到临城那段往事,也想起了自己丢的那块帕子,其实也不算丢了,当时她用那张帕子替赵五包扎,后来就留在赵五身上了,她还以为赵五肯定早就将帕子丢了。   赵五……   元安有些感慨,没想到竟然是他,从尧国逃到蛮族,又从蛮族潜入舜国都城,如今在大都消失了踪迹,他还真是命大。   “娘娘!”丝竹突然闯入殿内一脸惊喜道:“金嬷嬷到了!”   什么赵五什么帕子顿时被元安丢到九霄云外,元安忙起身往外走去,激动万分:“总算到了!”   等元安到院子里时,方嬷嬷正与一位微胖的嬷嬷执手泪眼相对,此人正是与方嬷嬷一同教养元安多年的金嬷嬷,元安出嫁时她又重新回到秦太后身边了,不对,如今秦太后也是太皇太后了。   “金嬷嬷!”元安扶着小茴的手忙忙上前,金嬷嬷看见元安忙擦了擦眼泪迎上来,刚要下拜就被元安扶住了。   “金嬷嬷快别如此,”元安拉着金嬷嬷的手,红着眼睛连声问道:“母亲和父亲可好?外祖母可好?我两位兄长可好?”   “好好好!”金嬷嬷连答了一串好字:“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好得很,国公爷也好,两位公子都好,我来时二奶奶刚有了身孕,您又要做姑姑了!”   元安破涕而笑:“没想到二哥哥也要做爹了。”   “是啊,”金嬷嬷感慨道:“当初您也不过是个**岁的小姑娘,如今也要做母亲了。”金嬷嬷看向元安高高鼓起的肚子:“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一收 到喜信就乐得不行,恨不得亲自过来,最后还是老奴有这个福气能来舜国亲眼看着郡主诞下小主子。”   元安刚收住的眼泪又喷涌而出:“是我不孝,不能在母亲和外祖母身边尽孝,我……”   “瞧我这张嘴!”金嬷嬷忙拍了下自己的嘴,然后扶着元安劝慰道:“小曹大人将您和姑爷的信带给了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知道您和姑爷因缘匪浅,后又听说姑爷为了您立誓不纳二色,高兴什么似的!郡主您放心就是,如今您可是双身子,可不能掉眼泪,对小主子不好。”   小茴松开元安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将位置让给金嬷嬷,方嬷嬷也扶着元安另一只胳膊接着金嬷嬷的话:“老奴早就和您说过,只要您过得好,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只有高兴的份。”   “正是这个理,您过得好就是对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最大的孝心。”   金嬷嬷话说得漂亮,其实当初大长公主和秦太皇太后收到庄煜的信后气得火冒三丈,母女俩将庄煜从早上骂到晚上还嫌不够,大长公主干脆住在泰康宫,和秦太皇太后足足骂了庄煜三天三夜,直到两人声嘶力竭说不出话才停下,最后母女俩抱头痛哭一番后不得不接受元安已经被拐走的事实,沈国公和沈明堂更是捶胸顿足,沈明堂怒发冲冠,跨上宝马嚷着要去舜国揍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再把妹妹接回来。   大长公主在泰康宫收到消息,一边痛骂庄煜一边让沈明哲将沈明堂关了起来。   自此以后,沈家便十分不待见清远候府,沈明堂打不着庄煜气得把成青云狠揍了一顿,成青云心中有愧,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敢还手,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好了以后不仅不记仇,还眼巴巴用自己热脸去贴沈家的冷屁股,吃了不知道多少瘪才让沈明堂消气。   正如元安所说,萧冀果然深明大义,并没有追究清远候的身份,但是清远候伙同庄煜骗走了小表妹,他也气很了,最后还是找个由头撤了清远候的爵位,又将成青云派去了边疆,什么时候立功他什么时候将爵位还给清远候。   被撤了爵位清远候非但没有怨气,还喜得拜了好几天皇天菩萨,能保住一家子性命就是皇恩浩荡了,更何况陛下将成青云派去边疆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陛下准备重用成青云,让他去熬资历。   因为怕元安哭坏了身子,金嬷嬷和方嬷嬷忙哄着元安进殿,小茴和春桃丝竹这些从尧国陪嫁来的丫鬟也早就泪眼朦胧。   离开故国家乡一年,元安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金嬷嬷,大到父母和外祖母的身体是否康健,小到许闲斋里的秋千可还在等等,金嬷嬷事无巨细一一回答。   元安听到二表哥和宝珠生了个女儿后惊喜不已,听到沈惠在奕王府受尽冷落又十分感慨,好在父母亲友都好,她远在异国他乡也能稍有安慰。   金嬷嬷是奉了秦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命令来照看元安生产,为了不错过产期,金嬷嬷年前就出发了,连年饭都是在路上随便吃了些,就是为了敢在元安生产前到大都。   “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说了,您头一回生产总要有娘家人在身边,虽然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身份受限,不方便过来,不过她们特意交代了要老奴好好照顾郡主。”说着金嬷嬷让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搬进来。   十多个内监宫人足足搬了半个时辰才搬完,吃喝穿用堆成了山,元安都看傻了。   “这也太多了!”元安忍不住叹道:“这里什么都有,哪里要嬷嬷千里迢迢从临城带来?”   金嬷嬷忙道:“那可不一样,这些都是主子们给您肚子里的小主子的。”   四个内监抬着两个大木箱子送到元安面前,元安好奇地看了眼大木箱子,不解地看向金嬷嬷,这两大箱又是什么?   金嬷嬷笑呵呵打开箱子,竟然是满满两箱小娃娃穿的衣物!而且还男女各一份。   “这些都是太皇太后、大长公主、两位少夫人还有奕王妃亲手做的小衣裳,因为不知道您腹中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一样都做了一份。”金嬷嬷仔细瞧了元安的肚子,笃定道:“郡主瞧着肚子尖尖,定是位小皇子!”   元安看着箱子里虎头帽虎头鞋等小衣裳,心里阵阵暖意流淌,母亲、外祖母、两位嫂子和宝珠肯定赶了许久才做出来这么满满两大箱小衣裳,想到此元安眼眶又是一阵发热。   元安抹去眼角泪水笑道:“我倒觉得是个小公主,嬷嬷您不知道,这孩子在我肚子里乖巧的不得了——”   “小皇子也乖巧!”金嬷嬷忙打断元安的话:“您腹中定是个小皇子!”   金嬷嬷见元安毫不在意腹中是男是女,眉头直皱,郡主还是这么没心思,自然要一举得男才能稳固郡主在夫家的地位,金嬷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方嬷嬷,这老货,陪着郡主远嫁,怎么还把郡主教的这么天真?   方嬷嬷莫名其妙被金嬷嬷瞪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等后来金嬷嬷和她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方嬷嬷一脸复杂地拍了拍金嬷嬷的手:“老姐姐在待一段时间就看明白了。”   这下又轮到金嬷嬷不明所以了。 第148章   “快点快点!都快点摆上!”   元安散完步回来,惊讶地发现含光宫淹没在一片花香中, 廊下和院子每个角落里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王喜还带着人源源不断地往殿内搬花。   “奴才恭迎娘娘回宫!”王喜谄媚地迎上来:“奴才奉陛下口谕, 将含光宫摆满花,让娘娘和小公主不必出门都能赏花。”   元安无奈地看着堆满了整个含光宫的花, 又好笑又感动。   前几日大家还在猜帝后头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今日一大早就有了答案,庄煜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一只光华灿烂的凤凰站在树顶,眼中精光闪烁, 突然间凤凰展翅直冲云霄,最后一头扎进了含光宫里,含光宫里顿时百花盛放, 花枝轻颤满殿喷香, 庄煜醒后一口咬定元安腹中定是个女儿。   陛下梦见凤栖梧桐,凤凰最后还落在了皇后腹中, 陛下可是真龙天子,梦自然不是随便做的,皇后腹中肯定是个小公主!   朝野内外几家欢喜几家忧,押了小皇子的纷纷扼腕叹息, 庄煜和元安倒是十分高兴, 闺女多好, 肯定又乖巧又漂亮!   庄煜想着小姑娘都喜欢花朵儿, 他的小姑娘肚子又有了个小闺女,为了让闺女还没出世就终于沐浴在花香里,庄煜命内务府将花房的里于胎儿母体无害的花都搬了来,除了寝殿,含光宫里的角角落落都摆上了。   金嬷嬷一听到小公主三个字面色便有些不虞,小主子还没出世怎么就确定是公主了?不都说梦都是相反的,她看郡主腹中就是个小皇子!   金嬷嬷扶着元安坐下廊下的软榻上,一晃眼孩子已经在元安腹中九个半月了,许院首说估摸了再有七八日就要生产了,如今宫里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做好一切准备等皇后生产之日到来。   金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锦囊一面绣着莲子一面绣着花生,金嬷嬷拿着锦囊走到窗外,闭着眼将锦囊从窗外丢到屋里,说这个土方法可以测元安腹中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若是绣着莲子的一面朝上便预示着腹中是皇子,若是绣着花生的一面朝上预示腹中怀的是公主。   元安好笑地看着金嬷嬷扒在窗上瞅着锦囊朝上的一面,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锦囊上两粒圆滚饱满的花生着实扎了金嬷嬷的眼。   她站在窗下忍不住嘀咕,莫非郡主这一胎真是公主?   金嬷嬷有些忧心,舜国的太皇太后只有姑爷一个孙子,肯定希望姑爷早日有个后嗣,这胎若是个小公主,也不知太皇太后会不会变脸为难郡主。   金嬷嬷心里焦心不已,面上还不敢显露出来,生怕惹得元安心情不快。   倒不是金嬷嬷心思狭隘执着于男女,实在是金嬷嬷浸淫内宫几十年,深知对于后宫女子而言什么宠爱都不可靠,有子傍身才能挺直腰板,金嬷嬷隔窗看向元安,元安正低头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眼中都是期待,金嬷嬷叹了口气,好在郡主和姑爷还年轻,先开花再结果,总不至于花朵满枝一个果没有吧?   庄煜处理完政事回到含光宫时,元安已经枕着一室花香睡着了,也许是怀着孩子辛苦,越临近产期元安越能睡,有时吃着饭都能瞌睡过去。   庄煜问过小茴知道元安睡前用过膳,这才放心,草草用完晚膳,在浴房里沐浴后轻手轻脚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将元安搂在怀里,手掌轻轻贴着元安鼓起的肚皮,心里荡漾不已,他将脸埋在枕头里咧嘴笑得十分得意,他和元安很快就要有个漂亮的小闺女了!   庄煜激动的一夜没睡,满脑子都在琢磨要给即将出世的闺女起个什么名字。   元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今日沐休庄煜不用上朝,一直陪她睡着,元安一睁眼就看到眼下微微发青但是一脸兴奋的庄煜。   “你怎么了?”元安伸出拇指摩挲着庄煜眼下,心疼问道:“你昨夜没有睡好吗?”   庄煜将元安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得意洋洋地邀功:“我花了一整夜功夫终于想出了女儿的名字,你觉得蛮蛮怎么样?”   “蛮蛮……”元安沉吟片刻:“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元安侧身窝在庄煜怀里轻声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蛮蛮又名比翼鸟,只有两只蛮蛮在一起才能展翅飞翔。   “乳名叫蛮蛮,那大名呢?”   庄煜轻抚着元安的肚子:“就叫长乐吧,咱们的女儿一定会长乐未央,娘子觉得呢?”   “嗯……”元安声音有些颤抖:“看来女儿也很喜欢你取得名字,迫不及待要出来了。”话音一落元安就痛呼了一声,突然弓腰捧着肚子,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元安!”庄煜有些慌了手脚,他忙掀开被子,元安两腿间隐隐见红。   “来人!”庄煜连滚带爬滚下床,朝外嚷道:“快让人请许院首,皇后见红了!”   说完又回来搂着元安安抚道:“别怕别怕,夫君在这,别怕……”庄煜说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了,元安瞧他慌手慌脚的样子,刚要嘲笑几句,肚子突然一阵闷痛,元安蛾眉紧皱,看起来十分痛苦。   庄煜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拍着元安的后背,心疼不已,恨不得孩子是在自己肚子里,痛也痛在自己身上。   庄煜是真的慌了,许院首不是说还有七八日 才会生产,怎么这么早就见红了?听说早产对母亲和孩子身体损害都很大,他的元安会不会有事?   庄煜现在有些后悔有这个孩子了,刚刚的满心期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现在只希望元安少受些苦,平安无事就好!   两位嬷嬷和小茴等人一窝蜂地拥到床前,两位嬷嬷看了一眼元安的出血量,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陛下莫要着急,娘娘这是要生了!”   庄煜焦心不已:“不是还有七八日吗?”   金嬷嬷忙道:“回陛下话,怀氏夫人生产本就难以预测,早个七八日也是正常的,陛下放心,娘娘这一胎极稳,胎位又正,定会母子平安。”   “不是早产就好,不是早产就好!”庄煜看着元安紧紧皱起的蛾眉,心疼地伸手想抚平元安脸上的痛楚,但是元安看起来却越来越难受,庄煜忙问金嬷嬷:“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皇后好受些?”   金嬷嬷和方嬷嬷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摇头。   庄煜急了:“那皇后还要疼多久?”   方嬷嬷回道:“女子生产本就辛苦,娘娘这只是开始,等真的开始生产只怕要到晚上。”   庄煜倒吸一口凉气:“那皇后一整天都要这么难受?”   元安觉得肚子沉的很,一直往下坠,肚子有些麻麻的疼,背也开始发疼,但是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   “你别为难两位嬷嬷了,”元安咬着唇忍着不适道:“女子生产都要经历这一遭,嗯!”   孩子突然在肚子里翻腾了一起,元安猝不及防下惊叫出声,吓得庄煜脸都白了,紧紧搂着元安,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还是方嬷嬷提醒道:“陛下让娘娘用些膳食,走动走动,活动开了生产才能顺当。”   庄煜手忙脚乱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亲自为元安穿衣,又抱着元安用了一碗燕窝粥,又吃了几块金乳酥,然后在方嬷嬷的指导下扶着元安绕着院子慢慢散步。   太皇太后听说元安已经出红,早膳都没用就直奔含光宫,稳婆和奶娘早就找好了,稳婆是金嬷嬷从镇国公府带来的,沈明哲三个儿子都是这两个稳婆接生的,没有出过一点差错,沈家十分信任这两位稳婆,四个奶娘奶娘则是太皇太后让护国夫人精挑细选的,奶娘身体健壮,身上一丝疤痕都不能有,祖上八代都清清白白,还得是头胎生产,奶水丰沛,预备等孩子出世后,自己亲自挑合口的奶水,孩子爱喝谁的就留下谁。   许院首也匆匆忙忙赶来,诊过脉后说孩子胎位正的很,想必生产时不会太受罪,饶是如此元安也吃足了苦头。   起先是隔一个时辰阵痛一次,渐渐的阵痛越来越紧密,变成半个时辰痛一次,再后来是一刻钟痛一次,等到晚膳时间,已经是一炷香痛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的厉害,疼的元安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元安什么都吃不下,就嚷着要吃庄煜亲手做的蜂窝糕,庄煜忙将元安交给太皇太后照顾,然后以最快速度蒸了一屉蜂窝糕,元安就着蜂窝糕喝了一碗参汤,刚喝完肚子突然像是被人用刀子劈开一样。   “啊啊啊!”元安疼的打翻了参汤碗,脸上涕泗横流,站都站不稳。   “快扶元安去产房!”   众人一片慌乱,还是太皇太后沉稳些,指挥着没头苍蝇一样乱蹿的众人将元安送进产房。   产房是一早就备下的,产房里的被褥枕头都用沸水煮过的,稳婆也早已在产房等着了,凡是进入产房的人,身上都穿着纯色没有染色的棉布衣裳,所有人的衣裳也都经过高温煮过。   庄煜也要跟着进产房,却被方嬷嬷拦下了:“陛下这一身衣裳没有煮过,多多少少带着些尘土,为了娘娘安危,还请陛下在门外等候。”   “方嬷嬷说得没错,你跟着进去也没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元安强忍的剧痛,对庄煜道。   庄煜听到自己跟着进产房可能会带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忙停下了脚步,他紧紧攥着元安的手:“娘子别怕,夫君就在这里,你要是疼的厉害就喊夫君,夫君就在外面。”   元安点点头,庄煜松开元安的手,元安立马被扶进产房,小茴趁着元安羊水还未破将元安身上的衣服也换成煮过的棉布衣裳,又和方嬷嬷一起搀扶着元安在产房里慢慢走动。   庄煜几乎是趴在殿门上,听见元安时不时的喊痛声,他手指不自觉颤抖,元安喊一声他的心就跟着咯噔一声。   亥时元安的羊水便破了,阵痛也越加剧烈密集,但是孩子却生的十分不顺利,直到天边出现一线紫气,孩子也没有生下来,而元安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喊痛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庄煜在门外听不见元安的喊痛声,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就要往里闯,吓得福旺抱住庄煜的大腿:“陛下!您可不能进去,产房污秽,对您龙体有害!”   “滚!”庄煜狠狠踢开福旺,直接踹开门闯了进去。   太皇太后坐在椅子上转动着手里的念珠,丝毫没有阻拦庄煜的意思。   庄煜刚走到屏风处,就听见一声婴儿哭声,孩子出世了!   此时天边露出一线光亮,隐隐有紫气东来之象。   “恭喜娘娘!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产房里忙成一团,庄煜挤到床边刚看了元安一眼,就被金嬷嬷推了出来:“娘娘平安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陛下且先去外面等着,娘娘刚生产,您身上沾了夜里的寒气,别惊着娘娘。”   刚刚生产完的元安,一身冷汗,脸色更是白的吓人,连抬手地力气都没了,她只能虚弱的朝庄煜笑了下,示意庄煜听金嬷嬷的话。   庄煜脑中一片空白,稀里糊涂被推出产房,他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又关上的房门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孩子出生了。   庄煜心里没有一丝欢喜,他脑中只有刚刚元安脸色惨白冲他笑得模样。   他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原来生孩子竟然这么疼吗?元安那么娇弱,怎么受得住的   产房里元安浑身酸痛昏昏欲睡,等顺利娩出胞衣,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包裹好的孩子就昏睡过去了。   门外的庄煜还在心疼元安,方嬷嬷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娘娘顺利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阖宫大喜!太皇太后的心终于又放回了肚子里,她攥着手里念珠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然后笑眯眯地上前看孩子。   “玉郎你瞧瞧,你儿子!你当爹了!”   太皇太后欢喜地抱着孩子,像是抱着宝贝疙瘩一样。   庄煜却顾不上看孩子,他忙问方嬷嬷:“皇后怎么样了?朕怎么听不到皇后的声音了?”   “陛下放心,娘娘平安无事。”方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娘娘生产耗费了极大的精力,现在已经睡下了。”   庄煜这才顾得上看自己刚得的儿子,他小心翼翼从太皇太后手里接过孩子,终于有了做父亲的激动和欣喜。   他十分僵硬地将孩子抱在怀里,生怕稍稍一用力就捏疼孩子了。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丑的很,浑身红的像是在红色染料里滚了一圈,庄煜看了一眼孩子,直皱眉:“这孩子怎么皱巴巴像个猴子一样?”   太皇太后气得捶了下庄煜的肩膀:“你生出来还不如你儿子好看呢!等孩子长开就好看了。”   桂嬷嬷笑道:“小殿下日后肯定是个十分俊朗的男儿,陛下和娘娘的相貌都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小殿下必定不会差!”   庄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俊朗,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好好的闺女怎么变成儿子了?   白费了自己一夜没睡想出那么好的名字。   庄煜一撇嘴:“都说男孩子要取个贱民才好养活,我看就叫二狗吧。”   太皇太后气得倒仰,直翻白眼,孩子可能也察觉自己重女轻男的偏心父亲给自己取了个十分不靠谱的名字,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陛下,小殿下估计是饿了。”奶娘上前接过孩子:“让奴婢带小殿下去隔壁喂奶吧。”   庄煜忙将孩子交给乳娘,太皇太后和方嬷嬷桂嬷嬷也跟着去了隔壁看孩子。   庄煜则偷偷溜进了屋里,产房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因为刚生产完不敢开窗,屋里充斥着脑浓重的血腥气。   小茴和金嬷嬷看到庄煜进来,忙行礼后悄声带人出去了,产房收拾干净了,也不怕娘娘受邪了。   庄煜蹑手蹑脚摸到元安床前,元安正在昏睡,大概是生产损耗太大,元安额头上不停地出着细密的冷汗,眼睫轻颤,睡得十分不安稳。   庄煜忙握住元安的手,另一只拿起床边备好的棉布帕子擦拭着元安脸上的冷汗,心疼的越发厉害。   他握住元安的手送到嘴边轻啄一下,然后抚着元安有些凌乱的乌发轻声道:“咱们以后都不生了,再也不让你受这苦了。”   也许是感觉到夫君就在自己身边,元安渐渐舒展了紧皱的蛾眉,神色也安稳了些,嘴角也弯起一道甜蜜的弧度。   皇后诞下皇子,这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金嬷嬷最是得意,她就说郡主肚子尖尖定能生个小皇子!陛下的梦果然如她所料是反的,这下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都能放心了!   庄煜和太皇太后一拨一拨的赏赐赐了下去,宫里宫外都没落下,祖孙两人充当了回财神爷,撒出去大把赏赐眼睛都不眨一下,还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至于孩子的名字,在元安和太皇太后的极力反对下,到底还是没有用二狗这个贱名,庄煜苦思冥想一个月,终于在儿子满月宴前想好了。   琮,上古时期用作祭祀皇天后土的玉器。   众人从这个字就知道陛下对小皇子抱有何等厚望。   太皇太后则给孩子取了个乳名,满哥儿,寓意团圆美满。   满哥儿满月宴后,庄煜便开了宗祠,敬告庄家祖宗,将满哥儿记在玉碟上,满哥儿是庄煜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满哥儿满一周岁时,庄煜封了满哥儿为太子,严夫子为太子太傅,庆王为满哥儿日后的伴读。   至于满哥儿的弟妹,元安还在和庄煜商量中,她还想要个闺女,可是庄煜却迟迟不松口,夫妻俩尚在博弈中。 第149章   曹宝珠自生下来起就乐天好命, 早年曾跟着父亲东征西伐颠沛流离, 小小的一个姑娘家跟着将士们同吃同住, 有时战事吃紧,住的是草席, 吃的是又干又硬的面饼, 她也都乐呵呵的, 从不抱怨, 曹将军那些手下都很喜欢这个一笑起来就一脸喜气的小丫头,曹宝珠在军营里倒也如鱼得水。   曹宝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许是兄姐太过优秀, 父母对她便格外放纵些, 兄长伏案读书时她满军营里乱跑乱闹,姐姐跟着母亲替将士们缝补衣服时她正趴在地上斗蟋蟀, 整日里身上都脏兮兮的。   虽然父母都没有精力管教她, 但是她上有兄姐照顾, 兄长虽然总爱念叨她,得了好吃的好用的总会给她留一份, 姐姐就别说了, 曹宝珠身上一针一线都出自姐姐的手。   那时候的曹宝珠就是个疯丫头,曹将军和曹夫人都管不住她,有时候她闹腾的太厉害,曹将军总会吓唬她, 再不听话就把她扔到狼群里喂野狼!   曹宝珠从不当真, 哪有当父亲的会把自己女儿丢到山里喂狼?   后来有一次曹将军训斥她时又说了这句话, 萧津来找曹将军,正好听到这句话,萧津的表情曹宝珠记了好多年,三分悲愤三分痛恨四分伤心,那时的曹宝珠却读不懂这么复杂的神情,她只知道自己又挨了骂,正耷拉着脑袋一脸不开心。   曹将军看到军帐外的萧津脸色十分不自然,尴尬地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如果曹宝珠多念些书,她那时候肯定会想到欲盖弥彰这个词。   曹宝珠被曹将军轰了出去,路过军帐时十分乖巧地给萧津福了礼,面对主公家里的两位公子,她总是莫名发怵,尤其是这位二公子,也许是在祁州那两年她见多了二公子笑眯眯地就将那些纨绔子弟收拾了,作为不学无术的纨绔中的一员,曹宝珠十分庆幸自己是年纪小又是个姑娘,二公子没有把矛头瞄准她过,就算如此曹宝珠面对二公子时也老实的跟个鹌鹑似的。   萧津平时里眼里是瞧不见曹宝珠的,一来曹宝珠年纪小,尚在奶娃娃的范畴里,二来曹宝珠的长相只能称得上可爱,别人夸她最多的就是称赞她长得喜庆,实在入不了萧津的眼,曹宝珠心想,大抵只有沈惠那样的美人才能萧津多看一眼吧。   不过这次萧津却看了她好几眼,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一伸手把曹宝珠吓得不轻,以为萧津终于忍不住要教训她这个小纨绔了,吓得她缩着脑袋紧闭双眼不敢动弹,她都做好了被萧津一巴掌拍到地上的准备,没想到萧津只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了两声就进了军帐。   曹宝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二公子有些怪怪的,不过曹宝珠很快就把萧津抛到了脑后,有趣的事物太多了,地上蹦跶的蟋蟀,军营外小溪里的鱼,溪边树上累累的硕果,她容量有限的小脑袋瓜里实在没有功夫去想一个不太熟悉的二公子。   再后来主公入主临城称皇,她的父亲被封为大将军,但是父亲却并不开心,也许是因为主公顾念父亲多年征战落了满身旧伤,不忍心再让父亲上阵搏杀的缘故吧。   曹宝珠不喜欢临城,虽然将军府里什么都有,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就连她用来吃饭的碗都是珍品,但是曹宝珠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玩闹,因为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将军府的颜面。   曹宝珠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做到母亲口里得“举止有度”了,但是她总做不好,她不明白,不就是吃的多些,笑得大声了些,怎么就成了那些贵夫人口里的反面例子了?   与她相反,姐姐曹敏却成了贵夫人们口里大家闺秀的典范,曹宝珠也曾想像姐姐那样,让旁人一见到她就夸赞她,可是她观察了两天曹敏的行为举止后就放弃了,笑不露齿行不拂衣,喝杯茶都要分十口,曹宝珠实在做不到。   好在曹将军和曹夫人大概也知道幺女是个扶不上墙的,也不强逼她,只有兄长总是盯着她,她稍有过错便要被兄长一顿训斥,曹宝珠最怕的人就是兄长了,不过兄长也是唯一一个出门回家后会给她带好玩好吃的人,父亲和母亲更多是按照姐姐的喜好带些笔墨纸砚和首饰回来,然后分一半给曹宝珠,顺便让曹宝珠多和姐姐学学怎么当一个大家闺秀。   曹宝珠每每都吐吐舌头,转头就把父母的话抛到脑后了,笔墨纸砚她大多都压箱底,一年也用不了一支笔,那些首饰她更不常戴,戴上那些头沉的慌,走路都重心不稳,她才不戴呢!   后来曹夫人觉得这个女儿实在没救了,可巧这个时候长公主找回了走丢多年的女儿,太皇太后给新任郡主寻了两位教养嬷嬷,这可真是瞌睡送来枕头,曹夫人忙上门求了长公主,奉上束脩将曹宝珠塞到了沈家课堂上。   曹宝珠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为了上课她起的比鸡都早!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日子一去不回了呜呜呜。   好在她和元安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闺中密友,上课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难过,除了日日要见到沈惠这一点,其他都还算过得去。   后来七年里,曹宝珠还是不出众,长相比不上元安,才学比不上曹敏,那些贵夫人夸完元安夸曹敏,最后才捎带一句“曹二姑娘长得喜庆,以后定是个有福的。”   曹宝珠倒也不在乎,也从来不嫉妒好友和姐姐诶,还是终日乐呵呵的,有些好事者故意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夸元安和曹敏,想让她心里不平,她听见别人夸好友和姐姐,却比谁都高兴,弄得那些好事者忍不住在背后嘀咕,曹家二姑娘怕不是缺心眼吧?   曹宝珠想的很简单,姐姐和元安那么好,别人就该多夸夸她!   这七年里,曹宝珠和萧津越发陌生,只偶尔在宴会马会上远远见过,她只听说过奕王萧津风流不羁,但是奕王风不风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是沈惠该操心的事,她又不想嫁给奕王。   可惜老天爷就是喜欢戏弄人,沈惠汲汲营营却始终不能如愿,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奕王有什么瓜葛,却不得不嫁给奕王,当真是天意弄人。   曹宝珠不傻,她知道奕王这么风流的人不是良配,可是她别无选择,姐姐与赵郡王珠胎暗结,为了不让皇上猜忌曹家,她必须嫁给奕王,也只有她嫁给奕王姐姐才能如愿嫁给赵郡王。   圣旨和懿旨下来后,曹夫人抱着曹宝珠哭了许久,说自己对不起小女儿,曹宝珠却没多大的感觉,反正嫁谁不都是嫁,有什么区别吗?   至少奕王只在外风流,王府里却还算清静,就算她嫁过去不得奕王喜欢,大不了各过各的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奕王却好像还算满意自己这个未婚妻,很快就断了外面的红颜知己,终日往曹家跑,熙春楼新出的点心,路边的糖人,只要他觉得有意思的都会送到曹宝珠手里,还经常来曹家接她出去游玩,那段时间曹宝珠有些晕晕乎乎,经常半夜惊醒掐自己的脸,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吧,立志要娶大尧第二美人的奕王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后来元安为了躲避虞国的求亲去了淮阳郡,沈惠又与奕王有了瓜葛,当她得知皇后懿旨,将沈惠指给奕王为侧妃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果然如此!”,这不是早晚的事吗?风流满临城的奕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如果奕王没有对曹宝珠那么好,曹宝珠会很坦然地接受婚后奕王妻妾成群,可是享受过被捧在手心里的滋味,再被重重摔到地上,那滋味就不好受了。   曹宝珠没有伤心多久,奕王便趁夜翻了曹家的墙头溜进她的闺房里,拉着她的手发誓他心里只有她一人,沈惠一事是迫不得已,他让曹宝珠一定要相信她。   曹宝珠就这么相信他了,婚后一月沈惠入门她都相信萧津心里只有她一人。   萧津果然没有骗她,沈惠进门后就如同摆设一般,萧津好吃好喝养着她,但是从来不去看她,沈惠给他送点心送香囊还会被他呵斥不安分。   几次下来曹宝珠都有些可怜沈惠了,不过可怜归可怜,她可没大方到把自己夫君让出去。   等她生下女儿,萧津更是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一回府就守着她们母女,太子登基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求皇兄封了女儿为郡主。   后来他们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本来对她有些不满的婆母一见到她就喜笑颜开,简直把她当成了老萧家的功臣了。   夫妻情深,祖婆母和婆母仁善,膝下又儿女成群,曹宝珠觉得当年那些贵夫人说得不错,她果然是有福气的。   只是偶尔曹宝珠也会觉得遗憾,若是姐姐还在元安也没有远嫁该多好,她们可以领着儿女春日踏青,秋日登高,冬日赏雪,那该有多快活!   “宝珠!”萧津一声吼叫打断了曹宝珠的回忆,曹宝珠忙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虎头帽,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问道:“又怎么了?”   “闺女又要哭了!你快来看看!”   萧津抱着才三个多月的小闺女,小闺女嘴巴瘪着要哭不哭,萧津像抱着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急得团团转。   “小孩子哭不是很正常,都第四个了你还这么大惊小怪!”   曹宝珠熟练地接过孩子柔声哄着,小闺女咂吧咂吧嘴又睡了过去,曹宝珠把小闺女放在摇床上,吩咐乳娘好生看着,然后拉着萧津出去。   “你别总来招惹她,好不容易安分一会,闹醒了又要哭了。”   新得的这个小闺女让曹宝珠和萧津头疼不已,哭起来没完没了还中气十足,半个王府都能听见,曹宝珠一听她哭就头疼。   “我这不是不放心娇娇吗?”   娇娇是萧津给小闺女起的乳名,长女乳名唤作姣姣,曹宝珠也不知道萧津是怎么想的,给两个女儿取个那么相似的乳名,也不怕叫错了,萧津却振振有词,说姣姣和娇娇一听就知道是姐妹俩。   “你又在绣虎头帽?”萧津拿起桌上绣了一半的虎头帽,由衷夸赞道:“绣的越发好了。”   荷香低着头欲言又止,难道王爷看不见虎须都快歪到虎头上了吗?   曹宝珠也觉得自己绣工大有长进,洋洋得意道:“这不是元安又有了身孕,我也不会其他的,再绣绣几个虎头帽让金嬷嬷捎给她。”   萧津笑道:“元安这一胎生下来后也有四个孩子了吧?也不知道这次元安能不能如愿得个闺女。”   曹宝珠叹了口气:“上回金嬷嬷从舜国回来后说元安一看生的又是个儿子,哭得眼都肿了,这都三个儿子了,就是没个闺女。”   萧津搂着曹宝珠得意道:“还是娘子厉害,儿子闺女换着生,谁不说羡慕咱家儿女成群!”   曹宝珠也骄傲地挺了挺胸脯,然后拿起虎头帽继续绣着:“希望元安这次能得偿所愿吧。” 第150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熏笼坐到明。   大虞最受宠的贵妃失宠了, 太子六岁生辰那日,贵妃当众拒了皇后凤印,丝毫没有给虞皇留情面, 虞皇大怒拂袖而去, 自从以后便竖了未央宫的路,再也没有留宿未央宫过。   大虞的世家贵族蠢蠢欲动, 贵妃是后宫唯一的妃嫔,贵妃失宠了, 那皇上是不是要纳新的妃子了   果然三个月后, 虞皇下旨选秀, 一口气挑中了二十多位秀女充实后宫,这些秀女皆是秀外慧中的名门贵女, 比之平民出生的贵妃,身份不知道高了多少。   入选的二十多位秀女被统一安置在储秀宫,只等着皇上定下位分,她们便是名副其实的后妃了。   谁知道在这最后的关口,皇上突然下旨,这些秀女的位分皆由贵妃定,贵妃说她们是什么位分她们就是什么位分,偏偏贵妃又对外称病, 连秀女殿选都没有露面, 贵妃病一日不好, 众秀女便一日没有位分, 怎么不着急?   “咳咳!”   未央宫里,身着九鸾锦衣的女子正伏案翻着案上的名册,伴随着阵阵咳嗽声用笔在名册上圈圈点点。   这位女子容貌倾城,肌肤似冰雪,身姿妙曼胜过神仙妃子,云鬓轻拢起,发髻上簪着一副光彩夺目的孔雀尾冠。   这位便是虞皇后宫唯一的妃嫔,穆贵妃,她手里的正是储秀宫里二十三位秀女的名册。   “咳咳……”   轻云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也是穆贵妃最信任的宫人,她正挽着衣袖研磨,听见几乎没有停歇的咳嗽声,忙放下墨锭轻轻拍着穆贵妃的后背,眉头微皱劝道:“您身子弱还是歇会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穆贵妃却摇摇头,翻过一页继续看着下一页秀女名册:“陛下还等着新宠侍寝,我还是尽快把她们的位分定下,这样内务府才好安排她们侍寝。”   轻云十分不解:“娘娘您何必这么和陛下怄气,陛下这分明是在和你赌气,只要您接了凤印入主中宫为后,陛下肯定会回心转意。”   穆贵妃没有回答,只默默翻着名册,轻云拿穆贵妃没有办法,只能默默研磨,心里却叹了几十口气了,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只要点头,主子就是大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偏偏主子不稀罕,宁可拼着与皇上离心也要抗旨拒绝后位。   轻云伺候穆贵妃整整十年,当初陛下替先皇去尧国接新后,没想到新后刚过两国边线,先皇便崩了,新后也是个贞烈之人,直接一杯毒酒殉了先皇,陛下替父迎亲没有接回后娘却带回一个农家女,听说是陛下偶然在路上看到穆贵妃,顿时惊为天人,直接将穆贵妃带回了皇宫,轻云就是这个时候被指到穆贵妃身边的。   国丧一过虞皇就要立穆贵妃为后,可惜受到了世家贵族满朝文武强烈反对,最后虞皇只好妥协,先封为贵妃,等贵妃诞下皇子后在说立后的事。   穆贵妃体弱,轻云印象很深刻,穆贵妃入宫头一年日日缠绵病榻,手不离汤药,甚至几次命悬一线,好在贵妃命大都挺了过来,后又调养两年才有了身孕,贵妃也有福气,一举得男,虞皇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众人都说虞皇是为自己有了儿子而开心,轻云却知道虞皇其实是为能立穆贵妃为后而高兴。   可惜事与愿违,虞皇好不容易说服了世家和百官,穆贵妃却不愿意了。   自从小殿下出生,虞皇几乎每个月都要提一次立后的事,每次都被穆贵妃拒绝了,直到小殿下六岁生辰宴上,在穆贵妃又一次推开虞皇亲手送来的凤印后,虞皇终于爆发了。   轻云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抗拒当皇后,后宫的女人哪有不想当皇后的?怎么自家主子就这么与众不同,宁可得罪皇上失宠也不肯当皇后?   轻云有些着急,她去储秀宫打探过消息,那群秀女里有个极为出众的,容颜瑰丽才名远扬,还是孟丞相的幼女,身份也贵重,她一旦成为妃嫔,势必会成为自家主子最大的威胁,偏偏主子没有一点危机感,甚至还把孟秀女定了正四品婕妤的位分,其他的秀女都是六品七品的位分,偏偏这位孟秀女一枝独秀,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注意到她吗?   轻云忍不住提醒穆贵妃:“娘娘,这位孟秀女的位分是不是太高了?”   穆贵妃却道:“孟秀女出生高贵,长得也明艳动人,又素有才名,我还觉得婕妤之位委屈她了。好了,秀女们的位分都拟好了,你送去给陛下过目吧。”   轻云接过名册,磨磨蹭蹭不肯走,穆贵妃催了她好几声,她才不情不愿地将名册送到金龙殿。   轻云觉得现在气氛怪的很,虞皇浏览一遍穆贵妃拟好的位分,非但没有赞叹穆贵妃贤惠大方,反而脸色阴沉,若是穆贵妃此时在虞皇面前,只怕虞皇生吃了穆贵妃的心都有。   “陛下,可是名册有何不妥?”轻云犹豫半天,咬咬牙大着胆子问道。   “好!”虞皇突然叫好,甚至还重重拍了下手掌:“贵妃果然贤惠!”   虞皇夸了穆贵妃,可是轻云却觉得皇上话说得咬牙切齿,十分不走心的夸赞……   半个时辰后,轻云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听着殿内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准确来说是虞皇单方面和穆贵妃争吵,从虞皇摔门闯入将名册砸在穆贵妃面前开始,轻云就知道事情要遭。   “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当我的皇后?”   “你还真是大方,四品婕妤说给就给了!”   “我就知道你早就厌烦我了,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纳上几十个嫔妃最好一辈子别来烦你?”   轻云听了几耳朵,突然被虞皇的贴身近卫拖了出去,后面就没有听见了。   拓跋衍脸阴沉的骇人,仪嘉却丝毫不怵,她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拓跋衍,等拓跋衍将满肚子的抱怨和委屈都倒干净后,她才道:“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入主中宫?”   拓跋衍一怔,仪嘉继续道:“若是尧国的仪嘉郡主,你该唤我一声母后才是,你该恭恭敬敬将我请入寿康宫,等到百年后将我与你父皇合葬,若是农家女穆绾绾……”仪嘉苦笑一声:“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穆绾绾?”   “拓跋衍……”仪嘉叹息道:“我怕以穆绾绾的身份成为你的妻子,世上就再也没有仪嘉了,我宁可当个身世不明不白的贵妃,至少等我死后,我还是仪嘉,而不是莫须有的穆绾绾,我怕顶着穆绾绾的身份,死后我父皇和母后会不认我,我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结果却连本名都留不住,若是成了皇后,穆绾绾这个名字就要载入史册,供奉在宗祠受后世子孙祭拜,世上就真的没有仪嘉了。”   拓跋衍眼中的悔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是他亲手把仪嘉变成先皇的皇后,他如今想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穆氏仪嘉是他的妻子也来不及了,先嫁父后嫁子,如此违背伦理纲常,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仪嘉。   “对不起……”   仪嘉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激动,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拓跋衍却早已万箭攒心,他一念之差,他心爱的女人一辈子都不能以本名站在他身边。   轻云不知道皇上和穆贵妃后来又说了什么,只知道虞皇离开未央宫时神色十分复杂,好像十分愧疚的样子,翌日虞皇下旨将所有秀女遣返回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立后一事,不过在轻云看来,自家主子与皇后也就差个名分罢了。   虞皇在位时,终身未曾立后,后宫中除了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贵妃,再无二色,虞皇与舜皇一样被后世所津津乐道,这来两位同时代的皇帝都是难得一见的情种,一辈子只钟情一位女子。   这些都是后事了,此时的拓跋衍却开始执着于保养身子,不为其他,他怕若是自己死在仪嘉前头,仪嘉真能做出把自己埋在先皇陵寝里的举动,以防万一,他觉得自己还是死在仪嘉后头,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与仪嘉死同穴,生生世世不分离。   后来拓跋衍果然熬过了仪嘉,仪嘉死后一年他才闭眼,因为仪嘉不愿为后,便也没有资格入宗祠受供奉,拓跋衍干脆把自己的灵位也撤出了宗祠,只在两人的陵寝中立了牌位,牌位上刻着“贤伉俪拓跋衍穆氏仪嘉之墓”,这块牌位是拓跋衍在仪嘉死后亲手雕刻的,就立在两人主棺前,除了新皇,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块牌位。 第151章   五黄六月, 正是一年中最热燥的时候, 骄阳似火恨不得烤干大地上每一丝水气,定光湖里满池的荷叶耷拉在湖面上,本来翠绿的叶面被烈日烤的微微卷曲。   蛮蛮呆呆地站在灼人的烈日下, 周围热得放佛蒸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汗如雨下,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脖颈和脸颊上, 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是蛮蛮却觉得一股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脚底蹿到头顶。   她耳边一片嗡鸣, 在她旁边跪倒了一片宫人内监, 每个人都痛哭流涕, 每张脸都悲痛万分,蛮蛮却像听不见他们的哭声, 她脸上一片空白,明明无悲无喜,却无端让人觉得她已经悲痛到了极点。   “郡主!太上皇还等着见您最后一面,您……”   蛮蛮呆滞的目光挪到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素雪身上,身体突然晃了一下,摇摇欲坠站不稳,素雪忙扶了蛮蛮一把。   “祖父……”   蛮蛮手里死死捏着刚从大都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平安符已经被蛮蛮手里的汗湿透了。   “郡主……”素雪声音轻颤, 手也在发抖, 太上皇最疼爱郡主, 郡主也最孝顺太上皇, 太上皇病后郡主隔三差五就去灵隐寺求平安符,甚至还用自己的血掺在墨里,亲手抄了九九八十一卷经书供在佛前,只求太上皇能早日康复,可是天不遂人愿,太上皇不但没有好转,病情还日益严重,最近这段时日太上皇都在昏睡中度过的。   今日蛮蛮又去供奉血经,求了新的平安符,没想到刚入宫就听到噩耗,太上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强撑着一口气等蛮蛮回来。   蛮蛮突然提起裙摆往含光宫狂奔,手里还紧攥着平安符。   诸天神佛在上,信女庄长乐愿以二十年阳寿换信女祖父度过此次难关,求求你们了!   “祖父!”   大舜历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此时正满面死气靠在床头,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朝自己奔来,扑倒在自己床边泣不成声。   “蛮蛮来了……”太上皇灰败的脸突然浮上一层红润,整个人突然精力充沛。   偌大的寝殿里此时挤满了人,太上皇的四个儿子和儿媳都强忍了眼泪,十三个孙子却和蛮蛮一样泪流满面,另有太上皇最信任的庆亲王携着家眷也守在一旁,皆是悲痛欲绝。   众人见太上皇脸色好转,心里却愈发悲痛,太上皇这是回光返照,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上皇抬起手放在扶被痛哭的蛮蛮头上,眼睛却看向寝殿里的其他人。   太上皇的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红着眼上前询问:“父亲有什么心愿未了,只管吩咐儿子们,儿子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父亲办好!”   太上皇欣慰地点点头:“为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不用为父操心,为父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是为父要去见你们母亲了,有些话要嘱咐你们,不然等见了你们母亲,她又要说我不关心孩子们了。”   荣王、明王和寿王强忍着哽咽上前两步,太上皇感慨地看着儿子们鬓角渐渐显出的霜色,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   “老大,”太上皇看着当今圣上:“你是长子,最为稳重,把大舜江山交给你为父放心,你要时刻谨记你是大舜的君主,大舜百姓福祉皆系于你身,你务必要克己勤勉,勤于政务,莫忘了当初为父和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   皇帝跪在地上忍悲应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儿子定会励精图治,不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教导!”   太上皇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皇帝,眼中都是骄傲,庄琮与他相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闭上眼也能安心了。   “老二,”太上皇又看向荣王:“你性子莽直,容易冲动,你母亲说了你一辈子,你也改不过来,日后要多听你兄长的劝告,可知道?”   “儿子知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听兄长的话。”   太上皇点点头,又看向明王:“老三仁厚,只是有时候性子过于软和了些,好在你虽然仁善但是却能分得清是非,为父对你最放心。”   明王跪在荣王身旁,伏地痛哭不已。   最后太上皇将视线放在寿王身上,不等太上皇说话,寿王先扑通一声跪下大哭:“父亲,儿子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尽孝,儿子 不孝,儿子悔啊!”   太上皇看到这个最不靠谱的幺子,心里习惯性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为父知道你生性不羁,喜欢在外游荡,只是你也要顾及蛮蛮,你就她一个独女,你一甩衣袖带着媳妇出门游玩,可想过蛮蛮的心情?为父如今最后在说一次,你们夫妻俩务必要在大都待到蛮蛮出嫁,否则日后你别来见为父和你母亲。”   寿王出生时体弱多病,他又是幺子,太上皇和太后难免宠溺了些,寿王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爱好就是到处游玩,太后想着他在外游玩也能强身健体,便由着他,太后也没想到自己一时放纵让寿王养成了闲不住的性子,寿王妃的性情又与他相投,夫妻俩在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一个月就浑身难受,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管,丢给皇上皇后抚养,夫妻俩无牵无挂地到处跑。   寿王和寿王妃指天发誓:“儿子儿媳日后一定留在大都陪着蛮蛮!”   蛮蛮从小被养在宫里,一年都未必能与父母见上一面,自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她如今满心都是祈求神迹降临让祖父安然无恙。   太上皇又一一叮嘱孙子们,最后才轻轻拍了下蛮蛮的脑袋,蛮蛮抬起头,水盈盈的秋眸肿成了核桃,白嫩的脸蛋也糊满了眼泪,太上皇慈爱地擦拭掉蛮蛮脸上的眼泪,心疼不已:“蛮蛮乖,听祖父的话,莫哭了。”   蛮蛮胡乱抹了下脸,然后一扬嘴角乖巧道:“蛮蛮听祖父的话,蛮蛮不哭了。”只是脸上的笑却比哭还要让人难过。   太上皇叹了口,对众人道:“朕有十三个孙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孙女,朕平日里疼她唯恐不够,可惜朕不能亲看着蛮蛮嫁人了。”   皇帝心领神会,忙道:“父亲放心,蛮蛮从小在儿子身边长大,又是儿子的亲侄女,儿子一定会为蛮蛮寻一个如意郎君,保护蛮蛮一辈子。”   蛮蛮刚忍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祖父!蛮蛮不要嫁人,蛮蛮要陪着祖父一辈子!”   太上皇脸上没有一丝面对死亡应该有的恐惧,反而有一丝解脱,他微微一笑:“可是祖父要去陪你祖母了,祖父已经让你祖母等了三年了,再等下去你祖母又要生祖父的气了。”   蛮蛮捂着脸嚎啕大哭,肩膀因为悲痛而剧烈颤抖。   太上皇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脸上的红润迅速褪下,众人心知,太上皇大限已到。   太上皇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儿孙道:“我死后,不要给我穿什么龙袍,元安不喜欢,她喜欢我穿白衣,你们别弄错了,元安见到我穿白衣一高兴就不气我这么晚才去找她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皆痛哭出声,皇帝一边哭一边点头应下太上皇最后的嘱咐。   太上皇满意地笑了,艰难的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缺了一块的木牌,将木牌贴在胸口,眼神越来越涣散,口里喃喃道:“元安,为夫来……”   话未说完,太上皇便闭上了眼,溘然长逝。   蛮蛮攥着太上皇的手哭得死去活来,被同样悲痛欲绝的寿王和寿王妃强行拉到一边,皇上颤抖着手将一片洁白的羽毛放在太上皇鼻下,羽毛纹丝未动,皇上跪倒在地,赤目含泪高声道:“太上皇崩了!”   宫里宫外顿时爆发出阵阵哀哀欲绝的哭声,太上皇在位四十五年,知人善任,仁厚节俭,爱民如子,将大舜治理的民富国强,深受百姓爱戴,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传出宫外,百信们纷纷自发聚集在南门,缅怀这位英明的君主。   太上皇一生柔德安众,宽乐令终,柔德教众,政刑不扰,纲纪肃布,厚德安众,故皇上和礼部商议后将太上皇的谥号定为靖,与静安皇后合葬昭陵,靖帝下葬时未着龙袍,而是按照靖帝的遗嘱身着一身白色锦衣,与静安皇后合葬一棺,无独有偶,三年前静安皇后殁时,也留下遗命,不着凤袍,而是穿着一身红衣下葬,头上也没有戴凤冠,而是戴着一支殷红如血的红玉梅花钗。   国丧过后,众人悲痛的心情也慢慢平复,无论是皇室还是普通百姓,日子还得按部就班的过,唯独寿王夫妇却还是日日往宫里跑,不过与前些日子不同为靖帝守灵不同,他们现在却是想来接蛮蛮回王府。   寿王和寿王妃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目光时不时看向殿外,皇后看见他们期待中带着小心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早些时候干嘛去了?现在知道要弥补蛮蛮了?”   寿王陪着笑脸道:“皇嫂,从前是 我们夫妻糊涂,我们现在就想好好补偿蛮蛮。”   “啪!”皇上重重将茶盏放在茶盘上:“蛮蛮还没断奶你们就把她扔进了宫里,然后自己出去逍遥自在了,蛮蛮在宫里住了十二年,我和你嫂子也早就把蛮蛮当成了亲女儿,日后蛮蛮就从我们身边出嫁,不劳你们费心。”   寿王妃一脸尴尬,她推了下寿王,寿王一脸羞愧:“大哥我们真的知错了,蛮蛮若是不肯回王府我也不强求,只希望蛮蛮能见见我们,我们毕竟是她父母。”   皇上指着寿王怒道:“你现在知道你们是蛮蛮父母了?蛮蛮三岁那年高烧不退,一边哭一边要父亲母亲时你们在哪?你们在江南采莲!蛮蛮五岁时落水受惊,你们不等蛮蛮苏醒就跑去了北疆爬雪山,你现在知道你是蛮蛮父亲了?!”   皇后抿了口茶水,目光凉凉地看着寿王夫妻俩,庄家五辈子就出蛮蛮一个闺女,老庄家除了寿王夫妻谁不把蛮蛮捧在手心里疼爱?可偏偏寿王夫妻又是蛮蛮父母,想到蛮蛮年幼时天天眼巴巴盼着父母能想起来回来看看她的小可怜样,皇后的心就抽着疼,她这辈子就想要个女儿,可偏偏她没有女儿命,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过,蛮蛮若是她女儿就好了,她肯定舍不得蛮蛮受一点委屈。   “蛮蛮不愿见你们都是你们自己造的孽!你俩给朕滚回寿王府,什么时候蛮蛮肯见你们了你们再来,省的朕看见你俩就来气!”   寿王灰溜溜地带着寿王妃回府,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我去看看蛮蛮。”   蛮蛮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素雪在一旁摇着扇子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蛮蛮眼睫轻颤,轻声道。   素雪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郡主真的不见王爷和王妃吗?”   蛮蛮睁开眼,明明是十分清澈的眸子,却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饶是素雪跟着蛮蛮七年,乍看到蛮蛮的眼眸也忍不住看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她慌张低下头,心口砰砰直跳,郡主才十三岁就这么摄人心魄,再过两年还得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见,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就算见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蛮蛮低头绞着手指,嘴噘的都能挂油瓶了。   素雪轻轻叹了口气,她和蛮蛮一起长大,最清楚早年蛮蛮是如何期盼着能见寿王和寿王妃一眼,只是后来失望多了,蛮蛮也就不愿意再期待了,素雪对寿王和寿王妃十分怨念,郡主这么聪明漂亮,上到陛下和庆亲王,下到十三位小殿下,谁不喜欢郡主?怎么寿王和寿王妃当父母的反而像是心里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蛮蛮自己也不明白,她从小可谓人见人爱,可偏偏自己亲生父母不喜欢自己,一年也见不到他们一次,蛮蛮时常想是不是自己没有父母缘?   不过好在大伯父和大伯父待她像是亲女儿一样疼爱,祖父和祖母更是把她当成眼珠子心尖子一样爱,哥哥们虽然总是欺负她,比如抢她点心扯她头上的珠花,可是每次她不开心时,哥哥们总会搜罗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逗她开心。   廊下那个只会喊“小十四真漂亮!”的笨八哥是大哥哥送来的,院子里水缸里绿毛龟是二哥哥送来的,架子上会自己转动的盒子是三哥哥淘来的,还有软榻旁的九连环,桌上的芭蕉叶冻茶盏等等,都是哥哥们送给她的。   疼爱蛮蛮的人很多,少两个人的疼爱对蛮蛮来说不打紧,蛮蛮时常想,既然父母不疼她,她也不要喜欢他们。   只是这三年,祖母和祖父先后逝世,最疼爱蛮蛮的两个人都不在这世上了,让蛮蛮十分难过,这个时候寿王和寿王妃突然幡然悔悟要弥补蛮蛮,蛮蛮其实很紧张,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陌生的父母,干脆就躲着不见他们。   蛮蛮撑着脑袋坐在窗边,看着身旁的琉璃花盆,琉璃花盆里除了一抔黑土再无其他,蛮蛮噘着嘴敲着花盆边缘,听着清脆的敲击声不高兴嘀咕一句:“拓跋锋这个大骗子,说你会在第一场雪落时时开花,我都养你一年半了,连芽都没发,就知道骗人,等下次他再来,我一定要把你还给他!”   “也不知道拓跋锋什么时候会再来……”   许久之后,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无名花,你说我要不要见父亲和母亲?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想他们的,就一点点,”蛮蛮用手比划了针尖差不大的空隙,“要不下次他们再进宫我就去见见他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