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执手温酒 整理 ================= 书名:躺赢江山 作者:凤久安 文案 宫女,公主,皇帝。 实现了命运三连跳后,阿兰看着窗外江山:朕乃明君,江山,是百姓的。 看着身边的公子,小声说:朕也是昏君,莲华公子,我的。 女主命带金手指,男主味正撩人。 落魄公主与风清道骨病美男不得不说的故事。 *总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会眼蒙白绫,衣袂飘飘,带着万里江山,温柔地,砸在我身上* 平权架空系列开端文,女主遇到男主后一路开挂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主角:萧兰卿,步莲华 ┃ 配角:苏北湘,楼玉,江宁,万月霜 ┃ 其它:养成,开挂 ================= 第1章 饿其体肤(一) 命像喜怒无常的孩子,这一刻和风细雨对人笑,下一刻雷电冰霜狠狠朝人脸上拍。 当嬷嬷的绣花瓷底鞋故意从阿兰手上踩过时,阿兰咬紧牙,低头深深抽了口气,默默受了。 就知道会这样。自她清早吃了顿有三滴菜油的饱饭,感受了命运一大早送她的和风细雨后,她就明白接下来一定会有雷电冰霜。 现下,被嬷嬷踩手这点雷电冰霜,恰巧和她早上吃的三滴菜油饱饭的和风细雨相抵。 阿兰形状漂亮的含水目闭了片刻,心中悄悄翻了个白眼,继续跪在金雀宫前擦拭玉阶。 命让她尝了甜头,就必会在不久后给她苦痛。 七年前,她和养母刚攒够开豆腐铺的钱,养母就撒手人寰,攒的那点钱换成了白纸币,漫天一洒就没了,她不得不再次拿起破碗讨饭。 五年前,她被牙婆拐骗,卖给相府小姐做丫鬟,虽然能吃口饱饭,但相府中伺候小姐的奶娘一肚子坏水,天天支使她做粗活。 半年前,她跟着受封贵人的相府小姐沈莺儿进宫,刚脱离恶奶娘,又落入恶嬷嬷手中,这嬷嬷比奶娘还要心毒手辣,除去踩手掐肉,每日还会撺掇沈莺儿打骂宫女。 阿兰在这种命运福祸一定相抵的公平下,日子过得挺苦。然适逢乱世,在这个达官显贵们都保不住脑袋的特殊时期,她一个孤女能活蹦乱跳长到十七岁已属幸运。 莺贵人满身绫罗珠宝,奉旨前去见驾,看到嬷嬷踩阿兰,她轻甩手中的丝帕,掩嘴娇滴滴道:“谁让她到殿前来的?大早上瞧见这张烂脸真晦气。” 嬷嬷搀扶着莺贵人悠悠走下台阶,笑道:“娘娘慢点。”这边又转头恶骂道:“不长眼也就算了,耳朵也是聋的吗?谁让你这时候到娘娘脸前碍眼的?哪哪都是你!莫不是也生了不该有的心,妄想踩着娘娘攀皇上的龙床?” 沈莺儿嗤笑一声,翻着白眼,娇声道:“她?别人也就算了,她脸上那么大一块烂胎记,又是个乞丐出身的下贱胚子,若不是我娘发善心买了她,给她碗饭吃,恐怕她这样的连卖身都没人稀罕要。还想爬龙床?也配!” 沈莺儿鞋头上的珠花颤着,踩着阿兰的手,说道:“阿兰,心高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你啊,生来就是下贱人,不是我带你进宫,你连金雀宫给我舔鞋的福分都轮不上。” 阿兰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坚定。 沈莺儿收回脚,端出娘娘姿态上了辇,嬷嬷得意洋洋道:“皇上得了玄黄弓,龙颜大悦,只传了娘娘侍候,娘娘可要抓住机会莫让其他狐媚子得势。” 沈莺儿懒倚辇轿,轿笑道:“凭她们,论家世论样貌,哪一样比得上我?那些蠢货花样再多,皇上也只是一时兴起,皇上最离不开的人,是我。” 她又看了一眼阿兰,说道:“今日我心情好,饶你一命,下次再来碍眼,就拿你来喂我的白虎,还不快滚!” 车辇远去,金雀宫恢复平静,阿兰揉着手,看着自己映在玉阶上的影子,摸了摸脸上的一大块红色胎记,又抬头望了望蓝天。 没有下次了,今天她就离开,出了宫,才有活路! 她定下心,见四周无人注意,偷溜出金雀宫,狂奔到内监们休憩的掖庭宫,找到了负责采买的太监小乐子。 “我让你准备的衣裳牌子呢?” 小乐子惊:“你真要出宫?外面兵荒马乱,大爷爷也死了,之前一起讨饭还活着的可都在这宫里头,你要是出了宫能去哪?” 这些阿兰没想好,装硬气道:“你别管,大不了我去北朝。” “北朝?!你是有多想不开?等到冬天,北朝天寒地冻,饿不死也要被冻死,待在南都不好吗?我们都在宫里,莺贵人也就稍微坏一点,又不是没活路了,为何要出去?” 阿兰斩钉截铁道:“再这般待着,她就要拿我喂老虎了。快拿衣服,我今天一定要走。” 从平日宫女们的闲聊中,她隐约琢磨出北朝比南朝好。南都的好多人已举家迁到北朝去了,包括乞丐。乞丐通常会待在温暖的南边,不会到有严冬的北边。所以,如果连乞丐都朝北边去的话,北朝一定比南朝的活路多。 她现在只要活路,一条能让她活得更容易些,不必挨打受骂的活路。 当初一同讨饭时,阿兰是小乞丐中最有主意的小老大。她如此坚决的要离宫,小乐子也不再多舌,把准备好的太监服给她,自觉背过身子,问道:“那……阿兰,你还回来吗?南都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我们也都在这里……” 阿兰摩挲着脖子前挂着的一块刻着兰字和生辰年月的木牌,像是生气,沉声道:“不回。十七年了,仍旧没人寻我,我早不抱希望,还回来等什么?从现在起,我要为自己活。听说北朝开女风,活路多,我说不定能在北边闯出名堂。” 养母教她识过几个字,她还会算账,到了北朝,她或许真的能找出一条比乞丐和宫女好一些的活路。 阿兰换好衣服,拿起桌上的半片镜子。 镜中人两道弯眉,一双清澈含水眸,嘴角天生似笑微扬,白皙的脸被一大块红胎记覆盖。 这红胎记是她八岁时养母画给她的乱世保命胎记,蘸了醋才能擦掉。画上后,骚扰她的地痞流氓果然少了许多。现在这块红胎记的颜色已淡了许多,指不定哪天胎记就脱落了,到那时,她不是被莺贵人打死,也要被狗皇帝捉去糟蹋。 阿兰扣好镜子,戴上帽子,半滴泪没有,只拍了拍眼含泪花的小乐子肩膀:“后会有期,我不会忘了你和大家的。” 她走出掖庭宫,再次望向蓝天。命反复无常的折腾着,不停地回到起点,清零重来。 她又和从前一样,身上除了一块可能是爹娘留下的写着兰字和生辰年月的木牌外,再无其他。 要从龙泉宫北门出宫,必经之地是北边一片废弃的冷宫,阴气颇重,就算是正午,也无人来。 阿兰踏上荒芜的小径,一路走来,果真没遇上人,刚要松了口气,就听前方拐角处忽然传来她熟悉的娇嗔:“皇上,莺儿怕嘛……” 这娇滴滴的撒娇声近在咫尺,阿兰头皮一麻,冷汗直落。 沈莺儿?她不是去侍驾了吗! 娇声过后,便是一声狂笑:“有朕的龙气罩着,美人还怕什么?朕给美人开玄黄弓,让美人开开眼。得玄黄弓者得天下,朕得此弓,必将收复北朝,一统十三州!” 沈莺儿娇笑起来。 狗皇帝竟然也在!阿兰后悔不已,没想到狗皇帝如此变态,带着沈莺儿来此处‘侍驾’。 她轻手轻脚后退,打算悄悄溜走,不料,一阵嗡鸣声过后,老皇帝射出的羽箭软绵绵擦过她的帽子掉在地上,小风一吹,咕噜噜滚落回她脚边。 阿兰差点笑出声,没想到狗皇帝的箭法这么烂。 显然,皇帝也知道自己露了一手烂箭法,声音立刻阴沉下来:“贱人,去把箭拿回来。” 阿兰以为在叫自己,惊吓抬头,却见沈莺儿苍白着脸,提着裙角,慌张跑来拾箭。 高兴时是美人,不高兴时是贱人,阿兰深深同情起沈莺儿。 沈莺儿本就慌张,拐过弯见到这边立着一人,顿时尖叫起来。 皇帝大骂:“贱人,你叫唤什么!” 沈莺儿眼睛瞪的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身太监服的阿兰。 阿兰抬起手指刚要比个噤声,就见沈莺儿小跑着折返回去,扑到老皇帝怀抱中娇声道:“莺儿可不是故意失仪,是个太监鬼鬼祟祟在树后面偷看莺儿,吓坏莺儿了……” 来不及跑了!本阿兰气结,去你娘的沈莺儿! “狗奴才呢?给朕死来!” 躲不过了,阿兰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一边垂首走去,乖顺地跪伏在地。 皇帝斜卧在石椅上,沈莺儿软在他怀中,从石桌上的厚底镶金琉璃果盘中摘了颗葡萄,娇唇咬开喂给皇帝。 “朕早说了让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滚走不必伺候。扰了朕的雅兴,你想怎么死?!” 沈莺儿轿笑道:“皇上,砍了她脑袋,让她喂我的白虎。” 阿兰偷偷看向石桌上的琉璃果盘,手慢慢握了起来。 皇帝低头去吃沈莺儿喂来的葡萄,眼珠一转,忽然发现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太监的身形极为曼妙,露出的半截颈子白皙光洁。他恍然大悟,□□两声,当下扔了玄黄弓,推开沈莺儿,一把拽过小太监。 手中的腕子又白又柔,一摸就知是女人的。 皇帝邪笑道:“这腕子喂老虎可就可惜了……” 小太监慌忙挣开他,退后几步,手撑在石桌上,紧紧抿着嘴低着头,下巴的弧线倔强的紧绷着,未发一语。 皇帝看着她白皙圆润的下巴,动了动喉头,当下伸手要去捏阿兰的下巴,他调笑道:“这般变着花样来投怀送抱,朕如何不成全?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沈莺儿怔愣过后,先是气愤后想起阿兰的脸,又放下心来,娇哼一声:“皇上可别理她!她是个丑八怪!” 阿兰猛然抬起头,趁皇帝被她脸上狰狞的红胎记吓愣,高高举起手中的果盘,重重砸在了皇帝脑袋上。 “狗皇帝,去死!” 无防备的皇帝四仰八叉瘫软下去,沈莺儿刚要尖叫,阿兰抱着果盘橫扫,咣当一声,重重抡昏了沈莺儿:“谁稀罕当娘娘,呸!” 见皇帝和沈莺儿双双软倒,阿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笑的像个地痞无赖,她默念几个一起长大入宫的好姐妹名字,道:“众位姐妹好眠,阿兰今日也算替你们报仇除害了!” 阿兰刚放下果盘,就听到身后远远传来大太监的问安声:“皇上,时辰到了,传膳吗?” 完了,伺候皇帝的人一来,她就没办法全身而退了。阿兰一颗心狂跳不安,退后几步,被掉在地上的玄黄弓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玄黄弓转了几转,停在她手边,她来不及多想,顾不上摔疼的膝盖,一把抓起玄黄弓,支撑着自己爬起来,朝冷宫深处玩命狂奔。 “我拿这玩意做什么?”阿兰看着手中的玄黄弓,一边跑,一边捶脑袋。 不一会儿,太监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冷宫,阿兰捂着耳朵,拐入阴暗幽深的废宫殿,念念叨叨:“今天这霉大了点,砸死了狗皇帝,我这小命可能要死在今天了!老天奶奶,求您开个眼,最好别收了我,我就是一祸害,您还是让我逃过这劫,让我晚几年再升天去祸害您吧!” 远处传来侍卫们要搜查各处宫殿的传令,阿兰慌张中一头撞开旁边破旧荒凉的殿门,翻着跟头跌了进去。 太监帽摔了出去,落在几双黑靴子前,阿兰披头散发抬起头,一张脸惊得发白,几把明晃晃的刀驾上了她的脖子。 阿兰连忙举起手:“不是我!”回过神,却见眼前并不是宫中的侍卫,而是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 刺客?!惨了,才逃虎口,又入狼群,她会被灭口的! 正在阿兰手脚冰凉之时,包围圈外头忽然响起一个暖如春风的声音,带着疑惑,轻声道:“天命紫气?进来的是谁?” “公子,是个太……女人?!” 黑衣人见到阿兰手中的弓,惊喜的眼角褶皱都撑平了:“公子,是玄黄弓!” 那个年轻男子沉吟片刻,脚步声缓缓走近:“收刀。” 几把刀齐齐收进刀鞘,黑衣人散开。 一位白绫蒙眼,身姿秀雅的男人缓缓走来,他亦是一身黑衣,领口和袖口却是一圈雪白的卷云边,衣摆下端还缀银丝繁星绣,乌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 阿兰魂飞天外。 “姑娘是何人?” 这一声又把阿兰带了回来,她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慢慢摊开手,连受惊吓的她在看见手掌心的血后发出一声怪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作情话今日起开始更新,它是我所有古言系列的开端,萧成的由来。《客从何处来》和《正史二三行》包括年末要开的断案古言《河清海晏》,都是在它的基础上慢慢构想出来的。 简单说一下,女主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流氓,后期则是我心中比较理想化的君主。男主他是我心中的白月光。 感谢看文的伙伴【立个flag吧,这本收藏要能破六千,我微博发福利给大家,土澳的特产什么的……微博ID凤久安,到时候开庆贺就微博见2333】谢谢潇潇酥,巫觋,飘然雨蝶梦和板牙,抢首评新套路 第2章 饿其体肤(二) 阿兰见血昏的干脆,倒把黑衣人吓愣了:“公子,这姑娘昏了过去!” 那个白绫蒙眼的年轻男人弯下身子,摸索着探出手,碰了碰阿兰的额头,沉默片刻,问道:“你们伤到她了?” “没有啊!”黑衣人很是无辜,“这位姑娘她自己翻着跟头跌进来,蹭破了手,见出了血嘎嘣就昏了……” 蒙眼男人怔了片刻,问道:“确定她拿来的是玄黄弓?” 一个黑衣人取过弓细细打量,摩挲着弓的各个部位,点头道:“寒铁作渊,白玉牡丹雕作弣,乌金为箫……没有错,这正是玄黄弓!” 众人惊喜不已,他们正是为玄黄弓所来,没想到刚出暗道,得到线人消息后潜伏在此处,这弓就好运气的自己送上门来。 殿外嘈杂一片,另一个黑衣人耳朵动了动,仔细听了片刻,说道:“是线人的暗号。伪帝被刺,南朝宫羽正在搜寻刺客,离我们还有一宫之距。公子,玄黄弓既然拿到,我们撤吗?” 白绫蒙眼的年轻男人说道:“……带上这位姑娘,我们走。” 一个黑衣人犹豫道:“公子要救她?” “行刺伪帝的应该是她,怎能不救?” 岁数稍长的黑衣人神情焦急道:“可公子一旦救人,就要……” 白绫蒙眼的男人语气不容置喙:“没关系,顺手而已,带上走。” 弦月挂空。 南朝都城龙泉外的僻静小道上,一个灰衣老仆驾着一匹瘦马拉的破车,悠悠晃晃朝北边行去。 四周寂静,昏暗的烛火透过车窗,一个双眼蒙白绫的男人慢慢将车帘放下。 赶车的灰衣仆说道:“公子虽顺利拿到玄黄弓全身而退,但伪帝在这节骨眼被刺,他儿子王临恐怕恰可借此为由,指挥南军攻我朝的南亭城了。” 白绫公子道:“此为军务,主公自会处理,接下来的事与我暗门无关,我不能越权。贺伯,我想留下这个姑娘,暗门线人已报,她就是刺杀伪帝之人。” 他沉默许久,又道:“我想看她的命轨。” 老仆劝道:“公子三思!我们刚出南都,尚在南朝境内,危机未完全解除,公子若摘白绫,必受反噬,您今日劳心劳神,万不可……” “她的命与我相关。” “既如此,”老仆叹息一声,“我会安排好今晚的住处,叫苏公子速来接应。” “有劳了。”说完,车内人慢慢摘掉耳后乌亮发丝上挂着的九瓣银莲发扣,解开蒙眼的白绫,缓缓睁开眼,看向车中昏睡的阿兰。 他眼睛的颜色比寻常人的要更深一些,幽黑如望不见底的深潭,又如蒙了一层薄雾,眸光黯淡。 他慢慢将手放在阿兰的额头上,一瞬间,他似惊喜亦似惊奇,喃喃道:“真的是……” 他的眼睛看到了阿兰眉心腾起的淡淡紫气,尽管稀薄,但的确是天命紫气。 南都龙泉宫近半年来三股紫气萦绕,也就是说,龙泉宫除了伪帝王晋和他的大皇子王临,还有一位帝王命。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未想过,新的帝王命竟然出在这小姑娘身上。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黑发雪肤红胎记,天生笑颜,就算正沉沉昏睡,嘴角也是上扬的。 他呆望着她出神,待目光移到阿兰的红胎记上时,忽然一愣,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块胎记,是平滑的。他凑近细看了,轻笑一声,从马车上的小匣子中取出一个瓷瓶,扭开盖子闻了闻,唇角一勾,又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沾了瓷瓶中的醋,轻轻擦拭着阿兰脸上的胎记。 大片红斑褪掉,露出白皙的皮肤,擦拭妆容的手却顿了下来,如果这双眼睁开,明眸映朱砂……他轻咳一声,闭上眼笑了笑。 车外的老仆听到咳嗽声,紧张道:“公子可还好?” “我没事。” 他双眸含笑,再次看向昏睡的阿兰,轻声道:“万幸。” 方帕浸了清水,又轻轻擦拭一遍后,他把即将颠下马车的姑娘放正,盖上薄毯。这之后,他重新蒙上白绫,莲花形的发扣把白绫固定在耳后。 刚放下手,就听到身边人翻身的动静,他慢悠悠提醒道:“当心。” 阿兰噗通一声摔到地上,捂着脑袋,神色迷茫的睁开眼,待看清眼前那个白绫蒙眼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你是那个蒙眼人!马车?这是哪?” “去京廊的路上,我们已离开南都。” 京廊属北朝治下,处在南北朝交界。 阿兰惊愣,老天当真不收她了?她竟然真的能在砸死狗皇帝后安然脱身! “你们怎么出的宫?我是你救的?” 白绫公子笑答:“举手之劳。” 阿兰惊:“龙泉宫这么好进好出?” 那位公子未答,显然不想让她知道。 阿兰带着满心疑虑,却不敢再问,学着江湖人士,拱手言谢。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救命之恩,定当……”她顿了一下,话一转,道:“牢记。” 那公子轻笑一声:“不客气,谢礼我已擅自收下了。” “啊?”阿兰一怔,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没少什么,问他,“什么谢礼?” “你带来的弓。” 阿兰这才想起那把弓,狗皇帝说的那句得弓者得天下,阿兰猜测,这个公子带着人埋伏在冷宫,很可能就是为了要那把弓。 那么危险的东西,他拿走最好,阿兰眼珠转了转,笑道:“客气客气,拿去便是。” 白绫公子歪过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问名字等同于问来历,可阿兰的名字,说与不说效果差不多,于是阿兰乖觉报上自己的来历:“我叫阿兰,没有姓。以前是南都讨饭的,后来进宫当了宫女。” 乱世佳人多不幸,可她却能平安长大,且如此鲜活,白绫公子轻笑起来:“果然天命护佑。何时入的宫?” “年初,跟着相府小姐入的宫。” “果然半年。”他轻轻点头,“进宫之前你一直在南都……行乞?” 阿兰索性全交待了:“差不多吧。我在南都西郊的窝棚里长大,后来百花楼的翠姑认我做了女儿没再让我上街要饭,她死后我又讨了几年饭,后来那些达官显贵们要找一些有命中带护的人,我大概就是,所以被个牙婆药昏,卖到相府当那个娇小姐的命护,再后来她入了宫,我也跟着进了。” 那个公子顿了半晌,不知为何轻轻摇了摇头,又问她:“为什么刺杀伪帝?” 眼前这个一身病气的贵公子和狗皇帝绝对不是一伙儿的,阿兰大方承认:“活不下去了呗,还没乞丐来的自在。我听说北朝活路多,就想偷偷出宫到北朝去,结果被狗……被皇帝发现了,我就砸死了他,就这样。” 那公子遗憾道:“伪帝没死,你只是伤了他。” “亏了,早知道那一下应该再重些!” 狗皇帝造孽无数,虐杀她多少儿时姐妹,竟然还没死,简直是苍天无眼。 他笑了起来,轻声道:“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 阿兰没听懂,她只关心自己的小命是否安全:“哎,我砸了皇帝,你们会把我怎么样?” “你带来了玄黄弓,还行刺南朝伪帝,于我是恩。” 阿兰放下半拉心:“你是北朝人?” “是,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不妨同我说。”那个人额上沁着一层薄汗,微微歇了口气,轻蹙着眉,语气却依旧如常。 阿兰警惕了几分,有些不敢相信:“你要帮我?” “既然救了你……我就必须救到底。” 阿兰愣了一愣,说道:“谢谢,我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您一看就是大家公子,家中肯定没有我能做的活计,所以就不劳你帮忙了,你停车,我跟你就此别过就好。” 北朝开女风的告示传遍天下,阿兰其实是打着主意,想借机到北朝做点小本生意。为仆哪能和自力更生比?再者说,她命中八字带护,要是去应征大家士族的仆役,可能就又过上了当初在相府的苦日子。 那公子轻轻摇头:“京廊以南战火未歇,你孤身一人不安全。若想去北朝寻活路,我可以给你安排。” “正经活儿吗?”阿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那公子微微笑道:“姑娘放心,正经活。而且,你跟我同行,会比跟着其他人要安全得多。你的命,道行不深之人,会将你看作护命,说什么你在身边就可飞黄腾达,想来南朝相府要你去做婢女也是这个原因。但你命并非护命,我之后会跟你详说。” 他说的不错。 南朝兵乱后人口急缺,那些银两捐出的新士族大家们征不到仆从,就会到乞丐堆里挑买,之后由看相算命之人一一相看。阿兰之所以会被牙婆药昏卖到相府,就是因为看相算命之人都说她是护命,收了她能使家族飞黄腾达。 相府买她本是想让她当沈莺儿的姨娘,可沈老色鬼嫌弃她脸上红胎记太碍眼,把她扔给了沈莺儿。结果没多久,沈莺儿真就封了贵人,这之后,沈家人野心爆棚,为保女儿能在入宫后拿到皇后宝座,把阿兰也遣入宫去伺候。 想起这些,阿兰心烦,并没接话,只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他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身黑衣,领口袖口是雪白洁净的卷云边,腰间未悬玉佩,倒是有一把白色扇子跟一条卷起的银鞭。 她忍不住问:“你眼睛看不见吗?” 他满身贵气,风华无双,即便是白绫蒙眼,也如此赏心悦目,姿容一定是上佳的,可惜是瞎子。 那人听到她的问题没有回答,只是扯动嘴角,微微笑了笑。 阿兰又道:“不对,看不见的人不会蒙眼睛!”瞎子本就看不见,怎会多此一举蒙上眼睛? 那人笑了笑,点头道:“兰姑娘聪慧。”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轻轻呻\\吟一声。 阿兰好奇又担忧地看着他,不知出了何事。 那公子轻声道:“不好,你等我……”之后便没了声音,竟像是疼昏了。 阿兰吓了一跳,伸手拍他,他一下子栽倒在她怀中,沉甸甸的。 真的昏了! 阿兰一惊一乍之下,甩手将他推开,此时马车正好停下,赶车人道:“公子,到舟溪了。这家客栈是自己人的,公子放心,贺某已发信给苏公子,让他明早前来接应。” 阿兰愧疚不已:“……呃,你家公子……”被她甩到地上了。 灰衣老仆连忙撂帘探看,脸色一变,“公子!” 那公子歪倒在地,脸白的近乎透明,唇无血色,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 而一脸茫然的阿兰尴尬的笑着,缩在角落:“跟我无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说,灰衣老仆怒火冲天,如鹰的利眼透着凶狠,慢慢刮了她一眼。 他家公子忽然昏过去和她有什么关系?!阿兰皱眉,北朝人竟然也是这种主子受点小病就迁怒下人的做派。 阿兰生出逃跑之心:“……又是个沈莺儿。” 灰衣老头背着不省人事的白绫公子下了车,路边的客栈里涌来几个帮手,七嘴八舌道:“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时这副模样!” “哪个天杀的又让公子摘白绫了?老贺你是怎么照顾的公子!” 众人七手八脚护送着那个病昏过去的贵公子进客栈,阿兰趁此机会,蹑手蹑脚下了马车,慢慢退到身后的山林中,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有自己的剧情逻辑哈,大家看到和常规古言不同的地方不要着急,后文都会解释的,我脑洞通常情况下不走常规,毕竟是平权系列文开端,规矩跟别的都不同,我定的。 看过正史的老伙伴们,我隆重向你们介绍拾京的祖宗,巫族少主公子莲华【其实他是正经巫(污)族,跟仓鼠京小打小闹的迷信巫族不同】以及南北朝现在情况特殊,注意称呼上的小差别,比如北朝的人都给皇帝叫主公,把南朝皇帝叫伪帝。 以后你们会知道为啥的。 #早八点更新,这周末早八点,晚八点双更# PS: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黄庭坚《书幽芳亭记》哎呦,谢谢 老·板,飘然雨蝶梦,巫觋,大川,未央遗云,汝汝酱,林镜君,帅气高冷的小九,旧时光与远方,咸鱼不粘锅,你们太热情了,都想高兴地站起来给你们来段尬舞了哈哈哈哈。 第3章 饿其体肤(三) 阿兰蹦下车刚跑两步,就被人提着领子拎了回来,她这才知道,客栈附近的林子里头,藏着好多个那位公子的护卫。 她只好认命,准备迎接那群人的‘迁怒’,不想他们压根没搭理她,连凶巴巴的灰衣老仆都没骂她一个字,只是板着脸,给她安排了个房间,让她老实睡觉。 阿兰忐忑不安又莫名其妙地睡了。后半夜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哭,断断续续像猫爪子挠心,扰的她烦躁不已。 阿兰翻了个身,要重回梦乡,哽咽声却渐渐清晰起来,阿兰猛地坐起来,抹了把脸:“不是梦!” 那啜泣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听起来无比揪心。阿兰呆坐了会儿,跳下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半晌,确定了哭声就是隔壁传来的。 她试探性的敲了敲墙壁,哭声立刻就停了,压抑着,似是知道了自己扰了人清梦。可过不了不久,就又是一声轻呼,像是受伤的孤兽在悲鸣,阿兰闻声,脊背一僵,蓦地瞪大了眼睛。 是那个白绫公子! 他在隔壁? “魔怔了,我怎么管不住自己的腿。”阿兰嘟哝了一声,轻轻开了门,把耳朵贴在隔壁的房门上听,门内的哭声压低了许多,更勾起阿兰的好奇。 那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她,让她心好奇的直痒,虽知这和她的保命原则相悖,但阿兰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后,床上人似是听到了动静,哭声渐消。 阿兰定了定神,轻手轻脚走进去,慢慢靠近床铺。 床上躺的确实是那个眼蒙白绫的麻烦公子,蒙在他眼上的白绫已被泪水湿透,凌乱的黑发铺满枕头,模样有些凄惨。 可能是听到了阿兰的脚步声,他紧紧抿着嘴,按着额角,微微侧过头,却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桌上无热茶,也没有药。 这个时候,他身边竟然没留个人照顾,那群人之前那么紧张他,却不给他找个郎中看病,真是好奇怪。 阿兰就着窗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好久,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碰了碰覆在他眼上的那条白绫……触感是冰凉的,像水一样。 可能阿兰的动作太轻,那公子没反应,只是用手指按着自己的额头,神情极其痛苦。 看他难受,阿兰也像被传染了一样浑身难受起来,仗着胆大,她索性拽着衣袖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 那公子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阿兰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会不会骂她? 会不会突然发脾气? 会不会在病痛中暴怒把她杀掉? 阿兰这一串会不会还没想完,就见那个公子扬起唇角笑了笑,阿兰眼睛倏地睁大,紧张地屏住呼吸,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两个字来:好看。 他默不作声握着阿兰的手,过了好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又缓了一阵,存了点力气,侧过头‘看’向阿兰,轻声道:“……我吵醒了你?” 阿兰含糊道:“唔,也不是……我一向起得早,出来溜达溜达,进错房间了。” 如此蹩脚的谎话,那公子也没拆穿她,微微一笑,慢慢放开了手。 阿兰连忙把爪子缩了回来,他指尖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她手背上,此时竟发烫起来。 我怎么还会害羞,这又什么好羞的!阿兰气恼自己。 那位病公子轻轻咳嗽了两声,阿兰醒过神,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叫大夫?” “不用……天亮就好了。”他说,“吓到你了。” 阿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贱兮兮的犯了老母鸡护崽子的毛病,本能的想嘘寒问暖照顾他。 阿兰懵着脑袋,帮他掖了被角,还轻轻拍了拍他:“那……你睡吧,我回去。” 他沉默片刻,扭过头说道:“兰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呃,你说。” “你坐在床边,陪我到天亮,行吗?” 阿兰怔了一下,本能想拒绝,但想到是眼前这个人把她从龙泉宫带出来的,算是救命恩人,又看他现在这张无血色的脸,凄惨的样子,拒绝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先说好,只是坐在床边。” 他轻轻点了点头,拖着一副像是刚刚逃离鬼门关的大病初愈的身子,慢慢朝里面移了移,给她空出了个位置。 阿兰小心翼翼坐了半个屁股,浑身神经都紧绷着。 她靠着他坐下后,他似乎好了许多,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阿兰屁股慢慢朝床里面移了移,坐稳了,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床头慢慢思索。 他既然带她出宫,既没有吓唬过她,也没骂过她,一路上还彬彬有礼,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不曾为难她,这么看来,她似乎可以试着跟他同行,等到了北朝再寻出路就是。 “兰姑娘。” “哦,在呢,什么事?” 他浮出一丝笑来,回答道:“我在想,怎么把话说出来,你才不会拒绝我。” 阿兰紧张起来:“什么话?” “今日在车上,我本想跟兰姑娘说说我的打算,结果身子不适,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说,“听说,我昏过去后,你要自己离开?” 本来逃跑之事,阿兰觉得没什么,统共也就跑了没几步,但经他这么说出来,阿兰顿时就有种趁人之危,做了亏心事,亏欠于他的感觉,当下攥着手指头没出声。 他扯出一抹单薄的笑,轻声说道:“兰姑娘,当时救你出宫,是因为感受到了你的不同之处。同行路上,我看了你的命轨,你命至贵,再加上我出手救你回来,你就与我的福寿有了关联。所以,我想请兰姑娘今后就跟我一起,做我的学生如何?我会教你读书教你兵法……” 突然告诉一个乞丐,她是大贵之命,乞丐通常的反应都是:“扯淡!” 阿兰一时没忍住,粗话脱口而出,她连忙捂住嘴,偷偷打量着躺在床上的贵公子,从他的半张脸上,捕捉到了一刹那的惊讶。 阿兰小声补救道:“我是说,就先不提福寿相关,你收我当学生教我读书是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那句,我命至贵要怎么讲?他们都说我是贱命,虽命中有护,却只能给人当垫脚石。你却说我命贵,能有多贵,当娘娘吗?” 他轻轻摇头:“娘娘命并不是好命,虽可锦衣玉食,但一生受人摆布,命不由己,不得自由,是命中的下下签……你的命,远高于此。” 阿兰震惊的半晌合不拢嘴,娘娘命竟然不是好命?……好像也对,沈莺儿那个娘娘当的,确实不怎么样。 阿兰想了想,问道:“不当娘娘,难道是打仗的将军?” “再高一些。” 这下,阿兰差点笑出声,玩笑道:“还要高?你们北朝开女风,那我……能在北朝当个丞相?” 那个公子笑了起来,说道:“姑娘可以往最高处猜。” 阿兰呆滞半天,没能想出比丞相还高的命是什么,摇头道:“没最高处了,再高就是皇帝了。” 没想到这位公子笑眯眯道:“说对了,姑娘是帝王命。” 也只有帝王命,能震慑消弭掉他泄露天机阳寿折损时,双眼那被撕扯灼烧般的痛苦。 此话如雷电轰顶,阿兰懵了许久,忽然短促一笑笑,有悲凄之意。 她不曾读过书,是个混迹市井街头的乞丐,是个跟着青楼里跑出来的养母识了几个大字识几个钱的睁眼瞎,就算后来进了宫,她也还是个饭都吃不饱的下人,帝王命?他是在寻她开心吧。 阿兰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两弯浅眉却是一蹙,苦笑道:“瞎扯,你肯定是病傻了。你一没问我生辰八字,二没看我面相,怎么算出的帝王命?” 白绫公子笑着说:“我能感觉到,我也看过姑娘的命轨。我叫步莲华,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阿兰呆滞道:“北朝的……公子莲华?” 传闻中,那个开了天眼,能观命轨,知晓众生天命的公子莲华?! 他轻轻点头:“正是在下。” 阿兰:“……真的?” 虽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知道,假不了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不是失明之人却要蒙上双眼? 传闻步莲华生来就有双能看到命轨的眼,然观他人天命,必折观者阳寿,因而他虽不瞎,却不得不为了保寿命蒙上眼睛。 阿兰震惊:“原来传闻是真的……” 步莲华笑:“我是步莲华,真的。姑娘你不是护命而是帝王命,也是真的。我要教姑娘读书,还是真的,姑娘认为如何?不比你到了北朝继续讨饭强?” 阿兰跳下床想大声尖叫,可她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发愣。她内心已震惊发木,不知道要先因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子莲华狂跳,还是要因自己脑袋上冒出的那个帝王命尖叫。 找回神智后,阿兰死死按住心头升起的狂喜和不可置信,干巴巴道:“可我是个乞丐,是个宫女,他们都说我生来下贱……” “你信我还是信他们?” “我什么都不会。” “我会教你。你很有胆魄,伪帝王晋都敢砸。” “那个时候,换谁谁都会砸他!” “你机敏过人,能在乱世孤身一人长大,定不是池中物。” “也不是孤身,我讨饭的伙伴很多……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说不定是流民弃婴……” “英雄不问出身,乱世无所谓出身高低贵贱,将来何命,靠天运靠自己。” 阿兰找不出别的理由了,她急道:“可是你们北朝有皇帝啊!前辽大将军萧九,百姓爱戴智勇双全,十年前登基,怒打南朝狗皇帝那么多年,战功赫赫,我在南朝都听过,他都是皇帝了,怎么我还有帝王命?难道你是说,我能当南朝的皇帝?那可不行,要是狗皇帝知道了,绝对会派人来砍死我!” “乱世多帝王命,我见到过很多,有此命不一定能做帝王,姑娘也是。但有这命,若有人教,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现在,兰姑娘只需告诉我,你要不要跟着我,让我教你读书,将来做北朝栋梁?” “跟着你……是做你奴婢伺候你的意思吗?” “不,只做我学生,跟我学念书,由我来教导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 阿兰没底气的说:“……我问个问题,你要摸着良心回答,绝不欺骗我。” 步莲华笑了一下,把手放在心口,说:“你问。” “……皇帝不皇帝的我不在乎,我就想知道,我能不能每天都吃顿饱饭,还不挨打?” 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步莲华轻声叹息:“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只要我在,你绝不会挨打。” 阿兰紧握着的拳慢慢松开。 皇帝?念书?阿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不,她只需要一条活路。 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就是一条活路,凭莲华公子的美名,她完全可以试着相信他。或许这会是她在乱世中能抓到的最强壮的救命稻草,她不能不试。 阿兰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横下心,沉声道:“好,我答应你,跟着你。” 步莲华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你同意了,现在就要听听我的要求了。” 阿兰:“就知道天上不会白给好事……” “以后无论何时,你都不能离我太远,最好在百步之内,与我同吃同住。” 阿兰抬头:“为什么?” 步莲华缓缓道:“帝王命对我有益。如果你要我教你养你,你就必须答应我的要求。” “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睡觉怎么办?睡一张床?” 步莲华道:“我会守礼的。一张床,分开躺,但你要在。如何?” 阿兰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舌尖舔了舔唇角,啧了一声,怎么算她都不亏。 步莲华满意的点头,拍着旁边的空位说道:“那么,请兰姑娘坐回来,陪我到天亮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晚八点第二更。 男主目前只为一个‘安眠枕’,顺便养养学生,女主呢,只是想要条不错的活路,目前双方都还没有打开新世界大门。 等女主哪天觉醒,男主就该把本儿给赔进去了,大家可先替他默哀三秒。 谢谢瑾良,荷叶何田田,这次没有尬舞,我给你们比心~ 第4章 饿其体肤(四) 阿兰站在灶台边,眼巴巴盯着锅内炖的鸡,对灰衣老头说道:“你家公子说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绷着脸的老头没吭声,看了阿兰一眼,盛了碗鸡汤放在托盘中,勺子再次下锅,捞起半只鸡,放入大碗中。 阿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肉主子吃,汤下人喝。她眼睛一黯,正要端走,那老头慢悠悠道:“我家公子饮食需清淡,鸡汤是他的,剩下的肉,他不吃,你自己看着办。” 阿兰惊讶,老头板着脸,神情却很认真,并非玩笑。阿兰的心登时被这碗鸡汤暖了,热气从心里蒸腾进眼眶,泫然欲泣。 十七年,又逢乱世,肉这种东西,她只在权贵们的桌上见过却没吃过。乞丐也分强弱,也有等级,她是散乞,一群伙伴跟着一个瘸腿老乞,势单力薄,平日里自己找到的小菜苗不被大乞丐抢去就不错了,朱门大户倒在泔水池里的那些馊掉的肉酒在乞丐眼里都是珍馐美味,每每争抢都像打仗,要算好时机,她就算指挥伙伴们抢到手,也是要孝敬给老乞爷爷吃的。 故而长这么大阿兰真没尝过肉,何况眼前这还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好肉。 阿兰抬袖蹭了蹭通红的眼睛,可怜兮兮问:“我真的能吃?” 这下可把灰衣老头给吓到了,转而想起这个姑娘是个孤女,幽幽叹了一声,努力挤出慈祥的笑,道:“姑娘去吧,给你的就是让你吃的。我们这里不是南朝,没那么多畜生,我家公子收留你,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不说还行,灰衣老头这么一说,阿兰端着盘子巴巴落泪,第一滴泪吧唧落在汤里,她就收不住闸了。 可能是一直小心翼翼活着,早已习惯了被人苛待,强装坚强,现在猝不及防被人善意关怀,心一软,泪就收不住了。 从外面进来的一位红衣公子听到哭声停了一下,剑眉一挑,星眸淡淡瞥了眼站在后厨门口大哭的少女,嘴角一歪,撩衣摆上楼。 步莲华站在客房门口,侧耳听着底下的动静,微微笑着。 那位刚进来地红衣公子说道:“昨晚接到暗门递来的急报,我就匆匆赶来了,以为会见到你凄惨模样……你这不没事吗?摘白绫了?”他狭长的眼睛看向楼下晨光中拉长的少女身影,道:“为她?那个正哭鼻子的,什么来历?” “同你一样,天命紫气,帝王命。” 这就稀奇了,红衣公子惊讶完,揶揄:“你去南朝偷个弓,还把伪帝的私生女带回来了?” “……只是个宫女。”步莲华歪头,“是不是很有意思?” 红衣公子沉眉:“宫女也有帝王命?身世可清白?” “谁知道呢。”步莲华勾起嘴角,语调愉悦,“南都流浪孤女,父母不详。她父母或许是南朝流民,或许是南朝的没落贵族,说不定也有可能是我们北朝的人……乱世中她父母是谁都有可能。北湘,得知她和你一样也是帝王命,有何感想?” “感想?”红衣公子一笑,俊美五官显得有些锐利刻薄,“帝王命,南朝伪帝王晋有,他儿子王临有,主公有,楼玉有,我也有……现在连个小宫女都有,这都几个了?我算是知道了,这命原来这么不值钱!你这双眼,是不是在给我们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 红衣公子话锋一转,沉声道:“江宁和月霜带着江旗军到南亭迎战了,你们暗门这次,差事办得不利索,有你亲自出马监办却还是给王临递了个把柄,南军已借伪帝被刺发兵我北朝的南亭了。去时不是说好了,不动伪帝的吗?南朝的威胁皆在皇子王临和南朝军中,至于伪帝那个老东西和南都的那群废物大臣一样,不动无碍,一动就要把先机递到南军手中,于我军不利。月霜可是边骂着你边带军走的。” 步莲华淡淡道:“意外。” 红衣公子叹气:“算了,先回京廊,到时候主公问责,我替你担点。” 步莲华笑道:“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红衣公子嫌弃道:“少来,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阿兰抬袖擦了泪,忽然了悟:“行刺伪帝的是她吧?怪不得……你是看在帝王命的份上才收留她的吧。也是,你恰好需要。我跟楼小七不能时常陪你,你是该找个她这样时时能跟着你的帝王命。” 步莲华轻声一笑,手中折扇敲了敲唇,小声道:“哭好了,她要上来了。” 红衣公子又道:“你倒是命好,这种最不可能成为帝王的帝王命,恰巧能给你当个陪床,你走哪她跟哪,拿来消缓你的折命煞最合适不过。我刚瞧了一眼,身形不错,想来模样也不难看,待过几年养出感情……”红衣公子顿了顿,说道,“算了,南朝的女人……或许你也瞧不上。回京廊小心点,不然被你爹知道了,够你喝一壶。” 步莲华敲着折扇,不知在想什么。 阿兰擦了眼泪端盘送吃的来,人走上台阶抬起头,红衣公子见了,惊艳之情一闪即过,又轻声一哼,慢声道:“……说实在的,虽然我不喜南朝的女人,但她的模样确实无可挑剔。” 步莲华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阿兰吸了吸鼻子,说道:“贺伯伯说,你只喝汤……” “嗯,放下吧。”步莲华折扇一指,说道,“他是苏北湘,我的好友。” 听到这个名字,阿兰惊圆了眼:“北朝苏商!” 北朝的事情,他们这些常年在南都讨饭的乞丐们也都听人说起过。南都离前线远,每每前方战事传来,大街小巷聊的不是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地,而是南北朝那些年少有为,早早就博出名声的传奇人物。 北朝苏商就是其中之一,之前这个名字指的是北朝富商苏鹤,后来则指的是苏鹤的儿子苏北湘。 打仗打钱,无银两不行军,这位北朝富商苏北湘,就是北朝江家统领的六军专属的钱袋子。江家军打仗阔气,军风严谨,从不抢刮百姓财物,说到底,就是因为江家军的背后是苏商,因而从不缺钱。 苏商多有钱,阿兰想都不敢想。现在,眼前站的这个长相过分妖艳的红衣公子,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活生生的苏北湘。 他浑身绣金线,金光灿灿,仿佛哼一下,身上就能掉下一堆金元宝,阿兰看直了眼。 步莲华一笑,调侃苏北湘道:“暗门这些年在南朝的传唱还是有点用的,连没出过南都的小姑娘都听过苏公子的名字,不枉暗门这些年的辛劳。” 苏北湘眉峰一挑,却道:“你一个小姑娘,眼睛怎么总想往男人的下半身瞟?” 步莲华一怔,转向阿兰。 阿兰满脸惊红,连忙垂下眼,又忍不住好奇,抬头问道:“你腰上挂的……是金子吗?” 苏北湘朱红衣裳系着金丝玉带,玉带上还垂着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不怪阿兰盯着看。 他呵呵一笑,摘了金算盘随手扔给阿兰:“原来惦记金子。拿去看……真金,不许咬!” 阿兰摸着金算盘叹道:“哎,你说,南朝的狗皇帝是不是都没你有钱?” 可能狗皇帝这三个字让苏北湘无比舒服,他收了几分刻薄笑,回道:“南朝有什么?不是王临撑着,多少捐官的银子都不够伪帝败,花钱我比不了他,赚钱他要跟我比,还差点意思。” 阿兰不懂就问:“虽说南都的乞丐们都无所谓南朝打赢还是北朝打赢,他们盼的就是早点合一起,早些停战。但是我吧,进了龙泉宫,发现狗皇帝实在不是东西,所以心里盼着你们的皇帝能打赢。你说,你们北朝有钱有兵的,皇帝也比狗皇帝出息,可为何这么久了,还没能打下南都?” 她突然问出口的话让两个公子俱愣在原地。 没想到,一个乞丐出身的小姑娘,竟也会想这些问题。 见他们这反应,阿兰吓了一跳,以为他俩误解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们北朝无能……我是说,我从未见过狗皇帝上朝,他整天都泡在后宫花天酒地。还有南朝的龙泉宫,宫女太监都找不齐,一个个都从南都街上招乞丐伺候。还有沈莺儿……就是南朝相府家的小姐,她父亲是挖坟起家的,后来花的银子买的丞相官。南朝这么乱,你们北朝据说个个都是英雄,两个一对比……怎么还在打?你们现在完全可以杀了狗皇帝统一天下啊!” 阿兰早就想问,既然步莲华能出入龙泉宫,为何不一刀把狗皇帝给捅死? 捅死皇帝,北朝就能统一十三州了啊! 苏北湘嘴角微撇,露出个古怪的笑,对步莲华说:“我以为有点脑子,没想到还是个傻的。果然不能对南朝的女人抱太大期望。” 步莲华轻轻摇头,对阿兰说道:“打天下不简单。你只听北朝好,却不知南朝占据着最富庶的三州,财力兵力也不弱。伪帝只是个被儿子圈养起来的老家伙,杀了他并不能使两朝一统。我们先吃饭吧。北湘,你吃过了吗?” 阿兰把金算盘还给苏北湘,目光还黏在上面,迟迟不收回。 苏北湘收好算盘,见阿兰馋巴巴的样子,抬眼一笑,道:“我自己到厨房端点吃的在外间等,就不扰你们了。” 说完,金算盘哗哗作响,苏北湘三步两步,红衣翩然,飘下了楼钻进厨房。 阿兰看着他的背影说:“以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他们说的不假,你们北朝人真好。” 步莲华好奇:“何以见得?” “公子见过我的样子吧。”阿兰说道,“我生成这样,到人前行乞都会被骂,就算看相的说我命中有护能助人飞黄腾达,那沈家买了我也没给我好脸,说我碍眼,打骂是家常便饭……可你跟这位苏公子却是和和气气跟我说话,贺伯伯还把肉盛给我吃,我心里感激。” 步莲华忽然笑出声来,阿兰追问他怎么了,她说的那句话那么可笑?步莲华摇头不答。 吃完饭沐浴,待阿兰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时,总算明白了。 她大叫起来。 步莲华背对着坐在屏风前,一口茶没喝完,就闻到皂荚的香味猛地飘来,散发着热气的手抓住他,在他耳边喊道:“是你对不对!谁让你把我的保命符擦了!还我还我!!” 步莲华放下茶杯,哭笑不得:“长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跟着我,没人敢来动你,不必遮掩。” “我不管!!”阿兰急哭了,她从儿时就涂着那块胎记,在她心中那块胎记就是她的保命符,没了胎记她就像失了靠山。 她想起翠姑,觉得他不经允许就把她对翠姑的留恋给扔了,更是委屈,哭道:“谁让你擦的……那是翠姑留给我的保命符,你还我,你还我……” 步莲华:“不就是个……” 他话说一半,想起阿兰一个孤女,无人护佑,在动荡不安中跌跌撞撞长大,把那个胎记当命根子也正常,当下叹口气,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改天买盒胭脂,回京廊我再给你补上,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问男主,今天的鸡汤闲吗? 感谢巫觋和英可,转圈圈比心! 第5章 饿其体肤(五) 三天两夜后,阿兰跟着两个公子到了墨城。 墨城是南北交界处约定好的停战城,因而多流民,南来北往鱼龙混杂,步莲华特地叮嘱阿兰注意安全。 由墨城出了雁南关就是北朝,再走一城就到北朝的要地,楼家三军驻守的京廊了。 不过雁门关的第一道门,是南朝驻兵把守盘查,出关并不容易。 苏北湘问:“接应出关的人呢?” 步莲华摇头:“未听到暗号声。南亭已经开战,他们走的是天北栈道,一时半会到不了墨城。” 苏北湘道:“既如此,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一晚,若明日你暗门接应的人还未到,我就想办法联系苏家商队出关。” 他取出一件斗篷递给步莲华,阿兰手脚麻利接过去,给步莲华披衣系绳结,苏北湘眉头一皱。 他和步莲华生在北朝,都在军中长大,即便是步莲华这个半瞎,饮食起居也都自己动手,无人伺候。现下阿兰充分发挥她在南朝的求生要领——积极主动伺候人,苏北湘有种大好北国风骨被南朝奢靡之风腐蚀的感觉,颇为鄙夷。 步莲华将斗篷帽檐拉低,盖住白绫,由阿兰牵着到客栈歇息,苏北湘停好车马,给客栈老板扔了银块,自己上楼歇息。 苏公子出手阔绰,银子的分量立竿见影的在桌上呈现。 阿兰埋头吃了三盘酥肉,还咂了两口薄酒,见苏北湘离开,咽了嘴里的吃食问躺在矮床上歇息养神的步莲华:“哎!苏公子身上带着那么一大块金算盘,还敢一个人上街逛,不怕被抢啊?” 步莲华沉默摇头。 阿兰又说:“我在南都讨饭那会儿,脚上但凡有双不烂的鞋,讨来碗稍微带点米粒的饭,都要提防着别人抢。但是吧,那些个有钱的狗官,浑身珠宝都没人敢动,真是想不明白。” 步莲华说道:“苏北湘身上除了金子,还有一把剑。” 阿兰想起苏北湘腰间悬的那把金光灿灿的剑,呆愣道:“难道不是摆设?” 南朝的好多公子哥都喜在腰间悬把宝剑,一定要珠光璀璨,仿佛这样才衬他们的身份。 步莲华说:“苏北湘不喜累赘,他能带在身边的东西必定都是有用的。他剑法很好,你要想学,我可以让他教你。” 阿兰没接话,苏北湘看起来就像个金罐子里拿蜜喂大的富家公子,说起话来满脸嫌弃,她怎敢去麻烦? 不过,想起苏北湘就想起他那个金算盘,阿兰再次感慨:“那么一大块金子,还是真的,能买多少肉啊。” 沉默片刻,步莲华道:“阿兰你来。” 阿兰放下碗筷,在身上擦了手,赶忙过去:“公子什么事?” 步莲华让她把手伸开,在她手心放了一小块碎银:“拿着。” 阿兰的反应像是他突然给她了块火炭,嗷嗷叫着:“这是什么!给我的?不行不行!好多!” 步莲华笑了起来:“拿去,金的我没有,给你银的零花还是可以的,以后每天都给,遇到什么想买的就买。” 阿兰兴奋了好久,仔细把这块小碎银贴身收好,仰起脸说道:“你人真好,我之前以为你是哄我玩,借口教我读书好骗我跟你躺一起,贴身伺候你,没想到公子你是真的把我当人看,现在还给我银子零花。” “承蒙你信任。”步莲华微微笑了笑,又从包裹里翻出一本书,说道:“你既然提到,我现在就教你读书吧。此事宜早不宜晚,你饭吃饱了,也高兴了,是时候读书了。” 阿兰看着他几乎遮去一半脸的白绫,好奇道:“好啊,可是你要怎么教?” 这不是瞎子教傻子吗? 步莲华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笑道:“你来就是。” 阿兰四下看了,在干净的桌布上再次擦了手,这才双手接过书挨着步莲华坐下来,步莲华道:“封皮上的字,可有认识的?” 封皮上只三个字,阿兰认识第一个:“六。” 步莲华道:“六国论。” 阿兰一个个指着念了:“六国论。”抬起头,问他,“讲什么的?” “天下一统。”步莲华转过去,背对着她坐着,摘下了白绫,反手勾了勾指头:“翻开第一页,拿来给我。” 阿兰想转过身去,被他按住肩膀又转了回来:“坐好,不要回头。” “……你真的是不能看到人吗?看到了会怎样?”阿兰问完,忽然想起他那晚病痛交加的情形,“会生病?” 步莲华道:“可以这么说。好了,专心读书,我念给你听。” 苏北湘察看完墨城的情况,回到客栈,远远就听到阿兰念书的声音,她念得很慢,结结巴巴断句错字,这等念法对苏北湘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苏大公子推门而入,打断了正奋发读书的阿兰,打发她去后厨给自己寻些点心来。 阿兰一页字还未认完就被打断,心中不舒服但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垂眼放书,穿好鞋跳下床,顺带着把桌上的残酒剩菜端出去,还替苏北湘带上了门。 步莲华慢慢将白绫缠好,问他:“苏家北行的商队可到了?” “没有,但我看到你家的商队了,刚从东门进墨城,队标你们族的,莲花纹,不会有错。我打听了,他们要出关走凉州。” 步莲华点头:“应该是我娘的人。他们要几时出发?” “日落前出城,要不我们跟他们一起出雁南关?”苏北湘道,“我觉得早走早好,伪帝醒来后正闹南都,搜捕刺客的消息已传至墨城,我看也该尽早离开南境。墨城虽是和谈盟约之地,两处不靠,乱世中立,但毕竟还在南朝,我怕夜长梦多。” “好。” 苏北湘又道:“对了,伪帝正在找阿兰,听说南都贴遍了她的画像,你这次是带回了个麻烦。” “不会的,她人很聪明,不会给我们添麻烦。” 苏北湘显然并不赞同,他挑眉问道:“聪明?你刚刚教她六国论,念了几个时辰?” 步莲华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才念到‘辽帝崩’哪里算聪明?你还打算把她带在身边?依我看,让她留在墨城,给点钱打发得了。” 步莲华好笑道:“那怎么能,好歹是个帝王命,我也正需要。” “你会不会看走眼了?” 步莲华摇头:“不会有错,何况是我开口说救她,以后就要保她安然无恙,要是把她留在墨城,万一出了意外,折损的就是我的福寿。” 苏北湘想起这茬,不好再说把阿兰撇下,只好说道:“南朝的女人长这么大的多半没救了,你教不回来,我看你不必真的教她什么。”苏北湘说道,“说白了,她以后的用处,也就是一个陪\睡的锈花枕头,枕头罢了,不值得你下功夫。” 步莲华沉默半晌,答道:“我也没打算养个帝王出来,我只是想,能教一点是一点,绣花枕头也是装点书卷的更好一些。” 苏北湘嘲讽一笑,毫不留情道:“你知道就行。反正我是最烦这种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除了张嘴吃饭其他一概不会的女人,尤其是南朝女人,都是些没用的软骨头,那点奴性改都改不掉教也教不好。” 苏北湘一直对南朝的姑娘们意见颇大,他的母亲是江家六军总统领江台迎,早年他在母亲的军营里长大,周围的男人女人,无一例外都是能上战场的。因而在他眼里,那些能扬鞭策马独当一面的北朝女人才能叫女人,而南朝的女人……那就是鹌鹑。 他第一次上战场时救回的那些南朝姑娘们既不能补充兵力,又不会自力更生,面对他的询问,全都瑟缩着蜷在一起,眼泪汪汪恳求他收她们做奴做婢,他不耐烦地让她们说话声音大一点,竟然把她们给吓哭了。 所以,南朝女人就是麻烦,是赶着让她挺起腰做人都不敢抬头的鹌鹑。 如今这个阿兰也是,当苏北湘发现她一无所知一无所用,每天把吃饱喝足当人生最大幸福,还上着赶着给步莲华当丫鬟时,他就受不了了,现在提起,怨气颇大。 阿兰出了客栈,站在胭脂铺前仰头看了好久,终于还是走了进去,买了一盒红胭脂。 之后,她站在街对面,对着客栈的大门出神,心里左想右想,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走还是不走,苏北湘对步莲华说的话,以及步莲华教她的辽帝崩,同她又委屈又无措的心搅在一起,糊成了一盆浆糊。 街上有几个面相看起来不好惹的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就像给肉估价。 阿兰叹了口气,决定回客栈去,她刚迈步,就见对面客栈里匆匆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她,立刻跑了过来。 “上街了?就说你下个楼取盘点心也不会这么慢。” 阿兰半张着嘴,看着这个眼眸漆黑到令人心悸的男人,犹豫着叫他:“步莲华?” 他没系白绫。 “嗯,是我。”步莲华拉着她的手,穿过街道走进客栈,“今天暗门没跟来,你以后要去哪跟我说一声。” “你来找我?” 步莲华眸光黯淡,带着她回到房间后,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不然呢?我摘了白绫还能做什么?” 阿兰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感觉,有些莫名也有些触动:“我……去买胭脂了。” 步莲华忽然说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吧。” 阿兰没回答,步莲华叹气:“看来我猜对了,听到哪句了?” 阿兰小声问:“苏公子呢?” 步莲华道:“北湘去忙出关的事,没在客栈。我等了你这么久都不回,怕你出事,只好去找你。你是不想回来了吗?” “我……没有。” 步莲华又问:“我哪句话伤到你了?” 阿兰慢慢说:“你把我带出宫,一路上既没有苛待我,又没有卖了我,也没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并且相信你……但你骗我。” 步莲华本要蒙眼的手顿了下来:“骗你?” 阿兰说:“我是枕头。” 步莲华愣了一下,无力摇头:“他嘴毒,你不要当真……” “装书卷的枕头更好。”阿兰说,“这是你说的,不是苏公子说的。” 步莲华闭上眼,沉默无言。 阿兰又说:“莲华公子,当初你说要我做你的学生,你教我读书。可你又说,教她读书其实就是为了在陪\睡枕头里装点书卷。所以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步莲华睁开眼,发现阿兰的眼中满是失望。 她说:“你要我当你学生,是把我当人,我很开心。可你却又对苏公子说我是个陪\睡的枕头,教我读书不过是要在枕头里填点书墨。公子,我一早就问过你,问你把我带在身边是不是要我伺候你,你说不是。我要是早知道你会骗我,我不会答应跟着你。” 见她说完,步莲华轻声道:“过来。” 阿兰没动,步莲华放下手中白绫,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发顶道:“没骗你。” 步莲华指着阿兰,又指了指自己:“我于兰姑娘,是活路。兰姑娘于我,也是活路。从我说要救你那时起,我就必须给你你最想要的,只有如此,救你这件善举,于我才算功德。” 阿兰半懂半不懂。 步莲华暗眸幽深:“你不是陪\睡枕头,你对我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敬业的存稿箱(划掉) 陪/睡两个字竟然是和谐的…… 谢谢守约投喂~ 第6章 劳其筋骨(一) 日落前,阿兰他们跟着北行的商队顺利出了雁南关。 到北朝地界后,苏北湘松了口气:“赶在日落前回来了。” 眼前是比南都还要繁华热闹的城,阿兰咋舌:“这是京廊?” 苏北湘扬鞭驱马,嘲道:“大字不识,之前哪来的勇气自己北上?要是没遇见莲华,我看你现在就算逃出了龙泉宫,也早埋在南朝了。” 他讽阿兰是枕头的话刚过去没多久,这就又来了。 阿兰心火差点烧起来,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对,像她这样无技傍身又砸伤了皇帝的人,若无步莲华搭救,说不定真的已经死了。 阿兰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只是抬起头暗暗记住了城门上的京廊两个字。 步莲华斜倚在旁边,一副大病初愈没半点力气的样子,即便听到了,也没力气开口让苏北湘收敛点。 阿兰一只手悄悄拽着步莲华的衣袖,生怕马车不稳,把摇摇欲坠的他再次颠到地上。 进了京廊城后不久,到了步莲华的住处。苏北湘回头摇了摇步莲华肩膀,见人没反应,他看了眼天色,发现最后的那点太阳边儿已经沉入地面,道了声怪不得,当即背起人:“愣着干吗,跟着下来。” 阿兰连忙跟上,步莲华的住处是个白墙灰瓦的小院,苏北湘背着人一脚踢开院门:“人呢,快些来接手。” 院中人见了纷纷扔上前搭手,七嘴八舌道:“苏公子回来了!啊!少主又把白绫摘了?” “还好有苏公子在……” “我们这就去给公子备榻!” 苏北湘似笑非笑:“不用忙了,今晚用不着我在。” “哎?苏公子今天有事?那……我们去请七公子来。” “也不用叫小七。”苏北湘瞥了一眼身旁悄悄东张西望的阿兰,“你家少主这次收获不小,哝,那个小丫头,命好,也可以。你们自己看着安排吧。” “这位是……” “天命紫气,你家少主钦点的。”苏北湘说,“从此以后,陪你家少主睡的活,就由她来代劳。” 步莲华住的地方简单质朴,房间三面书墙,一张床,还有一张软塌,离床不远,挨着窗口。 窗外是方小池塘,无路。 阿兰安安静静坐在软塌上看着几个随从忙活着铺床放人。 一人见阿兰坐着,倒了茶递给她:“有茶水,姑娘渴了不妨先用。”又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热食马上送来,姑娘要饿了,可先垫点,不必拘束。” 苏北湘的话虽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让阿兰羞愤不已,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好,这些人对她都很和气。 当然,也可能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阿兰问:“这是你家公子的宅子吗?” “这里?”那人笑了笑,和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个眼神,“姑娘说是就是吧。” 这算什么回答?阿兰十分不解,什么叫她说是就是?她刚刚问的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吗? 那人忙完床那边,又送上了一床被子。 “今日姑娘就先在此歇息,往后如何,等少主明日醒来再作安排。” 阿兰点了点头。 “姑娘要事有什么事情,叫一声我们就行。”临走前,那人又说,“今后,少主就拜托姑娘费心了。” 不久之后,热食真的送了上来,菜是些家常小菜,虽然油水不多,但都意外的可口… 步莲华昏睡着,颇有点人事不知的感觉,像在客栈那次一样,没有仆从照看,也没有郎中开药方熬药。 他今晚没口福了。 阿兰风卷残云地把饭都吃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软榻上,扭脸看着不远处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步莲华,开始思考一件事。 “今晚试试。”她想。 当月光洒在阿兰被子上时,步莲华开始轻轻啜泣起来。 “来了!夜哭郎!” 阿兰立刻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她终于等到机会! 和之前在舟溪客栈那般,步莲华神情痛苦,他按着额头,泪水渐渐打湿蒙眼的白绫,啜泣声也开始频繁起来。 阿兰胆子肥,心中有猜想后就想试试看。 她慢慢走过去,走两步就停下来,观察一下步莲华的反应。 刚开始,她离他是近是远,他的反应变化并不明显。 又试了几次,阿兰蓦地睁大了眼,合掌高兴道:“果真是!” 她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她离步莲华的距离越远,他反应就越大。她离得越近,他越安静,她要是把手放在他身上,他就会渐渐平息下来,安静入睡。 阿兰站在床边,缓缓将手拿起,覆在了他额上。 果然,几个呼吸不到,步莲华就止了啜泣,安睡过去。 他曾说过:“帝王命对我有益。” 阿兰无声地笑了起来,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在墨城时,苏北湘得知步莲华摘了白绫跑到街上去找阿兰的事,当时那个公子哥对着步莲华吼了一句:“别以为现在身边天命紫气多你就这般不爱惜寿命!等会儿有你受的!” 阿兰舔了舔嘴唇,将这些事情连在了一起,得出了个结论。 步莲华目前离不开她。 在南都时,她听人讲起过莲华公子。那些人说莲华公子是北朝第一谋士步实笃和云州贺族的巫匪头子万归雁的长子。因贺族人是云州稷山首巫的后裔,身上流着巫族血的步莲华生来能看见众生天命也就不稀奇。 她也听人说过,天眼虽是好东西,可毕竟泄露天机,是要以自身的阳寿来喂养的,用之必受反噬。 见到步莲华之前,阿兰对这种传闻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但现在…… 阿兰玩上瘾了,为了给自己吃个定心丸,她再次把手拿开,并慢慢后退。 果然,她退到门口时,床上的人再次轻吟起来。 阿兰的笑意一闪而过,走了回来,轻轻唤了两声,步莲华没反应。于是,阿兰彻底放心,轻声说道:“看在你这么难过的份上,我大发慈悲,赏你一晚。”说完,脱了鞋爬上了床,挨着步莲华躺了下来。 身边的人再次安静下来,慢慢陷入沉睡。 昏暗的室内,阿兰眼睛闪闪发亮。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话,“阿兰,你于我,是活路。” 步莲华不能摘白绫,他似是只要见到人日落之后就必会陷入病痛中,而帝王命可帮他从病痛中解脱出来,离他越近,就越有效果。 “百步之内。”阿兰翻了个身,“怪不得当初会这么说。” 也怪不得她想离开时,步莲华会慌张摘了白绫出去寻她。 阿兰甚至明白了步莲华为何会救她出龙泉宫的原因。 “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阿兰想,“不,是他更加需要我。” 这说明,她,阿兰!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怕步莲华了!就算天塌了,只要这个贵公子有这个毛病需要治,他就不得不收留她! 阿兰美滋滋盘算着,等战事结束,南北一统后,她就向步莲华要点本钱,在北朝开间商铺,说不定也能成为苏家那样的朱门大户呢! 第二天清晨,阿兰尚在睡梦中,忽觉脸上痒痒的,似是羽毛轻轻刮着她的脸,她挥了挥手还要再睡,忽然听到一声:“哎呀,好玩,还要睡。” “哎,小姑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太阳都要晒脸了。” 这个声音不大,很陌生,像浸了蜜糖,一大早甜滋滋地叫人起床。 阿兰两眼一睁,看到一张洁白无瑕喜气洋洋的脸。 他抬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笑道:“别叫,来,你来看看,你的手现在在哪里放着。” 阿兰怔了一下,摸到了温热的胸膛,转头一看,自己的手竟然在步莲华的胸上搁着,红云立刻飞上脸,烧到耳朵根。 她难道摸着步莲华的胸睡一晚上?! 她连忙把手收回来,一抹脸坐起身。 步莲华还没醒,他蹙着眉,睡得很沉。 还好,还好。幸亏,幸亏。 阿兰动了动手指头,跳下床,这才去看那个叫她起床的人。 “你是……” 阿兰本想问他是不是来收拾屋子的仆从,结果仔细一瞧,三魂七魄都要吓飞。 椅子上吊儿郎当歪坐着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笑意盎然。他高高束着头发,露着额头,干净利落,鬓边的头发却是样式极其复杂的小花辫子,鞭子上戴着一串花花绿绿闪闪发光的宝石发饰。 他一歪脑袋,耳朵也闪闪发光,一边起码有四个宝石耳钉,红的蓝的绿的,晨光中闪烁着。 人好看,还花哨,闪眼睛,这都吓不到阿兰,真的吓到阿兰的是他身上的衣服。 明黄色,衣服上还绣着龙! “你……”北朝太子?北朝皇帝萧九不是没有孩子吗?“你是……太子?” 那个漂亮闪眼的人露出一口白牙,牙白的也闪眼。 “随便穿穿而已。衣服好看吧?”他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衣服上的龙,说道,“我军的战服,我旗下将士一人一件,气死南朝那个老不死的。” “战服?”阿兰再次看向他,“……你是谁?北朝人?” “我叫楼玉。”他喝完茶,叼着杯子,反身坐着椅子,晃悠着腿说,“听北湘说莲华带回来一个跟我一样是帝王命的小姑娘,我就来看看是谁顶了我的差事,嗯……一男一女同床异梦确实要比两个大男人躺床上顺眼点,以后有劳你啦。” 他说出名字后,阿兰就已经被吓到了:“楼玉……北朝美玉楼小七?” 北朝三支主力军,除萧九的亲军外,还有江家军和楼家军。 楼玉是楼家第二军的总将,沙场多年,一杆银\\枪挑无数人头,作战快准狠,南朝人都说他是玉面罗刹,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楼玉今年二十岁。 杀敌无数,罗刹,二十岁……这模样? 阿兰半天合不拢嘴。 “哎呀,你也听过啊。”他一抬手,杯子划出条漂亮的弧线,稳稳扣在桌子上,“暗门编唱的名号都好让人难为情,上阵打仗,玉可不经摔,你叫我小七就好。” 阿兰指着他身上的龙袍:“这衣服……” “主公说了,只要活得顶天立地,便是人中龙凤。”他眨了眨眼,看到阿兰依旧是骇到呆傻的模样,坐正身子,正色道,“其实我们北朝尚黑,麒麟为上,牡丹为王,龙嘛……在我们北朝就是战龙,只用来叱咤战场。” “你们楼家军……人人都穿?” “你来。”楼玉索性站起来,拉着阿兰走到门口:“能看见吗?北边。” “看什么?蓝天白云?” 楼玉轻笑一声,提着她衣领飘然上房:“看到了吗?黄色的龙旗。” 不远处高高飘着明黄底的龙旗,五爪龙气势汹汹,十分霸道。 “我楼二军的战旗。”楼玉取下腰间的小银盒,秀气的手指搓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咂了咂嘴,“这条龙一定会吞了王临,就是那个南朝龙太子王临,你信吗?” 阿兰笑了起来。 楼玉明眸一转,珠光璀璨:“好,合我脾气。” “那个……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你们北朝人都吃什么长大的?”阿兰看着他赏心悦目的脸,“都好看的不像话。” 楼玉笑得如春花迎风抖开:“人杰地灵,天生丽质吧。” “阿兰!” 屋里传来步莲华的声音。 眨眼功夫,阿兰就被楼玉搁在了地上,他脚尖点地轻飘飘飞走,留下一句话:“莲华,睡觉还穿衣服,好生无趣。” 步莲华愣在门口,阿兰红了脸,心想,幸亏他现在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死小七,因特案带来萌物必死阴影的姐妹们可以松口气了。 第7章 劳其筋骨(二) 步莲华轻咳一声打破尴尬:“你昨晚……睡得可好?” 想起昨天自己是摸着他胸睡的,阿兰蹭了蹭鼻子,仗着他看不见,做了个鬼脸:“好啊,挺好的,这是你住的地方吧?我们要在京廊呆多久?” “看情况。”步莲华说,“这里是暗门负责南面三州传信的总地和小七……和楼玉他一起依照主公令驻守雁南关北,我们何时回京调换都要等主公的安排。你昨晚睡在哪?” 他话转的快,阿兰顺口接到:“床上。”之后捂住了嘴,后悔自己嘴快。 “……嗯。”步莲华点头,“怪不得床上有夹饼天酥的味儿,你竟然也没给我留。” 阿兰抬胳膊嗅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肚子怪叫了一声,她面色一窘个,连忙大声喊道:“哎呀公子你饿了?” 步莲华笑了一下,点头:“走吧,带你去吃饭。”他步子四平八稳,穿过曲曲绕绕的院子,推开侧边小门。 阿兰跟在后面,探头瞧了,惊奇道:“这又是哪?”这边是另一个院子,入眼的都是穿轻甲的兵士,安静沉默,训练有素。 “楼玉这里,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人很好。” 步莲华指着一旁的伙房,笑道:“他这里伙食更好,吃饭的地方就在那里,今天带你认个门,以后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来。” “你自己府上没有吗?” “嗯,暗门在京廊和楼家二军是一起的。”步莲华点头,“我这边的院子只是个临时住处,暗门的人流动快,不停脚,不需要设伙房。” 伙房兵是个人高马大的壮士,大口锅在他手里就像个鸟窝,掂起来半点不费力。 伙食很好,饭菜香喷喷的,阿兰舌头都乐卷了:“昨晚也是这个味道,好极了!” 壮厨子豪放大笑,把阿兰的碗填的满满的,堆出了一座小山:“这是公子带回来的南朝小娘子?” “嗯,南都带来的姑娘。”步莲华轻轻笑道,“以后会经常来叨扰。” “这娘子不像那些个南朝娇娘娘,胃口好福气大,公子好眼力。” 步莲华侧耳听到身旁的动静,仿佛旁边养了只拱食的小猪,他停下筷子:“阿兰,慢点吃,食多伤身。” 阿兰低头扒饭,吃相喷香:“那位大哥给我,我就不能浪费,要全吃光。” 在饿殍遍地的乱世,有饭不吃净,和刽子手有何区别? 可能是昨晚消耗太大,又或是被阿兰影响,步莲华今天吃的也不少,他放下筷子时,阿兰打了个嗝,朝他碗里看了一眼,顺手把碗端过去,把他碗里没吃净的米粒都扒进了自己嘴里:“你可不能像南朝那些狗官一样,放进碗里的东西可都要吃干净啊。看在你看不见的份上,这次我原谅你,嗝。” 步莲华笑说:“真像……” 阿兰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像什么?” 像小猪,步莲华笑眯眯答:“像个好姑娘。” 吃饱了饭,步莲华带她回去,摘了白绫,慢悠悠收拾出了小桌案,找来几本书,招手让闲坐无事的阿兰过来,推给她两本书:“你年纪应该不小了,只教你识字太慢,你就多用功些。我右手这一本是你每天识字用的,先认再写。另外一本是我送你的,里面的东西我会讲给你听,待你认得字,可自己翻看。” 阿兰乐的狂点头,捧过两本书,按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仰脸给步莲华一个大大的笑,步莲华见她喜欢,眼中微光忽亮,笑意像慈父遇到了知道发奋上进的女儿般欣慰慈祥。 阿兰翻开书,又抬头问他:“你摘白绫不要紧吗?” “你只管学,不要管其他。” “是不是因为有我在,你才敢摘?” 步莲华微愣,知道她琢磨出来了,轻叹:“好聪敏。所以我是拿命教你读书,你要认真些。” “你没打算把我当皇帝养。”阿兰说,“你之前和苏公子说的话,我都明白,我其实也无所谓这些。现在你能教我读书,而且还要认真教,我真的很满足。” 能遇到他这样和善的人,实在幸运。 管饭管住,能吃饱还不挨打,这是阿兰之前的愿望,现在如此容易就实现了。 不仅如此,她还能读书。要知道,像沈莺儿那样打小长在金银堆里的小姐还只是学了几首眠花词用来取悦狗皇帝,而她,却是在读正经书。 这个莲华公子确实把她当人看,阿兰舌尖舔了舔虎牙,眯起眼睛笑道:“北朝真好。” “读书吧。”步莲华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书本,“其他的不要想,我教你读书一事和帝王无关。你只管读,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你肯上进就好。” 想法虽好,但阿兰学的很吃力。 早饭吃得太饱,整个人昏昏欲睡,等到午后,阿兰控制不住地点头,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步莲华声音像是暖和的春草地,恰好适合小憩。 春草绵绵,阿兰也软绵绵的,像是喝了迷魂汤,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软在桌上睡了。 步莲华:“我这又是何苦。”可转头看到那张秀丽玲珑的脸和她眉心绵延萦绕的紫气,他又不能不教。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要是不教,待她将时光白白蹉跎过去,把这大好资质浪费掉,该多可惜。乱世终会结束,等到两朝一统,真王登基,其他人的帝王命就会消失不见,而他因天命束缚,注定要到真帝王身边辅佐。他离开后,阿兰失去了天运眷顾,又无安身立命之能该怎么办? 靠人不如靠自己,而靠自己,则需要有安身立命之长。 步莲华拍醒了阿兰:“起来,出去。” 阿兰像只受惊的猫,跳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念书过程中睡着,愧疚又慌张地看着步莲华:“你要罚我吗?” 步莲华面无表情,垂着眼说:“到池边跑三圈醒醒神再来,去吧。” 不算罚她,也不是让她滚出去,阿兰惊喜万分,高兴地跑出去,绕着池塘跑了起来,经过窗下时,她停下来踮起脚,探进半个脑袋对步莲华说:“公子你人真好。” 步莲华只淡淡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伸出手指了指,让她继续,不要浪费时间。待她跑开,自己慢慢笑两声,将书中的字誊写在纸上,拆成纸片,取出针线缝成圈。 三圈过后,阿兰扒着窗棱,小心翼翼叫步莲华:“公子,跑完了。” 步莲华招手让她进来,把手中缝好的纸片圈挂在她脖子上:“这是今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把这些记住,不然今晚没饭吃。” 阿兰刹住了笑。 没饭?!那怎么可以! 她捧着脖子上的纸片圈龇牙咧嘴,大睁着眼,打起精神念书。 见她自己用功,字也都念对了,步莲华欣慰至极,又把白绫戴上,拿着扇子一旁烹茶去了。 阿兰在袅袅茶香中,使出吃奶的劲,一遍又一遍的念。口干舌燥时,恰有一杯温茶递了过来:“喝口茶歇歇。” 这是步莲华在伺候她。 阿兰头顶帝王命过了十七年的苦日子,可能就是为了今天的幸运,遇到了个心善人好脾气也好到大家公子,尽心尽力自愿伺候她吃穿用,教她念书。 “好了吗?那本识字的书先放放。”他听到阿兰放下杯子的声音,把另一本书推给阿兰,“这本书你可以先收着,我来给你讲,这次只需你听,听不明白的可以问,多傻的问题都可以,我不是苏北湘,我不会嘲笑你。明白了吗?” “你人真好。” 阿兰发自肺腑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 “……好了,认真听。” 晚饭时,颠勺的壮厨子乐呵呵看着满食堂的兵士们拿着纸片考阿兰,似乎把这个当成了饭前游戏,而步莲华就坐在一旁风轻云淡地等开饭。 楼家二军的兵,大抵都像楼玉。 上了战场是冷面杀神,平日里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和蔼可亲,还自来熟。 步莲华进来之后一句,你们检查一下她的功课。话音一落,等饭吃的兵士们就全都上阵了,一口一个阿兰的叫着,跟老相识一样,热情围着她,抢着让她念自己手里举着的字,阿兰念出一个,一群人就齐声欢呼,像是被圣上钦点升官了一样,他们的热烈反应让阿兰生出念完这几个字自己就可以考上状元的错觉。 “阿兰,这个呢?” “军。” “嗷!!”又是一阵狂叫。 阿兰:“我念的对吗?” “不知道呢。”叫的最欢的那个小年轻挠挠头,问旁边战友,“巧儿,她念对了吗?” 文绉绉的士兵像个评判官,点头说对,这就又是一阵欢呼。 壮伙夫敲着锅边:“兄弟姐妹们,开饭了!!” 瞬间,围在阿兰身边的士兵们齐刷刷散开回位,端正坐好。 阿兰问步莲华:“公子,我能吃饭了吗?” “嗯,吃吧。” 阿兰端起碗,扒饭的间隙,眼中析出笑意,说道:“公子,我喜欢这里。” 步莲华笑了起来,彻底安心:“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男主是奶,女主是DPS……嗯。 第8章 劳其筋骨(三) 阿兰吃得正香,门口一片闪金光的红影飘来。阿兰一抖,偷眼看去,果然是苏北湘。 “二公子!” “二公子来了。” 看士兵们的反应,苏北湘似是很受待见。 为了不引起他注意,阿兰从大口吃饭,变成了小口吃饭。 苏北湘带了个好消息:“刚接到战报,江宁击退了崔一,崔鬼退兵三里。还有,月霜在阵前砍了崔一副将符芦的脑袋。” 吃饭的士兵们在片刻沉默后,爆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阿兰这才知道,自己识字时的那点欢呼声,跟这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赞我宁远将军!” “万副将好样的!” “啊啊!!莲华公子,我想向月霜求亲!”大声吼出这句话的士兵几乎是瞬间就被旁边的士兵们武力镇压了:“不劳公子动手,兄弟我这就去修理他!小子你还是先练两年打赢我再想万副将吧!” 他们饭也不吃了,几个人立刻过起手来。 苏北湘撇嘴一笑,坐了下来:“暗门有南都的消息吗?” “下午听到了暗号,信息已递送帝京。”步莲华低声说,“王临回南都了,探病,已经宣布停战。可我接到消息,崔一的第三队今天从福泉南下,看起来是要打暗战。这样一来,江宁那边并不轻松。” 苏北湘骂道:“王临又来这招,混账。” “阿兰,吃完了吗?”步莲华问道,又对苏北湘说,“这边太吵,我们回去说。” 苏北湘看了眼阿兰,依旧面带嫌弃,慢慢扫了眼她手边放的纸片,开口就是一句:“一天才认不到百字,还好意思吃饭。” 阿兰最后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咳不出咽不下,好在步莲华反应够快,听出来她的咳嗽声不对,灌了她一碗凉水,这才解了危。 阿兰两眼泪,抚着胸口抬起头,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南都街上和人抢食的时候,一脸要上前咬断他咽喉的表情,暗暗磨牙。 “北湘,她才刚开始,已经不错了。” “你护她我知道,她本来就对你有用,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人就爱讲实话。”苏北湘扬了扬下巴,挑衅般的眼神看着阿兰说,“听好了南朝来的,这个世道凭着一张脸混吃蹭喝的活路可走不远,每日读点小书就志得意满,总会你后悔的一天。” 步莲华想了想,虽然这句话意思用在阿兰身上不大对,但有点道理。 “什么人就是什么命。”苏北湘又道,“你要是觉得你的帝王命能让你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错。” 阿兰不服:“你嫌弃我出身?” “出身?”苏北湘轻蔑一笑,“我从不在乎出身。我嫌弃的是你的资质。空长一张脸,半点没用,资质配不上,还不如不要。愚钝不堪却因帝王命沾沾自喜,简直可鄙。” 晚上回房,阿兰取出在墨城买的胭脂,拉着步莲华要让他画胎记:“怎么擦掉就怎么画上!” 她好久没提这事,步莲华以为她忘了,他接过胭脂盒,摇头说道:“我不会。” 阿兰跺脚,也不管步莲华看不看得见,矗在那里,半步不让:“骗子。” 步莲华好笑道:“我怎么又成骗子了?” “你知道怎么擦,那就肯定知道怎么画!你见过,你知道!” 人是聪明人,知道想,也会琢磨道理,步莲华暗自想了想:“你一定要?” “要!” “告诉我理由,为什么一定要画。” “我就是个乞丐,我出身不好,资质也不好,烂如尘土不配遇上好人好命,也不配这张脸。”阿兰气鼓鼓道,“不聪明不能干什么都不会,也配长得好看?反正枕头就是枕头,里面装着泥巴就不配绣花,趁早把花拆了,滚脏了才配里面的泥巴土!” “明白了,原来不是用来保命的。”步莲华若有所思,慢慢笑了笑,把胭脂盒还给阿兰,“我只会锦上添花,不会滚泥巴土,你要是想往脸上画你那胎记,就去找小七,他会。” “去吧。”他说,“想要那块胎记的是你,那就自己问路,自己求人,至于小七答不答应,也看你自己。” 阿兰揣着胭脂盒,经过漆黑的小院,问了驻守的士兵,找到了楼玉的住处。 里面点着灯,人还未歇,阿兰在外面踟蹰了许久,想回去,却又想起苏北湘的那张满是嘲讽鄙夷的脸,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门是应声即开,看到是阿兰,楼小七笑容灿烂,两排白牙晚上看更是白的耀眼:“阿兰,是你名字吧?听说你今天学了九十七个字?” 阿兰点了点头。 “厉害呢,我旗下兵士基本认识你了。”楼小七双手闲抱,倚在门框上,头发上的发饰磕在门上叮咣响着,“我猜猜,这种表情的话……有事求我?” 阿兰手里攥着胭脂盒,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楼玉热情将她迎进去,“我就喜欢有人求我办事,说来听听。” 阿兰见他花里胡哨像是知道打扮的,就把画胎记的事跟他说了:“就是在这里。”阿兰指着自己的左半张脸,“画一大块那种,水洗不掉,你知道怎么画吗?” “好好的脸,为什么画?” “我贱命一条,身为下贱,人又蠢又笨,不配长着这样的脸。” 楼玉不笑了,盯着她看了好久,细眉一挑,打了个响指:“我知道莲华为什么叫你来了。” 他拉来张椅子,反身坐了下来,晃着椅子对阿兰说:“你看我长得如何?” “特别俊。” “苏北湘呢?” “……啧。”阿兰表情很纠结。 “哦……那莲华呢?” “好。”阿兰说,“你们北朝的公子们都好看。” 楼玉摆手笑道:“跟我比起来,他俩只是一般。” 阿兰本想反驳,但抬头见他那张脸,只得点头。 “放眼十三州,你见过多少个比我好看的。” “……没见过。”阿兰实话实说。 楼玉又问:“你好看吗?” 阿兰有了他这个参照物,诚实答道:“……一般。” “这就对了,你也只是一般。”楼玉说,“给你讲个故事。南朝有个将军叫刘鸣,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他在阵前对南朝的那群野狼兵说,打下巢城,活捉楼玉,长这样子上战场的都是给他们送玩乐的。捉到楼玉,犒赏三军,是他当时用来鼓舞士气的话,他有三万军,我也带了三万军,也就是说,六万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阿兰咬着指头看着他:“后来呢?” “我一枪戳死了他。”楼玉骄傲道,“我那一战如果打不赢,赢的不漂亮,不狠狠杀了刘鸣,挑起他脑袋,把他头当球踢,我就废了。你明白吗?” 阿兰点头。 楼玉按住她脑袋:“你才不明白,你若明白,就不会找来,求我帮你缩回壳子里去。” “长我这样的才是真阻力。”楼玉说,“你这程度的长相,也就清秀可人,算个毛毛?还有什么配不配的?你若无能,不拿出态度来,他们看到漂亮,想到的肯定是绣花枕头。” 阿兰一拳砸在椅背上:“对!就是这个词!” “要我说,画什么胎记,都是惯的。”楼玉摆手道,“你知道月霜吗?” 阿兰点头又摇头:“我听你们说过。” “江家六军副将万月霜,莲华的妹妹。” “……啊?” “她可能跟你差不多大。”楼玉说,“长得像南朝姑娘,娇小水灵,说话声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可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说她是绣花枕头,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身后背了把刀。”楼玉说,“说她娇滴滴是绣花枕头的,砍!那些调戏她的人,砍!敢对军令说半个不字,砍!嘲讽她奚落她的人,砍!” 楼玉自豪道:“所以呢,现在南朝的兵看见我的脸,想起的就是我的枪,看到月霜的脸,想到的就是她的刀,谁还会去想绣花枕头呢?” “不管世道如何,小心翼翼保命都是下策。”楼玉说,“命是自己争来的,缩起来管什么用,敲破壳子杀出来,谁还敢说你半个不字?你身上得有一样本事,让人看到你的脸,想的不是绣花枕头,而是那样本事。本事为先,美丑都是其次。” 阿兰半晌没回过神。 楼玉这才问:“所以是谁说你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了吗?” 阿兰立刻供出:“苏北湘。” “嘁!”楼玉压了几下椅子,说,“别管枕头了,你就用这张脸,活的张扬点,待学来本事,他自会脸疼。” 阿兰愣了会儿,把胭脂盒收进了兜。 “以前你没本事自保,脸是累赘,藏起来有情可原。”楼玉说,“可现在,你得喜欢自己,长到你身上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遮遮掩掩,也不去想配与不配,专心学本事就行。自信点,要有人敢对此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能就打,不能就先搁着,等能的时候,杀回来让他们闭嘴。” “好。”这句话很受用,阿兰记在了心上。 “还有这胭脂,是锦上添花用的,不是拿来遮脸的。”楼玉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阿兰的衣兜,“买了就不能浪费,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谢谢各位小天使投喂,我还在战论文,快胜利了。 胎记有个小线索,往后会提到。阿兰因为成长环境原因,目前自卑也敏感,不过经小七点化后,再加上莲华的认真教导,升级换代速度非常人能比。 楼玉很通透,毕竟男三是实力型团宠。 第9章 劳其筋骨(四) 步莲华这日醒得早,醒来就发觉身上沉,肚子上可能搭的是她的腿,也可能是胳膊。 呼吸声就在耳边,离得不远,睡得香甜。 这就是不方便之处,步莲华猜着她现在的姿势,默默躺着。 时间还早,他没有听到楼家军晨练的声音,可能还不到卯时。 他想动一动,换个姿势,又怕把人惊醒。 僵躺到卯时,窗外传来暗门固定的报时声,用的是贺族的传音哨,常人听了,只会以为是风声,只有耳骨异于常人的贺族人能够捕捉到这种‘风声’,并听明白要传达的意思。 暗门即是贺族。 贺族是十三州的大族,是原在云州稷山一代活动的巫族,后来北扩去凉州,侵吞了山匪的寨子,干起了走商的生意,时日久了,贺族人就从云州稷山移居到了凉州。 他们在凉州繁衍生息,并把生意慢慢扩至整个十三州。 贺族很特殊,它以族长为首,全民皆商,又全民皆兵,养肥马,磨快刀,一点一点将地盘扩大,做生意的风格狠厉老辣,也很直接。因而,跟苏家的正经商不同,贺族商被十三州的人称作云凉匪商。 大辽皇室崩落后,十三州陷入兵乱期,各家争的都是王权。贺族人也加入了纷争,可却是趁乱做生意,顺带扩张领地。 三十年前,凉州云州大半都是贺族人的。步莲华的母亲万归雁成为贺族族长后,吞并领地的速度更是快,几乎直逼前辽郡主萧宛所在的朔州昭阳。 南边王晋有窃国之心,西边又来了匪商贺族,当时尚未建国的萧宛深思熟虑后派出新科状元郎步实笃前去与贺族商议合作。 步实笃还真把这事办成了,十六年前,萧宛的家臣萧九在昭阳宣布建国,号宛,与南都登基称帝延用国号辽的南朝对峙。贺族归顺大宛,对外共称北朝人,凉州云州并入大宛版图,北朝大宛版图扩至八州。 不过,万归雁早年定下了誓约,只要南朝不威胁到云州凉州,贺族就不会出兵,只做生意,而且,两朝生意都做。 但万归雁作为萧宛的至交好友,私下里给北朝送了份建国贺礼。 她挑出自己的商道精兵,组成一支暗军,耗费十年之久潜入南朝腹地,帮大宛打探南朝军情,用能发出似风声的暗哨传递讯息。 这支暗军就是暗门。 步莲华听着暗门的风哨声,叹了口气。 这段风哨传递依旧是军报,要传回帝京昭阳。昨日,江家六军的战线从南亭南下,推至南泽,准备在十日内攻下南泽城,之后铺开战线,等楼二军于南泽汇合,合攻洛州的北十三连城。 步莲华心知,主公是想年内把洛州攻下,这样一来,到时候除了楼沁老将军和江台迎的兵,他们这些年轻一代,都要南下作战去了。 他教书养花的平静日子很快就要过到头了。 身边的姑娘终于换了姿势,把腿放了下去,步莲华微微缓了口气,还未换姿势,阿兰的一条胳膊带着一阵风,狠狠拍在了他身上。 这一记携风而来的铁臂打的步莲华即便闭着眼都能看到金星,他坐起来拽下白绫,却又在看到阿兰的睡姿后,笑了起来。 这姑娘斜着身子占据一大半床,腿占着床里面,头仰着霸占了床头,手臂侵占了他的地盘。 步莲华又看了眼自己的这边,只剩下窄窄一条。 她刚来时不这样。 步莲华记得很清楚,刚开始时,她睡得很规矩,两个人中间像是画了条分隔线,井水不犯河水。 或许是她现在心踏实了,安稳了,太信任他了,步莲华无奈摇头。 睡相能看出来她的变化,而这个变化,步莲华心中是欣喜的。 算了,不叫醒她了。 天还未大亮,步莲华昨晚未睡好,早起还有些疲惫,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睡得放肆的姑娘,默默穿好鞋,慢慢扯出被阿兰压住一角的被子,到窗边的榻上补眠去了。 再次醒来后,阿兰蹲在榻边,两只手搓着被角,捡起他掉在榻边的白绫,愧疚道:“公子怎么也不叫醒我……你叫醒我就一句话的功夫,原本该睡这里的是我。” “吃过饭了?” 阿兰摇头:“等着你醒了,一起吃。” 她盯着步莲华看,见他戴好白绫,用莲花形状的发扣固定好,说道:“你的这条布是冰的呢。” “对。”步莲华说,“稷山雪蚕丝织的。” 阿兰没听过,好奇问道:“我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稀罕东西吧?” 步莲华笑了笑,说:“知道稷山首巫吗?他给的。我刚出生时,家人都不知道我这双眼睛看到了人就要折自己的命,我只要白天看到人,太阳落山后,眼睛就如火灼一样疼。那时我年纪小,疼了也不知道怎么跟爹娘形容,每晚都哭,整日闹病,他们以为我天生病骨。幸而五岁那年,我娘带我回稷山祭拜贺族的首巫,首巫看出来了,把这条白绫送了我。它不管何时都是冰凉的,可缓疼痛。” 阿兰大开眼界,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还有吗?还想听。” 少女总是喜欢听一些神巫之类的故事。 步莲华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落寞,指着桌子上的书:“……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晚上跟你讲。” 阿兰只要认真了,学东西上手很快,功课做完还不到午时,步莲华不在,好像出门接什么南货北货了,阿兰有些饿,熟门熟路跑到楼二军的伙房。 伙房里帮工的比平日多,杀鸡宰羊,像是过节,早早地就忙碌上了。 伙房里的掌勺大哥见阿兰来,二话不说,连肉带汤盛给她:“阿兰,多少个了?” 每次来,他都会问阿兰已经认识了多少个字了。 阿兰谢过他,边吃边说:“快念完了,公子说再有半个月我就能认识那本书上的所有字。” 她是聪明的。 可能苏北湘自己天资高,加上对她抱有偏见,每次见到她,总会反复多次强调她蠢。起初阿兰真的无法不去想他的话,一听到蠢笨这样的字眼,就想摔书本大哭。可后来,苏北湘说多少次,楼玉就重复多少次:“阿兰,你聪明,不信问莲华。” 楼玉人好,阿兰不敢全信,再后来是无意中听到步莲华私下里对苏北湘说她学得好,这才觉得是真的得到了肯定,放下心来,慢慢忽略掉了苏北湘的嘲笑。 阿兰吞了半碗肉后问掌勺大哥:“今天是什么节吗?这么热闹!” 掌勺大哥高兴地回答:“是啊!今儿二公子生辰,这是苏家一早来送的,给大家伙儿的。” 阿兰:“苏北湘生辰!” 二公子指的就是苏北湘,他是苏鹤和江台迎的次子,这里的人都这么称呼他,而大公子则是从母姓的江家六军少统领江宁。 碗里的肉瞬间不香了,阿兰苦着一张脸看着碗里的肉。 吃进嘴里的肉算不算他的东西?还能不能吐出来? 商队行程有变,步莲华处理完这些事回来,听到房顶‘呲呲’两声。 他停了下来:“小七,又上房。” 坐在房上的楼玉叼着他那精巧的小银壶,说道:“来看看你,顺便闲聊。收到军令了,下月开拔南下,年前肯定没清闲日子了。” 步莲华想了起来:“对了,今日北湘生辰。” “不是聊他。”楼玉笑了一声,“不过,你觉不觉得他有些怪。” “怪?” 楼玉叼着小银壶,默默笑了下,说道:“算了,算我闲得无聊瞎琢磨的。” 他从屋顶飘下来,说道:“刚在房上看到阿兰了,往校场去了。” 提起她,步莲华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她很喜欢朝你那里去,谁对她好她心里记着呢。” “前些日子,她跟陆姐比倒立。” “嗯?”步莲华说,“她没告诉我。” 楼玉望着校场方向,接着道:“她坚持的时间和陆姐差不多。” 楼玉口中的陆姐是楼二军的家将,当年是她母亲身边的左指挥使。 步莲华微微震惊:“当真?你的意思是……要教她弓箭吗?” “我问过她。”楼玉说,“她小时候在南都当乞丐时,住在码头。乞丐出身,可不一定只会讨个饭。臂力和力气有,也聪明。” 他说:“还有一点,抢食的乞丐们比南兵更凶残,她架肯定没少打,小乞丐们合伙抢食,谁是指挥?谁来协同配合?” 步莲华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你何意了。” 楼玉又笑道:“对了,我让她跟我打了一场,小姑娘出招特阴损,上来就走下三路……但很有用。” 步莲华笑道:“小七,你也想收学生吗?” 楼玉却忽然问道:“阿兰帝王命一事,你没向主公报?” “……尚未。”步莲华说,“但主公肯定也知道。” 楼玉道:“我记得你说过,帝王紫气一旦出现,你就能感觉到它大概在哪个方向,对吗?现在只有六个,没有再多,对吗?” “嗯。” “十三州目前有六个帝王命。”楼玉数着指头,“王临,王晋。我,北湘,主公,然后就是阿兰。” 步莲华点头:“对。” “很有意思。”楼玉说,“你打算怎么教她?” “……先教着,有帝王命在身的,只要教,将来肯定都能有所成就。” “你的意思是,她当不了帝王?”楼玉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莲华,我问你,六个帝王命中,除了阿兰,其余几个看起来都有可能对吧?只有阿兰是最不可能的,对不对?” 步莲华忽然愣了。 楼玉知道他听明白了。 “六个里面,只有一个跟别的不一样。最没有可能的,就是最有可能的,因为只有她的将来,是未知未定的。” 他腾身而起,挥了挥手:“走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明天留出点时间让她到校场来,我不会教她什么,学领兵打仗有什么用?主公说过,只打仗打不来天下的。她能学到什么,看她自己了。你也想想,该怎么教。” “你……” 楼玉已经点着屋顶的瓦片,燕子一样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事洞明皆学问,楼玉会看人。 第10章 劳其筋骨(五) 阿兰在校场上疯了一下午,太阳快落山时,跑了回去。 脚还没踏进门,就听到步莲华在屋里叫她:“回来了?快过来。” 床上放着一沓整整齐齐的新衣,步莲华说:“上次让人做的衣服,今天送来了。我刚刚看了一眼,做工很细致,就是比起帝京来,京廊的布匹颜色花型都少了点,也没得挑。你暂且拿去穿,往后回了帝京,等我妹妹回来,衣服什么的,让她带你看。” 阿兰好久没说话。 步莲华之前带她上街逛,顺带去了卖布的铺子问了最近新到的布匹,让裁缝帮她量了身。她当时就很惊喜:“公子是要给我做衣服吗?” 步莲华说是。 阿兰心中有准备,但没想到不仅仅是做了一件。 你人真好这句话,阿兰对他说过好多遍,但次数再多,也不及他对自己的关心多。 阿兰扑过去抱住步莲华,步莲华猝不及防,一时不知是推开她还是任由她这么抱着,好在阿兰很快就松开了他。 “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怎么报答你?” 步莲华轻笑一声,却答:“你把我教你的东西记在心里,用功就是。衣服还都喜欢吗?” 阿兰狠狠点头:“喜欢,都喜欢!” “那就挑件新衣换上,我们到北湘那里做客。” 阿兰顿了一下:“公子……我能不去吗?” “那怎么行?”步莲华笑道,“你是烦他吗?其实他人不错的,只是不太懂如何跟你讲话……” “他看不上南朝的姑娘,尤其是我。” 步莲华却道:“哪里分什么南朝北朝,以后都是一家人。” 阿兰狠狠点头:“也是呢!” “去吧,换上去,我们早些去,恐怕小七已经到了。” 步莲华说完,轻轻叹息。 北朝三个帝王命,萧九,苏北湘,楼玉。萧九虽完成了郡主萧宛的遗志,建了国,却未登基。 他坚持自己是萧宛的家臣,不称帝,无储君,因而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身有帝王命的楼玉和苏北湘身上。 可不管是苏北湘还是楼玉,萧九都不太满意:“俩孩子都还欠点火候。不过时间还长,我们等等看。” 苏北湘天分虽高,却无萧九所说的,能撑起大一统天下的眼界。 对待南朝,他偏见颇深。可若要做一统之君,又怎可对自己土地上的人抱有偏见? 武力统一,终究会再次分裂。北朝要真走武统的路子,早二十年前就已定胜负。 萧九所做的是真正的统一,而这种统一,需徐徐图之。道理北湘虽明白,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可以耐着性子暂时对南朝人收起偏见,可又能忍几时? 而楼玉,萧九说:“小七这孩子有那么个意思,但他志不在此。” 楼玉志在何处,步莲华很早就明白,却无能为力,帮不了忙。 楼玉看得远也会用人,但他心中所求无望后,就只想做好手边的事,按他的说法:“我就当个将军好了,以后天下无战可打就解甲归田。” 撑天下可是件累活儿,他不想做。 如此看来,真的会是阿兰吗? 步莲华轻声自问:“我是信命……还是不信命?” 阿兰换好衣服后,步莲华带着阿兰到了苏北湘住的地方,阿兰对这个天底下最有钱的苏公子的生辰宴很好奇,结果去了,却发现是个好友吵嘴聚会。 这个最有钱的公子在京廊的住处也是个灰墙灰瓦的小院,仆役倒是有,但看着这个普通的院子,阿兰还有些不信。 苏北湘平日里穿的戴的看起来都是金灿灿的,怎么住的地方反而这么的…… 阿兰还在怔愣,就听房顶上传来一声:“终于来了,就等你了。” “楼玉!” 楼玉盘腿坐在房顶,指了指旁边的院子:“没想到还真把阿兰带来了。” 他跳下来,扬起嘴角对阿兰笑了笑:“可要做好准备,往年只有我们几个人聚,今年你来了,北湘肯定会……”他顿了顿,笑的更迷,“嘲你。” 步莲华轻笑一声,交待阿兰:“北湘今日生辰,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回嘴,我会帮你劝他,要真过分了,明日让小七帮你嘲回去。” 阿兰现在有人撑腰,早已不怕苏北湘那张见她就嘲的嘴:“记下了!” 果不其然,苏北湘见面先笑,然看到阿兰,要说的话立刻就变成了:“你怎么跟来了?” 步莲华道:“哪里是她跟来的,是我带来的。” “你带她来做什么?” 步莲华笑:“吃饭。” “吃饭你自己来就是了,还要她喂你吗?”苏北湘道,“我就知道,只要多个南朝人,南朝那股子邪风歪气就得传染一大片人。” 步莲华不紧不慢:“我是说,带她来给你祝寿。” “还穿着新衣……”苏北湘撇了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她过生辰。” 楼玉笑得特别灿烂,高兴道:“吃饭吃饭,有饭不吃糊涂蛋!” 阿兰噗噗忍笑。 小院的石桌上摆着几盘下酒菜,这时,仆役又端来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知道今日你们来,二公子下午就把面抻好等着了。”。 苏北湘见仆役端来三碗面,瞪着阿兰道:“你看,还要给她单独下一碗。” 楼玉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把面推给阿兰,然后十分自觉地将苏北湘面前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下筷:“寿星又不着急吃,还是你自己等单独的那碗面吧。” 阿兰犹豫着吃不吃,步莲华递了筷子过来,楼玉那双秀气的杏眼朝她眨了眨:“快吃,不然就被人抢了,他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阿兰立刻喝了口汤,宣布这碗面的归属。 苏北湘剑眉一压,拍桌道:“让你吃你就吃,是我生辰还是你生辰?!” 阿兰忍住不理他。 步莲华笑了起来,问阿兰:“他家的腌萝卜好吃,要尝尝吗?” “要!” 楼玉帮腔:“快北湘,去拿来。” 苏北湘忍无可忍:“敢情专挑今天来消遣我是吧?” “谁敢消遣你这种会腌萝卜会下厨的寿星啊。”楼玉把他推出去,“快去快去,别小家子气的。大大方方拿来给人小姑娘尝尝又不会掉你肉。” 苏北湘起身去拿,阿兰趁他不在,立刻小声问道:“他会不会被我们气疯?” 楼玉笑眯眯道:“疯什么,北湘现在怪得要死,仿佛你越气他他越高兴。要依他往常的脾气,烦了就会自己离远,怎么还会转盯着你挑毛病?他绝对转性子了。” 步莲华顿了筷子,又默默吃了起来。 楼玉说:“打个赌,他回来后,第一句话绝对是跟你说的。” 苏北湘端来一盘腌萝卜,重重放在桌上:“要尝就尝,敢挑三拣四说不好吃,立刻滚蛋。” 楼玉摊手:“你看,是吧。” 苏北湘沉眉怒道:“是什么是?好好的吃个饭,被外来的给搅和了。” 楼玉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吃着面,慢悠悠道:“有的人啊,看人家姑娘不顺眼那就别老盯着人家看啊,看了又要挑毛病,你说这是不是毛病!” 苏北湘怒拍桌:“吃你的饭!不然我九月初九送你一院子野猫!” 九月初九楼玉生辰。因为小时被猫挠过,楼玉怕猫。 这句话非常管用。 楼小七做了个缝嘴的动作,端着碗上房吃去了。 阿兰盯着苏北湘看,若有所思的发呆,苏北湘看过来,阿兰收回目光,含着筷子低头看碗,这就又惹毛了对面的公子哥:“要吃就吃,盯着看能看饱吗?你是蠢才吗?!” 房顶上悠悠传来一声叹。 苏北湘夹起一块腌萝卜掷上了房,楼玉慢悠悠道:“喲!我接住了,谢谢啊!” “那就闭嘴吃!” 步莲华放下碗,宣布:“看来今年是我我头一个吃完。” “给你那碗面是抻最长的。”苏北湘喝了口茶压了压火,“长命百岁就不说了,但那个长度,你起码能活到八十。” “多谢,辛苦了。” “知道辛苦还带个人来气我。”苏北湘倒了杯酒,又瞪了阿兰一眼,“真够兄弟。” 楼玉把空碗放在房顶上,伸了个懒腰,淡淡笑道:“谁跟你兄弟呢,少往莲华身上攀亲戚!” 苏北湘挑眉道:“就是亲戚,我哥那是迟早的事,气死你。” 楼玉:“呸。” 这些话只有他们听的明白,阿兰半句都听不懂,但苏北湘这个人,阿兰还真的信了莲华的话,他不坏,就是不会说话。 天气渐热后,步莲华把塌挪到了床边让阿兰睡。 刚换榻的第一晚,阿兰睡梦中翻身,直接砸到了步莲华身上。 后来,就换步莲华睡榻。阿兰愧疚不已又感激不尽,越来越觉得步莲华是上天派来专门对她好的神仙。 初夏的一晚,阿兰迷迷糊糊睡着,旁边人突然一坐而起。 “阿兰,我想起一件事,可能不太对……你跟着我有一个多月了吧?” 阿兰揉揉眼坐起来,点了点头。 “你年纪有多大?” “今年十七。” 步莲华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来过葵水吗?” 身边的姑娘跟他一起躺了一个多月,衣食住行,都是他在操心,但他今天忽然想起,她好像没来过葵水。 阿兰怔愣了好久,用奇怪的表情,奇怪的语调问他:“你到底是在想什么东西才能想起这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心细如发…… 第11章 苦其心志(一) 步莲华惦记着阿兰的葵水一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拉过她的手摸脉,行动自然,神情嘛,他蒙着眼,阿兰看不出。 晨光微熹,步莲华的嘴角微沉,随着他低头,几缕发丝垂落,悬在阿兰腕子上,发尾轻扫,阿兰打了个颤,咬着指甲偷偷看着他。 片刻后,步莲华说:“换只手。” 阿兰连忙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指,换了手递给他。 “公子你这样我有点不好意思……”阿兰看着他搭上来的如玉手指,馋巴巴地说,“像占便宜,还两次。” “别乱讲。”步莲华心想,按这个说法,她占了他多少便宜了? 步莲华摸了会儿脉,煞有介事道:“这事不算小事,万事身体为先,千万不能大意过去。” 想起他那据说是折命煞的玩意发作起来的可怜模样,阿兰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他到底是如何想到的这个问题?好端端的,问姑娘家癸水的事。 阿兰这个姑娘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仗着步莲华看不到,肆无忌惮盯着他看,目光在他微敞的领口停留了好久,咂了咂嘴说:“公子你真细心。” “一个多月,正常姑娘都会有,但你从没跟我提过。”步莲华说,“昨天看到小七给三队的姑娘们煮糖水,我想起来了。” 这个解释也还说得过去,看到楼玉给一群女兵熬糖水,就想起了身边这个姑娘,琢磨她的月事,嗯……合情合理。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榻一床,手搭手静了会儿,阿兰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慢慢游了无数次,终于打了个哈欠,小声说道:“原来你还会医术。” 步莲华收回手,慢悠悠道:“……我去叫郎中。” 阿兰捧着手,一愣:“很严重?” 他沉默了好半晌,故作镇定地问她:“叫郎中来抓药,给你养养身子。你……有来过吗?” 他正经问,阿兰也不好意思矫情,红着脸回答:“有的,有那么一两次,然后就没了。” “……没了几年了?” “有五年吧,那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也没注意。”阿兰说,“其实那个东西没了也好,方便讨饭干活,还不容易被人欺负。公子可能不知道,有几年南都有好多那种想绑个乞丐回去生孩子的老光棍,他们可不像相府的老色鬼,只要是女的,能生孩子的,他们都要。有几个南都街上的老地痞盯上过我一阵,不过我当年比较疯,敢跟他们打,而且那时我的那些伙伴们都把我叫假女人来着,他们知道我不来那玩意后就没再打我的主意。” 这突如其来处处透露着险恶的童年经历让步莲华愣了好久:“看样子是……伤到了。”。 他妹妹和阿兰一样的年纪,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万月霜受过的苦,顶多也是空着肚子带兵打伏击战,战场上受了伤之类的,只要下了战场,该有的饭还是有的,也不必为生存一事拼命。 思及此,步莲华心中很不是滋味,泛起丝丝酸楚,开口轻叹道:“这些年你……” 你受苦了。 阿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抽了抽鼻子,仰着脸,笑容灿烂:“早就过去了。跟着你之后好多了,我再没吃过苦。你是好人,我见过最好的人。” 步莲华微微冲她笑了笑,叮嘱她在房里待在好好看书,自己出门给她找郎中去了。 路上遇到了苏北湘,步莲华只说是阿兰身体不适,来寻郎中看看。 苏北湘又是皱眉又是撇嘴,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问道:“她是病的起不来身了吗?要让你一个半瞎子上街来请郎中?还有,你那暗门是用来当摆设的吗?” 步莲华怔愣好久,回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自始至终,他没想过要让阿兰来请郎中,也没想过要吹个暗哨让暗门的人帮忙请郎中。 郎中是要亲自请才显诚意。 莲华公子这么想的,也就稀里糊涂这么做的。 步莲华惊奇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苏北湘:“……你这哪里是招了个陪\睡枕头,我看你这是招了个主子,还都得你来亲自伺候。” 步莲华回过味来,淡笑道:“或许吧……” 日落前,步莲华给阿兰讲完书,把煮茶的小盅仔细刷洗了,将今日抓的药放进去,点了小柴炉,支在屋里慢慢熬着药。 阿兰坐在一旁看书。字认得差不多后,她能自己慢慢地读书了,很快的功夫,阿兰就发现,她所处的天下比她之前认识的宽广得多。时间,地界,如同新的大门向她敞开,只要她认识了字,拿到了钥匙,就能推开门,进入更广阔的天地。 步莲华把每天的功课讲完后,就会让阿兰自己看书,阿兰读完后,还会自己从书架上找来其他书看,太晦涩的就放在最下面,先从有趣的那些风俗志看起,久而久之,倒还真借书长了不少见识。有时问出的问题,步莲华都颇感吃惊。 等药的味道烹出来后,阿兰才从一本志怪杂文中回神,抬起头,看到步莲华用之前烹茶的东西煮药,瓷白色润跟他的手指一样。因为要看火候,他把一边白绫推上去,露出一只眼睛,垂着头,拿着他那把白的柔和的骨扇,慢慢给柴炉扇着风。 在窗口倾泻进来的温柔光线下,他雅致的像氤氲着水气的清茶,朦朦胧胧,沁人心脾。 阿兰咬着手指看着他,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和沉默中。 有时看到他,一肚子话全都记不得,只剩下那种无言的欢喜和惆怅,那是十七年未曾有过的一种不安和宁静交汇的慌张感觉。 “要遭。”阿兰看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将药沫撇出,这寻常到再不能寻常的动作,阿兰却想到了早上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个衣衫微乱,秀发铺满床榻的步莲华。 她把书扣在脑袋上,嗷嗷叫了起来。 步莲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他还以为她是在看书! 阿兰舔了舔唇角,把书慢慢拉下来,露出眼睛,巴巴看着他,又怨又渴望,闷声说道:“看到乔生养出的花妖变大后把他吃了……” “哦……那个是讲贪欲害人的。一开始,花妖就像小孩子,喂饱了就不闹,后来花妖要牛羊,要金银,贪欲越来越大,它不停地向乔生要东西,乔生渐渐满足不了它,就被它吃了。你换个别的看,这个写的有点吓人。”步莲华边说边掀开盖子,挽起袖子轻轻撇着药汁,垂眼向药盅里看去,雾气扑上睫毛,阿兰又将书慢慢盖了回去,咽了咽口水。 “……莲华。” “嗯?” “我饿了。” “等等,先把药喝了,过会儿再吃东西。” “哦。” 静默了好久,步莲华突然抬起头:“你刚刚叫我什么?” 阿兰跳起来就跑,她这些天一直在心里反复叫他的名字,现在一不留神叫了出来,像是心事被人看透了。 她奔出去关上了门,一会儿,又自己磨磨蹭蹭走进来,挪到步莲华身前耷拉着脑袋:“我错了,公子不要责骂我。” “……叫名字……”步莲华艰难道,“没什么错……” 只是太突然了,他一时半会未适应。 阿兰垂头不语,步莲华宽慰道:“没事,想叫就叫,总叫公子……未免有些生疏。” 阿兰张了张嘴,憋足了劲,也没叫出来一个字。 耳朵倒是先烧了起来,阿兰扭过身,把脸埋在手中,嗷嗷的又叫了起来。 怎么就叫不出来了呢? 刚刚怎么就叫出来了呢?! 步莲华收回神,把白绫拉下去盖好,敲了敲药盅:“药好了,自己喝。” 晚上阿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辗转好久却睡不着。 待步莲华的呼吸声慢慢规律后,阿兰坐起身,慢慢爬到床缘,看着夜色下熟睡的人,小声叫了句:“莲华。” 被叫名字的人没有反应,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一点点凑近,手撑着床缘,趴在他耳边,如吐气一般,再次叫了声:“莲华。” “步莲华……” 步莲华呼吸声停了一霎,脸朝这边侧来。 阿兰连滚带爬卷着被子躺回去。 步莲华果然是醒了,他慢慢坐起来,摘掉白绫,面带疑惑地看向床上呼吸声突然变夸张的阿兰。 “……阿兰?” “阿兰你睡了吗?” 阿兰揉了揉眼睛,睁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啊?公子怎么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步莲华沉默一阵:“……没事。” 他躺了回去:“可能我听错了,总感觉有人在叫我名字。” 阿兰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把头上惊出的汗。 步莲华忽然又喊道:“阿兰。” “啊!” “热吗?还睡得舒服吗?” “谢谢公子,不热,都挺好的。” “那就好。”步莲华说,“天气渐热,距离近了都不方便,也睡不安稳。等明日,我把榻再往外挪些……好了,睡吧。” 阿兰心中默默喊着:“别挪啊……”嘴上却说,“嗯,好,公子好眠。” 然后,满怀心事,猫爪挠心的阿兰一夜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苦其心志开始了……煎熬吧,阿兰! 谢谢百万富婆董事会成员大佬们的集思广益献谋献策,如果将来公司股市飘红暴涨,有你们的一份巨大功劳。 诚挚感谢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英俊牙,晴儿大哥大,追熊少年,谢谢大家!! 第12章 苦其心志(二) 屋内煮着药,阿兰托着下巴听步莲华给她讲解书上的故事。 “张家和刘家是邻居,人丁相差无几,势均力敌,都有吞掉对方独霸整条街的心思。文章是写张家的,与刘家相争,两方家丁也像世仇,伤亡惨重不说,到头来即便是一方吞并了另一方的家财人丁,仇恨之焰也不会消失,吞下去消化不了,家中内部还是会打起来,如果家主无经天纬地之才,大家族迟早还要再次分离。” “我好像听明白了。”阿兰说,“……南朝和北朝?” 步莲华笑了起来:“阿兰,你实在是聪明极了。” 因她聪明,步莲华教她念书这件事做的一点都不吃力。 “你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怎样吞并另一方效果最好?” 阿兰锁着眉头想了好久,回想着自己在南都时听百姓们说起的北朝。 “告诉他们,来了有耕地?” 北朝就是这么说的,虽然阿兰觉得这是街头的那些闲人们随口乱吹的。 “还有呢?” “……想不到了,总之,是要对家的念着我们的好。” “上战伐谋,不战而胜为佳。”步莲华说,“如何能让对家念着我们的好?如何能让两方家主短兵相接相互较量时,对家的人却都希望我们赢?” “你们北朝已经做到了啊!”阿兰愣了一下,惊奇追问,“你别只笑啊,快告诉我,北朝的皇帝是怎么做的?我虽然算南朝人吧,但真的想让你们赢。” 步莲华笑而不答,摇头道:“北朝现在没有皇帝。” “没有吗?萧九不是皇帝?”阿兰一脸震惊,“我在南都听他们说你们北朝的皇帝是前辽的大将军萧九,怎么又不是了?你们北朝要是没皇帝,你们都给谁打天下呢?” “给郡主萧宛。” “……萧宛?!”萧宛鼎鼎大名,阿兰是听过的,但了解不多,“可她不是死了吗?你们给一个死人打天下?” 步莲华低声回答:“虽身死,志未灭。我的父母亲,还有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在完成她的遗志。我没有见过郡主萧宛,但我敬佩她。北朝能有今天,功在萧宛。” “可你们没有皇帝,也没有太子,将来把南朝打下来,这天下给谁?南朝那个老皇帝虽然又色又淫,但他有儿子啊。萧宛没孩子吗?” 步莲华摇了摇头:“有的,但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所以萧九他如今无心称帝,而是守着帝位,慢慢寻找着合适的储君,为他撑起一统后的江山。不过直到如今,他也未提储君一事,可能是怕各家离心,也可能是因为……目前北朝并没有真的能说服众人的储君之选,不管是谁,因非正统,都无法服众。如果萧宛的孩子还在的话……” 步莲华叹了口气。 “……等等。”阿兰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吃惊地问,“萧九和萧宛什么关系?两个人是一个姓?” “萧九是郡主的家将因救老王爷有功,赐了萧姓,他也是郡主的侍卫,还有……”步莲华说,“萧宛和萧九,是结发夫妻。” 阿兰瞠目结舌,好半晌赞了一句:“萧九一定是个好男人!” 步莲华语气中有着淡淡向往:“主公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现在在哪?”对英雄,尤其是重情义好男人的英雄,少女总是十分好奇,阿兰拽着步莲华的衣袖,问他:“我能见到他吗?我想见你们北朝的这个英雄。” “如果今年能拿下洛州,那也是时候宣布储君了,主公可能会在庆功宴决定此事。年底回京后,我带你去庆功宴。” 煎药的小盅噗噗冒着水气,步莲华歪头听了会儿,说道:“看看药怎么样了,不要忘了喝。” 他因蒙着白绫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有些时候的一些动作,在怀有心事情窦初开的少女眼中,能化作致命的诱惑。 阿兰立刻忘了大英雄,目光粘着他,恨不得变成他那几缕头发,擦过他的脸,沿着下颌的线条,轻轻碰到他的唇。 阿兰神情恍惚着去掀盖子,哎呀惊叫一声,被滚烫的盖子烫伤了手指。 步莲华听到声音,立刻拉下白绫:“烫到了?我看看。” 他急忙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指,吹了吹,放入口中含着。 下一刻,两个人都愣了。 阿兰飞快地把手拿出来,抱着手,又忽然想再次递给他,她露出了一个欲哭不哭的表情。 步莲华呆了呆,轻笑起来:“躲好快……抱歉,习惯了。我妹妹她小时候……” 编不下去了,万月霜要是知道他情急之下拿她胡诌,可能会笑他一整年。 他为什么第一个念头会是这样的? 步莲华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只好说道:“你是被我伺候习惯了,所以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阿兰的心早已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听懂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步莲华是在笑,并非讽刺她,也并不是在责骂她。 阿兰两眼含泪,泫然欲泣,却说:“没事……就烫了一下。” “哪里疼都不行,不能大意。”步莲华从小匣子里翻出药膏,想拉起她的手帮她涂上,又见她还是抱着手按在胸前,一脸惊慌的表情看着他,步莲华反应过来,把药膏递给了她:“涂点这个,不然会疼很久。” 阿兰没接,她看起来像是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话了,只呆呆看着他。 步莲华只好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仔细涂好了,又去洗碗倒药汁。 药还是烫的,他坐下来,展开扇子,慢慢扇着风,阿兰就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还呆呆地站着。 苏北湘进来时,就是这幅光景。 该伺候人的在旁边站着,跟个呆头鹅一样,不该伺候人的,像个烧火丫头,拿着那把暗门的哨扇,竟然在照料一碗药。 苏北湘心都惊讶扭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步莲华虽待人和善,却难亲近,如今他为阿兰样样亲力亲为,苏北湘很是不解:“你真是请回了个主子!” 他凝眉看着步莲华,想了很久都没弄明白他为何会这样。 “她是用什么威胁你了吗?” “怎么会……”步莲华慢慢把白绫拉回去盖住眼,这才扭过来问,“你什么事?” “给你找了些花种子。” 苏北湘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我放桌子上了,是牡丹,你回帝京再种吧。京廊没人照看,种不活也对你没什么用。” “多谢。” “她又是怎么回事?”苏北湘走过去,手指在阿兰面前挥了挥,见她反应迟钝,明显神游,皱眉道,“怎么,读书读傻了?” 阿兰抬起头,呆愣愣道:“这药膏还没你吹吹气管用……” 步莲华手一顿,轻咳起来。 苏北湘越来越觉得这里气氛不对,但却一头雾水,说着莫名其妙走了。 路上碰到楼玉,楼玉打眼一瞧,悠悠点头:“这个表情,从莲华那里刚出来吧?” “……”苏北湘斜他一眼,“什么事?” 楼玉笑嘻嘻道:“我没事啊,你什么事?” “……看不懂。”苏北湘说,“真是看不懂。” “你要能看懂,早不是这样了。”楼玉唱歌一般的说,“苏公子没女人缘,真惨。” “你有资格说我吗?”苏北湘毫不留情再次捅刀,“你女人缘好,能让正主对你死心塌地吗?她不喜欢你,一大群女人夸你好,有什么用?白搭。” “苏二。”楼玉瞬间收了笑脸,“你该知道我有哪些玩笑是不能开的,你最好闭嘴。” 苏北湘眉毛一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示意大家各退一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见。” 楼玉带着一身不得志的低气压跳上房顶,沿着连起来的屋顶,跳到了步莲华的住处,倒挂下来,张着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 屋内药香味还未消,楼玉嗅了嗅,了然:“心细如发啊!莲华可比苏二子有前途。” 屋内,步莲华说:“嗯,是按我们贺族的韵书来传递的。” “怪不得我说这几天听到的风声都有些不一样。” “你留意这些,我是真未想到。”步莲华听起来似乎很开心,“这个是长哨,吹的是上半本音韵,我可以教你。这些是短哨,复杂一些的消息,都用它们来传递。” 阿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你这把扇子不光是能用来扇风,里面还藏着这么多哨子……公子,你们传递消息时,是只要吹就好了?能传多远?” “千步以内。消息传递之前,是要先吹出询问号。”步莲华说,“询问千步之内有无暗门的人,如果有人应答,对接上暗门的对应身份的编号,就可将消息传出,如果询问号十遍之后依然无人应答,就应去最近的暗门联络点探看是否发生意外。” “哇!南朝也有吗?” “有。”步莲华说,“但也是近三年内才建立完善的,南朝地势复杂,多山川,不太容易传递消息。加之之前我们进不去南都……” 楼玉暗暗震惊。 他在教阿兰暗门的联络号! 楼玉对着窗户里面啾啾叫了两声。 步莲华停了下来。 楼玉问:“要培养接手人?” “多知道些总是好的。”步莲华说,“你有什么事?” “十天后开拔南下。”楼玉说,“你是要带上她,还是把她留在这里?反正我跟北湘都在,没她也没关系,看你意思了。” 步莲华说:“带上她。” 楼玉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想趁着论文结束,出去逛逛,所以还是一日一更,每天中午11点。 月底会想办法双更。 后半年会勤劳一些,所以八月初或者七月底,可能就开特案完结篇了,因为问过了,特案的题材不可能出版,所以第二部会彻底放飞自我(噗),大家到时候记得一起坐云霄飞车哈。古言断案年底开,感觉过年窝在家看断案的比较有感觉,所以特案完结如果有时间,也许把那本公主的使命提档,那本是冒险题材,也是肾上腺那种。 暂时就是这么安排了。 谢谢 巫觋,晴儿大哥大,无敌蒸蛋糕,追熊少年~喵! 第13章 苦其心志(三) 阿兰在校场上跟着几个兵姐姐练弓箭,转脸见楼玉用那件明黄龙袍兜了几个果子,脚不点地飘了过来,分给在场的姐姐们。 阿兰拿到一个果子,朝楼玉的衣兜里又看了一眼,发现数量刚好够,并没有多余的。于是,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果子,揣进怀里。 楼玉笑而不语。 阿兰有模有样拉开弓,眯起一只眼睛,对准前方的树,深吸口气,松了手指。 但箭并没有正中树上画的红心,而是比红心高了些,不过力道倒是还过得去,箭头几乎都没入了树干中。 楼玉笑着说:“阿兰,弓拿来,我来告诉你怎么办。” 他轻松拉开弓,一箭劈开了阿兰刚刚的那支箭。 “怎么做到的?!” 楼玉把弓还给她,说:“我瞄准了箭上方。你试试。你射的高了,下次要中红心就瞄准下面一点。” 阿兰眼睛一亮,说试就试,她拿起一支箭,再次撘弓,按照楼玉的方法,瞄准了红心下方,果然,箭射出去后,比刚刚的那支离红心近了一些。 “这就对了,要踏实用功但不能死板。”楼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战场多变,用上脑袋,才能沙场常胜。” 阿兰小虎牙乐了出来,使劲点了点头。 “最近读书怎么样?” “莲华说我天生就适合读书!”提起这个,阿兰很开心,过了一会儿,像是又想起来什么,失落了片刻,给对楼玉勾了勾手,示意他低头。 她这个欲说不说的表情,楼玉立刻就懂了:“我保证不说出去。” “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有没有过……”阿兰慢慢寻找着词,“对一个人,看一眼就浑身发麻,好像百十个猫的爪子把你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挠啊挠……” 楼玉瞬间凝了笑,他最怕猫,而阿兰的形容活灵活现,他此时此刻像已经被百十来只野猫浑身上下挠了一遍。 楼玉脚底踩风,迅速拉开三十步距离,大声对阿兰喊:“你试试找到把那些猫都拍死的方法,找到了就不抓心挠肺了。”说完还愉快地冲阿兰眨了眨眼,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明白的表情。 阿兰:“不挠心的方法?” 楼玉又飘了回来,笑眯眯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差不多该拔营南下了,回去记得跟莲华说一声。这次他要带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你就待在总军营,别乱跑就行。” “嗯,我不会乱跑的。” 阿兰一蹦一跳走了,楼玉哼了首短短的歌谣,哼完后,他轻盈地跳上房,无声无息超过蹦蹦跳跳回小院儿的阿兰,提前到房顶蹲着。 “果子准是要给莲华吃的,百爪挠心,嘿嘿。”楼玉拨开银壶盖子,仰头喝了口里面的东西,笑眯眯凑着脑袋等,“不知道他会不会吃。” 阿兰跳着推开房门,拖着长音叫着公子,屋内步莲华应了声。 楼玉揭开瓦,偷偷朝里面望去。 “回来了?” “嗯。”阿兰拿出了怀里的果子,再次蹭了蹭,“小七给的果子,给你留的。” “你吃吧。” “……想让你吃。”阿兰盯着他的唇角看。 一个果子而已,非要让出家中贫寒的感觉,楼玉打了个颤,闪身跳了回去,从营中再抓了颗果子回来,准备趁着两个人推来让去的时候,把果子从窗户外扔进去,笑他们一番。 结果到了之后,他发现步莲华解开了白绫,坐在煮着清水的小锅前,一刀一刀削着果子,而阿兰就在旁边满目笑容地看着。 楼玉当即就明白,自己手里这个果子拿多余了。 他哎哟一声,捂着牙道:“不好,牙甜倒了,倒了。” 他闪身进来问道:“一颗野果子而已,至于这么吃吗?” “想煮糖水果子。” 楼玉唔了一声,嘎巴咬起了手里多余的果子。 步莲华问他:“有事吗?” “没。” 阿兰奇怪地看了楼玉一眼,步莲华问了楼玉之后,楼玉忽然不自在起来。 步莲华了然:“快到七月七了。” 楼玉没出声,他快速啃完手上的果子,剥出果种,放在桌上:“种子给你,野树好活,随便找片地种进去就是。” 步莲华轻轻笑道:“月霜一直想吃墨城的茯苓糕,别的东西她都有,不如送点她现在吃不到的解馋。” 楼玉明亮的眼睛析出笑意,轻快道了谢,哼着曲儿飘了出去。 “煮开了。”步莲华招呼阿兰过来,“小时候我闹病时,我爹就这样哄我,你尝尝。” 果水是甜的,甜的发腻,甜的阿兰眯起了眼睛:“好喝。公子,他们为什么都给你花种子?校场的哥哥姐姐们也都给我花种子,让我带给你。” “多种些花,并且把花养活了,能延寿。”步莲华说,“首巫说的,对我有用。” 阿兰暗暗记心上。 步莲华说完,抬起头望着窗外听了一阵,戴上白绫:“贺伯来了,你还记得吗?” 阿兰点头道:“我记得,他是第一个给我肉吃的人!” 步莲华愣了一下,手探出去,摸了摸她脑袋,笑了笑。 贺伯风尘仆仆赶来,从怀中取出一方质地良好绣着九瓣莲纹的锦帕。 九瓣莲是贺族的标志,步莲华同阿兰说过。 锦帕打开,是一个碧玉发簪,色泽柔润,簪尾有一处天然红纹,雕琢成桃花,漂亮精巧。 贺伯说:“这是族长给小姐的生辰礼,少主此番见到小姐一定要记得,族长特地交待贺族女十八未成亲的,家中亲人要替她挽发戴簪。族长和步丞相都不在身边,少主你可莫要忘了。” “不会忘的。”步莲华接过发簪,仔细收好。 贺伯这才去看阿兰,惊喜道:“这是兰姑娘?!兰姑娘圆润了不少呢!这我就放心了,在这里过得可还好?” 阿兰不知为何有些害羞,红着脸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朝步莲华身边靠了靠,拉住了他的衣袖。 贺伯又道:“我还要回凉州去,少主此次南下,多保重身体。” “知道了。” “兰姑娘,少主就有劳您照料了。” “……嗯。”阿兰很心虚,应该是莲华在照顾她。 送走贺伯后,阿兰问步莲华:“你妹妹要过生辰了吗?” “是,七月七。”他说,“我们族里的好日子。” “真好……”阿兰目光停在他的领口处,直勾勾的不走,步莲华半晌没听见动静,仔细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自己的生辰吗?” “嗯。”阿兰说,“我脖子上挂了块儿木牌,应该是爹娘留的。上面写着兰字,还写了我的生辰,十二月初九。过了今年,我也十八了。” 她刚刚听到了,女孩子十八在他们贺族是重要的日子,心里这就多出了一丝期盼。 步莲华折扇轻敲着嘴唇,蹙眉思考着,阿兰见了又是一阵百爪挠心。他将眼睛蒙起来也好,给她提供了很多方便,比如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眼睛遮住后,她的视线大多就停留在他的唇上,阿兰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凉州出好玉,我让我娘也给你备一支簪吧。”步莲华原本还想说,到日子了我替你挽上头发,但自己却不敢想,到时候他是以家中长亲的身份给她簪发,还是以……万幸没说出口,否则就唐突了。 步莲华展开扇子,取出扇骨中的短哨,噙在唇上,将此事交待给京廊接听消息的贺族人。 阿兰看他轻启唇,含住莹白骨哨,心中一突,立即闭上眼睛,死死按住胸口。 多日教导,她也能听懂他吹出的讯息了。 “母亲,请另备玉簪,儿欲赠簪于人。莲华。” 阿兰咬着下唇,睁开眼睛,形状漂亮的含水目盈盈看向步莲华,惆怅地叹了口气。 晚上,又到了她最期待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等待着步莲华睡熟。 今晚步莲华入睡很快,不一会儿,呼吸就悠长起来。 阿兰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榻边,依着柔软的月光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慢慢的,她离近了,想去试试,如果她轻轻触到他的唇,会不会把心中的那些野猫爪都甩开掉。 她越来越近,却在即将碰到时泄了气,忧伤地缩回去,趴在榻边撑着下巴看着他。 睡意慢慢袭来,阿兰没有胆量再次凑近他,只好失落地在他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莲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说完,耷拉着着脑袋躺回了床上,带着忧伤和惆怅,闭上眼睛睡了。 夜静静的,步莲华伸手将白绫拉下来,轻声叹息:“我有什么理由对你不好呢?” 他眼神柔软下来,自语道:“你是第一个同我如此亲近的人。” 因命所困,步莲华不敢与他人太过亲近,平日里都淡淡相处,时刻保持着距离。 唯有阿兰,他想时刻带在身边。明明是从南都捡来的陌生姑娘,他却心生好感,有了想与之亲近的念头,朝夕相处,第一次这般用心。 她对他而言是福是祸,他并不知晓。 但,是祸又有何妨?他想不出理由来不对她好,更何况,想到她从前吃过的苦,他只想加倍呵护她。 若真要说对她好的理由,可能是因为……她是阿兰,是他第一眼看到时,就知她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对,这是6.5号的更新。一大早睁开眼看到更新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哎嘿,剧情马上就精彩起来了哟! 评论这些天都还没来得及回,因为一直在外面疯跑,回家就累瘫在床了,明天中午回~谢谢追熊少年,巫觋,咸鱼不粘锅,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云起,谢谢你们哟~ 第14章 苦其心志(四) 楼二军南下,驻扎在洛川城外。 苏北湘也跟了来,骑着高头大马缀在队伍之后,腰上的金算盘依旧耀眼。 阿兰好心情毁了一半,问步莲华:“为什么苏公子也要跟来?” 步莲华好笑道:“打仗可缺不了他,吃穿用度是大开支,尤其是攻城战,能不能打起来,都要仰仗北湘。” 阿兰努嘴。 怪不得当初苏北湘看见她跟来时,一脸麻烦的样子。 “公子,你跟来是要上前头打仗去吗?” “我?”步莲华摇头,“我跟苏北湘一样,是后方的。” 阿兰立刻明白了:“暗门!” 步莲华微笑点头,借此机会同她讲了战场决胜的条件。 他指了指苏北湘那个方向:“钱粮。” “统帅。”他指了指前头楼玉所在之处,“军士,军令,军心。” 他又指了自己:“消息,情报。” 最后,他指了指天:“天气,地势,主公……还有天意吧,有时候也要看运气。” 阿兰嘟囔道:“原来打个仗这么麻烦。” 这话也不知道苏北湘是怎么听到的,他打马上前,扔下一句:“你才是麻烦,磨磨唧唧,告诉你,最好别添乱。”斜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径直走了。 阿兰愣了半晌,小声说了句:“烦人。” 步莲华笑了笑,对她说:“我们不和他住一起,你跟我去总军帐,这些天可能会稍微艰苦些,等洛川打下来,就好多了。” “好打吗?” “好打。”步莲华说,“主公的军令是在三天内攻下洛川,洛川守城的那位之前是个风水先生,捐官得来的,他不懂打仗,我们会先劝降,劝降不成,就是硬攻也很快……不过还要听暗门的消息。” 营帐扎好后,几个人都到隔壁指挥帐商量攻城一事,阿兰站在今晚要休息的营帐外,看着里面放着窄窄的一条行军床,愣了好半晌。 路过的前锋军指挥使见到了,拐过来问了她一句:“你要是嫌不方便,到我营里休息?这场很快就打完了,也就跟我对付一晚。” 阿兰笑的十分开心,她连忙摆摆手:“谢谢姐姐,我在这里住就行,公子离不开我的。” “……哦,那你……要是有其他事情,不方便跟他说的,你来找我们就行。前锋营跟后勤都有,你随便找个姐姐,都能帮你。” “谢谢!” 前锋指挥使离开后,阿兰欢快的叫着,扑到了行军床中,翻了个身。 这可比京廊的床窄多了,要是躺一起,肯定会贴身挨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方便呢? 阿兰笑的特别开心。 就在她愉快地在床上摇头晃腿时,她听到了烦人精的声音:“一张床?这怎么行。” 苏北湘交待身边的战士:“到后营再取个军垫来。” 阿兰弹坐起来,大叫道:“谁让你管?!” 苏北湘原本面无笑意,听了阿兰这句话,又看到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又气又失望的样子,慢悠悠哼笑一声,抬眉说道:“怎么,不能睡一张床失望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种赶着来给别人当小宠儿的女人。南朝那群鹌鹑都教了你什么?花言巧语低声下气粘上一个男人讨他欢心,从此高枕无忧吗?可真是本性难改。提前告诉你,你是莲华带来的不假,但在这里,你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给的,我要看你不爽,你就得立刻滚蛋,听懂了吗?” 阿兰脸红一阵白一阵,他说中的恰恰是自己的心思,可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刺耳,连阿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来,原本的期望化作了羞耻,她抑制不住捶床大叫:“苏北湘你就是天下无敌头号大混蛋!” “呵,那你就是天底下最蠢最无用的女人。” 见她一张小脸气的发白,苏北湘浑身舒爽,又指着她身子底下那张床,再次提醒她这也是他的,转身悠然自得的走了。 阿兰气的头疼牙疼,连肚子里头的肠子仿佛都在扭着疼。 她从来没有这般气过,其实也就一句话罢了,往常不至于生气到这种地步,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轻易的就让她发火。她心中又酸涩又急躁,还满肚子委屈,就像满身的血都浸了苦水,一股脑的往头上蹿。 刚刚的兴奋立刻就被悲伤淹没,阿兰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除了养母和她的伙伴去世时她哭过,其他时候,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想让泪水把自己彻底淹没。 她把脸埋在硬邦邦的床上,任眼泪鼻涕横流,聚成一小洼。 苏北湘还真的让人又搬来了一张床。 阿兰抬头看了一眼,见那张床放得远,彻底死心,更是哭得厉害,一抽一搭的,把后勤兵都吓到了:“兰姑娘这是怎么了?功课没念好被莲华公子说了吗?” 阿兰猛烈摇头,断断续续气愤道:“才……才不是我家公子……是你家……嗝……那个!” 后勤小兵是楼玉的兵,猜了一圈,也没弄明白她到底说的是谁,只好劝道:“嗨,兰姑娘不要哭了,不管是谁,说你都是为你好,你说是吧!” 阿兰啊啊摇头大叫起来:“狗屁!他才不是呢!” 苏北湘就是为了气她,就是为了气她! 小兵劝解不成,反倒火上浇油,当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放下床落荒而逃。 营帐里只剩她一个人时,阿兰躺在床上,心中的愤怒和生气渐渐消退,变成了郁郁之气,憋在她的胸口,吐不出,也消化不掉。 她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情绪,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伤风悲秋,心乱如麻,想对人敞开心扉,又死死护着,怒吼着让所有人都离她远点。 步莲华回来时,阿兰头疼的要命,她望着门口,眼蒙白绫的俊公子,走路都带仙风,他微微笑着叫她的名字,可阿兰不想回答。 “阿兰?” 阿兰仍是没张口,她像一只翻山越岭连跑了七天七夜才到达心上人家门前的野猫,到了门口时,精力早已消耗殆尽,无法回应心上人的呼喊。 她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的人,满心欣喜,却不敢开口回应他。 “阿兰,你说句话吧,这几天要攻城,我要时刻听着暗门的讯息,不方便摘白绫,你在的吧?”步莲华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到了角落里的呼吸声,一颗心放了下来,问道,“我刚刚在隔壁都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叫那么大声,怎么回事?是北湘吗?” 能让阿兰生气的,也只有北湘了。 阿兰摇摇晃晃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烦躁杂乱的心终于慢慢柔软了下来。“你不能摘白绫?” “嗯,万一疼起来,可能会错过重要消息。” 阿兰侧头看了新搬来的床,说道:“营帐只有一张床,你要跟我躺一起吗?或者我睡椅子。” “那怎么能呢?”步莲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要休息好,我今晚不睡,椅子就够了。” 阿兰又是一阵烦躁,她推开步莲华,委屈地躺回床上。 步莲华讶然问她:“阿兰,你不吃饭了吗?” “不吃!” 步莲华听出了她语气不对劲,走过来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要睡觉。” “现在?”沉默半晌,步莲华说,“好,饿了就叫我。” 到了晚上,步莲华背对着阿兰,解开白绫,润了笔,把听到的暗门哨声都写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又是一张床,愣了片刻,叹了口气。 入夜,身后的阿兰忽然哼唧起来,呼吸声也乱了。 步莲华笔尖一顿,连忙搁下笔,问她:“怎么了?” 阿兰有气无力地说:“疼,我肚子……疼……哪里都疼……” 步莲华转过脸,看到阿兰脸色苍白,汗水濡湿了额前的头发,大眼睛迷蒙无助。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着,发抖着。 步莲华连忙坐过去,低头触了触她的额头:“不烫。” “肚子疼吗?”他道了声歉,掀开被角,探手进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这里?” “冷……像冰……” “冷?” 阿兰挣扎着,扑到他怀中,嘤咛了一声,小声说道:“冷,好疼……” 她的手贪婪的吸取着暖意,伸进步莲华的衣领中,紧紧贴着。 手是凉的。 步莲华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脚,果然也是冰凉的。 他把阿兰推开,阿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目光像是被抛弃了。步莲华说:“你等我,我知道你怎么回事了。” 步莲华起身走了出去,阿兰听着他跟人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趴在床沿上睡,过了一会儿,朦胧中发觉有人抱起她的脚,贴到了温暖结实的小腹上,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放到了胸膛上。 阿兰慢慢睁开眼,看到步莲华紧紧抱着她,对上她的眼睛,还笑了笑,伸出手指,轻柔地拂去她额前的头发:“等会儿姜汤送来,喝了就好受多了。怪我,把这事给忘了。” 阿兰吸了吸鼻子,软绵绵道:“你摘白绫了……” “没事,这不是有你吗?”步莲华摸了摸她脑袋,拍了拍她,说道,“傻姑娘,你来癸水了。明天我让姑娘们教你,这次是我的疏忽。你睡吧,待会热汤热水来了,我再叫你就是。” 暗门的风哨一直没停下过,步莲华抱起她,坐在桌前,一只手揽着她,又空出一只手,润了笔,继续写着。 阿兰在他怀里安静的睡着,渐渐地,感受不到疼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也想来姨妈时有个温暖的人形火炉替我暖脚,最好还有八块腹肌,带人肉按摩的那种,蛋蛋的,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有,气死了。 接下来,吸足三好男友温暖的阿兰,电量充足,要开挂了。 阿兰:“奶我一口,快!我去给你打个江山。” 步莲华:“支付金额有点多,你这是要我长期供给啊!” 谢谢云起,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潇潇酥,追熊少年等各大股东们的亲情赞助~! 第15章 苦其心志(五) 姜汤是苏北湘送来的,他听说步莲华要姜汤,还要用红糖熬,当下就自己端着碗进来看情况了。 苏北湘撩帘进来,步莲华背对着门坐着,听到动静,淡淡道:“放下吧。” 苏北湘走过来放下碗:“你解白绫了?” 步莲华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他,指了指熟睡的阿兰,低声说道:“洛川城内的贺族人正在传递消息。” “要是开战时,你昏过去……” “没事的。”步莲华说,“要说的都说了,剩下的没有要事了。洛川兵力不足三千,守城的是个神棍,不懂兵法,明天我们速战速决,切断援军即可。” 苏北湘低头看着他怀里的阿兰,眯起眼睛说道:“你果真学会了南朝的那种靡靡之风。” 步莲华慢悠悠问道:“何讲?” “行军作战,却要带上她,还这样抱着……” “不行吗?”步莲华说,“她不是来白吃饭的。” “她是来添麻烦的。”苏北湘说道,“明明是个街上长大的女人,却偏要装作娇滴滴的样子,怎么,你不哄她还睡不着了吗?你俩还难舍难分了?” 阿兰在睡梦中烦躁的嘤咛一声,朝步莲华怀里拱了拱,步莲华赶忙安抚她,对苏北湘说道:“你现在真的很奇怪,为何总针对她?” 苏北湘像是被戳中了痛脚,声音也抬高了:“针对她?我明明跟你说的是军规!军中不养闲人,她吃我的用我的,还要拖后腿惹麻烦,我说她一句,还是我的不对?!” “原来是这样。”步莲华说,“那你算账,吃你多少用你多少,加上之前在京廊的,一并算好报给我,我还你。” 苏商是有钱,但也不够格跟贺族比。 贺族举全族之力,经营百年,只要愿意,天下都能分走一半,步莲华说这话有底气。 但这话说出口未免伤了兄弟情义,北朝的几个公子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分你我,现下步莲华说出这种话,苏北湘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为了她……” “你去忙吧。”步莲华端起碗,“我要叫醒她,让她趁热把汤喝了,她要看到你在又要吵起来了。” “你……” “北湘,你看不惯南朝人,那就别看别招惹,怎样?”步莲华轻笑起来,凤眸在烛火中微闪,“你突然转性子对她上心,我会多想的。别伤和气,出去吧。” “你……我怎会?!”苏北湘气急反笑,气愣了半晌,一甩袖咬牙走了。 步莲华低头看着怀里的阿兰。阿兰怎能是麻烦呢?她最怕给别人添麻烦,活得那般小心,还被苏北湘鸡蛋里挑骨头,楼玉说得对,苏北湘忽然转性子,天天盯着阿兰挑不是,绝对是他自己的问题。 步莲华轻声唤道:“阿兰,起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阿兰睁开一只眼,目光从他端着的碗上飘到了他修长的手指上,又游弋上来,停留在了他的唇上。 “不喝。”阿兰鼓起面颊,闭上眼又埋进他怀里,步莲华笑道:“快点,我端着呢,喝了暖和。” 听到他说端着碗,阿兰怕他累着,只好再次睁开眼,扬起脖子,咬着碗边,探出一点舌头尖,舔了一下,象征性的润了唇,再次躺回去,朝他怀里又贴近了些。 所谓得寸进尺,可能就是她这样的。 步莲华愣了半晌,只好把姜汤放下:“要到床上歇吗?这个姿势舒服吗?” 阿兰歪过头,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盯着他的唇角看,没有说话。 “没听到?”步莲华笑了笑,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想去吗?” “暖和。”阿兰说,“这里暖和。” 她的脚趾头动了动,擦过步莲华的小腹,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步莲华深吸口气,沉声道:“别乱动。” 阿兰却笑了,她再次动了动脚趾头,嘴角高高仰着,抬起胳膊,搂住了步莲华的脖子,勾着他低下头来。 步莲华垂眸看着她,也不说话。 长时间的相处试探,阿兰知道,她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不必忧虑会被他抛弃。她大着胆子,一点点凑近步莲华,他就那么坐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阿兰终究不敢太放肆,只飞快地啄了他的下巴:“我……我想亲你一下。” 步莲华不笑也不怒,依旧垂着眼,让人摸不清心思:“哪里?” 阿兰避过这个问题:“可以吗?” 步莲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眉毛微微动了动,但仅仅是一下,阿兰还是看到了。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微微张开的唇一点点靠近。 近在咫尺时,步莲华微微侧开了脸,避开了她,阿兰眼中的亮光瞬间分崩离析。 步莲华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指腹擦过她的唇,低头问道:“阿兰,为什么呢,嗯?” 刹那间,阿兰被他突如其来的低语和随之而来的诱惑杀的片甲不留,惊慌失措又故作镇定道:“公子对我好……”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步莲华轻轻将她面颊上的发丝拂到耳后,“因为我好,你想要回报我?还是说……你只是想从我身上讨个便宜,过过瘾?” 阿兰红了脸,偏过头不去回答。 步莲华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忽而一笑,附下身,长发垂落到阿兰的眼前,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要想好了,想从我身上讨便宜,就要做好准备,有第一次,之后的那些可都要是我的,从开始到最后……” 阿兰怔了一下,步莲华埋头,在她耳边长长叹息一声,气息撩动着她耳边的发,酥麻到头皮:“还想从我身上讨便宜吗?” 阿兰抓着他顺滑的头发,看着发丝从她指缝中滑走,说道:“可是你离不开我……” 步莲华眸色幽深:“若你真的成了帝王,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但如果最后的帝王不是你,我会毫不留情的离开你。” 阿兰一怔,抬头问他:“你以后还要抛弃我?” “这要看你。” “我……我若成为你的妻子……”阿兰一横心,红着脸把话说了出来,“你还会抛弃我吗?你会不会嫌我不配?” “我把话说的很明白。”步莲华摇了摇头,说道,“你或许只知道我离开了帝王命,会在摘了白绫之后忍受折命煞带来的痛苦,但你不知道,我的命,以后只有天命紫气养得起。南北一统后,除了最终登上帝位的人,其他的天命紫气都要消散,到那时,我只有两个选择,把命交还于天,或者时刻跟在帝者身边。你即使是我的妻子,也留不住我。” 阿兰呆呆地望着他,好久之后,她说:“莲华,怎么成为皇帝?” “为我吗?” 阿兰点头。 步莲华轻轻叹了口气,笑道:“不成,做皇帝都是为了自己,哪里有为别人的。打天下从来就不是件容易事。若你哪天不想从我身上讨便宜了,会不会就放弃了?” 阿兰问:“你以后要靠帝王们活着的事,其他几个都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阿兰皱眉:“你教我念书,还让楼玉教我骑射兵法,不就是为了让我当皇帝吗?难道你还想过其他几个帝王命,以后求他们把你带在身边,就跟南朝那个狗皇帝的妃子一样?” 步莲华摇头。 阿兰急道:“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我当。” 步莲华再次摇头:“你差太远。” 这句话像铁锤坠顶,阿兰呆愣了好半晌,忽然扑上来,一口啃上步莲华的嘴,怒道:“我偏要!有命不要,就是浪费!” 步莲华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他向后倒去,连人带椅子摔倒了地上,长发铺满一地。 阿兰骑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襟,学着他样子,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我不管别人都是为了什么想去当皇帝的,我反正要为了你,凭什么不行!” “我也是那种人。”阿兰恶狠狠盯着满眼错愕的步莲华,“你对我好,就得一辈子对我好,你救我一次,我就要粘你一辈子,是你说的从此以后跟你同吃同住,那你就要说话算话,你要敢扔下我不管,我就咬死你,咱俩同归于尽!” 步莲华却笑了起来:“还会用成语……” “你听到了没有!我认真的!”阿兰叫道,“我要当皇帝!你不能为了别人抛弃我!现在,以后,都不许!” 步莲华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喊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人,为了从我身上讨便宜,什么事都敢应下。” “步莲华!”阿兰说道,“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是你救了我,是你要跟我同吃同住的,是你对我好让我心生依赖,也是你不分白天黑夜的诱惑我!好人家的公子哪里有像你这样的,你要是无心,怎么会不顾姑娘的清誉,让我天天同你躺在一起?只要有一次,你就甩不掉我了,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必须是我!” 步莲华好久没能说出话来,忽然,他皱了下眉,伸手捂住眼睛,一行泪缓缓流出,他说:“你可真是难缠……” 阿兰立刻软了语气:“又疼了?” 步莲华指了指桌子上的白绫,阿兰连忙取来,冰凉的白绫盖住了他的眼睛。 “阿兰。” “嗯。” “……打下洛川后,我带你回贺族。” “贺族?” 步莲华说:“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阿兰,如果你真的要做皇帝,对我而言将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从贺族开始,你记住,做决定的是你,以后再难,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亲人家一口,绕的路可够远的。 这个,其实这篇文是女主唤醒总攻之魂的过程,一旦发现所有公子都是纸老虎后,她就暴露本性了。 (下章妹妹上线) 谢谢瑾良,追熊少年,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的入股23333,都是老股东们投资的啊哈哈哈哈。 第16章 空乏其身(一) 遥光城外,两军阵前。 “你们北朝是没男人了吗?”南朝的大胡子将军扯开嗓门喊道,“江家军,楼家军,怎么都让女人来!爷爷我可是对北朝的女人一向都不会手软,黄毛丫头,回去打听打听爷爷我的名字再来耍刀吧!楼沁的三个孙女,爷爷我可是砍过两个!你们北朝可真不知心疼女人,楼家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死在我大辽的刀下?楼家现在是不是死的只剩一下一个黄口小儿了啊?哈哈哈哈哈,我看这仗也不用打了,我们等北朝的女人死绝了,这江山也就到手了啊哈哈哈!” 这边的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副将呸了一口,骂道:“死绝了也比给这群渣滓生孩子强!” 她身边一个身着银甲红靴子的小姑娘骑着威风凛凛的黑马,背上两把大刀,不等对面的人笑完就抽出大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在月光下,渡上了一层夺目的银光:“姐妹们,杀了这群渣滓,为了我朝大一统后的子孙后代,为了我们将来的南朝姐妹们,清扫人渣,为民除害!” 两阵冲杀,银甲红靴姑娘英姿飒爽,半身染血,漂亮的眼睛却愈加明亮。 她带兵冲进敌阵,刀即将落在南朝遥光城守城将的脑袋上时,这个守城将终于知道了她是谁:“万月霜!” 万月霜手起刀落,收割了脑袋:“姑奶奶的名字岂是你那张脏嘴能叫的!下去玩蛋吧!” 小姑娘十四岁上战场,四年拼杀,对待敌人,她说起话来早已荤素不忌。 遥光城很快就拿下了,清点战场时,万月霜听到了暗门的传讯风声,愣了一下,用奇怪的表情惊诧道:“什么?我哥有女人了?” 旁边一脸血的副将也吓了一跳:“莲华公子……有女人了?” 怎么可能?那个不与任何人亲近的天眼公子竟然有女人了? “奇怪。”万月霜说,“他让我娘准备一支簪子送人,说要和我的制式差不多……那不就是送女人的?还跟我同等重要……他一个半瞎,哪找来的女人?靠谱吗?” 风声一阵又一阵,万月霜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另一条消息转移了。 “走!”她说,“带上前锋营,我们到洛川西面埋伏,截崔一的援兵!” “洛川?”副将问道,“楼小七不是在攻洛川吗?” “嗯。”万月霜点头,“七哥刚到洛川城下,我听到了暗门的消息,崔一要增援洛川。这次就当送七哥一份礼!” “遥光城怎么办?”副将说道,“我们刚接手……” “发信给宁哥。”月霜说,“让他拨人暂接遥光,我们到洛川去。” 她说:“我得去看看我哥的女人。半瞎找个看对眼的不容易,我这个当妹妹的,总得替哥哥把关不是?” 副将叹了口气:“也是,好久不见小七了……月霜,这次见到小七……” 万月霜说:“打住,七哥那样总长不大的,需要的是姐姐型的女人呵护他,你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我不适合他,再者说,我已经有宁哥了。” 副将默然无声。 万月霜又道:“苏篱姐,你倒是可以试试,攻七哥可比打仗可容易多了。” 副将羞涩摸刀。 “这次回去,你看到楼玉就直接提到马上,跟摸你那把刀一样,把他浑身上下摸一遍,他除了该硬的地方硬,其他都该软了,心软着软着就从你了。”万月霜口无遮拦地说,“这法子对付男人绝对管用!” 倒是年纪大一点的苏篱苏副将,羞涩的连刀都不敢摸了。 天蒙蒙亮时,劝降失败,洛川的攻城战也打响了。 然而,和所料的不同,城门之上竖起了一面黑旗,三处城门依次大开,守城的士兵们以及城中的百姓们如同疯魔,敲锣打鼓一涌而上。 楼玉呆了片刻,低声道:“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这种疯子战法。”他传令下去,前锋军布阵迎敌,来就杀,格杀勿论。 作战的副将在阵前接到军令,看着冲出来的兵士后方还跟着手持刀枪棍剑的百姓,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但还是依照命令,摆开了阵。 兵士们冲入阵中后,就如同被狼群包围的羊羔,除了掉脑袋,没有第二个选择。 进退都是死路。 只是,后面跟着冲来的百姓怎么办? 副将甚至看到了哇哇叫着冲出城门的七八岁的娃娃。 洛州横跨长河南北,按理说并不该像那个南朝遗老多,家国意识强烈的南都,普通百姓遇到战事,通常都会待在城中,期盼早些结束,好继续安稳生活,哪有这种不顾一切,连基本战法都不懂,用血肉之躯朝阵中扑的? 楼玉手指搓着手中的长\\枪,抬头看了眼洛川城上站着的散发老叟,他站得远,穿着奇怪的衣服,半黑半红,胡须在风中飘着。 这个应该就是暗门所说的驻守洛川城的风水先生。 “若是连冲出的洛川百姓也都格杀勿论的话……”身旁的士兵说道,“可能于我朝不利。屠城这种事,南朝的那群禽兽都不敢轻易为之,如果今日我们迫不得已杀了洛川的这群百姓……恐怕是要背上屠城的罪名,再洗刷不掉了。何况也不是万不得已,将军,我们怎么办?” “暗门有来消息吗?” “并不曾。” 事出反常,定有原因。楼玉看向站在城门之上,衣袂飘飘的散发风水先生,说道:“想办法,把他引入射程之内,先解决掉他。” 这人是用什么方法让洛川的百姓敢用血肉之躯抵挡刀枪剑阵? 家国大义吗?楼玉不信,如果是在北朝,因为萧宛如神话一般的凝聚力,他们的军民可能会在弹尽粮绝之时如此抗敌,但洛川城……不是他质疑这些人的骨气,而是按道理来讲,洛川城中的百姓根本没有理由为南朝这般献身。 不是为南朝,莫非是为了城门之上的这个神棍? 风阵阵,旌旗烈烈声响,洛川城门之上的诡异黑旗高高飘扬。 阿兰从步莲华的怀中醒来后,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风声。 “除掉黑旗……城门……”阿兰模模糊糊辨认出了这些讯息,她拍了拍步莲华,后者却没有反应。 他尚在昏睡中。 阿兰急的原地转了转,听到了暗门的哨声换成了任务紧急,阿兰屏住呼吸再次确认:“除掉城门黑旗?” 后面还有一大串,阿兰听不太懂。 黑旗是什么,除掉黑旗又是什么意思? 但紧急讯息吹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揪心。 事关战场成败,她该怎么办? 阿兰紧握拳头,看了仍在昏睡的步莲华一眼,深深吸口气,跑出营帐。 还说自己要做帝王,若是遇事退缩,还如何做帝王?如若不做,只能活成笑话! 阿兰冲出营帐,先是灵敏地攀上旁边的树干,观察前线的情况,这一望,就看到了远处飘扬在城门之上的黑旗。 黑旗旁边还站着一个正在做奇怪手势的人! “除掉城门黑旗旁边的人!”暗门的完整讯息应该是这样吧! 树旁一匹未戴鞍的马正在吃草,阿兰滑下来,拾起地上的马鞭,解开缰绳,用力抽打在马屁股上,枣红马嘶鸣一声,撞翻了几处营帐后调整了方向,撒蹄冲出了营地。 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楼玉! 附近帐内清算粮草的苏北湘听到嘶鸣和马蹄声,瞳孔乍缩,抬头只见马上一抹粉影疾驰而过。 “回来!那是前线!!”苏北湘冲上去怒极大吼,可那匹没有着鞍的枣红马已颠着马背上的人冲开了障碍,朝城门前狂奔而去。 苏北湘立即翻身上马,打马追了过去,愤怒的他狂甩马鞭,冲破了前方的障碍。 阿兰从侧边冲到城门下,战场上一片混乱,主阵并不在这里,直到马离城墙越来越近时,阿兰才开始后悔。 她骑射只学了一个多月,这匹马无鞍,缰绳在手也无法很好掌控方向,并且到了前方她才发现,战场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现在她连楼玉在哪都看不见。 城下有个穿明黄色战袍的年轻士兵,阿兰看到那张略感熟悉的脸,知道了这是楼玉的兵。 小兵不像个作战兵,他听到马蹄声,转脸看到阿兰,眼珠子都要吓掉进大张的嘴中,阿兰骑着马,风一样擦着他而过,带走了他手上的弓箭。 “借来一用!” 这个动作漂亮极了,可惜此时没人欣赏。 阿兰翻身滚下马,不顾膝盖和额头上的擦伤,使出吃奶的劲,龇牙咧嘴地拉开弓,对准了飘扬在半空的黑旗后面站着的那个奇怪的人。 小兵哇呀呀叫着跑过来:“超出射程了!超出射程了!!没用的!” 箭就在他的叫喊中和跟随其后苏北湘勒马时传出的阵阵嘶鸣中射了出去。 箭当然没有射中那个奇怪的人。 阿兰的准头和力道根本射不中他,那支箭脱手后射中了黑旗杆,旗杆应声而断,歪歪斜斜抖动着,欲要断裂,一阵风吹来,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黑旗终于压断了旗杆,坠落城下。 阿兰愣住:“惨了!” 这离她要射的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苏北湘怒吼着,一把掐住阿兰的脖子,把她提上了马原路折返。 战场上突然迸发的哀叹声和城墙上气急败坏乱叫的怪人全都湮没在苏北湘的盛怒中。战场形势骤转,刚刚还要以血肉之躯拼杀的百姓们,见到黑旗倒地,立刻就跪地求饶了。 这些苏北湘一概不知,他现在恨不得把身前这个添麻烦的蠢材生生咬死:“无军令扰乱前线,当就地格杀!” “我收到了暗门的传令!” “住口!” 到了营地后,苏北湘一把将她拖下马,找步莲华算账。 阿兰被他拖到在地,大喊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 苏北湘把她拖入帐中,见步莲华依然昏睡,恨声道:“果然因你误事!”他甩手将阿兰扔在地上,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步莲华说的决胜要素吗?复习一下:钱粮,主帅,军士军心军令,消息情报,天意和运气。 阿兰她是:天意和运气。 北湘其实没错,但他输就输在……不知道阿兰她是上天的亲闺女,运气没人能比。 谢谢各大股东:巫觋,追熊少年,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守约,汝汝酱,未央遗云,飘然雨蝶梦,咸鱼不粘锅,板牙,云起孜孜不倦的奶我! 第17章 空乏其身(二) 面对苏北湘的剑,阿兰脸上血色尽失,骇圆了眼睛,连连后退。 翻下马时的擦伤和拉弓弦时的手指上的勒伤也都在此刻尖锐的刺痛起来,阿兰竭力压着惊慌,道:“苏公子等等!真的是暗门传令!我真的接到了暗门的指令!” 苏北湘却咬牙切齿道:“军中有军规,你在两军作战时擅自闯入前线,自作主张,扰乱战场,按军规,该杀!” 他像是认真的。 阿兰手忙脚乱地向步莲华身边爬去,苏北湘一把抓过她,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按在地上:“你还想逃?!” 这个姿势尤为耻辱,阿兰挣扎着大喊:“苏北湘!你又不是楼二军的将军!你没资格处置我!!” “就是小七!!他也要按军规砍了你的脑袋!”苏北湘抓她的手青筋蹦起,连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莲华!莲华救我!” 阿兰挣脱他的手,伸着手臂向昏睡的步莲华求救。 苏北湘声音都变了调:“求他?你以为军规之下会看人情?!” “莲华……救救我……” 阿兰带上了哭腔,此刻发髻凌乱,模样狼狈又凄惨,苏北湘目光落在她身后,忽然怔了片刻,长眉微皱,手中的剑尖垂落了下来。 阿兰紧紧抓着步莲华的手,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后悔又委屈道:“那是暗门急令,莲华他教过我……是真的……事关战况急需回应……我只想把消息传给楼玉……我不知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上了战场会违反军规……我以为所有的危险只会是我要冒死传讯……”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当时唯一想到的就是上了战场可能会死,而不是军规。所以冲上战场的那一刻,她其实是佩服自己的勇气的。 “谎话连篇!”阿兰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该如何传令,想当然的到战场上去找认识的人传信,是在情理之中,苏北湘能想到这些,却依旧说道,“我的人都在,我就在你旁边的营帐内,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怎么知道!”两行泪滑落,阿兰的眼泪濡湿了睫毛,看起来楚楚可怜,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硬邦邦,“你苏北湘住哪里管什么事我一定要知道吗!我接到的是前线的消息,我能听懂但不知道该传给谁,莲华因我之故无法传达消息,如果误事,那就是他的错,我还清醒,也知道消息,又怎能延误军机隐瞒不报累小七输了仗,也累莲华受罚?” “你还嘴硬!” 阿兰泪如雨下,她怕极了,苏北湘搬出军规的那一刻起,她的脑袋就轰隆一声坠入了无助和绝望中,她边哭边晃着步莲华,抑制不住的颤抖:“莲华,莲华你醒醒啊!我不要死……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是真心想帮你们……莲华,求求你醒醒……他要杀我……求你醒醒……” 一阵小风掠来,阿兰吓得闭上眼睛,但落到她头上的不是剑刃,而是一件做工精致金线织就的外衫。 外衫还带着主人的温度。 阿兰睁开眼睛,擦了眼泪,惊讶扭头,泪濛濛的眼睛对上了苏北湘的目光,却又被后者极快地躲开。 他仍是一脸嫌弃和厌烦,转过身说道:“我没资格处置你,不过我提醒你,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规矩点,是杀是罚,等楼玉来做决定。你……待着不要动。” 他说完,狠狠撩起帐帘,像是同谁置气一般,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阿兰趴在步莲华胸膛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昨晚的雄心壮志,如今已被冷水浇头。 她的手指摸上步莲华冰凉的白绫,轻轻地问他:“你为什么不醒来……” 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醒来,可她无法责怪他。 从步莲华说要教她念书的那一天起,他明知道自己摘了白绫一旦见到人,就必定要在不久后生生疼昏过去,但他还是摘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教她识字也好,还是给她讲解那本叫国策的书也好,只要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白绫摘掉。 起初阿兰还带着好奇和疑惑,这位开天眼的公子若真的如传闻那样去掉白绫必受苦痛,那他每次拉下白绫时,为什么还是神情自若,像无事一样。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帝王命在身边,他不会有之前那么痛,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帝王命抵不了多久,到后半夜,步莲华会慢慢变得安静下来,这并不是疼痛消缓,而是他疼昏了过去。 阿兰劝过他也吓唬过他,步莲华却说:“我身上的东西,想摘就摘,疼的也是我,你不必担心,用功即可。何况有你在好一点,虽然还会疼,但不会折我寿数,不怕的,你放心好了。” 帐帘再次掀起,一位女兵走了进来。阿兰见过她,她的一条腿在战场上受伤了,走路跛,所以从前线退了下来,平日里指导姑娘们练兵,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 阿兰连忙起身,抹了把脸,挤出笑容:“齐姐姐。” “阿兰,转过身去我看看。” 阿兰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伸手摸了摸身后,脸又吓白了。 “啊啊!!” 她羞愤捂脸,扑到床上摇头捶被,那位女兵笑着叹了口气,温柔地把她拉起来:“是姐姐不对,忘了姑娘家的大事。若不是二公子找来,我真的想不起来这事,实在抱歉。” 阿兰埋在被褥中,闷声说道:“不活了!!他们肯定都看到了!那么多人!!我不活了!” “哪里,也就二公子看见了,二公子人好,不会说出去的。”女兵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温声说道,“这种事,谁还会去告诉别人?走吧姑娘,我带你换衣服。火头军那里还有些温补的东西,我让他们熬汤给你。刚刚听到号角声了,楼将军已经攻入洛川城,等晚上进了洛川,我给你收拾个屋子住。” 营帐燃起火烛时,步莲华醒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先唤了一声阿兰。 这次很快就有回应:“嗯……我在。” 步莲华怔了一下,笑问:“怎么了?听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阿兰连忙揉了揉脸,尽量平缓语气道:“没有……” “不说实话睫毛就会倒着长。” “骗人。”阿兰短促地笑了一下,又控制不住地耷拉下嘴角,委屈巴巴地说,“公子,我闯祸了。” “嗯?闯祸?你做什么了?” “你……你昏过去时,我听到了暗门的传令,我就骑着马上前线去了……” 步莲华默不作声。 阿兰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讲她自己闯祸的事,这就证明这祸不大,起码没丢性命。 “我……本来想一箭射死城门上的那个怪老头,但是没成功。” 步莲华轻笑一声,听不出是真笑还是气笑的,他说:“你胆子挺大,练了不到一个月的弓箭,就敢上战场杀敌了。” 听起来,她还想擒王。到底谁给她的自信? “后来我就被苏公子拖了回来,他很生气……”阿兰快速看了步莲华一眼,小声说道,“还想杀我……” “嗯,军规。”步莲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过来。” 阿兰走了过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步莲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顺着发丝游走到耳边,将她鬓边的发丝挂在耳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该谢谢苏北湘,战场多变危机四伏,如果没有他,你没命回来。” “可他……” “嘘……”步莲华轻轻吐气,“你听我说,他要真与你较真,你早就死在他剑下了,你现在有命跟我说话,这就已经没事了。” 阿兰更是难过,头又低了些。 “勇气可嘉,而且你是接到暗门令去的。”步莲华说道,“没事的,别担心。挨罚是少不了……” 阿兰说:“我知道,我的错我承担。” “谁说是要罚你了?”步莲华轻轻笑了起来,“明知前线作战,楼二军接暗门令的人却不在岗,真追究起来,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洛川拿下了吗?” “嗯,拿下了。”阿兰点头,“楼玉已经进城了。” “好,他会来处理这件事,到时候,你不要说话。明白了吗?” “我怎么能让你……” “听话。” “……”阿兰吸了口气,看着面容憔悴的步莲华,心中更不是滋味。 洛川拿下,作战时百姓们奇怪的举动,楼玉也问的差不多了。 神棍城主在洛川这些年没什么政绩,却成立了一个黑旗教,而且全城百姓几乎都入了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教。 此教是神棍自创的,用来供养开天辟地神遗留下来的黑旗。若一个人今生受苦难越多,死得越壮烈,灵魂被吸入招展开的黑旗后,下辈子就会越富贵。 楼玉又听了那个埋伏在城门的小兵绘声绘色讲了阿兰如何一箭射断旗杆后,喜气洋洋地回营地里嘉奖阿兰,却在门口先被苏北湘拦了。 楼玉刹住脚,笑眯眯问他:“嗯?怎么了?” 苏北湘神情严肃:“你要去找阿兰?” “没错。” “她……不懂战场,你也没给她讲过什么军规,这次看在没耽误你攻下洛川的份上,就别重罚了。” “……哦?”楼玉沉默片刻后,噗嗤嗤笑了起来,“哟?说情来了?” “若真要罚,错应该在莲华,当然,我也有份。”苏北湘一脸不情愿,“我人在营地,却没看住她。” “哈!” 楼玉摸着下巴:“哈!这还真是……” 苏北湘不耐烦道:“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楼玉笑道,“你呀……哎,真不知道该同情你还是该同情你。” 作者有话要说: 苏北湘是个傲娇。其实他人真的不错,我铺垫了也不少……比如,大老远的赶到南朝接步莲华回去,比如士兵们见到他都很热情,一口一个二公子,比如阿兰控诉他,大家也都想不到是他。 然而没卵用,他看到阿兰之后就……拧巴,那头噼里啪啦把人吼一顿,这头屁颠屁颠跑来说情。注孤生,没法子。【正确攻略法请看步莲华,得大大方方正面表现出对她的好】谢谢股东:追熊少年,巫觋,你们简直真爱如火啊! 第18章 空乏其身(三) 楼玉进来,先是用十分欢快的语气喊:“阿兰!” 在苏北湘满是疑惑的短暂沉默中,他立刻沉下声,又严肃道:“阿兰。” 步莲华不露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把阿兰护在身后。 “小七。”他开口应道,“事情如何我大概都知道了,你要怎么处理此事?” “你们可真是……”楼玉犹自好笑,招手让阿兰过来,“我总得先问明白吧。来啊,阿兰,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阿兰看了一眼步莲华,可惜他感觉不到她询问且带求助的目光。 “我错了。” 阿兰勇于认错,楼玉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收到了暗门的传令。”阿兰如实交代,“我一时冲动,想法太简单……就想到战场上找你,想要把消息告诉你。” 楼玉两只眼睛像猫咪一样亮闪闪的:“暗门传的是什么话?” “除掉城门黑旗。”阿兰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旁边的人……” 楼玉嘴角扯得更开了,看起来十分开心:“既如此,你为何射断黑旗?” “……实际上,”阿兰坦白,“我瞄准的是黑旗旁边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头……我知道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楼玉拍腿大笑,“我就知道你那个准头,如果真心要射旗杆,怎么可能会办到!你做不到那么精准的!果然!果然……果然是运气啊!瞄准的人,射中的旗杆,实在是干的漂亮!” 苏北湘越听越糊涂,皱眉道:“什么意思?” 步莲华已经陷入无止境的沉默中去了。 楼玉哈哈笑完,揉了揉鼻子,对阿兰说道:“那个风水先生在射程以外,当时情况反常,我就觉得一定有古怪,于是派了最好的弓箭手去除掉他。没想到你却抢了他的弓箭,还一箭射断了黑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阿兰,这是天运啊!哎!莲华你听到了吗?!” 步莲华语气平淡道:“你激动什么……你先说怎么处理吧。” “还能怎么处理?”楼玉指着他,指尖又转向苏北湘,“你们一个个,奇怪的要死。我是那种奖罚不明的人吗?” 他对阿兰眨了眨眼,笑道:“决胜关键不是那个风水先生,而是那面黑旗。那个风水先生在洛川城以太守的身份,强行传教,黑旗教。那面黑旗可是教中至宝,管灵魂轮回,被阿兰一箭,真的是一箭,就那么妙的一箭,给弄断了!哈哈哈哈,无□□回了!当时那些人就跪地上了,这一仗打得真妙,真长见识!” 阿兰脸上焕发了光彩:“小七,我是立功了吗?” “对啊,首功。”楼玉露出白牙,继而又转了腔调,轻咳一声,说道,“不过你不经允许突至战场,确实是错。好在没有干扰作战,且立了首功,虽是误打误撞,但功过相抵,没事了。” 他说完,又合拢手轻声说道:“进城我单独奖赏给你……偷偷的。” 阿兰兴奋地跳了起来,心情经过了大起大落之后,高兴地晃着步莲华的手,像只云雀,语调愉快地喊:“莲华你听到了吗?!我没事了!我不用受罚了!你也不用了!!我还立了功!” “小七,你不能这样!” 苏北湘却突然开口道:“你这是鼓励她下次接着这般鲁莽吗?!这次是她运气,下次呢?下下次呢?!何必惯着她的毛病?竟然还说要单独奖她……你可知道她骑的那匹马甚至连鞍都没有,鲁莽至此……她今日要是没那个运气,后果只会有两种,甩下马被踩死,到了战场干扰作战,被军阵射杀!不管哪一样,那都是大罪!!” 楼玉示意他冷静下来:“苏二,阿兰是第一次……” “你没听她说吗?!”苏北湘指着阿兰,阿兰已经被他突然的怒吼惊懵了,“她到那里去是要自不量力地射杀射程外的城守,她根本就是在添乱!是,她是好运气,误打误撞解决掉了你的什么‘战场关键’,可你当我三岁小孩?楼玉你这场仗是绝对会赢的,首功在她?你在开玩笑吗?你又是何必……” 他又看了眼步莲华:“你们又是何必要宠着一个无教养无资质做事冲动不过脑子又聒噪又愚蠢的南朝宫女?你们给她什么面子?她到底做没做错,我们都能听出来,你,你们,还有我,全部都该知道,这次她只有过而无功!” 楼玉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唉……真不知该怎么说你。” 步莲华不愉道:“北湘,少说两句。” “我少说?”苏北湘快要被气笑了,“我要是不说,你们一个个还要把她捧上天吗?我倒是奇怪了,你俩现在如此对她,是真以为她能当什么皇帝?嗬,帝王命……我看那是你步莲华随口编的吧?” 步莲华少见的变了脸色:“北湘,闭嘴。” “好,就算那是真的,我们可以说可以想,她能吗?能吗?!”苏北湘看向阿兰,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你用脚趾头想,她也不可能摸到帝位的边儿。我看这帝王命也就给她添了个胡作非为的由头,天天飘到天上,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你看你,你这又是何意……”楼玉拍了拍他肩膀,“姑娘家的原本高高兴兴的……” “我是见不得有的人,分明没那个可能,也没那个资格眼界,想的是讨宠逞能的东西,却偏偏仗着好运气沾沾自得,还真以为你们对她好是因为她那帝王命高贵到天上去了?” “北湘,这话就过分了。”楼玉低声说道,“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我真是搞不懂你,说不罚的是你,这会儿欺负人小姑娘的也是你……” 阿兰终于从苏北湘的怒吼中回过神来,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抬起手,指着苏北湘,咬牙说道:“苏北湘,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苏北湘也是急懵了神,尽管楼玉拉着,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南朝宫女……真以为自己有个帝王命就是什么稀罕人物了!”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弃我出身吗?!我忍你很久了!”阿兰声泪俱下,“是,我是不如你苏北湘,你父母都是英雄好汉,你苏公子出身高贵,我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跟野狗一样活着的时候,你苏北湘穿金戴银捧着金算盘在大院子里读书!” 阿兰狠狠擦了眼泪:“我出身是不好,我是宫女,我是南朝的女人,我天生不配被你苏北湘看得起!可我能选吗?!我能吗?你问问天下人,有哪一个想出身下贱,如果出身能选,能抢,你以为好出身还会有你苏大公子的份儿?!” “我从不知道哪里招你惹你了。”阿兰说,“你看不起我,我看得出来,我躲着你,我避着你,你是大家公子,你高贵你是天上的云,镶金边的,我是地上的土,连看我一眼都要脏你苏北湘的眼!你别看啊!那我求求你别看我这捧土不行吗?!” 阿兰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抬起头,看着营帐的穹顶,短促一笑,说道:“我知道,我不可能招所有人待见,这么多年,我是被大多数人嫌弃着长大的,你瞧不起我,我无所谓,反正我习惯了不是吗?” “可我努力了啊!我拼死努力用功念书在你苏北湘眼里,却还是笑话。”阿兰说,“你不配,你得意,你讨宠,真以为你是帝王命……” “是,我做什么都是你苏大公子讨厌我骂我的由头,做好做坏反正都是骂……” 阿兰抬手擦了眼泪,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苏北湘,一字一字地说:“可我也是人!你苏北湘又有什么资格因我出身嘲笑我责骂我?” “帝王命……呵。”阿兰带着泪,自嘲地笑了笑,“对于我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而言,帝王命这种高贵到只能你想你碰的东西,而我不配。你每提起一次,就是我要背负的耻辱……” 阿兰说完,甩开步莲华的手,直着脊背,倔强地奔出营帐。 她挣开自己手的那一刹那,步莲华心漏跳一拍:“阿兰回来……” “没事,你别摘白绫了,惜命吧莲华。放心,我去劝她。”楼玉说完,看了一眼发愣的苏北湘,追出营帐。 苏北湘呆立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道银鞭指向他,苏北湘回过神,又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步莲华以鞭指他:“北湘,拔剑。” 苏北湘怔愣:“你什么意思?” 步莲华摘下白绫,扔在地上,眯起凤眸看向他:“打一场,我若赢了,你以后见到她,不许再说一个字!” 苏北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又发什么疯……” “你应该看得出来!” 步莲华抖开长鞭:“我对她如何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眼没瞎没伤,你应该看得到。” 他说:“我管她什么出身,我捧在手里护着的人,岂能被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 苏北湘这下是真愣了:“你,你这是……你跟小七,你俩真的当真信她是……” “帝王命也好,乞丐命也罢。”步莲华说,“我只是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 “帝王博弈,你当真要押她?” “当然,”他漆黑的深眸盯住苏北湘,坚定道,“我今日就把话放这里,阿兰就是乞丐命,只要她想,我也要让她登上至高之位,只要她想,那些嘲她奚落她伤她的人,以后统统要向她俯首。” 苏北湘的手摸上了剑鞘:“步莲华,你真是疯了。” “是又如何?我能做到,我也会做给你看。”步莲华扬起银鞭,“北湘,来吧,打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也就是12号,第20章入V,入V第一天和第二天的订阅超级超级重要,关系着收藏夹的位置排序,所以希望股东们,仙女们,养肥的宝宝们,周一周二一定要记得及时来看更新啊!!【作者给跪了】这些天在忙工作的事,评论没及时回,入V第一周可能也会只日更,不过V后月底肯定会双更的! then,谢谢股东: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追熊少年,以及新股东照世明灯(这位新股东,我快吓死了,以为你手抖了,注册资金给这么多……),原始股收到,我谢谢你们了! 第19章 空乏其身(四) 阿兰胸中翻滚着怒意和滔天的委屈,快步走出营帐,冲到河边停了下来,呆望着河水。 她坐在地上,头埋在双手中,听着流水声,深深地叹了口气。 紧随而来的楼玉停在她身后,转头看向不远处洛川城的万家灯火,说道:“有时候,看着千家万户燃起的灯,我心里会有一种安宁感。” 阿兰抬起头,眯起眼望向他口中说的万家灯火。 “那些离我太远。”她说,“我看到会难受。” “无家可归,对吧?”楼玉也坐了下来,“是哪种难受?幼鸟失巢,飘零孤苦还是嫉恨他人有家有亲人?” “……都有吧。”阿兰曲起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声道,“我一直有个心愿。” “有个家?找到父母?” “父母?早死心了。”阿兰嗤了一声,摇头,“我想这全天下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在地上,不老不死,一直望着星星,慢慢变成一颗大树,慢慢长大,最后,成为大地的中心,树叶碰到天,根缠着地。” “顶天立地。”楼玉惊奇过后,轻轻点头道,“我理解。” “你不会理解的。”阿兰转头看向他,“你有家有亲友,年纪轻轻就管这么多的兵……年少有为,你和苏北湘一样,你们根本不可能真的理解我。” 楼玉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默默搓开银壶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好久之后,他才说:“你不是第一个。” “什么?” “我十二岁跟着爹娘上战场。”楼玉说,“北湘晚一点,十四岁,我们在战场上救过很多南朝人,有很多和你相似的,所以我理解你心中的脆弱,也知道你的不安。” 楼玉笑了一下,明眸善睐映着河水粼粼波光:“不过,阿兰,尽管你和他们遭遇相同,身世相同,但你是特殊的。你到底如何,你想的是什么,你要的是什么,我都知道。” 阿兰挑了嘴角,反问:“我如何?” “你会是个传奇。” 这句评价,像讽刺。 阿兰轻轻摇头,继续凝望河流。 楼玉托腮,看向无精打采的阿兰:“你天生傲骨,机敏坚韧,无奈年纪太小,缺点太多又缺人教导,天真脆弱矛盾自卑。你心中有不甘的种子,你有要成为人上人的心思,但你却总是在质疑它,稍受打击就会崩塌,可尽管如此,你那个不甘平庸的种子还是会从塌陷的废墟中钻出来。” 楼玉说:“今日我不来找你谈心,你也不会走。你刚刚有想离开的念头,但你最终还是会回到莲华身边。你告诉我,他说你是帝王命时,你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骗人罢了。”阿兰淡淡说道。 “不,你是高兴的。”楼玉道,“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个赌,到洛川城去,让莲华随便找几个乞丐,告诉他们,他们是帝王命,你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答案很清楚了,不是吗?”楼玉深吸口气,向后一仰,看向夜空,“你跟着步莲华到北朝来,起初试探他,发现他很可靠并且真的教你读书后,你彻底相信了他的话,或者说,你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你一直都不满足于生存。乞丐当上宫女,即便会被人欺负,要干活,要看主人脸色,但对于乞丐来说,已经很好了。很多乞丐做梦都想进宫伺候主子有个依靠,但你逃了,你之前还是南朝莺贵人的婢女吧?” “……嗯,怎么?” “听说她现在是妃位了。”楼玉问道,“羡慕她吗?”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对了,这就是你的不一样。”楼玉说,“发现了吗?多少女人心中向往的帝王荣宠,在你眼里像个笑话。因为你的尊严不允许,你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些的。阿兰,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一直都知道,只是在遇到步莲华之前,确切说,在机遇到来之前,因生活艰辛,现实屡屡受挫,你从来没敢细想过。” “你现在想想看,你走到哪一步,才会甘心?温饱平安?有家有业?”楼玉问道,“如果你父母是苏商那样的家底,现在找来要接你回去当受宠的大小姐,此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阿兰愣了愣,慢慢摇头。 “你刚刚对北湘说了句话。”楼玉伸出手指数着天上的星星,像拉家常一般说道,“你说,苏北湘每提起一次帝王命,就是对你的一次羞辱。” 阿兰皱眉:“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没问题。”楼玉说,“但恰恰印证了我的想法。阿兰,你心里有颗种子,坚信自己此生不凡的种子,你不甘于人下,不满足平凡的人生。你要的,就是至高之位。所以,苏北湘每次开口嘲腻,你都无比气愤,因为他就像你之前遇到的现实一样,一次又一次提醒你,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的你,还如何配得起自己心中对至高之命的幻想?所以你愤怒,你难过,你冲他发脾气,你看他不顺眼……很简单,是因为他一直在提醒你,你是谁。” “莲华给了你幻想,而苏北湘又时刻提醒你,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是。”楼玉笑道,“阿兰,我倒是羡慕你的运气。” 阿兰出神地呆看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她说:“我今日……哭还有生气,不是因为苏北湘嘲笑我,他没有义务像莲华一样照顾我,这些我明白。我难受是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什么帝王命,终成大器……我昨晚还对步莲华说我要当皇帝,但我心里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她说:“我都明白的。一个十七岁还什么都不会的人,即便有莲华公子教导,也不可能当上皇帝,就算撞大运当了皇帝也是个狗皇帝,可能还不如南朝的伪帝。” “哈哈哈哈……”楼玉笑了起来。 “真的。”阿兰说,“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为何要想那些自己抓不到的?帝王命对于我,的确是个笑话,我还不如实际一些,努力读些诗书,只求将来配得上莲华公子就好。” “听到了吗?你自己这不甘心的语气。”楼玉一跃而起,笑了起来,“你当皇帝的可能性很大。” “撞大运吗?”阿兰无力笑了笑,“像今天射断旗杆一样。” 楼玉含笑摇头:“步莲华是贺族少主,他母亲手握三十万贺族兵,北朝的凉州云州甚至朔州,其实都是贺族的版图。” “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有儿子有女儿的……” “所以,”楼玉伸出一根指头,点住她的眉心,“步莲华倾向谁,贺族就是谁的。南朝那两个帝王命早已没戏,我跟主公一样,这辈子不可能再朝帝位看一眼,阿兰,就是你了。” 他说:“我看得出来。从步莲华把你带回来时,我就看到了。你在我眼里,是天生的凤凰,鸡圈里长大的雏凤,你周围的那些鸡仔都在埋头啄泥巴里的残渣冷炙,而你的眼睛,憧憬的是蓝天,只因翅膀还未长出羽毛,你无法飞出矮墙。而莲华的出现,就像托你而起的风,把你送出矮墙。你高兴又担心,不希望别人说你是从鸡窝里出来的,梦想成为凤凰的鸡,你不相信自己。”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楼玉说,“苏北湘看到的就是尚未长出羽毛的你,所以他会不断提醒你,你不过是从鸡窝里走出来的,有什么资格像凤凰那样飞上天呢?但我信你,因为我知道,你终究会做回真正的自己,阿兰,不要浪费了你的傲骨和天命。” 阿兰不知不觉中惊了神:“小七……” “我楼玉也有个本事,引以为豪的本事。”他说,“看人看得准。现在我信你,莲华也信,你也要信。” “可我……” 楼玉啧了一声:“再畏畏缩缩你你我我的就没意思了啊!” 他指向营帐方向,说道:“你读的书叫纵横论,莲华,我,北湘,我们都读过。莲华教你的兵策叫攻谋,是我们主公三十年沙场百战摸索出来的带兵之道,莲华给你讲的那些故事……”楼玉停了一下,低声说道,“是帝王术。” “步莲华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的命,是护。”楼玉微微一笑,“他师从他的父亲,北朝丞相步实笃,那可是主公的谋士,三十年前名满天下的少年天才。步莲华从出生起,就跟他父亲学这些帝王辅佐之道,所以,阿兰,只要他选择的是你,他信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 阿兰眉头慢慢舒展开,眼里也重新焕起了光彩。 楼玉说:“从今天起,你没资格再指责命运待你不公,它虽未给你优渥的出身,但它现在给你的东西,这十三州数万万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所以,阿兰,珍惜你有的,别再像今天这般傻了,你该朝前看,而不是在家世出身这里栽跟头。” 阿兰想说话的话太多,但到嘴边后,只剩下一句:“小七……你对我真好。” 楼玉嗤嗤笑道:“我一直都这么好。只要是活人,在我眼里,都值得好好对待。” 阿兰笑出声来:“那,南朝的狗皇帝和太子……” 楼玉不客气道:“那俩在我眼里是死的。” 远远地,马蹄声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喊道:“七哥!” “七哥!”一个穿红靴子背大刀的小姑娘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这边跑来,“七哥,我哥怎么跟湘哥打起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刚刚还一身轻松的楼玉现在像只被吓僵的猫,眼睛倏地睁大,慢慢回头,将碎裂的笑拼好,换上一副老成模样,不自觉向前走了半步,又后退了两步:“月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巫觋,用内力捂脸(噗这个名字),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瑾良,追熊少年~ 第20章 觉醒之路 原来她就是万月霜。 阿兰揉了揉眼,来人还穿着轻甲,是个身材娇小长相甜美的姑娘。 兄妹俩的眼睛……倒是挺像的,阿兰想,都漂亮的不像话。 万月霜跑过来,脆生生说道:“七哥,我把崔一的援队截了!缴了好多东西,你赶紧把洛川城处理好,咱们清点东西,收了洛川的金库,下一城奔姚康!” 楼玉一扫往日知心弟弟的形象,语气老成道:“做得好!江宁那边呢?遥光城拿下了吗?” “拿下了,宁哥三日后发兵姚康。” 万月霜把要说的说完,问他:“我哥跟湘哥怎么打起来了?” 楼玉笑了起来:“打起来了?你在哪瞧见的?” “就在那边,我打马过来时看见的,我哥那回雪鞭都要劈到湘哥头上了。” “打着玩呢。”楼玉按住她脑袋,把她转过去:“去,叫他们停下来,时间不早了,早些进洛川休整。” “不是玩的,我哥白绫都没带……” “玩的玩的,不伤和气的打架统统都是玩。” “哦……”月霜回头看了阿兰一眼,刚要问她是谁,就见步莲华跟苏北湘一前一后走来。 看来是不伤和气地‘玩’完了。 步莲华见到妹妹,惊喜道:“月霜,来得好早!” “哥哎!”月霜跳过去,云雀一样小小一只围着步莲华转,“好久没见过你去掉白绫是什么样子了……”她点头道,“怎么看起来憔悴了……” 因为从遇到阿兰开始,白绫经常摘……步莲华淡淡道:“瞎说。” 月霜又跑到苏北湘身边,开心道:“湘哥,你生辰那天我替你吃了金丝缠糕,宁哥缴了一把好剑,给你送回本家去了。” 苏北湘一脸慈祥,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你来得还真早,我以为你会和我哥一起到姚康和我们汇合。” “宁哥那边没事,我就带着苏篱她们到这边来。”万月霜仰着脸问他,“这些到时候具体说,你先告诉我,你跟我哥干吗打架呀?” 苏北湘控制不住地阴了脸,幽幽看了阿兰一眼,紧抿嘴角。 阿兰疑惑又惊讶地看向步莲华,步莲华勾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你跟我哥打吃亏。”月霜把这几个人的神情看了一遍,说道,“下次公平起见,让他换剑给你打。” 步莲华轻咳一声,招呼月霜道:“我忽然想起……” “啥?” “娘送来的玉簪在我这里,你来,我找给你。”提起玉簪,万月霜想起她要问的人,看了那边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楼玉旁边的阿兰,刚要问,就听她哥叫道:“阿兰,你也来。” 阿兰微怔,楼玉轻轻把她推上前,说道:“去吧,别想那么多,回见。” 楼玉见人回营帐,立刻如释重负,换了笑脸,搭上苏北湘的肩膀,哥俩好道:“输了?” “你试试拿剑跟鞭子打?”苏北湘满脸不高兴,皱着眉头,把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衣服上的裂口,气闷道,“能近身就有鬼了。” “说说看呗,怎么打起来的?”楼玉听热闹不嫌事大,怂恿他讲出来,“你俩有十年没打过架了吧?哈哈,真是难得。” “就你话多。”苏北湘想调侃他见到月霜就怂,话到嘴边,想起这些天的烦事皆因自己话多而起,就忍了下来,只说道,“小七,你可以问问月霜的想法,万一……” “哪来的万一。”楼玉倒也没多伤心,一副看透红尘的表情,平静道,“她跟江宁两情相悦,我何必横插一杠。” “……我以为月霜会喜欢你。”这个问题苏北湘百思不得其解,“月霜算是你带大的,她也与你亲近,相处时间比我哥久多了,怎么长大了却忽然瞧上我哥?” “你这脑袋,天上不擅长想这些事。”楼玉眯眼笑着,叹道,“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当妹妹看,或许还有别的感情在,但一个女人把一个男人当亲哥看,那这个男人在这个女人眼里,永远都不是男人。懂吗?” 苏北湘完全不懂,他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也够有病的,我看你是活该。” “对对,我就是活该。”楼玉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苏北湘疼的龇牙咧嘴,楼玉坏笑道,“等着吧,准有你自扇耳光骂自己活该的一天。” 苏北湘跳开,吸气道:“轻点!” “哎哎,看来莲华是认真了啊!”楼玉好笑摇头,“你啊……” 营帐中,步莲华翻箱倒柜,在妹妹嫌弃的注视下,从大柜子里取出大箱子,再从大箱子里拿出小匣子,打开小匣子,再取出裹着玉簪的锦帕,这才美滋滋拿过来给月霜:“我现在给你,初七记得来找我给你挽发髻。” “不用你挽。” “……不行,要按规矩来,你又不是没兄长了。” “呸呸,怎么说话呢!”万月霜只好应道,“行吧,我的一点小心思你都不答应……” “不答应。”步莲华说道,“结亲总要有个正式的过场,他没说,你就不能着急。” “宁哥说了,攻下洛州后,年底回京正式提亲。” “嗯。”步莲华笑看着妹妹,叹了口气,“一年没见过你长相了,今日才发现……你怎么越长越像爹了?” “住口吧你!”月霜接过发簪,左看右看,看了看箱子里一堆各种颜色都有的衣衫,骑装,珠花,再看看一直在旁边站着,眉眼秀美,眉宇隐隐透着些英气的姑娘,问步莲华:“对了哥,她是谁呀?” 步莲华忽然笑了,月霜惊奇地发现,他的笑莫名带着自豪感:“阿兰,你来。” 阿兰乖乖走过去,步莲华把她推过去,说道:“这是我妹妹月霜。” “嗯。”阿兰僵硬地点头。 万月霜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眸打量着她:“……所以,你是?” “我……阿兰。” “然后呢?”月霜眨眼,她又看向步莲华,“你给娘发的信儿我听到了,发簪是要做给她的吗?” 步莲华点头。 “你……”月霜再次看向阿兰,“只说名字我还是搞不明白的,阿兰……你是怎么遇上我哥的?” “在南朝的龙泉宫。”阿兰回答,“我以前是那里的宫女。” 万月霜冰雪聪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她哥罕见的任务失败后,南朝传出的刺客刺杀伪帝的消息。 “啊!”她跳起来,“你是刺杀伪帝的那个!” 阿兰微红着脸,轻轻点头:“……算是吧。” “原来是你啊!”万月霜惊喜不已,上前来抱住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跳,“你可真厉害!原来你跟我哥到北朝来了!我就说南朝是有厉害女人的,我特别喜欢你这样的,要我说,那些龙泉宫里受罪的姑娘们,要都有你这样的魄力,一人捅伪帝一刀,这天下早太平顺心了,哪还有这么多腌臜事!我哥是怎么说服你到北朝来的?” 阿兰在她如火的热情中,小声说道:“……是莲华公子救了我。” “哎?”月霜呸呸两声,“叫什么公子,听着别扭。” “……我听过你。”阿兰笑了笑,“这里的士兵都很喜欢你,你还立过很多战功。” 万月霜笑道:“没什么大功绩,不足挂齿!” 步莲华支着头,歪在床榻上,看着这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聊,脸上淡淡笑意,垂眸看见地上的那根白绫,又慢慢收了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白绫,蒙上了眼睛。 他调整好白绫,卡上银莲扣固定好,刚要说时候不早了,让她们都去休息,就听见月霜问阿兰:“对了,你住哪?今晚你跟我到前锋营睡吧,你合我脾气!” 阿兰没有回答,步莲华似是知道她望了过来,于是说道:“阿兰,去跟月霜玩吧。” 阿兰担心道:“那你……” “去吧,这些天她都在,让她带着你玩。” “走吧走吧。”万月霜拉住阿兰,“我那边都是姑娘们,有的聊。” 阿兰被万月霜拽着,回头看向步莲华:“那我……” 她心里是想跟月霜亲近的,却又担忧步莲华,自己还有些话想同他说。 “姑娘们一起去玩吧。”步莲华笑道,“快去吧,我这里也没意思,让月霜带你去看看。” 月霜点头:“我让你看看我的前锋营!” 两个姑娘走了之后,步莲华推开白绫,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地面,良久,他自语:“眼睛……要是正常的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补一更才能入V,所以把大更拆开了,V章第21章,今天11点左右更新,一定记得看! 第21章 一切公子都是纸老虎 万月霜跟步莲华的性格差不多又差很多, 两个人都好相处, 不过, 万月霜明显要话多一些,一路上说个不停。 在她口中,战场拼杀的刀光剑影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都是寻常事。 阿兰今天心情经历了大起伏,现下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感觉, 饶是如此, 也被月霜带的高兴起来, 月霜骂南朝的那些将军时, 她听过的,也能随声附和几句。 月霜东拉西扯说完, 开口想叫她姐姐, 然谨慎起见, 还是先问了阿兰:“你有多大?” 阿兰也不知为何,在万月霜面前, 拘谨渐渐消散了之后,就莫名其妙沉稳起来,可能是衬托的, 万月霜明显就是那种一帆风顺备受宠爱长大的姑娘,简单直率,活泼随性。在她面前, 一向自认为懵懂莽撞的阿兰,现在倒像是年长的姐姐,她笑着答道:“我是开元四十三年人。” “哎?同年啊。”月霜高兴道, “几月?” “十二月。” 月霜蹦起来,扯住她的袖子,仰起下巴:“来,叫姐姐,我七月。” “……”阿兰努力了半晌,没能叫出来。或许是阿兰的错觉,她觉得,月霜和楼玉的性子有些像,显小,总给人一种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感觉。 万月霜看她为难的表情,哈哈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说道:“逗你玩呢,叫名字就行。” 她个头矮,走起路来却飞快,像个男孩一样,搭着阿兰的肩膀闲聊:“你从南朝出来后,一直跟着我哥吗?” “嗯。” “跟着他都做些什么啊?”月霜问道,“你会打仗?” 阿兰连忙看向她,她在南朝见过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话里有话,她想从月霜脸上看出她的话中话,最后,却发现是自己多心了。 万月霜看她盯着自己也不回答,一脸迷茫。 “莲华……”公子两个字在月霜的注视下默默又咽回了肚子里,阿兰说,“他教我读书。” 万月霜惊讶:“他亲自教?” “……嗯。”想起自己是步莲华亲自教导,阿兰忽然想自豪地挺胸抬头。 月霜眼睛亮了起来:“真的?他都教你读什么书?” 阿兰想起楼玉说的话,却只笑着说:“教我识字而已。” “……你跟来几个月了,他还只教你识字?”万月霜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过嫌弃的不是阿兰,是她哥哥,“你怎么不打他?!他肚子里吃了一座山似的书,敢情这么久了,只肯吐出一点点皮毛,只教你识字?还教这么慢?有鬼!” 阿兰尴尬不已,陷入沉默。 月霜神情焦急地追问道:“平时,你跟我哥睡一起?” 阿兰再次沉默。 月霜跺脚。 “我都看见了,你俩的衣饰都是放一起的,两张床一条床被。”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鄙夷道,“不行,我哥怎么这么坏?一肚子坏水,这分明是要……” 占便宜三个字月霜没说出来,但写在了脸上。 “这事要是我爹知道了,准打死他。” 阿兰无力地辩解:“不是,他没有……” “别替他说话!这种我见得多了!”万月霜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北朝有些兵也都是痞子,改不了性子,主公不让他们掳南朝的姑娘,他们倒好,想出别的法子来,哝,就是我哥这种的,没想到他也学会了。打着我们北朝开女风的旗号,骗那些南朝姑娘识字,手把手的教,拖着时间,想尽办法占姑娘家便宜,最过分的还要同吃同住,时间长了就说有感情了,小唢呐一吹锣鼓一敲,嗬,老婆就有了,可姑娘家的字恐怕都没识全,再过几天,孩子都生了……我哥怎么也是这种人!别人可以,他能吗?也使这种掖着藏着的骗术,生气!” 阿兰更是尴尬,语无伦次地替步莲华说话:“不是的,没有……你哥哥说他需要我,所以要住一起……” 万月霜猛地一下停了下来:“什么?” 她眼睛睁圆了,猛地转过头看向阿兰:“等等!你是说,我哥需要你?你不会是……天命紫气?” “……好像是。”阿兰不愿再提起那三个字,只支吾道,“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和他住一起,但你哥哥人很好,他不是你说的那些人,他是真的在教我读书,不仅仅是教我认字,还有小七……” “他让七哥也教你?”万月霜愣了一下,“教战法兵策吗?” 阿兰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我……没怎么学好……” 万月霜压低声音,扳着阿兰的肩膀,再次睁大了那双妩媚漂亮的眼睛,惊奇又欣喜地说:“原来你是帝王命!” “怪不得!”她喃喃道,“怪不得……你跟着我哥来北朝,那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阿兰摇头,“我是南都的乞丐。” “不可能吧?!”万月霜原本要问的话被阿兰的回答打断了,她满脸不信地说,“你怎么会是乞丐?” 阿兰轻声笑道:“我真的是,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在南都的乞丐堆里长大。” “不……”万月霜半张着樱桃口,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你肯定有父母,我是说……你从记事起就是乞丐,就没父母没家人,和乞丐们一起长大?” “嗯。” “这怎么可能!”月霜挑眉,“阿兰,你知道开元四十三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兰懵了一下,摇头:“什么事?” “开元四十三年,萧宛郡主去世,那年冬天特别冷特别长,连天大雪,十三州无一例外,就连南朝也都下了雪,冻死了好多无准备的南朝人,更别提乞丐了。” 阿兰愣住。 “你恰巧是严冬出生,四十三年十二月,正是最冷的时候,你若真是被父母扔在乞丐堆里的弃婴,早冻死了。”月霜说,“你肯定不是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的,你再想想,你能记起的最早的年份是哪一年?” “……六岁。”阿兰想了想,说道,“跟着乞爷爷讨饭吃,就是一个老爷爷,收留我们这些散乞。那年南都还有灯会,青楼也还在,青楼里的翠姑偷溜出来给我买了糖吃,黏在牙上……掉了一颗牙齿,还流了血,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之前呢?” 阿兰摇头。 不记得了,她能想起的,也就是六岁,那时她已经是乞丐了,跟在乞爷爷的身后,拿个大大的破碗,遇到面相和善的人就跑上前,捂着漏风的牙讨饭。 再早一点,其实也有,印象中依旧是脏兮兮的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可能有家人? 万月霜肯定道:“六岁之前,一定有人养你,你家应该还很殷实,开元四十三年年底,南都冻死了好多人,没钱从北边买炭火暖炉的要么冻死,要么南下了。这是我们主公说的,他常跟我讲这些,他的孩子是在墨城出生的,刚出生就冻死了……话说回来,你能长到六岁,绝不可能是乞丐们抚养长大的,你家应该是家道中落的那种。” 阿兰摇头:“不会的……” 万月霜说完,粉拳砸手掌,当下决定了:“我哥笨死了,也不知道问问你,我明天让暗门去查问。” “我……其实并不想知道父母是谁……”阿兰低声道。 “为什么呢?知道自己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不好吗?” 阿兰看着她,苦涩一笑,又想起楼玉的话,深吸口气,说道:“我害怕我的身世……多年来,我活的卑贱,最怕别人说我身世低微。如果不知道父母是谁,我还可以不去想这些,如果知道,有些事情就板上钉钉,我怕一辈子都……” “你什么意思?要是父母出身不好,你还看不起自己了吗?” “我没有……”阿兰摇头,“但有些事情,会被人反复说起……我不想总听到这些……” 万月霜急的跺脚:“现在这个世道,还有谁会盯着一个人的家世出身看啊!你怎么能这么想,喂,你想想啊,你是帝王命啊!我哥那双眼睛不会有错的,他折寿那么多年长的那双眼睛,看的就是你们这些帝王命,一盯一个准。你这命天底下才有几个?自古以来能有这命做皇帝的又有几个?你有这种运气,怎么偏偏要看低自己呢?等你当了皇帝,就是曾经是个乞丐又能怎样?为什么要纠结出身呢?是谁看低你,给你脸色看了吗?” 楼玉也是这样说的。 太关注自己的自卑之处,会阻碍自己前行的脚步。 阿兰愣了好久,心想,她可能要慢慢试着,从这个因出身而自卑的束缚中走出来了。其实到北朝这些日子,除了北湘,也没人说过她的出身。而且,现在回头琢磨一番,苏北湘好像也不是嘲笑她的出身,而是在嘲她力量弱小,沾沾自得,自不量力。 “阿兰,你说话呀?愣着干吗?” 阿兰抬起头,双眉弯弯,笑容灿烂:“月霜,谢谢你。” 万月霜以为是自己说通了她,夸她性子好,蹦着跳着带她到了前锋营在洛川城的落脚处,吵吵闹闹见过一屋子的姑娘后,两个人同躺一张床。 兴奋劲依旧没下去,万月霜可能很久没见过合眼缘的同龄姑娘,絮絮叨叨一刻不停地跟她聊。 天南海北,最后聊到了男人。 阿兰想,楼玉喜欢的姑娘可能就月霜,不知她知不知道。 月霜面上带笑,给阿兰讲了好多事:“我就不说我哥了,我爹我哥那在我眼里不是我能聊的男人,怕得罪我娘……咳。总之,这几个人里面,宁哥最难相处,他是真正经,调戏起来负罪感很大,也就我这种厚着脸皮的可以。小七……也不提了,我小时候是被我娘扔在楼家养的,小七算我哥哥,聊男人不聊哥,不过他很受欢迎,我前锋营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他。湘哥最有意思,你问他要什么都给,好说话得很。” 阿兰翻了个身,看着活泼的月霜,问她:“北朝这些家族里面……只有你一个女孩吗?” 一直乐呵呵的万月霜却突然沉默下来,好久之后才说:“怎么会,不过现在只剩我了。” “只剩?” “你也管楼玉叫小七,叫了这么久,你就从未问过他们,为什么把楼玉叫小七吗?” 万月霜说道,“北朝最璀璨的时期,闪耀的都是女人,从萧宛郡主开始。她是我们大宛的光,当年她抢过龙旗一把拗断,又向十三州发了招贤令,之后,她身边聚集了好多智谋魄力甚至是野心不输男人的女人们,好多……我母亲,江宁的母亲,楼沁将军的五个女儿,就是小七他娘那些。” “五个?” “楼家五狼将呀。”万月霜笑道,“小七的母亲是最小的那个,小时候我管她叫五娘,小七家还有三个姐姐,三个哥哥。” 万月霜又说:“后来全都埋在了沙场上,楼家的哥哥姐姐,小七的母亲,姨母,还有父亲……满门忠烈。” “全部?” “嗯,现在楼家只剩楼沁老将军和小七了。”万月霜也转过身,面对着阿兰说道,“苏北湘的父亲苏鹤伯伯,之前家中有个女儿,苏商的长女,也死了,死在南朝。现在北朝我们这一代,确实只剩下我一个女人了。” 阿兰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 万月霜忽然笑道:“对了,南朝的那群人,管我们北朝的女人叫狼女,其实之前,我爹还年轻的那个时期,南朝的人都笑我爹,楼家的五个女婿,还有苏爹爹他们,说他们是羊。还说我们主公是吃软饭吹枕边风当上的大将军,呸!怎么可能?他们见我们北朝领兵作战的是女人,就说北朝靠女人撑,男人们都猫在家里奶孩子……哈哈哈,不过我爹当时确实在奶我哥,我哥跟我不一样,眼睛不方便,小时候需要人照顾,我娘请了好多人,我爹就生气了,说他现在需要人照顾,以后呢?让人人照顾一辈子,当个废物?我爹一生气,就把人全赶回贺族了,自己撸袖子,亲自教导我哥,最初那些年,他去南朝划地盘什么的,都要带着我哥,所以南朝那些人就笑我爹是羊爹,做女人做的活……” 阿兰笑了起来。 万月霜也忍不住笑了两声,愉快道:“后来,他们就不这么说了。因为我们北朝的男人们拿起刀枪跨上马,能把他们揍的满地开花揍到阎王面前找牙。我爹主要是太文气了,才让他们以为他只是个书生,开玩笑……你今天也看见我哥了吧?那可都是我爹教的,让湘哥三招,他也打不过我哥的。” 万月霜说完,看到了阿兰明艳骄傲的笑容。 她一副了然的表情,又说:“湘哥今天肯定服气。你看见了吗?他衣服上那么长一道口子,得浪费他多少金线,我觉得我哥还是手下留情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好玩,十多年没见过他们打架了。” “北湘不会生气吗?”阿兰问,“打不过的话……” “怎么会?”万月霜惊讶道,“湘哥脾气最好了。” “怎么会?!”轮到阿兰惊讶了,“只有他!几乎每天都要责骂我,一不顺心就讽刺我,瞪着眼睛冲我发脾气。” “啊?是他?”月霜一脸梦幻,“不可能吧……湘哥是最好说话的一个了,性子软人也软,从来不说别人的不是啊,湘哥可是最知礼的。” 胡扯! 绝对胡扯! 阿兰猛烈摇头:“你说的一定不是苏北湘。他看不起我,说我是南朝女人,是个乞丐,又蠢又笨,这不配那不配……” 万月霜忽然坐起来,拉起阿兰:“什么呀!我跟你说,他最好唬了!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总挑你的不是了。他见过的女人都是硬茬子,他娘,我娘,小七的娘,以前的姐姐们……哪个像你这样好说话?他在我们面前可是乖的要死。走,你听我的准没错,现在就去。” 阿兰迷茫道:“干什么?” 万月霜眨眼:“我让你看看湘哥到底有多好欺负。” 洛川城攻下之后,首要的就是清点南朝官员私产,然后全部收缴充公。 洛川城的这些南朝官员私藏不少,苏北湘熬夜挑灯算账,楼玉瘫在旁边的椅子上,抱着枪睡觉。 万月霜带着阿兰摸到这里来,小声交待了一番,怂恿阿兰去。 阿兰摇头拒绝:“不行,我会被骂死的!”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月霜说,“真的,不骗你!” 万月霜推了阿兰一把,阿兰小步冲进去。 苏北湘抬头见了,想起今天的比试结果,狠狠刮了她一眼,忍着没说话。 来都来了,其实她心里一直想这么吼他一顿。 阿兰深吸口气,昂首阔步走过去,一只手拽住苏北湘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拍桌,烛火和睡觉的楼玉都被吓得一颤。 苏北湘:“你干什么?!” 阿兰眯起眼睛,恶狠狠道:“苏北湘你听着,以后你再敢说我一句蠢笨,我就把你的舌头打成死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让你心服口服!敢在叽叽歪歪说我不是,我就一口咬死你!” 苏北湘呆愣了好久,刚刚淡定的表情全裂了,惊慌失措地拍开她的手,捂着衣襟,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滚,有病。”语气还真软了。 楼玉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伸手掐了自己一下,发现不是梦,立刻就做好了大笑的准备。 阿兰在他和楼玉诧异的注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并狠狠带上了门。 门内爆发出楼玉一长串的大笑:“绝对是月霜怂恿的!” “戳到你软肋了!” “北湘你完了!她以后不会怕你了,哈哈哈哈!” 苏北湘声音变了调的:“小七闭嘴!” 万月霜等在外面,朝一脸神清气爽的阿兰招手:“怎么样?是不是很好解决?” “……”阿兰心情甚好地说,“好爽!” 真的好爽! 她在苏北湘脸上看到了嫌弃和鄙夷之外的表情,一种风中摇晃随时会碎裂的表情。 “北朝的这些男人们,都好欺负。”月霜说,“你硬碰硬地冲过去,他立刻就软了,真的。” 阿兰开心道:“真好玩!” “那可不……”月霜美完,突然严肃道,“不过我哥不是这种,你最好悠着点。” 阿兰摇头:“你哥人很好的,不用这样。” 月霜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你可拉倒吧,我哥是这群男人里最坏的。” 小姑娘口无遮拦道:“毕竟是我爹教出来的,一肚子心眼,深藏不露跟个笑面狐狸一样,能好到哪去?”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提起父亲和兄长,月霜脸上的表情是无比骄傲的。 “你可别被他骗了。”月霜说,“一定要悠着点。” “我娘被我爹骗的,想起来就后悔。”月霜又说,“所以我哥盯上你,你可得警惕点。” “我娘怎么说我爹来着,就那种瞧着是香喷喷的肉,一大口下去全是硬骨头,咯牙。”月霜一脸你懂的表情,拍了拍阿兰的肩膀,“我哥肯定也是。” 阿兰:“……”这可能就是亲兄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月霜帮阿兰开启了新世界大门! 月霜的名言是:北朝的公子全都很好欺负的。(毕竟是‘羊’爸们养出的儿子们) 今天6000更新完毕,明天的更新在凌晨两点左右,晚睡的姑娘们可刷,不过最好不要熬夜,伤身体。睡个美容觉,明天一早起来看就行。大家今天明天这两天一定要来看啊!这两天的订阅关系我以后的收藏涨幅(为了收藏夹位置排序,我也是拼了,允悲) 评论看来是不能攒,以攒就不知道该从哪回复了。超开心,感觉这篇比正史要精彩,你们的评论已经告诉我了23333,谢谢仙女们。 以及,例行感谢股东:林镜君,梦说天涯,追熊少年,云起,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照世明灯,你们让躺赢这支股票一直在涨,真·躺赢上市了哈哈哈哈。谢谢你们~ 第22章 最可靠的路 阿兰一箭成名。 她本人毫不知情, 在她鼓起勇气大吼苏北湘时, 被她夺去弓的楼二军最强弓箭手正在兵堆儿里滔滔不绝添油加醋讲阿兰是如何骑着无鞍的马, 潇洒如风的倾身拿走他的弓箭,漂亮地翻身下马,撘弓射箭一气呵成,沉稳镇定地把那个黑旗杆射断的。 没有人不信, 大家眼中闪烁着倾慕的光芒, 立刻回忆起了阿兰的特殊之处。 “听说阿兰被父母抛弃, 在南都见到了伪帝的暴虐后, 混入宫中,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伪帝!” 众人齐齐发出惊叹声。 “对!”另一个也说, “后来恰遇莲华公子救她出宫, 她感念救命之恩, 就跟着来到了咱北朝。” “阿兰之前一个字都不识,就有这胆识气魄!”又一个插嘴道。 “她学得快!”这人生怕别人说阿兰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连忙道,“阿兰姑娘当初在京廊时,一天能认几百多字, 没几天就能读书了!” “没错。”一个弓兵说道,“我看过她学射箭,第一次上手就有模有样的!” 被夺弓箭的小哥又道:“昨晚楼将军问我情况, 说要奖阿兰姑娘,但二公子又说她无令上战场该罚,楼将军只好功过相抵, 无奖无罚。” “唉……” 士兵们集体叹息。 “要我说,应该奖的!”一个说道,“咱有哪个能像兰姑娘一样收到消息当机立断,跨马上阵夺弓射旗杆?阿兰姑娘不愧是刺杀过伪帝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反正我是佩服的!” “我也……” 大家纷纷点头。 “冷静点!规矩不可废。”弓兵小哥说,“楼将军决定也下了,奖罚这事不能再提了。哎,听说老神棍在洛川敛了不少财,这次我们缴得多,楼将军说多得多发,我反正是想领到军饷后,给阿兰姑娘买点东西。不管怎么说,阿兰姑娘从我身边夺弓射旗的英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那次听楼将军跟阿兰姑娘说话,提到了天命紫气。”一个一直沉默的士兵忽然说道,“阿兰姑娘是帝王命吧?” “帝王命?!” “真的吗?”大家惊大了眼,瞠目结舌地看着说话的士兵。 “不然也不会跟莲华公子整日待在一起。”那士兵红着脸,文绉绉道,“两人一间房,但看着又不像是伺候莲华公子的,你看莲华公子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对座上宾。再看这位阿兰姑娘,既聪明又果敢勇毅,举手投足有大将风范,学什么都快得不像话,我猜,她应该是又一个帝王命!” 众士兵面面相觑。 “有可能……” 小弓兵激动不已,连连砸拳,哆嗦道:“娘的,肯定是!我的弓箭被她抢去,莫大的荣幸!” 于是,一夜之间,阿兰成名了。 白日里,她走在洛川城中,会有士兵忽然跑来,往她怀里塞东西。 没去毛的活公鸡,不停打鸣,一袋黏巴巴的糖球,一小盒颜色艳丽的胭脂,一大块沉甸甸的好铁…… 而且每个朝她手里塞东西的士兵都会对她说句话:“阿兰,我奖你!” “这个拿着。” “阿兰做得好!” “兰、兰兰姑娘,我我、特、特别……”这个是那个一激动就会结巴的士兵。 阿兰带着一堆东西来到洛川城的落脚处,在倒挂着的大公鸡嘶声裂肺的打鸣声中,莫名其妙地问步莲华:“我就冲苏北湘拍了下桌子,他们怎么都来夸我做得好了?苏北湘平时这么不受待见?” 步莲华默默放下笔,又哈哈笑倒在桌上,感叹道:“想错了,姑娘……” “错了?”阿兰百思不得其解。 步莲华提醒她:“黑旗。” 阿兰怔愣过后,尴尬道:“就弄掉了一面黑旗,他们竟然如此高兴……再者,我那是凭运气……” 步莲华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不用告诉他们你到底如何做到的,运气也好,天意也罢,旗杆是你射断的就好。” 阿兰看着他那水泽柔润的浅色唇,蹙眉:“你昨晚没睡好?” “你还关心上我睡得好坏了。”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好。”阿兰说,“脸白的像溺水的人,霜打的白花……” 步莲华原本面无表情,听到她乱七八糟的形容后,没能忍住笑:“乱说些什么……昨晚和月霜玩得还好?” “你妹妹特别好。”阿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她教了我好多行酒令,很有趣。” “喝酒去了?” 阿兰说漏嘴了,她手一用劲,公鸡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昨晚吼完苏北湘,她心情愉快通畅,在月霜的怂恿下,两个姑娘敲开了洛川城小酒肆的门,一杯又一杯,到月亮西沉才趴到桌上睡了。 早上起来后,月霜火急火燎带着她烧水洗澡:“我哥三令五申不让我喝酒,他超啰嗦,就是我爹派来监督我的,说我没节制,不能碰酒,免得误事。” 她捞过阿兰也给洗了,两个姑娘洗完还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月霜总觉得酒气还在,转着圈跺脚,最后做贼心虚般没敢到步莲华这里来,而是借口晨练,跑到城郊去了。 月霜不来,阿兰不能不来,她每日都有要学的任务,何况阿兰是惦记着步莲华的。 她磨蹭到正午,觉得身上的味道淡了,这才来看步莲华,原本没什么事,结果自己说漏了嘴。 “阿兰,你也要遵从我家的家规,我家不准未及双十的姑娘们喝酒。”步莲华说,“并且,我们是在军中,无特殊节庆,不得饮酒。” 月霜要在,必定会说:“撒谎!” 哪里有什么家规,只是步实笃不准女儿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饮酒误事。 但阿兰好糊弄,加之早上月霜大难临头的模样,她信了步莲华的话,又听他扯到军规上去,惊慌道:“小七他也经常……” 步莲华轻声笑道:“小七那酒壶里装的是糖水。” 阿兰哑声了。 “我得罚你。” 步莲华骨扇轻敲唇,思索着要怎样逗她。 阿兰见他又这般动作,心漏跳了半拍,伸手抓住骨扇,说道:“罚就罚,你别乱敲,看着难受。” 看的心里发痒,虎牙也痒,想舔嘴角。 步莲华扬起嘴角,说道:“罚你把这只打鸣的鸡炖了,熬成汤分给弓兵营的人。” “杀鸡?” 阿兰低头看了手里的鸡,哦了一声朝厨房去,走半路回过神来,又杀回来,在鸡扯着脖子打鸣声中,胳膊勒着步莲华的脖子:“你又骗我!你家里罚喝酒的杀鸡啊?!骗我很有意思吗?!” 步莲华仰着脖子,放声大笑,说道:“有意思啊,月霜来了我才发现,你还是个小姑娘,骗起来好玩得很。” “步莲华你个……” 步莲华忽然抓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问她:“敢连名带姓叫了?” 阿兰一怔。 “昨晚敢去拍苏北湘的桌子,今日就敢叫我名字了。”步莲华反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挺好吗?月霜来还挺有用。去吧,杀鸡炖汤,去弓兵营找到你夺弓箭的那个士兵,道个歉。他们现在应该都盼着你去。” “为什么?” 步莲华收回手,坐直了,语气轻松道:“因为他们猜出了你是帝王命。” 阿兰犹豫道:“那我去会不会太……” “去玩而已。”步莲华说,“多认识些人也好,有空了就在洛川城逛逛,民心之帝亦是帝。” 阿兰站在后院里,锅里的水煮开了,她拎着刀,满手鸡血,忽然就想起月霜昨日醉后说的话。 “我哥什么心思,我一看就明白……嗝,他肯定想要先把你养出名堂来,再带你回京给主公看,主公……嗝,肯定欢喜。萧宛郡主生前说过,要是开盛世的帝王是个女孩子,她一生为之付出心血的伟业就算实现了……主公牢记着这句话呢……可惜。” 她说:“死的那个是男孩儿……” 阿兰还清醒,问她:“谁死了?” “主公和萧宛郡主的孩子啊……刚生下来回朔州的路上冻死的……主公现在还不愿相信……唉……他想培养个女孩子继承萧宛郡主的遗志,可你也知道了,北朝哪还有合适的女孩子……阿兰,你要出息了,主公肯定很高兴。” 阿兰洗掉手上的鸡血,愣愣想道,或许她真的可以当帝王。 万月霜终究是回来了。 步莲华听见脚步声,骨扇一收,笑道:“逮到了,喝酒。” 月霜捂脸:“阿兰竟然这么老实!” “我听到你发的暗门信了。”步莲华却收了笑说,“离近些,我有话同你说。” “那个啊!”月霜说,“我昨天问了阿兰,开元四十三年年末生人,这种时间,肯定不会是生下来就扔在路边不管的。你也太粗心了,帝王命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普通人身上,所以我想查查。” 步莲华让她过来,俯身悄声说道:“我查过了。” 这种反应……月霜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谁家的?” “阿兰五岁之前,是被南都青楼里一个叫阿淑的女人养大的。” “……她娘亲是青楼出身?”月霜吃了一惊,捂住嘴,“怪不得你要悄悄告诉我……这出身,真是心疼。” “没这么简单,如果是亲生的,怎还会特意留下生辰牌?”步莲华摇头道,“主公的那个孩子,好像和她是一天的生辰。” 月霜倏地睁大了眼:“你确定?你是说……怎会?” “我可没说。”步莲华道,“你也别乱说,过几天我带她回贺族,年末回京见主公。” “哥你一直都……” “猜测而已。”步莲华说,“不管怎样,她既是天命紫气,就不能浪费掉。我想选她……她应该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安全的。” “你……”月霜沉默许久,仰头道,“她是我朋友,你不能利用……” “我不会。”步莲华笑道,“为何要欺骗利用?真心换真心才最可靠。” 作者有话要说: 13号的更新!哈哈哈哈大家快来看~明天的收藏夹位置就靠你们了,仙女们!!!快来订阅我,让我上个首页吧!! 感谢股东:巫觋,照世明灯,守约,云起,大川,瑾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无敌蒸蛋糕,qzuser,追熊少年,对你们的爱如滔滔江水!!一万个么么哒都不够!得百万个! 第23章 不自知 阿兰把鸡炖好, 先给步莲华盛了一碗, 步莲华噙着莹白的骨哨正在传递消息, 闻到味道,含着骨哨微微笑了起来。 阿兰受不了他这样,诱惑而不自知,却让她这个眼不瞎的百爪挠心。她闭上眼睛, 深吸口气, 跟他说了声, 把袖子扯到手前衬着, 端着冒着热气的小盅寻到了弓兵营。 她不知道那个士兵的名字叫什么,然而刚到门口还没开口问, 士兵们涌出来, 一窝蜂把她热情地请了进去。 弓兵营不同于其他地方, 这里的女兵数量最少,放眼望去, 都是半裸着膀子,肌肉结实的年轻小伙子。 南朝的伪帝要是知道自己象征着皇权的金色龙袍被一群汉子横七竖八地糟蹋在身上,可能会气得直接吹胡子翘辫子。 阿兰目光转了一圈, 士兵们就像是要比拼谁更结实一样,在她的目光中挤着朝前努身子,展示肌肉。 阿兰在一众肌肉中, 终于找到了抢他弓箭的那个。 “这个!”阿兰举起手中的盅,“送你。” 一个虎头虎脑矮壮的小士兵先接了过来,掀开盖子一看, 不爽道:“这是我送的鸡!” 那个兵过来抢:“撒手,这是给我的!” “不给你喝。”矮个子士兵抱起来就跑,也不嫌烫,龇牙抢着喝了几口。 阿兰惊道:“烫……” 其他士兵起哄道:“烫掉他的皮!” 很快他就被逮到了,并被按住头打了一顿,又哥俩好地搂着,笑吟吟来跟阿兰道谢。 阿兰说:“我来道歉,抢了你的弓,打乱了你的任务。” “你就是抢我的功都无妨!”那个士兵大手一挥,乐呵呵表示接受道歉,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金秋。”又指着他旁边的矮个子士兵,“这个是矮大头。” 矮个子士兵送他一记扫堂腿,抱拳道:“高升。” 阿兰:“……好名字。” 一个文长相白净,绉绉的士兵搬了个矮几,放在阿兰旁边:“坐。” “不不……”阿兰摆手,“我这就回去……” “为什么啊?”金秋嘬了口鸡汤,吧唧了嘴,赞了一声香,说道,“坐呗,兰妹子又不常来,怎么能来了就走。” 文绉绉的兵也问:“听说你过目不忘?” 阿兰摆手摇头:“没有没有……” “没几天就能读书了。”文绉绉的兵说,“你还记得我吗?之前在京廊,我考过你字。” “记得。”阿兰笑着点头,“他们管你叫傅律。” “考考你。”傅律说,“我们弓兵营的人基本都在。”他按着顺序,很快地报了一圈名字。除了名字,还有平时的诨号,立过的战功,以及家中的情况。 弓兵营在这里的有三十七个人,傅律报完,随便指了一个,“兰姑娘,他是谁?” “刘三好。”阿兰说,“左手弓,甘南战射杀南朝副将赵吾德,十九岁,没老婆。” 士兵们噗噗忍笑。 傅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沉默的士兵:“他呢?” “杜安,话不多,三箭开平城,头等功,二十岁,家中有个姐姐,姐夫是江六军前锋营百夫长何灿。” 整个营帐中的士兵们都忍住欢呼声,双眼闪着亮光,盯着阿兰看。 “我呢我呢!”一个士兵按耐不住,凑上前问她。 “我知道你。”阿兰笑眯眯道,“之前在京廊,问我军字的那个,原来你叫沈笑,好名字呢。” “我就知道。”傅律对金秋说道,“她都记得,过目不忘。” 矮个子的高升啪啪鼓掌:“厉害呢!一清二楚,哥哥我进弓兵营,大半个月才把人识全。” “你们都是楼二军的兵吗?”阿兰问道,“楼小……玉,他说弓兵营是前锋之一。开战前是要冲到前头去的,对不对?” “分情况。”金秋说,“不过我们的确是排头军,一般立功都是头等功。” “放屁!” 高升说道:“枪兵才容易立头等功。我要不是个矮,肯定是枪兵。” “你可拉倒吧!” “枪兵营?”阿兰想了想,问他们,“是现在在洛川西头扎营的那个吗?” “对对。”高升说,“他们很容易就立头功了,枪进枪出,扎死个大将都有可能。” “排军布阵时,他们在哪?” 傅律和金秋对视一眼,傅律说道:“我看你跟楼将军关系不错,他这些日子就要来布置了,下一城我们打姚康,就等江六军来汇合,到时候全看两位将军商量。布阵的事,要看地形地势和打法,每次都不一样。” 这些,都是总兵营里的人要考虑的。 阿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想着过几天去问楼玉。 阿兰又问:“对了,月霜她们是什么营?” “大刀营。”金秋开玩笑道,“跨马抗大刀,我们开道,她们收割。” “屁,少听他胡扯。”高升一边作着手势,一边说道,“万副将那也是前锋营,快袭,两军冲杀,驾马开道,砍起脑袋来嚓嚓嚓!” 傅律问她:“你问这些,是想选一个进来吗?” “到我们弓兵营呗!”高升说,“准头那么好!” “可以吗?” 傅律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去:“不懂别乱说。兰姑娘,你是楼将军亲自教的,将来肯定也是驾马开道的,来我们弓兵营不合适。他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我也就问问。”阿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笑了笑,“我书还没读完。” “你跟着莲华公子读书,将来一定另有安排。”傅律点头说道。 金秋一副明了的表情:“对,兰姑娘一定会大有作为。” 阿兰自己心虚的很,只好微笑面对。 “弓兵营!” 外头传来一声吆喝:“来任务了,出来招募新兵!弓兵营考核在东市,快些去!” “走走走!”高升兴奋道,“要有新兵蛋子来了!!” “兰姑娘一起!” “我去可以吗?”阿兰跟在后面,“是要招新兵?” “对。”金秋勾手,“跟我们去一起去招新兵。” 攻下一城后,先要清点钱粮,等待北朝调来的新官接手,之后诸多事宜,就是将军和官员的对接。 作为士兵,攻下一城,只意味着两件事:有粮饷了!有新人了! 招新人这件事,不管怎样都是高兴的。 遇到不行的,可以笑一番,遇到厉害的,可以夸赞一番,跟其他营抢人,抢到手了倍儿高兴,就像捡了金子。 弓兵营的新兵招募在东市新街,挨着枪兵营。 枪兵营的士兵们普遍比较沉稳,明显年龄都比弓兵营的年长。 双方见面后,皮笑肉不笑,摆开架势,开始吆喝着筛选新人。 弓兵营设了靶,又在五十步开外放了两方重石,先举石,后射靶。 射箭一事,要的是臂力和眼力。 可惜,弓兵营人气不旺,稀稀拉拉来了两三个,不如隔壁枪兵营来人多,而且来的也都是些开了弓射不中红心的。 金秋他们等的百无聊赖,高升说:“阿兰,我想看你射箭。” “金秋老讲你,我想开开眼。” 这倒不是讽刺挖苦,是真的想看。 阿兰头皮一麻,无措地看着塞进手里的弓,叹了口气。 “其实我……就练了一个月,要准头没准头要力度没力度的……” “书读一个月都有大进展,弓箭肯定也厉害!”金秋说。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阿兰还是站在了五十步开外,她深吸口气,拉开了弓。 要是射不中,丢人就丢人吧,自己又不是要加入弓兵营,真射不中,回去步莲华也不会笑她,书还是有的读的。 如此一想,阿兰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手稳了之后,根据前几次的经验,阿兰这次开弓后,没有瞄准红心,而是约莫着大概的位置,偏离了一些距离,眯起眼送出了箭。 中了! 欢呼声一片,阿兰松了口气,不由地笑了起来。 弓兵营这群士兵嗷嗷一叫,连枪兵营的都好奇地神脑袋过来看了。 枪兵营楼玉的副将看了靶心的箭,又看了在欢呼声中红着脸不停谦虚着说自己运气好的阿兰,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细腕子,问道:“哪来的臂力?” 阿兰如实相告:“我以前在南都的码头给人搬过粮,那种大袋子的,因为抢着做的人多,都想领东家的赏,我就蹲在码头,船一靠边儿我就跑上去抢起来抗身上跑。” 她说:“时间长了就……力气大了。” 并非天生神力,而是生活所迫。 猝不及防知道了这些,枪兵营的副将瞠目结舌佩服又同情:“兰姑娘真是……” 憋了好久,在弓兵营士兵们齐刷刷地注视下,副将满脑袋汗地憋出一句:“少年英雄。” 高升的赞美很独特,他哈哈笑道:“这力气可以抢汉子了!抢三四个没问题!挣扎不脱的!” 金秋一脸嫌弃:“矮冬瓜,说这种话当心咬到自己舌头!” 阿兰想起那谁,脸腾地一下热了,心立刻出卖了她的薄脸皮,兴奋地扑腾起来,阿兰想伸手扇乐开花的心一巴掌,如果能做到的话。 不过,高升的这句话让阿兰不管脑袋里在想什么事,到最后都要歪到步莲华身上去。 阿兰甚至想,如果真要按住他,他会不会拿鞭子抽自己? 于是,到了晚上,阿兰回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鞭子,藏起来。 步莲华趴在桌上睡觉,青丝垂满桌,阿兰站在桌边垂眼看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 “醒着吗?” 没有声音。 “……疼昏了?” 依然没有回应。 于是阿兰放心地伸出手,对着步莲华的手腕比划着。 北朝的公子莲华,皮相极其漂亮,不管身上的哪一处,都很是标致。连手腕,都能让现在这个盯着看的色胚映着烛火品半晌,越品越入味。 入味的手腕猛地扬了起来,捉住了小色胚没来得及撤走的手。 “阿兰。”步莲华未摘白绫,只是抓着她的手,轻声道,“站了这么久,也不说话,你看着我,在想什么呢?” 阿兰睁着眼睛,看着他慢慢坐起身,乌丝轻动,灯影中万分风情。阿兰一个用力,牙尖咬到了舌头,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混蛋! □□! 绝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 嗯……试试力气,以后有机会实践的,阿兰。毕竟你是总攻哈感谢股东们的亲情赞助~:旧时光与远方,巫觋,追熊少年,无敌蒸蛋糕,守约,英俊牙,汝汝酱,安妮的小熊,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照世明灯 第24章 爆前夕 阿兰是被人用大力连环拍拍醒的, 她睁开眼睛, 见万月霜站在床边, 歪着脑袋,用一种说不清是喜是愁的纠结表情看着她。 阿兰下意识地找自己的手,好在它们都还安分,没在不该放的地方放着。 阿兰揉了揉眼睛, 刚要开口跟她道早, 就见万月霜做贼似的指了指里面躺的步莲华, 示意她跟自己出门去, 蹑手蹑脚地先走了。 阿兰洗了把脸,湿淋淋地站在床边看着步莲华, 思考着要不要把他叫醒。 “是月霜来叫你吗?去吧, 站着做什么。” 他忽然开口, 阿兰像受惊的鸟,扑扑腾腾不知道该往哪飞, 双手按住嘴忍住了惊叫声。 “你醒着?” “嗯。”步莲华好心情地笑了笑,没有对她说自己是被她在睡梦中一记耳光打醒的,他翻了个身, 冲她扬了扬手,“玩去吧,记得晚上回来。” 阿兰刚一出门, 等在旁边的万月霜就跳过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她,问:“你跟我哥一直这么睡?” 反正都被看到了, 而且也不是什么秘密,好像大家也都知道了,于是阿兰故作坦然地点了点头。 万月霜两眼一翻,骂道:“混蛋!让你睡外面!” 阿兰愣住,不太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万月霜的关注点可能跟正常人还是不同的,她用一种指责不肖子孙的表情,咬牙道:“我们贺族不会让女人睡在外面一侧的。” 阿兰慢吞吞的露出一个痴傻的表情。 万月霜的表情又腾升到了家门不幸的程度,愤慨道:“贺族有族规,一来,贺族女人是贺族振兴之希望,二来,不管怎么说,女人要比男人翻倍辛苦,所以在我们贺族,如果有女人躺在你身边,男人们都要睡在外侧,尽呵护之责。” 万月霜的一番话,让阿兰惊奇不已。 原来是这样! 解释完,万月霜继续愤慨:“我哥竟然这么无耻!看到没有,今天我长驱直入,要是提着刀,先砍的就是睡在外侧的你,他听到动静做出反应时,你早就见阎王去了,睡外侧的女人没了,要那个睡里侧的男人有什么用?!不行,我得去和他打一架,他怎么越来越……” 月霜说完就要回头走,阿兰连忙拉住她解释:“啊,不是……只是昨天而已。” 的确只是昨天,在此之前,步莲华每次都自觉地躺外侧,她以为是他的习惯。 昨天情况有些特殊,楼二军进驻洛川城后,女兵姐姐按照之前所说,给阿兰单独打扫出了一间房。可习惯是可怕的,阿兰在那间房辗转反侧好久依旧无法入眠,只好又溜回来,蹲在床边轻轻对着早已睡着的步莲华念叨了半天,擅自决定好,伸手把他推了进去,偷偷躺了下来,这才安心地睡了。 “昨天……”阿兰不知该如何说,她如果说实话,说她想她哥哥想得睡不着觉,月霜可能会揍她。 但有些事,一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万月霜的美目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抗的住,阿兰也不例外,于是她说了出来。 “你完了。”万月霜听完,并没有揍她,只叹息道,“这一招叫熬。” 她说:“打小熬着你的情,磨成习惯后,两个人就都抽不开身了。这种关系最牢靠,以后做事,你就多了一个人要考虑,往大的说,能熬出权倾天下的野心,也能把你原本的野心熬平。” 这姑娘轻声说:“比如我爹和我娘。萧宛郡主用的最妙的一招,原本可三足鼎立,最后化敌为友。” “……联姻?” “姻亲。”万月霜点头说道,“权数中最软最牢靠的一招棋,自此之后,即便二人关系破裂,也难斩牵连。心甘情愿,化干戈为玉帛,就算亦敌亦友,关系也是最牢固的。” 万月霜看着阿兰:“我知道我哥的意思,阿兰……” 她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 她信她哥哥,说要真心换真心,并非虚言。就如她父亲和母亲,是为权政,也是为私情。 步莲华打算的不错。如果阿兰真的与主公有关联,那这一步走得十分稳妥。就算无关,只要阿兰同贺族牵扯上关系,那她这个帝王命,仍是百利而无一害。 北朝的关系,从萧宛开始,已经慢慢搭建成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网。 苏楼江萧与贺族之间的关系网已经织就,网内的每一个人都会在迈步前考虑其他,没有人会轻易乱动。 万月霜清楚地看懂了她哥哥的目的。 忽然冒出的这个帝王命姑娘,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她归于南朝。他要让她牵着贺族的线,落入北朝的这张网中,成为网中的一份子,这样,所有的人都会在动之前,都会考虑到她,到时,这个代表贺族,顶着帝王命的阿兰,只能往高处推。如若不同意,大家撕破了网,这四十多年的劳苦就要统统清零。 月霜也知道,步莲华为什么要让阿兰先到贺族去。 北朝三个帝王命,苏江两家有一个,代表皇族的萧家一个,楼家一个,但没有贺族。 万月霜甚至能想象到,哥哥当初看到阿兰后的心情。 天命,也是贺族的机会。 贺族于阿兰,将是腾飞之机,阿兰对于贺族,也至关重要。 那么,贺族系在阿兰身上的线,最牢固的就是步莲华自己。 万月霜感叹:“我哥真是得了我爹的真传。” 月霜带着阿兰去了总军营。 楼玉见到她来,笑着拿起桌上的方盒,给了万月霜。 “给你的。”楼玉说,“墨城的茯苓糕。” 月霜立刻就打开了方盒,看到满满一盒的茯苓糕,笑容春花灿烂:“是生辰礼?” “连送。”楼玉点头说,“从今天开始,三天送你一盒,送到你吃腻为止。” “栗子酥和云卷就是这样!”月霜哈哈笑了起来,“现在提起它们我就腻味,唉,今年轮到茯苓糕了。” “吃腻就不吃,总有好吃的,不用怕没得吃。”楼玉看着她的眼神,忧伤地像在看站在彼岸望得见摸不到的家人。回过神,见阿兰正在看沙盘,旁边的副将正在给她讲姚康城的地势。 “依地势可在这里设埋伏。”副将说,“占领高地后,东边的这一战就会很容易。” 阿兰问:“你们知道,那姚康的人也肯定知道吧?” “当然。”副将点头,“他们会在这里设防,所以我们正等着消息,敌方在此设的兵力,太康那边的援兵,以及洛州三城的援兵,全部都要考虑进去,知己知彼,才能打胜仗。” 阿兰惊叹:“这么不易!” 楼玉走过来说道:“阿兰,今天的任务……上次的谋攻看完了吗?去清点我的兵。” 阿兰问他:“去清点什么?人数还是……” “这要你自己想。” “哦。” 阿兰领了任务,离开了总军帐,月霜看得一清二楚,问楼玉:“七哥,你要帮我哥?” “哈哈……你七哥自己不做,总要选一个帮衬。”他说,“阿兰很好,很合适,你哥肯定也告诉过你。” “湘哥……” “他没阿兰合适呀。”楼玉笑道,“月霜,你去跟阿兰一起,能指点就指点一下,七哥对你有信心。” “好,谢谢七哥的茯苓糕。”月霜抱着盒子跳着离开。 她离开后,副将说:“万副将应该也明白。” “肯定。”楼玉说,“如果是北湘,一统后,贺族将是最大隐患。北八州贺族控三州,南还有云州,前些年把线伸进了南都……北湘和贺族关系再近,也不如阿兰。她确实是最合适的,莲华从南都带走阿兰后,暗门就报给了主公,主公至今未答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这个阿兰,是给贺族的。既如此,我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 楼玉说:“我之所求,已在云之彼岸,今后无志,还是多做好事,积善行德吧。” 阿兰拿着炭笔,坐在步兵营门口,根据刚刚见的沙盘,画了地形图,拿起几块小石头,摆了位置,抬头问步兵营的百夫长:“印大哥,是站这里?” “对。”被称作印大哥的人点头,粗糙的手指点在地形图上,“中间,这里我们的人最多,旁边是长\\枪营的。” 万月霜也来了,站在一旁分了茯苓糕,一边吃一边看。 阿兰若有所思道:“所以,兵在这里……” “石女阿兰?!” 喊她的人嗓门很大,这一声大家都听到了,俱是一愣。 听到这个称呼,阿兰面色尽失,苍白着脸抬起头,看到一个精瘦无比的老汉推开人群挤到前面,“娘的,还真是你!我就知道,你脸上那胎记绝对是那个窑姐儿做的手脚,嘿嘿……哪有小时候白白净净的,越长胎记越大的。” 月霜咬了一口茯苓糕,抬起眼皮问道:“你谁?重兵之地,没你的事。” 那老汉抬眼见到万月霜,先是惊色,后来见她的穿戴打扮,连忙敛去几分色意,呵呵笑道:“小将军,我是杀猪的,来个各位将军送猪。” 今夜有庆贺,洛川城正在张罗。 阿兰抿着嘴,看着这个老汉,眼中带着几分怒火。 这个人之前是南都街上的屠户,翠姑死了之后,他拿着一条薄肉,说要让她扔了讨饭的碗,跟他回家做媳妇,后来知道她是石女后,那老汉没了娶她的心思,倒是之后见面嘴巴不干不净地,总想着调戏她,讨她便宜。 后来阿兰叫了几个伙伴打了他一顿。 再后来他就搬走了,原来是来了洛川。 “我就说嘛!”那个老汉嗓门极大地说,“你那胎记一掉,就算是石女不会生儿子也不妨碍有人讨你当媳妇,阿兰,跟着哪个大官儿来的啊?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啊,都是老街坊,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哈哈……” 月霜被茯苓糕噎住了,刀一抽,朝旁边桌上一拍,咽了茯苓糕骂道:“他奶奶的,要舌头多余,还不如割了!” 步兵营们的士兵在反应过来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之后,都出离愤怒了:“缝上你的嘴滚走!” “兰姑娘……这人胡说,别往心里去!” 阿兰是谁,南都乞讨长大的孤女,刺杀伪帝的侠女,一箭定战局的英雄,帝王命加身的女人。 洛川打下后,她成为了士兵们最崇敬的人。 人人都知道她以前是乞丐,但更是敬佩她。 现在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汉竟然当场嚷出来她是个石女,并且靠脸活着。 士兵们又气又急,步兵营的百夫长尴尬过后,迅速拎起那个老汉把他拖出了人群:“再敢嚷嚷,我剁了你舌头!” 老汉见士兵们俱是瞪眼竖眉怒视着他,一副如果没有兵不伤民的军令就会放开打他的架势,连忙闭嘴,看了坐在人群中用阴冷视线盯着他的阿兰一眼,“发达了就这嘴脸……”老汉嘟囔着,准备回去后找个人问问阿兰到底跟着哪个显贵来的洛川。 看架势,应该是个军官。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爬起来跑了。 万月霜看着阿兰,阿兰面无表情,但看到那个老汉被扔出人群时,她极快地勾了勾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同一天生辰,她会是吗?主公一直说,他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儿……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万月霜心想,如果阿兰真的是萧宛的孩子……那,她在南都那些年的苦日子,会成为凝聚力之一。 她叹了口气,瞥了眼地形图,说道:“阿兰,这种地势,我们前锋营在这边……别放心上。” “这里?”阿兰笑了笑,垂眼看去,低声说道,“多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兰攒着怒气值,准备开大。 【今晚十点左右有二更】 今天有点晚,因为懒床…… 明天开始依旧早上十一点,如果有加更,会在作话告诉大家。 谢谢:追熊少年,瓶瓶罐罐,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海烟,照世明灯,么么哒~ 第25章 稚嫩的报复 黄昏时分, 金秋回营路上,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轻声细语的, 金秋回过头,看见阿兰站在树后,一副要做贼的表情,幽幽探出半张脸, 伸出白皙的手, 摇了摇:“金秋, 你来。” 金秋想起今天传遍了军营的话, 脸一沉又迅速换上笑容,走过去, 欲盖弥彰哈哈笑着:“兰姑娘, 你来找我什么事吗?”心里想的却是找出那个舌长嘴贱的老汉, 狠狠揍一顿。 如果不是军规在身他就……要不蒙上脸? 阿兰摸了摸鼻子,悄悄说:“金秋, 我想找你还有高升他们帮忙……” 今日,大宛接手洛川城的官员跟着江六军的江宁一起到了。 华灯初上时,洛川城迎来了欢庆宴。 江六军战功赫赫的宁远将军江宁身着朱红骑装, 骑着黑头高马护送着接手洛川城的老官员到了门口,看到等在城门口的月霜,他跳下马跑来, 抱起月霜悠了个圈,后面的江家军齐声打口哨。 月霜咯咯笑着,嫌弃他胡渣扎脸, 又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快来,都等着你和常大人呢。” 老官员眼似一条线,笑呵呵地下马:“月霜姑娘长高了不少。” 月霜笑的更欢:“常伯父又不睁眼睛乱夸人了。” 江宁摸了摸胡渣,拉住月霜,回头一声吆喝:“儿郎们,下马,吃酒来!” 江六军的兵士们嗷的一声,瞬间甩开膀子狂奔进城,城内立刻传出阵阵高呼:“快!兄弟姐妹们!!护食护食!!护酒护酒!!江六军的饿鬼们来了!!” 楼玉连忙站起来,笑道:“大哥!” 江宁黝黑结实,迈开长腿,看到楼玉迎过来,展开双臂,拍了拍他:“瑾之,近来如何?” 楼玉回道:“如你所见,百战不败。” 江宁放开他,又拍了拍苏北湘的肩膀:“谦儿,你如何?” “好着呢。”苏北湘说道,“哥,你坐。” 江宁坐下,看了一圈,问道:“步奕呢?他不是也跟来了吗?” 月霜笑吟吟道:“我哥去逮人了!等会儿就来。” “逮人?”江宁茫然,“他那眼睛能逮到什么人?哪里逮去了?要不要帮忙?” 楼玉朗声大笑起来:“你可别去坏莲华好事,他现在做先生正上瘾呢。” 此事涉及阿兰,苏北湘原本不想说话,不过实在忍不住,撇了嘴角,说道:“拐了你的人去设不入流的陷阱,你还真能笑的出来。” 楼玉的回应是一连串哈哈哈哈。 江宁一愣,他从没见弟弟如此说过话,这句话也没指名是在说谁,江宁更是迷茫,问楼玉:“瑾之,怎么回事?是不是谦儿和步奕闹不愉快了?” 楼玉摆手:“没有的事。二哥跟莲华好着呢,二哥说的不是他,等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江宁:“人?什么人?” 月霜拉过他脑袋,咬着耳朵说了,江宁这才想起来:“那个小宫女?哈!我都忘了,看来我这次来的还真对,让我也见见这个奇女子。” “半点不奇……”苏北湘嘟囔道,楼玉锤桌笑,“对,对你是气,哈哈。” 楼玉笑完,像是避嫌,转了头,看向另一边一直笑眯眯的官员,说道:“常大人,我记得你不沾荤酒,我备的素菜,你尝尝,别跟我们客气。” “看到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常大人摸了摸胡须,点头道,“你祖父身体也还硬朗,来洛川之前,他还让我捎口信给你,除了牙坏了三颗,其他都好。” “多谢常大人。”楼玉举了举酒杯,一口喝干了,辣酒入喉,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银壶,又想起自月霜来洛川后,他摘了装满糖水的银壶,当下叹口气,暗骂自己简直是自作自受。 今日欢宴,火头军和洛川城中分到活计的百姓都忙碌,包括那个老汉屠夫。 原本是领了赏钱,回家烹肉喝小酒的好日子,可自打他提着一条分到的肥肉离开伙房后,就连连倒霉。 先是在石板桥那里滑了一跤,钱袋子落到了水里,他拿起桥上的长杆鱼钩捞钱袋时,又被后面喝得醉醺醺的推车草帽汉撞掉了水。 待爬上岸时,钱袋和鞋早沉了水,他骂骂咧咧提着肉回家,走到狭长的巷口时,平日里巷口拴着绳的狗,今日却跳了出来,抢他手中的肉。 他死不放手,光脚踹着狗,被大狗拖进旁边的渠沟。 老汉一身酸臭爬上岸,操起石头,披头散发追着狗打了半条巷,肉也没能讨回来。他一肚子怒气,只好返家,踢开家门时,只听一道风声,他家里的杀猪刀打着旋儿从天而来,贴着他的头皮,剃掉了他头顶上的一层头发。 刀锋凌厉,蹭破了头皮,血从他脑袋顶淌了下来。 老汉捂着脑袋,半脑袋血,半身污秽,啊啊的惨叫了出声,惨叫声回荡在巷子里。 “我X你娘的老天爷!” 听到他的惨叫声,坐在不远处屋顶上阿兰终于笑了出来,她坐在最高处,一切尽收眼底,转身,给隔壁房上的金秋他们比了个手势,又抱拳做了谢姿,无声道谢。 金秋他们点了点头,比划了一番,跳下房顶,回去吃宴席。 阿兰坐在房顶上,背后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而另一头,老汉还在阴暗的巷子中滔滔不绝地骂着老天。 阿兰说:“原来坐在高处,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 今日,当她坐在这里,俯视着那个屠夫,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一次又一次的倒霉跌倒时,心中忽然想到了帝座。 “当了皇帝,是不是就能俯瞰整个天下?” 这种感觉是舒爽的,当然,也不是所有事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发生。 她设计的损招很多,可惜,屠夫并没有全都尝到。 身后传来微动,阿兰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最高处,这时候都在吃酒宴,谁还会来?! 她跳起来转身,见步莲华穿着端庄的正装,推起一侧的白绫,沿着梯子,慢慢爬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阿兰问到一半,想起今天断断续续的暗门风哨,全然明白。 步莲华上来后,弯腰将衣服上的灰尘拂去,重新系上袖口的锦带,这才抬起头,叹息。 “阿兰,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问什么?”阿兰映着宴席暖光的双目泛起怒火和怨气,“是要骂我手段下作,报复他吗?” 步莲华微讶:“我有骂过你吗?” 从来没有。 “你去弓兵营搬来兵……就让他们帮你做这些……”不入流的,步莲华咽下这四个字,“这些事?” “怎么?” “像小孩子闹别扭。”步莲华好笑道,“姑娘,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不是闹别扭!”阿兰低声说道,“我不是,我很生气!我恨不得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她说:“我不该生气吗?!他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石女!!我不该报复他吗?!我杀不了他,我知道他罪不至死,所以我只削他一层头发,但你若问我,我会实话告诉你,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剐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阿兰怒瞪眼,就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她身上所有的刺。 步莲华无奈笑道:“……我是说你这个法子……” 搬来弓兵营的精兵,敲锣打鼓张罗好,以为要翻天,结果却是小打小闹。 阿兰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低调到这份上,他还要搬军规吓唬她,嗷嗷叫着:“我不管!他白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是石女,我不能生气吗?我快气死了!他在南都也这样,我要是不在军中,我肯定要找人打到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阿兰愤怒道:“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他说我是石女!要是你,你不生气吗!就像大家都听到了有人说你不是男人一样!” 步莲华笑出了声。 “你还笑!说你不是男人你还能笑出声吗?!” “我是不是,我知道。”步莲华笑着伸出手,“来吧小姑娘,下来,我们去吃饭,再晚点,好吃的都要被他们抢完了。” “步莲华!” “我听到了。”步莲华说,“我没说不让你生气,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到下面说。” “我气得吃不下饭……” 步莲华再次叹息一声,走过来轻声道了句得罪了,揽着她的腰,从房顶轻盈跳下。 阿兰啊的一声还未叫出来,就被他捂住了嘴:“别叫,不然像偷人。” 他放下阿兰:“饭还是要吃的,至于你那……”孩童般地报复方式,步莲华没说,只笑道,“以后,我教你怎么表达愤怒。” 他说:“用帝王的方式。” 阿兰怔了好久,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轻声说:“我喜欢在上面的感觉。” “知道。”步莲华说,“我看出来了。” “步莲华,你真的会帮我……” “这种事,”步莲华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比灯火还要温暖的笑容,“从遇到你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 步莲华伸出手,帮她理了两鬓的发丝:“走吧,今天江宁也来了,你去见见他,他是我们的大哥。” “苏北湘的哥哥吗?” “嗯。” “和苏北湘……” 步莲华知道她要问什么,拉下白绫遮住眼,笑答:“不像。” 阿兰跟着步莲华来到主宴席,左首,月霜的旁边,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 “步奕!”他见到步莲华,立刻起身,长腿跨过桌案,“你可还好?她就是那个刺杀伪帝的宫女吧!做得好!” “她是阿兰。”步莲华笑道,“和月霜同岁。” 江宁哈哈笑道:“原来都还是小姑娘,少年英雄。来,坐这边!” 阿兰跟着步莲华落座后,看向周围,江六军的士兵都在热闹地大快朵颐,宴席右边,坐着一个眯眯眼面善的老人,穿着深蓝色的官服。 阿兰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她感觉这个老人正在看着她。 阿兰对他礼貌地笑了笑,那老人忽然乍开眼,两点精光盯住阿兰。 阿兰问月霜:“那个小眼睛老头是谁啊?” “我们北朝的常老头,最早跟着主公的老臣呢,他人可和蔼了。” 阿兰哦了一声。 他为什么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 明天更新在中午11点。 另外,下一本要开的是《特案》完结篇,好多仙女们等着的那本2333,我改名了,新名字《狐鬼花妖办案处》,幻言,其实想七月就开,但是预收太少,我再攒攒,预收攒到二百多我就双开。 因为想趁着假期多开点,九月份估计就要工作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假期。 暑假两本,狐鬼花妖办案处,九月《公主的使命》……嗯,我真是劳模。 第26章 醉酒的姑娘 月霜倒酒喝, 一杯还未下肚, 眼睛一斜, 感觉她哥的眼睛正透过那层白绫朝这边看。 月霜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又满一杯,正要朝自己嘴里倒, 听到步莲华说:“酒。” 下一刻, 手中的酒杯就被人拿了去, 江宁一边和人说着话, 一边替她喝了这杯酒,月霜不服:“你是支着耳朵听动静的吗!” “小娘子, 酒少喝。”江宁回头低声说道, “你会闹事。” 步莲华也道:“一杯就好, 不要多喝。” 月霜打了个嗝,托着下巴咬筷子, 一转头,看见苏北湘给她递了个眼色,月霜顺着看过去, 果然见楼玉给她打了个手势。 “嘿嘿。”月霜愉快地想,一桌人都欺负我哥看不见,她跳起来, 拉起阿兰,大声说道:“阿兰走,跟我去前锋营。” 这一招她用的多了, 步莲华心知肚明。她人溜得快,步莲华抓空了,只好说道:“阿兰,看好她,别让她喝酒!” 月霜一路银铃脆响,嘻嘻哈哈回应了他。 步莲华道:“小七,一定是你。” “冤枉啊,哥哥。”楼玉笑道,“我做什么了?” 苏北湘道:“你可不冤。等会儿月霜闹起来,你担全责。” 江宁不知从哪摸出了月霜的刀,拍在桌上,一副你们都放心吧的表情,嗤嗤笑道:“闹不起来,丫头的刀我悄摸藏了。” 阿兰跟着万月霜只是到前锋营晃了一圈,紧接着,月霜就拐着她进了总军帐。 “这不好吧?” 月霜点燃火烛,从桌下掏出三坛烈酒,见阿兰担忧,笑道:“没事!无人的总军帐就不是总军帐,喝酒而已,哪里都行!” 她心满意足地拍开封泥,感叹道:“七哥待我是真好……” 阿兰点头,自然而然地接道:“他喜欢你。”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月霜沉默片刻,给她倒上酒,坐下来,深沉道:“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最令人痛苦吗?” 阿兰直截了当道:“求不得。” “那你跟他一样。”月霜笑了笑,说道,“但对我而言,最痛苦的,就是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阿兰又倒了碗酒,喝水似的,一边喝一边听月霜念叨。 “七哥前年喝醉了,把话说给我听。”月霜说,“但我帮不上忙,他说他的喜欢就是把我捧在手上,并不需要我做什么,但你懂那种……” 月霜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找出词来:“你就看着他在旁边挣扎,但你不敢回应也不敢伸手,你伸手没用的,拉他起来又不真的救他,很痛苦的。感情一事,最是复杂,有时候你不能好心去做些什么,好心会做错事。” 阿兰点头:“哦……我看出来了,你和江宁。” “嗯,宁哥。”月霜嘿嘿笑了起来,眼睛笑作两弯月,“阿兰,你没见过宁哥打仗时有多威风,我当年刚上战场,顾头不顾尾,这边杀完回头才见南朝鬼将的刀都要断我脖子了,我以为自己真的要见阎王去了,只听宁哥大喊丫头低头,我再睁眼时,那鬼将的脑袋已经被宁哥的黑龙枪捅穿了!血溅了我一身!” 阿兰听得入神:“他救了你?” “还没完呢!”月霜继续讲,“宁哥抽了枪,一边问我受伤没有,一边狠狠一掷,扫倒了西边的敌军,连人带马,他头都不回,还拔刀扔给我,呼呼啦啦就把包围圈给破了!” 月霜越喝越多,也就越讲越多。 两 个姑娘不一会儿灌下去两坛酒,月霜摇摇晃晃要劈开第三坛酒,阿兰连忙伸手拦她。 月霜嘴里唱着:“醉可横刀立马,醉又何如?笑问贼儿,可敢来乎……” 阿兰惊奇地看着她背起手,在总军帐里走来走去,看样子在找什么东西。 “月霜,你找什么?” “错了,我叫万难敌。”她打了个嗝,醉眼朦胧道,“咦……嗝,我刀呢?” “刀?你要刀做什么?” “我?”月霜嘿嘿乐了起来,“我给你演示演示,什么叫沙场斩将!” 她也不寻刀了,起了个势,赤手空拳舞了起来。 “嗝……姑娘,精彩不?见过不?没有吧,哈哈哈哈……” 醉了酒的万月霜,像个不知疲惫的小疯子,一套无刀的刀法演示完,又练起了拳。 “这叫擒贼拳!呵!擒住崔一那个老贼!为姐姐们报仇!” 阿兰这才知道,之前在小酒铺里,月霜喝着喝着趴到桌上睡了过去根本就不是醉倒的,而是困倒的。 “月霜你累吗?” “叫我万难敌!” “……万难敌。”阿兰改了口,“你累吗?不如我们去歇一会儿?帐里闷,我们出去透透气。” 出去让她醒醒酒。 阿兰想,幸亏她没拿刀,不然这总军帐中的东西,还会有一件是完整的吗? “确实闷!”月霜醉是醉,口齿却还清晰,说话也不打磕绊,而且除了走路晃点,力气奇大,她拉着阿兰跑出总军帐,猫着腰跑了好几条巷子,阿兰不明所以:“万难敌,你干什么?” “嘘!”月霜凑近,在阿兰耳边嘘了好半天,才说,“我要找个好地方,透气。” 说完,她扬起脸,嘿嘿笑道:“上面好!” 阿兰看到伸手搂腰这个她万分熟悉的动作,惊骇道:“月霜不要!” 这都什么毛病! 刚从房顶被步莲华掐着腰扔下来,这就又要被月霜掐着腰带上去。 月霜人是小,手劲大,可能怕她掉,更是用力。 她跳上房顶,放下阿兰后,大字型瘫在瓦上,气喘吁吁道:“好累……” 还好,总算知道累了。 月霜转头看着阿兰,嘿嘿笑了会儿,忽然又迷茫起来,问她:“你是谁来着?” 阿兰蹲下来,笑道:“你姐姐。” “……啥时候的事?”月霜一骨碌爬起来,“我怎么记得我家是哥哥?” 太好玩了。 阿兰索性逗到底:“你家除了莲哥哥,还有个兰姐姐。” “……是不是爹娘嫌弃哥哥活不久,又生了你?” 阿兰愣住。 活不久? “怎么会呢……”好半晌,阿兰摇头,“不是的,我逗你玩呢,月霜。” “难敌。”月霜纠正道。 阿兰没再接话。 阿兰一沉默下来,月霜顿觉没意思,手在衣服里摸啊摸的,摸出一个小荷包,倒出几个骨哨,先把它们从长到短排成行,紧接着又挑出一个来,点头道:“嗯,今天就吹你了!” 她把骨哨放在嘴里,先嚼吧嚼吧,嚼不动,嫌弃地吐出一个边,深吸口气,噗的一声吹了起来。 阿兰听到后,连忙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吐出来。 月霜吹的是:“一群王八蛋。” 阿兰越是要让她吐出来,月霜越来劲,原本妩媚漂亮的大眼睛现在都要笑成常大人那样的眯缝眼了,她跳起来,一边跑一边吹:“南朝皇帝是蠢驴。” “月霜你别吹了!” 月霜朝她勾手指,叼着骨哨转圈跑:“蠢驴儿子是傻驴。” “你听话,你过来!”阿兰追不上她,急得满脑门汗,“今天会有别的消息,你不要乱吹……” 月霜吹了个:“来追我,追上我就不吹。” “你醉了,月霜你醉了……” 骨哨回应道:“我叫万难敌。” “好,万难敌姑娘,你醉了……”阿兰试图给她讲道理。 然而醉了的人是万万不能讲道理的。 万月霜吹:“放屁,我没醉。” 贺族的暗门哨被她这么玩,真是…… 阿兰忽然停下来,也不追她了,原地一坐,闭上眼睛。 月霜吹道:“姐姐你来追我。” 无人搭理。 月霜又吹:“姐姐你怎么了?” 阿兰不为所动。 月霜边吹边跑过来:“姐姐你睡着了吗?” 阿兰想,叫了这么多声姐姐,这算不算占月霜便宜? 月霜推了推她,阿兰正要一把抓住她,没想到她忽然又像泥鳅一样,跐溜滑了出去:“监工!你就是我爹的监工!步莲华你不要脸!我又没喝你酒!” 房顶上突然响起了步莲华的声音,冷冷道:“吐出来。” 月霜小心翼翼吹了句:“不……” 阿兰睁开眼,看到步莲华站在月霜面前,摘了白绫,伸出手摊开在月霜面前,一脸严肃。 月霜可怜兮兮耷拉着肩膀,又吹了一句:“步莲华混……” 步莲华冷声道:“你敢!” “……蛋。”还是吹出来了,月霜吹完,默默把骨哨缩了回去,可怜兮兮看着哥哥。 阿兰没忍住,噗噗笑了出来。 江宁也爬上了房顶,四平八稳地站上来,哈哈一笑,乐道:“大意了,以为藏了刀就没事了。这丫头……嗤。” 他走过来,伸出手,放在月霜下巴下,月霜看了他一眼,乖乖吐出了骨哨。 江宁在衣服上擦干净了口水,递给步莲华。 步莲华指着梯子:“下去,回去睡觉。” 月霜蔫巴巴地正要跳下去,步莲华一声好好走,只好规规矩矩顺着梯子爬下去,一步一步,踩的特别重,以此表达不满。 步莲华这才看向阿兰,阿兰连忙摆手:“有梯子,我自己能走下去!” 步莲华笑了一声,好奇道:“你怎么就没醉?” “我千杯不醉的。”阿兰说。 她怎么觉得说完这句话后,步莲华有一瞬间的失望?! 月霜下去后,坐在地上不走了。 步莲华看着阿兰脚落地,从房上飘下来,严肃道:“又耍什么疯。” “走不动,要背。”月霜伸开手臂,方向却是江宁那边。 江宁歪头问步莲华:“怎么办?” “我背就是。”步莲华说,“反正摘也摘了。” 他把白绫单手系在腕上,夹起月霜朝肩膀上一扛,招手让阿兰跟上。 月霜乖乖地没敢再提要求,在步莲华肩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吧唧了两下嘴,软软说了句,哥你一定要活到一千岁。然后闭眼睛安心睡了。 步莲华骂道:“变着法子骂我王八。” 阿兰想起月霜说他活不久的话,跟在后面,心情莫名焦躁起来。 他们走远后,江宁问楼玉:“喝了多少?” “两坛。”楼玉说,“果然是一坛倒两坛疯。” 江宁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楼玉反倒笑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Word崩了……闪退,又重新码了一遍,悲伤。 这周上了个看不见榜,可能收藏不会涨多少,更悲伤。 不过今天可能有第二更,如果有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嗯, 不悲伤了。 感谢海烟,巫觋,咸鱼不粘锅,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追熊少年,照世明灯,哈哈哈大股东的角逐啊…… 第27章 全权接手的暗门 步莲华扛着月霜, 到屋门口时, 忽然停了下来, 扶着门框缓了会儿神,阿兰赶忙跑上前扶住他。 不是醉了,他细细吸着气,身体微微颤抖。 “还好吗?” 步莲华一边抽着冷气, 一边笑道:“还好, 没把月霜扔下去。” 阿兰赶上前去铺床, 回过头却见步莲华将月霜咣当一下卸到了门口的榻上, 满头汗地帮她搭上薄毯,把她手拽出来摆正, 这才松了口气, 捂着头走了过来, 栽在床上,伸手解开腕上的白绫, 扔在枕头下,闭上了眼睛。 一行泪缓缓滑落。 “……”阿兰顾不上感慨兄妹之间这感天动地的亲情,问他, “你怎么样?” 步莲华摇了摇头。 他即便不回答,阿兰也知道。 病来如山倒,刚刚还好好的人, 现在虚弱的像片纸,脸色苍白,几近透明。 眼泪濡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额上的汗珠也顺着眉骨滑了下来。 步莲华轻轻哼了一声,皱起眉,过了一会儿,挣扎着起来,又把那条冰凉的白绫从枕头下翻出来,裹上了眼睛。 他伸出手,像是意识不太清醒,拽过阿兰,修长的手指慢慢寻上她的眉心,将额头抵了过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 阿兰屏住呼吸,眼眸移向了他轻启的唇,温热的气息游弋着,阿兰的舌尖悄悄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缓缓伸出手,抱住了他。 她轻声问道:“步莲华,到底有多疼?” 手下的身躯颤了一下,断断续续却笑着回答:“……像刀子……不断地在眼睛里……剐……” 疼起来想把眼睛挖掉,那种灼烧感,和无能为力的痛感,每次都是折磨。 上天给的东西,你不能拒绝,但区区凡人也没资格用,用了,那就要接受惩罚。 苦痛不算什么,除了这些,还有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的阳寿生折时的疼。 就像一把千斤铁锤,砸开天灵盖,生生砸断一截寿命,拿走,归天。 步莲华的这个形容,饶是阿兰从小到大摔打惯了的人,听到后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怎么样你才能好点?”阿兰焦急道,“之前离你近一些还好,怎么现在不管用了?!” “用眼睛……太多次了……”他说,又圈紧了阿兰的腰,“你……紫气太弱……” 阿兰愣了好久。 简而言之,他现在越来越疼,归根结底都是因她之故。 从教她读书开始,他几乎天天摘去白绫,每天都在用眼睛,被迫用天眼见人。而且,她太弱小,天命紫气也不行,够不上镇痛的效果。 步莲华疼昏了过去,栽进她怀中,阿兰摸着他眼上已被泪水浸湿的白绫,咬着嘴唇,自责不已。 她以前还笑过他一疼起来必要哭,她给他起名叫夜哭郎,有次被步莲华听到,他还笑着说:“已经好多了,我尽力没哭出声,十年前我哭起来,三里之内,没人睡得着,族里的狗能吓叫一夜,白天看到我就跑,可能声音太惨了,我看它眼里又怕又同情,它可能以为我爹打我了……” 轻描淡写,如同笑言。 她当时还笑,她还笑…… 阿兰擦了自责的泪花,扶他躺下,手轻轻搭在他的白绫上,安抚着。 她看着昏睡中的步莲华惨白的侧颜,低声说道:“你要是能把疼分我一半就好了,我从小最不怕的就是疼……步莲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真正的救命恩人,我要是能帮到你该多好……” 万月霜夜半起身,晃晃悠悠摸到床边,尚在醉意中的姑娘低头一看,发现阿兰睡在外侧,而她哥哥睡在里侧,脑袋一抽,大力拍醒阿兰,把她推向里侧,还要去晃醒步莲华,让他到外侧来。 “哥你真不要脸……” 阿兰反应也还算快,用力拍掉她的手,低声道:“月霜,别晃他!” 月霜愣了一下,见她哥没反应,忽然拖着哭腔,脱掉鞋爬上床,抱着步莲华开始哭:“哥,哥你醒醒,你可别死,你要活的长长的,比我命还长……你不能死啊……” 阿兰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快点闭嘴!” 月霜呜呜哭着,还要嚎,真有眼泪淌到阿兰手中,阿兰松开手,在她衣服上蹭了,哄她道:“没事,就是有些疼,睡过去了,你别打扰他,也快点睡吧……” 月霜脸上挂着两条晶莹的泪痕,抬袖擦了,神情懵懵道:“……我哥没事?” 阿兰点头:“没事,你快些睡吧,没事的……” “还活着?” “好好的。” 听到还活着,月霜身子一歪,砸在步莲华身上,伸出手抱着他的脑袋,又干嚎了两声,吧唧吧唧嘴,嘟囔着长命百岁,很快又呼呼睡着了。 阿兰把她朝里面稍微推了推,掰开她的手,帮她盖好被子,这才沾上枕头。 北朝的其他几位公子昨夜在同一张帐篷里抵足而眠,醒来后听说常大人要问暗门一些事,于是一起到这边叫步莲华。 “莲华昨晚可跟我们不一样。”楼玉转正一边耳朵上的耳钉,笑道,“我们这边是纯汉子,一屋臭烘烘的酒味,他就舒服多了,照顾两个小姑娘睡美觉。” 常大人笑问:“昨晚跟步奕一起的,就是刺杀伪帝王晋的姑娘吗?” 楼玉若有所思,摸着下巴问道:“常大人觉得如何?她身上有天命紫气,是帝王命。” “哦?”常大人淡淡回道,“倒是稀奇。” “是吗?”楼玉哈哈道,“我还真没能从您眼里看出稀奇来。好像有点意料之中?” “哈哈。”常大人极其敷衍的笑了两声。 江宁边走边用佩刀挂着胡茬,苏北湘捂住嘴,别过脸去打了个哈欠,回头问江宁:“哥,怎么这时候刮?又不赶时间。” “赶的。”江宁摸了摸下巴,试了试手感,又抬起佩刀修理了两下,很自然地说道,“这些日子没顾得上,昨晚可能太沧桑了,刮了小丫头两下,被小丫头给嫌弃了。” 楼玉轻咳一声,苏北湘看了眼江宁,轻轻摇头,江宁瞬知自己此言不妥,黑皮透红,手一抖,嘶了一声,伸手一摸,果然破了个口子。 他拇指刮了两下伤口,便不再去管它,擦了佩刀,收进刀鞘。 一路沉默地到了步莲华的落脚地,楼玉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做完这些,他朝床上一望,又退了出来。 “不太好。” 他回头对其他两个汉子说道:“人屋里俩姑娘,我们就这么进去,不妥。”他抬抬下巴,示意江宁和苏北湘都往身后看。 只见笑眯眯的常大人早就自觉地停在了院子中心,离得远远的,见他们望过来,还拱手作了个揖,慢悠悠道:“老夫有夫人了,年纪也大了,避嫌。” 三个没夫人的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停在门口,相互看了一会儿。 最后,亲兄弟俩用眼神一致决定,出卖楼小七。 “小七你进去叫。”江宁如此说道。 “反正你刚刚也进去了。”苏北湘点头。 楼玉:“呵呵……你俩。” 江宁:“这要只兄妹俩在也不用这样,就是多了个姑娘,这就不太方便了。” 楼玉耸肩:“好吧,我去。” 他重新走进屋,果然见阿兰已经起身了,收拾整齐,回头对他笑了笑。 姑娘确实挺聪明。 门口的动静不小,阿兰听到后就起身梳洗了,楼玉是估摸着时间进来的。 楼玉笑道:“羡慕莲华,以为你们是分床睡,结果两个姑娘都在同张床上陪着。” 月霜的胳膊搭在步莲华脸上,呼呼睡得正香,雷打不动。 楼玉走过去,回头看了眼,似有顾虑,可再转过脸看到床上睡着的姑娘,手就不听使唤地捏上了她挺翘的鼻子。 月霜张开了嘴。 楼玉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嘴。 月霜睁开了眼,一巴掌呼上来,指甲尖挠到了楼玉的下巴。 “醒了!” 楼玉笑了笑,这才去看步莲华,伸出手指弹了弹他脑门,问阿兰:“昏了?” “嗯……” “想着就是。”楼玉说,“他最近太不惜命。你在,他阳寿可能无折损,但天谴避无可避,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受不了的。” 阿兰急忙问道:“小七,你知道怎么办吗?” 楼玉看着满脸迷糊的月霜,笑着说:“你变强呗。步莲华的命,始终受帝王命牵制,既然他选你,你就做出成就来,等你紫气笼罩十三州时,他自然无恙。” 月霜摇了摇脑袋,总算是想起来了自己是谁,在哪。 “七哥……” “起床。”楼玉说,“常大人找暗门的人有事,你哥睡不醒,那就你来,快点。” 月霜穿好鞋,揉着睁不开的眼睛走出去,看到常大人,先咧嘴笑了才问:“常伯父,什么事啊……” “有些消息,想请暗门代传回京。”常大人依旧是眯缝眼,看不到他到底看的是月霜还是旁边跟着出来的阿兰,“另外,我奉主公之命,来接手洛川一切事务,包括洛川的暗门传信人,月霜,把人叫来吧。” 月霜懵道:“可我不知道洛川都谁在啊?我们联络也是有不一样的对接信号的,洛川之前是我哥管的,我……” “洛川的暗门对接人,我知道。”阿兰忽然说道,“大人今天就要见人吗?” “不错。”常大人转向她,五官依旧保持上扬,“有劳姑娘了。” “给我看暗门令。”阿兰说,“无令,恕我不能为大人叫人。” “呵呵……”常大人从官服广袖中取出暗门令,慢慢走来,展示给阿兰看,“阿兰姑娘过目。” 阿兰仔细看过,又问月霜:“这张暗门令有无不妥?” 月霜尚在震惊中,此时回过神看了,点头。 阿兰道:“好,大人稍待。” 她转身,翻出步莲华的骨扇,从其中一根扇骨中取出一截长骨哨,吹了起来。 月霜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惊讶道:“她这么短时间就记住了我们暗门的三千哨!!她到底有多聪明?!” 院内众人皆是一怔。 楼玉好笑道:“你竟然震惊的是这个……” 他们刚刚震惊的是,原来步莲华把暗门交接哨都教给了她,而且看样子,还交待过她,在他无法处理暗门事务时,她可全权接手。 “啧!” 几个男人若有所思。 “啧!”万月霜也若有所思,心道,“我娘骂我笨可能不是气话,是实话。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重装完毕。 有些不习惯,不太顺手。键盘还是坏的,啊……心塞。 再过一阵,就换个电脑……换个脾气好的电脑。不然太折磨了。 今天的更新,明天准时更。 谢谢各位砸雷的伙伴,股东们,我那个霸王票的页面死活打不开,没办法看到具体的投资人,澳洲网速渣成一比,想砸电脑骂街…… 终于是更了,么么哒,马上就要进入战区地图,然后就要一路往贺族去了。真正的总攻路正等待着她23333,然后惊险刺激的都在后面等着她呢,哈哈哈哈。 阿兰:莲华奶我! 莲华:准陛下你先等一会儿,血条不够,我先晕一会儿 第28章 是卿 步莲华睡了一天一夜, 丝毫不见醒转, 月霜忙完前锋营的布置, 回来看步莲华时,见阿兰站在屋子中央,盯着床上的人看,目光黯淡无力。 月霜安慰她道:“没关系的, 睡觉是休养生息, 没见还他喘着气吗?没死的, 也没什么事, 你不用这么守着……” “不用药吗?什么都行,镇痛的……那些都没有吗?” “没用的。”月霜说道, “这是天谴, 药石无用, 得我哥自己硬抗。没关系的阿兰,他习惯了, 其实现在这种已经算不错了。” 阿兰幽幽看了她一眼,月霜碰上她飘过来的眼神,退后一步, 心中发憷。 转念一想,自己刚刚那话说的确实听起来有点漠然,可能她真的是习惯了吧。 一开始哥哥疼她也哭的一个鼻涕泡接一个鼻涕泡, 后来渐渐习惯了,就会安慰自己,我哥比之前好多了。 其实月霜小时候, 和哥哥见面的机会不多。 万月霜跟步莲华相差四岁,月霜还没学会说话只会淌口水时,哥哥跟着爹在帝京昭阳住,她和娘在贺族,不过等她娘把她奶到走路不摔的岁数时,就把她扔给了五娘,就是楼玉的母亲。 “满月抓阄,你自己要抓的刀,我这儿没有,去跟你五娘学吧。”她娘说,“反正你这种坐不住的迟早要上战场,不如早些去,还能早早建功,要能建功杀敌,也不算你人生虚度白活一场。” 楼五娘刀法最好,月霜这个奶娃娃断奶后,就跟在楼五娘的身后屁颠颠的学起了刀,不过她人还是太小,无法随军,只要军队换个地方,没安顿好之前,她只能回帝京去,先住在父亲身边,让他代为照看。 这么算来,一年中,她和哥哥相聚的日子也就十几天而已。 父亲对哥哥的教导十分严厉,月霜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吃东西噎到,十次里有九次是被她爹打她哥给吓的。 刚开始,看到哥哥挨打,月霜这个奶娃子还会机灵的抱着她爹的腿嗷嗷大哭,给哥哥争取缓神道歉的机会。 不过后来,她只要跑上前去,就会被她爹一把薅起来扔出去:“再来捣乱,一并重罚!” 月霜怂包,立刻就乖的像个球,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吓得打嗝。 她爹说过,乱世多艰,这世道即便是正常人都要百倍辛苦,何况步莲华这个不正常的,长痛还是短痛,需得择一个。 一般来说,她爹教训她哥时只有这几句话。 她爹:“你想当个废物吗?” 她哥答曰:“不想。” 她爹:“那就给我忍着!” 所以,月霜见过无数次哥哥疼昏过去的样子,比现在凄惨百倍的都见过,早些年,他身边没有天命紫气,白日里为了做好功课不得不摘掉白绫,到了晚上,就完了。 步莲华折命时的惨叫十分瘆人,月霜的房间,步实笃特地安排的远,即便如此,隔着三个院子,她也能听见哥哥的惨叫声,多少次她蜷在被子里,听着那绝望的声音,捂着耳朵哭到崩溃。 最严重那一次,是他们跟着父亲到墨城谈判。 说来话长,直到现在,月霜回想起来,都会控制不住的打冷颤。 墨城的谈判僵持了半个月后,南朝的那些人打起了歪主意,得知步莲华蒙着白绫的原因,他们趁步实笃不备,抓了尚在病中的步莲华做谈判的人质,在谈判时扔出了白绫让父亲过目。 “步相,这次我带了多少兵来,很想让令郎数一数呢。” “随意。”步实笃淡笑道,“我儿确实擅长数人头。” 北朝有句话:宁惹天皇老儿,不惹少年阎罗,说的可能就是步莲华。 少年发现自己成了人质,成了父亲谈判桌上的阻碍,并且还被按住头看那群脑袋上顶着短命两个字的南朝人,暴怒起来。 “我看到了。”他露出阴森森的笑意说道,“既如此,天命不可违,我就发发善心,请你们到阎王殿做客吧!” 他怒起来,有种大不了我豁出命来,咱们都别怂,硬碰硬的气势,一个人杀出了敌军营,一条血路直通谈判桌。 那南朝谈判官确实没能得意多久,等步莲华怒瞪着眼睛,一身血染的红,手上提着还在滴血的鞭子闯入帐中时,他吓坐到了地上。 倒是步实笃,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挑起白绫,对步莲华说:“擦干净了手再碰,就这一条,爱惜点。” “爱惜。”步莲华说,“除我之外,谁碰谁死。” 然白天硬气完,晚上就不行了。 那天晚上,步实笃把儿子捆在床上,旁边几个力气大的官员帮忙按着,但折命煞发作起来时,步莲华还是失了理智,挣扎着要拿刀,说要挖掉眼睛。 无数次疼昏后又被疼醒后,他神志崩溃道:“……爹……求你一刀……了结我……” “做不到。”步实笃说,“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这时候一刀寻死的,能撑就得给我撑住。”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那天,月霜还是被叫过去,步实笃抱着她,指着床上形容凄惨的步莲华,说道:“看清楚了,他是你哥哥,如果今天他撑不过去,你得记住他,你得记住是谁要置他于死地,明白了吗?” 那晚可能真的凶险,天亮之前,步莲华只剩一口气,身上都是挣扎时绳索磨出的血痕,步实笃摸着月霜的脑袋,叹了口气,让她上前去,最后看哥哥一眼,月霜哭的涕泪横流。 后来,月霜想,她虽然无数次痛骂上天,但那一次,她是真心感谢苍天的。 那天赶到墨城郊外的,恰恰是五娘的兵,而楼玉和苏北湘,也恰好随行而来。 也正是那天,七哥和湘哥身上,都出现了天命紫气。 帝王命,两条。 步莲华慢慢摘掉白绫睁开眼,缓缓转过头看向来人时,他们都以为这是回光返照,没想到他哭着又笑着说:“……天不绝我……” 月霜想了一大圈,终于神游回来,她没对阿兰讲步莲华之前到底有多惨,惨到,她现在看他安安静静昏睡个三五天的,都觉得异常欣慰。 但是阿兰反应有些不正常,她好像这样一动不动脸色阴沉的站在这里很久了。 似乎和平常的关心有些不大一样。 月霜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搜肠刮肚的找起话题来。 “对了,阿兰,前些天的那个混蛋杀猪的……” 她还未说完,就听阿兰沉声接道:“他已经走了,跑南朝去了。” “嗳?” “莲华有留暗门哨,那个人的行踪,有人告知……”阿兰说,“他专门为我,留了一个人看着那个人。” 月霜起了一身汗,尴尬道:“哈,应该的,那种人……” “那人打听到了我的帝王命。”阿兰面露讥讽,自嘲般地说道,“他吓破了胆,逃回南都去了。帝王命……呵,我就算是帝王命,又有什么用?” “你可不能这么想。”月霜连忙劝道,“这是天给的,就算现在没用,等到了时候,照样管用。你可不能在它管用之前妄自菲薄啊!” 楼玉来到院中,拍了拍手:“回头,两位小姑娘,来,把步莲华先放放,我们到总军帐商量正事。” 阿兰回头,问道:“我也去?” “可不就是你吗?”楼玉说,“还缺不了呢,步莲华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我看你还行,暗门那些你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今天一起去,消息传报,就看你了。我们明天打姚康。这是场大战,你得准备好了,万不能砸了。” 阿兰看了眼沉睡不醒的步莲华,又问:“莲华呢?” “他就在洛川,常大人已经接手了,你大可放心。”楼玉说,“一旦打起来,不管什么结果,有常大人在洛川,你把莲华这个病人放在洛川是最稳妥不过了。常大人会代为照看的,放心吧。” 常学微跟洛川的暗门联络人见了面,大小公事皆交代妥当,联络人正要离开时,常学微问道:“还有一件事,老夫想请教阁下。” “大人不必客气,直问便是。” “跟在你们少主身边的阿兰姑娘,是帝王命,对吗?” “是,这件事,暗门八十七哨在三个月前就已报往帝京。” “她的身世来历呢?老夫可否查问?” “并无异常。”那人说,“南都长大,幼时在南都的清音楼,三位卖唱娘抚养,五岁时托给南都的行乞老人照看,八岁,伪帝出紧欢令,清音楼被查封,之前的抚养她的一位卖唱娘租了间铺子给人做豆腐,与她母女相称,十一岁卖唱娘病死,她在南都组了个行乞团,后来常大人也知道,伪帝发了个百色令,将南都头脸齐整的少男少女们都召进了宫,阿兰姑娘的行乞团就散了,她自己也被沈缺三买进了相府,十六入宫,给她之前在行乞团的姑娘们一个个送了终后出逃,行刺伪帝。” “着实精彩。”常大人眯眼笑着,连连点头,“阿兰姑娘的生辰你们可打听到了?老夫记得,南朝有个风俗,家中养不起的女儿,多半是会放到青楼门前,留几件衣裳,一个写着生辰的布条……” “有。”那人说,“我们打听过,阿兰姑娘身上戴着一枚生辰牌,除了生辰,还有兰姑娘的名字,只一个兰字。具体的我们没见过,这要问少主。不过,前些日子二小姐倒是送过信儿,阿兰姑娘是腊月生辰。” “嗯,我知道了。”常大人笑眯眯道,“对了,在下有个消息,刚刚想起来,想托阁下送往帝京,呈给主公。” “大人请讲。” “呈报主公,是卿。” “……大人?” 常大人敲着脑袋,笑呵呵道:“瞧我,卿,祥瑞也,主公多年夙愿。你如此递消息就好,主公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儿子…… 姚康城要阿兰自己来了,2333步莲华有心奶也奶不上。 我说准时,结果发现晚了一个小时,真是对不起,我白天实在是起不来……悲伤。 谢谢仙女们,谢谢轻然,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少年听雨歌楼上,巫觋,追熊少年,半透明sushi,照世明灯,么么哒~ 第29章 收尸小队初成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江宁说, “没想到, 梁霄竟然铁了心的要战。” 楼玉进来, 接道:“总要给傅大人收尸的,攻城吧,虽是下策,但我们也不是没准备。” 阿兰跟在他后面, 听到了这几句话, 问道:“谁死了?” “傅则大人, 你还有印象吗?刚到洛川时来过的那个圆脸大人。”楼玉说, “你说他讲话很震耳朵的那个。” “死了?”阿兰有些恍惚,那个大人她见过一面, 当时刚到洛川, 那个大人从北而来, 和步莲华说过几句话,问了姚康的情况, 朝南而去,先礼后兵,与姚康太守梁霄谈判。 傅则讲话中气十足, 耳朵震得发痒,但阿兰喜欢听,他说话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 都是道理。 竟然……死了? “尸体呢?”阿兰问,“无人收尸?” “在这里吊着。”江宁指着沙盘上的鼓岭高地,“攻城前, 要先让傅大人入土为安。” “夜袭吗?我去!”月霜拍了刀,说道,“我带前锋营过去,日出之前绝对把傅大人带回来。” 阿兰低头想了想,说道:“我和月霜一起吧。” 月霜道:“你去做什么?” 阿兰指着鼓岭高地,说道:“这两日收到的暗门传讯,姚康城内城外各个地方都有消息传来,唯独这里没有。傅大人的消息我也没有收到,鼓岭这里没有暗门的人传讯回来,很有可能是在这里布置了只有南将自己知道的陷阱诡计,也许会是此战成败关键。”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月霜说,“这种高地,也就是给弓箭手准备的。但他们姚康人手不够,弓箭手不多,而且朝岭,刑岗都比这个鼓岭更易攻击,如若是我,定会在朝岭邢岗设弓箭手埋伏,而这个鼓岭,地势复杂,在此地埋伏攻击效果不佳,布置了还会牵制姚康的兵力,不如弃之。暗门此地无消息传来,可能就是因为姚康的南将早已放弃鼓岭,并无兵力安置。选择把傅大人吊在这里,也是因为它只是弃岭,无兵在此。” “然后等着我们去收尸?”阿兰抬头看向其他几个人,本想问你们如何想,又觉自己如此问出太过无礼,只挑了楼玉问道,“小七,南朝的人,会这么好心的把人放在弃地等我们收敛尸骨吗?” “肯定有埋伏。”楼玉笑道,“不过不会是攻城战的埋伏,应该会是阴损法子。月霜,你行吗?” “没问题的。”月霜说,“七哥还不信我?” “战场应变,我有经验的。”月霜又道,“南朝人脑袋里想的什么法子,我最清楚不过了。我子时前动身,日出前一定回来。” 阿兰依旧这么说:“我也去。” 她这次看向江宁,她知道,江宁是这场攻城战的主帅,她能不能去,看江宁的意思。 “你不放心?”江宁问道,“想去看看鼓岭的情况?” “嗯。”阿兰说,“还有就是……我会收尸。” 收尸这种事,阿兰做过很多次。 阿兰二次行乞后,结识了好多新的乞丐伙伴,乞丐像她这种一直无病无灾长到十几岁的很少,尽管死得快,但南都的乞丐数量一直有增无减。 好多都是家道中落的,以前在家做少爷小姐,家败了后,身上那层金皮就没了,凄凄惨惨,端碗讨饭。 这种情况要放之前,阿兰也不会把他们聚一起相互帮衬讨饭。主要是,那些年,街上的地痞无赖扯皮条的,专门盯着这些本是少爷小姐的乞丐,要被盯上了,掳走了,等待他们的,是比进了阎王殿还要可怕的事情。 阿兰不得不帮。 南朝效仿北朝,禁了秦楼歌苑,然并不妨碍新崛起的达官显贵家中私营的暗坊夜夜笙歌。 那一阵子,南都朝廷就像在换血,多的是像沈莺儿家一样,万金买官,一夜崛起的‘新贵’,而南朝之前的那些朝臣,据阿兰听来的,白日里被新贵们指着鼻子骂一句北朝走狗,到了晚上,这官就被罢了,一夜封府且驱赶府内众人,家产没收,让他们自生自灭。自然,不抄家,狗皇帝就冷眼瞧着,瞧着那些臣子流落街头,或自戕而亡。新贵们也都瞧着,瞧着那些臣子的妻与子跌下云端,瑟瑟缩缩在街头哭泣。 人最是卑劣无耻。 那种滋味很妙,从下爬上来的新贵们喜欢看那些曾高高在上的人,落入泥潭,绝望挣扎。当然,最后,他们很愿意亲自加上一脚,狠狠把他们踩进泥中。最开始这些新贵只是叫来南都的街痞子将那些流落街头,无依靠的千金小姐抢来,后来渐渐胆大起来,各位心照不宣,少爷公子也逃不掉。 反正落为乞丐的,都不是人。 阿兰看不下去,她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事还是够用的,起初是分给他们饭,后来把他们聚在一起,教了活命经验,给他们分了工,讨来的钱也分了用途。 死的有钱葬,想逃出南都的有钱溜。 然而还是防不胜防,她的乞丐团再大,大不过狗皇帝。 狗皇帝的那条百色令一发,南都开始大肆征宫人。 不管出身,只挑相貌。 几个小姐理了云鬓,准备入宫报仇,慷慨激昂陈词一番后,几个原本要寻人逃离南都的公子哥也定了决心,决定入宫寻机行刺。 乞丐团分崩离析,他们把钱给了阿兰,劝她北上。 侍郎公子说:“路子寻好了,北朝来的大娘,一人三两银,她带你混出城去。” 南都一直以来都是宽进严出,说是防止城内人通敌,后来阿兰才知道,这不过是狗皇帝的儿子用来架空狗皇帝的法子。 然而阿兰被坑了,那个北朝来的大娘其实是个牙婆子,醒来后,阿兰就成了新贵丞相大人的‘妾室’,丞相和丞相夫人俱是一脸阴霾的听完牙婆子吹嘘的天生护命,叫人来洗阿兰脸上的胎记,无果后,她又成了粗使丫鬟,指给了沈莺儿。 阿兰原本想逃走,自己想办法逃离南都,可她听到了相府下人们闲聊,侍郎家的那个罗公子和国子监祭酒家的赵小姐,被狗皇帝折磨死了,尸体是宫里倒夜香的太监帮忙给葬了。 阿兰心酸不已,开始琢磨进宫的办法,起码要给她的伙伴们收尸,思来想去,只有跟着沈家入宫最稳妥。 入了宫,阿兰开始替人收尸的生活。 白天做杂活,晚上到掖幽宫找人,好在最早一起讨饭的小乞丐们,有几个入了宫做了太监活的还不错,在他们的帮助下,阿兰葬了一个又一个。 半年时间,进宫的伙伴,皆化白骨,无一幸免。 阿兰想起自己的收尸经历,一阵心痛后,说道:“宁将军,我不笨的,我能保证自己不添乱。” 江宁此时的眉毛表现出了他内心的纠结,楼玉笑了一声,说道:“月霜带队,阿兰收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吧。月霜打仗还是很靠谱的,到时候一切行动同她商量。” “好!” 江宁也总算是点头了:“霜丫头,点人去,我们来商量。” 阿兰又道:“对了,你们身边要不要留一个暗门的人?” 几个人俱是一愣。 月霜眨眼。 “洛川有个贺族人,云州来的,万族长的本家。话不多,之前除掉黑旗的消息是她发来的,但她不是洛川联络人,现在无任务在身。我昨天见过她,我觉得很合适,她很厉害,那个黑旗教在洛川盛行时,她做了护旗使,是暗门混入黑旗教位置最高的一个。我想,如果我跟月霜一起到鼓岭去给傅大人收尸,万一发现什么情况,你们身边没有一个听得懂的,可能不会及时收到消息,有她在会好点。” “可以啊!”楼玉说,“倒是挺想见见。” 阿兰才刚接手暗门两天而已,楼玉和江宁对视一眼,她做起安排来,像是一种习惯,这些不是步莲华教的。 她推荐的人,他们也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像她一样,能给人惊喜。 “那我去叫她来。”阿兰点头,又轻声对月霜说,“她好像是你远方姐姐……她说你祖母是她叔父的姨母。” “啊?”月霜跟她一起离开总军帐,懵了一会儿,道,“还真有可能,我祖母那边好多姐妹,贺族嘛……你可能不晓得,我们家大业大,五湖四海都是亲朋,我自己记不住多少。” “我先去叫人。”阿兰说,又自言自语给今天要做的事情排起顺序,“然后买些布和药粉,去看眼莲华……月霜,今晚要怎么过去?” “我这就到前锋营跟他们商量。”月霜说,“不然,我先跟着你,你忙完了一起到前锋营去?” “那我快一些。”阿兰说着就加快了脚步,拉着月霜拐进洛川西侧的曲折小巷子中,敲开了里侧的矮门。 一个身着黑衣,发挽双髻,斜边缀白色珠花的年轻妇人开了门,她神情淡淡,淡眉细眼,不着粉黛,双眼如烟眷柳,气质沉静。 “阿兰姑娘。”她笑了笑,“你来了。” “跟我去总军营。”阿兰说,“才华不可浪费掉,有事情做。” 月霜惊讶道:“你是……贺然姐姐?” “月霜,好久不见。” “真的是?!”月霜看到她头上的白色珠花,懵道,“你……男人死了?” 可能是贺族人说话都如此直白。贺然也不怒,微微点头:“新婚不久,到了洛州后就病逝了。” 她不想多提,转头对阿兰谢道:“多谢阿兰姑娘引荐。” “嗯,走吧。”阿兰说,“他们用不用看你本事,不过我倒觉得,你可以。” 贺然微笑道:“都说兰姑娘身有天命,今日看来,的确不假。” 作者有话要说: 成初著名女政\治\家贺然上线。 贺然,贺族人,成初著名政\治\家,暗门第三任负责人(其实就是昭阳宫的安全负责人和……帝王的眼线。) 啊!!!又特么打不开来霸王票后台了!!! 谢谢砸雷的股东仙女们,鞠躬!! 第30章 火烧 余痛未消, 步莲华醒过来, 擦去泪水, 唤了一声阿兰。 声音很轻,比他想的还要轻,且异常嘶哑,步莲华心知, 自己昏过去的时间不短。 “阿兰……” 他再次叫道, 声音提高了些, 屋子里的不远处, 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传来。 不是阿兰。 “步奕。”常学微笑呵呵道,“醒了啊。” 原来是常大人。 步莲华挣扎着坐起来, 有些窘然, 道:“常伯父……晚辈失礼。阿兰呢?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三刻。”常大人摸着胡须, 抬头看了眼天,无月之夜, 虽白日的暑气未散,从窗外送来的风,已沾染上雨水的气息, “夜里头,要下雨呀。” “阿兰呢?”步莲华静了一会儿,分辨出风中的暗门哨音, 有些紧张道,“……姚康?她在姚康?!已经开始攻城了吗?傅则呢?难道梁霄执意要战?” “你听出来的?”常大人乐呵呵道,“老夫还真区分不出风声和你们贺族韵书暗哨的声音, 无论多少次见,都觉神奇。唉,若是早二十年能把贺族韵书暗哨用到南朝去,今日可能就不大一样了,或许该找的人,很早就找到了,也或许根本就不会丢。” 此话有闲聊之意,又没那么简单。常学微不是多嘴多舌之人,现今感慨这些,并非无意。 他不说战况,那就证明目前还未打姚康,步莲华放下半颗心,一边留意着暗门哨,一边询问道:“常大人为何这么说?” 常学微仍是没有回答,像是突然想起,欸了一声,问他:“今年十二月初十,萧宛郡主忌日,主公想在帝京昭阳建通天坛。” 步莲华没有说话,他明白常学微的意思,常学微也知道他明白,自己笑完,又接了下去:“但死物终究是死物,无法寄思,再者,郡主的遗志未成,就算打下洛州,修八百座宫宇楼台,主公也高兴不起来。” 步莲华想了想,只回道:“是。” “不过今年也说不定呢。”常学微呵呵笑着,“老夫看着天象,紫气东升,颇为祥瑞,到了年底,指不定会有大喜。” “常大人你是怎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步莲华想问,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令他现在心跳加速的事,萧宛郡主去世时,他们这些小辈儿年纪尚小,即便活着的小辈儿里最年长的江宁,对萧宛郡主的长相也毫无印象。 但常学微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跟随郡主和主公打江山的老臣,最是熟悉郡主。 难道……阿兰很像? “步奕啊,老夫听说,你们贺族秋有封山之典,唯有那时才能见首巫,何不带新来的兰姑娘去见见?” 沉默良久,步莲华谢道:“正有此意,多谢常大人。” “终结乱世,天下一国,这是我们大宛人的心愿。”常学微说,“步奕,你可不能只把眼睛,落在贺族上。你母亲无大国之心,所以,老夫还是很希望你肖父一些。” 父辈们心里头盼的,是一统十三州的大国局面。 “我明白,多谢伯父。” 步莲华知道,这是常学微在提醒他。常学微话中猜测阿兰是萧宛郡主的女儿,并且多半已经肯定她是。 既如此,为了安定后的一统大局,他也劝步莲华将阿兰带入贺族,不过却又提醒他,莫要只顾族不见国。 “要下雨了。”常学微说,“攻城乃下策,不知他们那些小将们如何打算。” 步莲华问他:“傅则在姚康的情况……” 常学微说:“未果,梁霄是太\子\党啊,决心要战,只是老夫竟然没料到,梁霄手段会如此阴狠。” 步莲华蓦地站起,摸到门边,细细分辨风声中的暗门哨。 “这是……阿兰去姚康了?!”步莲华蹙眉道,“我听得出来,这种传音习惯……这是她的传讯。” 常学微笑呵呵问:“风多声大时,可对你们的传韵声造成阻碍?” “会的。”步莲华过了好久才回答,他在屏息听声,这不是容易事,风声大时,暗门哨势必会受影响,步莲华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细听之下,低声道,“……鼓岭……绿色……脏……病……热……” 有风干扰,不知是阿兰吹错,还是他听少了。 这些关联不大的词,让常学微动了动眉毛:“哦?” 步莲华思考着她的意思,沉默许久,他抬起头,脸色骤变:“不好!是……瘟疫!” 月霜的前锋营子时出发,阿兰原本担心其他人会将自己看作是累赘,结果发现,在身经百战的前锋营精英将士眼中,任务下达后,无法协助完成,就是自己能力不足的错。 阿兰与副将苏篱同骑一匹马,夹在队伍中间。前去鼓岭的途中,她真正见识到了指挥作战。 月霜一扫之前的傻态,骑上马挎上刀后就像变了个人,稳妥可靠且有力量。 阿兰看着前面身着战甲英姿飒爽的月霜,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张力。 那是一种一直埋在心底,未发芽的野性,如今在战马的疾驰和跳跃中,破土而出。 “弓箭!” 风中传来月霜的指令,两侧将士在飞驰的马背上张弓射箭,埋伏在鼓岭上端往下滚桩的南朝士兵应声倒下。 阿兰看着身下的马过随着巨木桩一起从斜坡滚下来的南朝士兵,他裹着厚厚的外衣,脖子上系着蒙头巾,头脸仔细遮了起来,就是滚落了这么久,也未脱落。 阿兰在颠簸的马背上,抬头看向鼓岭。 月霜说鼓岭是弃地,原因是鼓岭比起姚康,离洛川要更近一些,鼓岭西侧是条峡沟,地势险峻,虽易守不易攻,但对于姚康城来说,确无大用途。 阿兰回想沙盘上的洛州地势。 “洛川……在下游。”她喃喃道,风扑在她脸上,有些湿润。 风是朝洛川方向刮的。 这会儿离得近了,阿兰看到了鼓岭高地上吊挂的人。 她看到月霜举起刀,朝着不远处那根绳子比划,她大喊:“月霜等等!!” 月霜听到了,停了手,分出几分注意力,回道:“什么?!” 苏篱打马拉近距离,提起阿兰的衣领,将她抛给了月霜,阿兰白着脸,身上带的瓶瓶罐罐叮叮咣咣,坐稳后,对月霜说:“能离近些吗?” 月霜嗷嗷乱叫:“你想干什么?离近去在这里就地给傅则入土为安吗?!我一刀过去,再拍马上去,咱搭上人就走,不用在这里收尸!!” “他是绿的……”阿兰说,“恐怕不能入土为安了。” “啥?!” “你怕上面还有埋伏吗?”阿兰说,“应该没有了,你要把他带回洛川,恐怕就……” “啥?!”月霜听明白了,但有点不相信,还是下意识问了句啥。 阿兰说:“走!我带了火油。” 月霜彻底惊呆了:“啥?!” 你收尸还带那玩意?!你压根一开始就想着要烧他吧!!月霜腹诽,但她没说出口,而是发了命令,缓下速度,朝高地迂回靠近。 过了许久,看到真的通体发绿的傅则,月霜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先说什么好,最后说了句:“他是我爹最得意的学生,没想到竟然这般……” 阿兰眸光一沉,犹豫一瞬,又迅速定了心神,说道:“别说话,蒙上口鼻,我们过去。” 高地上确实没人了。 月霜回数了一番,发现这次的埋伏只有十个人。 这可真是…… 当然,她如果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拍马上前,割断绳子把傅则提回来,看到他是绿的之后,确实也不会往洛川城内带。 不过……月霜心里好奇的要命,阿兰到底是为什么一开始就带了火油来?!她可不信阿兰聪明绝顶到没见到傅则之前就知道南朝的那群杂碎要用这个法子传疫病。 阿兰下马,站在旁边看了一眼,低头微微躬身。她取下身上的包裹,拿出来之前扯的粗布,仔细泼上油,展开裹住傅则。 动作行云流水,表情无悲无喜。 月霜见她熟练地擦燃火折子,欸了一声。 阿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声问她何事。 月霜看着裹在油布中的傅则,狠狠跺了跺脚,最终脱下头盔,低头默哀。 阿兰默默叹了口气,看向姚康,又抬头看了天。 要下雨了。 鼓岭下方就是峡沟,雨水与河流汇集后,会像下游流去,首个经过的就是洛川。 阿兰点燃了油布,火苗瞬间吞噬了傅则,火光燃亮了鼓岭顶端,犹如黑夜里燃起的火把,无声的用火光诉说着他们的愤怒。 不仅洛川,姚康那边,也有人望着夜色中的山岭火光。 月霜戴好头盔,身后前锋营的将士们也都抬起头来,他们眼中跳跃着炽热的火,有恨也有无奈。 阿兰掏出骨哨,取出包裹中的烈酒浇了,这才开始传讯。 “鼓岭消息……”阿兰顿了一下,问月霜,“贺族话中……瘟疫如何发音?” 月霜愣了好久,茫然摇头。 阿兰叹了口气,只好吹道:“尸体,绿色,脏,病,天热,有雨,断崖河流……” 月霜说:“也不知这样传讯,贺然姐能听懂不能。” 洛川的营帐之中,烟柳一般的年轻妇人从风中辨出了暗门讯息,听完传讯,她转头,对两位年轻的将领说道:“宁远将军,楼将军,阿兰姑娘发现了尸体有异,二位将军提防瘟疫,应该不会只有傅则一个。” 营帐外有人来报:“将军,鼓岭顶端有火光。” 楼玉少见的严肃,道:“看来是烧了。” “果然,还要让有经验的去收尸。”江宁说道,“竟然真的带上了火油。” “大哥,小七……”步莲华快步走来,“我已让常大人封查洛川用水,军中可有病情上报?” 楼玉笑道:“你醒了?这几日,只有你是病人。放心吧,我们之前就有留意,军中诸人尚且安康。” 又是一阵通报:“将军,前锋营回来了,说要先到乔老那里烧衣。” “挺仔细得嘛……”楼玉笑了起来。 步莲华舒了口气,又担忧起来:“她们出城去,是去给谁收尸?” 江宁答道:“傅则。” 步莲华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半发,阿兰要开挂了,算是她不动兵马打的第一战。 【我要争当粗长君!】 第31章 使诈 阿兰和月霜两个人烧了衣洗了手, 浑身湿漉漉的到总军帐汇报情况。 阿兰进去后, 惊喜地看到步莲华在一旁坐着, 不过神情恹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然而,哪怕他现在脸上是生人勿近的戾气,阿兰都欣喜不已。 至少他醒了。 阿兰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拐了过去, 拉住他的袖子, 轻轻拽了拽, 低声说道:“我回来了。” 步莲华好似出神,抬起头隔着白绫‘望’着她, 之后失神地点了点头。 阿兰非常不满意, 又扯了扯他, 步莲华这才完全醒神。 “你回来了?” 阿兰自觉:“我把傅大人就地烧了。” “……我知道。”步莲华顿了一下,琢磨着这算是阿兰顺利完成任务, 应该表扬,于是说道,“做得好。” 阿兰懵了一会儿, 哦了一声,让他休息,自己悄悄走到沙盘前, 听月霜给他们汇报任务。 “梁霄卑鄙无耻,宁哥,我们什么时候攻城?!”月霜以这句话作为汇报结尾。 阿兰一直低着头看着沙盘, 当然,眼神是飘远的,听完月霜说要攻城时,她看了步莲华一眼,忽然抬起头,说道:“兵策中说过,攻城乃下策,谋攻为上。” 如果今日步莲华不在,她也不会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们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也不会觉得她人微言轻,但和打仗有关的事情,阿兰一直不敢多说。 可这次不一样。 她点燃傅则的尸体后,在跳动的火光中,看向姚康城的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 上战伐谋。 “我们现在不必强攻。”阿兰说,“还有办法,还有办法可以尝试。” “我们有谋啊……”月霜说,“其实我们跟姚康城扯皮很久了,洛川拿下来后,姚康竟然还没动静,梁霄是太\子\党,主死战,想给太子立个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所以……就谋不下去了。” “谋战没有谋不下去一说。”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黑衣白花,一直静静立在帐门前的贺然发了声后,看向阿兰:“兰姑娘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兰愣了一下,欲点头,又有犹豫。 是吧,但也不是。 不过,贺然的意思,则是用瘟疫来灭姚康,这个法子江宁和楼玉他们肯定也知道,只是不肯去试。 “瘟疫?” 江宁皱眉,看向贺然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不行的。”果然,楼玉摇头,“大宛一直仁攻,若是也用这么阴损的法子,这是对姚康城百姓的一种漠视和残忍。” “这话说的可笑。”贺然也不惧,阿兰发现,她一旦被发掘,身上的那种无惧无畏的张力,比自己要露骨得多。她尚且以自卑为盖,压住心中的不甘和急于发声的欲望,但贺然不是。 她直视着楼玉,咬字清晰,语气平静,缓声说道:“十万打一万,是绝对能在战场中取胜,但你与宁远将军心里有数,十万大宛军,即便攻城器具粮草一应俱全,可真要打起来,强攻之下,你们拿的是你们大宛自己的兵士充填。为了姚康城区区一万人,用你们的精兵去换,值得吗?” 帐中无人说话,自然也无人叫她闭嘴。 北朝的这些人,打小受到的第一条教导就是:听。 听,听不同人的声音,莫要以身份为由,使意欲发声之人闭口不言。 不听,必塞。 “大宛的主公,是胸怀大国天下之人,然三十年来,你们上了战场却要推行可笑的仁,仁给谁看?南朝的百姓只会跟随胜者与力量,你们大宛在胜战之前展现仁思,无异于对牛弹琴,可笑之至!” 话虽有理,但楼玉笑了一声,挑眉问道:“我们大宛?那你又是什么人?贺族?” 此时说此话实属不明智,楼玉说出来后,自知失态,低声道歉,摆手道:“算了,我只是听不太习惯。” “不,不是贺族。”贺然说道,“我是天下人,是以后能一统十三州的那个大国之人,那才是我们,而现在,只是你们大宛。” 纠结于此没有意义。 气氛也闹僵了。 贺然声音也未高扬,依然平静,连表情都是无波澜的,可原本朦胧如蒙水雾的双眼,现今却熠熠发亮:“他们能用尸体入水的方法来传播病疫,我们为何不能将尸体通过投石器扔入姚康?不战而胜,方法多的是!难道你们把姚康的那些人当做人,把自己手下的精兵当做攻城填尸吗?有战无仁,仁者不战,二位少将军,还是太年轻了!” 但没用。 贺然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话即便他们听了,也不会采纳。 这种方法,他们的良知不允许。 “不管是姚康或者是帝京,我们都不会让百姓染上病疫,用这种方法来打仗。谋略虽为上策,但这种法子,不可能用在我在的战场上,我,或者是江宁,我们都做不到。我们是打仗,打仗是需要用血肉充填,但打仗是打仗,却不是屠杀,不是泯灭良心,只为杀。” 贺然明白他已经摆明了态度,却依然用这句话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杀,何来胜,不胜,何来天下!” 月霜早一声不吭,蹲在步莲华身边,抱着大刀等结果。 反正她只是个接命令完成命令的战场杀将,打不打,怎么打,都等主帅发话。 步莲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问道:“阿兰,你刚刚想说什么?” 楼玉看向阿兰,那目光,可能在说,如果阿兰敢再次说出投尸体利用天气瘟疫灭姚康,他就把她扔出去。 阿兰回过神,发现两个人争执完了,把头一转,对江宁说:“谋战……我是想,使诈。” 江宁搓着下巴,问她:“何叫诈?” 反正一个说完了,听听另一个的也没错。 “利用疫病诈。”阿兰说,“我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但不一样。不用真的对姚康做什么。” 月霜凑到步莲华耳边,悄声说:“哥,你看不见,我给你说一声,阿兰现在整个人是亮的。” 月霜觉得,阿兰在鼓岭擦亮火折子,点燃傅则,在火光中望向姚康城时,不仅是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眸被点亮,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步莲华轻笑起来,悄声说道:“知道区别了吗?娘说你笨,不亏吧。” “啧。” 月霜又蹲了回去。 江宁发话:“说来听听。” 于是,阿兰继续道:“攻城是为了破城,让人出来比我们进去要好得多。所以,我想到了个让他们自己出来的方法。” 阿兰看了眼账内众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这才放心地说:“使诈。他们在峡沟那边的水里做了手脚,我们现在发现了,清理后也没有威胁。但做贼的心虚,若真的爆发疫病,两城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自己肯定也在担惊受怕,更何况,姚康闭城如此之久,外面什么情况,姚康军知道,里头的百姓可不是,他们根本听不到确切消息。我们不如就围而不攻,先等两天,之后让姚康的贺族人放出消息,就说洛川疫病爆发,什么头疼脚疼眼热无力,还会死人,那么大的姚康城,还没几个这种人?再等等,就告诉他们,洛川有医者,能治好这些,到城外来免费医治,不出城的,为了谨防疫病传播,只好依照皇帝旨意,下令烧城了。晚上,我们就围着城,全都点上火,姚康城里的百姓看到火光,害怕被烧,自然会想往城外逃,即便是姚康的将领说这是诈,百姓也会想方设法地要出城保命。” 阿兰说:“不要小看了我们这些人的保命欲望,为了生,敢与拿着刀剑的兵士厮打。” 步莲华并不惊奇,他早就听到了。 阿兰回洛川的路上,向姚康城内的贺族人询问了消息,查明了人数。 姚康城大人多,贺族人也多。 到时候煽风点火也容易。 她查过了,她在回来前,就反复琢磨过这个计谋的可行性。 步莲华深吸口气,欣慰笑了起来。 月霜托着下巴,嘟囔道:“她真的好敢想……” 阿兰缓了口气,又道:“至于哪个皇帝下的旨意要烧城……反正我们北朝没皇帝,我不知道。” 楼玉笑了出来:“阿兰,你挺贼啊……” 敢情后招都准备好了。 “出城的百姓就一人分一碗药汁。”阿兰说,“清热败火不要钱,他们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哦,对了,顺便找几个人听他们骂骂狗皇帝,随口应两句,民心绝对到这边来,我敢保证,没问题的。” 江宁眼里闪着光,嘿声笑道:“这丫头还真敢想。” 阿兰的心砰砰跳着,问道:“可行吗?” 江宁笑着点头:“可试!” 于是,三日后,在洛北三城协办粮草事务的苏北湘收到了江宁的军令:“准备十二车金银花茶,给梁霄败败火,哈哈哈哈。” 苏北湘盯着这诡异的军令看了好久,问送信人,姚康的情况。 送信人一五一十,不……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吹嘘了一番后,苏北湘表情裂了。 “我一定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北湘:啥?你说让我准备啥?啥?你说啥?咋打赢的来着?啥?你说啥?不,我不信,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不科学!! 至于贺然……她就是铁血铸河山的想法了。 太\子\党竟然是和谐词% 多谢大股东 林镜君,一诺,咸鱼不粘锅,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追熊少年,无敌蒸蛋糕,巫觋,照世明灯,谢谢投资国家建设费233333~ 第32章 阿卿 轰轰烈烈折腾了五天, 终于进了姚康。 然而很快的, 江宁又带着军队到姚康之南的河野迎敌, 楼玉则到北塘与楼四军的老副将汇合截崔一的洛州主力。 战争从不是以攻下一城一池为开端或结束,多数时候是战连战。 原本打算再下一城的步莲华收到了首巫的传讯,让他立刻返回云州,到稷山去。 首巫要见他身边的这个帝王命。 这晚, 阿兰拿着‘诏书’踏着月光走进房中, 看到窝在床内一角, 幽幽拿着骨扇给自己扇风乘凉的步莲华, 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圣旨到, 接旨!” 步莲华侧过脸, 笑了一笑, 慢悠悠挪过骨扇,在床沿敲了两下, 做出个跪迎的意思,懒洋洋道:“你念。” “……好吧,皇帝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兰手里的这张‘诏书’是楼玉用金闪闪的楼二军战袍做的, 还是一截带龙的,并好心情的赋诗一首,把戏做足了, 交给嗓门大的士兵,让他拿着这张金灿灿的‘皇帝烧城’诏书,从小路杀出来, 奔到姚康门前吆喝。 作假也要走心,这是楼玉说的。 城破了之后,这张龙袍诏书也就没用了,楼玉随手交给阿兰:“玩去吧。” 阿兰原本想回来路上把诏书拆了,那片战袍还给被剪战袍的那个小兵,结果那小兵喜滋滋解开战甲,拽出新袍子,撑着给阿兰看:“新的!我们不缺!那片衣裳兰姑娘自己收着!” 龙袍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毕竟楼二军的战旗都是金龙。 自然,阿兰也没想过要收男人一片衣裳,她看了看料子,蛮吸水的,所以……嗯,虽然上面有楼玉写的诗,但诗是他随手写的,打油诗,且字迹潦草,当抹布也不可惜。 这么想着,阿兰进屋,看到步莲华在屋里百无聊赖的散暑气,忽然起了玩心。 没想到,步莲华还挺配合她。 “你不是收到了族里的来信吗?怎么不走?”阿兰坐下来,正对着床上的步莲华,她把那片龙袍朝桌上一扔,托着下巴看着他。 步莲华慢吞吞坐起身,收了骨扇,说道:“等人。” “暗门的人?”阿兰一愣,洛州哪里还有暗门的人? 步莲华摇头:“暗门在洛州的人都安排给小七他们了,我们这次自己走。” “……有人来接?” 步莲华忽然笑了起来,他慢悠悠说:“是啊,有人来接,跟我们一起到云州去。” 他笑的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种……阿兰也说不清,刚想让他说明白,就听门口传来她最不想听到的一个人的声音。 “我来了,什么时候走?” 阿兰转过头,脸色明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大胆却还有点小心翼翼地怒瞪着门口的人。 苏北湘也颇有骨气,输了之后从不主动跟阿兰说话,哪怕话在嗓子眼里憋得慌,他也会紧紧抿着嘴。 俗话说……不,是楼玉说,你不去看她就不会招惹她,不招惹她就不会烦她,你要是觉得她烦,原因就在你身上,是你自己巴巴盯着她挑毛病的,烦到你也是活该。 为了不活该,苏北湘的视线直得很,压根不往旁边拐,即便余光里瞥到了她在瞪自己,但他忍住了,就是不看。 再者,她刚立了个头功,他怕一不小心视线转过去就看到了她的得意表情。 所以,打死都不看! 阿兰十分不满,瞪完苏北湘,又回瞪步莲华。 她终于知道步莲华刚刚为什么会是那般笑容。 只可惜,一个不看她,一个看她也是瞎看。 屋内忽然的沉默,步莲华心中明了,笑得更开心,伸手让阿兰过来,说道:“北湘顺路,他会送我们到云州境。” 阿兰如今已不怯北湘嘲讽,直言道:“他顺路去做什么?没他我们还走不了了?” 苏北湘眼瞟着天花板,不屑道:“我看的是兄弟交情,不然这么烦人的差事,以为我想,哼……” 步莲华似乎很开心,他摇着骨扇,轻轻呀了一声,说道:“你看,你们多好玩。” 果然有些事是一眼决定,比如阿兰和苏北湘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相看两相厌。 “我们今天出发,绕北到洪州,从洪州南下到云州。”苏北湘揉了揉额角,装作没听到,正经道,“这段路暂时无战事,只要我们快些进云州就没大碍。你们贺族在洪州的人最少,所以这段我会找商队一起走,莲华,你最好把白绫摘了。” 阿兰懵道:“什么?” 摘了白绫?他刚从床上爬起来,还要摘? “越是靠近云州,我越危险。”步莲华淡淡答道,“我若蒙着白绫,一旦进了洪州被人怀疑我就是那个开了天眼的人,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你怎么办……” “装瞎,不睁眼就好。”步莲华摘了白绫,叠好放在怀中,他闭着眼睛,伸出手:“扶着我吧,从现在开始,叫我步奕。” “那是……” “我的字。”步莲华笑了一下,又道,“当然,叫我先生也可。我们是要到稷山参加首巫的封山典的信徒,为了求医治眼,明白了吗?” “……好。” 几天后,洪州北边的一家路边野店,进来了三个人。 老板抬起头,说了两次欢迎。 一次,是说给前头进来的那个提宝剑,穿金丝红衣,扬着下巴的贵公子。 一次是说给后面两个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的……嗯……小夫妻? 都是年轻人。男的穿着一身洗的发灰的蓝衣,闭着眼,拿着根竹杖,女的挽着他,腰间盘着一根银鞭,进门后帮他理了理风吹乱的头发,男的就配合地微微歪过头。 这正是阿兰他们。 柜前的苏北湘斜眼看到阿兰的动作,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甩出一块银子,敲着破柜:“三间房。” “三间?”老板愣了一下,惊讶道,“哦哦,原来是一起的啊!” 看起来并不像一路的,所以他以为是两拨客。 这时,那个年轻女人开口,对红衣公子说了句:“多谢恩公。” 声音清冷,倒是不像她明艳可人的长相。 老板呆呆地看着她,那个年轻女人转眸看向他时,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那双含水眸真是漂亮啊! 老板看向男瞎子,啧啧摇头。 年轻女人道谢,柜前的红衣公子轻哼了一声,不情愿道:“不客气。” 短短两句话,再加上这个女人的相貌,老板立刻想了一出,小娘子和瞎夫君外出求医,遭流氓调戏,执剑贵公子仗义出手相救的故事。 老板从故事中回过神,点点头,又愣了一下:“……三间?” 他疑惑地看向那对儿‘小夫妻’。 难道不是夫妻? “两间。”那个面带笑意,鹤骨仙风的男瞎子说道,“苏公子,我和兰儿是一起的。” 红衣公子脸上的表情濒临崩溃。 老板看他额上青筋蹦起,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臭着脸走过去抓起那瞎子的衣领,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旁边那个漂亮的女人忽然笑出声来。 苏北湘压低声音说的是:“你俩演够了没?有病是不是?” 男瞎子依然闭着眼笑着,轻松拍开红衣公子的手:“多谢了。” 苏北湘气结。 千里之外的朔州的帝京昭阳。 雨下了一整夜,北朝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拍在地上,似乎每一滴都欲在青石板上炸出坑。 醒来方知梦中的铁马冰河气势磅礴,皆是窗外暴雨。 门开着,风携雨而进。 “主公,常学微从洛州洛川城发来的急报。” 床上的人坐起来,挑亮灯,摇了摇脑袋,刚刚梦醒的迷茫一扫而净,刚毅的脸上恢复了清明,眸光沉静。 “是卿。” 刚刚还一片宁静的眸光,听到是卿这两个字后,乍亮起来,像是瞬间腾起了希望之火。 “当真?!”他激动地站起来,“常学微发来的?!” 他激动地在空旷的殿内敲着手来回走,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兴奋地抖了起来:“那就是真的了!是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又忽然蹲下去,捂着眼睛,哽咽起来:“郡主……我找到她了……终于不是梦……” 听到动静的左右侍从跑进来,看到他不顾形象地捶地大哭,连忙扶起他:“主公。” “不是梦。”他擦了眼泪,竭力恢复平静,却又抑制不住,抓住侍从,边摇边说,“那不是我听错了!十七年了……郡主最后说的那个字果然是卿,我们的孩子果然是女孩,是我被骗了,是我被骗了,他们用一个死去的男婴骗我!我找到她了!我就知道她活着,我就知道她是……” 他说:“我就知道,南朝发现的有帝王命的女孩,一定会是我的阿卿!” 他眼睛比灯火还要亮:“她是我的女儿!” “主公!洛州姚康战报!” 又有战报。 不久之后,北朝的帝京昭阳宫,爆发出一长串舒朗大笑。 “好!好!不愧是我萧九的女儿!是我萧九的女儿!做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下午五六点左右吧 第33章 欣喜若狂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天明时, 雨势小了, 淅淅沥沥,不似夏末的雨。 萧九在鹏远阁待了一夜,此时出来,身上檀木香的味道还未消去。身后的鹏远阁烟雾袅袅, 中央立有一牌, 正是前辽郡主萧宛的牌位。 萧九闭上通红的眼睛, 深深吸了口门外的新鲜空气, 继而又哈哈笑了起来。 左右已见怪不怪,从昨晚接到宫外的消息后, 主公就这般又哭又笑。 笑声渐歇, 萧九又叹了口气, 眼神飘远,尽是疼惜悔恨之意。 “我该早些深信不疑的……”他自言自语道, “快十八年了……” 惆怅完,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和盼望,迈开大步边走边嘱咐:“给暗门递消息, 查阿卿他们打到哪儿了,另外通知步相,拟国诏, 打连海洲,攻余樵!我要亲自去!” 左右的带刀侍从双双怔住:“余樵?!” “主公,余樵不是王临的二朝所在……” 南朝情况复杂, 三十年前王晋南都称帝,但南朝实则是在前辽东三州大统领陆发手中,伪帝王晋这个前朝的异姓王只是个傀儡,陆发扶持王晋南都登基称帝后,给了他一个空壳子朝廷,乌烟瘴气,让他玩过家家,而自己则在余樵设军总台,南朝真正的政务也设在余樵军总台,军政一统。 但陆发寿数不够,刚过天命之年就暴病而亡,伪帝王晋的儿子王临从小在余樵长大,跟随陆发,认其为父,陆发死后,王临执政,依旧长居余樵,偶尔会到南都,跟伪帝演一出父慈子孝。 因而,也可以这么说,南都是南朝政权标志,破南都,则南朝亡。 但真正能威胁到大宛,支撑南朝的,是军总台所在处,连海洲的余樵。 “不用担心了。”萧九说,“以前不动余樵,是怕我女儿在,动起兵来怕伤到我家女儿,现今还用考虑这个?打!不必有所顾虑,打下余樵!三年内,不,两年内,我要送我阿卿一份拿得出手的成人礼!” 十七年前,因陆发暴亡,余樵形势骤变,天下有不战而统之机,陆发的下属向各方发出邀请,于是,几方兵马势力皆赶去余樵,共商天下之事。 萧王府郡主萧宛也在被邀请之列,她拖着快要足月的孕身,带左右前去余樵与父王的老部下谈判。 谁知车行至余樵郊外,就闻余樵发生兵变,内讧厮杀后,主战派占了上风,杀了前使,下令搜捕斩杀萧王府的人,为不引起注意,萧宛下令将队伍化整为零,各自藏匿。 萧王府的人再见到萧宛时,她已气息奄奄,身在城郊一处破庙中,指着身旁啼哭的一个男婴,微微摇头。 萧九带兵前来,萧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说了一句话。 “阿九,称帝吧。” 她左右照顾的人抱着孩子给萧九看:“主帅,是位小世子!” 萧九的副将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声像猫一样细弱:“这孩子太虚弱了,天寒地冻,恐怕……主帅,杀出去,我们立刻回朔州去!” 军中又有人报:“主帅,崔一发兵朔州,说要替朝廷清剿反贼。” 反贼……萧王府的那群反贼。 西北三州统领萧九,麾下五十万兵马,却不听皇令,不从朝廷,朔州萧王府颁发王令,集聚天下英才,是有谋逆之心,应除之。 应除之。 铺天盖地的军号声和急报声中,萧九抱住萧宛,痛哭不已:“郡主,郡主你不能……宛儿,求你……” 萧宛留下泪来,望着萧九,紧紧抓着他的手,蠕动着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恍惚中,萧九似是听到她吐出一个字:“……卿。” 卿。 卿,福泽祥瑞也。 如有女儿,定取名为卿。 说完后,萧宛在他怀中咽了气。 萧九也不知道自己悲痛之中听到的那个字是真是幻,但至此之后,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埋在了萧九心中。 十二月初十,萧九带着那个虚弱的男婴,冲出包围圈,一路杀回朔州,襁褓中的孩子在行军途中哭声渐弱,至昭阳时,已没有了生息。 众人呼大哀时,萧九对几位萧王府幕僚说道:“他不像我,他不是。我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儿,是阿卿……” “主公节哀。” “不,是女儿,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萧九说,“在余樵,她还在余樵。” 萧九说:“这是郡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想我没有听错,是卿,是卿……” “我要找到她。” 开元四十三年年末,郡主萧宛去世,洪泽十三州连降数天大雪,雪停后,萧九在昭阳建国立都,国号为宛,帝位空悬。 次年年初,贺族归顺大宛,族长万归雁交出贺族韵书,组建暗门,将大宛的消息链伸向南朝各地。 萧九狠狠抹了把脸,步伐矫健地走出前殿,碰到步实笃,大手一挥搭上肩膀,道:“正好,就是要去找你。” 步实笃脸上无波无澜,问他:“主公何事?” “拟诏拟诏,放开打!” 步实笃重复:“主公何事?” “放开打!叫楼沁来,我带兵,我们南下攻余樵!”萧九摩拳擦掌,又激动地拍了拍步实笃的肩膀,“你儿子好啊,我得想想怎么赏,要大赏!” 默了一阵,步实笃猜到了:“……卿?” “是,是!”萧九捂着嘴哈哈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莲华救下的那个天命紫气……”步实笃说,“是阿卿?” “是!”萧九重重点头,“常学微那个人一向稳妥谨慎,没把握的事情不会乱说,消息是他传来的,那就一定是!你看,我就说过,玄黄弓送到时,听到怎么拿回来的,我这心就砰砰跳……” 萧九狂喜之情溢于言表,手舞足蹈地像个孩子,即便是过去了一夜,仍旧无法平静下来。 “我得收拾个地方……”萧九高兴地还在打颤,哆哆嗦嗦道,“华清宫?不不,长乐宫好了……不不,承乾宫!承乾宫好了!” 步实笃看着他欣喜的样子,垂眼思索半晌,抬眸说道:“主公,入秋了,莲华今年二十二,须得到稷山去。” “嗯?”萧九心里想着女儿,反应了好半晌,一句你儿子去就去呗跟我说干什么还没说出口,忽然想起早前暗门送来的消息。 天命紫气,帝王命,步莲华需要,因而,那个南都帝王命姑娘,暂且留在步莲华身边。 他当时点了头,说不急。 萧九脸立刻沉了几分,也不笑了,俊眉拧着,看向步实笃。 步实笃依然面无表情,淡淡道:“所以,现在可能已在路上。主公要是想见,再派人去接吧。” “要的,去接。”萧九凶巴巴道,“接接接!接回来!羽林卫呢?乔儿!你人呢!快来,来来来!给我拨三十来个人,要麻利的身手好的聪明伶俐潇潇洒洒的,去接!去接!” 羽林卫乔总督一脸迷茫,还试探的叫了声:“主公?” 没睡醒?主公一向老成沉稳,怎么今日…… 萧九说完,又搭上步实笃肩膀,边走边问:“归雁家的那个封山典什么时候?” “八月初十。” “晚了点。”萧九回答,“能不能快点?” 步实笃淡淡发问:“哦,主公不是要南下打余樵?” 你打个余樵,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拿下的,起码得按年计,就算接人回来,你见得着吗? 萧九愣了愣,大力拍了拍步实笃:“我去!那我亲自带人去接好了。” 他说:“我去接她!余樵怎么打,你等我先静两天再来问,我先洗把脸去。” 他放开步实笃,大步走去,边走边哈哈大笑。 乔总督这才磕磕巴巴来问:“步相……主公这是怎么了?” “高兴呢。”步实笃说,“我记得,你夫人上个月才与你添了一子,心情如何?” 乔总督龇着嘴笑了起来,不过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子笑起来,比较吓人,尽管如此,笑声还是很舒朗的,他说:“那还用说,我第一次当爹,可把我高兴坏了!” “差不多就这心情吧。”步实笃说,“主公找到孩子了。” “找到?”乔总督狠狠愣了一愣,问道,“……不会是主公一直说的那个……女儿?” “没错。” “竟然是真的?”乔总督很是吃惊,“我以为主公那是悲痛过度,自己瞎编的!竟然是活人?竟然真有?哪呢?” “……年底回。”步实笃说,“暂且别说出去,此事得找个合适的机会,等孩子回来一切无虞后,再宣告天下。” “嗳,知道了。”乔总督点头应下,又问,“既如此,那埋在西陵的那个世子又是谁?当年郡主在余樵出了什么事……” “这谁又知道。”步实笃说,“等人回来,慢慢查便是。” 洪州北部彭城郊野的一家简陋的小店中,苏北湘脱了靴,敞开外衫,下手抓起米糕,斯文地……狼吞虎咽。 反正步莲华看不见,阿兰又不在,所以他吃得很欢实。 洪州多水,夏日湿热,人处此地,如同进了蒸笼,一直是汗津津的。 阿兰在小店外的河边洗了脸,看着河面上的倒影,弯起殷红的嘴角,笑了起来。 几个月前,她还是个不敢擦去脸上胎记的姑娘,心揣不服不甘之火,却依旧不敢真正抬头,没有直视他人的勇气。 短短四个月,她仿佛完成了蜕变。 阿兰站起来,掏出手帕,轻擦脸上的水珠,眸光一转,这才看见河边还蹲着几个店中的客人,身上都带着刀具,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未见他们洗手洗脸,只是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神极其黏浊,令她不快。 阿兰收好手帕,快步走进店中,老板和她打了声招呼,问她要不要帮忙。 阿兰不解:“什么?” 老板大声道:“你夫君眼睛不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招呼一声。” 阿兰看着他,又看了眼胯刀进门的那些人,嗯了一声,只说不用,却未道谢。 阿兰自小便在水深火热的南都摸爬滚打,谁是真心相助,谁是趁火打劫别有心思,谁有危险,谁无危险,她凭直觉就能判断。 她这是被盯上了。 阿兰跑回房间,关上门,抓起在这边大吃大喝的苏北湘,问道:“你功夫如何?” 苏北湘来不及整理衣衫,一嘴米糕噎着,听到她开口问出这么一句话,脸霎时间变得通红。 他推开阿兰,表情痛苦地咽了米糕,不耐烦道:“有事?” “我被盯上了。” “什么?” 步莲华闭着眼,听到这句话,默默转过脸。 阿兰说:“没胡扯,我被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直觉max的阿兰。 其实就是练出来的,从小都是炼狱级别的生存环境,所以对危险非常敏锐。 亲情感谢为大成建朝立都的各位投资大佬:守约,班马马,飘然雨蝶梦,追熊少年,还是一颗好牙(噗),巫觋,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谢谢你们~让盆栽夫妇出来鞠躬! 第34章 不要惹瞎子 一个脏兮兮的老汉一瘸一拐进了南都, 街角巷尾瘫在地上百无聊赖的街痞子们瞧见老熟人, 调侃道:“哟, 老屠夫,竟然没死在外头!睡到女人了没?哈哈哈,不会还是条光棍吧?” 他 们笑话的老汉,正是在洛川嘲骂阿兰的屠夫。 屠夫自打听到阿兰是帝王命后, 又联想起那晚连连的倒霉事, 慌不迭地卷细软跑回了南都。 “滚滚滚!”老汉听到街痞们的嘲笑, 像轰苍蝇, 骂骂咧咧道,“去你娘的, 都他娘的饿死干净!一群废物!” 他愈是愤怒, 腿瘸的就愈狠, 踉踉跄跄到盘出去的老宅,眼珠子鬼溜溜转着, 想寻出个鬼点子来讹诈住在这里的人一笔银子,但没能成功,他吃了个闭门羹, 被男主人轰到了街上,并泼了一身水。 老汉寻思着,最首要的是去骗点银子。他到南都最热闹的东街晃荡, 欲要挑个目标下手,这时,突然看见东市城墙上满当当贴着几排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脸上一大块胎记,他仔细看了后,连忙拐过去,拉住驻足看告示的人问:“这位老爷,这上头写的啥?” 识字的比不识字的身份高贵,这是每个在南都摸爬滚打之人必知的保命之术,因而遇到懂字的人叫声老爷,不会有错。 “春末时,皇上遇刺这事,你晓得不?”那人指着画像说道,“这上面的就是刺客,名叫阿兰,伪装成龙泉宫的宫女行刺皇上,失败后逃出龙泉宫,这是悬赏告示,提供线索帮助捉拿钦犯的,赏五十金,封朝廷三品,赐良田家宅,窝藏逃犯的,杀头。” 屠夫老汉狠狠一怔,张着嘴看向告示:“我的乖乖嘀,五十金!” 他瘫坐在地上如雷轰顶,眼前仿佛有一圈又一圈的金子转啊转。 屠夫老汉忽然醒过神,指着告示大声嚷嚷起来:“官老爷!官老爷!草民知道这个阿兰!” 他嗓门大,这一声嚎出来,周围人都驻足围观,有的羡慕,有的不信,有的好奇。 “这个阿兰是北朝人养的!”他嚎道,“是帝王命哩!官老爷!官老爷我知道她在哪儿!她在洛川!她跟着北朝的军官官们一起打咱朝廷啊!” 官差很快就挤进包围圈,为首的一个凶狠道:“此言当真?若有半句假话,本官现在就砍了你!” “启禀兵老爷,草民不敢有半句欺瞒!”老汉跪地三叩首,“那北朝人各个都知这个阿兰是帝王命,老爷您稍打听打听就知道草民半句假话都没有啊!” 为首的官员挥手道:“带走,给我细细盘问!” 那老汉被人架着胳膊拖走,怕人听不到,回头大声问:“老爷,我那赏钱……” “自然少不了你的!”那官员说完,不耐烦地冲周围或震惊或摇头不信议论纷纷的百姓摆手,“散了散了!都散了!” 夜深了。 洪州的那家夜店里,阿兰脱掉鞋袜,慢慢爬上床,步莲华指了指里侧:“睡里面。” “……今晚会不会有事?”阿兰说,“我真的不是胡说,我能看得出来,他们一直在看我,而且这家店那个掌柜的绝不是善类,和他们肯定是串通一气的,我刚刚上来时,那个掌柜特别大声的跟我说话,强调了我身边只有一个瞎……” 夫君两个字阿兰硬生生给吞了,顿了一顿,又道:“……瞎子跟着。你知道,一个女人身边跟着一个男瞎子,这就是好欺负的意思。那个掌柜的就是故意说给那五个拿刀汉子听,那几个拿刀汉子又高又壮,身上还有刀疤,眼睛里有血气,之前我在河边降暑,他们悄摸就跟来了,一直盯着我的……反正他们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 步莲华躺在床上,慢悠悠侧过身,伸手把她按躺下,说道:“没事,别担心,不还有我吗?” “你行不行啊?” 这话问的,步莲华失笑道:“我行不行?阿兰……千万不要问一个气血方刚的儿郎行不行这种问题,不妥。” 阿兰完全是下意识地接道:“你气血方刚?” 她要没记错的话,最憔悴的就是他了。 这下好了,步莲华彻底沉默了。 他想,说要不你试试吧,这话太过轻佻,说你以后就会知道我是不是气血方刚吧,又太露骨,像是轻薄了她。可不回答这个问题吧,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跟被迫承认了自己不行一样。 步莲华沉默了很久很久,正当他琢磨着措辞时,阿兰又问道:“苏北湘是在门口吗?我听到有人在走廊上啃果子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像老鼠一样,心烦……肯定是他。苏北湘行吗?他要是不行,你可一定要行啊……” 步莲华立刻不沉默了,笑道:“……我算是舒服点了。” 阿兰还在念叨:“就应该离开这家店的……现在我想起他们的眼神就浑身难受,我今晚一定睡不踏实的……” “没关系,睡吧。”步莲华说完顿了会儿,忽然伸出手,摸上她的腰,阿兰猝不及防,哼咛一声,又立刻捂住了嘴,红了脸。 腰间缠的银鞭被步莲华轻轻抽走,阿兰配合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步莲华取过银鞭,手指绕着柔软的银鞭,指尖传来的是少有的温暖,他笑了一下,松开手,把银鞭放在外侧。 “就知道你腰上还缠着它,睡觉不硌吗?” “你要取鞭子防身?呃……鞭子行吗?”阿兰比划着,“这么软,也就能抽抽人,万一打起来,他们都是有大刀的,鞭子不如刀剑锋利……” 步莲华沉吟片刻,仍是闭着眼睛,只抬起一个手指,指着床边的四腿圆木桌,问她:“阿兰,我记得那里有个桌子,对不对?” “桌子?”阿兰扬起上半身看了一眼,点头,“嗯,是在那边。” “桌子上有东西吗?” “没有。” 阿兰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银光虚影一闪,像道闪电劈空而过,脆响过后,圆桌外侧的那条腿应声而断,断口干净锋利,木桌轰然倒地,落地一声巨响,左右骨碌了一会儿,静了下来。 动静很大。 至少半个客栈都能听到。 屋门被迅速推开,苏北湘咬着半颗果子探进脑袋瞧究竟,只见阿兰满脸痴傻相,呆望着倒地的桌子和断掉的桌腿,下巴都要惊掉了。 苏北湘:“……发生了什么?” 阿兰尚在震惊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要是人的脖子,是不是已经断了?” 步莲华擦了擦鞭子,重新放在手边,摸索着给她盖上被子:“嗯,所以放心睡吧。” 阿兰踏实了。 再也不怕鞭子软了。 步莲华盖好被子,提醒道:“记得给钱。” 门口的苏北湘:“……有病。” 他翻了个白眼,关上门,继续站在二楼楼梯口,啃果子。 苏北湘现在的姿势十分嚣张,单腿高跷,踩着面前简陋的栏杆,一边吃果子,一边看着楼下堂中围着桌子坐着的五个彪形大汉,脸上自带着一副悲天悯人又鄙夷不屑众生的自傲表情。 那五个彪形大汉眼神不善,腰间的刀是见过血的,雪亮雪亮。 此时,他们也在不屈不服地同他对视。 苏北湘手里的果子被他咔嚓咔嚓咬得令人心烦,二楼楼梯口的那个住户实在受不了,开门骂道:“大半夜的在外头吃吃吃,有毛病啊你?!” 苏北湘头也不回,看也没看,抽出镶金的利剑,一剑劈在栏杆上,栏杆瞬间断裂,掉落在大堂。 苏北湘:“爷乐意,你管得着?!” 骂苏北湘的住户一看,这是个不好相与的混蛋,当下连有病都不敢再言,白眼也不敢乱翻,缩回脑袋默默关上了门。 老板看到栏杆碎裂,嚎天嚎地叫了起来。 “哎唷!这位客官!这可……这怎么能……” 苏北湘又甩手砸下一锭银子,银子直直没入地砖中,老板和五个彪形大汉见了,默然无声。 苏北湘剑眉一沉,厉声道:“闭嘴,滚!” 他微扬的眼眯起,看着那五个彪形大汉,说道:“今晚谁敢上来扰了爷清净,头如此杆!” 说完,他嚣张地将剑收鞘,满身晃着金光,甩门回去睡觉。 耍嚣张,贵公子如何不会?苏北湘为商多年,行走江湖的看家本领还是有的,真功夫加上气势,足以吓退一些心怀鬼胎之人。 一夜好眠。 阿兰醒来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手遮住步莲华眼睛,这才轻声叫道:“我醒了,我到河边取水来。” 果然,手心痒痒的,步莲华眨了眨眼睛,睫毛扫着她的掌心,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想来是又乖乖闭上了眼,说道:“嗯,当心些……” “我开着房门,这样我叫你,你也能听到。” “好。” 阿兰收回手,轻轻跃过步莲华,穿好鞋,翻出水瓶,打开房门,跑下楼到河边取水。 老板倒是起来了,见她下来,笑眯眯打了招呼:“夫人早。” 阿兰驻足片刻,笑着点了头,算是回应。 可能是步莲华昨晚抽断的桌子腿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再加上苏北湘在走廊耍的那出,阿兰昨夜睡得非常香。 她低头捧水洗脸,睁开眼时,忽见河面上倒映出的黑影,顿时一吓,跳起来就跑。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正是昨晚的那几个带刀大汉,他们扛起她就往旁边的野径跑,阿兰使出浑身力气,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掰住他的手指,狠狠向下一按,趁他吃痛松手,大声呼救:“莲华!救命!” “快快快,快跑!”一个大汉说道,“麻利点!那个瞎子跟不上,五弟你殿后,若是那个金小子撵来你就抵挡一阵!” 然而,他布置完还没多久,一道苍蓝色身影如从天而降,飘落在前方,众人眼一花,之间前方银光如闪电,似有雷霆之势,如雷电天谴,携九天轰然劈向他们。 两人扑地后,扛着阿兰的人大惊失色道:“你不是瞎子吗?!” 眼前的清俊公子未答是,也未答不是,他依旧闭着眼,唇边挂着淡淡笑意:“闭着眼,照样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作死,睡前嘴馋喝了罐功能性饮料,可能是加强版红牛,兴奋了一夜没睡。把今天的更新给码完了。 今天可能有二更,可能没有……很有可能没有。 明天毕业典礼,所以很可能存一章保证明天有粮吃。 嗯,还有就是,昨晚跟朋友扯皮,朋友说我这篇文评论数量非常厉害,收藏比我多五倍的评论跟我差不多,我看了一下,还真是,我特别特别特别感谢仙女们,股东们,你们真的太nice!感动,爱死了……我就特幸运,从发文到现在,每篇评论都特好。 真的好爱你们……热泪盈眶,谢谢! 剧情方面,我特别想让你们看下文!想的要死要活,都想掰着脑洞给你们看!啊啊啊!!!愿天赐我一双金手!时速过万!一天十万!!好想一口气让你们看完! and,亲情感谢照世明灯,巫觋,预见晴天,追熊少年,百万个爱你们,百万爱你们! 第35章 剜除毒瘤 鞭能断桌腿, 自然也能断脖子。 只听空气中一声轻响, 阿兰身后的那个大汉脑袋一歪, 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 第三个。 客栈门口又是两道风声传来,金光划过,另一个大汉也扑倒在地,唯剩拧着阿兰的这个, 慌忙放开阿兰, 干脆利索跪地求饶。 “高人, 高人留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高人……” 步莲华握住鞭子,停了手, 这头苏北湘拖着连声说着贵客饶命的店家走来。 小店里其他的客人探脑袋看热闹, 被苏北湘一声暴喝吓了回去。 阿兰盯着刚刚倒下的尸体愣了一愣, 对臭着脸走来的苏北湘说道:“你这人怎么能如此败家!” 他刚刚用来击倒大汉的东西,不是飞镖也不是什么暗器, 而是两颗实打实的金珠子。 阿兰颇为嫌弃地蹲下身,看样子是要把那两个金珠子从尸体里抠出来,苏北湘登时青了脸, 呵斥:“你够了!丢不丢人!” “你才丢人,又何必浪费!”阿兰在苏北湘龇牙咧嘴地表情中,十指沾血, 连眉都不皱一下,抠出尸体中的两枚金珠,顺便在尸体的衣服上蹭了干净, 伸手要归还苏北湘。 苏北湘跳脚:“拿走!我不要,你也不许拿着,快扔了!恶心不恶心!” 阿兰白他一眼,又往前伸了伸,表情八方不动。 那大汉和那店老板见了,更是面无人色。 苍天老爷啊,这次不会遇上化为凡人游荡人间的罗刹了吧!不然一个面容标致,不似俗物的妙龄少女,怎会将纤纤玉指伸进血肉中,沾了血也不怕?! 其实,不怪乎他们二人这么想。 洪州和云州,家家户户都侍奉神灵,百姓不敬皇帝,却信神鬼。 这也是为什么,步莲华会说,他越近云州,就会越危险。 云洪二州的人很早就知道,贺族万族长的长子,生来就有一双天眼。更何况,天眼一事是首巫亲口认定的,传言不虚,他们深信不疑。 天眼为何物?那可是能观众生命数,知晓凡人祸福的好东西啊! 因此,那些年,云洪二州许许多多的人都觊觎着步莲华的这双天眼,妄想他帮自己,乃至全家看上一看。 至于什么用之折命,损阳寿,当他们问清楚并不是折问命之人的阳寿后,也就放心了。 “就让他看上一看,能折多久?” 于是,云州洪州非贺族的富商官吏纷纷递上拜帖,求贺族族长的长子莲华给他们看命。 拜帖如雪花般飞进贺族,一张张样式精良的拜帖,像那群渣滓扔给万归雁的催命符,笑呵呵拱手来请她许可他们取她儿子的命,再有礼,也都是混账。 万归雁暴怒,她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哪怕没有折命煞这一条,她也不会让儿子施舍任何人一眼。 她对所有的拜帖,不管是来自地方大族还是佣兵一方的小王,都只有两个字的回应:“滚蛋!” 拜帖被挡了回去,那些人一看,嗬,软的不成,那就来硬的吧! 于是,被重金雇佣的江湖人士内家高手像潮水一般涌向贺族重地,那一阵子,步莲华身边不能离人,连吃饭睡觉,身边也跟着族中高手,就怕一个不小心,他便会被人捉了去。 这日子熬了半年,万归雁实在疲于应付,她手边还有族中要务,无法分出精力来照顾步莲华,无奈之下,把儿子送至昭阳,由步实笃看护。 昭阳不似凉州云州这些野地,毕竟是北朝帝都所在,离得又远,又是重兵之地,江湖人不敢在此造次,云洪二州的人这才消停。 由此事便可窥见,这附近的人对鬼神天命一说有多深信不疑。大汉看着那个活生生的美人从血肉中抠出金珠,面不改色,眼中半点不惧,抖了一抖,甚至想起了刚刚扛着这个女人跑时,她张开血盆大口,尖牙狠狠刺入他手中……这还是人吗?! 他冷汗直流,再看那个铁青着脸的红衣公子,满身华锦,随手一抛就是金银,像是凭空摸出来的一样,无穷无尽。 他们一定是惹上神仙鬼物了! 店老板和大汉对视一眼,头如捣蒜,口呼饶命。 步莲华手上的银鞭像灵蛇一样,轻轻一扬,绞住大汉的脖子,拖至身边,收了他的刀,放手上掂了掂重量后,随意挽了个花,向后一抛,刀入泥中,颤动不已。 步莲华了然一笑,闭着眼睛,肯定道:“你是泽阳的兵,你的将军是程浩,你为何到彭城来?” 这个将军程浩,手下并非正规军,他本是洪州泽阳的一个小山贼,靠打劫来往商队营生。 泽阳因地理位置特殊,处云洪二州交接处,又与洛州接壤,是贺族出山必经之路,暂居者多为跑商之人,本地人反而少,人口流动量大,比墨城的情况还要复杂,谁接手都是烫山芋,因此无论贺族还是南北两朝皆把此处放置不谈。 山贼程浩就靠不要命地劫商发家,将山寨越做越大,佣兵三城,近五万之众。 七年前,洪州归属大宛,州牧奏请主公对程浩进行招安,封他泽阳将军,因而,山大王程浩立刻就成了北朝的土将军,名正言顺霸守泽阳城,不过,程浩此人也很上道,大将军到手后,就下令部下不劫路过泽阳彭城淮治等地的北朝商队官旅,以此来向北朝示好。 大汉身上带的刀,并非官制,相当沉,且头重脚轻,手柄粗糙,因而,步莲华有此一猜。 “仙家,仙家饶命!”大汉吓得大腿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他这般一叫,步莲华就知自己猜中了。 银鞭松开,大汉瘫软在地,快要吓尿了,抖如筛糠。 银鞭又游走出去,卷住店老板,拖了过来:“说说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和他合伙在我们眼皮底下抢姑娘,是想往哪里送?” 阿兰也不跟苏北湘对峙了,瞪得眼睛酸,她直接把金珠按进苏北湘手中,跑来站在步莲华身边,忍着好奇,等着店老板回答。 苏北湘僵着脸把金珠收了,提醒道:“步奕,这一带,未见到过年轻女子。” 步莲华沉默片刻,银鞭猛然收紧,店老板嘶声哀叫,迭声求饶道:“仙长,交待,我都交待……” 步莲华松了鞭子,淡淡道:“说。” “芙姑,是芙姑。”店老板说,“我就是个牵线搭桥的,帮人相看目标,给小子们递个风声。这群小子负责抓姑娘杀男人,我们都是给芙姑送人的,一个姑娘一两银,给价高,白净软和滋味足的,能卖到三两银。抓到姑娘后就先尝,尝完给个估价……” 阿兰愣住。 一道鞭子携怒火抽到了店老板脸上,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店家捂着脸哎哟哎哟的求饶。 慢了半拍的苏北湘收回高高抬起将要踹过去的腿,转脸见旁边竭力缩成一团的大汉,狠狠踹了出去:“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黑心畜生!” 阿兰却在怔愣之后问:“芙姑?南都来的吗?是不是脸雪白,三角眼,下巴上长着一个黑疣……四十来岁,嗓音极细,笑起来刺耳朵的女人?” 店家捂着高高肿起渗血的脸连连点头:“是,正是!” “你认识?”苏北湘震惊。 阿兰点头,冷声对店老板道:“你继续说。” “仙长们肯定也知道,我们这里兵多却无战事,小子们平日里出了赌坊就往花楼钻,可南北朝把花楼禁了,不让在台面上办,你说这满城的男人,总得找个去处发个男人劲吧,泽阳的情况,仙长可能听了会污耳朵,好人家的女儿谁敢到这里住?踏入这里的女人又有什么好女人?所以我们……前些年南朝封禁了花楼,好多南朝的窑姐跟着商队来洪州,其中就有芙姑,她熟悉此道,就在军营开了个销魂窝,起初是到南朝的战乱地买来一些无依无靠的姑娘们,拉回来放到军营里供大伙儿享个乐子,后来……后来,路过此地的年轻姑娘们,只要是打南边儿来的,穿的不金贵,看起来不是富贵人家的,我们就……” 看起来惹得起的,就抢走,跟着的男人一并杀了,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反正……是南朝的……”店老板喃喃道。 步莲华睁开了眼,含狠戾之色,冷冷看着店老板,手指折着银鞭,一节节地发出声响。 阿兰说:“也就是说,这些事你们常干,人也常杀,姑娘随便糟蹋,对吗?” 店老板不敢吭声,见到三个人都是一副阴沉的面孔,支吾着求饶。 “芙姑在哪?” “芙姑……芙姑住在闵山寨子……她是,她是程浩将军身边的女人。” “姑娘们都在哪?” “军,军中,山上,哪……哪里都有……” 阿兰转头问步莲华:“你知道闵山怎么走吗?” 苏北湘连忙拦住她,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杀人去。”阿兰说,“芙姑是我养母的老鸨,我养母身上都是她打的伤……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就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杀人去?”苏北湘气道,“你说的倒轻巧,知道程浩手底下有多少兵吗?” “兵?”阿兰说,“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管他多少,见了就要杀干净。” 她道:“他是你们北朝的,这么恶心人的玩意,顶着北朝将军的头衔,提起来跟小七江宁一样,你乐意?依我看,一把火把他们烧干净才好。” 店老板跟那个大汉瑟瑟发抖起来。 步莲华反手两鞭,神情淡漠地给他们断了头,发话道:“北湘,我们先去荷丰,楼四军秦景现下驻扎荷丰。” “北上?你要借兵拔掉泽阳,除程浩?”苏北湘皱眉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毒瘤,不是一下能把脓清干净的,走了程浩,有可能来王浩,李浩,都一样……” “总要剜的。”他说,“早晚而已。阿兰说的对,碰上了就要清掉,不然想把这事留给谁?” 苏北湘万般不解,此时,看着两个神情相似的人,道:“疯了……”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又想起刚刚听到的话,的确,泽阳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不知有多少人已遭毒手。 整日在楼二军那里待着,光见得多了,仿佛会忘记黑夜是何模样。 苏北湘又叹了口气:“我也疯了……算了,我们到荷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起开洪州副本了,干得好就是阿兰的第一桶金(唔) ps:同志们,我要出发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昨晚还是激动地没睡好,这次真的要毕业了。花样作死队是来悉尼后放上的第一本,客从何处来发表的那天,恰是我硕士课程开始的第一天。而现在这本,毕业回国前,又恰巧能完结,想想还挺圆满的。 一路跟来的老读者可能深有体会(亲手带大的见证了我的成长啊),几乎每一本,作话中都有我撕心裂肺赶论文的时候。两年时间,中文小说写了一百五十万字,完成英语论文九万多字,想想看,觉得自己挺牛的,叉会儿腰。【我之前发誓再读博我就是棒槌……不过……现在好像……挺想试试当棒槌的】在此,也祝各位小仙女,大股东们,学习的成绩优异,毕业的前程似锦,工作的腰缠万贯,成家立业的幸福美满。 百万我,在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给你们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第36章 开窍 北上荷丰并不顺利。 主要是越近云州, 战事越少, 暗门设的信息点也随之越来越少。 行至洪州富留城时, 步莲华请求主公调兵的暗门讯才发了出去。 “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在外赶车的苏北湘等步莲华发完暗门讯,说道:“若无主公的军令,秦景不一定借兵给我们。” 步莲华默然不语。 阿兰问他:“为什么?” “秦景……” “他自然是楼家的……” 步莲华和苏北湘同时开口,又都同时沉默。 苏北湘向车内看了一眼, 见阿兰尴尬的神情, 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当即沉了脸。 对, 她怎么会接他的话?苏北湘心中暗骂自己,倒显得他自作多情。 步莲华自然地接上:“无令不调兵, 借兵需有军令。何况秦景是楼四军, 楼沁老将军的直属兵, 就算我们陈述利害,也有可能借不到多少。” 阿兰又问:“荷丰在打仗吗?” 苏北湘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回头看了一眼步莲华。 “没有。”步莲华短暂笑了一下,“荷丰离贺族的族中主力军近,楼四军是奉命驻扎荷丰, 一来防南朝军北上打凉州……虽然,不太可能。二来,就是防贺族。” 阿兰记得, 她听楼玉说过,贺族主要集中在云凉二州,且已归顺大宛, 是以划为北朝版图。 平日里看他们关系都挺好,以为北朝人人都是这样,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北朝军中有像程浩那样丧尽天良的恶棍,方圆百里内不给女人生存喘气的地方,那北朝人与人的关系,也都不会像表面那般和谐美好。 北朝的势力错综复杂,对贺族的态度,就已说明一切,一方面他们是一家人,一方面又彼此防范,甚至驻军在此。 阿兰细细回想,有所了悟。 虽说在楼二军,几个公子相处的不错,但细究下来,苏北湘和步莲华的关系更近,更有月霜和江宁的姻亲在。 或许贺族和苏江两家关系更亲近? 阿兰想了想,试探般地问道:“我听你刚刚是给你们主公发信求调兵令,为什么调楼家的军队,不给近一点的楼玉发请令而是要跟主公说呢?” 步莲华眉微微一动,忽然笑的有些自豪,他微微点头,颇有赞许之意,之后直接挑明道:“楼家军是主公嫡系,主公的母族是楼家旁支。或者说……楼家军的主帅,一直都是我们主公,它虽叫楼家军,但其实是萧王府的主力军,因而,楼家军姓萧。” 这样一来,阿兰也就明白了,为何北朝三个帝王命,却不见争夺。 北朝有三支主力军,一江一楼,一个驻守帝京。 其中,驻守帝京和楼家军皆是主公萧九的直系军,但这些年来,由萧宛招募来的江家军,兵力越来越多,战功赫赫,外加江家军背后的苏商,以及关系亲近的贺族,苏江的势力亦不可小觑。 也就是说,如果身有帝王命的萧九执意不登基称帝,剩下两个帝王命,选谁都不妥。 他们自己也都明白。 南北未统,这两者背后实力又是旗鼓相当,关系错综复杂,择谁都不能服众。 楼玉那边一直说无心帝座,那么,苏北湘就更不能表现出野心。 于是,各家都表示,一切大事,待南北一统后再议。 “那我呢?”阿兰想,“我在其中,又是什么位置,什么处境?步莲华是如何打算的?” 正常来说,北朝的贺族公子带回一个乞丐出身的帝王命,身为帝王命之一的楼玉即便无心皇位,也不会那般肯定,将来有缘帝位的一定是她。 包括月霜,第一次见自己,也在不停地强调,主公一定会选择她。 阿兰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独自思索着。 步莲华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阿兰看着他,素衣黑发,眼睛闭着,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随着马车颠簸,交错在光影变幻中。 无毒无害的贵公子,在他之前,阿兰从未见过这么温柔体贴的公子哥。 不过……没有谁会忽然对一个陌路人那般体贴照顾的,即使步莲华的确是个好人,但对她的态度,好得太不合常理。 之前她只对这样的善意忐忑不安,后来习惯了也没多想,加之周围人,楼玉也好,就算是苏北湘,也都是好人。 因而,她以为北朝的公子们都是这般温和待人。 阿兰默了片刻,看着他,说道:“我在想……如果借不到兵怎么办。” “不会借不到的。”步莲华说,“不管如何都会借一些,所以,到时候只是怎么打的问题,你可以想想如何以少制多吧。” 等等…… 阿兰看了眼赶车的苏北湘,忽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苏江两家有苏北湘,楼家有楼玉,贺族呢? 难道这才是步莲华待她好,还要带她回贺族的目的? 阿兰深吸口气,自己心底的疑惑解释通了,却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并非害怕,也非心冷,只是那种,就像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所处的平静水面下,实则都是暗流波涛的一种颠覆性震撼。 这么说的话,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楼四军驻扎荷丰是为了防贺族,因为贺族与北朝并无利益纠葛,亦无帝王命,随时都能从北朝中分离出去。 “你们贺族……”阿兰忽然出声,步莲华刚刚似是在休息,被她惊醒,微微张了眼,又慢慢闭上,点头道:“我们贺族怎么了?” “你们贺族……为什么归顺北朝?” 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阿兰斜了苏北湘一眼,他如果是只兔子,现在那双长耳朵早支棱起来了。 步莲华如同说梦话一般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默了好久,步莲华才道:“为了郡主萧宛。承其伟志,认同她的天下一统论,只要北朝还秉承她的遗志,贺族就是北朝人。你……或者说我们,都晚了一步,未曾见当年天下英杰集聚萧王府,只为追随一人的盛况。我母亲,以及族内的老人,包括主公麾下的老将,老臣,心中都有一颗火种,那是萧宛留下的,心中火不息,大宛不灭,四海归一,同生一国,这才是他们年轻时为之奋斗的宏愿,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步莲华睁开眼睛,看向阿兰,阿兰下意识地抬手要让他闭眼,被他那幽深的黑瞳一望,手停在了半空。 “他们需要一个延续。”步莲华说,“郡主萧宛的延续,如果有,北朝就会出现上下一心,各族凝聚,所向披靡的一天,南辽根本不足为虑……我等着那天。” 苏北湘忽然笑了两声,接道:“……人连活都没活几天,还能上哪找延续。” 他指的是萧宛的孩子。 “谁知道呢。”步莲华慢悠悠闭上眼,拆了袖子上的袖带,广袖盖住了脸,躺了下去,“有些事,天注定。” 三天之后,他们到了荷丰。 秦景是个老头子,头发稀疏,听步莲华说,他戴军盔前,要先在里面垫上东西,再系紧带子,不然头盔总朝前滑落,而且,别的将军们胜战后入城会下马脱盔,他不会,誓死不脱盔,谁动头盔谁死。 瞬间,眼前这个即便无仗也戴着军盔,身形魁梧,嘴角下撇,一脸不高兴的严肃老头在阿兰眼中减了几分可怕,直视他也变得很轻松,阿兰甚至面带笑意。 秦景听闻他们要到洪州去斩程浩,呵呵一笑,反问道:“公子们,一时热血冲头,就因惹到你们带的姑娘就……” 秦景看了阿兰一眼,忽然睁大了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他声音变了调:“……这是谁?” “我从南都带回来的。”步莲华淡声说道,“身有帝王命的孤女。” “孤女?”秦景长久沉默。 阿兰直直看着他,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秦景龇了龇牙,像野兽一样冲她咆哮了一声,阿兰脸上只见迷茫,半步都没退缩。 秦景恢复了严肃表情,摸着胡须道:“奇了,不怕我……” 他碰到进军营的姑娘,都会先叫两声试试胆量,被吓住的就当小姑娘看,吓不住的,以后碰到战事,一言不合跳起来揪着他胡子跟他吵的,他都不发火。 不过,因他凶悍,不怕他的姑娘少,所以瞅见一个不怕的,秦景颇为惊奇。 更奇的是,她这眉眼神情,有几分像萧宛。 帝王命? 难道萧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冲天唠叨着‘女儿’,还真灵验了,天给送来了一个? 秦景之前是萧王府楼沁将军麾下的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有幸得见萧宛郡主几面,后来郡主去世,萧九跟这些将军们说自己应该有个女儿,大家都以为他是伤心疯了,凭空想出来的,也都没怎么信。 所以现在见了阿兰,他没往深处想。 秦景坐了下来,苏北湘道:“秦将军,如何?” “跟主公说了吗?” “信已发出。” “军令呢?” “还未来。” 秦景:“无令不借。” 苏北湘说:“秦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等?” 秦景说:“等呗,反正借给你们,你们也是要拿着我的兵乱打。二位懂打仗吗?不懂吧,那个小丫头懂打仗吗?不懂吧。读兵法军书又如何,纸上谈兵的毛孩子……” 秦景絮叨叨嫌弃着他们。 阿兰问步莲华:“军令要等多久?” “不知道。”步莲华说,“看主公何时能收到。” “……不能等。”阿兰说,“等一天就多一个人煎熬。我们看见了阎王殿,却不将恶鬼打散,反而坐等上头的指令,是不是说不过去?” 秦景直截了当:“你懂屁。” 阿兰:“阎王殿还挂着你们大宛军的名字,那个恶鬼也是个将军呢,跟你平起平坐。” “我呸。”秦景说,“他算哪个渣渣,不动他只是顾不上罢了。还有,你这小丫头不要叨叨,我最烦能说会道的人,不听不听,反正不借。” 步莲华叹气:“秦将军,三刀队能借吗?我记得,您多次上表让主公收编三刀队,主公的批示还未下吧?这样的话,三刀队不属楼四军,秦将军只要点个头,我们带着三刀队走就是,不需要军令吧?” 秦景瞪着铜铃大眼,瞪了一会儿颇觉无趣,步莲华这小子闭着眼又看不见,他道:“你小子之前就打着这个主意来的吧?” 阿兰不知什么是三刀队,但听得出来,此事有戏,顿时期待的看向秦景。 秦景闭上眼,抱胸:“三刀队也就五十来号人,你们借去能做什么?给人修脚?不借不借。” 阿兰:“我们赶时间,着急。” 秦景睁开一只眼:“你赶时间做啥子?” “救人。” “浑话!”秦景吹胡子瞪眼,“打仗不是救人,是杀人!” 他拍桌子道:“就你们,连个战法打法都没有,还想来问我借兵?!我借去是给你们发善心攒功德用的吗?狗屁!” 果然,骂人才是将军们的真本色。 阿兰皱眉。 步莲华轻轻拍了拍阿兰:“阿兰,你来的路上不是一直在想怎么打程浩吗,说说看。” 苏北湘:“这不是胡闹吗?她又怎么知道……” 阿兰却点头道:“我有个想法。” 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 苏北湘闭嘴了。 让你说你还真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热情热烈热心的祝福。 副本开刷,阿兰是敢想敢做以及运气加成。 干完这一票,老爹老公部下就都有了……嫡系部队也到手了。 然后就该见婆婆了(婆婆:正在缓冲中,等上线) 谢谢大佬们,照世明灯,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飘然雨蝶梦,海烟,未央遗云,追熊少年,无味乙, 第37章 阿兰的计策 月黑风高夜, 千骑精兵银甲玄衣, 浩浩荡荡南下。 队伍整齐划一, 除战甲衣袂的摩擦声和整齐的马蹄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不久之后,前行探路兵跨马返回,向为首高大挺拔, 头戴乌金战盔, 身披玄色披风的带队人报告:“报!主公。洪洛边境, 瓜城有南军驻扎, 由彭夏亲自督军。” 为首那人正是萧九。 “彭夏。”萧九抱胸,思索片刻, 彭夏是崔一之前的副将, 如今驻扎瓜城, 定是在瓜城指挥洛州八城的争夺战。萧九哈哈一笑,又沉声道, “不足为虑,开过去,统统清剿!” 他是要潇潇洒洒接女儿回家的, 总要把回家的路清扫干净才是! 他决定了,要将南下之路涤荡干净,接女儿回来时, 也好痛痛快快告诉女儿:“阿卿吾女,这是你回家的路。” 他要让这条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半点碍眼的东西都没有! 萧九扶正乌金战盔,抽出佩剑,幽光微闪,扬声道:“我大宛的儿郎们!” “有!” 萧九高高举起剑,指向前路:“抖擞精神,随我出征,清扫路障,接我大宛公主回京!!” 千骑精兵,身后披风迎风而展,烈烈风声中,齐声应答:“遵命!” 荷丰城,阿兰说完后,帐中一片寂静。 秦景大惊道:“你的意思是……” “让他们去打瓜城。” 秦景和苏北湘一齐问道:“你怎么知道瓜城有战?!” “听到的。”阿兰说,“我听到了暗门的传讯。” 苏北湘暗暗心惊,秦景摸着胡子沉默。 步莲华微微一笑,颇为骄傲。 她果然一刻未放松,处处留心。 “瓜城离泽阳最近,当时客栈的那些逃兵与我们说,泽阳无战事。”阿兰继续说道,“因无战事,故而无事做,又因军中士兵多数是三座城中那些无所事事流氓地痞,烧杀抢掠根本就是老本行,因此,他们才会在泽阳附近胡作非为,且越来越胆大。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附近没有战事,有军队却无实战,就像养了一群狼,却不给他们和外头的豺狼夺肉的机会,自然会内部大乱。” 苏北湘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现在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神采奕奕的姑娘是阿兰。 她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现在的阿兰,让他感到陌生,更让他震惊…… 这才几天? 这才多久? 他嘲骂她的话,仿佛还在昨天,这就…… 阿兰指着墙上的地图对秦景说道:“南朝军驻扎瓜城,瓜城承接洛州,而我们的楼二军江六军现在就在洛州与南军交战。如果现在我们突然攻打瓜城,洛州的南军,根本顾不上西行支援。也就是说,这个瓜城就是个孤地。” “所以?”秦景问道。 “我想用在您这里借到的兵,先到泽阳,斩杀程浩,纵然他有万千兵,但只要领头作恶的被大刀斩杀,震慑之后,剩下的那些兵就很好指挥了。那些街痞出身的兵最识时务,谁强就归顺谁,他们只会服从力量,这一点,我有把握。” 她最了解这种街痞,知道他们只是为虎作伥的伥,虎死,他们就会怂作一团,向另外的力量低头,俯首听令。 “之后,我们就用军令命让这些兵开拔离开洪州三城,东行至瓜城与瓜城的南军交战。”阿兰说,“到那时,不管是这些兵还是南军,损耗哪一个,都对我们有利无害。此招目的为消耗有生力量,是一箭双雕之策。” 阿兰停了一下,看向步莲华,似乎又补充了勇气,眸光沉着几分,道:“当然,这之后,还要拜托秦将军一件事。” 秦景愿闻其详。 她说:“拨出您一部分兵,接管泽阳。” 阿兰说完,犹自思索半晌,见无人出声,又道:“主公那边也要交待一番,泽阳能有现在这种混乱局面,定是因多年来,朝中无能臣干将镇守这里。因而,等我们把程浩的兵带出泽阳,东去攻瓜城后,就有劳你们速速通知帝京,安排铁血之人,能治理乱象的官员来泽阳接管这里的政务和生产恢复。” 阿兰说完了,她深吸口气,抹了把汗,看了看旁边,步莲华睁开眼,给她取了杯水喝。 步莲华微笑着看着她,扶着水杯,柔声道:“说完了?” “嗯。”阿兰边喝边点头,又看向秦景,急切道,“秦将军以为如何?” 步莲华伸手帮她擦了下巴上挂的水。 “你……”秦景拧了下大腿,回过神来,赞许道,“你这姑娘,够狠,是个狠角!” 她竟然想到用打仗的方式来消灭这令人棘手的毒瘤,而且前后也都计划好了。 消灭有生力量才是目标……此女果然不是凡物! “金鳞岂是池中物。” 秦景也就会这一句上得了台面的夸赞了。 “……具体怎么斩程浩。”阿兰半点不自得,继续说道,“要看秦将军最后借给我们多少兵了。五十人有五十人的打法,一百人有一百人的打法,但不管怎样,以少胜多,定离不开诈。” 阿兰说完,默了片刻,自语道:“我怎么总是用诈……” 她轻皱眉头,似是有些不满自己。 从小,她最常使用的就两招,一个叫跑,另一个叫诈。 她能在南都乞丐堆平安长这么大,自然不是什么蠢笨单纯之人。 生存教给了她很多东西,但她之前从未敢想过,这些‘不入流’的生存技能和养成的使诈习惯能够用在打仗上。甚至,阿兰一度以为这些让她平安长大的技能诈术是摆不上台面的,如果用了,会被人看轻。 因而跟着步莲华初到北朝时,阿兰是自卑的。 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而且,刚到楼二军,她与楼玉过招时,本能的朝男人的下三路踢去,弓身猫腰时刻准备踹一脚逃跑的动作早已成了习惯。楼玉楞了一下,大笑之后,阿兰再没用过。 他们一定认为她是个粗俗的人,当时阿兰是这么想的。 就像苏北湘当初骂她的那样,你会什么?你凭什么?你又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认为自己配得上帝王命? 她因此事自卑,并自我摒弃。 然而,在步莲华教给她萧九的兵策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位北朝的主公,最喜用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诈术。这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有了重拾生存本领的想法,之后,她在步莲华的鼓励下,大胆用了出来,大放异彩。 姚康成功诈降后,阿兰终于有了实打实的自信:“原来我不是一无是处,我不是一无所能。” 生活早已教会她腾飞的本事,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慢慢寻回这些本事,并相信它们的力量能带自己一飞冲天。 她坦然接受了之前的自己。 “你用来生活的本领,永远不会背叛你。”这是步莲华说过的话,“接受自己就好,不管是天给的命,还是曾经的你。” 于是,阿兰开始尝试着主动接触战事和机会,有意识地去依靠并磨炼她已有的本事。 跟着步莲华西行到云州的途中,她每时每刻都在记传来的暗门讯息,捕捉一切的战事进展,并在心中推演各种诈战方法。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再快些成长,变得强大又可靠。 “要接受过去的自己。”阿兰暗暗牢记步莲华的话,“要接受上天给你的命。天给了我帝王命,我就要努力做到。” 阿兰自语又使诈术之后,步莲华轻轻摇头。 “这是谋,乃兵家上策。”他纠正道,“有人想不到,有人不敢想,有人想了却不敢做,总而言之……此法可行,秦将军以为如何?” 说的不错,他依旧未变,给她机会,并鼓励她抓住机会,大胆开口说出想法。 阿兰趁机抬起头,对呆愣的秦景一笑:“所以,还是希望您多借些兵给我们。如果您能借兵给我们……我就能在三天拔除程浩,让这些兵到瓜城杀南军去。” “万一他们不听军令呢?”秦景说,“那些懦夫一个个的,都是怕死之人,谁又会真的跟南军拼命?” “不可能的。”阿兰说,“军令有赏,斩杀程浩以及这些人中的带头为恶之人后,就以重金奖赏为饵,引他们到瓜城去。” 阿兰想了一想,说道:“找个兵,大声宣读悬赏令。第一个攻进瓜城的,封万户侯,斩一颗脑袋一金,十颗脑袋晋升三级,赏十金……” 秦景吓得不轻,吹胡子:“打住打住这奖赏谁能拿得起……” 苏北湘也道:“你这不是胡闹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万户侯是什么东西? 阿兰不急不慢地说:“要是瓜城一战他们能打赢,还活着的兵,我们就要重新整编。告诉他们,赏金现在没有,都在南都的国库里,想要就要先拿下南都。到时候把他们整编进正规军,由我们的将军带领,自然军纪军规为大,把这些痞子军拆开,化整为零散入各个军法严明的军队后,谁都翻不出浪来,他们都怂的很,最识时务。” “当然……”阿兰说,“假如真有人活到打下南都的时候,至于奖赏……反正主公没说,我也没说。谁说的,找谁要。” 她依旧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步莲华轻轻笑出了声。 “果然还是阿兰的风格。”步莲华说。 阿兰最后一句话是:“这些渣滓,死在战场上,算是他们的功德了。” 这将是她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秦景大手一拍,定下:“好!除了三刀队,我再借三百弓箭手给你!” 此刻,苏北湘心中震撼不已,波涛澎湃,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自信,腰背直挺的阿兰。 不久前,她还是个趴在地上痛哭的弱女子。 可今天…… 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快? 苏北湘不理解,也想不明白。 秦景松口借兵,步莲华终于舒了一口气,笑眯眯道:“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阿兰真棒,我都要为她自豪了! 谢谢无味乙,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照世明灯,云起,追熊少年,这次就……就给二公子智商充值费吧,哈哈哈哈心疼一下二公子,以后让他掉下巴的时候多着呢,嗯,好期待萧九出现后,拍着阿兰说我闺女时,二公子脸上的表情。 第38章 泽阳告捷 三刀队实际上就是带刀骑军, 身骑高马挎三刀, 一柄长刀, 两把弯刀。他们骑术精湛,擅长快袭,更擅长应付复杂多变的战场,早前在楼四军中立功不少。 不过, 因他们都是凉州羲族人, 故而并不属于楼四军麾下战士。 这五十多人组成的羲族骑军团, 由经验丰富的老猎手率领, 接到任务后,二话没说, 点燃火把随阿兰他们南下。 老猎手那一对眼如鹰般锐利, 他慢慢把三人看了一遍, 径直驱马到阿兰旁边,问她:“需要我们做什么?” 阿兰微愣了片刻, 她刚听步莲华给她解释了这支羲族骑军的来历,也知道朝中还未同意整编,而是作为编外, 归无战事的楼四军暂且负责照看,不过,军饷倒是按时发的。 这个老猎手一开口, 阿兰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至今未把这支队伍整编进北朝军。 老猎手口音很重,吐字也慢。 并且,他这句话问的是:“需要我们做什么?” 刚刚秦景拨给阿兰的三百弓箭手, 也有弓手前来问话,说的却是:“楼四军弓兵营刘曜,请指挥使示下。我营共三百二十七人,长弓手三十人,弩\\手五十人。” 发现不同后,阿兰想了一想,慢慢回道:“帮忙。不过,我想先认识你们。我叫阿兰,大宛人。” 她说,眼睛看着老猎手,微微笑着。 “阿勒钦。”老猎手执马鞭行礼,介绍自己,“和准那族长的儿子,羲族最有经验的猎手,最勇猛的战士。” 他回身,用自己的语言叫来身后的那些军盔上竖着鲜红色长羽毛的士兵们,一个个介绍给她。 “这是我的儿子,那沁雅拉。” 年轻的羲族人脱帽行礼。 “我们最年轻的勇士,亚纳。” “羲族的太阳,仓宗。” …… 五十多个羲族骑兵,各个都是精壮的好汉。 阿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凉州,到这里来?” “这是神的指示。”阿勒钦神情虔诚,“我父亲在梦中得到神示,帮助你们,我们羲族的子孙后代才会长盛不衰。” 阿兰默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原本苏北湘他们是跟在阿兰身后,但阿勒钦介绍骑军队时,每叫一个人,那个人打马上前,或许是礼节,行了礼的人也仍是紧跟着,这样一来,阿兰同苏北湘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看着聚在身材高大的铁甲士兵之间的阿兰,苏北湘看了一眼身边闭着眼睛悠闲骑马面带微笑的步莲华,说道:“我竟然被你骗了,我原先真以为你是因为对泽阳的事愤愤不平而仗义相助。” 步莲华笑意尤深,道:“难道不是吗?我骗你什么了?” “泽阳的情况少说也有十年了,我们是第一次从泽阳走云州,不知情也就算了,但你们贺族就在旁边,难道一点风声都未听到?泽阳什么情况,你们贺族肯定早就知道了。当然,你们贺族就算知道,也不会出手。”苏北湘挑着眉,盯着阿兰的背影,笑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说,“步莲华,主公说得对,你这人心思最多。” “我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步莲华犹自笑着,语气依然平淡,“授人以柄这种事,贺族不会做,我自然不会添麻烦。但看到恶事不铲除,也绝非我的风格。” 苏北湘道:“你并不是只为了除掉程浩。” 步莲华笑意盈盈,连连点头:“自然。铲除恶事,出力只做成一件好事也太亏了,趁此机会,应多做几件好事才是。难道做好事只能一件一件做,想趁着做好事收获更多的益处,不被允许?” “我说不过你。”苏北湘道。 步莲华心道:“所以是阿兰,不会是你。” 他听到阿兰一个个叫羲族人的名字,并开始下达指令,笑得更是开心,欣慰展眉,舒心道:“出一份力,收获的好处,越多越好。” 洪州虽属北朝管辖,但官府吏治混乱散漫,又因无战事波及,因此程浩在泽阳这么多年的胡作非为,并没有人真正的出手制止。 北朝无心暇顾,洪州旁边的贺族自然也不会因为看不下去程浩的所作所为,出兵辖制。 但,母亲已经提过很多次洪州的事了,这次他们途径彭城,恰遇此事,自然不能不管不问,而是是要借机解决掉洪州的事。 这个解决,不是单指一人,而是整个洪州。 一来,此事可用来历练阿兰,顺便借到楼四军的编外军,再顺便拉拢凉州的羲族,收军归心。 二来,解决了程浩后,洪州官员定要进行大换,就如阿兰所说,北朝可趁机派信得过的硬派官吏彻底挟住洪州,今后,洪州这个后防大患就可消除。 三来,依目前局势来看,南北二朝军队皆陷于东南三州,而朔州的嫡系军不能动,如果事情处理不顺利,阿兰做不好,程浩就会突然发难,到时候,一旦程浩起兵,主公一定会求兵贺族协助,真到那时,贺族也可大大方方出兵洪州。 另外,从长远考虑,毒瘤的确早挖早好…… 总而言之,出手帮阿兰整顿洪州,利国利民。加之阿兰刚借姚康一战在北朝军中打出名声,如果此战顺利,洪州当地的民心,来往商客,尤其是饱受程浩欺辱的南朝商客,自然也会尽入阿兰囊中。 到时候她军功在身名声大噪,又是帝王命,何愁不来人心? 更何况,她是萧宛郡主的女儿。 算算时间,常学微要传的消息,主公一定已经收到了。 步莲华笑了起来。 苏北湘问:“有病,又笑,笑什么事?” “笑你。”步莲华说,“我在想,以后你见到阿兰,会是什么表情。” “怎么?她就想了几招小打小闹的,看把你给高兴的,真想不通。她有那运气打赢了又如何?还想让我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三呼英明?”苏北湘原本没啥感觉,结果越说越咬牙切齿,说完,又加了一句,“做梦!” 步莲华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 坏笑出声。 “等着吧。”步莲华说,“到时候我一定要睁开眼看看你的脸色。” 彭城郊外,阿兰指着地图,对阿勒钦和弓兵营的人说:“他和他的几个部下都在泽阳,泽阳闵山,这是他起家的老巢,我们只要拿下这里,把泽阳城控制住,附近的这些兵不会有大碍。” “要是彭城起兵,你就完了。”苏北湘说,“你那点兵根本就不够。” “不会的。”阿兰说,“你又不是没看到,在彭城时,要抢我的那些士兵是什么样子。背我跑的那个人,没跑几步就喘,他们身子早虚了,不足为惧。” 阿勒钦问她:“我们进去后,要,怎么打?” “嗯……”阿兰看了眼阿勒钦他们身上的军装盔甲,皆是北朝楼四军制式。 她道:“我们拿军令进去,就说我们要到洛州去援助楼二军,途径泽阳休整,进了泽阳城后,程浩将军肯定是要见的。等见了面……一切就好说。” 阿兰说完,回头问趴在马上捂着脑袋歇神的步莲华:“莲华,你觉得……怎么样?” 步莲华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示意她可行。 他未到彭城时,头痛再次发作,差点摔下马,现在似乎好些了,虽然没力气开口回应她,但还有意识,知道她在说什么。 阿兰担心道:“那你……” 苏北湘不耐烦道:“你去你的,少叽叽歪歪,快点,都等着呢。” 阿兰脸色一沉,本想骂他,然转念一想,又道:“你留下。” “你想一个人进泽阳?!”苏北湘疯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以为这是戏耍?!” “我不是一个人,是跟大家一起去,不足为俱。”阿兰说,“当然,我没给苏公子你安排位置,你在我计划外,所以你留下照顾莲华,就这么定了。” “你凭什么指挥我?!” “凭我是指挥使。”阿兰提起腰间垂的令牌,这是秦景给她的。 所有人都看向苏北湘,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敢不听? 苏北湘气结。 半晌,他道:“你要是被程浩抓了,死在泽阳,可不要来找我!” 阿兰绽开一抹笑:“放心吧,我这人始终如一,要是烦谁,做鬼都烦。” 是夜,泽阳城门大开,带头的人勒住马,扬声问道:“你们程浩将军呢,我们奉楼四军秦景之命,特经此地问候程将军。” 阿兰披着斗篷,隐在队伍之中,环视着泽阳城的情况。泽阳城的士兵一个个帽斜衣歪的,城中街道黑灯瞎火,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醉死的士兵。而应话的,则是手握大刀,身上衣服随意披挂,依旧像山贼的人:“大当家的在寨中。” 阿兰给充当指挥使的刘曜使了个眼色,刘曜说道:“那好,我们到寨中见见你们当家的。还有,我身后这些弟兄们多日奔波,你们寨中,可有足够的酒粮?” “我说呢……”回应的山贼嘻嘻笑着,“原来是来打秋风的,你早说,忽然刷拉拉进来,我以为洪州是要打仗了,吓都吓死了。我这就通报大当家的,酒管够,肉也有,就是妞,我们寨中也不缺,将军请!” 刘曜看了阿兰一眼,阿兰做了个手势,刘曜举起手,扬声说道:“好!我楼四军的弟兄们!打起精神,咱们这就到山上会会程将军!” 马蹄声阵阵,威风凛凛。 前头带路的山贼也甩蹄子自得起来:“好威风!好威风!大当家的,楼四军的兄弟们来给咱撑场子了!” 沿途什么情景,阿兰尽收眼底,即便这里是程浩的大本营,守备也很涣散,和阿兰见过的正规军相比,他们无论是状态也好,装备也罢,的确不堪一击。 她低声道:“看来杀他不难……” 难的是杀完之后,她面对一盘散沙,该如何驱赶他们到瓜城去作战? 恐怕这种状态的兵,到了瓜城,会先投降吧。 阿兰的队伍铁蹄声阵阵,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地沿着大路上山,进了山顶寨中大门后,后面的队伍分作两队,刀光闪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解决掉了岗哨守卫,弓箭手占领了寨中高地。 刘曜策马直闯大帐:“谁是程浩!” 大帐中央的虎皮椅上斜躺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怀里拥着一个白妖精一般的女人,他听到叫喊声,茫然抬头,这才发觉,寨中的呼救声已此起彼伏。 他一个激灵,扔掉白妖精,不顾身上衣带尽开,站起来怒道:“何人到你爷爷这里寻事?找死!” 他拿起旁边大刀,阿勒钦飞马过去,用来套马的绳索勒住了他脖子,大掌擒住程浩,倒提起来,干净利落的捏碎了他的脚腕。 健壮的程浩在似小山一样高大威猛的阿勒钦手中,就像一只待宰的公鸡,此时正嘶声裂肺的惨叫着。 阿兰汗毛直立,暗暗心惊。 她给阿勒钦下的指令是能活捉就尽量活捉。 没想到,羲族的活捉是全套的。 人活着……身上能用来逃跑的东西就不需要了,捏碎完事。 大当家忽然被北朝来的人活捉,寨中大乱,几个当家的带着不怕死的冲杀,皆毙于三刀队的刀下。 与这群山贼不同的是,正规军杀人,从来都是沉默无声的。 此时此刻,阿兰带领的这支队伍,就像沉默的阴司鬼差,连一丝表情都不吝给这些吵闹的山贼,刀起头落,一句话都不说。 阿勒钦拎着连声惨叫的程浩,踢开虎皮座旁边的白妖精,说道:“指挥使,来。” 阿兰愣了愣,翻身下马,再次拿出楼二军的金色袍子,站在虎皮座上,展开龙袍‘圣旨’,扬声念道:“今奉军令,由楼四军接管泽阳,斩山匪程浩,整编泽阳军,发兵瓜城。” 你看,我们是奉命杀你的,认栽吧。 程浩一边惨叫一边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哪来的贱……” 阿兰看了一眼,阿勒钦伸手,捏碎了程浩下巴。 阿兰:“……” 她刚刚只想听一下他能骂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算了。 她把这片龙袍圣旨搭在虎皮椅上,朝旁边望了一眼,看到那个白花花裸、着身子慢慢爬着要逃的女人,出声道:“亚纳,拦住那个女人。” 亚纳这个羲族最健硕的年轻汉子刚刚杀人都不见皱眉的,此时看到那个白妖精,皱着眉头,两根手指提起女人,又连忙脱手,把她扔给了阿兰。 阿兰退后几步,那女人滚落到她脚下,抬眼看着她。 阿兰听到她不可思议地嘀咕着:“女的……” 阿兰说:“我问你,寨中有几个当家的,现在全都在这里吗?” 那白妖精扬起长脖子,浅色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尖声回道:“回小将军,总共六个当家的,全都在。” 阿兰忽然一笑,吐出两个字:“扯淡。”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白妖精,一脚踢起程浩的刀,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指向白妖精,温声道:“不如这样,你说一句谎话,我就跺你一根手指如何?” 白妖精想逃,阿勒钦见了,默默堵住了后方。 白妖精审时度势,只好交待:“七个,三当家不在,他在彭城。” “嗯。”阿兰手指敲着刀,又问,“你那个销魂窝总共几个?” 白妖精大惊失色,她原本打算,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不管这地方换了谁,只要她那销魂窝在,她依旧会在这乱世中活得滋润。 白妖精尖声道:“你怎么知道?!” 阿兰说:“快说,不然我砍了你的手指喂你吃!” “……等等,”白妖精忽然张大了眼,“你很眼熟……我一定见过你,我一定在哪见过你……” 她说的话也很熟悉。 剁女人手指她干过不少,然再逼迫自己吃进去…… 白妖精忽然想起一个女人。 当年在南都,她手下有个死了孩子后被丈夫卖掉的傻女人,名叫阿淑,有一年,她在门口捡了个女婴,之后就全身心的喂养起那个女婴。 白妖精那时见那个女婴眉眼俱佳,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于是就未阻止那个傻女人喂养。 果然,女婴长到五岁时,精致漂亮的像司命身边送福的神娃,天生雪肤笑颜含情眼。 那年冬天,她收了回南都朝拜的晁将军的银子,要把那个女娃送出去,不想交易时被那个傻女人看到了,把那孩子藏了起来。 白妖精发现后怒火攻心,一根根砍下阿淑的手指,塞进她口中,恐吓她说出那个孩子的藏身地,结果,阿淑到死都未说出口。 白妖精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阿兰!阿兰!!” 她朱红的手指指着阿兰:“小贱人!” “有这么一个故事。”阿兰提起刀,眼睛眨也未眨,砍掉了她指向自己的手指,“翠姑讲给我听的。” “阎王殿的恶鬼喜食凡间的女人,他们有时会自己到地面上去,抢来女人拖入阎王殿吸食,但恶鬼惧怕阳光,无法在阳光下将无辜女人拖入阎王殿,于是凡间就多了一些人面鬼心之人,帮恶鬼骗来女人,将她卖给阎王殿的恶鬼。进了阎王殿的女人,有些死了,有些半生不死,还有一些,则化为披着人皮的恶鬼,与恶鬼一起吃人。” 白妖精疼得满地打滚,然而不管她扭动到哪里,都会有人将她送回来。 “翠姑说,我差点就被恶鬼拖入阎王殿,万幸,阎王殿中有女人,人心未死,把我扔了出去。”阿兰说,“我问翠姑,那个把我扔出去救我一命的女人呢?” “翠姑说,一个白面恶鬼斩断她的四肢,把她扔给恶鬼,被那群恶鬼分而食之了。” 阿兰说道:“芙姑,你就是那个白面恶鬼。阎王殿倒塌时,倒塌的只有门匾,至于那些恶鬼,他们都还活着,披上人皮逃到人间来了,你就是其中之一。” 阿兰的故事说完,她的刀也举了起来。 阿兰停了一停,忽然转过头,问身边的士兵们:“一个真正的人,碰到恶鬼要怎么做?” 士兵们咬牙,恨声道:“杀!” 杀干净! “听到了吧。”阿兰对白妖精笑了笑,阿勒钦一脚踩住想要跑的白妖精,阿兰说道,“芙姑,去死吧。” “我……我告诉你有多少个销魂窝!”芙姑惊慌失措道,“有十八个!十八个!三城总共十八个!!” “多谢了!”阿兰手起刀落,一道血溅在身上,她面无表情地擦了脸上的血,说道,“走,收拾恶鬼。” 阿勒钦拖着半死不活的程浩跟着她走出了大帐,士兵们默然无声,跟在阿兰身后。 阿兰走向至高之地,刘曜递来火把,她接过来,说道:“山匪程浩,罪大恶极,按律当斩首示众!” 话音落下,三刀队的人拖过几个为首的山匪,齐齐砍落脑袋。 黑暗中跳动的炬火,映亮了阿兰的脸庞,她扬声道:“泽阳城的渣滓们听清楚了!今日,我给你们一个做人的机会,仅此一次,不要的,就像个男人一样昂首挺胸过来受死,怕死的就给我闭嘴!” 下方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也无人出来拍着胸脯说,老子就要当渣滓,你砍死我来。 做恶鬼的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无人有异议。 救出寨中姑娘后,阿兰手中火把扔向山寨,闵山顶上,燃起了冲天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八月初一,阿兰带三刀队弓箭手入泽阳,斩山匪程浩,泽阳告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为什么晚了…… 因为双更合一了…… 第39章 扬名立万不要了 打仗并不难, 难的是打完仗之后要处理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 销魂窝里救出的姑娘情况各异, 有的需要就地养伤, 有的需要给个痛快,有的哭爹喊娘要回家,但更多的则是无处可去。 有与阿兰一样无家可归的无处可去,也有不愿回家去的。 她们都不愿留在这里。 “求小将军给我们新生。”一位女子说道。 阿兰明白她们的感受, 也理解她们的诉求, 她想答应她们的请求, 然而这样一来, 她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她原本打算,让这些姑娘留在泽阳, 等秦景的军队驻扎进泽阳, 朝中派的官员也到位后, 将这些姑娘妥善安置,好事生产。 可她们明显不愿意留在这座曾处处游荡恶鬼, 带给她们伤害的泽阳城。 阿兰需要人手,需要银子,需要大量的人手, 大量的银子,然而目前最需要的,是给这些无处可去的姑娘们寻一个归宿。 怎么办? 焦急中, 阿兰生出一想法,不过能不能,还需与步莲华商讨, 于是她安慰这些姑娘:“你们别着急,容我想想……既然不想留在这里,那就先随我出泽阳,待我救出所有人,会给你们安排去处。” 刘曜说道:“指挥使,清点完了。” 他们刚刚清点了泽阳城的银两财物,低声报给阿兰一个数目,阿兰抬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楼四军的规矩,不过我在楼玉的楼二军中见过分例赏,今日你们跟着我,要做的也辛苦,我应该翻倍赏,一人三十两,另外,若遇好铁好刀,你们自取,如何?” 刘曜狠狠一抱拳:“遵令,谢指挥使。” 阿兰回头,对面前的姑娘们说:“有钱了,足够,我会给你们分些银两。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到彭城。” 熟悉的风声穿过高高的城墙,幽幽传进耳朵。 这附近懂暗门讯的贺族人只有步莲华一个,听清楚内容后,阿兰愣住,脸色煞白,大呼:“阿勒钦!快!去彭城!!” 那段暗门哨的内容是:“彭城有匪,援兵未至,我们被发现了。” 阿兰让刘曜拨兵打探秦景的援军到了哪里,自己捡了把刀,跨上马,跟着阿勒钦的三刀队回打彭城。 姑娘们抬着头看着马背上的她,阿兰微愣片刻,向下望去,点了个沉静稳重的,说道:“总共一百二十七个……穆鱼儿,你先来照顾她们,等我回来。” “小将军……你不能……”穆鱼儿有些焦急,阿兰是军中唯一的女人,现在她要离开,把她们丢给这些男人。 “不怕。”阿兰说,她转过头对刘曜说,“你和何照照顾这些姑娘,找个地方让她们先休息,泽阳先拜托你了。” “指挥使放心。” 阿兰深吸一口,对阿勒钦点头:“好,我们走。从西面入城,有人告诉我,哪里彭城守卫最弱。”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万分焦急,手摸上腰间的银鞭后,急的快要哭出来。 他的鞭子在她身上,而且他身边只有一个苏北湘。 被发现了是什么意思?彭城的山匪认出了他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兰一概不知,心急如焚。 三刀队冲出了泽阳,直奔彭城。 而在彭城,苏北湘抽出剑,指着包围圈,他冷声道:“我姓苏,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敢不敢杀我给你们那什么弟兄报仇,全都滚!” “哦?原来是苏公子。”瞎了一只眼的三当家客客气气拱手道,“这就好说了,能如此大方用金珠杀我弟兄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过客。” 他目光挪向苏北湘身后,看到闭着眼睛的步莲华,说道:“八月初十,云州稷山封山大典,想来,这位眼睛不便,银鞭断我弟兄头颈的,是莲华公子吧?” “六条人命,这桩人命买卖,可要好好谈谈了。”三当家转着手中的刀柄,“两位公子命贵,我也不敢叫公子们赔我弟兄的六条贱命,但我那六个弟兄不能白死。” 苏北湘迅速接道:“好说,等我们出了彭城,自会有人给你送上赔金。” “嗳,苏公子也应晓得,当日账当日毕,时日久了,恐生变故。”三当家慢悠悠道,“二十年前,曾有人赠万金与我,让我到凉州请莲华公子,莲华公子这一双眼,万金难求,想了各种法子,也请不动公子。未料今日有缘,公子自己送上门来了,既如此,不知可否请莲华公子睁开眼,看上一看?” 步莲华本就勉力支撑着,现下头痛难耐,眼睛也灼烧起来,摇摇欲坠,苏北湘见状立刻扶住他,看了眼天色,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怎么还不来!”他低声骂了一句。 三当家再次说道:“不知莲华公子意下如何?” 苏北湘忍无可忍骂了句娘:“你何来的自信,那六条贱命抵得了万金?!” “苏公子这账,算得不行啊!”三当家哈哈笑道,一挥手,身后众兵上前拿人,他说,“这万金买卖,买的是两位公子的命,你若再添几个命债,那可不是莲华公子看一看就能抵的。” 苏北湘的回应也很直接,剑光飞血中,暴骂:“去你妈的。” 然而他剑法再好,也杀不尽一涌而来的山匪,根本无暇顾及,苏北湘分神片刻看了步莲华一眼,发现他半昏过去后,破口大骂:“步奕你能不能行啊!抽他们啊!” “魂淡!”苏北湘忽然发现,步莲华身上没有银鞭,他想起来的路上,阿兰说想学鞭子,为了方便,那根鞭子就一直缠在她身上。 苏北湘头痛不已:“作死!” 她怎么还不来?泽阳的事情不顺利吗? 娘的,那秦景呢?那老头是上年纪行动迟缓了吗?说好的增员洪州,人呢?! 三当家朝那边走去,苏北湘暴起,剑光闪得更快:“滚走!离他远点!” “苏公子,这债要重新算了。”三当家的悠哉走去,拽起步莲华,见他无意识,呵呵一笑,“小少主,装死可不行啊。” 他抬手,几个贼兵抱来一桶水,兜头浇下。 三当家厉声道:“睁眼!” “天眼只要看了,就不会说假话,否则就是生有天眼者的罪孽,需折寿抵罪,小少主,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命啊,不要装死。” 步莲华紧闭着眼,不言不语。 “你若不看,当心我剜了你的眼!” 苏北湘一剑抵开包围圈,提剑破风,直指三当家。 “惹了贺族,小心族长推平彭城。” “哈哈哈哈,贺族是没机会知道了。”三当家大笑道,“今日,谁也别想离开彭城!杀了他!” 下了杀令后,这些刀口舔血之徒纷纷扬刀砍来,苏北湘抵挡不了,身上处处挂彩。 三当家掐住步莲华脖子,厉声喝道:“睁眼!” 步莲华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些,他的手指慢慢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眉头微微一皱,好似想起了鞭子不在身上,转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 千算万算,忘记了当时在彭城杀店主和逃兵时,被人看到了。 那家店里,又怎么可能没有彭城山匪呢? 这种错误……实在是…… “有人闯城!啊!” “三当家不好……啊!!” 惨叫声越来越多。 马蹄声阵阵,越来越近,整个地面都摇晃起来。 三当家扭头,震惊道:“什么情况?!” 温热的血洒在身上,刚刚还厉声逼迫他睁眼的人,现在悄无声息。 “阿勒钦,刀!”清越有力的声音,压着怒火,如火海中的一道甘泉。 阿兰看到步莲华的情况,破口大骂:“苏北湘我X你大爷的!!” 这道甘泉惹急了,风格大变。 步莲华筋疲力尽地睁开眼,视线模糊,看到红衣黑斗篷从白马上跳下,快步走来,越来越近。 她张着手,又停了片刻,踢开砸来的一个尸体,暴躁地走来。 “闭眼!” 她恶狠狠地说。 “对不起,我的错,我没考虑到彭城这边……” 步莲华睁着眼睛,看着她眉间喷薄而出的紫气,在这团紫气中,他看到了她的身影,玄衣金带,如同刚刚那般,展开双手,睥睨天下。 “闭眼!”阿兰说完,手遮住了他的眼,“你那根白布呢,哪去了?” 她急的要死,翻找着他的衣服,步莲华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又听她她骂道:“我去你大爷的苏北湘你他娘的脑袋进水了还是被屎糊了……” 苏北湘暴怒:“你住口!你打个泽阳打这么久还顾前不顾尾,之前说什么彭城最安全……我就不应该信你,我脑子是进水了,被你给糊了,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 “你不会跑啊!!”阿兰说,“门就在那边,你带他跑啊!你不是自诩剑法奇高吗?!你丢不丢人?” “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苏北湘说,“他说昏就昏,说倒就倒,那么大一个人,我得扛着他,我再高的剑法,我能一个打一百个?!我能跑多快?!” “住口!你还有理!” 争吵没有继续下去,步莲华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眼睛的疼痛感似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阿兰从他怀里翻出了白绫,手移开后,步莲华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阿兰愣了一下,小声说道:“闭眼。” 有些不对劲。 连苏北湘也沉默了,步莲华看着他们,而他们也盯着他的眼睛看,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几变。 “怎么……了……” 步莲华问她。 “快闭眼吧。”白绫蒙上了眼睛,阿兰抱着他,额头轻轻触了触,“没事。” 她对苏北湘说:“八月初十对吗?之前没问过你们为什么赶去稷山,是跟他有关对不对?走,去稷山,现在去。” 步莲华的那双眼睛,原本是幽深如墨的颜色,然而刚刚看,他眼中的墨色像褪了干净,一片灰蒙蒙的浅色。 变化之大,连苏北湘都懵了。 “稷山?”苏北湘愣了愣,拧眉问她,“你把洪州搅和了,不是要去打瓜城吗?现在留下烂摊子,就要跑稷山去?” 城外又是阵阵马蹄声,由北而来,越来越近。 城门处,高高飘扬起楼四军的旗帜。 阿兰脸上,喜悦一闪而过:“秦景到了!” 她说:“瓜城一战,就交给秦景,由他整顿泽阳军,发兵瓜城。” 她扶起步莲华,朝马车走去:“我们去稷山。” 步莲华的意识似乎时醒时不醒,他断断续续道:“把事情……做完。” 苏北湘收了剑,擦去脸上的血,撕下衣服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说道:“瓜城那么好的扬名立万机会,你做到一半,要把功劳拱手让出?你不要了?” “闭嘴!”阿兰愤怒道,她怎会不知瓜城是她的机会,步莲华好像低声说了句什么,阿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少废话,上车!” 她恶狠狠转头,对苏北湘说:“磨蹭什么,快些!” 阿兰委屈又愤怒的安慰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扔了这个又有什么可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她去打瓜城,就能提前见到老爹。 but,阿兰决定赶去稷山。 毕竟……扬名立万的机会有的是,然而叫步莲华的男人只有一个。 感谢大佬们,一诺,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照世明灯,追熊少年,无敌蒸蛋糕,这就……给莲华当医药费了。 第40章 苏北湘的话 上了车, 阿兰催促苏北湘快些走:“莲华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阿兰戳到了他的伤口, 苏北湘没好气道, “你真不管洪州了?你那些姑娘们救完了吗?瓜城的队伍整编了吗?你什么不交代就走?搅和完了烂摊子丢给别人?你甩给谁都不如自己来!” “……”阿兰罕见的没反驳,她看了眼半昏半醒的步莲华,听到外头有人叫她名字,只好骂了一句娘的, 取下步莲华固定白绫的九瓣莲银扣, 让苏北湘停下, 跳下马车。 是阿勒钦, 羲族的战士们围着马车,来回兜圈。 阿兰说道:“阿勒钦, 我要到云州去, 有急事。” “指挥使, 需要我们做什么。” “销魂窝总共十八处,泽阳八处, 其他二城共十处,我需要你和那沁雅拉他们像我之前那样,把那些女人都救出来, 医治安抚,无处可去的都聚在一起,清点人数, 将她们送到云州都岚城。” 阿兰把九瓣莲给了阿勒钦:“到了都岚城,请把这个给族长,就说这些姑娘是步莲华从洪州带回来的, 拜托她收留。” 阿勒钦问她:“你去哪里?” 阿兰远远看见楼四军的副将常广策马而来,她回答阿勒钦道:“稷山,阿勒钦,把她们送到都岚后,在都岚等我。” 步莲华说过,稷山封山典之后,会带她到都岚去,见他的母亲。 阿兰看着阿勒钦,低声问道:“阿勒钦,羲族的勇士,你们要跟着我吗?” 阿勒钦鹰眼一亮,使劲点了头:“你能叫出我们所有人的名字,正如神谕一般,像极了太阳,阿勒钦的队伍,以后只跟着你!” “好。”阿兰短暂笑了笑,沉声道,“那些姑娘交给你了阿勒钦,要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们,请在都岚等我。” “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阿勒钦收下九瓣银莲,驱马带着羲族的战士们离开,羲族的战士横起弯月刀,刀背拍在额上,与阿兰道别。 阿兰亦举起手,回礼道:“都岚见!” 楼四军的副将赶到,下马汇报情况,彭城的山匪已悉数拿获,说完后,又见旁边的马车,愣了一愣问道:“指挥使要去哪?” “去救命。”阿兰说道,“秦将军没来的话……泽阳整军一事,只好拜托常将军代为照看了。” “这怎么可以?”常广懵道,“指挥使还未说几时出发,何时攻城,而且,我接到的令牌也只是驻守洪州三城,等待朝中新官到任。” “弓箭营有个叫何照的。”阿兰摘下指挥使的腰牌,交给常广,说道,“我看他雷厉风行,也熟知如何与泽阳这些贼军打交道,所以整军就交给他,常将军从中指点一二就好。另外,弓箭营还有一位副手,名叫李童,是洪州人,他熟悉瓜城地形,可助刘曜攻城。此外,泽阳军中有一个叫陈蛋的人……” 阿兰顿了一顿,说道:“可让他做攻城前锋军,前锋军的人由他来挑,其实不必常将军做什么,只要把奖赏说了,把泽阳的金银钱两拿出来晃一下,他们自会前去攻瓜城。只是军纪军规方面……” 这些就是攻城之后的事了。 阿兰说道:“常将军不必担心,瓜城之后应如何应对,要看瓜城的战况究竟如何了,此事之后再说。将军去吧。” 阿兰说完,跳上马车,让默然无声的苏北湘快些走。 出了城门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北湘问道:“你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人名的?” 阿兰疑惑道:“记人名很难吗?” 苏北湘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古怪,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倒好,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做了,这么好的机会,说让就让。” “打天下和坐天下的不是同一个人。”阿兰忽然说道,“这是莲华教我的,我又不是将军,也不是将军命,战功让就让吧。其实,本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把正确的人放在正确的位置就好。” 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好好讲话,苏北湘受宠若惊,但听了她的话后再次沉默,而后,在马车吱呀声中,他也好好说道:“话虽这么说的,但对于现在的你而言,需要的就是亲自立功。步莲华讲给你的是王道,可你现在不是王,只是个无名小卒,所以你并不应该放弃这次立功成名的机会。步莲华多年来像今天这样,我们见得多了,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紧张。说来说去,你这次本可亲自带着泽阳军到瓜城扬名立万……莲华误事,可惜了。” “要你多嘴!”他语气再平静,也不妨碍最后一句话说的不太好听,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步莲华误事吗?这可把阿兰给惹毛了。 “你话倒是说的轻松,不是疼在你身上,你自然不会为他着急。你又不是瞎了眼,没看到他的眼睛吗?” 苏北湘原意并非如此,只是他和月霜他们差不多,十几年来,见过多少次步莲华疼痛发作时的凄惨模样,今日这种程度又算什么? 习惯了也就当作平常了。 不过步莲华今日眼睛忽然变作浅灰色,倒是有些奇怪。然苏北湘转念一想,贺族男子二十二岁成人,之前首巫说过,生有天眼,养到成人可不容易,成年了,天谴自然会翻倍来。 步莲华今年二十二,正是贺族成人的年纪。 如此想来,步莲华今日眼瞳异变,可能与他年纪有关。 阿兰仍在气头上,说道:“你哪来的资格说他不是?!” 苏北湘一噎,气道:“是,是我犯贱,我吃饱了撑的要为你可惜!” “你可不就是犯贱!”阿兰毫不客气,“我告诉你苏北湘,步莲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今天都是他的功劳,你惹急了我无妨,但你敢再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责怪他误事,我立马砍死你!” 苏北湘黑着脸,马鞭狠甩,马车更颠簸了。 阿兰讽刺道:“苏公子连一个病人都护不住,手上拿着个金剑当摆设,不堪大任也就算了,连好好赶车都不会吗?!” 苏北湘大喊:“你给我住嘴!” 气是气,但车速倒是降了下来。 阿兰这下对月霜的话更加赞同。 苏北湘这人很好相处……才怪!马车又颠簸了起来,阿兰和苏北湘俱是一肚子火。 这时,步莲华好像轻声说了句什么,阿兰立刻结束吵嘴,把耳朵贴上去,问他:“你说什么?” “阿兰……”他轻轻唤道。 “嗯,我听着呢,你要说什么?你现在还好吗?”阿兰着急道,“有没有哪里疼?眼睛还好吗?” 步莲华这会儿似乎缓过神来了,微微摇了摇头,动了动浅色的唇,说道:“其实我……” 他费力说完,阿兰只听清了半截。 她几乎贴在他身上,耳朵贴着他的脸,他的唇若即若离擦着她的脸颊。 “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步莲华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其实我……英勇神武……” 阿兰:“……” 他是疼糊涂了吗?开始说胡话了。 “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阿兰眨眼:“什么?” “不……太好……意思。” 语气殷切,尽管蒙着眼,阿兰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忐忑和期盼。 马车非常应景的颠簸了一下,阿兰整个人颠蹦了一下,懵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 “知道啦。”阿兰说道,“我的错,给你道歉。如果鞭子在你身上的话,今天就能看到你英勇神武的一面了,我信的。” 苏北湘诡异地看了阿兰一眼,小声道:“有病……” 步莲华说完这些,可能放下了心,不一会儿就昏沉沉睡了过去,留下阿兰盯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颚线条,和那无血色的唇,两眼发直。 苍白的脸衬的他黑发尤其黑,阿兰的目光不管停在哪里,心中都有一股火焰,烧着挠着。 阿兰忍不住,悄悄摸上他的唇角,指腹流连着,心砰砰直跳。 她醒神片刻,连忙转头看了眼在外面赶车的苏北湘,见他没看过来,这才飞快地低下头,轻啄了一下步莲华的唇,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心里一下子被装满了,那股火和痒意立刻熄灭了,然而转瞬,回忆起那片温软后,火苗腾起的更高。 阿兰深吸口气,忽然又想起他的眼睛,笑容立刻消退了,刚刚窃香后还神采飞扬的眼眸,一下子失去了光彩,愁云密布。 阿兰扒着车门,戳了戳苏北湘。 苏北湘后背挂彩太多,这一戳,可把他疼得够呛,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我听月霜说……莲华他活不久……什么意思?” “不知道!” “你们肯定都知道的!”阿兰说,“我从未真的了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北湘,就你知道的,能跟我说吗?” 苏北湘趔着身子躲她的手,不耐烦道:“这不急着赶着见首巫吗?你见了首巫就知道了,何必让我给你讲。” “他眼睛变成那样子……会死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苏北湘顿了一会儿,闷声说道,“应该和他要成人有关。” “怎么?” “贺族男子二十二岁成人,很早之前首巫就说过,他活不了多久,他的折命煞好像是跟年纪有关,长一岁厉一分,成人后若无足够的东西镇住折命煞,迟早也要还命于天。” 阿兰心凉了半截。 苏北湘斜了她一眼,又说:“有句话早就想跟你说了。” “你说。”阿兰似是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应答的语气很是不善。 “从一开始,他带你回来,我就说过你不要去讨他的宠。”苏北湘说,“别嫌我话说得难听,我跟他打小一起长大,这些话我能说的出口。他命不长久,你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划算。” “苏北湘你这张嘴真应该缝上!” “我看明白了。”苏北湘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他想让你成为贺族的棋。你可以等着看,封山典之后,他会带你回都岚,然后让他母亲举行归亲礼,让你成为贺族人,说不定还要与你定情,这之后,即便他死了,你也是贺族人。” 阿兰抬脚,想着要怎么把苏北湘踹下马车,苏北湘根本不在意,说道:“你别急着生气,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许久之后,阿兰甩出三个字:“要你管!” 然而心里却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兰:我不管,反正我要让他是真的喜欢我,我还要他长命百岁! 嗯,知道了闺女,你放心好了 谢谢股东大佬们,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照世明灯,王谢,咸鱼不粘锅,无敌蒸蛋糕,轻然,追熊少年,车票钱已经提前收下,车已准备好,估计一周内开飙,这次是名副其实跑车,不是手动档,不是三轮,不是自行车,也不是猫车,喵。 第41章 又添一个 苏北湘来到洪州边城, 蹦下车后摸了口袋, 脸色一变, 当下拉着马车往城郊破庙走。 阿兰拦住他:“你去哪?” 苏北湘脸色不善,拧着眉头纠结了好半晌,才快速又低声说道:“我钱袋掉了。” “……被偷了?” 苏北湘不乐:“谁能偷我?!” “哦。那就是你给弄丢了?” 苏北湘理由非常正当:“是在彭城杀山匪的时候掉的,应该是带子断了。” 阿兰默想:“你还有脸提彭城……” 苏北湘脸色又沉了一分, 说道:“所以, 没钱住客栈。” “你金子呢?” “你傻吗?”苏北湘道, “这个穷乡僻壤, 连我家的商行钱馆都没有,贺族也未来接人, 前后不靠, 你敢拿金子住店?” 说得很有道理, 阿兰本想解释她只是问问他金子丢了没有,但想到现在住店是关键, 也就不再多这句嘴。 其实她很想说一句:知道金子不能花,你天天带着它是做什么用的?显摆家里有钱吗? 苏北湘翻了个白眼,要去住庙。 阿兰连忙拉住他问道:“你想让一个病人住破庙?” 苏北湘没好气道:“那能怎么办?不然就街头!” 破庙, 还是露天席地,你选一个吧。 在他的注视下,阿兰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 苏北湘醒过神来连忙撇开眼,问她:“你干什么?” 阿兰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我有碎银,银票, 铜板。” 她打开袋子让苏北湘看。 里面还有盒胭脂。 苏北湘捏出胭脂盒,鄙视道:“出门打仗,身上还带胭脂水粉……” “有问题吗?”胭脂是阿兰之前在墨城买的那个,本来想涂胎记,后来被楼玉劝了回去,这盒胭脂就一直收在身上,她没有浪费的习惯,用不上也不会扔掉,因而就一直带着。 但这些,她不想跟苏北湘解释,只倒出一些碎银铜板给苏北湘,取回胭脂,把荷包塞了回去,“小七的脑袋上还一堆花花绿绿的宝石花呢。” 苏北湘也不想跟她纠结这个问题,只道:“你不知道别乱说,那些都是他娘他姐姐们的遗物,你以为他是戴着臭美吗?跟你又不一样。” 阿兰愣了好久,这下是真的闭嘴了。 她以为楼玉就是那种风流少年郎,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戴他身上也不别扭,他本身又是那种喜气洋洋的性子,所以她真的以为楼玉天天戴着那些东西是为了好看…… 原来是这样。 阿兰岔开了话题:“你看看,钱够住店吗?” “够了。”苏北湘看也未看,手指蜷起飞快地数了掌心的钱,放进口袋,赶车回去,问她,“你哪来的钱?” “莲华给的。” 那些碎银,很早的时候步莲华就说过要给,阿兰本来没指望他记住,以前尚书家的姐姐跟她说过,那些公子们对女人说的话,有时候就是哄人玩的。刚开始没摸清他脾气时,阿兰也觉得步莲华是在哄她玩。 结果步莲华真的给了。 原先是每天都给,后来是她自己说,每天都有,钱多了没地方存放,让他不用如此守诺。 没想到隔天,步莲华就拿着一个小荷包来了:“是我疏忽了。给你换成银票,苏家钱馆的两张,贺通钱庄的三张,还有些钱币碎银,想买什么就买,没钱了或者丢了一定要告诉我。另外,要是哪天跟我走散了,你就去找贺通或者苏商的钱铺,报我或者北湘的名字都行,千万要记得。” 苏北湘一路无话,背上昏睡的步莲华找了家干净敞亮的客栈,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要了间大房,打算住一起。 但床只有张大的,苏北湘自然不会跟病人和阿兰抢床,他把步莲华扔在床上后,自觉地挪好椅子,躺了上去,腿放在桌子上。 屋内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不久,苏北湘见阿兰收拾床铺,忙着打水洗脸,没注意他,他这才从袖筒里掏出一截小药膏,给身上的伤口涂药。 苏北湘从小就被爹娘训斥,说他打起来,背后空门大开,典型的顾前不顾后,因而添了伤,基本都是在身后。 苏北湘背过手,能够到的伤,费力涂了,够不到的,他也懒得管,刚回过头要把药膏收进去,就见阿兰盯着他看。 “怎么?”苏北湘问道,“缺什么东西?” “不缺。”阿兰低头给步莲华掖了掖被角,又抬起头问道,“……要不我帮你?” 苏北湘回敬她三个字:“要你管。” 一般情况下,苏北湘态度恶劣,吐出这三个字后,阿兰一定会如他所愿,不搭理他的。 不过这次,阿兰皱眉道:“你背上有道伤,挺长的,肯定够呛。所以我好好地再问你一次,你想清楚了回答我,要不要我帮你涂?” 苏北湘犹豫了许久,最终像要英勇就义般,咬牙切齿地递上药膏,说道:“好,那你来。” 阿兰把药膏拿在手里,抬起眼皮说道:“我是帮你,不是你支使我。” 苏北湘闭上眼睛,酝酿了好久,最终豁了出去,说道:“帮我,谢谢。” 尽管表情还是不情不愿,但起码说谢谢了。 阿兰哼笑一声,让他转过去。 苏北湘有些无措,可能是把后背给人,让他感到不安。 但他没不安多久,因为涂药的人动作可不温柔,苏北湘打着颤说道:“你就不能轻点吗?!” “抱歉抱歉。” 阿兰手上动作放轻了些,然而苏北湘完全不配合,药还没涂上,就碰了一下,他就跟吃了炸药一样,噼里啪啦乱蹦。 阿兰对他可没什么耐心,他趔着身子动来动去,她也没办法按住他不让他乱动,几次抓空后,阿兰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到他背上,怒道:“给我忍着!” 剧痛袭来,苏北湘差点叫出声,然而这之后,他果真不动了。 月霜说得实在是太对了!阿兰啧啧称奇,这苏公子就是个贱骨头啊,非得人骂着打着才舒服,你态度好了,他还浑身不自在。 涂好了药,苏北湘又自觉躺回了椅子上去。 阿兰问他:“你行吗?不然你过来睡。” 她身上没伤没病,跟他换换,她睡椅子也行。 苏北湘没好声道:“你睡你的,别管我!” 他说完,搭上衣服,朝椅子上一坐,碰到了伤,龇牙咧嘴地闭上了眼。 苏北湘挂彩颇多,睡得也不安稳。 越往云州,地势越高,八月的天气,乡野小店夜里头不暖和。 阿兰睡意朦胧中,被苏北湘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她叹了口气,点上灯,下床来拍醒了他:“过去睡。” “你睡你的就是……” 阿兰差点把手里的灯拍在他那张不情愿的脸上:“滚去睡!” 他松动了些,但仍嘟囔着:“怎么能让女人睡椅子。” “那得问问你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一身伤了!”阿兰拍着他后脑勺,“伤了病了就不要逞能,我提醒一下,现在你吃的住的都是我的,我说了算,快去!明天你要是也病倒了,我怎么办?照顾两个病人吗?” 苏北湘没有刚刚那般坚定了,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快去,床上有被子。”阿兰说,“夜里凉,你又伤了,冻病了就真成麻烦了。” 苏北湘按着肩上的伤口,挪到了床上,挨着床边躺了下去。 阿兰指了指被子,苏北湘犹豫了一下,拉过被子盖上,闭上了眼。 阿兰看了眼椅子,想了想,也回到了床上,坐在步莲华那一侧,披上大氅,就这么坐看着身边的人。 她伸出手,隔着白绫轻轻摸着步莲华的眼睛,微微笑了笑,指尖顺入他的发,五指如梳,又将他散开的黑发理好。 回过神,忽然看见那头的苏北湘睁着眼睛看她,目光很是复杂。 阿兰挑起眉,哼声一笑,问他:“看我做什么?” “为什么?” 阿兰不明白:“什么为什么?” “你喜欢步莲华?” 阿兰顿了一顿,坦然道:“没错,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阿兰说,“从小到大,我可从没见过好男人,基本都是些恶鬼渣滓。像莲华这么好的人,我从未见过。” 苏北湘的语气很是不解:“因为人好,所以喜欢?那为什么不是楼玉?” 阿兰这下有些好奇了:“等等,你没喜欢过谁吗?” 苏北湘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说:“我不理解。不仅是你对他,还有他对你,楼玉对月霜的,月霜对我大哥,甚至我爹对我娘……” 这下轮到阿兰惊奇了:“你从未喜欢过人?” 苏北湘摇头,他又问:“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步莲华对你好,你才喜欢?” 阿兰呆愣了好久,才回道:“当然不是。他对于我而言,就像上天给的惊喜,就像从天而降,是特别的……他什么都好,怎么看怎么好,哪里都好,不仅仅是对我好。你……你应该不懂,我天天和他躺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怎么会不动心,怎么会不喜欢?” 阿兰说完,惊讶道:“你竟然不懂……” 也怪不得,苏北湘会这么烦人。 “你没有,看到谁,心跳得很快的时候?”阿兰真的不理解,“你心里就没有想过哪个姑娘?” “……那不一样。”苏北湘忽然沉了脸色,“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许问男人这种问题。” “我呸。”阿兰嘴角一挑,说道,“你连个喜欢都不知道,还敢不允许别人说你?” “我只是不理解!”苏北湘有点暴躁,“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见过的喜欢可比你多多了,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 阿兰不再搭理他。 哪知过了一会儿,苏北湘忽然开口说道:“你其实……人也挺好的。我之前低看了你,我道歉。” 这无异于铁树开花太阳西升,阿兰震惊不已,目瞪口呆。 苏北湘说完,忽然又烦躁的啧了一声,似是气自己,皱起了眉,呆了一会儿,他卷着被子蒙头睡了。 阿兰气得要死:“混蛋!你有被子,不许卷他的!” 苏北湘把步莲华身上的被子也卷走了。 阿兰力气大,一把拽住被角,把被子拽了回来。 苏北湘似是睁不开眼,阿兰愣了一下,手背飞快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骂了一声:“大爷的,又病一个!” 怪不得会突然态度大变,还跟她道歉,敢情是烧糊涂了! “啊!!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照世明灯,未央遗云,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枳生淮北。 第42章 喜欢 苏北湘睡得昏昏沉沉, 脑袋上就像罩了个缸,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阿兰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的,过了不久,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只粗粝的手摸上了他的胳膊。 他立刻爬了起来,瞪起眼睛。 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摸着胡子, 坐在床边, 一只手搭着脉, 一只手摸了他脑袋:“莫慌, 莫慌。” 阿兰在旁边拿着他搭在椅子上的外衫抖钱。 昨天放进去的铜板,现在叮叮咣咣都掉了出来, 阿兰弯着腰把它们找出来, 有一枚滚到桌子底下, 阿兰像只灵巧的猫,嗖的一下缩进去, 嗖的一下捏住铜板又钻出来,站在旁边问老头:“不要紧吧。” 老头很和蔼,连连点头:“没大碍, 没大碍。” 苏北湘头重脚轻,懵了好久,说道:“天亮了?” “没错, 没错,亮了,亮了。”老头笑眯眯的。 苏北湘烧糊涂了, 还没反应过来,要把手收回来:“你谁?” “郎中,郎中。”老头说话好像总会重复一遍,他紧紧抓住他的手,“公子莫怕,莫怕。我探探脉,探探脉。” 过了一会儿,老头慢慢收回手,又凑近仔细看了苏北湘身上的伤,对阿兰说道:“休息休息,养养身子,养养身子,这伤哪来的?” 苏北湘瞪大了眼盯着老头,似乎要分辨他是好是坏。他发了烧,显得眼尤其的大,双眼皮都烧出了三层,此刻张着眼睛,更圆。 “我们刚从彭城来,彭城正在打仗呢,好惨,他偏要路见不平但身手不够,就挂了彩,唉。” 阿兰神情自然,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回答的滴水不漏。 苏北湘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她。 哼! “到处都在打仗,百姓期盼的安稳日子,不知何时能来。”那郎中摇头,写了个方子给阿兰,阿兰看了半天,没看懂几个字,郎中见了说道,“莫急,莫急,药房的伙计懂,他懂。” 阿兰看了眼又瘫了回去的苏北湘,问:“他没事吗?” “没有,没有。”郎中说,“退了烧,吃点好的补补,补补。” 郎中收拾东西要走,阿兰拦住他,又道:“还有一个,你……也给看看?” 她白生生的手抬起,指着床里边的那团被子。 “还有?”那郎中眼神不好使,阿兰指了,他才见这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好的,好的。这位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你给看看。”阿兰说完,从被子里捞出步莲华的手,交给郎中,自己在旁边紧张兮兮的盯着,忐忑不安。 老郎中摸着胡子,这脉探的时间久,可就是不说话。 “怎么样,怎么样?”阿兰也被那老郎中带的,一句话要问上两遍,老郎中摇头又点头,却还是不说话,那边,苏北湘忽然嘻嘻嘶嘶笑了出来,阿兰瞪他,“嘘——安静点,笑什么!” 苏北湘估计真的是烧糊涂了,裹着被子,只露出两只三层眼皮的顶大眼睛,闷闷笑着,瓮声瓮气地说:“你看他,你看他像不像有喜脉了。” 他指的是步莲华。 阿兰好想踢他的屁股,苦于郎中在,不敢如此动作,只得轻声呵斥他让他闭嘴。 苏北湘玩了起来:“先生,我夫人怎么样了?” 他学的惟妙惟肖,又自己变了嗓音回答道:“无碍,无碍,这是喜脉,喜脉,恭喜了,恭喜。” 阿兰把被子扯下来,盖住了他的脸,苏北湘这才安静。阿兰低声问老郎中:“先生……” 我夫人怎么样了? 啊呸。 阿兰摇了摇脑袋,说:“有没有什么药,养神用的,一碗喝下去就睡,或者哑药也行。” 她要灌给苏北湘! 老郎中乐呵呵摇头,终于收回了手,慢慢歪过头,仔细看了步莲华。 阿兰连忙问道:“怎么样?” 她过去,把被角也往上拉了一截,像要盖住脸。 老郎中终于收回目光:“像是久病之人,不过……脉象奇怪,我才疏学浅,瞧不出端倪。” “算了。”阿兰说道,“瞧不出来也罢,反正看样子,他们都瞧不出来怎么医治。” “恕我多言。”老郎中问,“你们是要去稷山求医贺族首巫吗?” 阿兰眉头微动,笑着点头:“对。”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打南边来的。”老郎中说,“不过这位公子的口音,倒像是朔州人。” 苏北湘掀起被角,露出一只眼睛,幽幽说道:“我就是朔州人,她就是南都人,不行吗?” 阿兰连忙把这个病起来撒欢的人再次塞进被子里,说道:“没错,我带家人到稷山求医,跟这位……在洪州遇上的。” 老郎中笑呵呵道:“莫慌,莫慌,我也就是问问。如今这世道,我不该多这句嘴……只是好奇,好奇。” 他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夫人……” 阿兰默认了。 苏北湘在被子里幽幽发出一声:嘁。 老郎中接道:“我还略懂相面。” “……失敬失敬。”阿兰只能这般回应。 “夫人眉相骨相都颇佳,天庭略逊一些,此乃少时孤苦,至亲别离之相,然成年后,冲天之势不可阻挡。我看夫人现在器宇轩昂,姿容光艳,隐隐有抬头之势,想来苦日子已经到头了,还是先恭喜夫人啊!” 老郎中又指着苏北湘那团被子,说道:“那位公子长得富贵,一生平顺,倒是眉眼太厉,煞姻缘,难有姻亲。不过,倒是长寿安康……儿孙满堂。” 这就有些奇怪了。 苏北湘闷声道:“不准……不准……” 阿兰见郎中手指的方向移到步莲华那里,立刻紧张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郎中看,好像只要郎中敢说出短命两个字,她就要嘶吼着咬断他的脖子。 “这位。”郎中笑眯眯道,“看不到眼睛,我也就不乱言了。不过,都是富贵之人,今我一进屋,便觉贵气满堂。想想我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今日有幸给你们相个面,也不虚此行了。” 阿兰松了口气。 她感激这位老郎中,没摇头叹息说步莲华命短。 这就好,这就好。 阿兰随着老郎中到药堂里抓了药,郎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着胡子对身边的伙计说:“福春,不久之后,这乱世就该了结了。” “师父,当真?”那小伙计兴高采烈道,“您老人家又遇见哪路神仙托梦了?” “非梦,非梦。”郎中指着眼睛,说道,“眼见为实。” 他展开五指,说道:“五年,顶多五年。” “是南边那个,还是北边那个?” “瑞紫在北,天紫在西,定是北边,是北边,没错。” “天紫在西?你是说那位主天下的,现在在西边?” “可不就在眼前么……”郎中笑道,“天降大任,必先隐其踪,磨砺其身。如今劳苦已过,锋芒已露,瑞紫冲天,又有父母功德加身,护命在旁,就是她了。” 老郎中站起来,拍了拍伙计:“以后你可要好好学,不然见了帝王你也认不出,哈哈,老夫要去喝口春秋酒,若有幸,老夫有生之年,能见南北一统,女主天下。” “女主?!”小伙计吓懵了,“可南北两朝,还活着的,叫得上名字的女人哪个都不像是……” “过不久,你就能听到她的名字了。”老郎中说,“老夫命好,见的,正是她破壳展翅的时候。” 苏北湘喝了药,又说饿。 阿兰叫来素菜,让他自己吃,苏北湘烧起来,没心没肺,说吃就吃,坐在桌旁背对着床,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几口,哼哧哼哧埋怨道:“都没味道。” “太淡了。” “尝不出味道……” 一声比一声腔长,一声比一声哀怨。 阿兰也不说话,手指敲着桌子,不吃饿着这四个字就写在脸上,苏北湘低声又喊了两遍,乖乖低头吃了。 阿兰心道,平时最爱端着的就是他,没想到烧坏了脑袋,竟然烦的可爱起来。 不过烦还是烦。 阿兰刚给步莲华梳了头发,并且俯身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没想到苏北湘瞧见了,咬着筷子头翻白眼骂她:“你这女人,不要脸。” 阿兰被逮个正着,惊慌失措片刻,冷静下来,破罐子破摔,又结结实实当着苏北湘的面亲了步莲华一口,捧着他的脸,抬头说道:“我喜欢,喜欢就这样做,没错。” 苏北湘咬着筷子头,呵呵笑完,才说:“你喜欢他,你就亲他,你问过他喜欢你吗?万一不喜欢,你这就是不要脸。” “喜欢。” 步莲华说。 他冷不丁地接了一句喜欢,屋里桌翻床掀,阿兰和苏北湘两个人一个吓掉了床,一个吓掉了凳子。 步莲华慢悠悠爬起来,按住额头,似还有余痛,皱了会儿眉,才问道:“为什么没人说话?” 这谁敢说? 苏北湘反应太大,伤口挣开了不少,此时正嘶嘶抽着冷气,没空回答他。 阿兰脑袋空白了好一阵子,眼前仿佛放烟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人说话,步莲华只好推上一侧白绫,看到屋子里的情况,他又默默拉下白绫,盖好眼睛,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阿兰看到他这个动作,心仿佛要挣脱她的身体,跳出来直接蹦上天,她慢慢问道:“莲华……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吗?” 步莲华拿开手,轻轻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呢。” 苏北湘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喜欢。”步莲华轻声问,“我说喜欢,算不要脸吗?” 苏北湘差点没被气背过去。 “阿兰。”步莲华叫道。 阿兰慌忙点头:“啊,在。” 他要说什么? 他还要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醒的? 自己亲他的时候,他是不是醒着? 他说喜欢是什么意思?是要反驳苏北湘,替她撑腰,还是说…… 不,他清醒着吗?他不会睡糊涂了吧?! 阿兰内心百转千回,忐忑不安。 步莲华微微吸口气,说道:“我的九瓣莲哪去了?” 白绫无银扣固定,松松垮垮从乌发上滑落下来,他睁开眼,露出两个浅灰色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股东大佬们,巫觋,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轻然,小艾,还有给专栏砸雷的躺尸也没用和青鸟。 第43章 这才是第一次白 “我的九瓣莲呢?” “我摘了。” 阿兰说, “拿给洪州的那些姑娘们了, 我让阿勒钦……就是三刀队的人, 拿着你的九瓣莲送那些姑娘去都岚。你说过,那是去贺族的通行标。你娘……会收留她们吗?” “有多少?” “……起码要有二百人吧。” 这个数目让步莲华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叹息道:“虽已禁欢楼多年,然因乱世, 民未教, 罪未罚……” 阿兰又问:“你娘会收留她们吗?” “会的。”步莲华点头, 又问她, “你什么打算?” “……我看你们暗门的人手不够,进了洪州越往这边, 消息越闭塞, 所以你们一定缺人手……” 并非所有的贺族人都知道暗门哨, 也并非所有的贺族人都适合做暗线,所以即便贺族人多, 暗门哨也不一定够用。 步莲华呆愣片刻:“你想让她们做暗线?” “她们身上都有伤,农活肯定是做不了,但到你们商行中帮衬, 顺带做个暗门哨还是可以的。”阿兰说,“我看你们贺族是以商为线,发展暗门, 所以,倘若她们学会了这些……十里一哨,我们就能再把线铺的远一些。” 这时, 苏北湘嘿嘿笑了起来,接了一句:“莲华,她鬼点子多的是,一肚子都是鬼点子,什么事都有她,都能参和进来……” “睡你的。”步莲华对苏北湘的变化半点不惊讶,想来是见过。 话说完,房中静了下来。 正事谈完,脑袋里一有空闲,那句‘喜欢’就钻了进来。 阿兰抱着头摇了摇,嘴角微微撇了撇,懊恼起来,倒是可爱至极。 步莲华收好白绫,出声问道:“今日……初几?” “初六。” “好日子,怪不得。”步莲华说,“我们现在出发,午后能赶到云州去。” “什么日子,要这么赶?” “彩衣节?!诗酒摘花?!”没想到,苏北湘听到八月初六,慌忙爬起来,双眼闪光,“走走走!” 阿兰看他精神百倍生龙活虎,疑惑:“你好了?” 药才刚灌下去,那郎中说,这药喝了会困倦,可苏北湘喝了药,怎么反而精神了? 然而话问出口的下一刻,阿兰就得到了答案。 苏公子脚一踩地面,立刻软绵绵的躺到了地上,他抬起一只胳膊,说道:“头晕,腿酸,好困。” 阿兰笑了起来。 “他……”阿兰对步莲华说,“会不会是烧坏了脑袋?” “他就这样。”步莲华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招手让阿兰过来,小声说道,“他只要一伤到,就会生病。一病起来,特别好说话,要什么都给。” “真的?” “真的。”步莲华说完,又道,“我们一般都先试试他,是否还在病中,若是还病着,要他的算盘他都给。” “怎么试他?” “你叫他名字试试。” “我?”阿兰犹豫了一瞬,轻声叫道,“苏北湘?” 躺在地上眼睛困得睁不开的苏北湘,乖乖地应了一句:“嗳。” 步莲华点头:“这就是病了。” “啊?那他平日里没病……” “你想想看。”步莲华轻笑,“你平日里叫他,他都怎么应声的。” 阿兰轻轻合掌,乐道:“想起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眉头一皱,学道:“叫我干什么,你什么事?” “差不多了。”步莲华说,“他对我们也是这样的。北湘?” “嗳。”又是一声软绵绵的应答。 “嗯……苏谦?” “……嗳。” “二公子?” “嗳,在呢。” 步莲华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到车上再睡,我们去云州。” 阿兰终于承认:“他人不坏。” “是不坏。”步莲华道,“而且……” 而且他虽然不喜南朝人,但从未当面表现出来过,除了对你苛刻一些。 但这话,步莲华不想说。 楼玉跟他提了之后,他就一直留意着,怕苏北湘对阿兰生出别样感情来。 留意到后来,他就放心了。苏北湘苛责阿兰,各种的‘看不惯’,并非因男女之情,而是不愿阿兰这个外来人,进他们的这个圈。 身边一起长大的,是一家人,就连姻亲也是,从未有谁带进来一个外人,还是南朝的,说要让大家接受她。 苏北湘对阿兰看不顺眼,可能是这种缘故。 步莲华背起苏北湘,阿兰扯住了他的衣袖,步莲华转过头,见到她担忧的眼神。 “你眼睛……” “不用担心。”步莲华说道,“八月初六这天,在我们贺族,叫神休。顾名思义,也就是上天闭上眼睛休息的日子。所以今日,我就算用了这双眼睛,天也看不见。” “当真?” 阿兰一点都不信。 “真的。”步莲华神情正经,“对了,这天又叫彩衣节。” 他把苏北湘塞上马车,又扶着阿兰上车,自己坐在外头,边赶着车边说:“我们贺族平日里都将夜空和白昼穿在身上,以敬神明。不过今天,神看不见,我们就可随意穿,怎么漂亮怎么穿,穿彩衣,戴珠花,涂胭脂……” 步莲华的心情很好:“我想,我这次能醒过来,应该是八月初六的原因。” 不过,也有隐瞒没说的地方。 比如,八月初六这天,他眼睛是正常的不假,也看不到众生命轨命数,但等封山典一过,天罚就会加重来。 儿时他还挣扎过,安慰自己,他只是有眼疾,并非天眼,只要自己不相信这些,好好医治就会好起来。 太天真了。 步莲华想起之前的自己,幽幽叹息。 阿兰坐在车门口,头抵在门边上,看着他。 步莲华转过头,恰见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明眸,视线移向下,又见她微翘的笑唇,失神片刻,又看向前方,双眼直视着道路。 马车悠悠荡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内的苏北湘呼呼大睡,门外两个人心思相同,却都沉默不语。 要过云州关时,步莲华忽然勒停了马车,伸手扶住差点跌下去的阿兰。 车内的苏北湘可没这么好的运气,身边没人扶,在睡梦中掉下来,迷迷瞪瞪地爬起来,问他俩:“怎么了?怎么了?” 步莲华收回位置尴尬的手,轻咳一声。阿兰呆愣着,气氛有些微妙。 为了打破尴尬,步莲华喊了一声:“北湘?” “嗳。” 看来还没清醒,步莲华笑了起来。 “嗯,没事了,睡去吧,到云州了。” 苏北湘迷茫了会儿,又钻回去自己睡了。 马车还没走。 步莲华似乎没继续驱车的意思,而是侧过头,一直看着阿兰笑。 那双含笑的眸子温柔地看过来,阿兰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怎么停了?” “想跟你说些话。” “什么?” 步莲华凑近她,在耳边轻声说道:“你……能让我……” “什么?” 她一抬头,轻柔的吻点了点她的唇角,一触便离,轻快的像她的错觉。 然而就这如蜻蜓点水的轻轻一下,阿兰被点着了。 整个人也烧傻了。 她直直超前倒去,步莲华拉住她,笑了起来。 笑声很愉快,又明澈的像今天的晴空。 阿兰捂着嘴,回头看向他,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看他,像瞪他。 步莲华说:“喜欢。” 他又说:“真的喜欢。” “……”阿兰依旧捂着嘴,愣了好久,她垂下眼,脸上的表情也莫测起来。 步莲华看出了不对劲,笑意也消了,有些急切地问她:“怎么了?你……” 是太唐突了? 一时热血冲头,确实欠考虑了,步莲华后悔不已。 “阿兰,你要是……” “你当真?”阿兰忽然问道,“你当真?” “当然是真心实意才会……” “你不骗我?”阿兰说,“你要是为了什么什么,玩这一手骗我,那你就是……” 步莲华听懂了,骇然不已。 他有些懵,也有难过,不由地按住了心口,良久,闭眼叹息。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给了阿兰一些安慰。 “你为什么会突然说喜欢?” “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步莲华沉声说道,“我以为你都知道,我以为都看得出来……你觉得我在骗你?可……阿兰,我为何要骗?若连感情和喜欢都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为了贺族。”阿兰说,“有些事我也知道,我想过,你若真坦白,我还是会帮你,不必你……” “有。”步莲华表情十分痛苦,“有贺族的原因在,所以我现在说不清了吗?” 阿兰愣了愣,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你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 步莲华深吸口气,说道:“朝夕相处,我越来越因为你欣喜不已……一开始是为贺族有帝王命感到高兴,后来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而幸运……” 步莲华拉过她,低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可你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呢?” “苏北湘说过,你会让我到贺族去,你会让我见你的母亲,你会对我说喜欢,你甚至会与我成婚,这样我就是贺族人……” 步莲华黑了脸,朝车后看了一眼,松开了她,默然片刻,又抱起她跳下了车,拉着她进云州关。 “哎……”阿兰指向马车上的苏北湘。 “不管他。”步莲华说,“苏商多的是车队经过,见了自会捎上他,没事。” 阿兰也不知他现在想做什么了,不过生气倒是看得出来,拉住她手腕的手,很用力:“那你……” “你不是贺族人,也不可能是贺族人,那都是以前的打算,现在不是了。”步莲华说,“从现在起,是我要把整个贺族献给你,就这样。” 他转过头,看向阿兰,狠狠问道:“你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你才信?” “家国,贺族,天下,将来……”步莲华说,“这些确实是我要考虑的,但喜欢做不得假,我也不可能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去和一个人虚情假意。我就对你说句喜欢,你为何不信?” 这句话,阿兰听出了些幽怨感,她呆愣了会儿,笑了起来。 “那就,请让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谢谢大佬:照世明灯,巫觋,大宝,追熊少年,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今天莲华公子有钱买买买了 第44章 炸成烟花 阿兰说, 请证明给我看。 步莲华像是得到了批准, 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拉着阿兰进了云州关,到贺通钱庄换了银子,高兴道:“去买彩衣珠花。” 阿兰好奇地环视着四周的人,皆是笑脸盈盈, 确有几分节日气氛, 但身上的衣服……阿兰小声道:“不好看。” 有几个穿着大红大绿亮汪汪的彩衣, 头上珠花硕大无比, 颜色俗艳,又垂下两条珠串到额角, 再加上两条画的夸张的黝黑眉毛, 白脸红唇红胭脂, 简直闪眼睛。 无论男女,皆做这种五彩斑斓的打扮, 少见有穿的悦目的。 阿兰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步莲华顺着她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 自信道:“彩衣都是自己配颜色的,他们撞颜色不好看。交给我,我挑出来的颜色, 印上的花案,你穿一定会很漂亮的。” 说着,就进了家裁衣店, 今日彩衣节,摆在外头的布匹都是颜色鲜亮的。 小店掌柜热情招呼:“最新的都在这里头,您挑挑看。是要做彩衣吗?” “要兰芳。”步莲华连说了几个名字,“月光,兰芳,凤阳花,碧天苍。” 他报一样,掌柜就搬来一样,几个颜色放在一起,确实漂亮柔和。 掌柜问:“各要多少?” 步莲华笑道:“我自己来。” 他取了剪子,拉过深红凤尾印花的布匹,暗红色的布轻飘飘飞下,在他手里转转悠悠,就如鞭子,犹如活的,灵巧地贴在阿兰身上。 行云流水,如同泼墨写意,步莲华下了剪子,又截跟流苏绳,打了璎珞,系在阿兰腰间。 “凤阳花。”他说,“颜色做罗裙刚好。” 之后,他抓起紫蓝布匹,搭在红衣裙外面,剪刀灵巧的游走,剪出松垮的外裳型来,又扯过如月光般温柔地浅黄,裁了条玉带,手指绕着,在阿兰腰间系好,质地柔软的月光玉色垂与地上,步莲华退后两步,端详了会儿,微微点头,满意道:“兰芳和月光。” 碧天苍是如天亮时的天空,柔和的浅蓝,他给裁了成肩批,柔顺的垂与身后。 阿兰懵了好久,刚刚那漫天飞舞的布和他干净利落地裁剪仿佛是场梦。 阿兰发呆的表情可能太明显,步莲华低低笑了两声,让掌柜的算钱。 掌柜的说:“公子一瞧就是都岚的贺族人。” 听他这么说,是知道贺族风俗的,步莲华笑而不语,而掌柜的却又道了声喜:“提前恭祝了。” 步莲华笑了笑,多给了掌柜半两银。 刚刚这个飞剪裁衣,是百年前的贺族人走商时,渐渐练就的绝活,叫作蝶飞,都岚的内系贺族人几乎都会。 至于掌柜的提前恭祝,这是因为蝶飞的来源,同结姻缘有关。贺族有个族规,洞房要先定亲,而定亲就以赠婚服花冠为准。 桂枝花冠,凤阳花,着喜服,贺新婚。 但贺族人当年在外走商时,常常前后不着村不着店,即便有染布在手,也找不见裁喜服的裁缝。 于是,心急的年轻人,就直接飞布缠情人,自己用刀裁婚服,花冠一戴,路边完婚,野蔓中洞房。再后来,这种飞布裁婚服的方法流传开来,贺族人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蝶飞。并且作为结亲成婚的风俗流传下来。 不过,细究起来,步莲华的亲娘可没他这么好的蝶飞手法,当年跟步实笃结亲时,万族长的刀法大开大合,不负众望的……划伤了新郎。 所以,步莲华这手艺,是他爹这半个贺族人教的,说起来,步实笃也不愧是丞相之才,高瞻远瞩,当年教他的时候就说:“练好了。不管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会总比不会强,凡事有个万一,要真有姑娘不嫌弃你这命数,愿意跟你缠个布,你不能一刀把人给伤了,懂吗?” 结个婚被另一半亲手划伤很疼的。 你这命数在这里摆着,找媳妇本来就难,所以千万要刻苦努力,不能一刀下去,把媳妇给疼跑了。 步莲华望着他爹无奈的表情,狠狠点了点头,加倍用功。 果然,今日就用上了。 虽然早了些…… 他这手绝活露得还算顺利,起码带阿兰买香试珠花时,她还是懵的。 “兰香。”步莲华把小盒子放在阿兰的鼻尖下,晃了晃,“待会儿沐浴用。” “沐浴?” “嗯,晚上有诗酒摘花会,焚香沐浴簪花游。” 步莲华拿起一朵嫩黄珠花,小小一朵,轻轻卡入阿兰的发间,圆润娇小的珍珠挂垂下来,恰垂于眉尾,珠光映水眸,眉眼温柔极了。 不过美人现在还是呆愣愣的。 步莲华笑道:“走吧,我给你烧水沐浴。” “你呢?” “我的新衣吗?”步莲华摇头道,“来不及了,他们做起来慢,我那蝶飞也不能给自己做,我从行囊里翻找旧衣穿就好。” 倒是有些遗憾。 步莲华要了间暖房,袖带缠好,还真如他所说,亲自烧洗澡水。 水烧好,兰香晕开,他走出来,推好屏风,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吧,姑娘。” 阿兰满脸绯红,绕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脱了衣服,搭在屏风上,慢慢沉入溢满兰香的木桶,舒适的水温让她舒服地打了个颤。 抬头就见她搭在屏风上的衣服被步莲华取走。 “哎!” “怎么?” “衣服……” “我改个边。”他答得自然,就像在说饿了要吃饭一样。 “你……什么都会。”阿兰新奇不已,又羞羞答答撩着氤氲着热气的水,低声说道,“我什么都不会。我长这么大,不会裁衣,不会缝补,烧洗澡水都没你做得好,当年在相府,只会擦地板洗衣服。” “这些用不着你会。”步莲华一边锁袖边,一边说道,“你能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你为什么会针线活儿?”阿兰问道,“我以为你们这些大家出身的,都跟那个南都丞相一样,吃饭也要人伺候……” “那是废物。”步莲华轻笑一声,潇洒地拽断了线,把衣服搭回去,回答道,“我可是从小就被教导,不能做废物。做了离不开人伺候的废物,就像等待被宰割的羊。大宛如今是在打天下,我们又如何能当个废物,这些日常杂物能不求人,就不求人。” “那你们都会?” “差不多吧。”步莲华倒是有些自豪,说道,“不过他们可都比不上我,水平也就缝补个衣服罢了,我要是眼睛好使,给你绣个龙腾虎跃都没问题。” 其实,也正是因为眼睛不好使,所以才加倍努力,什么都想比别人好,连缝补衣服都想做到极致。 阿兰笑出了声。 步莲华深吸口气,坐在一旁烹茶等她。 他从茶水烹煮的热气中抬眸,看到屏风雾气中的曼妙影子,慢慢笑了笑,目光里尽是温柔。 阿兰沐浴罢,茶也刚刚好。 步莲华碰了碰杯缘,笑道:“好极了,快出来喝口茶。” 阿兰一件件的把衣服拿下去,过了一会儿,幽幽问道:“……怎么穿?” 怎么自己穿在身上,样子尺寸都不对劲呢? 阿兰又翻理了半天,仍是摸不到门道,一抬头,见步莲华就站在她眼前,目光深深,含笑看着她。 阿兰脑袋里嗡的一声,热血朝上冲。 她听到步莲华问:“里面穿了吗?” “……啊,”阿兰神不知鬼不觉地点完头,连忙按住他伸来的手,慌不迭地说,“等等,我没穿!没有!” 内衬肚兜都还在旁边挂着,无声的控诉把它们遗忘的主人。 阿兰感觉自己要被热成一股烟升空了。 步莲华手一顿,笑声在喉咙里低低响着,轻轻推开她的手,竟是要不管不顾就这么穿。 他蹲下来,帮她理了衣服,垂眸打璎珞,系衣带。 这方整罢,他抬起头,从怀中拿出一盒胭脂,指尖沾上殷红,缓缓印上她的唇。 轻慢的抚过两片温热,又摸着她的眼角,将她垂落在前的乌发挂于耳后。 眼角的淡淡红晕,在水雾中尤为漂亮。 “真好看。”他轻声说道。 阿兰愣了好久,忽然低下头,咬在了步莲华嘴唇上,双手狠狠抓住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拆分吃掉。 步莲华慢慢回应了她,轻轻张开了唇,悠悠一声叹息,犹如舒服的喟叹。 难解难分,彼此压抑许久,这下都颤栗起来,恨不得深深品尝对方的滋味。 一吻作罢,步莲华拦腰抱起她,走出屏风后,他停了下来,缓了好久神,低头问怀里大口喘息的阿兰:“晚上有诗酒摘花会,一年一次,很壮观。” 他停了好久,似是在等回答,阿兰却恍恍惚惚道:“我要化了……我一定在做梦,这都是梦……” “我在想一件事。”步莲华说道,“你说我是跳鸭川冷静下来后,陪你去诗酒会看诗状元簪花,还是现在到城郊的千音洞。” 阿兰面色绯红,眸中水色流光溢彩,问道:“去千音洞干什么?” “贺族成亲戴凤阳。千音洞里有凤阳花,我要给你戴花冠,同你成亲。”他目光幽深,慢慢说道,“然后洞房。” 他说完最后一句,阿兰猛地抓着他的前襟,再也控制不住,大叫起来:“啊啊啊——” 步莲华笑了起来。 这是梦吧? 这些天的事情,全都是自己的梦吧? 阿兰说道:“我一定在做梦!” 冷静下来后,步莲华说:“你选,阿兰,快选。” 阿兰问:“鸭川远吗?” “远!” 阿兰张口在他肩上轻咬了一下,说道:“那就去千音洞……去千音洞!” “好,你选的!”步莲华说,“正合我意。” 他抓起斗篷,裹住阿兰,抱着她出了客栈。 天还未黑,因是节日,街上的人不少。 见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唇上晕着红胭脂,喜气洋洋抱着一个咯咯笑着的姑娘穿街朝城外走,他们纷纷驻足回头看。 迎面而来一队车马,上头三色堇的车标,正是苏商的家徽。 步莲华抱着阿兰与车队擦身而过时,高声喊了句:“苏北湘!” 车里幽幽传来一声:“嗳……” 真的听到回应,步莲华和阿兰两个人笑作一团。 “不必担心他了。”步莲华低声说完,又转过身,说道,“北湘,我要和阿兰成婚!” 车队停了下来,赶车的人认出了他:“莲华公子?” 苏北湘迷迷糊糊探出脑袋:“啊?” 阿兰笑道:“我们快走!” 步莲华应了一声好,抱着她跑了起来。 苏北湘慢慢缩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味来,忽然清醒,冲着两个消失在城门处的背影喊道:“什么?!” 步莲华要干什么来着?成婚?! 我一定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不要激动。 反正明天开车。哈哈哈哈哈,不是明天第一更开,就是第二更开,快,刷卡上船! 第45章 千音倾情 洪州瓜城。 呼呼啦啦从泽阳杀过来的军队不仅打懵了瓜城的南军, 也让埋伏在城郊, 准备带骑队夜袭瓜城的萧九结结实实懵了头。 “是哪个?”萧九咧嘴笑道, “是哪个脑袋壳子这么好使,知道我要接闺女,特意过来替我扫大道?” 队伍抗的旗子乱,又是楼四军又是泽阳的, 于是, 萧九遣了旁边小郎前去打探, 那小伙子很快就探听完回来, 还把楼四军的副将给带了回来,副将一脸激动, 脱盔道:“楼四军副将常广, 见过主公!” 萧九戎马半生, 身有百战不败的光环,又与郡主萧宛结亲, 是每个男儿心中的英雄。 今日得见真颜,常广嘴都乐抖了,萧九哈哈一笑, 大赞一番后,问起他具体情况。 常广人实在,要说就从头说, 从阿兰到荷丰借兵开始,一五一十地讲了。 武将讲话,要么是跟金秋一样, 添油加醋往夸张的吹,要么就像常广,眼睛亮闪闪的,钦羡之情尽显脸上,却是找不到什么词,只能干巴巴老老实实讲事情。 饶是如此,萧九听完也乐得不行。 若不是这些年轻的小将们眼睛看着,他早不要这张老脸,跳下马,把头盔仍上天,大叫几声:“我闺女!哈!我闺女!” 到最后,常广讲完,毕恭毕敬等待萧九接话。 萧九大掌一拍,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龙生龙,凤生凤,我生的女儿……” 旁边的士兵们普遍就两种想法。 一拨内心跟一句:主公怎么能生出孩子,这是乐傻了。 一拨默默接下句:会打洞……不不,这可真是大不敬。 萧九抚摸着下巴,眉开眼笑:“哈!我闺女!” “哈……啊?”常广一脸问号。 “阿兰……”萧九抬头望天,琢磨着,“这谁给我闺女取的名字?暗门可有消息?” 最后一句是问旁边人,一年轻小郎将回道:“问过暗门,暗门上月有回,说万族长已差人在南都打听寻找。” “哦,是吗?”萧九道,“也好,我也正好去她那里接我闺女。” 提起这个,萧九有些不满。不过,很快,他就又想到了别的东西。 “楼四军……”他说,“不如这样。” 他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整编泽阳军,楼四军,以及崖州的楼三军,改卿字旗,配麒麟底。” 常广吓的黑脸都白了。 麒麟底……这是大宛的天子尊啊! 卿字旗? 烈烈风声过后。 萧九身后又一年轻郎将驱马上前禀报:“主公,是暗门哨。” “讲,有关什么的?” “南都伪帝下令,让南都京师军统陆河调兵,前去追击开春在龙泉宫刺杀他的帝王命,阿兰。” 常广啊了一声,道:“主公,怎么办?阿兰姑娘身边只有苏二公子和莲华公子,这要是……” 萧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犹自思索一会儿,问道:“王晋那老傻子,能知道我闺女行踪?” 常广这个脑回路,现在才反应过来:“啊?!” 阿兰是谁来着?! 不是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难探知。”那小郎将说道,“公主与莲华公子同行,又是这个时间,几乎都能猜到公主现下是往云州去。若明来倒也无妨,但云州是贺族重地,他们不敢造次,就怕他们在稷山布置暗箭,藏于暗处,趁封山典之机下杀手。” 萧九眼睛眯了起来,倒也不慌,思索片刻,他抬起手,身后的队伍立刻排好,扬起马鞭。 “嗬,当我怕?” 萧九对常广说道:“小子,抖擞精神,扛起我大宛公主的卿字旗,就这么告诉他们,帝王命阿兰,是我萧九的女儿,是大宛的公主,她有名有姓,她叫……萧兰卿,她是我萧九捧在脑袋顶上的人,就这么说出去,让那个老傻子听听,看他有没有胆量把手伸到我大宛来,打我女儿的主意!” 萧九一鞭子下去,战马嘶鸣,他大笑道:“我女儿刺杀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完,带兵扬尘而去,队伍里的士兵们皆是银甲黑袍,身背长\\枪,浩浩荡荡又整齐划一的离去时,连扬起的尘土都刚毅矫健无比。 萧九在前方呼喊道:“我大宛的儿郎们,我们此去稷山,是为了什么?!” “保护公主!” 声震山河。 “哈哈哈哈哈哈——好小子们!”马鞭甩了震天响,萧九畅快大笑道,“闺女!爹爹来了!” 此时,余樵城的将军府中,一声脆响,一个眉眼平和,相貌清秀的妇人失手打翻了茶杯。 侍女忙拥上,手忙脚乱帮她擦身上的茶渍:“师夫人!可有烫到?” 唤作师夫人的女人神情不似往常那般恬淡,此刻张开五指紧紧抓住一旁的年轻女人,癫狂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将军他说什么?” “姐姐这是怎么了?”那年轻女人亦是崔一的妾室之一,本是来给这位失宠的半老女人炫耀将军恩宠,却见她一扫之前端庄文雅之态,发了疯,尖长的指甲仿佛要陷入她肉中,这般失态,倒是有些乏味了。 “哪句话你没听到,需要妹妹再与你说一遍?将军如何叫我的名字,与我云雨?” 那年轻女人左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却偏要端出一副妩媚成人样。 师夫人看在眼里,不知是为谁叹息,她收回手,说道:“我是问……将军昨夜与你说,宫里刺杀皇上的宫女……是萧九的女儿?” “可不是嘛。”那年轻女人举着自己的手,反复看着殷红的蔻丹,娇笑一声,翻眼道,“北朝女人可真可怜,就是个公主出身,也要往战场上钻,哪像我们那几位公主,好生生的在府里养花侍草,床上把夫君们伺候舒服了,就什么也不愁,也不用晒伤了手……” 师夫人却全然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只在公主一词上打转,又问她:“将军同你说,她叫阿兰?” “是啊。”那年轻女人像是抓到了什么聊兴,哼笑一声,又哎呀叹了口气,说道,“萧九也不嫌丢人,女儿长在青楼,又在乞丐堆里泡着,听说还给沈娘娘当了婢女,什么下贱活儿都沾了,我要是听说我女儿长在这种地方,恐怕非要杀了她正家风才是,反正这种将来也嫁不出去,哪个男人愿意要……” 师夫人竟是如雷击中,呆愣愣坐着,喃喃道:“是她,是她。” 那年轻女人说这些,其实也是在变着法子讽这位将军早年前从外头捞回来的师夫人,听院里的女人们说,师夫人跟着将军之前,还生过孩子。 那年轻女人说完,又道:“不对,她现在是公主,我听将军说,萧九可是高兴极了,把什么什么军队都给了她,想来也不管她丢不丢人,到了年纪,萧九拿刀指个男人,还是有人娶这位便宜公主的,嗨……讨厌,还是好命。” 师夫人却忽然像疯了一样,冲出内堂,朝府外跑去,侍女们七手八脚在内府的假山前拦下了,师夫人凄厉大叫,抬起头,指向天:“这是命!!这是命啊!老天爷,我恨你!!” 她嘶吼完,像是力气耗尽,仰面倒下,默默流泪,凄凄一笑,低声道:“这是天意吧……我儿夭折……她却还活着……她回去了……回去了……我当初又是何苦,又是何苦啊……” 侍女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她拉了回去,师夫人又哭又笑,回头看了眼如囚笼般的将军府,仰头哈哈大笑,双泪垂落,她忽然又止了笑声,极快地恢复平静,抬头看向站在院前,绞着手帕看好戏的女人们,嘲讽一笑,道:“我懂了,郡主……我懂了,你的大宛终究会踏平南朝的笼子……” 萧宛说过,如若男人才算人,那么我就要我土地上的女人,都像男人那般活。 师夫人想起,那晚在余樵城郊的神庙中,她问萧宛:“夫人怎么要足月了还到外头来…” 那时,萧宛说:“师烟姑娘是吗?我很喜欢和像你这样的姑娘们说话。你看……南辽,像不像一个笼子?把女人都关在笼子里慢慢死去,好一点的是金笼子,不好的就是巴掌大的铁笼子,一辈子困于犄角旮旯,把男人侍候好了,就叫宠爱。姑娘们一辈子,也就巴望着宠爱……” “哎呀……”师夫人变了脸色,“夫人怎么能说这种话。男人是要顶天的,咱们女人在家中尽到为妻的本分……” “如若……在你眼中,男人才可顶天立地,成就伟业……”萧宛说,“那你眼中,身为女人的自己,就不算是人。若男人才算人,那么我就要我土地上的女人,都像男人那般活……” “那该多累……” “不,你不知道做人有多快活……”萧宛摇头,“我想看看,当我们先行者的铁蹄踏碎南辽的囚笼时,那些失了主的雀鸟们,会不会找回做人的姿态。师烟姑娘,我是在救命,人命。我冒险前来余樵,亦是为了救命,不过我错了……” 她似又转到了别的话上,说道:“我应该早些醒悟,那些陈旧腐烂的东西,凭平和的办法是无法根除的,破……方能立。” 她躺在稻草上,乱发脏衣,脸庞憔悴,眼睛却无比明亮,她转过头,对旁边抱着孩子来神庙避乱的年轻女人说道:“我会让你看到,我会让许许多多姑娘们看到,我如何活成一个人。” 师烟懵懵懂懂,只觉得这番话如铁锤锤心,听起来不好受,甚至有些厌烦,却又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萧宛说完,忽然呻\\吟一声,师烟哎呀一声,醒过神来,说道:“恐怕这是要生了,像是羊水破了。” 萧宛身边随行的年轻男子听到后,神色慌张:“郡主!怎么办?何医师不是说还有半个月,这才……” 倒是萧宛冷静道:“傅遥别慌,想办法到临城找大夫。” 年轻男子咬咬牙,板着师夫人的肩膀,说道:“郡主就拜托姑娘照顾了!” 他从包裹中取出枪,奔出神庙。 “你是郡主……”师烟问道,“那个昭阳的郡主吗?” 萧宛苍白着脸,点头道:“是我。” 师烟又问:“就是那个……你出生后,先帝说你若是男儿身,就把你立为太子的那个郡主?” 萧宛在阵痛中对她笑了笑:“是我。” “真是可惜……” “不可惜的。”萧宛说,“该有的,我都有。” “您这胎要是个儿子……”师烟看着怀中刚刚足月,身体虚弱的儿子,低声说道,“那就是世子了……郡主也是好命了。” 回想起往事,现在的师夫人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我太傻了……天注定的事,又怎能容我欺骗……” 八月初六,神休,宜狂欢达旦。 云出城郊有一片天然云洞,洞中有千湖,温暖湿润。 原以为,洞中无光,会是漆黑一片,然而阿兰从步莲华怀中抬起头,才看到这千音洞别是一番风景。 上有山隙,星光夜色洒下,洞内水畔,幽幽萤火,飞来飞去。 步莲华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这里是个好地方。” 他又道:“怀中是个好姑娘。凑齐了三好,吉兆。” 阿兰轻轻笑了起来,步莲华把她放下来,拨开停在眼前的一排萤火,拉着阿兰,走至水畔,抬手指向水中央,夜色下朦胧一团光的沙洲:“看到开红花的树了吗?那就是凤阳花。” “你会编花冠?” “当然。”步莲华低低笑了起来,“不仅会,还能很好看。” 他说罢,拦着阿兰的腰,起身轻点水面,施展轻功飞向水中央的沙洲。 足尖点到水面时,水纹荡漾开来,竟是回荡起悦耳的叮咚声,高地不同,声音空灵,像要奏出乐曲来。 “原来这就是……千音洞。”阿兰惊奇不已,“这里会有人来吗?”。 “今日无人会来。”步莲华说,“因为都在过彩衣节,这个时间,正是热闹,赛诗摘花选诗状元。” 他到达沙洲,将阿兰放下,自己爬上树,先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了福词,这才折下花枝,扎起花冠。 阿兰问道:“你在念什么?” “折花福词。”步莲华说。他折花,就如折寿,是损福德的。 因而折了花,之后还要种上花,好在花种子步莲华随身带着,遇到好地方会撒几颗,帮忙松松土。 “我也要念。”阿兰扬起脸看着他,步莲华笑了笑,俯身,伸出手把她拉上来,坐在自己怀中。 他低声在她耳边念了福词,阿兰闭上眼,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合上手,轻轻念了起来。 凤阳花是云州才有的花,枝是红褐色,叶嫩绿小巧,花火红恣意。一枝凤阳,叶少花多,编做花环却异常好看。 阿兰一段福词念完,睁开眼,头上就多了个花环。 阿兰抬手摸着花环,转头见步莲华微微笑着望着她,说道:“你也要。” 步莲华点点头,带着笑,又编了一个简单的,阿兰拿过来,给他戴上。 阿兰说:“好看。” “你也好看。” 他抬起她的下巴,闭上眼,吮吻着她。 阿兰的手紧紧环着他,身下的树枝轻摇,花瓣落在水中,荡起的涟漪,谱作悦耳的曲调。 萤火星星点点,飞来飞去,绕着他们。 漫长的一吻结束,步莲华拂去她唇角的水光,说道:“阿兰,要我这样的人吗?” 他低声道:“或许我活不久,我命在天,不知何时归……” “你能说点好的吗?”阿兰说道,“我不是帝王命吗?我会努力,用我的命续你的寿命。哪怕要同天死我都愿意。” “不许说这种话。” “那就为了我……”阿兰说,“你答应我,一定要长寿,我命硬,我活百岁,你就与我同天死,如何?” “真若这样,不划算。”步莲华笑道,“我比你年长,你不划算,少活四年。” “就这么定了。”阿兰却当真点了头,又说道,“我其实……真的觉得,是在做梦。” “不是梦,是真的。” “不……”阿兰抬起头,看向他,竟是双眼含泪,“你不明白。半年前,遇到你时,我还不想逃,你这样的公子,哪里都好,璀璨的就像天上的神仙,我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你却说喜欢我,还与我成婚。” 阿兰擦了未流出的泪,说道:“哪怕你现在说是假的,我都高兴。” “不,阿兰。”步莲华轻轻拍着她,“是真的,你很好,你自己不知道……你真的很好,每一天,每一天你都让我更喜欢,你就像颗明珠,我何其幸运,捡到了你,帮你擦去浮沉,看你绽放出越来越美丽的光彩……怎会不喜欢……”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终于……我可以和你名正言顺的躺在一起……” “你会看低我吗?”阿兰问。 步莲华摇头:“因为什么,你才会这么问?” “我天天躺在你身边,其实有时候你并不需要我如此,但我就是想……我不挨着你睡,就会睡不安稳。你会因此看低我吗?” “不……”步莲华又想笑又想叹气,“若因此看低你,那岂不是我也如此?好好的姑娘……我却厚着脸皮偏要她与我睡一起。” 阿兰笑了起来。 步莲华抱着她,悠悠落地。 阿兰红着脸,快步走到水边,蹲下来,手扬起清澈的水,搅碎了一池平静,连倒映在水面的萤火,都如碎光银粉一般散开。 步莲华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偏过头,在她耳边轻轻唱起了云州谣。 云州话犹如在唇齿间缠绵,绵软柔软,温柔的像眼前平静和缓的水。 “船行云上,花开水间……” 云云绕绕,雾茫茫,心飘起来,又和人一样,躺在松软的沙洲上。 步莲华的手指探入兰芳,缓缓抽掉月光,拨开凤阳花,露出莹白如珍珠一样的肌肤,唇齿交缠,吮吻着香泽,阿兰轻吟一声,微微张开眼睛,水光迷离。 步莲华的手轻拢着温软,微微发出叹息,低声一笑,继续挑弄着她的舌尖。 “兰泽芳香……”半晌分开,银丝水色中,他轻轻说道,“阿兰,你好香……” 阿兰已化作一汪春水,如同他刚刚哼唱的歌谣,在云上悠荡,浮浮沉沉,感受着快意与失神。 系罗裙的流苏被慢慢剥离,阿兰垂下眼眸,喘息着看了一眼,低声惊喘。 步莲华轻咬着她的耳珠,在她耳边低声轻笑。 那片灼热缓缓磨着,阿兰轻轻颤栗,惊慌着也期盼着,将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又拉近了距离。 步莲华的手指顺着她的腰,滑向腿,他轻轻握住她的腿,让她环住自己的腰身,步莲华吻着她,轻声说道:“要我进去吗?” 阿兰哼咛一声,快要将自己烧成薄纸青烟,断断续续骂道:“废……话……” 闻言,步莲华身子一沉,几乎同时,阿兰张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混……混蛋……”阿兰眼角沁出泪光,与那红晕一起,慢慢染在一起,“这……这么难受的……为什么都喜欢……” 步莲华亦是一头薄汗,他轻轻扶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些,又将她眼角的泪水舔去,缓缓动了起来:“会好的……我慢一点……” 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待到星光更明时,这对儿洞房新夫妇才从辛劳与酸苦中尝到愉悦与快感。 刚刚说过的慢一点,如今变作了:“莲华……莲华……快一些……” 然而到这时,步莲华的背上早已被阿兰抓的伤痕累累。 “这也要……苦尽……甘来……”阿兰哆哆嗦嗦说着,步莲华只是笑,他越这般低声笑,阿兰就越觉得如同春\\药,更是缱绻缠绵。 酥麻阵阵,阿兰终是抑制不住,小声呻\\吟起来,声音欢愉。渐渐地,又大声了些,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而每一次她的舌尖送出莲华二字,都会更加猛烈,送她到云端。 阿兰哭了起来,她的泪水被步莲华轻轻吮去,又化作轻吻。 “我得为你活得久一些……”步莲华抱着她,肌肤相贴,犹如叹息般说道,“为你活得久一些……” “莲华……”阿兰手指游走在他垂落的头发中,轻轻啊了一声,说道,“以后与你躺在一起……再也不用偷偷亲你,也不用……备受煎熬……以后……” 她轻喘着,笑道:“以后……若是心动……就能如此……” 她偏过头,用牙齿轻轻咬开系在他胳膊上的白绫,拿在手上,慢慢蒙上了他的眼睛。 “莲华公子……你可知道……你有多诱人……” “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步莲华抓住她的手腕,扣于头顶,阿兰失神片刻,仰起脖子,曲成优美的弧线,失声尖叫。 萤火点点映水面,水中晕开涟漪,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如梦如幻,美妙动听。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车还没完,明天继续,为了让你们见到车头,今天二更合一了。 心疼萧九23333333,九叔啊,你晚了呀晚了,你闺女已经被一个叫步莲华的小狼崽给吃了!! 车票就先不一一谢了,我又又又又打不开后台了,明天车到站一起谢~么么哒~ 第46章 我的新娘 天色微亮, 阿兰抱着膝盖在水边坐着, 兰芳月光都在身上裹着, 给一旁从沙地里摸贝蚌的步莲华描述着自己现在的感受。 “像被拆了骨头又装了一遍一样。” 既累,又如焕然一新。 因固定白绫的九瓣莲被阿兰送了出去,白绫戴不到多久就会自己滑落,无奈, 步莲华只好把白绫咬在嘴上, 空出手来, 从松软的沙地中掏蚌。 “你挖它们做什么?” “给你看。” 原来不是为了吃, 是要给她看,不知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阿兰颤悠悠挪过去, 凑过去问道:“看什么?” “你见过河蚌吗?” “见过。”阿兰说道, “我有一阵子住在码头。” 她离近了,才见步莲华刚刚并非在挖河蚌, 而是拿着一根花枝,试着让河蚌张开。 “张开后,里面有珍珠对吧。”阿兰笑道, “我早知道了,莫非云州这边的河蚌跟南都的不同,珍珠是彩色的吗?” “想多了。”步莲华淡淡说道, 终于有个河蚌张开了,步莲华手指撑开河蚌,河蚌内的软肉咬着他手指, 凑过来低声说道:“你看,你刚刚就和它一模一样。我撑开,你却偏要合上,累死我了……” 这话说的,阿兰不用细想,就轰的一下,羞熟了脸,连带耳朵也粉了一个边。 她嗔怒,扑上去揍他:“就你混蛋!” 步莲华完全没躲,人撞进怀中就搂着,笑得开心:“是你问我刚刚是什么感觉的。” “你至于绕这么一大圈……” “诶?有珍珠。”步莲华打开河蚌,最里层果真有颗圆润的珍珠。 他把珍珠取出来,给了阿兰:“给你,常见的,拿去玩。” 阿兰低头看着手心的这颗湿哒哒的,水色莹润的珍珠,无端看出了一丝靡靡之色。 步莲华好似也想到了,低声笑了起来,轻声道:“留作纪念。” 阿兰抬头瞪他一眼,忽见他唇染胭脂,眉眼含春,看的她心里发痒,阿兰啧了一声,伸手推他肩膀,步莲华起初没懂,纹丝不动,后来盯着阿兰看了会儿,恍然大悟,这就又笑了起来,乖乖向后倒在地上。 阿兰轻声说:“戴上。”步莲华闭上眼睛,戴上白绫遮住了眼。 他很是配合,乖觉躺好,轻声说:“感觉浑身都疼,尤其是肩膀。” 那是阿兰咬的。 阿兰舔了舔自己那颗尖尖的虎牙,颇为无辜。 她慢慢坐过去,摊开手看到那颗珍珠,问道:“灵丹妙药你要吗?” “……要。” 阿兰含住那颗珍珠,俯身吻上步莲华的唇,舌尖将珍珠轻推出去,到了他嘴中。 阿兰轻抚着他的嘴唇,听到他轻轻吸气,口中含着珍珠,似是愣了,一时间呆滞在那里,须臾,才又侧开脸,唇角勾了起来,微微笑了。 “要真有灵丹妙药,能让你眼睛好起来就好了……” “……你就是,”步莲华手伸入兰芳紫衣中,抚上她的脊背,沿着光洁的背游弋到颈子处,勾她下来,紧紧拥着她,“你就是……我会好好活着,不再惧怕天命……” 他的手又游于尾端,滑向深处,引她坐上来。 微微颤栗之后,阿兰轻声嘤咛,完全沉了下去,游走于清明与恍惚之间,喘息了好半晌,忽然问道:“咱俩是成婚了吗?” 步莲华呼吸一紧,转念又想起是成婚了,又松了口气,笑道:“成了,你不要吓我……” 他身上不是她挠的就是她咬的,忙活了一晚,若忽然说没成婚,他可能要吓死。 阿兰没动。 步莲华沉默了会儿,紧张道:“你要反悔吗?” 后悔了?不满意?吃完了不喜欢? 一瞬间,他心头涌出好多种猜测,却听阿兰说道:“我真的同你成婚了?你父母尚在,他们都同意吗?” “贺族人承认……所以……”步莲华犹豫了会儿,把这话讲了出来,“你不是贺族人,你可以反悔,也可以不承认,我不行,我是贺族人,按照族规和你成的婚,我就是你丈夫,名正言顺。” 贺族之外,成婚都需父母或旁人作婚证,没有婚证就是私定终身,还需去官府找官员证婚。但贺族没有,在外头的贺族人一般都入乡随俗,找个婚证来,而步莲华昨晚只是按照贺族的规矩,无婚证就单方面同阿兰结亲,所以如果阿兰不想承认,这桩婚事出了贺族,也是无效的。 步莲华说完,有些后悔。 好在阿兰并没想这些,听他说完,只问:“也就是说,你父母是同意的?” “……嗯。”不同意也没法子,反正他现在是成婚有妻的人了。 “那就是说,这门亲事是真的了?”阿兰趴下来,搂着他脖子吃吃笑了起来:“这我就放心了。我从未真的得到过什么,遇到你之前,一无所有,但今天,我是不是终于可以说,我得到了你,你是我的?” 她如此问道。 仿佛要在进食前,问问桌上的佳肴,是否都是属于自己的,如果是,她就要放开吃,酣畅淋漓的吃。 步莲华回答:“……是,是的,我是你的。” 阿兰喜出望外,她快活的像只云雀,在枝头欢快的跳跃,咿咿呀呀,云雀歌颂着春意,悦耳动听。 步莲华就如云雀儿欢蹦的枝头,被她这只快乐的云雀鸟颠的恍恍惚惚,而那只云雀是真的快乐冲头,又精神十足的轻啄着他的唇,一下一句:“我的,我的,我的……” 如果有一天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一颗璀璨无比的宝珠,她会身体力行的示范何为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无时无刻不想抚摸,无时无刻不在高兴。 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他是属于我的。 全身心的快乐,全身心的享用。 阿兰眯着眼睛,轻轻抽取了腰间的月光,沿着他的臂膀,抵住他的手腕,如同他之前对自己那般,将那条柔光束了上去。 “……阿兰,阿兰……” 阿兰说:“礼……尚往来。” 步莲华断断续续笑出了声,如同喝醉了,笑声悠悠颤颤:“不要……乱用成语……” 阿兰低头,噙住他领口的内衬带子,缓缓将那白色的细带扯开,手指沿着开口,慢慢拨开贺族的白昼内衬,抚摸着里面温热的皮肤,想起他刚刚剥开的河蚌,笑道:“……我,我也……拨开你的壳了,把你有的,都给我……” 下方的身体一颤,二人相连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阿兰软在他身上,唇贪婪又开心的轻擦着每一寸肌肤,高兴道:“莲华公子,我的……” 开心的都要流泪了,一直惶恐无依的心中仿佛填满了,不安的角落也平静下来。 阿兰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巴巴地小声说:“终于不用受折磨了……不用没日没夜的想着怎么才能偷偷亲到你……” 步莲华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那一阵子……要把我折磨死了。” 他说:“天那么热,我还要整整齐齐穿着衣服,你在旁边就像个火炉子,睡着睡着就贴上来了……” 言下之意,我才委屈。 他还说:“天热的时候,我每晚都睡不好……” 在京廊那一阵子,她熟睡中一贴过来,他就会醒来,热得不行,如练功走火入魔,好生折磨,只能自己起身到院子里冲个凉,冷静冷静。 自己说过会守礼,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也不敢越线。 可惜阿兰放下戒心后,只要睡着,雷打都不醒,不知道他每晚都去做了什么。 也正是因不知道,阿兰才会天真的以为,步莲华真的是个守礼的好人。 好在,苦尽甘来,以后终于不必这般煎熬。 步莲华说:“我总算可以解开几颗扣子睡觉了……” 阿兰当真是在礼尚往来,舔吻着他的耳珠,在他耳畔轻声说:“你全脱了……都无妨……” “这不成……你见军中……有谁脱光了……睡……” “那就是说,”阿兰轻轻笑了起来,隔着冰凉的白绫吻着他的眼睛,描画着他那双眼睛的轮廓,“若天下无战……太平……你就脱光了衣服睡?” 她抬手,抽掉束着他双手的月光,步莲华的手抚上她的发,又滑下来,摸着她秀美的颈,沿着弧线,流连在温柔中,轻轻打转,之后幽幽叹了口气。 阿兰一怔,停了下来:“等等,你叹气干什么?” 到胸了才叹气,你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她是在不满后,步莲华又叹了一声,把她按进怀中,哈哈笑了出来。 “你嫌弃?” “我没有。” “你不许嫌弃!”阿兰说。“我饿了那么多年……反正我长什么样子你都不许嫌弃。” “我没有……”他笑着,两个人都在打颤,他深深吸口气,说道,“我是舒服,不是嫌弃……不过,好的,我不嫌弃。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 云端荡船,起起伏伏,酥酥麻麻,欲登顶时,阿兰尖声叫完,趴在步莲华身上,忽然问道:“对了,睡几次才会有孩子呀?” 步莲华愣了好久,这才惊奇道:“你……竟然不知道?” 他这般惊奇,阿兰还不满起来:“啧……就是不知道才问你……这种事情我怎么好问别人……我一直算不清次数,我看当年沈莺儿家的那些姨娘,有的一两次就有了,有的得好多次,你说,是不是大概就是三五次这个数?” 步莲华若不是一直躺着,恐怕就要笑跌了,他环着阿兰笑了好久,阿兰堵着他的嘴都不行。 “……不是,你倒是说啊!” “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孩子吗?”阿兰说,“唔……有的话,是不是就要天天带着?打仗不方便的吧。” “嗯,是。”步莲华轻拍着她的头。 “你还没说呢,你知道……睡几次有孩子吗?” 步莲华又开始笑,就是不说。 “我们现在有吗?”阿兰紧张兮兮道,“会不会有?” “不知道。”步莲华终于笑累了,说道,“看天意。” 他慢慢停歇下来,问阿兰:“天亮了吗?” “挺亮的。” “走吧……到稷山去。”步莲华抱她起来,推上白绫,拉她到水边擦洗身子,整理衣服。 水音叮咚响个不停,步莲华说她自己洗不仔细,要他亲自来。 阿兰羞恼后,终于妥协,轻轻张开让他擦洗,自己别开通红的脸,眼睛看向别处。 “阿兰……” “嗯?” 步莲华欺身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阿兰含住那颗珍珠,听他在耳边,用贺族话低声轻喃:“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兰你不用问,你这几次都没有,你月经不调,得再调理调理…… 二更下午六点半左右 唔,我觉得很富强民主啊,自然流畅,非常平常…… 谢谢大佬们的船票2333333:乐乐的小辫子,顾瓀,未央遗云,枳生淮北,谁说我没有昵称,轻然,巫觋,枳生淮北,飘然雨蝶梦,追熊少年,还是一颗好牙,汝汝酱, 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守约,扶疏,海烟,船到站了~ 第47章 份子钱 苏公子一向好文采, 彩衣节诗酒摘花会, 苏北湘身残志坚, 拖着刀伤病躯,不顾左右劝阻,兴冲冲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跑到篝火大会说要摘尽城中花。 苏二公子猛灌了三坛醉春秋, 抬袖将嘴一擦, 润了笔, 连作十八首诗文。 墨干诗成, 云出的姑娘,甚至是倾慕才情的小伙, 纷纷摘下珠花掷在他身上, 苏北湘毫无悬念摘得诗状元, 撩起衣摆兜着一堆珠花,哼着歌歪歪扭扭回到商行, 倒头大睡。 喝了烈酒,尽兴一晚,热热闹闹发了汗, 次日清晨生龙活虎地爬起来,想起正事来。 “来人来人。”苏北湘问道,“步奕呢?” “昨日载二公子回来, 恰好看见莲华公子抱着一大姑娘出城去了。” 苏北湘总算是从昨日纷纷杂杂的记忆中想起这么一截来,愣了愣,说道:“备车马, 着人到城门口看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去稷山……算了,我自己去。” 他说完,束好头发,匆匆喝了口茶,迈开长腿跨出商行。 后面的人叫道:“嗳,二公子,这些珠花发簪鞋垫子怎么办?” 苏北湘皱了皱眉,说道:“……送你们了。” “那,二公子,昨晚的诗……” 苏北湘停下来:“昨晚我有写诗?写了几首?” “花会上写了十八首,回来路上又吟了三句,还没个尾,都给您誊写下来了,你看……” 苏北湘眉头舒展了些:“写了这么多……哦,誊写好就行,你挑几首好的给我娘送去。” “哎,成!”那人想了想又道,“只是,二公子的诗都不错,依我看,还是都给将军送去吧。” “不用。”苏北湘又皱起了眉,说,“我娘忙,太多也不会看,挑一首就好,有回信了跟我说。” 苏北湘腿刚迈开,又听后面人说:“二公子,昨晚云出城的许小姐,云州郡守家的程小姐,都差人来送了……” “……不要。”苏北湘说,“都退了。还是老话,跟她们说,天下未定,我岂能安居一隅,有心婚事?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等我先去捉人。” 苏北湘那句捉人,说的跟捉奸差不多。 他一个人念念叨叨道:“天下未定,有人却非要早早抱妻添麻烦……” 后面商队的人默默摇头。 依着当家的和将军的意思,二公子早该结个亲家了,谁知将来会如何,早些定亲家也好有个帮衬,哪知这二公子……是个实心的,半点没开窍,又是个自持清高,端着优良品性的人。别人头顶帝王命打天下,思前想后,想的都是之后的事,拉拢关系,搞姻亲实属正常,而他家公子打天下,就是跟着别人打天下,搭把手而已,从不多想,也从不想以后。 正如之前大宛建国后,重开科考那次。别的人或多或少都为了名,牟了劲,他家二公子去考,完全是因为当家的说,去试试你文章如何,去吧。 其实,二公子什么人,当家的早就看出来了。 三年前,苏商择下任家主,当家的却从各州苏家商行挑旁支。旁人不解,苏鹤的长女虽逝世得早,但他还有两个儿子,哪怕长子江宁是江家的,这不是还有个北湘吗?于是问他,为何不把家业给苏北湘。 苏鹤说:“谦儿他肖母,过正,不通人情世故,非商才,硬是给了,他也做不出什么成就,白白苦困一生,还是让他跟着宁远随军去吧,将来他若学不来本事,有我在他饿不死,他若有能耐,开朝立国出仕做官也好。立国之初,缺他这样的人臣。” 苏北湘听到后,并不太高兴,他自小天赋奇高过目不忘,样样事情也都认真做,不管算账做文章还是外出跑商,都能做得很好,既如此,什么叫非商才?难道他爹是觉得他管不好家业?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他爹既然这么定了,他也不稀罕闹,金算盘往兜里一揣,跑到大哥这里随军了。 苏北湘在城门口等到快正午,才见俩衣衫松垮顶着乱发,歪戴着凤阳花环的‘疯子’晃晃悠悠笑着而来。 步莲华那条白绫,戴不如不戴,基本走十步就滑落下来,阿兰笑嘻嘻帮他再系上,就得再厮磨半晌。 光是一段不到百步的路,这俩就硬生生晃了快一刻钟。 苏北湘实在看不下去了,抱胸倚着城门,腿交叠换了好几遍,终于吼道:“快些走啊倒是!你不要命了?!” 说的是步莲华,倒是把阿兰给叫清醒了,连忙嘱咐步莲华好好闭上眼,拉着他走来。 “我们现在去稷山吗?” “不然呢?”苏北湘挑眉,“再磨蹭会儿,我看这首巫也不用见了,当初是谁急巴巴的撇下洪州的烂摊子说要赶到稷山救人命?怎么,现在被柔情蜜意灌昏了头,这就要醉死在情事上了?” 瞧这话说的。 阿兰沉声叫道:“苏北湘?” 苏北湘依旧那副别人欠他千八百万的表情:“怎么?叫我做什么?” 步莲华和阿兰却都笑了起来,苏北湘表情迷茫了一瞬,又沉下脸:“有病吧你们?” 阿兰小声跟步莲华说:“这是好了吧。” 步莲华点头:“好了,精神挺好,原先只说你,现在连我都骂进去了。” 苏北湘十分不耐:“你俩够了吗?还走不走?” 总之,吵吵闹闹,午后出了云出城。这次他们三人是跟苏家的商队走,马车也宽敞许多,并且不需苏北湘赶车。 阿兰困倦不堪,蜷在步莲华怀里睡了,步莲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低声叫坐在对面,盘腿抱胸,蹙眉闭眼的苏北湘:“十八首诗状元,跟你说件事。” 苏北湘睁开一只眼,见步莲华神清气爽,奇道:“什么事?不过……往常你过了彩衣节都要死要活的,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他看向阿兰,不知想到了什么,红了会儿脸,又犹自摇了摇头。 “要说的就是这个。”步莲华说,“我现在头晕,眼睛也疼起来了,有些事要交待你。” “你说。”苏北湘说,“只要不是临终托妻。” 步莲华闻言,短促笑了一声,慢慢放下阿兰,摸摸索索给她盖好毯子,又低低叫了一声:“苏谦。” “怎么?” 准确找到他在哪里坐着了,步莲华过来,胳膊一把勒住苏北湘:“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苏北湘没坐稳,嗷了一声,挣扎着要掰开他的手,就听到步莲华说:“你要是喊出来吵醒她,我就告诉江姨,上次那本莫道不消魂是你的私藏!” 这是最管用的一招,哪个当儿子的都不想让娘知道自己除了圣贤书,还跟藏宝藏一样,藏了几本春\\宫图。 苏北湘堂堂一热血儿郎,脸憋得通红。 “我平时也这么说话!”苏北湘低声抗议,“你别有了女人就开始拿兄弟开刀!!” “你可算了吧,大哥和小七说过你多少次了,你跟小七吵过多少次了?” “那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苏北湘不服,“你自己说,你这身子骨,能有几天扛的?步莲华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是能给谁保证长命无忧?偏要在这时候和她成婚,你自己想,按你们贺族的算,你俩是能成婚的年纪吗?” “轻声!”步莲华空了一空。听到阿兰的呼吸声并没被打断,低声道,“你遇上你就知道了,有些情感,生死抛开,也无理智的。” “你就是有病!” 步莲华放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活着。” 苏北湘揉着脖子,皱眉道:“这是你说的算的吗?” “不就是一双眼睛吗?”步莲华轻声说道,“我想好了,若首巫说我真的活不过今年,我就挖了这双眼,我不要了。天还要什么让我归还的,我都还了,只要让我活着……” “……”苏北湘说不出话来了,半晌,问他,“你刚刚要托付我什么事?” “哦,不是托付。”步莲华说,“我记得,过了云出是云中,云中的赤茶饼是特色,还有束发用的绢巾,要兰草花的。出了云中,若我还没醒,记得带阿兰去尝奉鹤的凉粉,齐镇的汉白酒和眉黛也有名,她恐怕不会跟你要,但你要买。遥天的紫罗衫也买一件。” 苏北湘刚想说他真是病的不轻,就听步莲华郑重嘱咐道:“路上吃的玩的,什么发簪草编花石梳手串,记得看见了就买给她。你见过的不稀奇的,她没见过,所以你要主动买,她不喜欢你,所以你买了不要态度不好,板着脸扔给她,这样她不要,你就说我让你买的,让她拿着收好。这些你记住,到稷山了你算个总账报给我。” “……所以你费这么大劲,就是来嘱托我买小玩意取悦你家小娘子?” 步莲华却罕见地撇嘴道:“谁叫你取悦,是我,托你,取悦。” 他说完这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叫他记好,自己坐回去,头抵在冰凉的车壁上降温。 眼睛开始慢慢烧起来。 步莲华又说了一遍:“北湘你记住了吗?” 苏北湘万分不理解万分惊奇万分复杂万分恍惚,只觉得身边的哥们一个个的坠入爱河后,都成了和他不一样的……怪人。 “病、病的不轻!”苏北湘反复如此评价他。 步莲华轻轻一笑,这次连声都没出,疼痛如惊涛骇浪,瞬间压下,他栽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过,好在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要给她的,想要给她看的,她之后都会看到。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可能见不到她看到新奇物件时,那惊喜又含蓄的笑容。 苏北湘把步莲华放好,再次坐回对面,想来想去,也只剩一句:那些东西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到稷山后就不让步莲华算钱了,当他请吧。 如此想完,又纠结道:“那这样的话,算不算给了他俩份子钱?” 苏北湘白眼一翻,说道:“想得美,就这俩……” 这俩私底下成亲洞房,肯定不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章也没啥,就删了阿兰的胸,毕竟脖子以下。 所以,阿兰被晋江和谐为了平胸帝王。所谓……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哈。 第48章 洪福大火 兄弟的嘱托, 苏北湘即便是不情愿, 也会照办。 于是, 商队时不时的就能听到苏北湘喊停。 “停一下,那老太太卖的竹簪买一个来。” “……二公子,要哪个?” “哪个?”苏北湘想起步莲华说的,问他, “去看看有没有兰草花的, 没有就随便来一个。” 过不久, 又是:“停车, 路边卖的可是赤茶饼?” “……这,二公子……是倒是, 只是……”您不是说过, 这玩意最难吃吗? “来十个。”苏北湘说, “又不是我吃,给没吃过的那谁吃。” 又是一阵:“停车, 兰草花的绢巾看见了吗?有啊?那来三条。” “那边是不是有卖东西的?去看看,有什么就买点拿来。” 如此走了穿了两城,买的都是些小东西, 胭脂水粉发簪头花什么的…… 商队的人内心:“二公子,您现在献殷勤是不是有点晚了?而且趁着莲花公子昏过去,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所以……你是喜欢有夫之妇吗?” 阿兰傍晚醒来, 仍是在马车上,苏北湘点了灯,正在算账, 金算盘啪啪响。 阿兰揉了揉眼睛,身体酸痛不已,捶着肩膀爬起来,见步莲华就睡在马车里侧,先是轻轻叫了叫,发觉没反应,紧张问道:“他昏了吗?” “这不很正常吗?”苏北湘头也不抬打着算盘,手指飞快,“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他的眼睛只要用了,必受反噬。疼昏算好的,起码安静,就怕他疼疯。所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偏要拿命跟你……” 跟你浪打浪。 苏北湘翻了个白眼,继续拨算珠。 “呸呸。”阿兰实在佩服他这张嘴,“苏北湘,我求求你,你还是病着吧。” 苏北湘叭叭两下归了算珠,忽然问道:“你吃凉粉吗?” 他指着马车上一座小山似的东西:“都你的,自己看着拿。” “……”阿兰戒备道,“什么意思?” 什么叫都是她的。 “什么意思?”苏北湘呵呵笑道,“等会儿到遥天,带你吃酥茶去。” “不是……你什么意思?”阿兰更是戒备,默默靠近步莲华,眼睛圆睁着,看着苏北湘。 苏北湘确如那天的郎中所说,眉眼太厉,即便是在朦胧的烛火中,也柔和不了几分。 他高高挑起一边眉,说道:“既然他没来得及说,那我就告诉你。贺族有个习俗,叫悦喜。成婚之后的三天内,得让成婚的小新人笑。” 他指着那堆东西:“莲华嘱咐的,哝,都是你的,自己抱着它们笑去吧。” “我笑不出来。”阿兰面无表情。 开什么玩笑,步莲华昏着,眼前是个烧退后开口就烦死人的苏北湘,她笑得出来才有鬼呢。 苏北湘一副你爱笑不笑的表情:“其实你俩不作数的。”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阿兰有预感,恐怕再说下去,她不仅不笑,还要被他气哭。 “贺族行了成人礼才能择侣成婚。”苏北湘说,“你跟步莲华,若按贺族的族规算,没资格成婚的,戴花冠也没用。” 阿兰眼睛暗了一瞬,不高兴道:“……那我们按外头的来。” “那你俩也不成。”苏北湘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嗤嗤笑起来,“按我们北朝的来,你俩得找婚证,自己编个花环戴脑袋上不算,懂吗?” 有什么能比现在更气? 喜滋滋的结了婚,第二天夫君倒了,然后一个烦人精在你面前叽叽喳喳说:“你俩成婚了?不算的,过家家而已。” 阿兰果然是要被他气死,只想灌他一马车的哑药,让他彻底闭嘴。 “我说算就算。” 苏北湘接得也快:“你?凭什么?算哪个?” 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很蠢,但跟苏北湘置气时,再蠢的话也得说出来解解气:“反正以后我要当皇帝的,我说算就算,没人能管得了我。” “哟,管不着陛下,以后你要是能荣登大统,我就在脑门上画个大王八,顶上一年!” 他俩吵起来,果然是幼稚。 步莲华要是醒着,听了苏北湘的幼稚话,恐怕会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怂恿他再加点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苏家朔州的四十八铺。 可惜心窍最多的那个昏睡不醒,阿兰还是稚嫩,当即狠狠拍桌,说道:“苏北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自然记得。”苏北湘说,“虽然你当了贺族媳妇,可能性比之前大些,但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个位置,你到底能不能摸到。” “你是立过几个功,但跟战场血肉拼杀来的军功相比,你的那些功劳太软了,名倒是响了几分,只是,仍难服众。”苏北湘说,“也别觉得你运气鼎好,你要真是鼎好的运气,早就投胎成萧宛的孩子,若真是如此,你哪怕是个废物,都有人帮你擦干净龙椅,按坐上去。” 阿兰想起自己这卑微的出身,沉默不语。 “所以啊,正视现实吧。”苏北湘说,“别再放言什么要当皇帝的话,也就是我们北朝现在没皇帝,你放此狂言才无碍。但即便如此,也让人笑话,明白?” 是有道理,但他说出来,阿兰是十二分的不想听。 阿兰抬起头,回道:“苏北湘,要不是你之前说我人不错,我现在早剪了你舌头,扔出去喂马!” 苏北湘滞了一滞,不可思议道:“我什么时候说你人不错了?你少说胡话!” “病后吐真言。”阿兰端过凉粉,嘶溜吃了起来,“不想跟你计较,以前烦透你也怕透你了,现在想想,简直丢人,你就是个舌头多余的烦人精而已,我真自作自受,刚醒就搭理你。” “彼此彼此,我也不想搭理你。”苏北湘说道,“不过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他笔头指着步莲华:“每年过了八月初六,他就会闹一阵子,你提防着,万一他疼得发起疯来,你可别被吓到。” 阿兰凉粉都噎住了,胃口一下子没了,端着碗愣了愣,问道:“发疯?他会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哭着喊着要徒手挖眼睛呗。”苏北湘见怪不怪。 “若真如此……”阿兰说,“有没有办法,不要这双眼睛?” “你见哪个剜了眼能好好活着的?”苏北湘像是听到了小儿胡话,说道,“他早十年就有这想法了,你听过傅青的名字吗?” 阿兰摇头:“那是谁?” “北朝最好的医者,傅家的人,莲华早些年不信命,找他医治眼睛,傅青就说,挖了眼睛你这毛病能不能好不知道,但一定会死得更快。” 苏北湘轻描淡写,阿兰却苦痛不堪,她默默放下碗,坐在一旁,沉默了好久,忽然垂头啜泣起来。 “行了行了,别哭了。”苏北湘见不得人哭,手中账本狠狠拍在桌上,“哭什么?!能有什么用?这不是就往稷山赶吗?我就说让你们快点,你俩却非要搞这么一出,行,情\\动婚成,人昏了,你满意了吧?要是赶不上八月初十封山典,今年你就别想见到首巫!要真见不到,到时候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可别怨别人!” “别说了。”阿兰擦了泪,咬牙道,“算我求你,要么装瞎要么装哑,行不行?!” “眼长我身上我想看就看,嘴长我身上我想说就说!” “苏北湘……”忽然,步莲华幽幽出声,“我之前好像抽了你一顿,说要让你闭嘴不要跟阿兰说话,劳驾你想想,现在还能想起来吗?” 苏北湘吓得够呛,蹭一下站起来,马车顶不高,立刻就撞了头,咚的一声,他捂住头,呆傻道:“谁在说话?步奕?” 阿兰打了个哭嗝,听到他醒来,心狂跳不止,抓起步莲华的手,亦是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你醒了?!你怎么样?什么感觉?” 步莲华当真醒了,他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慢悠悠坐起来:“我昏了多久?” 阿兰说:“一天而已……” 步莲华抿了抿嘴。 确实……不太正常。 苏北湘问:“你怎么醒的?” 往年不是这样的……往年过了八月初六,哪一次不是折腾的要死要活的。 “我怎么醒的?”步莲华重复一遍,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苏北湘,我被你吵醒的。我记得我嘱咐过你,要让她笑对不对?” 苏北湘气抽了:“我该买的也买了,该说的也说了,还要带她去吃酥茶……她不笑还怨我了?!” 阿兰根本不在乎这些,见步莲华如同睡了一觉一般醒来,破涕为笑,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说:“你醒了就好。” 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 “二公子,到遥天了。”商队停了下来,“今晚住洪福客栈,明日卯时出发,初九就能到稷山。” 苏北湘看着步莲华愣了一阵,说道:“你走两步我看看。” 步莲华只他何意,笑道:“不用你背,阿兰扶着就行。” 苏北湘:“……步莲华,我们还是来算算账吧。” “好,我翻倍给你。”步莲华说,“求你这三天之内,不要跟阿兰讲话。” 苏北湘默了一瞬,飞快跳下马车,阿兰看他吃瘪,这次真的笑了起来,十分开怀。 午夜时分。 睡梦中,忽听有人大喊失火。 浓烟滚滚,从门缝中朝屋内钻,阿兰睁开眼,见屋内已烟雾弥漫,翻身坐起,却不见火光在何处。 幸而步莲华也醒着,他扯下白绫,冷静沉着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抽出了银鞭。 他说:“像是冲商队来的。” 听叫喊声,失火点就在他们商队下榻的二层走廊,焦油味浓烈,而窗外后院一片沉静,黑暗中影影幢幢,又刀光忽闪忽现。 阿兰被烟熏的咳嗽了几声,问道:“苏商在外有结仇?” “……不好说。” 隔壁,苏北湘跃上窗楞,执剑扶窗,说道:“莲华,我们被人盯上了!” “北湘回去!”步莲华瞳孔乍缩,“他们有弓箭!” 他一把按住阿兰,避于床下,话音刚落,箭雨破窗而入,纷纷钉在地板上。 “……南军?” 箭羽的制式,是正规军的。 这就不是冲商队来了,步莲华眼眸微闪。 阿兰问道:“我们怎么办?” “走为上策。”步莲华说道,“这家客栈是苏商的。” 他反手摸向床下,拉起隐在床底的铜制拉环,地板咯嘣一声,多出一条裂缝,下方竟然是条密道。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打卡~ 二更可能会在晚上九点左右。 爹下章上线,以及爹在女儿面前头一次出现时特帅气,完全没丢第一帅爹的脸,提前给个预告233333 谢谢仙女股东海烟,巫觋,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咸鱼不粘锅,给爹攒点出场费和揍女婿费。 所以爹出场可能真的会喊:臭小子我告诉你,你跟我闺女那婚事不作数!我带了三千多帅小伙来接我闺女,你自求多福! 第49章 萧九入云 地道在地下深处, 两旁缀有夜明珠, 这景象, 让阿兰看呆了眼。 不一会儿,苏北湘也跳了下来,拉上了通道门,咳嗽了两声, 说道:“多事之秋。” 步莲华问他:“遥天的地道如何走?你们家的老规矩吗?” “直接通向稷山北峰托托镇。”苏北湘收了剑说道, “抱歉, 可能是商队出了问题, 往年劫镖……” 阿兰打断了他:“是南军。” “……遥天已属贺族之地,南军不会在云州行此事。” “确实是。”步莲华说道, “箭羽制式是余樵崔一的直系铁甲军。” 苏北湘眼神不太好, 离得远的东西瞧不清, 也因此并未看清情况。他问道:“如果是南军,他们如何进来的?” 过云州关是要检查随身刀剑的, 按理说不该会有大批南军潜入。 “应该是伪装稷山典的香客,轻兵进来的。”步莲华道,“火油是客栈的, 并不是很多,因而未见火光,烟也不是很浓烈。他们在后院埋伏, 看排阵,或许只有十几个人,破窗的箭羽也不到百发。我猜他们进云州时拿的应该是短刀, 并且是分批从不同关口进的云州……数量应该不止这些,这应该只是前批,主队还未与其汇合。” 阿兰接上:“所以不足为俱。” 这倒像是夫妇俩一唱一和,专门来安慰苏北湘的。 不过这就奇怪了。 苏北湘又问:“如是南军,应该不是冲商队来的。我家这次来云州也只是普商,兵马精铁都没有,不可能招正规军来伏击。他们冲谁来的?客栈里有重要人物?朝中哪位大臣来了?” 他想了想,猜道:“你爹?” 步莲华表情在夜明珠微弱的柔光中,十分奇怪。 似是忍笑,亦似是异常严肃。 他用一种开心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正经道:“可能是冲阿兰来的。” “……她?”苏北湘看向半张脸都是黑灰的阿兰。 阿兰也眨了眨眼,莫名其妙。 步莲华说:“算算时间,瓜城的攻城战已经打完了,楼四军都是厚道人,打着阿兰的名义攻城也是极有可能的。一个身有帝王命,从刺杀伪帝起,半年时间成就三番战功的姑娘,你觉得南朝听到后,会作何反应?” 别的帝王命,该刺杀的,该玩阴招的,前好些年就已经试过了,均无果,这些年早放弃了,何况苏北湘和楼玉也都不是好惹的主,萧九更是稳坐昭阳,无人敢去招惹。 然而,轮到阿兰就不同了。 一个新冒出的帝王命,一个看起来最没有可能的帝王命,一个半年内帮助北朝成就三次军功,扭转洛州争夺战局面的年轻姑娘,听起来必须要解决,也应该很好解决。 而且南军杀她还师出有名,毕竟阿兰是刺杀伪帝的头号通缉犯。 因此,细思过后,苏北湘认为,步莲华的这个推测极有可能。他沉默一阵,挑眉道:“呵,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阿兰也挺厉害。 “运气不错。”苏北湘撇嘴,“若真是冲你来的,那……托你的福,今晚我们要走到托托镇去了。” “要走多久?” 两个男人用不同的语气,一个酸溜溜,一个喜洋洋,回答她:“一天一夜。” 地面之上,马蹄声阵阵,虽为低调行事,萧九将三千兵甲分散开了,八方入山,但随行仍是不少。 路过遥天时,见洪福内闪火光,又见十几道身影翻墙而逃,萧九多年征战,自称眼神利如飞鹰,南鼠翘个尾巴,他就能认出来,这厢正面遇上,他呵呵一笑,手一抬,不等令下,身后的京羽卫就已挥去披风,策马横排,满弓送箭。 一如往常的安安静静收拾完,萧九才道:“去问问出了何事,洪福可是苏鹤的招牌,招来南鼠,看来这趟走云州,送的应是兵火。” 贺族养兵,但除了暗门,从不助战。不过又因暗门也算是贺族倾族来做,万归雁还把儿子送了出来,不可谓不尽心,所以,萧九即便对她养兵有所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他是这般推测,未料探兵折返回来说了情况后,萧九乐懵了。 他啰里啰嗦道:“你确定是刚刚走?!” “是,公主和两位公子同行,商队的人检查过了,他们走通山道离开了,很安全。” 萧九先是一声骂:“他娘的。” 他娘的,那群南辽贼鼠竟然真敢来招惹他女儿。 他娘的,就差这么一点点,竟然错过了,没见到! 骂完之后,萧九问道:“通山道出口在哪?” “托托镇。” 萧九摸着下巴:“……哦,也就是稷山。” 封山典将要来临,稷山现下定是人山人海,五湖四海杂七杂八的人多的去。人一多,心怀不轨的人渣也多,指不定那些南朝渣滓们就混在里面,伺机作乱。 比起托托镇,他更需要先到稷山去,探探情势,断了南鼠们趁封山典动他女儿的心思。 就这么决定了,他到稷山去打扫干净,坐等闺女。 萧九思索良久,想着各种和女儿见面的情形,忽然问左右:“小子们,我要是不准备准备,就这样见我闺女,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左右小子们皆不言语,因为搞不懂他这个准备准备,是什么意思。 萧九摸着鬓边星星白发,抽出雪亮的刀,照着看了,手指理了理,扒拉下几根黑发,藏住了些白发,又叹了口气说道:“第一次见面,我不能就这模样,我得给闺女一个惊喜。” 他照完,回头对身后的小将们说:“在这里就能遇一群南鼠寻事,看来稷山也不会少,我打算先入稷山清理清理,至于托托镇……山儿,你来。” 左边魁梧的小哥打马走上:“主公吩咐。” “你问清通道的出口具体在托托镇哪里,带着你那队的小子们,到托托镇去接应。记住,不要暴露身份,我想给闺女个惊喜,所以你们记得暗中看守。若遇南鼠搞事,不要手软,动作利落点,全扫干净,一根老鼠毛都不要留,不要让那群杂碎们脏了我闺女的眼。” “领命!” “任务艰巨,我心肝就暂且托付给你了。” 萧九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那谁跟那谁,就和我闺女同行的那俩小子,也给我看紧点。” 众小子沉默。主公,您是说步莲华和苏北湘吗?以前还叫名字的,您如今也变得太快了点。 萧九接着道:“要是看见那谁跟那谁冲我女儿飞眼儿,一定不要心软,敲醒他们,你可明白?” 左手边那个魁梧小哥沉吟许久,跟萧九大眼瞪小眼后,领悟了老父亲的心,心中油然生起一股使命感,抱拳说道:“主公放心!定守好公主!!” 萧九哈哈一笑,这才畅快。 那小哥带一队先行。 萧九肃整好剩下的队伍之后,高声说道:“儿郎们,我们快马入稷山,先给我女儿清个道!” “得令!” 萧九摸着战马油亮的鬃毛,喜滋滋道:“我有个想法,时隔二十年,我又要重登一次祭天台了。” 他要给女儿一个惊喜,一个特别的惊喜。就如同当年在稷山封山典上,他为郡主准备的那样。 当年郡主回过头,看到他时亮起来的眼眸……他想再看一次。 萧九喃喃:“常学微那老东西说我女儿像她娘……不知夸不夸张……” 他要再次登上祭天台,彩衣执火,跳祭天舞。 二十年前,为了郡主。 二十年后,为了女儿。 萧九又摸了摸两鬓的发,问身边的年轻小将:“我看起来如何?” “……英勇神武!” 北朝夸人,最高的礼赞,一向都是这四个字。 平日里,萧九听到这样的夸赞,都会哈哈一笑,说道:“我确实如此。” 但今天,他担忧道:“会不会显得老?要是这张脸,出现在稷山舞典的祭天台,会不会吓到她?” 小将一怔,立刻回道:“主公依然当年风采!” 萧九又举起刀背,照了照两边的头发,说道:“唉……还是老了,白发有些多……” 第一面,他想给女儿留个好印象。可惜他确实老了,白发藏都藏不住。 萧九伤感道:“若是从未离开过我,她肯定知道她爹爹当年是何模样,有多神武,若她一直在我身边,我就是现在两鬓斑白的样子,她也只会说,爹爹最近沧桑了,许是劳累了,看的女儿心里难受……” 他犹自这般想象着,心里酸楚的不像样子。 近十八年未见……如今,他越是靠近,心中就越忐忑,越不安,连他这种一向不注重相貌的,也忍不住担心自己的白发,自己苍老的模样,会不会吓到女儿,女儿会不会不喜欢,会不会嫌他老,嫌他糙…… 听到主公用失落的语气这么说话,后面的小将们皆不敢出声。 萧九黯然神伤半晌,抹了把脸,唰的一声放回刀,握紧缰绳,强震精神,说道:“走!我大宛的儿郎们,你们都是我挑出来的兵尖子,到时候我若出丑,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帮我在我闺女那里,拾回面子啊!” 冗长的地道里。 阿兰他们果真是走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步莲华一直问阿兰累不累,而阿兰一直问他要不要紧。 到最后,自小就整日为生存奔波的阿兰肯定不会觉累,而步莲华也奇迹般的没有昏,没有疼,没有病。 只是,他俩这一路下来,已经互问了不下百遍,苏北湘起先烦躁,中间崩溃,到最后,已经成了滩死水,波澜不惊。 地道长,他无聊,但两个刚尝过新婚甜头的小新人可不无聊,甜甜蜜蜜。 拨开山口的野草,从地道出来后,苏北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揉耳朵。 步莲华蒙眼睛前看了他一眼,叫了叫他名字,苏北湘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小声嘟囔道:“……耳鸣。” 步莲华还没来得及笑,忽然听到了阵阵风声。 阿兰听到许久未闻的暗门风哨声,立刻支起耳朵,瞪大了眼睛听着。 消息很短,但反复送了七遍,这是给族长的。 “……萧九入云,兵甲三千?” 阿兰抬头问步莲华:“你们主公……带着三千兵甲,到云州来了?来做什么?” 步莲华默了许久,轻声说道:“……看来是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爹跟闺女明天见面(如果我字数估摸的不错的话),必须,轰轰烈烈,帅破苍穹今天出去了,回来的有点晚,所以更新也有点晚。 明天一更还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更新,二更看情况,但肯定比今天早。 谢谢可爱的仙女股东们,轻然,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照世明灯 第50章 金风玉露 出了地道, 见四周无异况, 苏北湘发了平安信后, 带他们找客栈。 托托镇是个人烟稀少的乡村小镇,但每年这个时候,前来稷山看封山典求见首巫的人不计其数,托托镇的客栈也住的满。 店老板为人热情, 见他们星夜前来, 又都灰头土脸, 满是疲惫, 把后院的小房间打扫出来,还拿来三床被子给他们休息。 阿兰进屋点了灯, 回头看步莲华, 见进客栈后为保险起见摘了白绫的他, 现在正用一种迷茫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周围。 房间只有这一个,床铺很小, 苏北湘自觉地在地上铺了两床被子,下巴指了指床,对阿兰说道:“床上睡去。” 他又问恍惚中的步莲华:“明天什么时候去?人那么多, 你怎么走去?” 步莲华收回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苏北湘,上下看着他身上的衣服, 问道:“你穿的还是那件金秋福?” 金秋福,也就是红锦秋日金的绣福衣,苏北湘最喜欢穿的一件。 苏北湘抬起袖子看了看, 点头道:“是,你怎么了?” 步莲华微惊,他又看向阿兰。 阿兰身上的衣裳是之前离开云出城时换的,他亲自挑的,叫晴空云,是件裙衫,透亮浅蓝,洁白的云纹袖边裙边。 但不管是苏北湘身上的金秋福,还是阿兰身上的晴空云,在他眼中,都像蒙了一层灰雾。 步莲华呆愣半晌,在两个人担忧的眼神中,笑道:“没事,睡吧,明天见了首巫就知道了。” 阿兰心知肯定出了问题,说道:“你睡床上去。” 步莲华轻轻摇头:“那怎么行呢?” 苏北湘刚要钻进铺好的地铺,听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愣。 “不行,地上又硬又冷,你来这里。”阿兰说,“谁也不知道后半夜会出什么情况,你还是来睡吧。” 阿兰如此决定了,她把步莲华拉过来,自己挪了地上的床被,拉开距离,径自躺了进去。 苏北湘愣了一会儿,对步莲华说道:“这样也行,你睡吧,现在最需要照顾的就是你。” 苏北湘说完,就见步莲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弯下腰,一把抱起睡在地上的阿兰,在她的惊呼中,轻轻咬她耳朵,低声道:“我没事,哪会让你睡地板?到床上去吧,听话。” 他把阿兰放在床上,苏北湘见他还要低头去亲,直截了当蒙头,发表抗议:“够了啊!” 步莲华给阿兰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嘘,你睡吧,明天事情多,养好精神。” 他头发滑落,蹭着阿兰的脸,痒痒的,阿兰想伸手抚开头发,无奈被他抱得紧紧的,只好眨着眼,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头发拿一下……” 步莲华低声笑了笑,见她眨眼睛,睫毛颤着,心中微动,赶忙侧过头看了眼苏北湘,苏北湘把自己团进被子里,非礼勿视。步莲华这才放心,把头发挂在耳后,又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阿兰的睫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一点事都没,你安心睡,不吓你。” 阿兰点点头,闭上眼睛,示意自己这就睡,步莲华轻轻拍了拍她,又在旁边坐了会儿,盯着她看了,好像要把她一次看够。 他在身边,阿兰心里踏实,抱着他的一只手臂,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见她睡好,步莲华回到地铺那边,坐在床被上,闭目养神。 苏北湘掀开被子冒出头来,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步莲华神情看起来疲惫不堪:“不清楚……你那件金秋福……在我眼里,是发灰的颜色。” 苏北湘一个激灵,爬起来紧张道:“……看别的东西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所有东西都像是褪色了。” “步莲华,你睁开眼,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你看什么?”步莲华皱眉看向他,“早点睡,你看了也没用,明天问首巫就是。” 苏北湘却又擦亮了烛火,小心翼翼端着烛台凑过来,眼睛瞪圆了,仔仔细细观察着步莲华的眼。 他这个神情令步莲华哭笑不得:“瞧出什么门道了吗?” 苏北湘看清了他的眼后,微露惊讶之色,他小声说道:“……在彭城时,你眼睛的颜色忽然变浅了。” “……”步莲华这些天都没怎么留意过,因而听到苏北湘的话,当场就愣在原地。 “现在比之前还要浅……”苏北湘说,“基本没了颜色,像灰色,远看……远看你的眼睛,就像瞎了一样。” 步莲华愣完,忽然又是一笑:“你说,会不会我过了二十二,并非还命给天,而是把这双眼睛给还了?” 世上若是有人因盲眼而感到高兴,可能也就步莲华了。 “我现在看东西,越来越朦胧。”步莲华略带喜悦之情,揣测道,“到我生辰那天,这双眼睛,可能真的会看不见。” 对他而言,看不见是天大的好事。 “……我不知道。”苏北湘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又问,“除了看东西模糊外,还有别的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提起这个,步莲华又是一阵恍惚,刚刚的喜悦之情迅速沉了下去,说道:“有……我能看到以后的事情,但说不出口。” 苏北湘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看到你们,心中自会知道你们是何命,但看不到具体的事情。”步莲华慢慢说道,“可从彭城那天起,我能看到具体的景象。我能看了阿兰……” 他骤然停下,沉默了好久,说道:“就像这样,我能看到她的将来,但我无法说出来,我发不出声音。” “你们贺族都是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听起来像是步莲华胡说一气的玩笑,苏北湘手一歪,蜡油烫到了手,他一边抽气一边说道,“快睡,明天一定问你们那个什么首巫,真是……” 若不是他了解步莲华不会再此事上开玩笑,他根本不会信这些。 两人刚各自躺好,正要歇息,忽听有人扣门。 还让不让人睡了?!苏北湘烦躁不已,一跃而起,提着剑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店小二。他举着蜡烛,目光直视着苏北湘,带着威胁的意味,面无表情道:“客官,楼上空出了三间房,你们挪过去睡。” 苏北湘满肚子问号,握紧了剑,警惕地道谢:“多谢,我们不用,这间就很好。” 古怪的店小二说:“太挤,不方便。” 苏北湘忽然问道:“你是谁?” 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义正言辞,像是士兵一板一眼回答将军的问题,声音洪亮:“我是这家店的伙计。” 阿兰醒了,她迷茫了一瞬,看到门口的人,立刻问出声:“出什么事了?!” 门口的店小二却忽然支吾起来,刚刚木讷的神情在看到阿兰后,变作十分复杂的表情。 然而,没等他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搜肠刮肚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请他们到楼上房间分开睡,门就毫不客气地拍上了。 苏北湘在门内说道:“没事,有人梦游而已。” 那店小二愣了好久,摸了摸鼻子,腰背直挺,步子方正的回到了前堂。 任务失败,然而面对战友们无声的诘问,他忽然以一种报告功勋一般的骄傲口吻,对战友们炫耀:“公主跟我说话了!” 屋里太黑,只能看到床上一个轮廓坐起了身,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仍是没看到,不过他听到了声音! 阿兰出了地道之后,等在托托镇的士兵们一直是远远跟在后面,人都看不清,更不用提听到她声音了。 那个店小二无比骄傲,整个人都乐的闪光。 想想看,连主公都还没听到,他就听到了! 而且,往大的想,公主问的那句出了什么事,里面是有提到他的! 扮作店小二的士兵刚炫耀完,就被队长单手拎起搁在了队伍之后让他醒神,士兵们纷纷表示愿意伸出援手,友善亲切的帮他‘醒神’,他们迅速闹完,队长说道:“赵儿任务失败……接下来,谁去?” “山队,不好吧。”一个士兵心细如发,提醒道,“这么晚了,都睡下了,我们三番五次前去打扰,一来会引起怀疑,二来,会扰到公主休息。” “那就让他们睡一起?”队长纠结道,“主公可是有交代的……赵儿,刚刚屋里什么情况?” 那个士兵回答:“公主睡床,两位公子躺地上。” 众士兵纷纷点头,两位公子还是很靠谱的。 队长沉吟许久。 若是这样的话……也可以。 “收队。”队长下了命令,“轮岗盯梢,其他休息,明早他们一动身,我们就迅速到位,务必让公主平安无虞到达稷山和主公相见。”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稷山顶上,风把云吹作了凤尾,太阳东升后,金光照射,凤尾闪烁着金光,聚集在稷山山腰处,等封山典开始的百姓们啧啧称奇。 萧九带着士兵们弃马徒步爬山,刚至通天坛,就有洒扫小童身形轻盈,如纸片一样,脚不点地地飘来,拦住了他:“等你多时了。” 萧九笑道:“哟,多年不见,你这驱纸术越来越妙了啊!” 那小童忽然变了声音,嘻嘻一笑,风一吹过,忽的扁了下去,化作一页纸片,飘落在地上。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旁边碰瓜果的小女童:“萧九,到东厢去,有你要的东西。” “你可真是……”萧九说,“什么都知道啊!这般神通之人,今年还是做个假人出来主持封山典?为何不肯出来见人?我有事想问你,当面问最好。” 那小女童笑声如银铃,笑罢才道:“我是神巫,只见皇帝。” 言下之意,你没资格。 萧九也不放心上,手一挥,到东厢去了。 果然,东厢准备的是跳执火祭天舞的衣物器具。 萧九不得不惊奇:“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果然神。” 二十年如一日的神。 萧九让身边这几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都换上衣服,走出门来问院中浇花的小童:“你这封山典,来了有多少人?是否安全?有没有危险人物?有没有南朝那些贼鼠?” 那小童声音忽男忽女,高高低低,答道:“来得不必你带的兵少,至于安全不安全,我未见这上千人中有比你更危险的人,如此,你还怕什么?” 萧九舒朗一笑,又问:“她是我女儿,对吗?” 那小童眯眼笑道:“自然,自然。” 萧九这下是彻彻底底安了心,忍不住搓着手笑了笑,又紧张道:“你一定知道我闺女从哪里来,快说,她这一路是否安全?我在通天坛是否能见到她?” 那小童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自然,自然。我要见她,顺便见见她男人,我会在山口安排花车。到时候,他们会跟着金风玉露,一路仙乐相陪,携手踏三千阶通天梯,一步一步,走到我的祭坛来。既然他们要到祭坛来,你自然也能见到。” 萧九却皱起眉,不高兴道:“……她什么?!” 一阵小风吹过,小童化作纸鸟,扑啦啦拍打着翅膀飞走了,留下满院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一小时。果然不能立flag 第51章 戴恶魔面具的英雄 执火祭天舞来源于一个神话传说。 世人尚不懂用火时, 大地上邪魔横行, 民不聊生。一日, 天降大火,携雷电冰霜劈向人间,无所畏惧的妖魔,却像老鼠一般抱头窜逃, 来不及逃跑的毙于火中。 受此启示, 勇敢的女娥和她的哥哥韶阳踏上了寻找火的道路, 他们攀上最高的山峰, 呼唤火\神\的\名\字,求他降临救世。 妖魔肆虐, 包围了他们, 手中的石刀已碎, 眼见妖魔要撕碎他们,这时, 火神回应了他们的呼唤,说要其中一人,拿新鲜的心来换他手中的火。 韶阳刨开自己的胸膛, 取出跳动的心,血从山顶倾下,血花落地, 染红了林中树叶。 火红的树叶如同跳动的火光,一些内心惧怕烈火的妖魔化作了石头。 魔王现身,利爪所到之处, 遇风幻化出无数小妖,向女娥扑去,而火神也遵守了承诺,执火从天而降。 他双手中托举着明亮的火焰,迸出的火星落在地上,幻化出八方神护,他们金甲披身,像火龙一般,吐着烈焰,迎向妖魔。 火神青面獠牙,亦喜好杀伐。 女娥历经万难,召唤来的神明,却也是只恶魔。 女娥一筹莫展,却在无意中发现,火神会模仿自己的动作。于是她急中生智,在兄长的血泊化出的红枫中,跳起了降魔舞,手臂上系的铃铛轻响,火神意外地乖顺起来,学着她的样子,也跳了起舞。 女娥舒展开双臂,捧起红枫叶献给了火神。火神献出了双手中的烈焰。 女娥就这样,拿到了火种。 火神如狼般露着獠牙的狰狞面孔慢慢褪去,成了人的模样,并可以口吐人言,他对女娥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火神,请把它给予人类。我完成了传承,但你记住,世人眼中你是神明,但你却不得不为他们,先做恶魔。” 火就是如此,它能救你,却也把新的残忍遍洒大地。 他说完,化作灰烬,缓缓升入夜空。 女娥领悟了他留下的神谕,双手倾下火焰,为了世人,焚烧了魔王和它的走兽。 从此以后,女娥成了新的火神,她伫立在红枫之上,化作一桩神像。 火神女娥有两副面孔,一面朝大地,慈悲闭目,含笑示众生,一面藏在身后,则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魔像。 而封山典的执火祭天舞,就是跳火神传承。 人们深信,每年都会重现的祭天典,能让两面的女神记得她最初取火是为救众生的初心,亦能抑制住火的邪性,减少战火,护佑一年平安无灾祸。 萧九优中择优带在身边的几个小将,正是跳火星幻化的八方火神护,而萧九本人,则是要扮作戴着恶魔面具的火神。 这是每年祭典上的重头戏,往年都是由神巫抛出的纸片人来跳,在扮作女娥的传承人未现身之前,祭台前方的人们都可到祭台上同火神面对面跳上一段。 肩负重任,原本兴奋的萧九现在却郁闷的坐在东厢外,数着星星等消息。 他让人去打听,他女儿的男人,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臭小子。 而打听消息的人,也在月亮升起,祭典开始前回来了。 萧九亮了亮雪白的牙,恶狠狠道:“是哪个?” “主公,是步莲华。” 还真是个不开眼的! 萧九差点捏碎了恶魔面具。 “一会儿就收拾他!”萧九在纸片人的催促下,戴上面具,点燃两面铁火扇,脚步稳健地走了出去。 他问身旁跟着飘的纸片人:“我闺女什么时候来?” “女娥和韶阳。”神巫通过纸片人嗤嗤笑着,“我说过,金风玉露,乘花车而来,二人执手在黑夜中登上高山。女娥会从你手中接过火把,萧九,她是你的传承,是萧宛的延续。” 这一切,是命中注定。 纸片人笑嘻嘻道:“怎么样?我这样安排,是不是棒极了?” “那就是说……”萧宛面具下的眼,亮了起来,无声笑着,咧开了嘴,“她要像她的母亲一样,把霞光和红枫披在身上,缓缓走上千阶,冲我伸出手,从我这里取走火焰,之后还会对着我笑……” 这样一想,萧九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有落泪的冲动:“太好了,太好了……” 阿兰他们赶到稷山脚下时,天色已暗,山腰上想起了铜钟声,祭典就要开始。 看着前方人头攒动,再望向远处,天阶上亦是密密麻麻的爬山人,阿兰问道:“我们怎么见首巫?” 步莲华戴了顶斗笠,遮住白绫,站在一群奇奇怪怪打扮的人中,也不显眼,他微微抬起头,说道:“你看周围,有没有走路比旁人快,兜着手,闭着眼睛笑着跟别人走的怪人。” 苏北湘眼尖,瞧见身边刚好有一个,高高的个子,瘦溜的身体,哼着歌与他们擦肩而过:“有,这是……守山使?” “正是。”步莲华说道,“拉住他们脑后的小辫儿,他们就会停下来,问你是谁,报我名字,他们会给你引路。” 苏北湘依言揪住那个扬在脑后的发辫,那人轻飘飘的像张纸,唰啦啦就飞了过来,连身子带头一起转过来,问道:“你是谁?” “步莲华。” 不久之后,那怪人再次出声,声音就变了,奇怪的嗓音,似男似女,忽老忽少:“啊,看见你了,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步莲华沉默。 显然这不是在说他。 “走左边。”那怪人抬起袖子,指向左边,手竟然只有四根指头,“花车瞧见了吗?给你准备的,阿兰。” 阿兰心一跳,眼珠凝住,紧紧盯着那个怪人。 怪人脸上仍挂着怪异的笑,嘻嘻哈哈道:“快上花车,送你们到天梯,今晚,你们就是女娥和韶阳,登上祭坛,让火神献出他手上的火扇。” 阿兰轻声问步莲华怎么办。 步莲华叹了口气:“首巫,必须要如此才能见你吗?” “必须。”那怪人说,“世上无易事,无论什么都需先付出代价,你们来见我,我就让你们见,无趣至极,需得翻越高山,依我的意思,跳了祭天舞,才是心诚。” 他说完,风一卷,忽悠悠飘作了一片枫叶,轻轻搔着阿兰的面颊,朝左边飞去。 阿兰惊诧不已。 步莲华道:“那就走吧。” 苏北湘刚要跟上,后面一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你走这条,老老实实给我爬通天梯上祭坛去,不要到花车去凑热闹。” 苏北湘低头一看,扯他的那个姑娘,是四根指头。 “剑好好拿着。”那姑娘嘻嘻笑着,说完,飘飘忽忽一蹦一跳随着流动的人群飘远了。 苏北湘眉头一沉,将剑抱在胸前,快步拨开人群,朝天梯走去。 花车上旁,十来个四指人笑眯眯看着他们进去,一个说道:“换衣。” 火红的凤阳花中,就冒出另一个矮矮的四指人,捧着缀满红叶的金衣滑来。 来的路上,阿兰听步莲华讲了封山典祭天的来历,知道自己是要扮作女娥,这下重任在肩,不得不谨慎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走上去,要到黑衣恶魔面火神手中的火扇。” 步莲华摘了白绫,几个矮小的纸片人拖着另一件白底红火纹的衣服蹦来,披在他身上。 步莲华笑道:“哎呀……献丑了。” 一个纸片人哈哈笑了起来,双手托举着一条火红绸带沿着车上的凤阳花滑来,花瓣四溢,那奇怪的嗓音再次响起:“给你换了条缚绫,戴上。” 步莲华将那火红的绫带拿在手上,和他的白绫是一样的冰凉触感:“当初骗我说,只有一条。” “你会需要这条。”纸片人说,“成人了,也该换一换,不久之后,你会感谢我的。” 这是说他,以后还需要遮住眼睛吗?步莲华敛了几分笑。 红绫遮住眼之前,他侧过头看向阿兰,她已将枫叶金衣穿上,纸片人化作白蝶,翩翩飞舞,将她头发盘绕起来,又化作红枫叶,服服帖帖排作一排,装饰发间。 阿兰抬起宽大的金色袖子,抚摸着上面如烈火一般欲要跳出衣服的红枫,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抬头冲步莲华笑了笑。 一个幻化为红枫头饰的纸片人又凝了起来,作了殷红晶莹的额珠,垂在她眉间,明艳至极。 步莲华忽然想把手中的红绫扔掉,就这般看着她,看上一辈子也愿意。 阿兰从衣袖中伸出指头,戳了戳旁边的纸片人,笑道:“也就是说,若我从火神的手中拿过火扇,首巫就会见我?” 纸片人似是被她戳痒,嘻嘻哈哈笑起来躲着她:“是呢。” 步莲华收回目光,闭上眼,系上了红绫,又一个纸片人飞上去,化作固定红绫的枫叶扣,缀于耳边墨发之上。 山中忽传来阵阵钟声,远远看去,高高的祭台上,身着彩衣的火神已开始舞动手中的火扇,与周围守护的点点火光中,跳起战舞。 步莲华伸出手,轻轻握住阿兰的手指,同她登上花车顶,站于晚风之中。 四周山林忽然飞来点点萤火,如同传说那般,为尚未取到火种的女娥和韶阳照亮登山求神之路。 众人见状,纷纷让开通道。 “今年的女娥和韶阳是谁?” “韶阳怎么蒙着眼睛?” “女娥!是女娥!好漂亮的女娥!韶阳和女娥来了!登山祭典开始了!” “韶阳……是莲华公子?” 这世上,瞎了眼的人,不会多此一举蒙上眼睛。此时在稷山出现的,夜晚还蒙上眼睛的人,只有传闻中开了天眼无法视人的莲华公子。 韶阳是莲华公子,那与他并肩而立,如神女般微笑的年轻女子,又是谁? 花车缓缓行至天阶,流萤蜿蜒而上,照亮登山之路。 韶阳的白衣红枫在夜风中翻飞,他牵着女娥的手,在众人的避让和注视中,缓缓登上天阶。 女娥的金衣红枫摆如同一条金带,铺在身后,沿着天阶,缓缓流动。 “女娥和韶阳来了!” 快要登顶时,众人终于抑制不住叫了出来。 祭台上的火神打了个空翻,停下战舞,青面獠牙的丑陋面具缓缓抬起,目光停滞在天阶尽头,等待着流萤散去后,出现在那里的女娥。 人群也涌了上来,熙熙攘攘,却异常安静,他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女娥和韶阳登上踏上最后一阶,走上祭台。 女娥垂眸提裙摆,眉间红珠晃动着,红影幢幢,越来越近,慢慢的,从发间红枫起,看到了她的额头,她的温柔又坚毅的眉眼,她秀挺的鼻子,和那微微翘起,含笑的红唇。 火神手中的火扇,剧烈地颤抖起来。 女娥和韶阳踏上了最后一阶,站在了祭台之上。 周围的人高兴地欢呼。 “祭天舞!要火种!” “给火!给火!” 韶阳松开手,无声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女娥先行。 他静静跟在后面,按住胸口,又展开双臂,愿献出红心。 阿兰走上前,看着火神青面獠牙的面具,忽然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手,慢慢舒展至一边,金衣红枫袖在火中发出的金光映着她明艳的脸庞,阿兰轻声问道:“我做什么,你都会跟我做一样的吗?” 青面獠牙的面具下,似有啜泣声,阿兰愣了一下,微微歪了脑袋:“你是火神?” 火神手中的火扇颤动起来,他慢慢地,也舒展了自己的一边手臂。 战鼓响了起来。 周围的火神护踩着鼓点跳了起来,四周涌出戴着铁面具黑衣恶魔,与他们互舞起来。 而中央,阿兰合掌一拍,似是想看火神拿着火扇,如何学她合掌。 这个火神看起来有些呆,动作很缓慢,但很认真。 他双手执的火扇轻轻碰在一起,温柔至极,似在逗她笑。 阿兰嘴角一弯,笑了起来,那火神像是呆滞了一样,半晌未动,面具下的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鼓声越来越密集,节奏越来越快。 这时,又一批黑影越出人群,抽出短刀,正如传说中魔王化出的走兽,四面八方向中央的女娥扑过来。 劲风袭来,一直站在女娥身后的韶阳黑发飘扬,扑来推开女娥,大喊:“阿兰当心!” 他旋即回首,毫无惧色地握住直刺而来的短刀。 血沿着手腕蜿蜒下来,步莲华反手夺刀,扎进刺客的脖子,血溅起来,当真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 阿兰惊道:“莲华,你怎么样?!” 这时,只见火神忽然高高举起火扇,面具下的人暴怒,狠狠摔掉手中火扇,大手用力抱住阿兰,在四周燃起的火光中,沉声说道:“儿郎们,杀!” 步莲华身体一僵,按住受伤的手,脸色煞白,不可思议道:“主公……” 火神慢慢取下恶魔面具,阿兰见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唤道:“阿卿,是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忽然泪流满面。 那啥,莲华你准备一下,回头泰山肯定要修理你。 和谐词有点搞不懂…… 谢谢各位股东: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照世明灯,轻然,顾瓀,无敌蒸蛋糕, 为爹打call!爹帅气的出场了! 第52章 命运造化 祭天台上陷入混战, 刀光剑影在火光中闪烁。 步莲华蒙着眼睛, 辨不清声音和方向, 肩膀处被短刃划伤后,他索性一把扯下红绫,豁了出去,截住一个化装成普通香客正朝祭台中央扑去的南军刺客, 夺了他的短刀, 一刀将敌人割喉。 苏北湘提剑破人群而出, 挡在祭台前, 回头见步莲华扔了红绫,惊愣之后, 暗骂一声, 旋即又喊道:“莲华, 好像真是冲阿兰来的!” 步莲华和阿兰蹬天阶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步莲华, 并且确认了确实是贺族那个开天眼的莲华公子。 这之后,苏北湘见到好多脚步稳健,眼神和周围来看封山典的香客们明显不同的人挤到了前头。 “是她。” 苏北湘听到了那些人操着连海洲的口音, 相互确认点头。他拨开人群,正要到祭台前提醒步莲华,未料, 那些人忽然行动了。 而且不止一批,对面的人群中,亦又杀出来朝台上冲的。 苏北湘心觉不妙, 若是暗杀,为何要出动这么多兵?他们不是江湖人士,如步莲华之前推测,他们是南朝的正规军。 苏北湘劈开一个刺客的脑袋,回头又见祭台上火神脱了面具,更是惊诧:“主公?!” 暗门所言不差,主公真的到云州来了,只是……怎么会参加封山典,还是跳火神?! 等等,是因为主公来了,所以才有南军前来刺杀吗? 还有……下面这群看封山典的人,为何都不逃?!不仅如此,鼓乐之声也未停歇,看样子,是要将这出真刺杀继续‘演’下去?! 那隐在稷山深处用纸片人看着封山典的首巫,似喜热闹,打鼓的纸片人非但没停下,反而更加来劲,鼓声也渐渐激烈起来。 鼓声阵阵,祭台上腥血飞溅,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 台下有人高喊:“今年的战群魔好精彩!” “蠢货!”有人大骂,“是真死人了!” “哎呦哟……”众人齐齐惊叹,但也只是离祭台远了些,却根本没有逃的意思,退开之后,仍是伸着脖子张着嘴看着。 步莲华解决掉几个刺客,忽听尖锐的军哨声响起,只见两遍陡峭山崖上放下无数根绳索,银甲黑披风的京羽卫身背着红缨枪,口咬长刀,铁护腕扣着绳索,从山崖上飞跃而下,落地无声,在阵阵鼓声中,亮出刀枪,瞬间解决了外围欲朝内冲杀的南军。 台下众人鼓掌欢呼,纷纷叫好。 大势已定。步莲华松了口气,回首看向祭台中央。 萧九摔下火扇,火焰此时已沿着祭台地上的螺旋纹路烧了起来,烈火如屏,隔开了步莲华和阿兰。 火光中,阿兰仍在怔愣,看到火神面具下那个已生出白发的男人流泪,她也红了眼圈,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他看向自己目光太沉重……他应该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他女儿,阿兰有些伤心。 阿卿。 阿兰轻轻摇摇头,悲伤之后,也只能慢慢扯出一抹微笑,看着他笑。 希望这能给他些安慰…… 她刚以为,面具下的人,会是个年轻魁梧的青年,未料却是个失了女儿的中年男人。 阿兰叹了口气。 步莲华站在火光之外看着阿兰的背影,心忽然如坠深渊,害怕至极。 她在主公身边时,就好像忽然同他隔开了鸿沟,那种距离,仿佛越拉越远,令他无法伸手去抓。 仿佛此刻起,他才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不可控。 阿兰从现在起,真真正正成为了耀眼的明珠。 她是萧九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是大宛尊贵的公主,是所有人心中身为希望和火种的延续…… 从此刻起,换作他来体会不可求的滋味,换他来感受什么叫无能无力。 萧九不会让阿兰跟着他这样不知命数何时尽的人。 可他心中,却不甘心。就如他明知道她终会迎来这天,知道所有,他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向她表白了心意,同她行了贺族结亲礼。 他想活着。 他不想做废物,也不想做累赘,更不愿拖着病躯送她登上至尊之位,他想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她,俯瞰天下,受万人跪拜。 只是,这一刻,他想的这些都太遥远。 步莲华不由自主地出声叫道:“阿兰……” 阿兰,求你千万不要……抛下我。 这一声阿兰,不仅叫醒了阿兰自己,也叫醒了萧九。 萧九脸上挂着泪,又哈哈大笑起来,甚是畅快,畅快到顾不上给步莲华翻个白眼。 “阿卿!我的女儿!” 阿兰回过神,冷静下来后推开萧九,说道:“抱歉,你认错人了。” 她回头,找见步莲华,见他白衣染血,身上手上皆是斑斑血迹,乌发在风和火焰中恣意翻飞,凌乱又狼狈,她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么?!闭眼!” 步莲华的眼神,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乞求她准许他再看她最后一眼,炽烈又哀伤。 阿兰焦急万分,心狂跳不安,四处寻找着出口,想跑过去,抱住他,让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无奈祭台上的纹路恰巧是个圈,圆圈的火把她隔绝在这里,前后都无出路。 她刚想让步莲华想办法寻个出路,就被后面的彩衣火神拦腰抱了起来,身子一轻,火圈在下。 火神大叔笑了两声,说道:“你可不要只看他。” 他带她越出了火圈,阿兰呆愣地看着这个面容刚毅粗眉大眼,喜上眉梢的中年男人。 他的手很有力量,他身上也是硬邦邦的,他有一种铁与血的味道,一种战场杀伐后才会有的,危险又极具侵略性的味道,如狼一般。 然而此时,阿兰莫名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仿佛知道,这匹狼的利爪和獠牙,只会对向敌人,而她,则处在他的保护下,安然无忧。 萧九把她放在地上,阿兰愣愣看着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面前的男人却忽然单膝跪地,伸出厚实的大掌,紧紧抱住了她,仰面看着她,眼中带笑,说道:“别走,阿卿,或者,叫你阿兰。我没有认错,你是我的女儿,千真万确。” “你像极了你的母亲,像极了……”他的手颤抖起来,抬起来,想要抚上阿兰的脸颊,却又停在半空,迟疑着,最终慢慢放下,“爹爹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女儿。” 他闭上眼睛,狠狠抱住阿兰,用力的,快让阿兰喘不过气来。 阿兰双眼发懵,无措的看向步莲华,小声求救:“怎么办?” 步莲华一动未动,过了许久,在阿兰惊愣的注视下,他垂眼忽而笑了一下,慢慢俯身,向她行了觐见礼。 阿兰脑中轰隆一声,在茫然和震惊中,心头忽然涌起酸楚委屈之情,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这步莲华,轻声叫他:“莲华……步莲华?” 步莲华起身,并未说话,只缓缓笑了起来,之后垂下眼,扔了说中短刀,默然片刻,转身在尸体中寻他扔掉的那截红绫。 台下众人纷纷议论。 “现在这是什么戏码?” “认亲?” “瞅着样子应该是父女相认……吧?” “刚刚是谁说的啊,这上头是大宛的主公?” “那就是说刚刚台上跳祭天舞的,是咱北朝的主公?不能吧……” 苏北湘跟着八方神护挨个给倒在地上的南军补了刀,皱着眉抬起袖子擦了剑上的血,转身见萧九抱着阿兰哭,骇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他找到步莲华,刚想问他什么事,就见步莲华从一个南军尸体下抽出红绫,慢慢蒙上眼,抬起头,脸色苍白,红绫渐渐湿了两团,深色的水印缓缓氤氲变大。 步莲华慢慢站起身,说道:“拜托你一件事……” 苏北湘见他身形不稳,轻按着头,连忙伸手扶住:“你怎么样?” “不太好。”步莲华实话实说,“替我往都岚发封信,告诉我母亲,我在稷山……让她安排些人来接。” 苏北湘不解,拧着眉毛:“什么意思?我们见了神巫之后,不就要去都岚吗?” 他想起阿兰,又问:“对了……阿兰是怎么回事?主公怎么……看见帝王命高兴的?” 步莲华看起来疲累不堪,然听到他这句话,仍是轻轻笑了起来,笑的让苏北湘心里发毛。 步莲华道:“她很可能……不会和我一起到都岚去了,你或许会和她一起回昭阳,所以,走之前记得替我告知母亲,让他们接我回去……” “你是说,主公会带她回帝京?”苏北湘不是笨人,他愣了愣,低声问道,“她是谁?” 步莲华低声笑了起来,倒是有些像哭。 苏北湘脑中浮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一个他认为绝无可能的想法:“难道说……不能吧?” 尸体清理完毕,小将们迅速归位,领队向萧九报告情况:“主公,已将南辽宵小全部拿下!” 萧九将一脸魂飞天外眼神飘远的阿兰推上前,大笑道:“小子们,来见过我大宛的公主!” 银甲黑袍威风凛凛的京羽卫整齐划一,哗的一声,撩起披风,单膝跪地,齐声道:“大宛昭阳京羽卫,见过公主千岁!” 苏北湘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听到京羽卫们的话,他万分惊骇,就如雷电加身,浑身都过了电,脑袋一片空白。 他抬头,幽幽盯着一张脸煞白,惊愣的瞪着两只眼睛的阿兰,心中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可能我现在和她的表情是一样的吧。” 苏北湘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此时此刻,阿兰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地的京羽卫,也在重复着相同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 萧九拍着她肩膀,又将她超前推去,他高声对祭台下的香客们说道:“大宛的子民们,这是我萧九的女儿,也是郡主的女儿,南辽不义,使她在外漂泊多年。今天,封山典苍天开眼,让我萧九找回了女儿!” 他大声宣告:“她,就是大宛的公主,是我大宛的储君!” 阿兰快要站不住了,她踉跄一下,竭力稳住自己,依旧重复着:“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看热闹的香客们缓缓跪拜,口中有说神明在天,有呼公主千岁,起初乱糟糟一片,到后来,渐渐齐声,稷山祭天台下,响起绵延不绝,响彻山林的:“大宛公主万福千岁!” “借我之口,告于天下。”萧九低声道,“我要让他们都看到,我的女儿回来了……” 阿兰头重脚轻,太阳穴直跳,她推开萧九,摇摇晃晃走到旁边,忽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泪水滴在地上,一滴,两滴,之后,她再也抑制不住,低吼起来,声音嘶哑,连内心深处的那个蜷在角落的自己也被吓到了。 萧九急忙跑来,抱住她,板过她的肩膀,慌张无措地问她:“阿卿,你还好吗?不难受了,不难受了啊……” 他把阿兰按进怀中,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连声说道:“不要再难受了,爹爹在这里,在这里,想哭就哭出来,爹知道的……爹爹懂的……” 阿兰如哀嚎般,推开他,跪在地上,仰面冲着天大叫起来,而后哀嚎声又变成了痛哭,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又蜷缩起来,抱着自己,掩面大哭。 “我不要……” 她哭着说:“我不要……我没有……没有家人……” “我不是……” 她语无伦次,无比伤心,浑身颤抖着,紧紧缩成一团:“我什么都不是……不是……” 萧九心疼不已,扭过脸去,狠狠擦了泪,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紧紧搂着阿兰,一遍又一遍的说:“是爹的错,是爹爹的错……乖女,别哭了,别哭了……” 苏北湘醒过神后,发觉手上空了,剑早就掉在了地上,他转头问步莲华:“你早就知道?!”然而,等看到步莲华倒在地上,捂着眼睛轻轻啜泣,面无血色的狼狈模样,他又是一阵惊吓。 “喂,莲华……” 他把步莲华的手拿开,当场愣住。 “……步莲华……”苏北湘骇哑了声音,“你可……不能……不能死……” 他看到,步莲华的那条红绫早已变成了深色,仿佛被泪水湿透,然而,慢慢的,从那条深色红绫中,蜿蜒出两行血泪。 苏北湘将手覆在步莲华的红绫上,摊开手,手掌上,沾染了鲜红的血。 苏北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手掌心的血,什么都思考不了。 “莲华!!” 一个纸片人轻飘飘滑来,揣着手,两只眼睛依然笑着,欢快地说道:“请苏公子送他到稷山北峰来吧。” 苏北湘抬起头,那个纸片人还歪了歪头,苏北湘咬牙问道:“他会死吗?” 那纸片人说道:“八月十二是他生辰,生与死,只在一线间,看天,看人,看造化。” “什么意思?!他到底会不会死?!” 纸片人笑而不语,只摊开四根手指的手,请他到北峰去。 纸片人忽然扭了扭脖子,换成忽男忽女的声音说道:“苏北湘,送他到北峰去,至于生死,就看天命是要他,还是抛弃他。” 首巫说道:“这也跟你的命轨转向何处……有关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事有点多,今天就一更。 PS:关于巫的设定: 全文只有这一个外挂神巫,它是个非男非女非人的虚空状态,精神体,因它才有之后洪泽几千年的反巫术迷信进程。因为有这个外挂巫,萧成初期的历史书可信度在之后的学术界争议颇大,他们把萧成之前定为中古旧时代,萧成初期则为过渡期。 其实这个神巫本身就是上天之眼的意思,在统一之前的大乱世出现,给几个关键人物指点命运,等统一之后,它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屁股烂摊子坑害百姓:比如千年后封闭迷信的苍族(对,拾京他家) 看过客来的伙伴们可能会有印象,客来中的神宗时期(就是阿兰她曾孙女在位时期),守山使是一群真实存在的活人,不是纸片人。而姚植楼和他们一直想见的神巫,则始终未能露面,因为它早在萧成统一后就消失了,但云州等地的人们还是信仰它,认为稷山是可以寻到所有问题答案的圣地。 正史二三行的故事发生在这本时间设定的千年之后,正史的封同时期也就百年寿命,之后,革命军起义,本就名存实亡的帝制彻底消亡,婚姻制崩溃,合约婚制兴起,反迷信反巫毒的新思想兴盛起来,进入崇敬科学科技的六大财团掌控下的现代化无政府六合时期(这个系列的现代架空明年写)。所以,综合考虑,这个巫的设定确实还得有,因为脑洞是连着的,革命军以后起义也要铲除的,大概相当于破四旧,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扯,但从丰满历史增加传奇性角度,它还是需要的…… 另外,大家可以把它当作命运本身。中国人还是信万物有灵多一点的,登基有天命之类的……所以它就是这么个作用(舆论作用23333) 谢谢大佬: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英可,照世明灯,19026433,枳生淮北,现在这是泰山揍女婿项目资金了。 第53章 我不稀罕! 都岚城来了一大批女人, 她们坐在板车上, 有几岁的女孩子, 十几岁的少女,也有年纪大的老太太,有的还抱着孩子,赶车的人都像青面阎罗, 长相凶悍不苟言笑。 看板车上的人, 像是逃难到云州来的, 再看拉车的人, 就奇怪了。 贺族兵敏锐地嗅到了他们身上的狼烟味,拦住了他们问了来意。 为首的那个鹰钩鼻汉子从怀中取出一枚九瓣莲, 塞给了贺族士兵:“找族长, 安置这些女人。” 士兵仔细看了九瓣莲后, 惊道:“这是少主的!请稍待。” 万归雁这几日睡得不安稳,萧九带兵甲到云州的事她知道了, 外界的消息尽管慢半拍,但她也听到了。 楼四军奉令易旗,大宛找回了公主, 不日将宣告天下。 贺伯递来南都的暗查消息时,万归雁沉默许久,说道:“还真让他说准了……倒也神奇, 竟真是个女儿。” 当年她也在余樵,但并没有和萧宛在一起,她代表贺族到余樵共议天下之事, 比萧宛早到一步,结果余樵城中暴乱,等她带左右突围而出后,萧宛已经断气。 后来见了萧宛和那个男婴的尸体,她告诉了萧九自己的猜测。 “九弟也看到了吧,宛儿是自己割开产道生下的孩子,你无需太过自责,这是宛儿自己选的。”万归雁说,“不过,我今日并非是来安慰你,若我猜的没错,她身边应该还有人在,总要有人帮忙拿出孩子,傅遥当时在哪?” 萧九憔悴道:“他去请大夫了,这事也不能怪他……” “还有。”万归雁说,“医师跟你说了吗?你带回来的那个男婴,是已足月的婴儿,有人换了孩子。” 萧九眼睛微微眯起:“那就是说,我没听错……是个女儿,有人把我的女儿换走了。” 万归雁在前厅来回踱步,刚要让人去问问昨日稷山封山典的情况,就听门口传来两报,都说是急事。 她沉声道:“一个一个来。” “族长。”一个抢先道,“刚从南面来了一队人带了不下三百个姑娘,拿着少主的九瓣莲,说要族长给她们安排住处。” 万归雁眉头一皱,脸上的刀疤也跟着动了动,半晌,她道:“莲华不会安排这种事,去看看。你有什么事?” 她问另一个。 那人本就焦急,万归雁刚一开口,他就连忙回道:“族长!苏公子报来的急信儿,我们星夜兼程送来,少主昏了过去,首巫交待让族长安排人去接回来。” “……八月十二。”万归雁哼笑一声,低声道,“天给了我儿这样的命,我还能如何?” 她说:“吩咐下去……” 万归雁停了好久,慢慢说道:“……备着新衣,跟我去接人。” 她早年问过首巫,首巫说过,她儿子的命由天定,运气好了,八月十二成人这天,天自有安排。运气不好,那过了八月十二,就没明天了。 万归雁驾马出城,见到阿勒钦带来的几车女人后,她笑了一下,吩咐道:“好生款待,是羲族人,之后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跟在她身后的贺族人都低着头,表情凝重,万归雁出了城回头看到这般情形,忽然一笑,道:“我们不是去接丧,都给我听好了,我早就等着这天,如果上苍不给我公平,偏要断我儿生机,我就碎了它的祭坛,让战火再烧的旺些,斩千万人生机给我儿讨冤。” 她话说的平静,但却无比阴狠。 贺族人本就是这样,若有石子投入平静的内心,就会立刻打碎表面的伪装,露出汹涌狠辣的沸腾之血。 流淌在他们身体里的血,是百年前手握弯刀从凉州荒漠杀到云州去的贺族祖先们留下的,有着生生不息的野性和张力。 阿兰醒神后,眼睛和嗓子火辣辣的疼。 她慢慢起身,发现天早已大亮,而昨晚抱着她让她叫爹爹的男人,就坐在窗下,支着脑袋歇神。 她刚要穿鞋,那人听到动静就醒了过来,一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疲惫。 “阿卿……” 他一叫这个名字,阿兰心中就涌起无名之火,愤怒道:“闭嘴!我不是阿卿,也不是你女儿,不是!!” 萧九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站在一旁,伸着手,又尴尬又焦急道:“你就是,你跟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你生辰也对的上,年纪也对……你就是!” 反正你就是!连身上的味儿都亲切熟悉,一闻就是我闺女! 萧九曾经也是骂阵高手,也曾在前辽金銮殿前面无惧色痛斥一干文臣大夫,他口才在武将中算得上是一顶一的高手,然而此时此刻,嘴笨的连舌头都觉多余,不知该怎么放,不知该怎么说。 “闭嘴,胡说八道!” 阿兰穿上鞋,气冲冲地要走,萧九一看这怎么行,连忙拦住:“乖,乖你别生气……你要是饿,爹帮你叫吃的,你可别走,消消气,消消气……” 阿兰使劲把他推开,手都气抖了:“少来!” 她恨声道:“你可不要认错了人!我不是你女儿,我父母早死了!!” “没呢,没呢……”萧九手足无措,身子一挡,挡住了门,好声好气道,“爹理解,爹懂的……你要是气不过,你就骂,爹听着,但爹没死,这不还好好的……” “死了!早死了!!”阿兰狠狠擦了泪,仿佛一只刺猬,委屈悲伤地竖起身上所有的刺,“我阿兰无父无母!是野丫头!我当年跟狗抢食时,我父母在哪?我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时我父母在哪?我在下雨天光着脚又冷又饿给船主扛粮时,我父母在哪?” “我病得要死躺在垃圾堆里看着人家的狗都比我吃的好住的暖时我父母又在哪?我被人欺负被人骂被男人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看,我被人当众说石女说没用说其丑无比时,我父母他们在哪?在哪啊?!他们早就死了!不然为什么不早些来,为什么!” “我活着都是靠自己,靠我自己!!”阿兰指着他,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你这个时候说我是你女儿,凭什么?凭什么你说是就是?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给我起了名字,叫我阿卿,我谁都不是!滚开!让我走,你离我远点!滚啊!” 萧九心碎,狠狠抹了一把脸,仍是摇头:“你不喜欢我叫你,我以后不这样叫你,只是,爹爹在,是爹爹的错……你是我的公主,你应该一出生就过最好的生活,半点苦楚都不受……” “滚开!”阿兰狠狠跺脚,“我不稀罕你的什么公主,我就是个野孩子,我天生地养,我是泥堆里爬出来的,我当初用不着父母疼爱,现在一样也用不着!” 她跑过去,使劲推着萧九:“走开,走开!别烦我!别烦我……” “兰儿……女儿……”萧九紧紧抱着挣扎的阿兰,说道,“是我欠考虑了,我错了,给爹爹个机会,给爹爹个机会,原谅我……求你能原谅我……” 他轻轻拍着阿兰,怕打碎了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阿兰委屈,哽咽道:“莲华呢……我要莲华……他在哪?” 萧九狠狠一怔,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我理解,我理解……” 他抱着阿兰,阿兰下巴搁在他肩头,小声啜泣。 萧九心都要化了,她是缺少安全感,是他的错。她尽管愤怒,抵触他,但还是贴着他,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她害怕。 她是害怕的,我要理解。 萧九推开门,问门口杵着的几个神色尴尬又同情的小将:“那臭小子呢?” 小将们刚刚在门外听墙角听了个完整的,萧九找臭小子,他们立刻就知道指谁,一边哀叹莲华公子要惨,一边回道:“去稷山北峰了。” “娘的,他把我闺女撇下,跑稷山北峰做什么!”萧九是十二分的不满,然小将们却小声提醒道,“主公……昨晚苏公子来跟你说过,莲华公子昏了过去,首巫让送到北峰去。” 萧九想不起来了,看到怀里的女儿推开自己,一脸担忧,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死不承认:“有吗?乱说一气!昨晚哪个来说的?!” 小将们识时宜的闭了嘴。 “首巫要见他?”阿兰问道,“北峰在哪?” 小将们连忙看了眼主公,支支吾吾不答。 阿兰气极,厉喝一声:“问你们话呢!北峰在哪?!” 一个小将呆愣愣道:“走北边山路,那个最高的雪峰就是。” 萧九翻白眼。 阿兰抬袖擦干脸上的泪,拨开前面杵着的几个小将,像个小炮仗,冲了出去。 萧九先是皱眉呵斥那个小将:“多嘴。”继而又骄傲道,“是这样,是这样……像郡主,像她娘,不错,不错……” 小将提醒道:“主公,追不追?” 萧九这才从傻笑中醒神,蹦起来大叫:“追啊!!都是木头?!快快,备车备车,我闺女不会傻冲冲的要自己爬上去吧?!” 阿兰在山道上跑着,很累,每一步都在上坡,但她不想停下。 昨晚万人跪拜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自己脑中,心中有两个声音,一个在说,那就是你,另一个尖声笑她,你做梦,你做梦吧,哈哈哈他认错了人,要戏耍你呢。 “闭嘴!” 阿兰烦躁不堪,眼睛通红,抬起头看着高耸如云的山峰,喃喃道:“不是真的……不是……” 后面的车轮声越来越近,她听到萧九的声音:“兰儿啊,闺女,闺女你歇歇……上车,快上车。” 小将驾着轻简的登山马车,风一样驶来,萧九大喊:“山儿你傻啊!停车停车!过了过了!” 阿兰头也不回,继续走自己的路,走着走着就被萧九提起来,哈哈抱回车上:“乖乖,省省劲,别累着。咱不赶时间啊,不赶时间……山儿,稳点,稳点。” 阿兰瞪眼:“离我远点!” “好、好……”萧九慌不迭地点头,坐的远远地,嘿嘿笑着看着她,“有吃的,来得急,爹只抓了一把吃食,你吃,你吃。” 他小心翼翼拨开包裹食物的油纸,把东西递过来,轻轻放在阿兰旁边:“吃啊,乖……” 阿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是我女儿,常学微你知道吗?你肯定见过他,就那个眼睛睁不开的老头儿。”萧九边说边捏起眼睛,“他一看到你就跟我说了,你很像,我们都能看出来……十八年前,你母亲在余樵,一命换一命地生了你,当时爹爹不在,让你被歹人给掉包了,爹一直信……可是爹当时才刚立国,南边打不进去,消息也收不到……爹派人找过,可南边当时六个州,爹真不知道该从哪找,只能从余樵找起……” 萧九自扇了耳光,说道:“是爹的错,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阿兰看着他。 他是北朝的英雄,在南都时,她就听过他的名字,想象过这个立国建都的兵马大将军应该是什么样的长相。 而此时此刻,他却在她面前,扇着巴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巴巴求她原谅。 阿兰心软了,她说:“……你……你别打自己了……” 萧九听到女儿这样说,高兴地想砸破马车顶,爬出来给赶车的小将说:“听见没有?!我闺女心疼我!” “好,好好……”萧九迭声应了,大手搓着,龇着嘴笑起来,“好,不打了,不打了,闺女心疼……” 阿兰别过脸去,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吧,拍胸脯保证不虐的。 二更下午七点 谢谢股东 轻然,巫觋,照世明灯,小艾,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这是父女感情建设资金23333 第54章 命有两端 北峰最险, 即便有路, 也颇为难行。 阿兰弃车, 见萧九伸手要扶她,朝上方后退几步,又不忍心恶语斥他,只沉着脸说:“不要管我!” 萧九怕她跌倒, 连连点头, 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一会儿想起她不让他扇自己耳光, 高兴的傻笑,一会儿又想起她在山下说的那番话, 又难受的捂心口, 让旁边跟着的小将也战战兢兢不敢开口说话, 只觉得主公是大喜大悲后,人傻了。 绕过险峻的山弯, 阿兰看到了北峰上的山洞,远远地就见苏北湘站在山洞前,见他们来, 高高举起手臂,冲阿兰招手。 阿兰加快了脚步,四肢并用爬上了坡, 身上还穿着封山典的贺服,裙摆拖着绊了一跤,萧九在后面连声叫着她, 她心里发急,干脆撕掉裙边,跌跌撞撞跑过来,问苏北湘:“人呢?” “好慢,怎么才来。”苏北湘说道,“首巫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来之后,要我代他问你一个问题。” 他示意阿兰朝山洞中看,山洞里一左一右两条路,他说:“莲华人就在里面,你回答了问题再进去。” 阿兰急得要死,大口喘着气问他:“什么问题快点说,你要把人急死吗?” 苏北湘神色怪异,说道:“首巫让我问你,要步莲华还是要天下……” 他转过身,给阿兰指着山洞的分岔路:“要莲华,你就走西边这条,要天下,你就走东边这条。” 阿兰愣了好久,萧九跟上来后,听到这个问题,摸着下巴没出声,表情很是深沉。 苏北湘说:“我觉得根本不用问,你肯定是要人的……” 结果他回头,却见阿兰一脸纠结,眼睛盯着东边的看,又慢慢移向西边,仿佛真的在考虑选哪边。 “不是吧?”苏北湘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这你也犹豫?” 你不应该毫不犹豫地选莲华吗? 苏北湘一脸我看错了你的表情。 阿兰轻轻摇头:“我要好好想想……他不一样的……首巫一定要我回答,选一条走吗吗?” “嗯……我把人送来时,这山洞还不是这样,等出来后,就变成两道了,你总要选一个。可能你要选天下的话,能见到首巫。” 苏北湘说了自己的理解,又道:“只是……你不应该选他吗?” 萧九突然出声说道:“闺女,你要是为难,咱就不选了,你要人,爹进去帮你把人捞出来,你要天下,不用去见首巫,爹也能把天下给你。” “……你别说话。”阿兰抬手让他安静,“让我想想……” 萧九连忙闭嘴。 她沉默许久,走向东边的入口。 苏北湘叫住她,惊道:“你是不是走错了……那边是……” “我选天下。”阿兰说。 萧九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心中赞道,我女儿! 苏北湘怔愣。 阿兰又道:“天下有他,我选有他的天下,他离不开帝王命,不是吗?” 苏北湘半晌没说话,细想之下,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阿兰走进东边的洞穴,自言自语道:“我得让他活下来……赌了。” 萧九眼见着她要到不见光亮的洞穴里头去,心里一突,叫着她名字拽着苏北湘跟上,然而,阿兰身影消失在洞口后,萧九追过去,却见前方是个石壁,他女儿不见了。 “嘿!”萧九气愤,“别捣乱!” 四壁传来嘻嘻两声,一个纸片人从石缝中钻出来,慢慢化成丰满的人形,笑眯着眼,兜手站立在他们面前:“不能呢,又不是让你们选。” 萧九意见颇大:“又搞这些神神道道的!快点打开门,我得看着我闺女。” 那纸片人摇头晃脑道:“帝者是天之宠儿,亦是天要降难磨砺之人。宠则无帝,你身为父亲,不要毁了帝相。” “你可拉倒吧!”萧九说道,“我闺女要从小就在我身边,我就能让你看看,我天天宠着也能宠出个皇帝来,让开让开,快些让我进去!” 那纸片人仿佛知道对刚寻回女儿的萧九说话讲理非明智之举,于是它飘到苏北湘这里,摇头道:“可惜,可惜。” “……你又到小子这里可惜什么!”萧九很是不耐烦,倒是苏北湘少见的沉默。 苏北湘一直听说稷山神,但从没来过,这次跟来亲眼见了,只觉得不像真的,因此在稷山,他本着少说话多看的陌生之地处事法则,竟然莫名比萧九还要沉得住气。 那纸片人嗤嗤笑着,说道:“本有一线姻缘转机,这下是真被堵死了,可惜,可惜。” 萧九哟了一声,搓着下巴看着纸片人,调侃道:“眼睛不睁,倒是会看相了啊。” 苏北湘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将来……” “无姻缘,无姻缘。”那纸片人说,“有人会教会你何为感情,有人会回答你心中的迷惘,有人会让你体会何为不可割舍的珍贵,当然,你有命体会这些,却无命留住这些,因缘造化,看开便是,你无妻,却可享天伦之乐,一舍两得,也是福气。” 纸片人说了那么多,萧九听了同情不已,揽过苏北湘肩膀,用力拍了拍,以示安慰,然而苏北湘心中早剩下一句:“我竟然命中无妻?!” 这可怎么办! 阿兰在冗长的山洞里向前走着,面色凝重。 那个忽男忽女的怪声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就在她耳边,问她:“为何这么选?” “早就说过,他需要帝王命。” 那怪声笑道:“你直接选他,走西边不也行吗?” “有诈,一定有诈。”阿兰说,“直觉。” “靠直觉判断,不是太鲁莽了吗?” “我不管选择那条,都是天意吧?”阿兰深吸口气,尽量平静下来,道,“但我害怕只选他,会是个陷阱。” “要人还是要天下,乍一听像是让我在天下和他之间做取舍。”阿兰说道,“但仔细想想看,他的命,需帝王才能养得活,那就只能选天下。我得让他活着,我要是只选他,是能得到人,但你要是给我一个死的可怎么办?我没了天下,用什么让他活下去?” 阿兰叹息道:“原本不信,但……我也解释不通,他是贺族人,本就是巫族,可能命确实是受天牵绊的。既如此,我只能相信,并且做出选择。” 那怪声嘻嘻笑了两声。 阿兰倒是没觉得怕,她停了片刻,侧过头,像是要对着那怪声说话一样,轻声说道:“当然,如果我选错了,人没了,我会把稷山铲平。” 她慢慢笑了笑,说道:“门口等着我的那个人,是北朝的主公,他说他是我爹,我也认为他没说假话。所以,我现在是公主,放之前,我选错了,也只能认命,但现在……若没见到步莲华,我就把稷山推平,我做得到。” 她抬起手,放在心口,犹如立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之后把你撕碎。” 那怪声非但不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不得了,不得了,上苍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天命。” 路豁然开朗,石道尽头是个明亮的洞穴,步莲华就躺在中央的石床上,呼吸微弱。 阿兰见到人,先是惊喜,而后放下一半心。 看来应该没错。 她跑过去,跪在石床上,俯身看着步莲华。 “首巫,之前在彭城,他眼睛看起来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 “还命于天,命在流逝,提醒他时间。”怪声好声好气说道,“你若不接受天命,他过了明天,就要还命了。” 怪声似是又转了一个圈,再次响起时,是在阿兰的对面:“天写下这一笔乱世,众生百态,有你有他,天又点中你来开万世之太平,你就需磨砺,他自然也需磨砺。但命并非固定,步步皆有转机,你的选择,他的选择,每一次都有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就如,你今日要是从西边进来,他就活不了了。” 怪声笑道:“有一点你说的对,选人是能见到人,但,是个死的。” 阿兰回头看了眼西边的出口,皱眉道:“两个通道最后不都是到这里吗?既如此,又有什么区别?” “走那条,断生机。”怪声似是要引她看,声音飘到了西侧。 阿兰循声慢慢走过去,看到西边洞穴中的情景,微微睁大了眼:“这个是什么……” “稷山北峰终年积雪,千年雪不融,雪凝养仙草。千年岁月变迁,地升地陷,山峰上的花草怪石自会改变崩落,此处是千年前的山顶,西边那条路是活的,石室又比石道低,你走一步,泥沙滚石陷落,进来后,人是能见着,旁边这点能治病的药草可就不一定咯。” “你直接救他就是,为何要多此一举!”阿兰反应过来后,暴怒异常,若是首巫在,她可能就要咬断它的脖子了,“人命在你眼里,就是用来戏耍试什么天命的玩意吗?!” “命本就两端。”首巫平静说道,“生死善恶贫富起落,都在于人的选择,你选哪一端,它就会给你相应的东西,弃掉其他的东西,命就是取舍。我让你选择,你已比世间其他人好太多。” 阿兰眉头紧皱,却也有气撒不出,只好强迫自己凝神,小心翼翼跪在石床边,在首巫的指点下,将那些稀薄柔嫩的药草用白绫包好,收在怀中。 她做完这些,慢慢走回石床边,看着静静躺着的步莲华,低下头,轻轻吻了他的眉心。 “我得让你活着……”阿兰轻声说,“是你带我远离难地,给予我希望,让我体会到做人的滋味……那扇门是你帮我推开的,所以,你要活着,跟我一起走下去。” 步莲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阿兰拂开他脸上的发丝,步莲华抬起手,轻轻盖在她的手上:“阿兰……” 他如睡醒般睁开眼,眼眸漆黑幽深:“我听到你唱云州谣了,你在岸边,唱着歌,我找到了你,找到了方向……” “阿兰,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以后不立flag了,算了个时间,以为能七点更,然后聊了个天,看了个电影,去了趟超市,就七点了…… 这是第二卷了,之后就是阿兰彻底放开推进一统进程了。刷完云州副本后,步莲华也会做出选择,剧情之后离开这里,转向战场和帝京。楼小七也要再出现了!(不知道你们想不想他,我挺想的。) 第55章 你这是欺骗 从现在开始, 他的眼睛可以医治了。 只是, 两命相缠, 从此以后,他真的离不开你。 阿兰躺在步莲华怀中,得到了久违的安心感:“莲华,我喜欢你。” 步莲华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轻声叹息:“安心……阿兰, 唱个云州谣吧。” “不要!”阿兰忽然红了脸, 又朝他怀中钻了钻, 舒服地叹了口气,说道, “那种歌……” 大概因步莲华在千音洞情动时轻唱云州谣给她听, 现在她想起那个曲调, 就浑身颤抖,只能想到那晚的情形。 不过, 确实很安心。 步莲华手指一停,笑问道:“哪种歌?那是我的救命歌……” 他此番昏倒,如坠梦中, 昏昏沉沉躺在一叶无桨的小舟上,顺着水像天边流去。 原本无穷无尽都是水,他心也越来越沉, 人越来越困,不久之后,忽然响起云州谣的调子。 两旁忽然可见堤岸, 一阴一阳,芦苇层层叠叠,不见人影,唯闻歌声。 是阿兰的声音,她在唱云州谣。 水下有人低吟:“还来,还来,魂归来……”而阿兰唱着云州谣,渐渐离他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水下的那个声音听不见了。 她说:“我得让你活下去……” 一直无力说话的他,张开口,回应道:“好。” 刹那间,水与歌声都消失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阿兰。 阿兰心脏跳得很快,像只小雀,不安地扑棱着翅膀。 她闭着眼睛,安静的呼吸着,在静谧中,低声说道:“我不想有爹娘……” 步莲华摸着她的发,轻声问道:“为什么?” “承受不起……”阿兰说,“他太高兴,我怕我做不到,我就是一个乞丐……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忽然出现个做主公的爹爹,还要让我做公主,我不想要……” “为什么不想要?”步莲华像是在和她闲聊,慢悠悠说道,“那本来就是你的。” “……像偷来的。”阿兰说,“那种感觉,就像我以后的荣华富贵,全是偷别人的,我不舒服……” 步莲华轻轻点头:“做公主还是很难的,你不愿接受自己。” “我要怎么跟主公说,才能不伤到他?”阿兰又问,“他看上去很慈祥,也很亲切,看他那么高兴,要是我说出来我不想要,他肯定很难过,我心里疼……” “阿兰,他要给的很多。不过,有得就有失,你忽然得到这么多,要失去的,可能就是以前的你。你要学着接受这一切。”步莲华慢声说道,“你是萧宛的女儿,她为你留下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你该换个高度看人与事了,要接受了才能看到其他的那些,那些也是你做个好皇帝必须的……见识眼界,我无法教给你,要你自己去接受,去看。所以身份所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你要学着去接受。”步莲华说道,“做个英明的皇帝很难,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如今要不要身份的疑虑,根本不值一提。无论是乞丐还是公主,是低还是高,单纯只是身份的话,其实都一样。” “……真的吗?” 步莲华轻轻笑道:“是你之前同苏北湘吵,说大家都一样,无论何等出身都是在世为人,理应平等对待。但你现在并不愿接受自己应有的身份,嫌这出身太高,自己配不上……那你不就是……依然未将出身当作一样的来看待吗?你若真如自己所说,认为身份高低都只是人,为何又会对现状如此逃避。” 他这番话说完,阿兰心惊,颇觉惭愧,却又嘴硬道:“我没逃避。” “我若是空心的,你都要钻进我身体里了,这还不叫逃避……”步莲华笑她,“你应该没发觉,你有一个习惯,一受挫,就会往我怀里躺,问我各种问题……就像现在。” “你住口,不许乱讲!” “好吧。”步莲华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发间绕着,笑道:“阿兰,换我来问你了……我往后是要一直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就觉心烦,到那时……” “想都不要想。”阿兰说道,“我可不是那些会对感情始乱终弃的禽兽。你脑子里都在担忧什么?” “我真的很担心。”步莲华说,“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你或许是萧宛的女儿。” 阿兰一愣,抬起头看着步莲华。 步莲华避开她的视线,说道:“是的,我知道……但我当时对自己很有自信,你又喜欢我,所以我认为……我能掌控得了你……” 阿兰想狠狠捶他胸口,又见步莲华病恹恹的样子没太舍得,只好俯身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混蛋!” 她的牙口挺厉,步莲华闷哼一声,阿兰一下子酥到头皮,咦了一声,抬手掰开他嘴,悄声说道:“能不能再叫一次……” “……”步莲华轻轻咬了她的指头,摇了摇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叹息道,“我知道错了。你在封山典上,看起来那么美……你站在火中,烈焰的光也遮掩不住你身上的光芒,而我那时……灰头土脸……” “你不是。” “阿兰,你有想过,用旁人的目光来看我吗?”步莲华苦笑道,“一身病骨,薄福短命,到现在……旁人都有军功在身,我却什么都没有,若不是当初带你在身边,或许你并不会……” “不……你很好。”阿兰捂住他嘴,“不许……不许妄自菲薄。” 她想起之前,步莲华说她的那个词,阿兰,不要妄自菲薄。 阿兰有些害怕,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堵住他的胡思乱想:“你很重要……你对我来说,最重要了。” 步莲华温柔地看着她,他抬起手,抚摸着阿兰的脸颊,笑道:“承蒙不弃,把我看得如此重要……” 得到首巫的肯定,阿兰带着步莲华出了稷山,跟萧九说,自己要到都岚。 阿勒钦还在都岚,都岚有事情等她去解决。 阿兰骑在马上,走一阵子就要回头看一眼马车,仿佛看一眼就会安心一阵,萧九看在眼里,十分不快,过了一会儿,他说:“兰儿,爹给你介绍介绍爹这次带来的京羽卫精兵吧!” 他一招手,身后的京羽卫铁骑立刻驱马上前,脱下头盔行军礼。 萧九喜滋滋道:“这个是王山,头等军功,五年前我们在洛州跟王临那缺子杠架时,他救过你爹我,这小子高七尺五寸,善使咱家的雪龙枪,刀法也不俗,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场景何其眼熟,阿兰恍恍惚惚想到了阿勒钦,但萧九介绍起他的京羽卫,又跟阿勒钦不同。 阿兰觉得,萧九比阿勒钦啰嗦多了,介绍就介绍吧,身高长相都夸……也不是都夸。 萧九拍了拍又一个兵:“这是封田,人矮了点也就七尺……田儿,你多高来着?不过没关系……” 那京羽卫红着脸说:“主公,我有相好的了……” 那点小心思被戳破,萧九尴尬:“你这孩子……” 阿兰恍然大悟,拽紧缰绳,勒回马,走到了苏北湘身旁。 苏北湘若是只猫,毛早就炸了,他僵着,问阿兰:“什么事?” 这下也不敢大声问,也不敢不耐烦,好好说话后,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苏北湘,求求你,骂我两句,我现在浑身难受,非常别扭……” 苏北湘沉默许久,说道:“我也是……我看到你就浑身难受,想起你是主公的女儿,我就别扭……” “求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苏北湘软绵绵小声敷衍道:“你有病。” 这根本就没用! 阿兰狠狠翻白眼,她算是深切体会到了月霜的评价,苏北湘当真是个软的,以前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 萧九回头往这边看来,阿兰立刻又驱马跑到了马车旁边,撩起车帘看了熟睡的步莲华一眼。 之后,她抬起头,恶狠狠瞪着萧九以示不满,萧九露出白牙笑了出来,对才发觉是主公欲点鸳鸯谱,惊魂未定的左右说道:“瞧那眼神,多像郡主……” 左右刚刚被惊出一脑门汗,根本不敢应声。 午时,他们到路边的瓜棚中简单用饭。 苏北湘磨蹭到阿兰旁边,说道:“我向你道歉。” 他那副委屈吧唧的模样,把阿兰别扭的浑身汗毛都放不对地方了,她抱着碗躲苏北湘,跟他围着京羽卫几个小将转圈子:“你可别,苏北湘你行行好,放我一马,别来恶心我好吗?” “我真的……” “你可算了吧。”阿兰说,“不过是欺软怕硬。” “我不是,我只是回想了,觉得自己确实错了……” “你现在说这些,不会是要食言吧?” “食言?”苏北湘怔愣。 阿兰说:“就……不想画那个王八。” “……!”苏北湘脸色变了,京羽卫的小将们听到王八,全都竖起耳朵,恨不得头发丝都变成耳朵,贴在苏北湘身上听听这是什么由来。 苏北湘呆愣了好久,忽然大声喝道:“王八!”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说出口的话可不是吃下肚的饭拉出去就等于没说,反正你说了,就要践行。”阿兰一边吃一边说,“我不接受道歉。” 苏北湘忽然冷笑一声,周身直冒黑气,他说:“好得很,你爱接不接!” 萧九趁女儿不注意,钻进马车,放下碗,撂下四个字:“起来吃饭!” 步莲华还真被他叫醒了,撑着脑袋爬起来,低声叫:“主公。” 下一刻,人就被提着领子,按到车壁上,萧九说道:“你骗她!” “我没有……” “你骗不过我!”萧九说,“你为了贺族,早就计划好了,要带她到都岚,你还与她成婚,你竟敢,你竟敢……” “情由心生,做不得假。” “你放肆!”萧九说,“步莲华,我太了解你,你和你爹一样,说什么爱……若真是纯粹的爱,又怎会是如此?!” 萧九紧紧捏着他的衣领,狠狠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你骗她能骗过,你能骗过我?!告诉你,我见过,我也知道,所以我看到兰儿对你,我心痛,你明白吗?!心痛!那根本不对等!” 步莲华低声道:“我喜欢她,并没有骗她……” “还说没有骗她。”萧九冷声道,“她从没见过好的,从没有!当时你从南都接她回来,给她个普通男人她都觉得好,你就是利用这些,让她喜欢你,我听到消息了,你让她每天每夜都和你在一起……步莲华,你可真可恨!” “之前……是我的错。”步莲华摇头,“但我喜欢她,不欺骗,也不假……” “对我女儿来说,这不公平。”萧九说道,“你在她心里,是第一个要考虑的,你高兴了吧?哈……你呢,在你心里,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贺族,是你的成就,你要做的事!” “你和步实笃一样。”萧九说道,“早说不让他来教导你……没想到最后却亏到了我女儿身上……” 萧九放开他,又气定神闲道:“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看在我女儿对你的情谊上,我今天不修理你,我也不屑教训一个病小子……” 步莲华没有说话,等萧九跳下车,他端过碗,一口一口吃着饭。 恍惚了会儿,他停下筷子,轻声道:“……那就让我,也来做个选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个说下:1.苏北湘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对谁都没。他自己有很在乎的那种情感,但不是爱情,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我说过啥来着,这哥们前头被骂,后期就是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2.文案里的落魄公主…那个落魄并非指阿兰之前受的苦,而是指她……噗,即便当了公主也挺落魄(毕竟是开国,时间紧任务重且大家对她期望很高,历练起来,过得比以前还苦)【阿兰:坑女!】3.对的,这一卷,阿兰要暴露性格中的……王、霸、之、气、了。实打实的有了战功之后,她腰杆子挺直了,所以这卷非常爽,会直面南辽太子,各种人物也会登场了。 4.所以文名应该叫《带着夫君去怼架》才对今天有二更,但应该很晚,晚上十点,十一点左右,晚睡的可以睡前刷新一下。但一定会有,因为……我要保证日更六千啊!摔! 谢谢巫觋,轻然,照世明灯,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这是……莲华的防护费。 第56章 见长 吃过饭继续出发, 在萧九沉痛的目光中, 阿兰钻进了马车里, 有点急,没站稳,差点崴了脚。 一只手伸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阿兰对上他那双笑眼, 皱眉道:“莲华, 你自觉点, 闭上眼睛好不好?” 步莲华默默收回手, 挑了挑眉,转过身无言面壁。 白绫丢了, 红绫洗了。看步莲华开心的模样, 想来他并不喜欢蒙眼的。 首巫说, 步莲华从对岸逆着水流又回来,眼睛自会慢慢好转, 其余的,就是瞧大夫好生医治了。 阿兰直觉到,首巫还有坑未说明, 果然,在她追问下,首巫补上了后半截话。 天眼给了, 自然不能轻易收回,你以为天意是儿戏?因而,根治是不可能的, 不过可以分担。 阿兰问,何为分担?我能不能分担? 首巫答:“你与他有没有血脉关系,如何替他分担?” 阿兰木呆呆道:“那你是指……孩子?” 首巫怪声怪气道:“悟性不错。” 天果然是霸道蛮横不讲理。 阿兰冷笑:“不问人愿不愿意,就把东西给了,给了就给了,还不让用,用了就要罚,现在好了,还要再来……” 首巫声音飘忽,淡淡道:“天赋予万物众生,不管是生命还是使命,从不会问你们的意见。若觉不公平,那就连命带人还回去。” 首巫又道:“与其怨天,不如想想,你如何快些把自己的帝王命坐实,结束乱世,给他和你孩子,积点福德。” “当然,嫌弃他麻烦的话……”首巫笑道,“扔了他也罢,从现在开始,是他离不开你,不是你离不开他。扔了他起码不用这么麻烦,倒也不失是一种好办法。” 阿兰用两个字回应了首巫:“人渣!” 首巫笑声渐渐远离,最后沉入寂静。 阿兰回想起这些,苦闷地坐在一旁,出神的望着步莲华。 步莲华半晌没听到她说话,睁开眼睛看着车壁,出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阿兰回过神,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以后怎么办。” 听她这种一夜添忧的语气,步莲华好笑道:“什么怎么办?” “那个……主公。”阿兰说,“让我跟他回昭阳。” 步莲华淡淡回道:“那不是很好吗?你正需要这些。” 阿兰手紧紧抓着衣角,半晌又问道:“你觉得……我是他女儿吗?天下那么大……哪有那么巧的事……” “八成是。”步莲华笑眯眯道,“还有两成,待我娘查出来,基本就定了。” “你娘?查什么?”阿兰惊讶,他到底背着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查你的身世。”步莲华说,“她在追查当年南都东街的花楼,还有它附近的一些南都居民。查清了这些,才能知道,你当初是如何从余樵,到南都去的。” 阿兰摇头:“主公未查清就说我是……” 步莲华转过身,看着阿兰,笑了一下,说道:“你应该很像郡主,当时带你回来,遇上的都太年轻,就算是我和江宁见过郡主,也因年纪太小,没有印象。但……常学微见到你之后就立即问了你的生辰,随后又给帝京发了信,确定你是。主公他也一样,他信常学微,因常学微一向稳重谨慎。这次主公亲眼见到你,更是坚信不疑。” 阿兰小声道:“世间这么多人,肯定有人像你们郡主的……” “生辰,长相,成长地,还有你身上的帝王命……”步莲华说,“太多巧合,单独拆开不一定是,但放在一起,就差不多了。” 阿兰想了想,问他:“那……时间过去这么久,还能查到结果吗?如果查不到……如果查不到,我不会承认的……” 步莲华微愣,慢慢坐过来,温柔道:“会查到的……你见了我娘,就知我为何这般肯定。” 阿兰好奇:“为何?” 步莲华笑而不语,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他从眉骨摸到下巴,轻启唇,低声说道:“你猜……” 阿兰愣了半晌,使劲把自己从他忽然而来的诱惑中拉出来,反手摸了摸刚刚他碰的地方,惊道:“胎记?” 他摸的,是她原本涂胎记的地方。 那个胎记是她养母给她涂上的,先是一点点,涂到整个眼皮上,之后再慢慢涂满半张脸,这样告诉街坊邻居,她是一点点染上了胎瘤,也算能瞒过去。 阿兰不知道那盒涂胎记的红胭脂,养母是从何处得到的,总之只有那一盒,她一直卷在贴身衣兜中,用完了之后就没有了。 阿兰之前就想问步莲华,为何他会知道涂胎记用的颜料可以用醋擦洗掉。 “难道画胎记用的胭脂,是你娘做的?”不能吧,这也太离奇了些。 步莲华摇头。 “贺族分内外。”他说,“万,贺,严,这三姓为内,其余为外。内贺族里的三姓本宗女子,每年祝夏节都会将凤花汁碾碎,加在脂粉中,在脸上和手心涂画红莲纹,清水洗不掉,有的可保持一年。” “但凤花汁用醋可以洗干净。”步莲华说,“只有贺族三姓本宗的人才知晓如何做,如何洗。” “我养母是贺族人?” “那倒没可能。大概是我们贺族本宗的女子到南都办事,恰巧碰上了你养母在忧愁你的事情,顺手帮了忙。”步莲华笑道,“三姓本宗本就人少,十几年前到过南都的女子,更是好找。” “……你们找到了她?” “是,严枫。她现在,在昭阳。”步莲华说,“暗门如今在南都的线,是她之前设的。十一年前,暗门刚刚打通南都的联络点,当时就是她亲自到南都办的。” 阿兰默然不语。 步莲华说:“所以,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你也应该跟着主公到帝京去,见见严枫。” “她……还记得当时的事吗?” 步莲华找出梳子,帮她梳顺头发,回答道:“见我母亲后问一问就知道了。” 要见他娘亲啊……阿兰低着头,有些紧张。 “不要怕……”步莲华说,“我娘……虽然长得凶,脾气很好的。她就算是生气发火,也是笑的,根本不用怕。” “你家里人……” “我家里人,都挺好。”步莲华笑着说,“你看我妹妹,还有我爹,都很好说话。我爹除了对我,对南朝人,其他时候也是和善的。是不是放心多了?” 并没有什么用,阿兰想起她以后要见莲华的父母就心慌焦虑。 神奇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步莲华话音刚落,远远地就有阵阵马蹄声传来,阿兰一激灵,撩起车帘探头去看,只见前头打探消息的王山策马奔来,大声报告:“主公,是莲花旗,万族长来了!” 贺族里,莲好像是个宝贝,阿兰一路行来,见到白衣黑衫衣,身上绣莲花纹的,几乎都是贺族人。 飞扬的尘土中,阿兰看到一个身材颀长面带笑容,额上涂着红莲纹的女人,带着身后乌压压的黑衣白袖人跨马前来,在车前勒了马,翻身下马,身轻如燕动作潇洒,大步走上前唤了萧九一声九弟。 萧九哈哈大笑:“万族长,半年没见了!” 万族长似是松了口气,眉毛也舒展了些:“我来接莲华。” 萧九收了笑,表情复杂,嘴角似抽不抽,说道:“放心,好着呢。” 你儿子命还是我闺女救的,我闺女闭眼一选,就把你儿子的生机给续上了。 说起来,也挺心酸。萧九心中愤懑,我闺女不跟爹亲,跟你儿子亲,呵,你儿子真好手段。 然而这只是腹诽,萧九没好意思说出来。 万归雁得知儿子没事,彻底安心,迈步向马车走来,看到探出半张脸的阿兰,她愣了一下,停下来,表情凝滞片刻,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容舒朗。 她脸上有数道刀疤,有深有浅,但不掩其艳色,额上的红莲映着,又英朗又夺目。 她是掌控云凉二州,曾有问鼎天下雄心的女人,即使是对着阿兰笑,那笑容也永远透露着能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傲气。 阿兰连忙把头缩回去,朝车角一坐,紧张道:“莲华,你娘要过来了,我要跟她说什么好?你娘不先问我的话,我要不要主动和她说话。” 步莲华笑了笑,拍了拍她,示意她放心,自己走出去,高高兴兴叫了声娘。 万归雁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儿子除了头发乱点,脸色差点,其他的均无恙,更没缺胳膊少腿,点了点头,淡声说道:“不错,算天有眼。” 莲华出去后,阿兰也不好意思坐在马车里,她深吸口气,抹了把脸,跟了出去。 万归雁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萧九过来,像个傻子,兴奋道:“你看,这我闺女!阿兰,这是你娘的义姐,快叫大娘!” 阿兰原本想开口称呼一声族长,结果萧九这么一搅和,她张开嘴,硬是没叫出声。 好在万归雁并不在意,只眼中带笑地盯着她,对萧九说:“像宛儿。” “是吧!”萧九高兴地搓手,像是自己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表扬,哈哈笑起来,“这是宛儿跟我的女儿!长的像宛儿好,比我好,哈哈!” 万归雁点点头,又朝前走一步,问步莲华:“身体可还好?” 步莲华点头:“嗯,好呢,娘放心。” 听他这么说,万归雁眯了眯眼,说道:“来时路上收到线报。” 步莲华笑道:“娘,你说。” 万归雁迅速出手,将他一只手反剪到身后,压住他肩膀,把他按在地上,整个过程,阿兰只眨了一下眼,步莲华就被他娘给擒住了:“你未行成人礼,却和姑娘私自成婚了,你想翻天吗?” 步莲华一愣:“我……真心的。” “我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万归雁说,“族有族规,家有家规,此番不仅是你,她也未行成人礼。我族的族规,她不知道,你却知道,错在你,理应受罚。” 萧九嘿嘿笑了两声,看起来十分高兴,又严肃道:“大姐,在外头不训孩子,回都岚再说,回都岚再说。” 阿兰突然出声问道:“若是两情相悦呢?” 萧九笑声戛然而止。 万归雁抬起头看着阿兰,果然,连生气时都是面带笑容。 阿兰定了定神,口齿清晰道:“他问过我,是我做了选择。他一没逼我,二没骗我,我们又是两情相悦,你要执意按族规罚他,那就算我一份,你看如何?”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与步莲华的母亲见面,她竟然说的,是这样的话。 万归雁慢声道:“……你确定要如此?” “说话算话。”阿兰笑了起来,目光坚定,并不退让。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兰:……我要见你娘了,你说我该咋称呼?第一句说啥话? 然后见面之后。 阿兰:擦!不给面子,不管了,怼! 感谢轻然,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照世明灯,守约,见亲家的礼钱收了23333 第57章 莲华的选择 阿兰没有与万归雁对峙太久时间, 因为萧九听到她说要分一半, 抱起她撒腿就跑:“哟这可不行, 话不要乱说啊乖……他犯错可不就得被收拾吗?他娘收拾他,你不要跟着去添乱子。” 阿兰激烈反抗:“我知道啊!可我觉得他没错,他跟我成婚时问过我,是我说好的!他娘要是真不讲理说什么也要罚他, 那我替他担一半是应该的!” 萧九夹着她打马就跑, 速度奇快, 阿兰抗议的声音越来越远, 万归雁松开手,说道:“你这般行事, 只会让萧九认为你是在利用他女儿, 就如你父亲当年利用我对他的感情一样。这里没有外人, 你告诉我,你如此冲动与她行了婚礼, 是出于感情的多,还是为贺族的多?” 万归雁等待着他的答案,步莲华开口叫娘时, 她又补了一句:“若是为贺族,我仍会罚你。她是萧宛的女儿,早在萧宛肚子里时, 她就被我们给予厚望,听闻萧宛有了孩子,我们高兴了好久, 莲华……你虽是我爱子,但有句话娘也一定要说。” 万归雁脸上的刀疤舒展了几分,看着步莲华说道:“你就算是像萧九对萧宛那般献出全部的爱给她,我都认为不够。你并不是最好的,娘从未想过你会与哪个姑娘结亲事,无论是谁,娘都觉对不起她……既如此,你若说与她早早成婚是为贺族,娘会觉得你……太残忍。” “娘……”步莲华说,“你下外逐令吧,我想清楚了,最开始我是有这样的打算,身边人也都只会这般想,到现在,苦因种下苦果结出,我百口莫辩解释不清,也算报应。” 他站起身,又重新跪好,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步莲华自请离开贺族,交还暗门令及九瓣莲,从此以后,不再是贺族儿孙,所作所为都与贺族无关,贺族的一切事务……我也不会再插手。” “你无军功,无建树,战场朝中都无职,九瓣莲交出,银两都支取不出,没有贺族做你后盾,你想如何生活?”万归雁慢慢说道,“去找你父亲,让他给你寻个谋生的职位,还是……无身份跟随大宛的公主,生死甚至是你的自由,都由她决定?” “我跟着她。”步莲华说。 万归雁微微一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道:“一无所有跟着她,身上没有任何砝码亦无价值,只是去陪\\床?” 步莲华轻轻摇头。 她道:“你是在不管不顾的走极端,还是说,做此决定是你自己早就有所思量?” “我除了给她当床伴,也不是一无用处。”步莲华垂眼,苦笑道,“之前贺族于我,是安身之本,但也是阻绊。我舍弃贺族,从此以后,全靠自己。如有功绩,那些功绩就是我的安身根本,若无功绩,阿兰就是我的立命根本。根在她身上,她若弃我,我毫无怨言,就当是为今日的选择做出代价。” 万归雁叹了口气:“起来,既如此,此次出了都岚,你就不再是贺族人。” “我明白。” 万归雁又道:“娘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好生让自己活着。今日之后,建功立业都是你自己的,贺族不会去沾此荣光。但若不幸,到头来你一无是处,被当作弃子……撑不下去时你回来,贺族还会给你一处安隅。” “……谢谢娘。” 萧九带着阿兰先一步进都岚,阿兰迎风同萧九讲理,萧九只笑呵呵的也不回她,阿兰口干舌燥,又吃了口风打了嗝后才停歇下来。 “这是……嗝,都岚?” 都岚像个花城,处处花团锦簇,白墙蓝瓦,街净窗明,井然有序,就连路都铺的整整齐齐。 只是,路上走的人,大多都穿的是白底黑外袍,瞧起来和这座花城格格不入。步莲华说这种板正无趣的衣服是贺族的黑夜与白昼,这么穿就等同于把时间穿在身上,是他们族的习俗。 “都岚……嗝,好漂亮!”阿兰感叹。 萧九若有所思后,忽然咧开嘴偷偷笑了笑,问道:“兰儿知道都岚的花为什么开得漂亮吗?” “……为什么?” “因为这花底下,埋的是人。”萧九压低声音,慢悠悠在阿兰耳边说道,“一朵花底下就是一个人,当年贺族人从大山那边杀过来,把人家的城给屠了,之后懒得重建,就在废墟血海上搭建了都岚城,后来,为了统计他们杀了多少人,就剖开人脑袋,在里面种下花种,来年长出的花,多的数不清……” 苏北湘一直跟在旁边,听萧九这么说,一脸疑惑。 都岚原本就是贺族人的老家,没有屠城一说,而且这花……都是步莲华小时候种下的,步莲华每年邀请他们到都岚来,都会拿他种的花为诱饵:“今年的停战月,不如你们到都岚来吧?你们去看一看,我小时候种下的花,现在开了满城,很漂亮,月霜知道,真的很漂亮,去了你们就不想走了。” 阿兰眨了眨眼,沉默了好半晌。 萧九等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还真好了!” 他大笑了一阵,对满脸疑惑的阿兰说:“刚刚是吓唬你的,我编的假话。我听人说,打嗝的时候,吓唬吓唬就止住了,还真是!” “……这花下有没有人?” “没有。”萧九说,“这不那谁小时候种的花吗?都是好养活的,说是延寿用的。” 他这么一解释,阿兰就知道他口中的那谁是谁了。 想起他还要受罚,然而萧九却万分开心的样子,阿兰不开心了,她道:“你放我下去。” “怎么了?嫌爹抱的难受?”萧九松了几分力,仍是揽着她,生怕她跌下去。 “放我下去。”阿兰说,“我看到阿勒钦了,有事。” 萧九刚刚只顾吓唬闺女,没看其他的,听到这个名字,他连忙望去,果然看到了路边搭建的临时棚帐前,一个高个子鹰钩鼻男人正在梳洗他的马。 萧九瞧见他头上系的红绳辫子和他露着膀子的打扮,嗤嗤笑了两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三刀队!” 他带着阿兰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远远地就张开手,喊道:“阿勒钦,雄鹰!我的老朋友!” 阿勒钦转头,眼中绽出惊喜:“萧将军!” 萧九大手一挥,骄傲的给阿勒钦介绍:“这是我女儿,兰卿!” 阿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有个名字,表情微妙。 阿勒钦看到阿兰,激动地扔了马刷,走上来行了个礼:“原来是指挥使!指挥使,我将她们送来了,路上病死了三个……” 他愧疚道:“她们病得很严重,我们找不到治病的人,她们没能撑到这里……” “不,阿勒钦,感谢你!”阿兰说道,“已经很好了……” 只是,看这个情况,万族长并没有给她们安置。阿兰想,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拜托贺族收留安置,还要安插在暗门和商铺中,确实不妥。 阿兰走过去,找到了正在帮忙哄孩子的穆鱼儿。 “你们来了……” “小将军!”穆鱼儿看到她,差点哭出来,她跪下来,抓着阿兰的衣袖,眼泪瞬间决堤,“小将军……恩人……” “当心孩子。” “这是香儿。”她剥开襁褓,让阿兰看,“刚足月……她娘只有十四岁,来的路上不行了,就这么……” 阿兰懵在原地,她心中焦急,一直在问自己怎么办。 到底该如何安置她们,她之前想的太过简单,她们当中还有这些孩子……该怎么办?自己同万族长商量吗?她会不会听自己的?到底该怎么与她说? 阿兰环视着周围,发现穆鱼儿身边还有一个又矮又瘦的姑娘,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左右,手里捏着块米糕,眼睛出奇的大,她正盯着阿兰看,木呆呆的,之后又把目光移了过去,停在她旁边。 阿兰问道:“她……也是?” 这话一问出来,穆鱼儿就哭了起来,她点头道:“也只剩她了,其他这个年纪的,基本都活不了,她是恩人赶得及时,还没被祸害死……” 穆鱼儿招手让那姑娘过来,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蹭过来,紧张地搓着衣角,穆鱼儿说:“这是救咱们的那位小将军!” 小姑娘愣了片刻,挣扎着要跪下磕头,阿兰慌忙拉住她胳膊:“不用!你好好站着……有没有找大夫看伤?” “有的。”穆鱼儿说,“只是大夫太少,她没什么外伤,排在后面,大概明天能到她……” 苏北湘忽然问道:“她有多大?” 阿兰吓了一跳,回头才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苏北湘表情阴沉,人本就长得不温柔,这下黑着脸,更是没人敢接他话。 “七岁……”那小姑娘低声回答了他。 苏北湘更是气愤:“父母呢?都被他们杀了?” 小姑娘努力了好久,才颤着声音说道:“没有……我爹把我卖给大爷了。” 四周安静了好半晌,苏北湘说:“哦,原来有父母……还不如死了呢。” 阿兰揉了揉脸,抬头问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北湘说,“你是在发什么愁?” “我觉得……让万族长收留她们,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北湘说:“……你是觉得银子不是自家的,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既如此。”苏北湘说道,“那就支我家的银子好了。” “不是这些……”阿兰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说,她示意苏北湘到一旁商量,轻声说,“她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在她们伤痛好之前,我们是在求万族长,要一直供养着她们,衣食住用药,还有养孩子,这不仅是钱的问题……” “就是钱的问题,我家出。”苏北湘手指拨弄着金算盘的珠子,说道,“我出,我养,能做事的你安排做事,不能做事的你也无需愁,我来养。” “……行吗?”阿兰说,“你父亲……” “我爹是人。”苏北湘不高兴道,“不是人渣,救人钱,不管多少他都会给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大概也是晚上十点左右 第58章 我要伺候公主 贺族安排了住所, 苏北湘记挂着街头棚帐里的几个孩子, 过去把他们都领了回来。 两个女孩, 一个说不清自己多大年纪,甚至话都说不全,人呆呆的,像是半傻。另一个是那个被亲父卖掉的姑娘。除了这两个, 还有一个十岁的男孩, 穆鱼儿抱着那个叫香儿的女婴跟着过来, 对苏北湘说那个杏目细眉长相清秀的高个小童是男孩时, 苏北湘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这些孩子看过来的眼神让苏北湘很是熟悉,他想了好久才记起, 刚被步莲华接到北朝来的阿兰, 看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戒备又警惕,还有藏在眼底的不安。 洗干净换好衣服, 三个孩子排排站好,穆鱼儿引他们给苏北湘磕头,苏北湘立刻就坐不住了, 放下手中的茶,跑到门外静了静,皱着眉回来, 沉声说:“都不许磕,吃饭!” 他给几个孩子分了糕点,七岁的姑娘坐在他身边, 小心翼翼地喝粥,苏北湘见她一直盯着中间的点心看,又不伸手拿,怕她认生,取来一个,塞给她,轻声道:“吃。” 只是他态度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好,那个小姑娘呆愣愣的,过了好久,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接过点心,也没言谢。 苏北湘看向她,那小姑娘并不是很开心,看点心的目光就像在看洪水猛兽。 她在苏北湘的注视下慢慢咬了一口,又抬头看了苏北湘一眼,苏北湘说:“吃就吃,给你就拿着。” 嘱咐完,苏北湘刚要落筷子一起吃,就听那个小姑娘小声问道:“今晚……你想怎么睡?” 有一瞬间,苏北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盯着那小姑娘看,想明白怎么回事后,手抖了起来。 苏北湘扔了筷子,穆鱼儿吓了一跳,连忙拽着小姑娘的袖子,说道:“枝儿,这个是恩人不是客人,不是的……” 她慌忙给站起来黑着脸的苏北湘解释:“公子她只是误会了……之前那些男人给她吃的之后就……” 苏北湘摇了摇手示意没事,轻声让她们吃饭,自己快步走了出去,站在院外,深深吐了口气,抬头望天。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那是一种让他头皮炸开的恨和愤怒,翻涌着绝望和同情。 他侧过头,忽然见阿兰站在院中,呆站主厅的门外,目光发直。 苏北湘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个人说会儿话,不然他会陷入无边的绝望情绪中无法自拔,于是他破天荒的主动搭话:“你站这里做什么?” 阿兰呆愣一会儿,回道:“别打断……算了,我刚刚在想如何跟万族长谈这件事,都想了一半了,被你给搅和了。” 她回过头,见苏北湘脸色发青,眼神可怕,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苏北湘握紧拳头,眼底翻滚着压抑的暴怒:“我想杀人!” “……杀谁?” “……那些人。”苏北湘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地告诉她事情经过。 彼此沉默好久,苏北湘忽然道:“你小时候……应该很不容易。” “还好。”阿兰惊讶回答,“我运气一直很好,虽然有坎坷,但总会遇到好人帮忙。” 阿兰说完,若有所悟:“是穆鱼儿他们?” 苏北湘没有说话,眉头皱的更深。 “之前……”好半晌,他说,“应该把泽阳军撕碎……” “我明白的,虽然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阿兰说,“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洛州还在打仗,我们这边如果在洪州点火,北军打北军,会添乱的,所以我才想了那么一招……” 苏北湘这才真正服气,叹道:“你是怎么想到的?不管怎样,确实应该谢你。” “我小时候惯用的小伎俩。”阿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这些都上不了台面的,小时候经常会遇到不怀好意的坏东西,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救我,靠天不如靠自己。我有时,就使点花招,挑拨另一批坏东西去揍他们,等两拨人他们结仇,也就顾不上我了。我没力量跟他们硬碰硬,只能耍这些点子。总要想办法活下去……你要是想不出来方法自救,那就只有两个结果,死和生不如死。” 她的生存环境一直如此,苏北湘想起房间里头的那几个可怜孩子,忽然觉得,自己是该好好给阿兰道个歉。 只是,他说不出口,阿兰如今也无所谓他道歉。 苏北湘努力了好久,走上前去,掰开她的手,给她塞了四粒小金珠。 阿兰差点扔了这些实心金珠,惊异道:“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给你就拿着!”苏北湘语气不耐,捏了捏鼻梁,仍是说不出口这是给你道歉,于是,他想了好久,搬出了步莲华:“大娘下了外逐令,以后你跟莲华用得着。” “哦,我也听到了。”阿兰问他,“外逐令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苏北湘嗤笑一声,道,“你竟然不知道?步莲华果然是有病……何必做这种事,做了你竟然不知道。” “你说啊!”阿兰莫名其妙,“来时路上听到他们敲锣打鼓念这些了,但我听不明白,刚还想去问莲华,不过听说他在什么堂……他娘一定罚他了。” “祭堂,在做扫洒,倒不是受罚。”苏北湘解释道,“外逐令就是指,步莲华以后不是贺族人了,做什么事都不会再代表贺族。” “他娘不要他了?”阿兰惊讶,“……未行成人礼难道两厢情愿的婚也不能成?这么重的惩罚还叫没惩罚?” 阿兰焦急道:“祭堂在哪,我去找他……” “他自己讨的外逐令。”苏北湘说,“贺族内姓三宗儿女,只要是贺族血脉,在外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贺族,如果被欺负或是被人杀了,贺族是要给人下战帖为族人报仇的。步莲华这次请离,外逐令一旦下放,就无法收回。他的意思……你不明白?” 阿兰听懂了,有些不敢相信。 “另外就是……”苏北湘下巴挑了挑,示意她收好金珠,“今日之前,步莲华可以对我放豪言,算个账报个数目,让贺通或是贺族商铺帮忙支银子。他那个九瓣莲有通行标和支取钱两的意思,但今日之后,他就没这个资格了,贺通不会认他,步莲华算是请离的一干二净,身上一钱不剩了。好在你之后不需他耗银子养着……” “我得养他。”阿兰自言自语道,“我得想办法养他……” 她看了眼手心里的金珠,连忙装好,问苏北湘:“这个我要还吗?” 苏北湘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原本想骂她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之后想起阿兰的身份,忽然道:“何必纠结这几粒金子,将来……哪个不是你家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苏商和贺族,迟早也是她的。 “也是。”阿兰点头,决定先去祭堂看看步莲华,走了两步,苏北湘忽然叫住她:“我……问你个问题。” “嗯?”阿兰停住,见苏北湘垮着肩膀,无精打采道,“对一个人好,怎样……怎样才能让她认为,你没有目的,不想与她交换什么,就是想单纯的对她好,想要照顾她,让她好好活着而已?” 阿兰摇头:“我不知道……” 她又忽然一愣,想起了步莲华。 “北湘。”她说,“步莲华离开贺族,是不是我们逼的?” 在她这里问不出答案,苏北湘很是不耐烦,想也未想就道:“步莲华是自愿的。” “你一直说他对我好,是为了贺族利用我。”阿兰说,“那么,他现在离开贺族,是在证明给我看。” 苏北湘皱起眉。 阿兰说:“他的意思是在告诉我……他对我好没有目的,就像你问我的那样,他只是想对我好,并不需要我回报给他什么,也不需要我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苏北湘怔了怔,看向自己亮着灯的房间,苦恼道:“我又该怎么证明?” 祭堂洒扫,是步莲华离开贺族前必须要做的是,把贺族的祭堂打扫一遍,燃香告祖,在祭堂前说明自己离开的原因,并发誓,在外所做一切,所承受的一切,与贺族再无关联。 他正拿着小扫帚扫地,忽听窗台有响动,回头看见两只小白手和半张脸,正攀着窗台往上爬。 祭堂建的高,实际上是座三层的塔,可能门外有人把守不让外人进入,阿兰嘴上叼着食盒,攀起了窗台。 步莲华吓了一跳,连忙扔了扫帚过去,把她抱上来。 他道:“你叫我一声,我就让人放你进来就是,为何要此行危险之举!” 阿兰冲他笑了笑,塞给他食盒,说道:“叫不应啊,门口那两个人简直是木头,半点不给通融。” 阿兰压低声音,问他:“贺族不要你了吗?” 步莲华回道:“我不要贺族了。” “……那你之前说,要把贺族献给我……”阿兰笑眯眯道,“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只剩我了。”步莲华卷起衣袖给她擦了汗,捏起点心喂给她,问道,“礼太轻,嫌弃吗?” “哪里。”阿兰摇头,“贺族在我心里可算不上什么,你才是最重要的。” 阿兰用手指给他梳了头发,见他一身布衣,头上还绑着一根青色方巾,笑了起来,问他“那你……以后去哪?” “跟着你。” “我没地方去。”阿兰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去哪,该做什么。本来我是跟着你的,现在你要是没地方去,那我们……” 步莲华接道:“那我去昭阳。” 阿兰摇头:“我不想去,万一到时候我不是主公的女儿,多尴尬。” “我不管。”步莲华却悠悠笑着,慢声道,“总之,我要去昭阳,伺候公主。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志向了。” 祭堂沉默好久,阿兰道:“那我还是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守约,巫觋,照世明灯,枳生淮北,大好时光,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飘然雨蝶梦,现在这些就是给小两口建功立业的启动资金了 第59章 月霜孕好 楼二军攻下洛中后, 两军铺开九里对峙, 皆因援兵未至, 目前暂无战事。 洛中现在成了洛州最平静的战区,九月初一,月霜从前线返回,楼玉到南门迎接, 烈风卷风沙, 他眯起眼睛看着英姿飒爽刀光雪亮的小姑娘笑吟吟驾马而归, 低声叹了口气, 换上笑容。 “大哥怎么让你退下了?”待她近了,楼玉一边牵缰绳, 一边像知心哥哥, 问她, “你闯祸了还是战的不漂亮,大哥让你回来歇息?” 月霜似在犹豫, 但没多久,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下了马, 红着脸扭扭捏捏道:“七哥……那个,宁哥让我回帝京。” 回帝京,这是个含蓄的说法, 把战场前锋将换下,但又没有功过随之送来,只是让她回京暂歇, 那通常只有一个意思。 身体不适,需回京静养。 楼玉见月霜精神奕奕,但说这句话时却红着脸,忽然就明白了。 楼玉惊讶道:“你怀孕了?” 月霜慌里慌张想来捂他的嘴,又想起这不是以前,不能同他太过亲密,只好原地转了个圈,背过身去捂脸羞臊,轻声哼唧:“嗯……” “怪不得大哥让我挑几个稳重的人照顾你。”楼玉表情倒看不出什么,他思考一会儿,在心里挑了几个人,“在我这里先休息一天,我让他们去探探北面情况如何。” “嗯,谢谢七哥。” 月霜转过身,看到楼玉笑眯眯的,很是高兴的模样:“我这是要当舅舅了。” 月霜愉快补充:“七舅舅!” “只不过……”楼玉道,“你要突然回帝京去,步相那里……” “我爹不会说什么的。”月霜肯定道,“就是我娘……” 楼玉笑了起来。 她家的爹娘,一向都是对着干。 “也只有贺族成人礼才那么晚。”月霜小声埋怨道,“其他州都是姑娘十六小子十八,就我们要那么晚……前年江阿娘给我爹送定亲礼,我爹都收了,我娘停战月到帝京瞧见了,当晚又给退回去了,说要按贺族的走,月霜姓万,不是姓步的说的算……什么嘛,我哥从父姓,不还是我娘做主?好烦。” 楼玉领她回房,洗手烧柴:“今天有只兔子撞了进来,恰巧给你炖肉汤。” “行!”月霜馋的要命,楼玉处理兔子时,她就在旁边站着,不停地聊最近在前线听到的事。 “萧伯父易旗组军,说阿兰是她女儿的消息传到战场上的那天,南军怂缩了回去,我们这边,整个军都炸开了,那场面,像现在烧开的水,回营之后,还宰了六只猪开荤庆贺。你们什么时候听到的消息?” “时间差不多。”楼玉笑呵呵说道,“我不惊讶的,早就猜到了。” “哎?怎么猜到的?” 楼玉笑:“我聪明呗。你哥哥的那双眼睛,帝王命不会看错,所以他说阿兰是帝王命时……我就有此猜测。主公一直说夭折的孩子是有人骗他,我想到这些,才敢这么猜的。” “……七哥就是聪明。”月霜啧啧称奇,“我把她生辰都问到了,可也没敢朝这上头猜。” “自古成帝王者……”楼玉轻声道,“不会有真正的乞丐,如若不是出身不俗,那一定是有所奇遇,不然眼界胆识才学抱负,并不足以支撑帝业。她之前太稚嫩,如今,倒真的可以期待了。” 楼玉把兔肉放进锅,捞出上面的浮沫,又道:“听说她上月底跟着主公回帝京了,想来,主公会让人教她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你哥哥之前只是帮她打了基础,领她进门。现在恐怕就不一样了,我想,以后再见到阿兰,一定变化巨大。” 月霜用一种不知是兴奋还是幽怨的语气,压低声音对楼玉说:“我哥被扫地出门了。” 族长发出外逐令后,被外逐的人要洒扫祭堂再离开,所以月霜说步莲华被扫地出门,颇为贴切。 楼玉笑了起来:“你哥最累,太同情他了。” 然而语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又要尽心尽力跟在阿兰身边,又要让主公对他满意,又要做些事情给自己加身价……唉,唉。”楼玉笑道,“还不如扔下阿兰,上战场来打一仗建功立业来得容易。” 楼玉和江宁有军功在身,帝京都有将军府了,年纪轻轻就是统领军队的将军。这么一对比……月霜道:“我哥就是被老天给耽误了,要不是眼睛不方便,早几年就战功累累功成名就了。” 楼玉在煮饭的间隙斜眼看着她,目光转到她发髻上,问道:“你那根簪子呢?成人礼那天戴的玉簪,哪去了?” “不提也罢。”月霜气鼓鼓地从怀里掏出断成两截的玉簪,“我娘明知道我是要上战场野的,还送来一支玉簪,那天刚跨上马就颠掉了,一下子就断了,好生气!” 楼玉接过来,看了看断口,说道:“你放我这儿,我补这些的手艺是最好了,等年底回帝京,我定还你个完整的。” 肉炖好,月霜馋巴巴尝了一口,说道:“七哥做饭的手艺要能再好点就完美了,前锋营的姐姐们一定会更喜欢你。” “哈!”楼玉笑着摇头,开心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你湘哥,做饭手艺好吧,人也不错,长得虽不如我,也说得过去,但你听过哪个姑娘喜欢他吗?” “有的啊!”月霜说,“战场上没听过,可帝京仰慕他的姐姐却不少……前些年他写了首京城夜雨游春,第二天抱着好多婚贴找我哥,让我哥教他怎么回。” “你湘哥不行。”楼玉笑得越发灿烂,“女人缘差劲,你不往远的看吧,就看阿兰烦他的那股劲,你就知道你湘哥有多不讨喜。” “跟七哥的女人缘比,确实差得有些远。”月霜实话实说道,“我听宁哥说,贺然姐姐也特别喜欢你,说你是个不错的人,她没看错。” 楼玉愣了一下,打哈哈道:“谬赞,谬赞。” 贺然之前一直跟着楼二军做消息传递的工作,她人颇有胆识,但骑射不精,有次战场撤退,后有南军追袭,她御马不熟,远远落在后面,马被流矢击中惊慌,差点把她掀掉下去,楼玉回身挟她,快马追赶队伍,迎面呼啸的风声中,听到贺然大声喊道:“楼将军,如果将来某一天,楼将军愿意将目光从万统领身上收回,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请您,能不能,把目光分两分给我?” 楼玉沉眉,又加快了速度,到了安全区,才将她放下,下了马说道:“然姐这样光彩夺目的人,不必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光阴,会有很多人,愿意把他全部的目光都给你,你值得更好的,祝好。” 贺然笑的更是舒心,目光中都是对他的肯定:“楼将军,你也是,多谢救命之恩。” “理所应当的,不必言谢。” 楼玉看着吃饭喷香的月霜,托着下巴感叹:“原来这么快……以后,连后辈都有了……从七哥到七舅舅,唉……岁月如梭啊。” “生生不息嘛。”月霜拍拍肚子,“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生息,打仗虽然死人吧,但都是为了生息而战。” “这几天总想起你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的样子。”楼玉说道,“奶声奶气的。” “七哥。”月霜忽然问道,“七哥你伤心吗?” “因为什么?”楼玉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平静,“七哥喜欢你,是完全的喜欢,看你高兴就高兴,没什么伤心的。也就想起你不是那样的喜欢我会伤心一瞬间。七哥没什么心愿,你高兴,你过得好,我打心眼里开心的,安心吧,七哥说的是真话。” “七哥,我哥说……你谁都骗不过去,就能骗到我。”月霜担忧道,“所以你这么说,是让我相信还是不信?” 楼玉笑骂:“步莲华简直贼坏!” 九月初三,车驾入京。 萧九带阿兰到昭阳宫大殿认人。 阿兰听话跟去,却在他们开口称呼公主前说道:“不好意思,还不是。” 萧九哈哈笑,阿兰感觉,不管她说什么,萧九都会哈哈笑着夸赞。 萧九执意要阿兰住进昭阳宫,阿兰道:“你还是先查明白我是不是你女儿再说吧。” 萧九急:“你就是!” “我要不是了呢?”阿兰也急,“你一路上都在说是,但又拿不出证据,我心里不安,反正我不要,那是大宛公主之位,你让我坐,我总要坐的安心!只你一个人说是,根本说服不了我!” 倔起来跟她娘一模一样,萧九欣慰之余也快被气死了,他又冲女儿发不得脾气,只好让人去查去找去请严枫,另外……萧九眼神一撇,看到跟在阿兰身边的步莲华,一阵心烦,好想撒撒气教训教训他,但到了帝京,毕竟步实笃在,他也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表达不满。 不过,下一刻,步实笃的话,就让他高兴地想跳起来。 大殿上,朝中重臣见过阿兰后,步实笃对儿子说:“你等会儿跟我回府,算个总账。” 阿兰见这个长相好看风度翩翩表情却臭的跟苏北湘像父子俩的丞相让步莲华回府算账,自己跟了一句:“我也去。” 萧九又使老招数,大手一挥,夹起阿兰就跑:“你去什么去,爹给你收拾了住处,来来,咱去看!” “有诈!”阿兰激烈反抗,“一定有诈!莲华你必须跟着我别跟着你爹回去!莲华你听见了吗?!” “那……在这里也一样。”步实笃倒是听个一清二楚,仍是一副没力气搭理人间的不高兴模样,对儿子说,“若无心机魄力,就不要学我,今日把自己套进去,输的干净,感觉如何?” 步莲华淡淡笑道:“有辱家门。” 步实笃轻蔑一笑,说道:“你跟来,我在这儿一样收拾你,当她面收拾你,我也能做到。” 步莲华轻轻笑了起来,跟着步实笃朝偏殿走去,听步实笃冷声念叨:“收拾完你,还有月霜。” 这下步莲华好奇了:“月霜怎么了?” “暗门八百里急报,打开来竟然是……”步实笃顿了一顿,接道,“月霜孕好,均安,已动身归京。” 他阴涔涔道:“全都得收拾,一个都跑不了!” 第60章 难道还要分床睡? 阿兰抗议无效, 萧九七拐八拐, 到一处僻静高殿前, 放下她,忽然收了笑,问她:“不喜欢爹爹?” 阿兰不知如何回答,并不是不喜欢, 她理解萧九的失而复得后的那份如痴如疯的喜悦, 她只是不敢接受。 她怕接受了, 她就会在这份浓烈的亲情中迷失自己, 如果有一天要从这种巨大的喜悦中坠下去,她会再也爬不出深渊。 阿兰摇头。 萧九看着她的眼睛, 缓慢而有力的说道:“我肯定, 你就是我女儿, 自己的家人,怎会看不出呢?你心里肯定也信爹爹, 你只是怕。” 阿兰莫名红了眼圈。 “不哭不哭。”萧九手忙脚乱,“唉,爹笨, 不会说话……” “我以后要不是你女儿……”阿兰狠狠擦了快沁出的眼泪,说道,“你会把我赶走, 打我骂我吗?” “怎么会呢?”萧九尽力露出和善的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闺女, 爹是好人,咱不怕啊,爹把话先说了,给闺女压压惊,万一你不是……虽然这不可能,但万一你不是,爹也把你当亲闺女看。” 萧九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说道:“来,闺女,来让你娘看看你。” 他推开殿门,看到牌位上的名字,神情立刻就变了,肃穆又落寞,他在心中默默道:“郡主,女儿我找回来了……她来看你了。” 萧九点燃香,交给阿兰,自己默默站到角落里,目光发沉地看着,渐渐飘远。 阿兰看到牌位的一刹那,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莫名地就难过起来,几欲落泪。 她是我娘亲……她是的。 阿兰跪在团垫上,慢慢磕了头,再望着那牌位上的名字,眼眶发紧,抬袖擦了泪。 萧九一扫之前的傻样,直挺着背,低声喃喃:“女儿回来了,宛儿……” 步实笃钻进偏殿的藏书阁,叫步莲华过来,从书堆中挑挑拣拣,选了十来本书放在儿子手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将最底端的一本发黄的旧书抽出来,放在顶上,说道:“拿去看。” 步莲华低头一看,是小时候步实笃常讲的那本《救叔琏》,叔琏是一个人,一个废物,自小不好好读书,父母师父的教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以至于他长大后,做事事不成,求名名不来,最后下场凄惨,死了还被人耻笑,连墓碑上都刻着为鬼亦废鬼。 步莲华眉头微动,这是父亲在变着法子骂他。 步实笃仍是一副懒得抬起眼皮子正眼瞧人的恹恹表情,语气不善道:“如今你闲了,大把的时间与其蹉跎过去,不如温习旧时书,想想我之前是怎么教导你的。” 步莲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一些,毕恭毕敬道:“谨记在心。” “你离了贺族,是什么意思?”步实笃又问,“是要来吃我的,还是要吃女人的?” “……暂时,”步莲华表情真挚,“打算吃主公的饭,将来公主有出息了,就仰仗公主,儿子也就这点志向了。” 步实笃毫不留情面给他:“软饭的吃法,也有讲究,你这般天资欠缺后期又不知发奋的蠢人,公主以后有出息了,极有可能看不上你。” “是呢。”步莲华顺着父亲的话,连连点头,“所以儿子要加倍努力。” 步实笃冷声道:“有辱家门。” “也不需父亲帮衬。”步莲华又说,“不如父亲也学母亲那样,斩断家联,逐我出家门吧,不然若真做不出成就来,砸了父亲门生皆栋梁的招牌就不好了。” “说的是。”步实笃如此回答。 出了偏殿,步实笃又正经道:“但你娘既然把你赶了出去,我就不能和她一样,所以从现在起,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的脸面,假如你三年内做不出成就,真砸我的招牌,我会把你锁在西屋旁边的小柴房里,不会再放你出来丢我脸面,晓得?” “嗳,晓得。”步莲华笑意盈盈,开心地煽风点火,“对了,我看这本《名利杂本》不错,适合月霜,不然父亲把这本给她留着吧。” 我就不看了。 《名利杂本》是讲各种追名逐利之人的结局下场,跟世人之前的想象不同,这书清奇,里面追逐名利的各色人等,结局并不坏,不过,书中倒是有个奇妙的现象,但凡是不知追逐名利的女人,只想着相夫教子早早怀孕生子的,结局都不是很美满。 因此,《名利杂本》在如今这个世道,被一些……家风比较开放的大家世族当作女儿们开蒙的读物。 步实笃拿过这一本,当真要留给正朝帝京赶来的女儿。 他再次瞥了一眼步莲华,问道:“眼睛好了?” “没有。” “为何不蒙眼?” “想试试。”步莲华说,“似是比之前好了一些,我想试一试,与从前相比,用了眼睛后,天罚有什么变动。” “不要掉以轻心。”步实笃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病是忽然一下好起来的,切勿放松警惕。” “晓得。” 步实笃等了一等,见步莲华没有说走的意思,又问:“你今日就要厚着脸皮留在宫中陪公主?” “是呢。”步莲华轻笑着点头,“厚脸皮这事,总要有第一次,既然避不开,早做完了比晚做要好。” 步实笃也不知是骂还是夸,亦或只是在做点评,点头道:“这倒有点我的风范。” 晚膳过后,宫人引着阿兰七拐八拐,来到了萧九给阿兰择的住处,进了殿,宫人都退下后,她才转悠着,摸摸各处的新鲜物件,拿起又放下,好奇又小心地品鉴着这些东西。 南朝的龙泉宫她只见过沈莺儿入住的金雀宫,内殿是不允许她进的,因而摆件装饰只能远远看一眼。 阿兰在龙泉宫摸过最宝贵的东西,可能就是殿外的那个玉阶了……或许还有玄黄弓。 阿兰转着圈,一会儿抬头一会儿看旁边,边退边看,到了内殿,一转身,瞧见步莲华正悠哉躺在软塌上,闲闲翻着书。 他人散着头发,很随意地斜躺着,神情也闲逸,春波绿的外衫搭着,滑落了一半也不去拢,见她进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笑了一笑,懒懒抬起手指了指桌边晾着的茶水。 阿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嗓子,搬来椅子在软塌对面坐下,支着下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你今晚是要睡这里?” “应该。” “……你在看什么书?” “不是看书。”步莲华翻了一页,拿起放在身边的笔,在软塌上铺开的纸上,闲闲写了两笔,说道,“我在领罚。” 他写完几个字,挽起衣袖搁下笔,合上书坐起来,看向阿兰,说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你说。” “主公给你安排了师者,是不是?” “……嗯。”阿兰轻轻点头,“好多呢,有六个,还有你爹。” “主公还发了诏,让楼沁老将军入京,是不是?” “这你也知道?”阿兰惊讶点头。 “之后还说,要是你高兴,随你怎么安排我,对不对?” 阿兰沉吟半晌,也点了头。 步莲华拢好头发,又坐近了些,问她:“你身世,主公怎么说?” “他说严枫……就是贺族那个可能知道我来历的人,她接到消息后到南都去找人了,回来可能要一个月以后,让我先等着。” “嗯。”步莲华说,“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步莲华放轻了声音,凑过来温温柔柔说想跟她商量事情,阿兰头皮一阵发麻,点了点头,小声说:“你说……” “你让北湘带回来的那些姑娘们,能不能交给我。” “你……有主意?” “我既已脱离贺族,就不能再用暗门传递消息,那群姑娘们内心坚毅,又急需从旧时阴影中走出,做些事情养活自己,所以……我想组建新暗门。” 他这样说,有种大事需阿兰首肯的意思,阿兰摸了摸发烫的脸,点头道:“……好。你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坐近些,我跟你说。”步莲华朝她勾了勾手,阿兰凑过去,低声问,“什么?” 步莲华轻轻吻在她眉心,低低笑了起来。 阿兰怔愣之后,差点跌下椅子,双手捂着眉心,脱口而出:“又来!又骗我!” 这些日子里,这都第几次了?! “因为你每次的反应……都很有意思……”步莲华笑道,“想起来就忍不住。” “说正事。”步莲华轻笑罢,说道,“这些天,可能真如首巫所说,只要我不离开你,折命煞是不会发作了,最多也只是会轻微的头疼罢了,我再试几天,如果真的没问题,这般程度的疼一点都不碍事,你上战场历练时,带上我。” “好,先说好,你不许隐瞒,要真疼你得实话告诉我,骗我我会非常生气的。” 步莲华答得很快,心情似是不错,点头道:“没问题的。” 内殿陷入沉默,良久之后,阿兰壮了壮胆子问道:“那个……就这么睡?” 步莲华往外间挪了挪,拍着里头的空位,冲她笑道:“来呀,不然还要与我分床睡吗?”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你若还与我分床睡,我会难过的。 阿兰咽了咽口水,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人生真如梦一般……” 原本是步莲华带回来陪\\床的她,现在倒了个儿。 陪\\睡枕头什么的,也有风水轮流转这一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一定,即时,更新(可能还是flag),这边过冬,家里冷,人懒,快懒成树懒了…… ps:月霜不会难产死。 谢谢股东:追熊少年(看来你是考完试了23333),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轻然,照世明灯,给莲华砸点创业资金hhhhhhh 第61章 枕边风 苏家大院的景致当属京城之最, 风雅别致。 深秋天朗, 家主苏鹤躺在院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套满金戒指宝珠扳指的手摸着长胡须,一派悠然模样。 有人来向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苏鹤慢悠悠睁开眼,拿起旁边缺口的大碗, 咕咚咚喝了一大口茶, 坐起了身。 他小儿子回来了, 走得很慢, 金光闪闪的红衫在假山花团中就晃悠了好半天。 过了好久,等人晃悠出来, 苏鹤才瞧见, 果真如刚刚传报的那样, 二公子是带着孩子来了。 苏北湘一手牵一个女孩儿,还有个瘦溜的男孩子拽着他的衣角颠颠跟着。 他走得很慢, 看得出小孩子们身上有伤,走路都不太稳。 苏鹤问:“来做什么?票子不是托人给你送去了吗?用完了?” 苏北湘到京城那日,苏鹤就把银子给送去了, 还收拾出了三进的院子给他养孩子,院子里什么都给准备好了,不需要他再添什么, 银子按理说也送的够,怎么这么快就又来要钱了? “爹……没呢,不是要钱。”苏北湘说完, 看见他爹松了口气,又瘫了回去。 苏鹤说:“那你说,今日来是干什么?” 苏北湘松开牵着孩子的手,把那个男孩也推上前,三个小孩子站成一排,他说:“叫祖父,这是祖父。” 苏鹤胡子一颤,连忙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原来是来认亲磕头的,竟然来得这么突然,也不给时间让他准备一下,他身上的衣裳还是随意穿的。 三个小孩挨个叫了祖父。 一声祖父傻兮兮,又一个祖父叫得小声,还有一声祖父,就跟两颗千年老树打架,粗糙的树皮相磨,沙哑的让他心跟着抖。 苏鹤连忙摆手:“哎唷哎唷,快歇歇,都别叫了,受了受了,叫老了,我的寿命哟……” 苏北湘说:“爹这年纪,要是长姐在,冲你叫祖父的孩子,就该这么大年龄。” 苏鹤更是一噎,他这个小儿子,这张嘴真是讨人厌,冷搓搓朝人心里捅,他自己还觉得有理。 苏鹤一气,索性端起大海碗,喝干了茶,顺了心平了气,这才看着那个声音沙哑难听的男孩子,对儿子说道:“那孩子嗓子是坏了吧?真不行就找傅青看看,别的大夫技艺不精,咱也就不折腾那功夫了,直接找医术好的,药到病除,给孩子们养养身子。” 说完,他习惯性的又掏出小银票,递给苏北湘:“拿着,给孩儿们的药钱。” 苏北湘也接习惯了,拿来收好。 苏鹤问:“所以你就这么让我当祖父了?” “成吗?”苏北湘说,“要我现在找人洞房生孩子,等能像他们几个,站在这里开口叫你祖父的时候,指不定你也听不见了。” “混账小子,闭嘴吧。”苏鹤年纪大,有苏北湘时,他已经四十三了,小儿娇宠,舍不得打,于是,苏北湘这张嘴说话并不是很好听,他自己还不自知。 不过,苏鹤二十多年来也听习惯了……尽管如此,有时仍是想脱了鞋打死这个儿子,图个清静。 “还有什么事?没事早点滚走。” “有的。”苏北湘说,“我就是去昭阳宫找傅青,路过这里,进来看看,顺便有个请求……” “你说。”苏鹤有钱,有了钱之后,别人什么要求,他都乐意一听。 “拜托爹你给孩子们起个名字。”苏北湘说,“起好了……帮忙写进家谱,就放我名下。” “这是想好了,真要给他们当爹了?” “嗯,我也准备好了。”苏北湘皱眉点头,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他们叫我声二爹,这事就这算定了。爹,你起个名字放家谱里,我等他们身体好点,来年开春跟着咱家的后辈们一起读书开蒙。” 苏鹤晃着摇椅,朝天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这院子,点到:“大儿熙光,瘦姑娘微雨,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眼神呆呆傻傻,苏鹤想了想,说道:“叫明昭好了,让姑娘聪明些。” “还有一个。”苏北湘说,“那个太小了,刚足月没几天,我找的奶娘帮忙带着,归途奔波,孩子有点烧,今日不想再带她出来见风,你顺带也给起了加上吧,她是个慢性子,很乖,一路上不哭不闹,很有大将风范。” 苏鹤心里暗骂,你就乱放屁吧,大将风范是你娘那款,你冲那没足月连抓阄都不会的奶娃娃说大将风范,这不就是乱说吗?! 然,苏鹤还是略一沉吟,说道:“性子沉稳的话……单字岳好了。” 苏北湘点头:“谢过父亲。还有一事,请父亲帮忙……” “怎么还有?”苏鹤暗道,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苏北湘说:“两军交战,这样的孩子很多……我想请父亲帮忙,在南朝办个……善堂,收留那些孩子。” 苏鹤沉默许久,摸着胡子眯眼道:“谦儿啊,这不是小数目,而且,真要办起来,把咱家压垮的可能都有。” 苏北湘没说话,但表情相当不悦,可能觉得他父亲在诓骗他。 苏家家底深厚,办个善堂而已,怎会吃垮? 苏鹤说:“我终归是个生意人,做买卖的,求的仅是个利字,割肉去给旁人展示善心慈悲,那是圣人才有魄力做的事。” 苏北湘不高兴道:“你活这么大岁数了,也该向圣人看齐,当积德行善了。” 苏鹤比他更不高兴:“你懂个屁,生意上的事,你压根就没懂过,算账算得再快你也不是个生意人,这个臭小子……老子我就是因为积善行德才生了你这个大圣人,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了!” 还积善行德……坑爹呢这不是?! 苏北湘更加不高兴,黑脸呛道:“多谢父亲生养之恩。” “狗屁!”苏鹤跳起来,又忽然扁下去,朝摇椅上一躺,慢悠悠道:“你说这个善堂嘛,是开在南朝的地盘上,我花自家钱,去给南朝送银子?这不是与你娘对着干吗?我跟你娘夫妻同心,可不是狐狸豺狼那一对儿,花钱在南朝开善堂这事,万万行不通的。” 他口中的狐狸是指北朝狐狸,奸诈狡猾一肚子坏水的步实笃,豺狼就是指坐拥二州行事狠辣的万归雁。 苏北湘听他搬出母亲来,知道这事是真的不会拿银子办了,眼神黯然了一瞬,忽然琢磨出了他爹话里的意思,说道:“爹的意思是说……善堂可以有,但要让您花钱,办不到?” “不错,善堂是个好事,要办。”苏鹤说道,“可南朝现在的银子都在一群蠢货手里,打仗打的多少银子都不够他们撒,眼睛都急绿了,咱家要是这时候在南朝办个善堂,往里头砸钱,那钱指不定被谁给吞了。这种赔本买卖,咱家做不起。” 这并非是反对建善堂,苏北湘追问道:“那……怎么办?” 苏鹤睁开一只眼,说道:“公主不是回了吗?” 苏北湘花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公主是指谁,别别扭扭道:“回了,我们一起回的京。” “依公主的经验,应该知道怎么做。”苏鹤说,“你何不去问问她?毕竟到最后,这不是小事情,还得让主公拍板,你交给公主去做,最恰当不过。” 一来,显得人好有善心,在主公面前混个顺眼,二来,事情交给公主,最后也能办成,办好了还能送公主一个好名声。 不错,不错。 苏鹤摸着胡子,悠悠笑了起来,一转眼,看见苏北湘已经走出了好几步。 苏鹤哎唷一声捂住心口:“混小子,你当真是问完老父亲就走?” 也不留下再聊几句? 苏北湘莫名其妙道:“……那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苏鹤被这儿子气得不行,吹胡子瞪眼,连连摆手轰他滚走:“没了,你快滚吧!” 苏北湘愣了一愣,恍然大悟,然没有悟到点上,他对几个孩子说:“给祖父说再见,我们过些天来吃家席。” 苏鹤眼一闭,疲累道:“老天爷啊……我真是积善行德,有了这么一儿子。” 这些天一直在听学的阿兰,这日总算能提前做完功课。得了空闲,她揣上在稷山时挖出的药草,摸到了宫里的太医院。 苏北湘正在太医院外厅看书,听到如同猫叫的小声叫唤,抬起头,看见阿兰扒在门边,幽幽朝这里头看。 苏北湘一时半会也叫不出公主或是什么殿下,当然,阿兰也接受不了,这些天任谁叫都能把她吓着,也因此,阿兰是脱了外衣挡在头上,避开宫人,一个人摸过来的。 苏北湘放下书,问她:“……找傅青?” 阿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他在吗?” “在。”苏北湘指着里间,“我带孩子们让他看病开药,可能要等一会儿,是莲华眼睛又出问题了吗?” 阿兰摇头,松了口气,慢慢走进来,拘谨坐下。 “我来问问傅青……首巫说莲华的眼睛以后能治好。”仍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苏北湘默然许久,问道:“……你怕傅青?” 阿兰却道:“我还没见过……” “那你是怕什么?” “我闻到药味就会紧张……”她总觉得药多的地方,她喘不上气,就像身处灵堂一样,大气不敢出。 等这也是等着,苏北湘说:“我想在南朝开善堂,养失怙失恃的孩子。” 阿兰点头,这不是挺好吗? 苏北湘又道:“但因现在南北两朝交战,北朝到南边去办善堂收留孩子,就如天方夜谭,所以我想问问你……” 阿兰却打断他:“为什么一定要建在南朝?” “建北朝,不起作用。”苏北湘说,“就和你一样,你一个孩子,如果不是步莲华带着,怎么能从南朝地界出来?所以我想,为了那些孩子着想,也应把善堂办在南朝。” “办在南北交界啊!”阿兰说,“我们出钱,自然要建在我们的地界上,但又不能告诉南朝人,所以就建在交界,明面上两边不靠,就说是谁家钱多了,想积善行德为子孙后代攒福德,所以办了个善堂,欢迎各地的侠义之士救孩子到此处来。” 苏北湘惊了。 阿兰接着说:“建个大的。其他地方,你还办什么善堂,不如派些人过去,以神庙为据点,就说是那个大善人建的善堂要来找这些孩子,我们要做的,就是安排好每条线,让接孩子的人出入南朝顺利,疏通好各个关节。这样只要能把那些孩子都带到交界处的善堂,不比他们身陷南朝境内要安全得多?” 苏北湘震惊中,半晌没回过神。 阿兰又说:“庙中菩萨慈悲,救苦救难,会给人指条生路。我们这般散布出去,街头乞讨或是无依无靠的孩子们,他们听得懂的,只要他们找来,我们的人带他们平安出南境,就算一桩善举完成。” 流浪的孩子们,并没有什么乡土执念,领他们出南朝非常容易。 “这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到南朝去办善堂。”阿兰很是不解,“我们就在交界地……比如墨城吧,建个善堂就好了。把人从南朝带回来,南朝即便不满,因是墨城,又是个人善款捐赠,他们也捏不住咱们的把柄。再者说……南朝迟早会全境沦陷为站土的,你在南朝建善堂,到时候我们的军队冲杀进去,还得推毁,这不是浪费钱吗?” 果然,只有阿兰才能抓到问题的关键,因为她懂其中关节,也知那些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一口饭,不是一次善举,而是带他们走,带他们离开死地,踏上一条生路。 “那这件事……”苏北湘终于回神,“你问下主公的意思,能早做就早做,缺钱的话就找……” “你爹的钱,你说的算?”阿兰好笑道,“苏北湘,你可别逗我笑。找你爹要银子做什么,这钱,我得想个法子,让南朝的那群混蛋出!” 苏北湘又是一愣:“你又怎么能骗得了他们……” “亏心事做多了,肯定要捐钱求神。”阿兰说,“骗他们建神庙,给神塑金身呗,让他们把钱给了,我们就跑,建个什么神庙啊,到时候我们卷钱跑他们也不会嚷嚷,毕竟谁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家到底有多少钱,越捐的多,卷走就越安全。我们就捡坏事做的多的大商大官骗,骗完就走,这钱不就到手了?” 果然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但非常有效。 阿兰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上不上得了台面了,反正莲华也说,萧九也说,现在连步实笃都这么教,乱世之中,做不得君子,要心存狡诈,持两端,才能当明君。 方法就是方法,骗也好,诈也罢,管用就行。 一个青衣人抱着孩子,慢悠悠从里间走出,人慈眉善目,颇有神医风范,阿兰却怕的不行,因为这人身上一身药味,挥之不去,似以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他把药方给了苏北湘之后,眼睛停在了阿兰身上,也不说话,走上来,伸出手点住了阿兰的眉心。 这人离近了,阿兰才惊奇的发现,他不年轻,或许跟萧九是一个岁数,但离远看时,半点未察觉。 “公主殿下。” 阿兰回神,连连摆手:“还不是……” “你是。”傅青收回手,微微歪了头,说道:“你的眉眼是萧九和萧宛的糅合,静下来的神态是萧宛的,动起来时,则是萧九的。” 听起来很神奇。 “我看父母,能推测出他们儿女的相貌神情,看儿女,又能知道他们父母是什么模样。学医久了,观骨就是。你是公主,我眼睛不会看错。” “傅……太医?”阿兰试探着问他。 那人微微点头:“傅青,我是傅遥的弟弟。” 阿兰不知道傅遥是何人。 傅青看了出来,解释道:“傅遥是郡主的侍卫,郡主在余樵生你时,他去请大夫,回来后,郡主已去。” 阿兰追问道:“然后呢?” “我哥哥认为是他的错,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若他学得医术,也不会让郡主就那么死去……”傅青说,“他回来交待了我要尽心学医后,挥剑自刎了。” 就如同讲不相干人的事情,傅青说的平静。 阿兰愣了好久,小声说道:“抱歉……节哀。” “你把手伸出来。”傅青一直在打量她,他擦了手,搭上阿兰的手腕,闭眼探了许久,说道,“先天不足,气血两虚,肾水双亏……” 听起来都不像是好词。 “补就可以了,无碍。”在傅青眼里,这些都是小毛病。 他刚松手,阿兰就连忙收回手,怕得要命:“既然是小毛病,就不必大费周章了……我就是之前吃的不好,以后吃饱,肯定不亏……” 傅青不依不饶:“年轻气盛,美色在旁,不会不亏……” 阿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傅青很快就写好了药方,归档:“会有人来操心你的事,不必你亲自辛劳了,现在说说,你来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吧。” 阿兰哦了一声,小心掏出怀中仙草,说道:“看看这些药草都是什么,封山典之后,首巫说,莲华的眼睛能治好,但前提是,要加上这些东西,我听说你医术最高明,所以想请你看看,这些是什么,要怎么用?” 傅青接过来端详了一番,忽然来了精神:“这是千草杂珍里记载的天方草?!活血化瘀……活血化瘀……莫非他问题根本就不在眼睛?” 傅青说:“莲华在宫中吗?还请公主带个路,我想去看看。” “嗯,在的……” 或许在吧,最近阿兰做功课,步莲华也没闲着,在操心他那个新暗门。 阿兰带着傅青走到乾元时,恰碰见步莲华要回殿中去。 他见了傅青,跟阿兰是一模一样的反应,紧张,想躲。 “傅叔……” 傅青二话不说,上前擒住了他的手腕,原地摸脉。 步莲华看了眼阿兰,小声笑道:“傅小叔,麻烦给个面子,我们私下里说……” 傅青并没有给面子:“睡眠不足,房事频繁。最近还需收心养性,清心寡欲为佳,养足了身子才好细水长流。” 步莲华一脸无奈。 阿兰忽然想起傅青刚刚也捏过自己的脉,心中咯噔一声:“他不会是什么都能看出来吧?” 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阿兰心想,这就是她不喜欢到药堂去的原因,因为医师比算命看相的人还厉害,摸一摸你的手,就知道你最近干了什么,太可怕。 傅青放下手,说道:“知道是什么毛病就有的救,恭喜,从半鬼回到了人,治神鬼我不能,治人,我还是有把握的。” 步莲华十分惊喜,眼睛都有了光。 傅青又道:“不要过度用眼,睡好养好精神,尽量不要大悲大喜。” “好。” 傅青带来的这种紧张感,到他走后依然绕梁不绝。晚间,阿兰与步莲华说着十三州的土地粮税,说着说着,就得站起来跺脚,搓一搓发烫的脸,恼羞道:“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男人女人,”步莲华不紧不慢,“躺在一起,不就是那点事……他看得多了,没事的。倒是把你给吓到了……” 其实也不是夜夜笙歌,芙蓉帐暖,欢笑达旦什么的。 但阿兰就是放不开。 被傅青那个仿佛他才是开了天眼的医师瞧了一通之后,后果就是,夜里躺在床上,步莲华伸手摸不到旁边的人。 “你离我那么远……” “别说话,别过来……” “阿兰,讲道理。”步莲华叹息,“我们都躺在了一张床上,那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离那么远,是不是有些……” 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呀? 阿兰哼唧了半天,说道:“我以后……不想当昏君,不想让他们把我当昏君的料。” “昏君……”步莲华说,“也分好几种昏法,你哪种昏?” “色……令智昏的那种。”阿兰又气道,“你明明都知道你还问?!” “你……是不是有点高看我了?”步莲华蹭了过去,把她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说:“就我一个,能让你昏到何处去?” 啧,要说也有几分道理。 真要迷色,那起码得换个小七那模样的,大臣们也才信。 “再者说。”步莲华又道,“昏君比庸君要好。” “你爹也是这么跟我讲的……”阿兰用你爹是坏人的语气如此说道,“有本事当昏君,也比没本事的庸君好。” “是呀。”步莲华笑道,“昏君昏了头,还有得救,没骂帝者昏庸,证明他还有治国的能力。但庸君就不是了……庸君无能,帝者本无能,再使劲也成不了气候。” “你是想我立志当昏君?”阿兰开玩笑道,“然后你就在我枕头边吹小风,迷惑我……” 步莲华失笑:“睡就睡,睡完我还要给你吹风,你……累死我吧。” 话是这么说,手却不老实。 “步莲华我告诉你啊,你把手放好了,你再往前摸我就要……!” 他收回去了,说:“太累了,我今天要养养精神。” 他真收回去,阿兰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愣了好半晌,说道:“说的也是,白天一堆事要做,晚上就不操劳了……你休息好。” 只是这语气,为什么都带点哀怨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每到晚上就起风疹,痒的睡不着,昨晚四点才睡,今天就起晚了。 这是今日的两更合一。 话说我真的真的,怕看中医,开玩笑,真的跟算命先生一样……好怕啥时候医生一摸腕,跟我说:肾亏,最近看了不少美色图小黄文吧? 哈…… 谢谢股东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云起,这是……老中医透视眼资金23333 第62章 君主的成长 阿兰每日的功课, 并非只是读书。 十三州的各种情况, 官制吏治, 徭役赋税,文教礼乐,都要她从一无所知到娴熟于心。 其实,若只有这些还好, 最难的是六部二相逢五议政。 萧九这些天不在帝京, 他去昭川西岸接年已八十的楼沁老将军了。 因而, 逢五议政, 直接由阿兰顶上。 头一次阿兰一脸懵,抱着少说多听的心来了, 结果只听都听的一头汗, 慌张在纸上记了些话, 还在散会时,被步实笃看见, 半点不给情面的说:“字太丑,欠练。” 阿兰不敢与他结梁子,也不敢对他有不满, 面上无波澜,内心却巴巴地盼着赶紧回去把功课做了,抽空习字。 抽空习字, 难的不是习字,而是抽空……那些天阿兰紧赶慢赶都做不完功课,只好把习字抽空到了床上。 一般来说, 晚上躺在床上等睡意的这段时间实属浪费。 阿兰充分利用时间,提笔在步莲华的背上习字,第一笔划下,步莲华还扭脸看了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把自己后背当纸,就没发表什么意见,甚至极其配合的把衣服脱了,鼓励她用功,自己则继续睡。 后来,次数多了,就不行了,步莲华本性毕露。 阿兰写着写着,就见步莲华转过身,面对着她,弯眉一笑,伸手扯掉了原就松垮欲坠的中衣,露出胸膛,轻轻点了点,说道:“来……朝这里写。” 阿兰笔尖颤了。 步莲华握住她的手腕,凑近来低声笑道:“痒……” 阿兰怒而摔笔:“你绝对有做惑主妖精的潜质!” “你是在写……复礼乐?”步莲华慢悠悠道,“何大人说的?” “乱世之中,礼乐崩坏,人心涣散……”阿兰说,“他说的有道理,一统不难,难的是如何真正的实现人心一统,现在看来,不仅赋税度量要统一,教化礼乐亦需恢复。” “不是恢复。”步莲华摇头,“是要改一些,为你所用,对你有利。阿兰,你要什么样的百姓?恭顺听话吗?” “……勤恳善良踏实事生产的人。”阿兰说,“不是人渣坏蛋。” “志向高远。”步莲华拿开她手中的笔,十指相扣握住了她,“并非易事。战乱结束初期,温饱尚未解决,并不会有人愿意听从教化的。殿下,把何大人放后考虑,先听户部陈大人的提议吧。” 阿兰愣了一愣:“赋税徭役?” 她还在想,步莲华已覆身而来,闭眼轻舔耳珠。 “不对,这些应是环环相扣,但也分轻重缓急……”阿兰嫌痒,动了动脑袋想避开,结果又被噙住,步莲华真的践行了何为惑主,阿兰暂时不为所动,头脑清楚,继续说道,“此次由南北上,途径许多地方,明明田地是好的,却荒无人烟,人都在逃战乱,村庄十室九空……得想个办法把百姓固定在土地上……到底该用什么办法呢?不是……你又来!你干嘛呢?傅青让你心寡欲没听到啊!” “主公快要回来了。”步莲华说,“明早我可能就要搬离这里,依主公的性子,这次肯定要离你很远……或许会是西边的华清殿。” 他手伸进衣中,慢慢解开了细带,动作到是越来越熟练了。 阿兰挡了一下,随他去了,一边喘息,一边提议:“这样……你就在偏殿铺张床,假装一直就睡在那里,主公也不知道……” “傻……有人专门记着呢。”步莲华慢慢□□着她的唇角,说道,“主公回来就知道了,不仅仅是你在乾元殿与大臣们说过的话,吃的什么,包括每晚和谁一起睡,这些都会向他禀报的……” 这还了得! 阿兰慌张推开他,双方停滞了会儿,阿兰又把他拉了下来,说:“不行,你还是继续吧,反正都要知道的……也不少这一次。” 这是想清楚后,破罐子破摔了,脸皮这种东西,下定决心不要了以后,自己就厚了。 步莲华遵命,又重新开始,玩着她的耳珠,在间隙还恭恭敬敬替君分忧:“田地那些事……只是轻赋税不行的。” “轻赋税……”阿兰似是笑了一下,有些不屑,“只比南朝轻一点就可,一统之后,还需比现在轻一些,现在太轻,往后我还怎么收银子。我想到了个办法,明日议政,我会和陈大人提。” “是什么法子?” “嗯……赋税轻治标不治本。”阿兰语气平静道,“要与重刑连起来,北朝境内,尤其是南北交界,明明无战却要抛弃土地逃战者,需用重刑责罚。勤勉耕种者,赋税可减,也可免几户作为奖赏,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 身上的人僵了一会儿,阿兰问道:“怎么停了?” “我没看错……”步莲华说,“你是天生的君主,应天受命,你会做得很好……” 阿兰哼了一声,面上不显,身体却给了反应,被步莲华逮个正着:“你喜欢我夸你……” 听这惊喜的语气! 阿兰忍无可忍,蹬腿反抗,却没什么效果:“你别这么兴奋好吗?等明日主公回来,你肯定要被罚……” 步莲华却坏笑道:“啊……我已经感觉到……不管明日罚多重,都不亏了。” 阿兰却忽然又转到了正题,接着刚刚的话说道:“如此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仍是军战和收回南朝,实现一统。” 她推开步莲华,问道:“最近议政,未见军部来人。朝中军部是谁在统领?” 步莲华笑答:“你爹。” 哦,怪不得最近没见着军部的来汇报战况。 “你说……我要是问他,整个十三州现在的战况,他会嫌我多管闲事吗?”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步莲华说,“你看不出来吗?主公接你回来后,就匆忙到昭西接楼沁将军了,如我所料未错,现在不仅是楼沁将军,江统领也会回京,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来。并非见礼,而是教导你。军中事务,具体作战是战场中那些将军战士的活儿,你并不需要……” “那我要做什么?” “你说呢?”步莲华反问道,“了解了军情概况后,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或者说,你为何要了解现在的军情战况?” “哦……明白了。” 各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各部运作情况谙熟于心,按照现状以及进展发布命令,指挥它们相互配合,长久有效地运行下去。 昭阳宫外。 萧九接到楼沁,队伍刚进昭阳东门,旁边避让的小马车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喜悦的脸,笑吟吟叫道:“九伯父!沁爷爷!” 楼沁年已八十,眼神不太好,饶是如此,也还是认出了朝他招手的小姑娘。 是那个从小长在楼家,和他亲孙女一样的万月霜。 萧九哈哈乐道:“嘿,小八妹,还是这么乐呵!” 前锋将换下回京,这事不小,萧九也接到了消息,知道她是有孕在身。 感慨了一会儿,萧九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间,这些孩子也要有孩子了……” 楼沁眼尾横纹更深了一层,笑道:“主公可知,我为何有信心,说我大宛才是一统天下的那个?” “亚父请讲。” “我朝前线作战的将领士兵,都非常年轻,再观朝中大臣,亦是年青一代多于霜发老人。”楼沁自豪道,“与死气沉沉,全靠老一辈扛鼎,中间断层,死了老者再无英雄的南辽相比,我们已经胜了。” 萧九点头道:“不错。南辽太子王临有三个儿子,却都不成器。” 楼沁又道:“哈哈哈哈,更不用提他的女儿了,王临的六个女儿,也就那个福身公主,还算有点气候,却因进言被割舌,囚于金笼困于深院,果然如郡主所言,南辽是自己扼断了自家的咽喉,气都喘不了几天了,越往后越不足为俱。” 萧九欣慰又自豪:“果然,天命在我大宛。” 楼沁也点头道:“不假。” 月霜到了帝京,先回了相府,去找哥哥,问了人知道步莲华在昭阳宫时,她慌不迭地就出了相府,朝宫里赶去。 开玩笑,本来想先找哥哥,让他帮忙抵挡一下可能会发怒的父亲,结果哥哥却抛下她,没脸没皮的赖在宫里。 “可耻,太可耻。” 月霜问了宫人,听闻主公回来之后,步莲华要挪窝到西宫,想明白怎么回事,她一路笑着要去看乐子,结果半路被步实笃堵了。 “前线作战,指挥将却因一时欢愉怀了身孕,不得不换将改战,此罪不得不罚。” 月霜羞愧道:“一时……没能……爹你这样问人家,太羞了!” “知羞耻就应克己,你并非在后方,你是在前线,做不到就不要去!” “我已经领罚了。”月霜白着脸说道,“将职撤了……爹你也知道,我心里其实不好受的……” 多年拼来的功勋职位,因这次孕事,一夜清零。 包括江宁,也降为江六军副指挥使,暂留军中,戴过立功。 步实笃一点都不同情她的难受:“活该!” 月霜开始掉眼泪。 等她哭完,步实笃也骂完了,换了副慈父表情,软声道:“这半年就在府上安养吧。” 月霜委屈巴巴,揉眼睛说道:“爹,我想吃你做的荷叶蒸肉……” 慈父笑道:“等我得空了。” 他伸手揉着女儿的脑袋,女儿却忽然说道:“爹,你白头发又多了,我娘年底回来,肯定该……” 嫌弃吗? 步实笃手一顿,慈父样瞬间破碎,冷声道:“回府东厢给你留的有书,给我仔细看,三天内写万言品论给我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十点半左右。 第63章 有两个爹想打你 阿兰在殿内听何大人念叨后半年她必须要做的事务。 “公主仪礼安排在您今年生辰那日, 之后, 郡主的祭礼, 冬至祭礼,新年喜祝礼,春耕开年礼,诸如此类, 都在这张奏表上了, 殿下过目……” 时日久了, 阿兰听到殿下的称呼, 也不再说还不是了,习惯了就好, 反正她现在脸皮也厚了。 阿兰接过奏表, 何大人抽空喝了口茶, 顺了顺胡须,颤悠悠道:“殿下看如何, 这些不能再省了……” 阿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完全展开来比她双臂打开还要长的奏表,抬起头,艰难道:“何大人……” 何大人抢先道:“不能再省了!” “不……我是说。”阿兰顿了许久, 低声道,“您下次写字,能否写标准些, 就……一笔一划,不要连起来。这……行吗?” 她聪颖机敏,虽不是过目不忘, 但学起东西来比常人要快,她用了一个月识字,两个月熟记,以为已经过了这道坎,不料到了昭阳宫,议政记录被步实笃当面说写字丑,拿到一些大臣们字体略潦草的奏表,一半都认不得,只能靠猜。 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阿兰勇于袒露自己的短板,索性将话说了出来。 何大人听到她的要求,愣了一愣,连忙放下茶,先跪地认错:“是臣思虑不周,奏表礼章本该字迹工整,臣知罪。” 阿兰身子往后靠了靠,别别扭扭道:“……你起来。下次……就按你说的来,工整点就是。” “殿下,臣之要务……” 阿兰却摇头道:“太多了,祭礼去掉一个吧,冬至就不用了。” “不可,不可。”何大人连连摇头,“冬至祭礼不可去,要替万民祭天,乞求来年……” “没用的。”阿兰提笔,划去了冬至祭礼,并说道,“你知道我最烦的是什么吗?” 何大人闭口不言。 阿兰抬起头,压着眉头,似是咬牙说出的这句话:“我吃不饱的时候,那蠢皇帝还要祭天,我为乞丐时,他祭一次我骂一次,不仅我,南都的百姓除了达官显贵,又有谁不骂?我为宫女时,他祭天祭祖的时候,就是我不分日夜忙碌操劳连一顿饭都顾不上吃的时候。真要为百姓好,何必祭天,祭了天,天是能给撒饭还是能给撒钱?还有,什么为来年风调雨顺祭天……笑话,那狗皇帝每月都祭拜上天,照样涝灾旱灾轮流来,连海洲去年三月的大震你可知道?” 何大人从善如流道:“伪帝是伪帝,并非天命,他祭天自然无用,可殿下不是,殿下既是天命,祭天则会大不相同,此举意为安抚民心!” 阿兰生气了,她把奏表朝桌上一拍,怒道:“何大人这么说,是要把我逼到绝境吗?!若我祭天之后,来年有灾,有人饿死冻死,我是不是得从这椅子上滚下去,被你指着鼻子说也是个伪的?!” 何大人说话时并未思虑过多,这下被阿兰抓住纰漏,无言以对。 他本意并非如此,他自己想的,则是让这个小公主年末坐正了位置之后,轰轰烈烈摆场祭天礼给天下人看,一来是应天承命,二来宣扬礼乐,三来安定民心,宣告大宛有储。 只是……如今阿兰这么一说,看来这事悬了。 这个从民间寻回的公主,虽出身市井,开蒙不到半年,可骨子里却有一股天命不凡的狠劲。 她虽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份尚且未证,并不敢称公主,可实际上,她自己却默认了。 她不一样,可能从出生起,她就有萧王室的傲骨,尽管长于民间,身为乞丐,但她从一开始就未把自己当做普通人。 这是骨血里生来就有的一种傲气,虽活的卑微受挫,但这点与旁人不一样的底气,却半点由不得别人质疑。 龙有逆鳞,而阿兰的逆鳞,是旁人对她的不承认。 她怕。 她谨慎,她拒绝萧九对她的善意,并非她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公主,而是怕。 怕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出身,天下人会不承认。 她不能送出任何的软肋,她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她不想被人不承认。 所以她让萧九去查,一定让他查,查到真正能让她心安的证据证明她的公主身份,她才可松口气。 何书瑜的那句话,无意中碰到了她的逆鳞。 之前的卑微,虽是她的奋而向上,摆脱过去的力量来源,但她并不愿有人一直提起。 这是她的痛脚,她隐藏起来,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脚。 何大人懂了,他告罪,并依照阿兰的意思,接受了她删去冬至祭礼的提议。 何书瑜心道:“她虽看起来好商量,也端着一副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姿态,但心中却极其有主意,并不容反驳。” 阿兰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一直掩藏很好的自卑之处,闭目静神片刻,又软了语气,慢慢说道:“若我生辰那天接受公主金册,那生母的祭礼,就应办的仔细些,繁琐之事,还请何大人为我分忧,我是想,生母的祭礼与冬至相近,短时间内两次祭礼,太过劳民伤财,因而做此决定,还望何大人理解。” 何书瑜心里已揣摩出把这位小殿下的性子,捧奏表言谢,出了门,行了几步,风一吹,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萧九和楼沁进殿时,远远见阿兰玄衣金纹,坐在案几后,一手托腮,一手翻着奏表,锁眉沉思。 楼沁驻足望着她,萧九轻声问道:“亚父,是不是很像?” 喜悦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楼沁说:“不仅相貌,风骨□□也颇为相似。恍惚中,老夫以为见到了双十年华的郡主。” 萧九激动地搓手道:“卿儿今年才十八,哈哈。” “十八岁的郡主,比她要急躁几分,许是锦衣玉食长大,求功立业之心也更突显,我说卿儿像双十年华的郡主,这是好事。郡主双十之后,年岁渐长,心也沉了几分,心沉气稳,功已半成。主公,这是好事啊!” “哈哈是呢……”萧九低低笑着,“青出于蓝,好事好事。” 萧九大步跨进殿中,喜滋滋叫道:“卿……闺女啊,爹回来了!” 阿兰被这声洪亮的叫喊吓的一怔,连忙站起,手忙脚乱,广袖带掉了桌上御笔,哗哗啦啦摔了一地。 她刚要去捡,旁边宫人就敛袖而来,阿兰怔怔站着,小声叫了句爹,声音轻的自己都听不到。 “主公。”她这样叫着,萧九依旧哈哈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一边说叫爹就行,一边给她介绍楼沁。 军中一切事宜,皆可向他请教。 阿兰看着这个白发老头,想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出和楼玉的相似之处,可看来看去,只觉那第一眼就亲切的神态,或许有三分熟悉。 这就是楼玉的祖父。 她记得月霜说过的话,楼家直系曾有五个女将,孙子孙女七人,现仅剩楼沁和楼玉一个最老的和一个最年少的。 楼沁说道:“即日起,末将会严格教导殿下,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阿兰郑重点头:“好。” 万月霜总算是应付了父亲,跑到西宫华清殿找步莲华。 轻手轻脚进了殿,却见步莲华躺在榻上,闭目锁眉,双手轻按着头。 万月霜过去,帮他揉着额头,问道:“疼了吗?为什么不戴白绫?” “丢了。” “……那就随便找一根戴上啊!” “不想戴。” “那不是要疼吗?” “这些天好多了……”步莲华坐起来,转了转脖子,“就是傅青开的药有些苦,我这几日,甚是煎熬。” 万月霜幸灾乐祸:“哈!被人从中殿赶出来了吧!九伯父没打死你就算手下留情了!满肚子坏水,骗情骗爱,骗的自己什么都没了吧!哈哈,活该!” 步莲华不动声色戳亲妹妹痛处:“万八品校尉,此次有孕,一年内无法立军功,等你生完孩子,恐怕天下早已一统,你的名字,可能永远上不了乾元殿的功名墙光宗耀祖了。” 兄妹俩彼此沉默许久。 万月霜不甘示弱:“娘不要你了,活该。” 步莲华风轻云淡,笑:“爹是不是让你写万言品论?妹妹,十三本,哥哥看着爹挑的,都是精本,你可要好好用功,八品校尉。” 万月霜:“步莲华,我比你好多了!我再八品我也比你强,我有军功,你有吗?!” 步莲华忽然顿住,皱起眉,捂住心口,轻声道:“……好疼。” 万月霜吓的一愣,看他不似作假,连忙扶住他,慌张问道:“怎么了?又疼了吗?” 娘的,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哥哥为何无法立军功,他能活着已是大幸,自己却为争一时口舌之快,说出那样的话来。 月霜愧疚不已,正在懊恼,忽然听步莲华轻轻笑了起来,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怎么跟哥哥说话的,该罚。孩子几个月了?” 月霜捂着脑门,刚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现在都叫嚣着要揍他。 她退后几步,掏出骨哨,说道:“步莲华,这是你自找的!” 她快速含着骨哨,吹了起来:娘!!八百里急报,爹的白头发多了半脑袋,像老了三岁!步莲华传。 步莲华惊愣,反应过来这是吹给步实笃听的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遍之后,京中暗门哨将此消息传了出去。 月霜得意洋洋,说道:“你等着吧,爹一定想打死你!” 暗门哨步实笃听得懂,这消息万月霜刚吹一遍,步实笃就听到了。 他一愣,笔就在纸上重重落了个墨点,脸色都沉了几分。 步莲华回过神,看着满脸奸计得逞洋洋得意的万月霜,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极了,可能……现在有两位父亲想打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论,让着妹妹的重要性。 论,二胎的烦恼。 论……算了不论了,男主他心好塞。 关于男主他爹为啥这么在乎老不老,这是因为,他因说万族长年纪大,小心闪腰,跟万族长打了一架,开车时,万族长压着他,恶狠狠问他行不行,因为男主爹的爹很不靠谱,给儿子取了个字,叫行。 所以,你们懂:车挂上档,即将踩油门时,万族长问:你行不行?步行?不行是不是?你才多大,老胳膊老腿的,那你还横什么? 步实笃:那一刻,只想骂爹坑儿。 第64章 金笼中的女人 洛州战场胶着, 崔一坐镇后方, 每日听到四面八方来的战报, 十有九输,还有一个是仍在对峙。 此次大宛南下攻洛州十八城,并没有动用主力军,以崔一的兵力, 不至于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给太子殿下发去的军情战报, 内容全都是仍在战中, 殿下稍安。 连失七城后, 崔一怒瞪着唯一的一只好眼,疑惑道:“今年犯太岁, 与我虎相冲, 我特地挑的西北方坐镇, 竟还这般惨淡,邪门了。” 下属连忙进言:“将军, 昨日您府上家丁传报,大夫人听闻近日战场不利,让将军操劳忧神, 是为妻者不尽责的错,因而府中请了法师,清退了您房中七位进府时辰, 姓氏生辰都与您相冲的。” 崔一怒道:“谁让她多事,老子房中的人,许她动了吗?!” 下属忙又道:“将军, 大夫人……清退了七人后,又给您挑了八个八字吉利的年轻姑娘,凑了个吉利,给您战场鼓劲……” 崔一听了,一扫刚刚愤怒之态,半晌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又道:“给府中传个话……别只找年纪小的,也去寻寻那种刚生完孩子尚有奶水的,懂吗……” 下属为难道:“将军……这刚出月的女人,越来越不好找了啊!余樵哪里还有这样的……有也都在后院里待着,咱们也不能到人家府上问去啊,再者说,您不在余樵,这堂会也开的少了,就是□□也……” “啧,榆木脑袋!到外头去,往北边走走,北边多的是不好好在家里待着的女人,瞧见有奶水的就拉她回来,家里疏通疏通,快,去找,带几个过来,要是旁边有男人,就给那些家的男人找个差事堵住嘴,不从就杀干净,懂吗?” 下属见怪不怪,知道崔将军的特殊癖好,回应道:“嗳,成,我尽力!” 崔一又问道:“府里……清退的都是谁?” 那下属没敢说实话,只道:“倒也没将军特欢喜的,并非大夫人做的决定,而是她请的法师来指的,指的都是些岁数大的老人儿,将军放心。” 那日将军府中。 一口异域口音,打扮怪异,手长脚长的法师穿着乌袍作法,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古怪词句。 成年在后院里关着的那群女人,按照法师身边做译的女人的指示,全都在院子里站着。 她们含羞看着那个法师,又怕又好奇,大夫人脸拉的老长,耷拉着眼皮,端坐在中央,几个小妖精似的女人在旁边献殷勤,给她扇扇子。 法师旁边静静矗立的女信徒冷眼看着她们,有个小姑娘瞧见了,团扇掩口,跟女伴咬舌头:“妹妹,看法师的那个女徒,像是在瞪我们呢!” “哼,也不知道得意什么,我听说做女徒的都是给法师增长法力用的,她也配那样看我们,她那种冷巴巴的脸,跟大夫人一个模样,爬上将军的床,将军也要把她扔出来呢,倒胃口嘻嘻。” “你疯啦,小声点,被大夫人听到有你好看的!” 法师跳完了,看向他身边的女徒。 女徒冲他点了头,向前一步,问道:“尊者问你们这些凡人,进府前已生过孩子的,都是哪些?” 女人们嘻嘻哄笑着,推出了几个女人。 有小姑娘尖声说道:“早就说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晦气,法师这次作法,非要把你们这群脏东西全都打死……” 那女徒皱了皱眉,脸上显出几分厌恶,像是想一把火烧了此处一般,过了好久,才冷声道:“还有别的吗?只有这七个?” 有女尖酸刻薄,嘻嘻笑着问她:“死了的算不算?要算上那些无福伺候将军的短命东西,那可多的去。” 大夫人呵斥道:“要你多舌!” 女徒腰直背挺,说道:“法师说,此间主人杀孽太重,杀孽他造,罪孽你们担,神仙老儿来也救不了你们,让你们自求多福!” 她语气里,多少带上了几分火气。 法师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无辜。 女徒此言一出,院中静若寒蝉,一个个都不敢再言。 女徒又道:“你们七个,跟我走。” 大夫人这才从怔愣中回神,问道:“敢问尊者,是要带她们去哪,做什么?” “尊者要带这七个凡人去祈福,让她们再世为人!走!不许多嘴,全都走。” 有几个一听到再世为人,觉得今日难逃一劫,腿都吓软了,软绵绵朝地上瘫。 这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说道:“娇儿,帮忙扶着,我们跟法师走。” “尊者,尊者……我能回房里收拾衣物……” “此间一切,皆是俗物。”那女徒说,“你们并不需要,不许再生事,现在立刻跟我走!多留一刻,战场多一刻变故,怪罪下来,你能担起?再生为人与乱棍打死,你想选哪个?若选后者,尊者也会大发慈悲,来成全你的心意!” 那女人再也不敢提要求,七人当中有的抽抽搭搭,有的需人搀扶,还有的一脸释然。她们神色各异,跟着女徒和法师就这样出了府。 “不知外头还乱不乱……” “尊者,圣地在何处?我们死之前……会疼吗?” 女徒一概不理,带圣尊金车出了余樵,拐上乡野小道后,她们见一直老神在在的法师打开车窗,双手放在嘴边,打了声悠长的口哨。 须臾,一阵马蹄声出现,裹着铁面的高头大马队出现在朦胧夜色中,每一匹马上都有一个身穿黑袍打扮怪异眼神凶狠的人,身躯高大,如夜魅一般,围住了花里胡哨的圣尊金车。 几个女人瑟瑟缩缩,还有惊吓出声的,哭道:“这是死徒吗?是要令我们去阎王殿吗?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是将军抢来的,我不想死……师姐姐,师姐姐,你说句话啊,我们不都是被将军抢来的……怎么他打了败仗就说是我们的错……” 法师擦着脸上的装饰,听了这话,朝这边看了一眼,顿了一下,又无措地看向脸色阴沉的女徒,开口说道:“严大人,确定你要找的人,都在这里了?” 车上的女人都静了下来,惊讶地看向女徒。 “你们不是无量天尊使者?!” 女徒冷声一笑,不知是悲哀的多还是嘲讽的多。 她对扮作法师那个人说道:“多谢,阿勒钦,若她没死,可能就在这七人中。” 她转过头,问缩在车内的七个女人:“你们当中,谁是开元四十三年年末入的府?” 大家哆哆嗦嗦看向一个女人,正是一直以来沉稳淡定,除了安慰女伴,其余时间不发一言的师烟。 严枫看向她,似以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开元四十三年十二月初九,你在余樵城郊的土地庙。” 师烟没有说话,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慢慢点了点头。 “之后,你去了南都,为什么?” “我本就要去南都。”她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晚我偷拿家中的钱,是要到南都给孩子看病寻医,你既然能找到我,肯定是问过那些……街坊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你明白。”严枫说道,“那我就直问了,为何把公主扔在花楼前!” 几个女人捂嘴惊叫,迷迷糊糊看向师烟。 师烟鼻尖通红,眼泪滑落,咬牙说道:“因为养不起。” 未料是这个答案,严枫诧异重复道:“养不起?” “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师烟凄然笑道,“我偷拿了夫家的钱,为了我的儿子,和你们主子换了孩子,在我夫家看来,儿子和钱,远比我重要的两样东西,我全给了出去,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不回去,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是那刚出生的孩子?!” 师烟咬牙说道:“她没死,我儿子倒是死了,你们心里一定很开心吧?” 严枫残忍回答:“当然。” 师烟哈哈苦笑道:“果然,果然……” 严枫冷静道:“你自己做错的事,如今报应不爽,就不要再觉委屈。” 严枫说完,跳出车,吩咐道:“阿勒钦,启程,我们返京。” 她的任务,终于完成。 车中有女拍着车门喊道:“这位女大人,女大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事是师烟这个贱人做的,那就只罚她好了,你行行好,把我们放了吧,我们跟你说的事无关的!” 严枫回头看向金车,眼神复杂。 “阿勒钦,你们族中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阿勒钦回答道:“如同太阳,她们和我们一样,是最好的猎手,又会生孩子,她们是神的赐福,比我们更璀璨。” “我们郡主,一直想做一件事。”严枫说道,“想把所有的女人,都从牢笼中放出来,结果……你猜那些女人如何回应她?” 严枫笑容苦涩:“能听懂的,只有一部分而已。郡主所说所做,有些堵着耳朵根本不愿听,有些蒙着眼睛根本不愿看,还有的笑吟吟说道,可怜,你们是因为没办法被人关在笼子里宠,所以才愤愤不平,要打破这个笼子的吧?不劳你们操心,我们在笼子里活得很好,让你们嫉妒死。” 阿勒钦诚实道:“严大人,我听不懂。” “通俗些说,”严枫叹道,“郡主的一番好心,多年来的奔走呐喊,本是拯救所有女人,打破枷锁的大善之举,却被她们咒骂笼子外头不讨宠不聪明的脏女人,心怎会不凉。” 阿勒钦说道:“我女儿不会这样,我女儿活的像鹰,不会喜欢笼子的。” “我女儿也不会。”严枫伸了个懒腰,“谢天谢地,公主殿下也不是喜欢笼子的女人。那个女人没有亲自教养她,而是任她自己成长,实属我北朝大幸。” 这也算是给萧宛的一丝慰藉吧。 天黑后,阿兰本要去华清殿找步莲华,却在半路被萧九劫走。 “陪爹爹!” “……我只是去找他……说说话。” “爹也有嘴,也会说话,你跟爹说。” 阿兰红着脸找理由:“听说他住的地方……那什么花开了,挺好看的……” “想看花?”萧九大手一挥,“跟爹说啊!走,带你去山上,我们要看就看这满京城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双更合一发一大章,但是看时间,怕你们等不及,先放一章出来。 这章……可能把我一直以来要说的心里话说的很明白了,这是我能做的微薄的努力。 下一更10点 第65章 王八准备画多大? 萧九野起来, 也是个想一出做一出的主。阿兰说想看花, 不过是想见见人的借口, 但萧九看出她心中有三分是真想,立马带着她轻功出宫,说要到京郊的无名山上去让她赏花。 萧九背着阿兰,就是上山路, 也走得欢快。 阿兰从小心翼翼趴在他背上, 不敢用劲, 到最后, 头靠在萧九的肩膀上,鼻子忽然就酸了, 眼眶一热, 轻轻叫了声爹。 萧九脚下一个趔趄, 停了好久,还回头看了一眼, 见阿兰手足无措地抬起身睁着大眼看着他,当即知道刚刚并非幻听,她确实是叫了声爹。 萧九咧嘴一笑, 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哎!好孩子!” 九月的晚风很凉,萧九拨开半人高的草, 坐在山头远眺昭阳京,才发觉花看不到,而身边的闺女却穿得薄。 萧九懊悔不已, 骂自己粗心大意,他也是一时兴起带着阿兰从宫里跑出来的,自己身上也没披衣裳,没办法给脱给闺女。 阿兰坐在山头,顺着萧九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点点灯火浮动,只有正中央的昭阳宫是明亮的,仿佛把天底下所有的明灯都汇聚在了一起。 她忽然想起楼玉在洛州郊外,指给她看的灯光。 万家灯火,可有你期待的那一盏? 她当时回答,没有,我并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如今,最辉煌最耀眼的这盏灯火,是她的家。 “阿卿……阿卿,让爹爹这么叫你吧。”萧九大手拍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说道,“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阿兰轻声重复:“这里?” “这片山河,这片土地,土地上的人,人心中的长明火……”萧九说,“这是你娘留给你最好的东西,爹爹希望你能懂,能懂你的母亲。” “爹……”阿兰低声问道,“她因生我而死,你会不会难过……大家都在说她的好,朝中的大臣,楼将军,江御史,还有那些我见过的,我没有见过的……他们都说母亲是英雄。她本该君临天下,却因我死在了余樵的小庙中……” “虽心痛,但爹知道,你娘不后悔做此选择。”萧九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阿卿,你是我们的延续,你正走在你娘为你铺的大道上,爹很高兴……打心眼里高兴,你给了爹爹惊喜。你在,你娘就在,她会被后世铭记,永远不会消失,看到你,我就知她不会后悔。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你活着,就是对她当初选择的最大肯定!”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阿兰重重点头,小声说道,我会的,我会的…… 山顶上冷风一吹,阿兰含泪打了个喷嚏。 萧九:“爹的错,出门急,没给闺女添件衣裳……” 正说着,忽听侍卫在后面悄声叫道:“主公,披风。” 萧九转头一瞧,见他双手捧了两件披风,高兴坏了,赞赏地拍着他的肩膀,夸道:“侯儿,好样的,脑袋壳子挺灵光的!” 那个侍卫红脸道:“不不不,这不是我……这是莲华公子让属下拿来的,他听说主公带着公主殿下到无名山上,特地让属下送来的,他说夜里风大,让殿下仔细身体……” 萧九说:“哷!哷、哷——你快闭嘴,别说了。” 披上披风后,阿兰搓了搓泛红的鼻尖,问道:“为什么不喜欢步莲华?” 萧九最不愿她问起这三个字,尴尬了一会儿,叹息道:“……爹是替你感到不值啊……” “为什么不值?”阿兰追问,“他很好,我也喜欢他。” 萧九纠结的要死,拉她坐下来:“阿兰,那么多的好儿郎,为何要往那棵病歪歪的树上吊……” “喜欢……又不是看谁是不是最好的。”阿兰说道,“喜欢也不是从一堆好的里面挑一个最好的。他不是最好的,但我喜欢他,他就变成我心里最好的,应该是这样才对。” 听她这么说,萧九是又欣慰,又感慨。欣慰她并非自己想的那样,是对感情不清不楚会受到蒙蔽的小家伙,她自己想的很明白。而感慨,则是感慨她这番话说得好。 萧九说:“爹只是不喜欢他的初衷……步莲华的父亲你也见了,是个一开始就把感情当买卖做的人,尽管现在他与你大娘关系牢靠,但想到他最初只是利用,任谁知道了,这心里都不会高兴,我是怕莲华也像他父亲一样,你不是你大娘那样的女人,降不住这种男人的。” “莲华不是这样。”阿兰说道,“一开始我一无所有,并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即便是他有心利用,但那点筹谋与他给我的东西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阿兰愣了愣,轻声叫了句爹,才又说道:“我有今天,是他给的机会。或许他当初就是看中了我的帝王命才救的我,但……我得救了,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是建立在他救我出南朝的基础上。” 萧九捏拳:“是,爹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一直忍着没揍他。” 阿兰忽然有些想笑:“那为何……不满意?” “唉……”萧九也是无奈,支着下巴,看着昭阳宫的灯火,郁郁讲道,“是因为你……如果在他之前,见过大好儿郎,根本就不会觉得他好。想当年,你娘身边从来都未缺过好儿郎,你娘见得多,最后选中你爹我,军功也不是拔尖的,心也不是最细的,就连说句好听话也从来都不是最好笑的……” 他叹道:“你若是跟你娘这样,见过好的,却挑了个不顶尖的喜欢,爹也不说什么,也不会不满。可你不是……你从小受苦,身边哪里见过风姿俊秀之人,乍见了个病歪歪都觉好,所以爹才替你不值。要不是他抢了个先机,我北朝那么多的好儿郎,楼小七,苏谦儿,不都比他强……” “苏北湘吗?”阿兰控制住自己的白眼,说道,“他一直嫌弃我出身低,后来你说我是你女儿,他现在说话都离我三丈远。” 萧九半信半疑:“嗯?谦儿吗?他嫌弃你出身?!” 阿兰又道:“人是好人,心也是好心……就是烦,就算没莲华在先,我也不会喜欢他。我刚到北朝时,他恨不得一天挑我十次毛病,从不会好好说话……” 萧九不死心:“小七呢?你看小七,一表人才,又是我亲手带出来的虎将,想跟小七结亲的姑娘能从昭阳排到南都去,你要是先遇见的他,也没那谁的份了!” “……是很好,像家人,很亲切。”阿兰说,“但我对他没感觉……没那种感觉……” 阿兰红了脸,她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她咽到肚子里的那截话是:楼玉是很好,但没那种想同躺一张床,想日日夜夜看着他的感觉。 萧九沉吟半晌,只好认命:“算了……你高兴就是。只是闺女啊,再怎么说,跟人结亲第一条,总要是身体健康吧……父亲就不要求什么虎虎生风威风凛凛气震山河了,他总得能离开药罐子,好好站着,长寿吧?” 阿兰托着下巴,眼中沁着笑意,温柔道:“可我就是喜欢他,他会好起来的……” 萧九心想,可能这真的是命中注定。 他的眼睛停在了披风上……这小子心还挺细。看在披风的份上……萧九想:“可以考虑。” 萧九说:“阿卿,等今年停战月,大家都回昭阳,爹让你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做公主。” 阿兰不好意思接这个话,只问:“停战月是什么?” “前辽皇帝驾崩的那个月,就是闺女你出生那个月,按照早年的约定,每年年末,战场中的主将都应撤下回京,停战示礼……” 阿兰满脸惊奇:“不会这么傻吧?” 萧九贼贼笑道:“肯定不会这么傻,为给天下人看,主将确实都得回来,但仗还是要打,打暗战就是。” 阿兰忽然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一年,两年?” “楼沁这些日子,给你讲了吗?” “嗯,先下洛州十八城,之后下连海州,明年开春,只要连海州北边六城划定,就可力攻余樵,余樵下来是南都,破开南都,其他地方就归顺了。” 萧九笑眯眯道:“你想想,这要多久?” “……南朝只剩崔一主力和余樵的陆何梅主力,其他的,墨城南驻扎的南朝军并非正规军……只要破了南都,这些地方的零散南军称不上是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如此看来,顶多三年。 阿兰深吸口气,说道:“要是能早日一统,天下无战,百姓能好好耕田,再没有乞丐,没有那些可怜人……” 真要这样,就好了。 萧九满眼笑意看着他的女儿:“阿卿,爹的好女儿!” 月霜回京第四天,终于写完了十三本书的万言品阅,可以出府放风。 她第一个去的,就是苏北湘的住处,看他养的那几个孩子。 苏北湘一个个给她介绍,万月霜笑眯眯打了招呼后,说道:“湘哥,你变了诶!” “什么?”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咱跟明家军打,清扫战场时,那些孩子女人,你看一眼就跑……” 苏北湘皱眉:“有吗?” “真的!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苏北湘还真没印象了。 月霜又道:“我本以为你是厌恶她们,后来发现你跟后营交待,让后营多给她们发件衣裳,我才知道你只是不敢去看……” 苏北湘一脸迷茫,有吗? “湘哥心最软了。”月霜夸道,“所以湘哥,你以后要留在帝京,哪也不去了?” “我有功名在身,开春入朝出仕,我爹说家中商铺没我的份。”苏北湘微微笑了笑,“只能入朝,挣官饷养孩子。” “湘哥……你知道阿兰是公主后,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北湘变了脸色,阴着脸说:“想起这些,我就头疼。” 在月霜的追问下,苏北湘说了打赌画王八的事。 月霜拍着肚子大笑,说道:“湘哥,他们都好坏,七哥早就看出来阿兰不是一般人了,竟然都没人提醒你?” 苏北湘不信:“他们早就看出了?” “明里暗里说过你多少次了……”月霜笑的直打嗝,“七哥说,阿兰骨子里就不是位低之人,你看她是以乞丐宫女身份长大,要说是世上最卑微的人吧,可她到了咱北朝,虽然一口一个公子将军叫着,可她有给谁行过礼吗?可有不敢说话的时候?可有低着头不敢直视你眼睛的时候?你说她出身不好,她不总跟你吵吗?寻常宫女出身,谁敢啊……” 苏北湘懵了。 月霜面带同情道:“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因而觉得她今后必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物,你竟然看不出,还跟她打赌……” 苏北湘扶着脑袋说:“你让我静静……” 月霜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兴道:“湘哥,王八准备画多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佬: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花总,枳生淮北,赞助的狐皮披风快递费……233333 苏北湘的王八,必须画的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最好还是金的! 哦对了,那群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女孩子,有善堂,不会把她们扔掉的。 【改该错别字】 第66章 小别 天将亮时, 迷迷糊糊中, 有人在耳边吹气。阿兰睁开朦胧睡眼, 看到步莲华蹲在床榻边,见她睁开眼望过来,抬起手指比了比。 他衣装齐整,看起来已是醒了很久, 精神也不错。 阿兰揉了揉眼睛, 伸了个懒腰, 翻过身小声问他:“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阿兰见他笑眸明亮, 有眷恋之意,问道:“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他点点头, 笑道:“嗯, 有事情做。” “行吗?”阿兰爬起来担忧道, “你要是眼睛疼了怎么办?” “很快就回来。”步莲华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说道, “今晚就回。” 阿兰这才放下心,打了哈欠,懒懒舒开胳膊, 圈住了他:“抱抱……昨天本来想去找你。” 步莲华低声道:“昨晚海棠开了。” 我特地扎了花灯,愿与你夜赏花,可惜你没来。 “你眼睛……傅青说, 他说话你不听,要让我来说……”阿兰说,“他要我把你的眼睛蒙上, 他还说,你一直都在骗我,其实你在忍着疼……” 步莲华好笑道:“他只是吓你,不疼的,比起之前那些,这些天也只是不太舒服而已……” “又骗人。” 步莲华轻轻推开她,哄道:“好了,我要走了。身上药味重,不久待了……” “哪里重了?”阿兰不舍道,“在你身上闻到药味,我很安心。” 许是到晨起的时辰了,宫人们入殿,乍见榻边多了个大男人,惊慌欲叫,定睛一看,那身穿苍色常服,腰系红璎珞的男人,正是步莲华。 “莲华公子……” “被发现了。”步莲华乐呵呵对宫人说道,“轻声,别告诉主公。” 阿兰诧异:“你偷跑进来的?” 步莲华指着窗口:“和值夜侍卫商量了一下,翻窗进来的……” “又不是不让你走门……” “主公在外殿。”步莲华笑眯眯道,“我只好走窗了……” 阿兰默了片刻,笑道:“他说收拾你,也只是说说而已。” “是真的。”步莲华轻声道,“家中有好姑娘的,都不会认为我是良配,任我看上谁家的姑娘,姑娘的父亲都要收拾的……” 阿兰着急:“你不要这么想!” “我会努力……做良配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人不是这么做的,阿兰抬起手示意他等一会儿,扭过身去,解开肚兜,手摸了好久,扯出一条红绫:“我一直给你收着呢……既然要做良配,首先就是爱惜身体,不能硬撑,也不要任性,戴上。” 步莲华呆滞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原来你一直把红绫贴身系在腰上,你睡觉不硌吗? 步莲华接过那条红绫,拿在手里垂眼看着,目光就像盯着一条冷冰冰的蛇……只不过,刚得知这条蛇一直被她暖着,心中滋味复杂,眼神也变了。 起码不再是苦大仇深,想撕掉这条红绫。 “原先那个我给弄丢了之后……就一直怕这条也丢,所以就缠在了腰上,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戴上……” “我要去做事情……” 阿兰却轻轻摇头:“你太任性了。那次与你说蒙眼的白绫被我弄丢了之后,你特别开心,我看得出来。” 步莲华苦笑:“没有人会喜欢黑暗……明明能看到,却偏要让自己看不见。” “你是为了活着。”阿兰拿过红绫,帮他蒙上,“命才是首要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步莲华好似生了闷气,郁郁说道,“一直以来,好像所有人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活着就好……可我活着,不能没有其他东西。嘴里说着你活着就好……实则是让我活的有用。” 阿兰好像明白了他反感蒙上眼睛的原因。 “莲华……求你,先惜命,再想别的,好吗?”阿兰轻轻把红绫打好结,低声说道,“我相信你将来绝不可能是无所建树的那种人,但那些功名成就若要让你拿命去换,我宁可你一事无成,我能接受,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步莲华推上一边红绫,看着她说道:“我不能接受。” 两个人像是在闹不愉快。 阿兰皱眉,说道:“拉下去,遮好!” “我要去做事,这些很误事……” “不可能。”阿兰生气了,“步莲华你二十多年都是如此,现在说蒙上眼睛走不了做不成事了?大半年前,你敢蒙着眼到龙泉宫偷玄黄弓也没见你把事给耽误了,怎么现在让你蒙上眼,你就要误事了?!” 她声音一高,步莲华愣了好半晌,也不再反驳,默默把红绫拉下盖好,自己又挽了个结,系紧了些。 “怎么了,怎么了?”萧九循声进来看情况,见步莲华在,愣了一愣,道,“嘿!你怎么来的?!你还长能耐了,还跟我闺女吵架了啊!” 他推着步莲华往外走,还回头说道:“闺女放心,我这就让他从你眼前消失!走走走……” 推到门外,步莲华先行认错:“主公,是我有错在先。” “可不就是你有错在先吗!”萧九说道,“昨晚看你做事仔细,还刚想夸你来着,你就原形毕露了,你好生厉害!怎么进去的?!” 步莲华默了会儿,老实回答:“走窗。” “呵呵……”萧九手都抬起来了,笑着问道,“诶,对了,听说你最近身体状况不错?” 忽然关心起他的健康状况,步莲华错愕后,连忙点头:“嗯,傅青说,近日恢复的不错……” 步莲华就差拉着他的手,真诚告诉萧九:我是有希望把身体养好的,主公。 哪知萧九答完那就好之后,一巴掌招呼下来:“那我就能放心收拾你了……嘿!臭小子,谁让你躲的!” 蒙上眼睛后,对于危险来临的反应就敏锐了许多,萧九掌风刮来时,步莲华下意识就躲了。 “主公……我要到昭西去,刚设下的一条消息线可能出了些问题,信件不通……” “你往哪设的线?” 步莲华慢慢答道:“余樵别宫。” 与南都的龙泉宫不同,北朝军机政务核心,全都在太子王临坐镇的余樵别宫,多年来,为防北朝安插线人,别宫几乎只能进不能出,连后宫日常用的食物和水,都是由太子亲信兵亲手将这些东西倒入宫墙开的取食口,由里面的人取食,再给后宫诸人送去。 太子王临有妃三位,育三子六女,儿子三岁之后,就送出别宫,随军长大,女儿则同母亲一起,深居别宫之内。 王临在别宫外搭建军机营,平日里国事政务,都在军机营进行,而后宫,他不去时,是锁起来的。 整个余樵,无论是军总台还是别宫,都像四周严密的铁桶,很难安插人手进去探听消息。 把消息线伸进余樵……萧九微怔,是该说步莲华初生牛犊不怕虎,简直是顶着刀尖胡来,还是该夸他……有两把刷子呢? 萧九扯着他衣领,嘿嘿笑道:“你小子,胃口还挺大,你娘十年不敢动的地方,你这才几天,倒是铤而走险玩命来了……” “我娘想错了,她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去做。”步莲华不紧不慢道,“总军台难设消息线,虽有我方人在,但为安全起见,无大事并不会启用那人。而别宫……我娘认为,别宫里王临的妻女们,常年来不出宫不走动,设了线也对战事无用……因而她弃了余樵别宫。” “你觉得有用?” 步莲华微微笑了起来,似是很开心:“有,内外齐攻,最是有效。” “你安□□去的……是什么人?” “阿兰从彭城救回的一个姑娘。”步莲华说道,“原本是洪州彭城一户人家请的西席,识字通书。” 萧九震惊:“你怎么让她顺利进的别宫?” “教养嬷嬷。”步莲华说,“别宫死了几个教养嬷嬷,他们缺这些,我让她混入南辽的教习馆……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进了别宫。 “教养嬷嬷?”萧九拧着眉,“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王临教导女儿用的。”步莲华道,“他的小女儿过了年就十五了,按照南辽定下的规矩,要请教养嬷嬷教她……床笫规矩,以后好将她送人。” 萧九一阵后怕,幸亏女儿没有在余樵长大,听闻余樵街上,早已见不到女人了,他阵阵发寒,不自觉的就骂了出来:“娘的,那群南狗……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步莲华告辞,萧九出了会儿神,又见步莲华走的平稳,蒙了眼仍像能看到路,又自语道:“步实笃到底是怎么教的,奇了……” 月霜到宫中见阿兰时,阿兰刚从别苑回来,气喘吁吁地拿起茶杯,看了眼旁边的宫人,见无人多嘴叮嘱她守规矩小口喝,很是畅快地仰头一口喝尽,才坐下来,深吐口气。 月霜在窗外蹦着,冲她招手,阿兰吓道:“你别蹦啊!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是……” 月霜从不会好好走路,跳着进来,笑着问她:“你见过生孩子吗?” 阿兰点头,她见得多了。 “生孩子有没有一攥劲,孩子呼啦一下就出来的?” 阿兰摇头:“怎么可能,有的使劲一天都不能够……” “既然那么难生,我像现在这样蹦。”月霜跳起来,说道,“你觉得孩子会掉出来吗?” 有道理,但阿兰觉得不太对:“你这是歪理……” “当年阿娘们都是挺着肚子还在战场上砍人脑袋,一个出问题的都没有。”月霜说道,“要我说,我也应该这样……但是大宛立国后军规变了,好烦……” “之前……可以?” “之前都没立国,谁管呢,都凭本事,你说像她们那些,好不容易拼到将军,统领一个军,要停一年去生孩子,谁服你啊!”月霜说,“宁哥和七哥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最厉害的是湘哥……干娘生湘哥时正在撤退,后面有追兵,干爹指望不上,干娘就大吼,混账你再不出来,老娘就剖开肚子把你扔了喂狗!湘哥怂,一下子就出来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两个姑娘笑作一团,阿兰想起春风满面温柔教导她骑射的江迎台,轻声说道:“真是……不容易啊。” “都是为一统打拼的。”月霜说,“不容易也要前行,再难也不愿放弃,为了前行,这条路上有多少血,埋了多少尸骨?为了他们,我们也不能停下来。阿兰,我等着你一统南北,祭先烈祭英雄的那天,一定别让我失望!” 阿兰笑着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今晚十点。 第67章 冰肌玉骨销魂记 严枫押送师烟回京, 路上耽搁了好久, 只因同行的那些女人身体太娇弱, 从不出远门,也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北上的日子,严枫、阿勒钦他们都没感觉,但这些一直圈在将军府的悲惨女人们, 却神情疲惫, 一个个面如菜色。 虽没缺衣少穿, 也没有让她们下车靠脚走, 但锦衣玉食圈养的女人们,仍是受了不少苦。晕车, 闹小情绪, 几个人吵嘴, 不愉快,哭着要回家……总而言之, 情况频出。 一路上赶着出了南境,到了墨城,严枫终于松了口气, 摸了摸耳朵,把余下的六个女人留在了墨城刚开设的善堂,自己带着师烟进京。 师烟却在即将踏入帝京时, 忽然说道:“我如果不承认,你们就认不回公主。” “带你回去,只是告诉公主, 你是如何将她偷梁换柱的,至于你承认不承认……”严枫冷酷道,“真相已经查明,杀了你,我们再找一个,告诉天下人就是。” 师烟一怔,握紧了手,不再说话。 严枫看到她的表情,说道:“说实话,我不是很理解你这种人……自作孽不可活的事,到头来却要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你以为,你很重要?” 严枫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没有你,我们也会找到其他人作为证人,宣告天下。我们都知,她是萧宛郡主的女儿,臣子们心知肚明,她就名正言顺,用不着你来告诉子民,她是,还是不是。” 师烟低着头,表情狰狞,似要仰天痛骂苍天,又似低头认命。 严枫斜坐在车门外,偏过头来看她,见她这副模样,冷冷笑了两声,拐了路:“我认为,你需要先去西陵,跪在郡主墓前赎罪。” 师烟抬起头,表情怔忡。 “我儿子……” “你儿子叫什么?” 太久远了,久远到,她有些恍惚。 十八年的岁月,就这样流逝,再提起这些,竟是一时间记不起来。 好半晌,师烟收回几分思绪,带着回忆,轻声说道:“是隔壁的书生起的名字,叫……杨骁。” “虽然,当初带你儿子回来时,主公就已猜测那不是他的孩子,但你儿子还是有墓碑的,就葬在郡主墓旁,叫萧安。” “我儿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当年主公被围困在余樵,天气严寒,突围后就发现孩子没多少气息了。”严枫惊诧道,“你是何时知道你儿子死了的?” “……不久前。”师烟笑容凄然,将军府消息闭塞,因而很多事她并未听说。 在听到自己儿子早已死去之前,她心中一直存着希望,希望有一天,她的儿子,北朝的世子,带着众多人马,敲开将军府的门,当着府中那群人的面,跪下来,叫她娘亲,接她到王府,享天伦之乐,称呼她为生母。 “那你知不知道……”严枫又问,“郡主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师烟摇头,却道:“但我知道她活不久,她让我帮她,我看着她拿出刀,剖开了产道,她昏过去过,我可能也昏了一会儿,有些记不清了……活不了的,她留了那么多血,是我帮她拽出的孩子,我告诉她是女儿,她昏了……” 严枫不理解:“为什么会换孩子?你好好的孩子不要……” “我想让我儿子活下去。” 严枫拆穿她:“不止吧,你是动了贪念,想让他成为世子?你那时就知道郡主的身份。” “我听到她身边的那个护卫喊她郡主。”事到如今,掩饰已是多余,师烟坦白道,“我听过她的名字,不守规矩的女人,大辽萧王府的郡主……她生了个女儿,我有个儿子,她因为女儿身无法成为萧王府的正主,她最需要的是一个世子,而不是女儿。” “我忍痛把孩子换给她,萧王府得到了世子,而我儿子也能治好胎疾,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师烟指着天,悲愤道,“可天意难测,我的私心逃不过天惩……你们无所谓是男是女,只要是她的孩子,你们都爱惜珍视,是我算错了账,也是天意弄人!” 严枫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师烟这番话说的让她无力回应,连连叹息后,她扬起脸,长叹道:“你怎敢……夏虫怎敢妄加揣测鸿鹄之心!” 她对师烟说:“我现在,只想让你在郡主墓前,跪一辈子!” 苏宅的家宴,请了阿兰。 阿兰这几天总无精打采,纵使身边一直有月霜陪着热热闹闹的,她本人却提不起多少精神来。 宴席上,她仍是对月霜说:“步莲华骗我!他说那日晚上回,现在都没回!” 月霜不耽误吃,举着筷子问她:“我哥怎么跟你说的?今晚回,还是晚上回?他要说晚上回,那就哪天晚上都有可能。” “我别的都不敢说,记别人说过的话能记得很清楚!”阿兰说,“不许给他找理由,他说的就是今晚回。” “这个今晚回吧……”月霜不愧是跟步莲华一家人,狡辩起来,颇有步实笃的风范,总之就是无理也能寻出三分理,“今晚,不是他跟你说的那天的那个晚上,也可能指今晚,今天一直有,所以这个今晚可指任何时候,你说是不是?” 阿兰翻了个白眼,郁郁吃饭,小声道:“最近要累死了……他也不回来。” 月霜提议:“要不,待会儿跟我一起去找点乐子?” 阿兰皱眉:“什么乐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半点不期待?” 阿兰偷偷摆手,趁着无人注意,垮了肩膀:“……我很累,乐都了乐不起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睡一觉之后的这个停顿,颇为诡异,就像有什么话原本跟在后面,却被她硬生生吞了一样。 月霜别的事不敏锐,这种事最敏锐,立刻说道:“好好睡一觉……抱着我哥睡?” 阿兰筷子都掉了,连忙捂住她的嘴:“月霜……” 月霜拍开她的手,低声说道:“我说错了?你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少女不思春,还是少女吗?走,我带你找乐子去……” 月霜不由分说,拉着她离了席。 阿兰离席,苏鹤连忙叫来苏北湘,让他去问问这位小公主是否满意今日的宴席。 苏北湘臭着脸去,被苏鹤又叫回来,劈头盖脸教训了一番:“你什么表情!” 苏北湘:“我表情怎么了?” “春妮,春妮,取镜子来让他看!” 苏北湘退后三步,寻个间隙,立刻跑了。 三个小孩离了他没什么安全感,见他走,也放下手中碗,一抹嘴跟着去了,抱住他的腿,要跟他一起。 苏鹤悠悠摇着椅子,对旁边的妻子说道:“公主如何?” 江迎台拿起枪和放下枪是不同的,拿起枪,她像猛虎,嗓门大脾气硬,连那身子都像是铁铸的。然而放下枪,她比谁都温柔,说话声音柔柔和和,生怕吓到了谁。 苏鹤问她,她点头,温柔笑着,说道:“宛儿多年心血,交给这样的女儿,值得。” 苏鹤直起身,悄声说道:“开席前,公主与我谈筑渠一事,有模有样,不可小觑。你看她于军务上,如何?” “头脑清醒,一点即通。”江迎台柔柔笑着,声音更轻柔了,“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指点江山的滋味,只是现在还有些放不开……” “听说,证人进京了。” “知道。”江迎台笑眯眯道,“严大人压着,在西陵跪了一天,哭昏了过去,人现在在傅府歇着,等主公回来召见。” 苏鹤摸着胡子,思索半晌,说道:“立储大典,恐怕要大办了。” 阿兰以为月霜说的乐子是什么游戏,没想到,月霜却带她拐进了苏宅的别院,轻车熟路摸到了书房。 阿兰环顾四周,不知她带自己来书房做什么,月霜挨个检查着书架,时不时抽出几本书,翻一翻,再放进去。 “找什么?” 月霜贼兮兮笑着:“乐子。” 她抬头,望见书架最高处有本圣训十七则,眼前一亮,说道:“一定是它!” 阿兰跟着望去,疑惑道:“圣训十七则,不是只有四十页,薄薄一本吗?怎么……感觉这本要比宫里的厚。” 月霜激动地直打哆嗦:“那就是它!没错了!” “到底是什么啊?” 月霜个矮,跳起来也够不着,回头看向阿兰:“你来。” 阿兰问她:“先说是什么。” “好书。”月霜眨眼,“你听过冰肌玉骨销魂记吗?” 阿兰摇头。不过这名字……听起来不会是什么正经书。 “果然,我最了解湘哥的癖好。”月霜笑道,“帮我拿一下,若我猜的没错,里面即便不是冰肌玉骨,也绝不会是圣训十七则!” “这样不好吧……”阿兰犹豫道,“这是苏北湘书房?” “是呢!” “我们这样翻找……” “我们都这么找的!”月霜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宁哥他们有一阵子一回京,争着到苏宅来,苏伯父高兴地以为大家都喜欢他,其实……都是奔这间书房来的。放心,来搭把手!” 阿兰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踮脚去拿,一只手却从后面伸来,按住了她。 步莲华在身后站着,低低笑道:“殿下,几日不见,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月霜嗷一嗓子吼出来:“哥你走路没声啊!想惊到我胎吗?!” 门口又是一声嗷,比她还高:“你们干什么!放下那本书!放下!” 书房的主人来了,手里还牵着孩子,孩子们探头向里头望来,苏北湘连忙堵住门,喝道:“手从那本书上放下!” 他这么一说,阿兰起了反心,眉一挑,把书拿了下来。 步莲华挡开焦急跑来的苏北湘,替他按住了阿兰,高高举起圣训十七则,轻轻嘘了一声,冲阿兰眨了眨眼,说道:“不要学坏。” 他把书扔给苏北湘,苏北湘慌里慌张揣进怀中,怒瞪着阿兰。 阿兰看向月霜。 月霜连忙举起双手:“我是无辜的!” 阿兰说:“所以……那里面的……是春\\宫艳志吗?” 大家都静了下来。 敢情……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了。sorry…… 开了个新文案,在专栏里,《是大长腿不是小妖精》总之就是,直播网红女装大佬小妖精男主和霸道总裁姐姐的恋爱小故事,写着乐呵的轻松文,不过脑的那种,八月跟特案一起更,换脑子用的2333,喜欢就收藏一个。 第68章 慢慢揭开 寂静之后, 小女明昭乐呼呼问道:“二爹爹, 什么是艳……” 苏北湘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 听错了听错了……” 得亏其余俩孩子年纪稍大,看出了二爹正陷在窘态中,他们俩一个冲明昭摇头示意她别出声,另一个把明昭拉到身边, 掏出口袋里常备的小点心, 塞给她。 孩子也就是好奇问问, 苏北湘却红透了脸。 月霜哈哈大笑, 跳着出门,经过苏北湘旁边, 晃了一招猛虎掏心, 果然吓的苏北湘紧紧捂住胸口, 瞪眼斥她:“月霜你不要这样!” 月霜:“哈哈哈哈,湘哥你脸红什么, 敢看不敢说,羞羞!” 月霜说完,一溜烟跑了。 步莲华拉着阿兰慢悠悠跟上, 出门时也顺便说了一句:“北湘啊,敢看不敢说……” 苏北湘:“全都滚走!” 人都走了之后,他这一颗心才放下, 拿出怀中的圣训十七则,小心展了展书脚,又重新找地方塞。 三个小孩儿看向鲜少这样焦急慌张的爹, 熙光还问:“二爹,那是家里的宝贝吗?” 这群坏人,动我二爹的宝贝,二爹你可要好好把它藏起来! 苏北湘没办法回答这个有难度的问题,只好打马虎眼:“……唔,别问。你们去玩,我放个东西一会儿就来。” 步莲华带着阿兰拐上僻静小道,阿兰念念叨叨:“那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至于那么宝贝吗?” “你见过?” “见过画,我之前不识字,只能看懂画,瞟过几眼,南都街上当年好多铺在地上卖的,有什么好稀奇的……何况我现在真的都见过了,谁还稀罕那些……”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步莲华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我吗?” “再不回来就不想了!”阿兰挑起眼看他,说道,“你走之后,主公也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了十来个年轻侍卫,还特意告诉我,这些都是适龄未婚的,让我多多留意。” “哦……”步莲华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主公还没放弃,他抬起手,指着院边出墙的树,“是那些?” 阿兰抬头望去,只见晃动的树枝,不见人。 步莲华笑道:“都在看着你呢,那边墙上也有。” 他手指猛地换了方向,说着那边墙上,却指着前方的小墙角,一个暗卫躲闪不及,被阿兰看个正着。 大眼对大眼,半晌之后,那侍卫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了句殿下午好,顺手顺脚走溜边跑了。 阿兰目瞪口呆:“……呃,可能就是他们吧,看不太清,应该是……” 步莲华轻轻挑眉。 “你们……能不能不要跟着我?”阿兰提高了一些声音,羞赧搓手,这个动作,可能是时间久了,潜移默化中被萧九传染的。 侍卫们一个个撤远了,数量真的不少。 步莲华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懒懒打了个哈欠,拉着她又朝角落里走了几步。 阿兰一直跟着他走,边走边看,多日不见,他憔悴许多,但精神还好,瞧得出事情应该办的很顺利。 阿兰这样歪头打量着他,越看越开心,回过神,才发觉他也停了下来,这么任自己看着,眉清目秀春风满面。 阿兰:“等等,我说哪里不对,你蒙眼的那根红绫呢?” 步莲华笑了起来,却也不回答,只是抱过她,轻轻捏住她下巴,温柔落下一吻。 他抱着阿兰,慢慢跪下来,把头埋进她的胸,紧紧贴着,闭上眼睛,似是在听心跳。 很乖,很柔软,他像一只迷路多天的猫,终于回了家,现在要把头埋在家人的怀中,狠狠吸两口熟悉安心的气息。 阿兰心一颤:“你别想用这种方式骗过我!” 步莲华只笑,他一笑,阿兰的胸口微微颤着,立刻就软了。 她恼道:“你起来!” 步莲华站了起来,又把额头抵在了她肩膀上,说道:“好累……” 阿兰没办法恼了,连忙抱住他脑袋,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些天我也不轻松……朝中事情好多,你爹跟晁相两个人,每天都有一堆的东西让我做决定,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要听各种人来讲,有些大臣还会在我眼前打起来……江御史还让我每天都去校场,说我臂力虽好,准头却不行……你爹还让我不停地习字习字……” 当然,步实笃还说了一句,步莲华的字远不及前辽书画大家刘是明,你学他不如学刘体。 哈…… 总而言之,真的好累,一天忙到晚,整个人可能要被拆个无数遍。 “我错了……下次会早些回来。”步莲华疲累道,“……好疼,我出京了一趟,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傅青的药没有用,我喝下多少就要吐出多少……” 他用一种……像撒娇又像在讨抱的柔软语气,说出的话却让阿兰神经紧绷:“那你还……” “别生气。”步莲华侧过头,在她下巴上啄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埋在她脖弯中,深深吸了口气,轻笑道:“好香……” “你这次,去做什么了?” “什么都有。停战月要来了,双方前线主将大变动,多事之秋,消息纷杂混乱……” “嗯?这就要回来了吗?”阿兰沉吟片刻,说道,“趁此时机……” 步莲华懒懒抬起手,捂住了她嘴:“趁不了,这次的停战月,许是最后一次了。咱这边要给公主你办立储大典,没有多少精力在战场上做偷袭……我们要保证在你祭祖祭天的那段时间,南辽的那些人,都不生事。所以好累……怎么可能不生事……” “莲华。”阿兰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步莲华鲜少用这种似笑非笑,说梦话一般的语气,同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莲华,叫你你就答应。” 步莲华的头依旧抵在阿兰的肩膀上,举起手说道:“有的。” 阿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有气无力道:“走吧,带你去看傅青。” 刚刚都没想到,他忙了那么久赶回来,不在宫里好好歇息,定是因为听说自己在苏宅,想过来看她一眼……或许,也有镇痛的作用在。 首巫说的话,阿兰在步莲华离京之前,不是很能理解。而现在,她懂了,首巫说的他无法离开你,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法离开。 他需要待在帝王命身边,这样那些药才能对他起作用。 停战月即将到来,前线的主将接到临时调令,从战场撤下,出城归京祭奠前辽末帝。 调令到了在山溪都驻扎的楼二军这里,楼玉交接好军务,跨马出城。 路上,按照传统,百姓是要欢送主将。 往常也就意思意思,然而山溪都的百姓民风可能更彪悍一些,楼玉离开时,两旁的百姓纷纷向楼玉抛掷瓜果珠花,甚至是鞋垫肚兜。 起初,楼玉拉起衣角兜着,来一个接一个,后来,紫红色的肚兜抛在他头上之后,热情的门阀就被打开了,山溪都的居民疯了,恨不得一堆一堆朝楼玉身上倒,把他埋进花果山中,以示他们这排山倒海轰轰烈烈的喜爱。 贺然在旁边看着,对大笑到快要抽过去的副将说道:“长得好就是好……” 副将狠狠点头,还给热情配音:“唷!砸到了,嗬!正中鼻子!嘿!这大娘准头好,旁边还有男人给拍手鼓劲呢!” 楼玉艰难突围,带着一脸伤‘落荒而逃’。 十一月二十七,去西北调兵的萧九回京,见了严枫和师烟。之后二日,他闭门不出,在房内闷着,无声哭了好久。 阿兰听说了之后,发了第一道召见令。 十一月三十,她在偏殿见了严枫,以及她带来的师烟。 严枫行的是贺族军礼,单膝抵地,告了罪:“臣十一年前曾去过南都。” “你见过我养母。” “南都北街天井西侧小巷中的窄门。”严枫说,“我记得很清楚,当年臣奉我族族长之命,设线南都,却因中有人透风给南朝鼠辈,遭到追堵,躲入了你养母家中……” “我没印象。”阿兰轻轻摇头,“是真的?” “殿下当时在熟睡,我也只是暂时落脚,待了不足一个时辰就走了。”严枫说道,“你养母虽沦落花楼,却是明理知义之人……” 阿兰疑惑:“她问你要的那盒洗不掉的胭脂?她是怎么知道的?” “并非是她主动。”严枫说,“而是你在熟睡之时,隔壁男人来与她商量,欲要买你,她应付完那人回来,看着你忧愁叹息,我想到身上恰好有一袋随信寄来的凤花,就告诉了她用法,还教她不必一次涂抹,加些墨汁,慢慢染大,就说你得了红斑病,许能抵挡一些图谋不轨之人。” 她说到这里,阿兰记了起来,确实是一日清早,养母翻出一盒胭脂,帕子绞了一些红汁滴进去,拉过自己,在她眉毛下面,涂了一坨。 而那天,隔壁住的倒夜香的老头,确实在骂骂咧咧,说养母不过是风尘女子,却不识抬举,故作清高…… 原来是这样。 那些年,养母到底为自己挡过多少无妄之灾? 阿兰沉默好久,慢慢站起来,走下殿前阶,扶起严枫:“谢谢严大人……” “若臣早知道……就算那时任务在身,也会想办法把人接走。” 阿兰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她静了好久,才转向师烟:“到你了……是你,对不对?” 她明亮的眼睛看向师烟,慢声道:“说吧,我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为楼玉默哀三秒233333 下更晚上,为防止我flag,这次就不说更新时间了hhhhhh感谢大佬: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盏盏斩,LOVELESS,无敌蒸蛋糕, 以及提前给《大长腿小妖精》投资的巫觋,给《断案之河清海晏》砸票票的专吃狗粮的猫~爱你们! 第69章 都将是你的疆土 开元四十三年冬, 天上零星飘着雨。 一辆去往南都的小破板车上, 满满当当挤着七八个人, 赶车人说:“听说余樵乱起来了?” “陆将军死了,他们可不得乱几天啊!” “怪不得天气这么邪,往年哪里会有这么冷。”赶车人抱怨道,“原来是大动荡……” 有人接道:“老儿, 少说两句吧, 好在南都还太平, 莫起这种不吉利的话头了……” 车上一直有孩子, 如猫叫一样,喵呜喵呜哭着, 车上有人嫌这哭声烦, 喝道:“那个小妇, 孩子哭呢,你哄哄也好啊!” 如不是看到她体态丰腴孕意未消, 真要以为这孩子是她偷来的。 或者说……这个抱孩子的女人,一直神色恍惚,偶尔回神看向怀中的孩子, 那眼神也仿佛是在考虑是否要把她扔掉。 孩子依然在哭,女人也在流泪,满眼不舍后悔之意。刚那人又呵斥了几句后, 这女人才背过身,解开衣裳给孩子喂奶。 有人劝道:“算了这位兄弟,那妇人在余樵搭上的车, 看她哭哭啼啼的,许是家中生了变故,到南都投亲,出门在外,多担待吧……” 师烟在南都确有远亲,可她找到了人才知晓,那远亲根本不愿收留她。 那远亲在院子里洗着衣服,刻薄道:“怎么,你家木匠死了?” 师烟知她话里话外是要赶她走,轻锁眉头忧愁过后,问道:“可有人家……要乳母?” “想给富贵人家当奶娘?”那远亲斜着眼睛讥笑道,“大户人家谁要你这死了男人的晦气奶水?再者,没人会替你白养儿子,你那木匠夫婿不是还有个瘸腿哥吗?你还不如把儿子过继过去,给那瘸子做个小……” 师烟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死了男人还想过好日子……就算有儿子又怎样?你还想凭你那病猫儿子富贵,你好跟着上天去当天母?” 师烟抱着换来的女婴,站在南都街头,不远处就是一家花坊,门口偶尔还能见到光着身子白花花的女人跑出来嬉笑天寒。 师烟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她吃过奶后就不闹了。 她很好带,即便是哭,也是很小声的哭。 师烟轻声说道:“原本想养大你……等骁儿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时,我给你俩搭上线,抬你做王妃……” 不,她原本是想扔掉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慢慢消失。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扔掉她,会很快。但许是不敢,定心换掉孩子,已经是她做的最大胆的事,跑出庙后,她备受煎熬,一直在回去和向前走中挣扎犹豫,再也没有第二份勇气,让这个孩子去死。 她在来南都时,做过盘算,到南都后暂借住在远亲家,去大户人家寻个差事,伺候小主子,把这个孩子养大,将来把她指给她儿子。 这个姑娘会是个好模样。 但现在,路都被堵死,她养不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再把孩子带回余樵。 她送走了儿子,还偷了家中的钱和丈夫做活用的一块好木,回去就是死。 花坊门前,欢声笑语,光着身子大咧咧叉腿站着舞女歌女,松散的发髻上,发白的腕子上,甚至是脚踝上,都金光灿灿。 师烟翻出偷拿的那块木头,取出小兜中包裹的锉刀,刻下了她的生辰。 “这本是留着给骁儿看病用的,是给药堂大夫的……”师烟拍着怀中的婴儿,说道,“怪只怪她一个郡主,身上连块值钱的玉都没有……” 师烟刻着时辰时,忽然想起,家中的木匠本是要拿这块微香的好木头雕兰花。 “给你取个名字……” 她匆忙刻完,把木牌放进襁褓里,小被展开,她想起裹这个女婴的小被,是她儿子的。 萧宛生完孩子后,她帮忙扯掉裹儿子的一半红底碎花小被,分给了那个新出生的女婴。 师烟顿了许久,又拿过木牌,凿了个孔,沿边撕下一条,穿过木牌口,打了个结,挂在了女婴的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师烟说:“不是我不养你……女人以后都是要被男人养的,早养晚养都一样,你到了花楼,会有很多男人养大你,只是……” 只是这样,你就不能嫁给我儿子当王妃了。 “命运造化。”师烟说,“只是上天的意思,让你遇到我……莫怪我心狠……” 师烟低着头,快步走去,把孩子放在门口,立刻转身离开。 两位歌女出来送客,她们只披着一件耷拉到膝下的轻纱衣,原本拥着客人嬉笑逗趣,到门口时,一个眼尖,见到有人放下孩子匆匆离去,对着背影喊道:“哪个不要脸的狠心娘!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拿走!” 那个背影顿了一顿,小跑起来,拐过街角,消失了。 门口的孩子喵呜喵呜的哭了起来。 客人微醺,捂着心口道:“唉哟菩萨保佑,这小可怜……” 另一个歌女忽然止了笑,神色恍惚的晃悠过去,慢慢靠近那个孩子,弯下腰,把她抱了起来。 刚刚呵斥人的歌女急道:“阿淑!放下,怎么能……芙姑不会让你养她的!” “翠姐姐……”那个唤作阿淑的女人扭过头,笑的有些傻气,“翠姐姐,你看,她还活着!她没死,她又回来了!” 那客人抱着自己油腻的大肚子,连声叹道:“唉哟,淑儿也是个小可怜呐……” 师烟听说相府夫人新添了一女,需要奶娘,自己寻上了门,相府夫人躺在镶金边的床榻上,手里拿着金簪给面前的花儿松土。 见人进来,她抬起眼皮,懒懒道:“给你做保的,是西街的浣衣女?” “是……” “嗬,从余樵来……死了男人?” 师烟没有答话。 丞相夫人哼笑一声,慢声说道:“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师烟闭上眼,脱去衣裳,露出胸脯。 丞相夫人说:“我不要死了男人的晦气女人来给小姐喂奶,不过,倒是有人刚巧喜欢奶水足又死了男人的女人。” 她喊道:“余妈妈,带她去给老爷看,就说,要给崔将军送的礼,我找到了。” “是,夫人。”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步莲华歪在华清殿的榻上读书,忽见阿兰肿着眼睛,气冲冲地走进来,干脆利落地脱了鞋上榻,问他:“我背上,左肩下面,有没有一块鸡蛋大的胎记?” 步莲华悠悠道:“胎记啊……让我想想,我好像记不大清了,不如你脱了衣服转过去让我看看?” 阿兰立刻扒掉上衣转过身,偏着头问他:“快看!快些告诉我,有没有?” 步莲华手指摸上那块浅浅的胎记,说道:“它就在这里……这么多年,没有人告诉你吗?” “谁没事盯着我后背看啊!”阿兰不知为何有些急躁,她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可自己又十分生气,似乎流泪是件令她气恼的事。 “她说她扔掉的那个孩子,有她刻的兰字木牌,木牌是用裹她儿子的碎花布做的绳子……她扔掉的那个孩子,后背还有一块胎记。” 阿兰愤愤擦了眼泪,说道:“那就是我!她扔掉的就是我!可她凭什么?!凭什么!!” “那些大臣,那些人……还有你爹,听完那女人的话后,还恭喜我……”阿兰扭过身,扑进步莲华怀中,委屈大哭,“有什么恭喜的,有什么?我所有的苦……我所受的所有的苦,都是她!全都是她!” 她边哭边说,伤心,委屈,气愤,难过,惊惧……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心酸。 步莲华手指勾出她脖子上挂的那块木牌,看到绳子,轻声说道:“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他所有的遗物,主公都收着……就是这样的碎花布……” “阿兰,我也要恭喜你。”步莲华说道,“从此以后,终结苦难,名正言顺,你有家了,有亲人,也有国……” 阿兰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小声问他:“我该怎么处置她?” “你想如何处置她?” “我不知道……”阿兰说,“严枫说,会在停战月之后……再行处置。她问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交给我。”步莲华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道,“你不愿的,你想逃开的,让你为难,令你烦忧的,都交给我,我帮你做。” 好久之后,阿兰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她轻声说:“莲华,抱抱我。” 步莲华抱起她,低头吻她头顶,抚摸着她的背。 “我是公主。”她低声说。 步莲华也轻声应道:“你是。” “我是……我一直是。” “嗯,从出生起,你就是。” 阿兰如梦呓一样说道:“我母亲是萧宛,是能定国安邦的奇女子,我父亲是北朝大将军萧九,我姓萧,我有名字……我是他们的女儿……我是大宛的公主。” 步莲华轻声说道:“是,殿下。” 阿兰紧紧抱着他,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呼吸越来越悠长,她在步莲华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靠着他,慢慢睡熟。 步莲华轻轻刮去她睫毛上的泪珠,抚摸着她:“睡吧姑娘。” 醒来后,你会越来越坚强,再没有什么会是你的软肋,你会越战越勇,你将富有天下,坐在最高的位置。 山川江河,都将是你的疆土,从此以后,你将无所畏惧。 第70章 乾元殿麒麟座 阿兰半夜惊梦, 爬起来就要出去, 步莲华反应快, 抱住她问道:“你上哪去?” 阿兰声音飘忽,委屈道:“我爹还没出来,我得去找爹……我就剩爹一个人……” 她睡迷糊了,步莲华安抚道:“睡吧, 你爹他在跟你娘说话, 我们明天去那边看他, 快睡吧兰儿……” 他连哄带拍, 还唱起了云州谣,阿兰渐渐安睡下来。 第二日清早, 步莲华睁开眼睛, 就见她穿戴整齐, 坐在旁边看着自己。 “殿下的眼睛肿了。” “……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叫了爹。” 阿兰呆住,惊吓道:“对你?!” “……不敢, 不敢。”步莲华笑了起来,看起来有气无力,“是对主公。昨晚你忽然起身, 说要去看主公……” “想起来了!”阿兰跳了起来,蹬上靴子,“想起来了,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他把自己关在东殿好几天了……” 她跑着出去,忽而又折返回来, 步莲华身翻了一半,见她回来直直站在榻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笑道:“要说什么给我听?” “本来想让你一起去……”阿兰说,“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乖乖把药喝了,等我回来。” 步莲华想了一想,起身穿衣:“等我,我也要去。” “你做什么去?”阿兰摆手,“我只是去把主公叫出来好好吃饭……我等会儿还要去校场,江御史在校场等着我呢,你看!” 她抬起脚,又拍了拍身上的黑纹金麒麟装,箭袖窄腰带,英姿飒爽。 步莲华不紧不慢穿衣,因尚在病中,加之头发凌乱,看起来像是昨晚被折腾了一晚。 他慢吞吞穿,慢吞吞说话:“我去听听你叫爹。” 阿兰拉过椅子,坐在对面等着,玩着妆匣里的花钏宝珠,神情懒懒,却也不催。 宫人们出出进进递巾送水,路过时都掩嘴偷笑。 阿兰注意到,却不知他们偷笑什么,只是那笑看起来也不是讥笑讽笑,阿兰也不问,过会儿就给忘到了脑后。 步莲华开始收拾头发,依旧慢吞吞的。病了之后就没之前那般利落,做什么都会慢半拍,阿兰把脸搁在梳妆台上,也没心思玩了,手耷拉着,整个人似要化在上面,再流淌下来,汇成一句:“好慢。” 步莲华看到她那副无精打采百无聊赖的表情后笑了起来,一边挽着袖前的花纹边,一边问道:“阿兰,你等不及了?” 阿兰撑起精神,回道:“……没事,也不着急。” “像不像……”步莲华垂眼挽另一只袖边,犹自笑过后,不说话了。 像不像什么? 他不说,阿兰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想问吧,又怕他停下来慢吞吞地跟她说一堆。 直到月霜来时,看到这副情景,扶门大笑,这才惊醒了阿兰:“我的天奶奶啊,哥你还懒梳妆啊!你竟然让阿兰等着,我天……你俩像崖州那边的,那什么,勤快郎等懒媳妇!你快看阿兰的表情,我的天,太像……哈哈哈我不行了,我肚子要笑酸了……” 原来是像这个。 ‘懒媳妇’走来,打妹妹毫不手软,也不慢半拍了,快准狠:地曲起手指,敲在了她脑门上,无奈道:“月霜……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等阿兰带我去校场玩。”月霜抱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是怀孕的人了,又挺了挺肚子,自豪道,“告诉你啊,你再敢打我,我就挺肚子告状去!现在只要是我说的,爹半点道理都懒得跟人分辨,我告谁他就收拾谁,我一告一个准!” 月霜说完,丢下哥哥,挽着阿兰出门:“阿兰,再过半年,我给你变个戏法!” 步莲华听到阿兰问她:“什么戏法?” 月霜骄傲拍肚子:“大变活人!” 步莲华远远在后面跟着,猝不及防听到妹妹的这个回答后,抵额叹息。 鹏远阁外,阿兰停了下来,月霜要去推门,被步莲华一把拽住,扯了回来。 月霜愣了愣,懂了意思,说道:“阿兰,去吧,叫九伯父出来。” “阿兰,主公可能会问你……” 他可能会问阿兰,她想如何处置偷换孩子的那个女人。 步莲华话说一半,阿兰扭头问他何事,他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没事,我认为,不管是什么,你都会做很好,按照你的想法做就好……” 鹏远阁内到处都是沉木香的味道。 阁内无灯,光线昏暗,萧九蜷在阴暗处的榻上,睁着眼睛望着阁顶。 阿兰进来后,轻轻叫了一声主公。 萧九不满血丝的眼睛动了动,转向这边,看到阿兰后,先是迷茫,许久之后,他渐渐清醒过来,跳起来,瞪大了眼:“阿卿?” 阿兰点头,又再次狠狠点头,应了一声,“嗯,爹爹。”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听到了女儿叫他爹爹! 萧九大步走来,看着女儿,看了好久,慢慢咧开嘴,白牙也越露越多:“兰卿!” 他声音洪亮的叫了一声。 这次过了好久,阿兰才应道:“嗳,爹爹……” 萧九乐傻了一把举起她,举上肩头,让她坐着,转圈问她:“告诉爹,你姓什么?” 阿兰红着脸,又怕掉下去,又害羞,小声说道:“萧。” “大点声!”萧九像个大傻子,蹦起来晃她,“让爹听听!” 阿兰原本有些怕,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颠下去,后来发现,他爹抓她抓得稳当当的,她渐渐放松下来,弯起眉,笑着说:“爹爹……我姓萧,我回来了,我有家……我有爹爹,有娘,你们没有不要我……” 她把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块兰字木牌摘掉,递给萧九:“我不需要这个了。” “不需要了,不需要了!”萧九接过来,看到栓木牌的绳子,眼中流露出悲伤,他大手一挥,扔了牌子。 “那个人……卿儿想怎么罚?” 这个问题,昨天,阿兰一直不想面对。 而如今,她坐在萧九的肩头上,视线看得高,看得远,心不知为何也平静了下来。 “昨日……步相说,大宛依然还在沿用前辽律法,前辽通律中,易妻换子之罪,如无伤亡……仅流放而已。” “她定不止这一个罪行,肯定还有很多,爹让人帮你打探打探,总能给她治个死罪的!” “不……不是……”阿兰说,“我要开新朝,盛世一统,南辽现在用的也是前辽的律法,那律法早就陈腐不堪,漏洞百出,为什么我们大宛还要听前朝的规矩?我想让大臣们……写新律,那个人,就用新律来判,我要光明正大,让她心服口服,依律为我娘,为我之前所受之苦赎罪!” 萧九高兴的不能自已,若是在鹏远阁再闷一阵子,让他把胡子蓄长,现在他的胡子,一定骄傲的翘着。 “哈!我闺女!” 他高兴地颠了颠阿兰,举着她说道,“走!爹爹带你去乾元殿走一圈!” 他就这样,让阿兰坐在他的肩头上,打开门,兴奋地跳出来,大步朝乾元殿去。 在门口坐等着阿兰出来一起到校场疯的月霜乍见萧九这般出来,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九伯父!” “哈,小九妹在!”萧九指着坐在肩头,矜持又害羞的阿兰,大声说道,“小九妹,这是你九伯父的女儿,我的女儿!” 月霜大声道:“恭喜九伯父!公主殿下大安!” 阿兰转头,见月霜冲她眨眼,哈哈笑着,还举起步莲华的手摇了摇。 阿兰对含笑望着她的步莲华喊道:“我是……去乾元殿!” 步莲华做了个恭请的姿势,点了点头。 萧九嘻嘻哈哈跑了起来:“哈,那个臭小子!还是病恹恹的样子!” 心情高兴时,嫌弃时的语气也是愉快的。 他就这样高高举着阿兰,走了一路,喊了一路,遇到个人就喊一声:“这是我女儿!” 路上遇到的宫人大臣们,皆下拜称道:“公主殿下大安。” 萧九举着她来到乾元殿内,跨上玉阶,把她放在正座之上,挥手道:“卿儿你看,你的昭阳宫,你的家……” 他又指着自己:“还有爹爹我。” 阿兰勾起嘴角,开心的笑了起来。 萧九看着她,眼神柔软下来:“卿儿,还害怕吗?这些是你的,从你出生起,就是你的。不用再怕了……” 阿兰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一宫人传报:“主公,振威将军到了。” “嘿,小虎子回来了!” 阿兰好奇:“那是谁?” 一个脸缠绷带,身形俊挺的年轻将军走了进来,看到麒麟金座上的阿兰,肿着的眼皮弯了弯似是笑了一下,跪下行了军礼:“公主殿下大安。” 阿兰觉得这个身条很是熟悉,他一开口,阿兰怔住了:“欸?小七?!你受伤了吗?” 楼玉捂着下巴,无奈道:“受伤了……” 萧九哈哈大笑起来:“摔下马了?” 战场上,只脸受伤,只有脸朝下摔马这个可能了。 “……并没有。”楼玉叹了口气,“是送我出城的百姓太热情……” 萧九笑的更是大声:“好!比我当年有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回评论了,真是不能拖,一拖就犯拖延症了…… 师烟那个人物,实际上是有原型的,倒不是说她做的事一模一样,是这个人……性格想法,是有参照的。身边有这样的女性长辈,她做事智商飘飘忽忽,感觉她很沉稳,其实是很迷糊的。并不知道自己在过什么日子,说什么话。后来发现,她所有的生活都建立在虚妄之上。就是,我想象,我这么做会得到超级好的效果,我就这么做了,而且一直这么期盼着。是非常矛盾的一种人哎呀卧槽……我实在是……我今天本来呢能早点更新的,然后中午吃了碗超市卖的麻辣粉,现在胃疼恶心……奄奄一息中。 我对不起莲华,生病的感觉不好受……我现在快要难受死了…… 二更不知道啥时候……今晚吧。应该更。 第71章 姻缘灯 月霜站在廊下, 踮起脚望着乾元殿:“你说今天还能等到她带我去校场了吗?” “你去校场做什么?” 月霜不满的拍了两下肚子:“……我再不摸刀会疯!” “对了……”步莲华看向妹妹圆滚滚的肚子, 露出了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的纠结表情。月霜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啧声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成何体统!” 这是头发白一半的老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震慑力十足,然而月霜说出来, 步莲华只想笑。 步莲华笑完, 清了清嗓子, 正经道:“今年, 江宁……好像不会回来。” 他为了顾及妹妹感受,加上了两个字, 好像。 其实他收到消息, 江宁今年的停战月确定不会回京。江宁因月霜的孕事, 连降三级,虽仍行主将之职, 却不是江六军主将,因而钻了这个空子,得以留在洛州前线, 接萧九的亲令,确保北朝立储大典期间,南朝不会在洛州生乱。 月霜眨巴着眼, 说道:“……所以呢?” 步莲华:“只是跟你说一声。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嗯,我白替你忧心了。” 月霜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我回来之前宁哥就跟我说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必须留在洛州给南鼠来波大的!” 月霜的性子……步莲华默然。 他又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再见他时,孩子恐怕都会叫人了。” 月霜拍肚子道:“我生完回去!” “回哪去?”步莲华轻嗤道,“你好生待在家里,不要生事,爹的白头发,一半为国事一半为你,你乖些。” 月霜撇了撇嘴,又探头望向乾元殿,正巧见蒙着脸的蓝衣小将走出来:“诶?那个走路姿势……是不是七哥?” “小七……”步莲华忽然愣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事,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小七他……” “怎么啦?” “没事。”步莲华摇头,“去跟你七哥说说话。” “七哥脸怎么遮起来了?” “许是伤了。” “七哥那张脸……”月霜评价道,“谁会舍得伤?南鼠的刀都避着走……” 楼玉走近了,听到她说的话,想笑,一动扯到了脸上的淤伤,嘶嘶抽了两下。 不过尽管疼,也不妨碍他大叫:“月霜啊!” “七哥,七哥你回来了!”月霜跳起来招手,“你脸怎么了?” “百姓们热情欢送。”楼玉拆了脸上的绷带,指着肿起来的眼睛脸颊和淤青的鼻梁,说道,“看到七哥的脸了吗?好看吗?” “哈哈哈哈……”月霜要笑抽过去了。 楼玉小心翼翼又走近了些,笑道:“几个月未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等你明年再回来,就有小孩儿叫你七舅舅了!” 看得出来,楼玉是高兴的,看向她的视线也变得温柔起来。 步莲华打发月霜去找阿兰,等人走了,楼玉问:“你想说什么事?” “你最近……”步莲华盯着他的眉心看,“可有喜欢的人?” 楼玉笑了起来:“一直都有,没别人,怎么?看你那眼神,瞧见什么了?” “姻缘灯。”步莲华说道,“人有三灯,命灯在中央,主命轨,亡灯在侧,主命中死劫,还有一盏姻缘灯,花样多,有的有,有的没有……你之前就是没有的。” 楼玉惊奇道:“现在有了?” “我看你这反应……”步莲华奇怪道,“好像自己还不知情?” 楼玉一向通透,怎会动情又不知呢?有情有望才会亮姻缘灯,他既然亮了灯,就证明是有可靠姻缘的。 楼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问道:“你这天眼,原来还能看这种东西?” 这种事要说出去,恐怕不止洪州云州那边会派人让他看命,步莲华若不是一定要以寿养眼,他可以去做看相先生,在帝京支个生意摊,保准不久后就能名扬四海。 “不然呢?”步莲华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只看帝王命?” “那你也看过阿兰的?怎样,是跟你的?” 步莲华默了许久,说道:“我看不到我的,因而见到她的,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与我同灯。” 楼玉笑道:“安心,她看不上别人。” 楼玉感慨天眼的神奇和好用,这些步莲华之前压根都没提过,他如何看帝王命,如何看命轨,只有那些长辈们仔细问过,除此之外,步莲华不说,他也没问过。如今听到他说起姻缘灯,颇觉神奇。 “神棍,既然能看到我的姻缘灯,那会不会是……”楼玉挑眉,“月霜移情于我?假如,假如她生有这份心……” “月霜跟江大哥同灯。”步莲华打破了楼玉的假如,“你这个……不知是和谁。不过这是好事,小七,恭喜。” 楼玉愣了愣,回头看向乾元殿方向,早就不见月霜身影,他轻声自语:“不可能吧……” “还只是个影子。”步莲华道,“但你有了,就是有这份缘,你珍惜就是……” 楼玉似是在想什么,眼神飘远了会儿,又拉了回来,笑问步莲华:“你看过别人的吗?” 他这副准备好要笑的语气,步莲华一下子就猜到了:“北湘没有。” “哈哈哈哈……你看我说过的吧!” 不过乐完,楼玉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这是不用拿命来换了吗?敢看来看去……” 步莲华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要的,只是比以前和缓了些,阿兰身上的天命紫气也越来越明显,折损不多,和她一起时日久了,都能补回来……再者,我最近一直在种花,那些花种破土后,我感觉好多了。” 楼玉理解不能:“你还是蒙上眼吧……等大家都回来,年宴人多,你眼睛望过去,十个阿兰也补不回来。” “就这两天……”步莲华笑眯眯道,“让我眼睛透透气再说。” 主将陆续撤下归京,南北两朝宣布停战,十二月,双方表面上都平平静静祭天祭祖。 北朝这边要立储的消息散出去后,昭阳宫少见的忙碌了起来。 司礼的何大人高兴的不得了,北朝终于有了正经仪式,一直较为清闲的礼部这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预备大办。 十二月初七,主将全部到齐,萧九设了宫宴,让大家欢聚畅饮。 步莲华穿着板正的宫装,蒙着眼坐在步实笃身旁,整个大殿,也就父子俩这里最安静。 步莲华低头吃着东西,听步实笃低声说道:“公主有意订立新律。” “嗯。” “听她意思,第一是要惩治那个师某……”步实笃悠悠吃了口素菜,说道,“但那个人,不宜拖太久。一旦南朝发觉,定会拿她做文章,新律制定,规矩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出新律,另外,新律第一例,不能是这种需小心行事的案子,你那八锦卫,主公说可用,你去把这事处理了……公主那边,寻个理由结案上报即可。” “好。” 正事说完,两个人沉默吃饭,又是一片寂静。 步实笃自小对儿子格外严厉,父子俩坐在一起,除了商议正事,也没别的话。 好半晌,步实笃才道:“还有……” “嗯?” “你这件衣服……”步实笃说,“是谁让你穿的?” 步莲华怔然:“爹,是有哪里不妥吗?” 样式规格甚至颜色都是普通的,并不越矩,这等场合,他一向谨慎。 步实笃喝了口茶,面无表情道:“天苍配祥火纹,这是前年的样式了。” 步实笃闲来无事时,好研究些这种东西,宫廷民间时兴的衣纹饰品,他最为熟悉。 只是他儿子不像他,因而被他嫌弃,步莲华找不到词接话,只得假装未听到,心里却在想,母亲快些来吧,省的父亲没事做,闲出病来。 正这般想着,就有宫人进来传报,说是贺族族长万归雁带着贺礼来了。 阿兰听到后,先朝步实笃那边看去,满桌人都高高兴兴,嘴里念着大姐来了向殿外望去,一脸期盼,唯有步实笃抱着小茶杯,悠悠喝着茶,连眼皮都懒得抬。 步莲华听到宫人传报后,起身让出了个位置。 万归雁风尘仆仆进殿,一个个问完,又与阿兰行了礼,问候公主之后,环顾一周,表情自然的坐到了步实笃旁边。 步实笃依旧没什么表情,懒懒递了双筷子给她。 万归雁接过筷子,二话不说,先吃,之后起来敬酒,三圈过后,她回到座位,问了步莲华,又招手让月霜过来说了几句,这才转过脸,顾得上身边这位。 阿兰见她从怀里掏出个墨绿色的东西,塞进了步相的嘴里。 步实笃先吃后问:“什么?” 万归雁摸了摸他脑袋:“我族神药,治你的少白头。” “手拿开。” “半年见一次,一次老三年。”万归雁说,“想得多老得快,出来,咱俩叙叙旧。” 她拍了拍步实笃肩膀,步实笃放下茶杯,跟着她出了殿。 月霜和步莲华早已见怪不怪。 阿兰收回视线继续笑着应酒,酒过三巡,她离席外出透气,忽听假山后有响动。 灯影幢幢,夜色中也看不清,阿兰刚要问是谁,就听到了万归雁的声音:“我摸你一下头发怎么了?” “手拿开,回府再说!” “你跟谁瞪眼?皮痒!” 步实笃低喝道:“我瞪贺族狼!” “是,我们贺族的狼专治送上门口是心非的狐狸……” 在这里站着听这些话好像有些不太好,阿兰讪讪摸了摸鼻子,慢慢转身,悄悄离开。 哪知没走几步,就见眼前一盏风灯晃晃悠悠,她抬头望去,见楼玉在檐上坐着,给她比了个手势:“要不要上来?” 阿兰惊了。 原来这里有个专门来听墙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快完结啊哈哈哈哈哈哈还差得远。 我争取明日早点更新,战胜拖延症,早更早舒心23333 感谢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无敌蒸蛋糕,轻然,巫觋的听墙角门票hhhhhh 第72章 殿下有国君风范 楼玉动作再轻, 也逃不过万族长的耳朵。 她从假山后气定神闲地绕出来, 檐下的灯一晃, 阿兰再抬头时,楼玉早已逃了。 竟然跑了?!他竟然跑了?!这还是敢作敢为的楼小七吗? 阿兰站在灯下,一脸茫然尴尬,楼玉跑太快, 而她来不及反应, 甚至傻愣愣地转头看向万归雁。 万归雁出来没逮到楼玉, 倒是看到了公主, 一时无话可说,神情颇为复杂。 夫妻二人特意找了个偏僻小角说说铁机话, 没想到被小辈听了墙角, 出来教训小辈, 却发现听墙角的是公主。 万归雁只得轻咳一声,扭头对步实笃说:“回府再说。” 没听见妻子训人, 步实笃诧异跟出来,瞧见是阿兰之后,眼眯了起来。 他这个表情, 阿兰最近很是熟悉,她若说错话或者遇事马虎,步实笃就会这般看着她,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重的功课,像是一种无言的惩罚。 完了, 自己明天的功课恐怕是要加倍了。 阿兰慢慢转过身,在夫妻二人的注视下,顶着压力,小步溜了。 阿兰刚转过回廊,旁边就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拽了过来,楼玉睁着两只不一样大的眼,笑道:“抱歉,抱歉,来不及捎带上你了。” 阿兰痛斥他:“小七,枉我一直信任你,你竟不讲朋友义气!” “被大娘逮到可是会罚的。”楼玉说道,“我如果慢一步,大娘很可能在骂我的同时捎带一下你,但只你一人在的话,大娘不会罚你,再者说,大娘心里明白上房偷听的是我,不过这种事嘛……没抓到就不会再追究。总而言之呢……” 楼玉笑道:“多谢公主殿下。” 阿兰心道,嗬!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通透啊! 楼玉躬身给她行了个礼,阿兰又道:“小七,你是第一个跪我的。” 她指的,并不是所有人中的第一个,楼玉听得明白。 “你不一样的。”楼玉道,“而且你现在,也和之前不一样,我需要有个划分,让你也有个分辨。这不是以前了,公主殿下应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过……” 楼玉捂着额头的淤青,嘶嘶笑道:“冲我是头一个跪你拜贺的,以后优待些,等拿下南朝,将军们轮功封赏,名号写上英雄墙时……” 阿兰道:“怎样?” 楼玉说:“给我定个好听点的封号。” “小七……”阿兰舒了口气,“你祖父人也好,我于治军一事上,资质愚钝,他却从不骂我,像亲祖父一样……” “诶?”楼玉惊奇道,“你……不知道?” 阿兰眨眼睛:“知道什么?”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主公以前姓楼。”楼玉好笑道,“你父族那边的亲祖父与我祖父是堂兄弟,主公是楼家偏支,自小失怙,养在萧王府军中,后来认我爷爷为父……再后来,昭阳大撤退时拼死护送萧王爷得赐萧姓。” 阿兰看着他,惊讶道:“竟然是亲戚……” 楼玉笑眯眯点头:“自然是,所以以后封赏时,记得挑个好听点的封号给我。” “怪不得……” “我祖父悉心教导你也是应该。”楼玉说完,朝阿兰身后望去,忽然轻轻呀了一声,脚踩上栏杆,嗖地一下闪人了。 又跑?!这又是碰见谁了? 阿兰扭过头去,见步莲华红绫遮眼,慢慢走来。 头顶上悠悠传来一声笑。 步莲华温声道:“小七,怎么不说了呢?” 楼玉没走,他竟是又上了房:“不耽搁你俩,我自觉,所以上来坐会儿。” 阿兰主动坦白:“我跟小七听到了你爹娘说的贴己话……” 楼玉在头顶上接道:“可别把我带进去,我只是出来透透风,无意中听到的。” 阿兰沉默。这种情况下,她说自己也是出来透风,无意中听到的,步莲华也不会信。 何况步莲华现在遮着眼,也看不到她的真挚表情。 步莲华微微惊怔后,挑眉道:“竟然没回府就……所以,我娘她说了什么?” 亲儿子听起来十分好奇。 头顶上的楼玉哈哈笑了起来,阿兰无言以对。 “你爹会不会罚我?”阿兰问完,又跟了一句,“不用问了,他肯定会……你娘呢,你娘会不会觉得我……呃……你娘看我的眼神有点……” 步莲华一脸轻松地问:“你只听到我娘跟我爹说话了?” 阿兰紧张点头:“会不会不太好……虽然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步莲华笑着安慰道,“我家有月霜那样的孩子,你算乖的,这点程度,我娘根本不放在眼里。” 楼玉又是一阵大笑,脚尖一点,瓦砾轻响,他不知又跑到了哪里。 确定楼玉走后,阿兰拉着步莲华的衣袖,低声说道:“原来我爹以前姓楼,跟楼玉他们家是亲戚。” 步莲华惊讶:“主公没有告诉你吗?” “没……” “对于家事,主公他都跟你讲了什么?” “家事?”阿兰怔愣,“什么家事?” 步莲华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道:“坏了,竟然忘了提醒主公,跟你说这些了。” “还有什么家事?” “你要明白……各大家族之间的联系,这关乎以后的国事。”步莲华说道,“你知楼沁将军和谁是亲家吗?” “不知道……是朝中大臣吗?”阿兰说,“可他们……平时也没人挂在嘴边说这些……” “楼玉的祖母,还有他的三姨夫。”步莲华柔柔笑道,“姓傅。” “傅?”阿兰跳起来,“傅?!傅青,傅小恬?!” “对,正是那个傅。”步莲华又道,“你之前在姚康烧的傅则……他是傅小恬的哥哥。” 阿兰彻底呆了,傅小恬她竟然也不提。 而且,她只听说户部司郎傅小恬是傅青的侄女,没想到,关系竟然这般复杂,傅家还和楼玉有亲戚。 “原来真是一张网……” “苏北湘是礼部何大人的亲外甥。”步莲华说,“就那个你说他……有点烦的何大人。” “等等……”阿兰揉脑袋,“有点乱。北湘给何书瑜叫舅舅?那他……苏北湘的娘不是江御史吗?” “从父从母。”步莲华点拨道,“前辽开始的,不过王晋建了南辽之后,奉行辽初期,大兴帝立下的传统,剥母姓,规定从父。大宛自是不能与他们一样,何大人虽看起来古板,但却是礼教革新之流,南辽宣布大兴礼之后,他就立改了江姓,从母姓,姓何。” “主要是……”步莲华好似要知道阿兰问什么,解释道,“何书瑜并不是武将,而是文臣,因而由他改姓示新规。但江御史,以及楼家的将军,因领兵,不宜改姓,军中一般关乎人心,自然不会改姓,因而,楼家和江家另有家规,若子女从军,必从家姓。”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阿兰也就明白了,为何之前跟萧九一起到楼家祠堂祭拜时,楼家的牌位上,除五将的夫婿外,子女皆为楼姓。 他二人走着说着,步莲华虽遮着眼睛,却如同能看得见,走得很悠闲。 远远看去,他二人像老夫老妻话家常。 回宴路上,阿兰忽见楼玉和苏北湘在偏殿旁,背着身子,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 “诶?小七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还跟苏北湘一起,也不进殿去,在干什么?” 闻言,步莲华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起来。 他推上一边红绫,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悄悄比了个手势,走路落地无声,飘了过去。 苏北湘急道:“没有那本,你够了啊!” “上次你还说有,你怎么跟我承诺的?”楼玉低声说道,“等你回来,我给你看精装。精装呢?藏着掖着不舍得拿出来是吧?不过你手里这本是好东西,拿来借我。” “我娘今天在,我装不了那么多!”苏北湘说,“我穿的正装,能塞三本没人看出来已经是绞尽脑汁了好吗?你不要得寸进尺!再说全都还来,这本我也不借你了!” “嗳,说着玩的嘛,不要太当真,还是谢谢你,借我。” “借你你爱惜点,明天到我新住处还我。” “借什么?”步莲华趁着苏北湘递书的空档,抽出一本,笑道:“不然给我看看?” 苏北湘惊惧来抢,步莲华本就没拽紧,一冲一撞,书摔了出去,恰巧到阿兰脚边。 阿兰面无波动,弯腰捡起这本封皮大字为《清心诀》的书,翻了两眼,眉毛惊讶的挑了两下,顺手塞进了衣袋里。 三个男人沉默了。 这套动作也太自然了些,步莲华惊愣过后,笑而不语。 回过神后,苏北湘叫道:“还来!你不许看!” 他急了,那本描写之露骨,插画之放纵,连他这种阅书无数的人都见了心跳加速,即便是一个人关起房门偷着看,也忐忑惶恐。 这怎么能让她看……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了这本挂羊头卖狗肉的清心诀后,会不会以为他是那种……非正常的人。 阿兰云淡风轻,见苏北湘要过来抓,后退半步,下巴一扬,说道:“苏北湘,我是公主。” 苏北湘动作一顿:“……” 娘的,都忘了这茬,手差点就冒犯到她了。 楼玉快要憋不住笑了,装模作样配合她:“公主……殿下,我们正在找一本书。你见了吗?” “没见。”阿兰说,“这么黑,许是掉到别处去了。是你们的书吗?是的话……我让人帮你们找找,叫什么名字,不妨说来听听,里面写的什么,这样也好找的快一些?” 她理直气壮,闭眼装瞎,死不承认。 “你!”苏北湘气结。 阿兰看向他,公主姿态端的不错,慢悠悠问道:“哦?看你急切的样子,你的书?” 苏北湘眉毛都要拧成死结了,最后闭眼深吸口气,说道:“不重要,谁捡了便送谁!” 苏北湘说完,进殿喝茶冷静。 楼玉哈哈笑着装好剩下的两本,冲步莲华挤了挤他发青的眼,哼着歌轻功跟上苏北湘,勾肩搭背,又怪笑起来。 步莲华走过来,伸手要去拿阿兰怀中的《清心诀》,阿兰捂住领口后退一步,瞪眼说道:“你干什么?” “嗯?我看看……”步莲华说,“我还没看过这本。” 阿兰笑了一笑,斩钉截铁拒绝道:“你不许看!” “我怎么就……” “傅青说你要清心寡欲。”阿兰说道,“你尚在病中,看什么看,我替你看了就是。” 步莲华半晌无言。 “把眼睛遮好。” 步莲华依言拉下红绫,捂脸叹息:“一年前,我怎会料到,今日,我竟沦落到同你抢这种书的地步……” “总之这不是好东西。”阿兰义正言辞道,“这种不好的东西污眼睛,所以你不要看。” 步莲华凑到她耳边,轻轻咬耳朵:“你说……你一个人就是看了……不告诉我,能有什么用?” 阿兰红了半边脸,把他推过去,正经道:“不许用这种气声说话,又想迷惑我,妖君!” 步莲华这下是真无言了。 “对了,跟你讲件事情。”他忽然转话题,让阿兰颇为警惕,“什么?你说。” “伪帝身边的那个莺妃……就是沈莺儿,你还记得吗?” 阿兰一激灵:“沈莺儿?怎么提起她了?” “龙泉宫报丧,莺妃死了。”步莲华说。 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阿兰不信,“是真的死了吗?” “莺妃死了。”步莲华说,“没过几天,余樵的别宫住进了一位从南都来的年轻女人,怀有身孕,是太子新宠,被立为夫人。” 阿兰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好久才飘声道:“你是说……太子的新夫人……是沈莺儿?” “伪帝不会再有孩子。”步莲华说,“这点,太子王临比谁都清楚,伪帝的宠妃有孕,孩子是谁的都不可能是伪帝的。而王临他近段时间,频繁在南都和余樵之前往返……” 阿兰打了个寒颤:“所以……她又到了王临的别宫去?” “嗯。”步莲华说,“近来南朝也挺热闹,父慈子孝的笑话,一次性看了个够。” “可有什么大变动吗?” “倒也没有大事。”步莲华说道,“除了王临与他生父的宠妃珠胎暗结,演了场假死戏,把人接回余樵之外,其他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南朝的朝突将军做夫人。” 阿兰一脸震惊:“等等,谁女儿?” “太子王临的女儿。”步莲华说,“他最小的那个女儿,亲已定下,明年开春抬走。” “朝突……”阿兰回忆起楼沁与她讲的,慢慢说道,“是之前驻守洛州南的南朝将领,听说是个屠夫出身,上战场是因喜欢杀人……砍伤小七母亲的那个?!” 步莲华赞许点头:“是他,看来你知道他……” 阿兰眸光黯然,无言望天好久,才道:“南朝……唉。” “为何叹气?” “沈莺儿人不坏,她爹若好好请先生教导她,她不会是现在这样……” “你难过?” 阿兰点头:“有点。” 她现在有天地下最好的爹爹,身边也都是好人,她的心里如今想的是一统天下,她的目光关注的是江河土地。 但她还记得,南朝是什么样,那些生活在南都的人,生活在龙泉宫的人,又是过得什么日子。 她是公主,南朝太子王临的女儿也是公主……但相去甚远。 阿兰惆怅望天。 步莲华短暂沉默后,转了话题:“善堂初见成效,除了收留孩子之外,还有一些家中遭难的南朝读书人,我们安排的人到墨城接引了,如若顺利,他们会到昭阳京来,应有可用之才。” “我知道。”阿兰声音仍是提不起劲儿来,说道,“善堂做的已出乎我意料,晁相提过,半年之后,如善堂仍在,我们可以接管善堂为由,派遣官员到墨城去,这样……墨城这个中立盟约之地,就可划归我朝版图。” 步莲华悄声问她:“你还不开心吗?” 阿兰如实相告:“有点……” 步莲华轻轻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如果不开心……那今晚,我可以把《清心诀》就像这样,念给你听……你不要不开心,后日立储大典,你要高高兴兴地坐上麒麟座,接受万民祝福……” “你真是……” 步莲华朝她耳朵里吹了口气,低低笑了起来:“看来你是喜欢,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念给你听。” 想到他懒散地躺在她身边,用这种嗓音,低声将刚刚那本描写露骨一眼就脸红的东西念给她听,阿兰的头发丝都酥炸了。 “你说呀……要我念吗?听不听?” 阿兰从怀里抽出书,一把按在他身上,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听!” 步莲华高高兴兴接过这本带着她软怀余温的书,笑道:“念的,瞧把你给乐的,不用这么大声……” 阿兰红了脸,无声动了动嘴皮子,骂他妖孽。 夜里,阿兰在萧九审视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拐向了华清殿。 萧九搓了会儿下巴上的胡茬,招来自己的亲卫,问道:“你记性好,你帮我想想,何书瑜有没有提过,要怎么安排步家那个臭小子?” 亲卫流利答道:“有。何大人提议,立储之后,可宣储君伴读,莲华公子可在其中。” “唔,想起来了。”萧九认真思索片刻,说道,“大婚前,是个不错的办法。” 亲卫吓了一跳,小声问道:“主公所言的大婚是……” “你说呢?!”萧九吹胡茬瞪眼,“公主难道不该大婚?!” 公主是要大婚,只是看您这意思,是要现在大婚吗? 亲卫苦着脸问道:“主公,您没交代过礼部,公主和莲华公子大婚这事啊……” 要是现在办,也跟不上啊! 萧九气得要死:“滚滚滚!我什么时候说要现在大婚了?!做他的美梦去吧!跟他说!他跟我闺女要大婚,那也得等天下一统了,我闺女登上皇位,正儿八经安邦定国之后,他把身子骨养好了,我闺女点头,他才有这资格大婚!” 华清殿里,阿兰入寝前,先在外殿晃悠了一圈,把侍卫一个个叫来,再一个个让他们离远些,这才回到内殿,关窗拉帘,吹了几盏灯,跟偷香一样,贼兮兮举着昏暗的小灯,脱袜上了床。 板板正正躺下后,阿兰闭上眼睛,枕着步莲华的一只胳膊,说道:“你开始念吧。” 步莲华就着那盏豆大的灯,缓缓念了起来。 哪知,还未念几行,刚有些气氛,阿兰腿激动一抽,凑过来说道:“哪呢哪呢,让我看?” 他刚刚念了段香\\艳无比的,阿兰等不及,睁着眼睛要亲自看。 她凑过去,一目十行看完,撇嘴道:“假的……这种姿势……”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摇头道:“不可能的,假的。” 步莲华放下书,看向她,忽然说道:“可以的。” 阿兰夺过书,自己翻看起来,边看边摇头:“假的……你看这里,这段也是假的,肌肤相亲,哪里会有玉骨冰肌,都是烫的,烧都烧的起来,难道他们睡的是地板吗?” “你还是不要看了……”步莲华好笑道,“这些都是看个香\\艳二字,不能较真。” “……不看了。”阿兰扔了书,抱住身边人,懒懒说道,“好没意思,又不是真的。” 步莲华在她耳边叹气:“好毁气氛……” “楼沁曾讲过,纸上谈兵,最无意思。”阿兰说道,“不如上战场,刀光剑影中走上一遭,才能体会其中真味。” 说就说,手怎么还动? 步莲华捉她的手:“楼沁教你的话,就是让你用在这里的……吗?” 阿兰红了红脸,快速恢复正常,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以上就厚脸皮了。 厚脸皮阿兰说:“道理都是一样的。” 因而她非但未停,还变本加厉。 阿兰趁机还点评了一下今日在殿外抢书一事:“看他俩如此热情激动,以为会是什么好看的书……没想到,只有奇,没有味儿,那么假的东西,如何香又怎么艳?唉,没想到,那两个都是纸上谈兵的程度啊!” 步莲华快要笑抽了。 “殿下……” “什么?”这个时候,听到这个称呼,阿兰浑身都颤了起来。 步莲华轻声笑了起来。 “你现在这镇定模样……”步莲华悠悠说道,“果真有国君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宣布,从明天开始,我要战胜拖延癌!!!立作话为证!!!! 感谢股东,巫觋,爱啃苞米,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swingsheep, 多了俩新股东233333,欢迎入股~! 第73章 那怎么行! 主将返京, 余樵的军总台鸣钟响鼓。 总军台后方的别宫里, 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 一身裁剪得体的宫装屈膝跪在席前,扒着门框,出神地望着宫墙外。 王临的亲卫军在墙外倒入了今日后宫所需的水,食物, 以及其他用品。 各宫苑的宫侍们依次取回, 齐嬷嬷端着食盘脱鞋上阶, 来到圆脸女孩儿面前, 摆好碗碟,轻声叫道:“和荣公主, 该用膳了。” 圆脸小姑娘转过身来, 一板一眼起筷, 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嚼食用饭。 和荣公主这个封号是父王月初时刚刚给自己的,说要把她下嫁给一位战功累累的将军。宦官们到母妃殿外宣旨时, 她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 随后,父王派来的教导嬷嬷们也来了,然而自己最亲近的, 还是这个说话和善的齐嬷嬷。 齐嬷嬷年纪不大,但她和那群嬷嬷们不一样,和荣分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也不知道那种不一样应该叫什么,但她很喜欢。 “公主刚刚在看什么?” 和荣公主天真道:“父王的寝宫鸣钟了!” 齐嬷嬷愣了一下,轻声提醒:“公主, 莫要这么说,不是好话,被人听去,可是会记大错的。” 和荣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只听说过的长姐犯了‘大错’,被圈进在外苑,慌忙捂住了口,满眼惊慌地看了看周围。 过了一会儿,和荣才慢慢放下手,探身过来,轻声对齐嬷嬷说:“齐嬷嬷,我刚刚想说,每年钟声鼓声响起来不久,父王就会进后宫来召见我们了。” 然而军总台的鼓声钟声,只是为给主将回京接风洗尘,开宴前庆贺一阵而已,并不是王临要到后宫的标志。 每年停战月后,将近年关了,王临才会想起他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和女儿,进来摆个团圆宴。 齐嬷嬷低声回答:“并非年年如此。” “也是呢……”和荣公主跪好后,双袖撑着下巴,呆愣愣地回想:“中间有三年,我都没有见到父王。” 齐嬷嬷神色复杂,同情道:“公主快些吃吧,饭菜要凉了。” “齐嬷嬷,我想哥哥了。” 和荣公主的母亲是王临效仿前辽大兴帝立的侧妃,与太子妃一起抬进别宫的,育有一儿一女,王临三个儿子里最年轻的那个儿子,公子王乔,正是和荣公主的同胞哥哥。 “不知今年,父王是否会让哥哥到母妃寝宫探望……”和荣公主小小年纪却愁容满面的叹息道,“只是,母妃她不受宠,无法见到父王,即便是我想哥哥了,也没办法见一面。” 她过完这个年,就要下嫁给将军,搬出别宫了,嫁为人妇后,连哥哥也见不到了。 和荣垮了肩膀,黯然失落。 齐嬷嬷看在眼里,虽知不明智,然还是提醒道:“最近主上会到春夫人寝宫去,她正得宠,如果公主殿下常去春夫人那里走动,许能见到主上。” “父王会答应让三哥哥他入宫探望母妃与我吗?” “许是会的。”齐嬷嬷慢声道,“来年开春……公主就要出嫁了,公主又与三公子素来亲近,兄妹情深,出嫁前想与三公子说说话,见上一面,主上会答应的。” 和荣公主圆溜溜的双眼沁出了欢喜,说道:“那我今日就去回春殿探看春夫人,我会提前跟母妃说的,这样我与春夫人走动,母妃不会伤心的。齐嬷嬷,你说我考虑的周全吗?就与你同我讲的那些故事一样,行事前要面面俱到……是吗?” 她像个小孩子,齐嬷嬷淡笑点头,心中却泛起阵阵苦涩。 这位自幼长在宫中的小主子,正是南辽效仿大兴帝酿下的苦果。她从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连南辽现在在与谁打仗都不知晓,所处之地叫什么,外面有几个州,多少人,更是一无所知。 当她给这位小主子讲一些杂谈奇志时,她的反应让人惊奇又唏嘘。 “齐嬷嬷,马跑起来是什么样子?哪一条腿先动?” “齐嬷嬷,平常百姓们吃饭,难道不是我父王的恩赐,需要倒进取食孔的吗?他们没有取食孔,去哪拿饭?” 齐嬷嬷一点点地告诉她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闲下来时看着这位欲出嫁才得新封的公主,想的却是北边的那位公主殿下。 差太多了,他们怎能如此作践人? 南朝的公主,十五岁了,见识还不如北朝普通人家的女儿。活了十五年,却只能看到被墙围起来的一小片天地,她不知道马跑起来是什么样子,更是不知道,出了这个宫墙,人们都是怎么生活的,大家住什么样的房子,战场是什么样的,天下一统是什么,真正的公主又应该怎么活。 和荣公主午时过后就去了回春殿,找那位新抬进别宫的春夫人。 见了面,和荣公主见这位春夫人,小腹微突孕味十足,懒散的躺在窗下,裹着蔻丹的手指高高翘起,捏着一根金簪子,正无聊地拨弄着小香炉,轻烟袅袅,朦胧中更显得姿容靓丽,仿佛脸庞都泛着薄薄一层金光。 看起来岁数和自己差不多,年轻艳丽,怪不得母妃会失宠。 和荣叹了口气,与春夫人说了来意。 春夫人见她进来,连动也未动,一不行礼,二不说话,听她说完,哼声一笑,竟是没了下文。 和荣跪在门前的软垫上,撩起珠帘探头看她,疑惑问道:“春夫人,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你来求人。”春夫人轻启朱唇,声音酥软,婉转如莺歌,接着说,“何况你不过就是一个……” 她咬着唇,懒懒翻眼,说道:“不受宠的妃子生的便宜女儿,公主?嗬,听着好听,殿下根本就未把你放在眼里。” 和荣又气又急,喝道:“你大胆!”她好歹是侧妃之女,再不受宠,也是父王向南都的皇爷爷求得亲封,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轮不上这个来历不明位分低下的夫人欺辱。 “大胆又如何?”春夫人摸着肚子,得意一笑,“还有你那个软蛋哥哥,上战场没打仗却先摔断了腿,这辈子都是个软蛋了,加上你那个又蠢又老还失了恩宠的母妃……哼,你以为殿下还会正眼瞧你们?” 和荣气得双手发抖,一张脸都气白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骂,想起瘸了一条腿的哥哥和失宠多年的母妃,她两眼蓄了泪,委屈一涌而来,淹满了整个心。 她磕磕绊绊道:“你……不要得意……等我嫁给大将军……他建功杀敌,父王自会……” 春夫人扔了金簪,扬起下巴,炫耀般说道:“你说谁?那个杀猪的吗?哈哈哈哈真是可怜你。还想着你那杀猪将军会建功立业……再建功立业,他也是个奴才,自己想不清楚,还想要扳倒我?告诉你吧,殿下才是真主子,才是要登基为帝的那个!他身边三个公子全是软蛋窝囊废,而我现在肚子里这个,才是将来真正的主子,你?” 尽管年龄相仿,春夫人吐出的话,说话时的神情,却老成到妖邪:“你不过是要嫁给奴才的便宜货,即便你有那福气生几个儿子,从你肚里爬出来的,也只会是我儿的奴隶。” 和荣公主厌烦又气愤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哭着大叫:“不要说了!” 她想反驳,父王才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个可怕的声音在心里告诉她,这个春夫人说的是真话。 但她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和荣公主连连叫道:“你不知礼仪!不懂尊卑!!” 春夫人动也未动,白眼都懒得翻给她了。 和荣公主哭着离开,仍是记得那群嬷嬷的教导,女子不能跑,不能走得快,要轻缓如风拂柳。 和荣小步走着,垂头啜泣,心中又委屈又惊惧,惊涛骇浪一般的恐惧压着她,似是随时都会将她心中的那片桃园压垮冲毁,露出荒芜丑陋的废墟。 和荣仍是未见到自己的父王,她在齐嬷嬷这里每日哭泣,拉着齐嬷嬷的衣袖,哭着问她:“父王真的把我嫁给了一个奴才吗?” 齐嬷嬷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纠正她的话,只好摇头,轻声说不是。 可那个将军,春夫人说的也没错。和荣公主要嫁的那个,是个行为粗鄙的虐杀狂,家中之前已有六位夫人,皆新婚未满一年就‘病逝’了。 齐嬷嬷郁郁叹了口气。 最近南军在外频频败仗,军心不稳,这些有功勋在身的老将们并不怕王临降罪,而是趁机给王临施压。 毕竟南朝已无可用的年轻将才,败仗之后,王临自然不敢罚,而是加倍的重赏,用来稳定军心。 这种重赏,按照惯例,定是要有王室姻亲在内的。 因而,王临立刻封了公主,择了良日,年关一过,就要把这个一直丢在别宫冠以公主之名的女儿送出去。 从春夫人那里出来后,和荣公主哭了一整天,哪知第二天一早,宫侍传报,让她到前宫去,说三公子向王临讨来的探望令,想要见她与母妃。 和荣公主惊喜不已,拉着齐嬷嬷到了前宫,见到哥哥,双泪垂下,哽咽着伏在地上行礼。 王乔将她扶起,年轻的脸上满是忧伤:“飘儿,哥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太子侧妃疑惑问道:“乔儿,出什么事了吗?” 王乔唉声叹气,摇头不语。 和荣公主轻声轻气问道:“三哥哥……父王给飘儿选的夫婿难道不是大英雄吗?” 王乔垂目忧伤片刻,忽然捶着伤腿悲痛大喊:“飘儿,父王他根本不把你当人看!他要你嫁的那个……那是个杀妻取乐的混账啊!” 闻言,太子侧妃立刻哭起来:“都是母妃无能,他们几个的女儿都不嫁这种混账人,凭什么我女儿就要去遭这份罪!” 王乔看向妹妹,悲愤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和荣公主脸色吓的发白,哆嗦着嘴唇说道:“就不能和父王说吗……父王怎么会害我……” 太子侧妃又膝行而来,抱着女儿继续哭道:“飘儿,飘儿原谅你父王,定是他要依仗那位将军替他打天下,飘儿,原谅他,你父王不会故意害你……” “母妃!”王乔怒斥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会与父王商量……” “乔儿你不能!飘儿除了嫁,还有什么办法?!”侧妃手忙脚乱,哭着说,“是我无能,不讨你父王喜欢,无法帮衬你,你在你父王面前,本就如履薄冰,现在飘儿的封号都宣下了,你再说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难道就让飘儿死在那个混账的军帐中吗?!她即便不会死,从这里挪到另一个高墙内被一个混账折磨,只能见到院内的一小片天,与死又有什么区别?!”王乔失声喊道,“母妃,飘儿不知,你怎会不知?你见过宫墙外面是什么样的,你就不觉得痛苦吗?!” 侧妃愣住了,她失神了好久,轻声说:“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乔颤抖着声音,忍着眼泪说道:“母妃,你知道今日……北边的那位公主,在做什么吗?” 他指着北方,慢慢说道:“她成了储君,检阅了兵马,宣告了天下,她早年身为乞丐在南都所受之苦,今后要让我们加倍偿还,她要在攻陷南都后,登基为帝!母妃,你看看那位公主……你再看看飘儿……” 王乔双手握拳,砸向地面:“我又怎忍心让飘儿就这么活着,就这么死去……” 和荣公主彻底震惊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侧妃掉下眼泪,亦是悲伤不已:“那能怎么办……飘儿她是辽的公主……又怎么能与北朝的那些女人相比……乔儿,乔儿你想想办法,救救你妹妹,娘只有你们两个孩儿,若是那个什么突将军真的是个……我不能亲眼看着飘儿被你父王推下火坑啊乔儿!你想想办法,娘求求你,想想办法……” 王乔目露哀伤,喃喃道:“……那就逃吧……那就逃吧,飘儿,逃吧!” 母女二人俱是一愣,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不逃,嫁了就是死……”王乔说,“我怎么能……那个混账,连我都敢……” 他说完,忽然清醒过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抽出腰间长剑,朝旁边的齐嬷嬷刺去。 和荣公主大叫一声,扑过去挡在齐嬷嬷身前:“哥哥你要做什么?” 他低声道:“我既决心让你逃,就要……” 这事,要做的万无一失,不能让父王知晓。 齐嬷嬷却在惊愣之后,思索片刻,不紧不慢施了一礼说道:“公子三思,别宫守卫森严,平日里死几个人并不起眼,然临近年关,宫中若有刀剑致死之人,必会引起军卫注意,若要细查下来,不仅公子,和荣公主与郑妃娘娘都难逃审问。老奴自知今日三公子所言,泄露半点出去都是杀身之祸,因而,老奴即便是为了自保,也会守口如瓶,请三公子放心。” 齐嬷嬷抬起头来,又道:“如果三公子真心想让和荣公主逃婚,老奴有个办法。” 王乔一怔:“你有办法?!” 一个管教后宫女眷们的嬷嬷,会有什么办法? “三公子要在大婚前,让和荣公主逃出别宫,并非容易事。”齐嬷嬷俯身一礼,低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三公子与主上商议,公主出嫁那天,三公子做送婚人,送妹妹出嫁,由您亲自送骄,只要离开别宫,走出军总台,途中换走公主机会更大。” 十二月初九这日,是阿兰十八岁生辰,亦是北朝的立储大典。 站在天坛之上,厚重的玄色金纹礼服压在身上,阿兰抬起头,俯视着天坛下跪拜朝贺的众位大臣盟友,心中感慨万千。 从无父无母的乞丐,到如今站在天坛之上,成为一国储君,放眼天下……一年前,她从不敢想。 步莲华对她说过,乱世天命压身,必会先磨其志,与困苦中磨砺斗志,尝遍人间冷暖辛苦,一朝回归正轨时,放才有力扛起天命。 阿兰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慢慢地在下方的人群中寻找步莲华。 他们都低着头,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后脑勺,阿兰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压抑着欣喜与悲伤,一脸严肃,腰杆直挺站在她身旁的萧九,慢慢撇了撇嘴角,表达了她的不满。 定是因为,步莲华无官无职,萧九也没特殊对待,才在排位时,站的靠后,让她看不见。 萧九感受到女儿的注视,转过头来,见她穿上玄衣礼服后,与她母亲更是相像,这般站在天坛之上,张开手臂,慢慢应着:“祝喜天地万民。”一时间,就如同回到了之前,见到了那时站在天坛之上,神采飞扬的郡主。 她的心愿实现了。 萧九欣慰地想,宛儿,快了,你的女儿就要给你一个你所构想的天下。 一统将成,她已迈出第一步。 大典开始时,站在朝贺队伍末端的步莲华接到了八锦卫的线报。 与步相小声谈过后,步相点了头,步莲华随即离开,驱车来到西陵。 西陵萧宛郡主墓前,八锦卫正按住一个女人,等他前来。 “怎么回事?” “步大人,她摔了鸩酒。”一身劲装的八锦卫向他汇报,“说要见公主殿下。” 那女人正是师烟,几日未见,她苍老憔悴,抬起脸,素日里那份温婉淡然已全然消失,换作一张狰狞癫狂的脸,嘶声叫道:“你又是谁?!凭什么要我死?我所犯何罪?!” 步莲华走近,慢慢解下系在腰间挂璎珞的银鞭,淡淡道:“罪行滔天。” 师烟啐了一口,挣扎道:“天意如此,却要怪罪于我,我只是换了孩子,为我儿谋生路,若天有眼,今日大典,应是我儿祭天祭祖,她抢了我儿的命数,你却要我在萧宛墓前去死,凭什么?凭什么!萧宛又不是因我而死,她自己拿刀隔开的产道,这不是她自己作死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女儿现在好端端活着,是我儿死了,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你让我向萧宛赎罪,道理何在?!我母子二人凭什么为她去死?!” “十八年前的今天,你因贪念,换走公主殿下,把她抛至暗坊,如若不是天命佐护……”步莲华面无表情道,“师烟,这是死罪。” “你们放开我!凭什么……”师烟疯狂挣扎起来,涕泪纵横“我儿子死了!是我儿子死了!!本应是我向她讨命!是她该还我儿子命!” “原本想,让你下去见了郡主,好生向她赎罪……”步莲华手中银鞭慢慢缠住了她脖子,低声说道,“现在看来,你这样可悲又可恨的糊涂人,郡主见了你,只会徒增悲伤……” 银鞭慢慢收紧,人渐渐停止了挣扎。 再次松开后,步莲华把鞭子给了身边的八锦卫,说道:“早该如此。” 八锦卫道:“步大人,是我们疏忽,本能一刀解决她,这是这是在郡主墓前,又是公主的立储大典之日,见血总是不好……” “收拾一下。”步莲华说,“按之前说的,开世子墓,让他们母子二人……合葬吧。” 萧安。 步莲华看着墓碑上这个假世子的名字,慢慢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忽觉天旋地转,熟悉的剧痛袭来,眼前一黑,踏空了西陵前的台阶,跌落下去。 八锦卫听到动静,回身一看,惊道:“步大人!” 黑暗中,步莲华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艘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悠悠荡荡的船上,那首童谣也渐渐响起。 “还来……归来……” 铺天盖地而来的童谣中,忽男忽女的怪声飘飘忽忽,听不清楚,像是从远处传来:“离了帝王命还敢亲手杀人,杀孽嘛,你的命太薄,可担不起。” 步莲华心问:“她有罪,不该杀吗?” 怪声似是能听到,笑而答曰:“她的罪是她的罪,你的罪孽是你的罪孽,这是两码事,不可一概而论。有人命厚,就是刀下万人魂,于人家的命数也无半点影响。你却不同,你的命本就脆的需要帝王命震慑,还要离开帝王命亲手杀人,哈……” 步莲华昏了好久,再听到声音时,是阿兰的。 “都走……让我静静。”她说,“我没事,我说了我没事……” 好像有人说了什么,嗡嗡的听不清楚。 但阿兰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他听到她说:“那不一样……他这次要是……家国天下,谁要谁拿去,我不要了,没有他,我要这些……没意思了。” 听到她这么说,步莲华非但不感动,反而焦急气愤,心中道:“这怎么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步莲华一听:急死我了,我得醒来弹她脑门!! 昨天那是flag……嗯……flag…… 第74章 贴黄符 阿兰坐在床边守着步莲华, 一直到半夜, 人还未醒, 尽管傅青强调他没事,阿兰仍是放心不下。 萧九来劝她睡觉,阿兰只说好,却没半点要睡的意思。过了一会儿, 宫人捧着一堆奏表来了, 轻声说道:“殿下, 步相说, 这些就放在这里了,殿下若不睡, 就把功课给做了。沧州的万田均税步相说, 他着急, 等着殿下查阅批复……殿下可先看沧州来的奏表。” 步实笃倒是挺会给她安排功课。 阿兰噎了一记,点了头, 宫人抬来桌案,将奏报一个个摆好。 阿兰问道:“……步相就没问问他儿子吗?” 宫人敛袖低眉,认真答曰:“问过。” 阿兰好奇道:“哦?问的什么?” “步相问……腿摔断了几条, 人傻了吗?还能动吗?”宫人一板一眼回答,“只这些。” 阿兰半晌无言,又想起万族长之前也在外间, 然夫妻俩都没进来瞧过,于是不放弃地再次追问道:“万族长呢?她可有问过?” “问过。”宫人说,“刚刚人多口杂, 万族长倒没问莲华公子的情况,只问了送公子回来的几个侍卫……” 宫人诡异的停顿了一下,说道:“万族长问那些侍卫,到底是莲华公子先晕再摔的,还是因为他蒙着眼睛……没数清台阶,自己踩空摔晕的。” 阿兰疑惑地嗯了一声:“那些侍卫们怎么答?” “……那些侍卫说,不清楚。” “之后呢?” “之后,万族长说,可能是今日莲华公子乐懵了,自己踩空摔晕的,让侍卫们放轻松……” 对了,还有一批侍卫在外间等着,偶尔经过殿门,瞥上一眼,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比步莲华的亲爹娘都紧张。 这不靠谱的爹娘! 阿兰摆手让宫人们散了,托着下巴看向步莲华。 他额头摔伤了,颤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面是蒙眼的红绫,一张脸只剩下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 除此之外……步相问的腿,摔伤了一条,一边的胳膊也没能幸免。 阿兰下午刚见到人时,傅青正在给他包扎,她当时只见白花花全是绷带,脑袋里像灌了开水,头皮都要骇炸了开,直到傅青摸了骨头,说只是伤了筋皮,并无大碍,养几日褪了疼就好了,她这才软在旁边,喘了口气,慢慢恢复清明。 再晚一些,萧九也不来她面前晃了,阿兰费力的在灯下看着步相拿给她的沧州万田均税奏章,梳理着利弊,灯火微微一晃,阿兰抬起头,忽见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忽然绽出一朵红梅。 阿兰放下奏章,到门前,接过宫人递来的灯,凑上前瞧了,伸手摸了,是真花,梅花真的开了。 阿兰笑了一下,问宫人:“梅花当真是越冷越开?” 她这个在南边长大的姑娘,只在街巷听说书先生讲过踏雪寻梅,未曾真的见过。 宫人笑答:“是。今年天暖,华清殿这边晚了一些,北宫和畅园的红梅倒是早就开了满园。” “是吗?等人醒了再说吧……”阿兰把灯还给她,转身回了殿。 她明显是想去看的,只是想到步莲华,阿兰摇了摇头,乖乖坐了回去,蹙起眉,慢慢读着奏章。 二更过后,天飘起了小雪,空气闻起来异常清冽。 步莲华也是在这时候醒的,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阿兰。 尽管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急切,阿兰惊了一下,走过去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见他要抬手解红绫,抬到一半牵到伤口,让毫无防备的他疼得轻轻抽气。 步莲华小心翼翼动了动另一个胳膊,发觉是好的,刚要抬起,就被阿兰按住了,轻松得很。 阿兰压着他手腕,轻声笑了起来:“莲华,你动动腿试试。” 步莲华微微摇了摇头:“我感觉到了……好疼。” 阿兰已听过传报,却又要问他:“怎么回事?我这边立储大典,你跑开做什么?” “做些事情。”步莲华说完,问道,“所以……我都伤到了哪里?” “这只手。”阿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左手,又点了点他裹着纱布的额头,“头……还有这里。” 她戳了一下步莲华的腰,步莲华像条被她甩上案板的活鱼,猛地颤了一下,扯动了腿上的伤,又是一声闷哼。 “你看,你现在不能动了呢。”阿兰轻轻安抚着他,步莲华疼出满身汗,扬起头,脖子舒展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小口喘息着。 阿兰舔了舔嘴唇,嗷呜一声,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舌尖撩了一下。 他真的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就像她尖牙利齿下的猎物,放弃了挣扎。 脖颈轻轻颤动起来,步莲华低声问道:“阿兰,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出了事,你就不要你的天下与子民了?” 阿兰软软趴在他身上,松了口,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梅树,却说:“我想要天下的,这是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要。所以……步莲华,你一定要说话算话,你与我成婚时承诺过,说你会努力活得久一些,你不能违诺。” “……其实这种事……”步莲华未受伤的手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这种事,并非我说的算。你……公主,你现在是一国储君,民心所在。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任何人的死活,都应无法撼动你一掌天下之心。你的天下……是你自己的,并不能系于一人身上,轻易取舍。有些东西根本不能做取舍……” “要你废话!”阿兰却忽然恼火起来,又是一口,狠狠咬在他脖子上,步莲华不自觉收紧了手,轻声叹息:“你的牙……咬的好疼。” “不疼不长记性!”阿兰气呼呼道,“要你来教我这些?我心里日思夜想的只有两件事,一个你,一个一统南北。但你要先没了,我一统了南北给谁看?没意思的,没了你步莲华,这些都没意思的!我想做的,是要有个人陪我看。收复疆土那天,我一定是万分喜悦的,可你不在,我怎么喜悦?我一点都不高兴!” 步莲华听懂了她的意思,适时地安慰道:“我会努力……” “放屁!”阿兰爆了粗,扼住他的喉咙,却不忍用力,只恶狠狠放话,“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明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却天天变着法子不蒙眼睛,药常常忘了喝,这次也是,是谁让你去杀她的!” 步莲华轻轻掰开她的手,握住,问道:“你知道了?” “我有三点,很想问问你。”阿兰沉下声音。 “第一,是谁准你私下里杀了她的?” “第二,我立储大典,如此重要的日子……你却离开去做另一件事,这件事在你心里,难道比我成为储君还要重要吗?!” “第三……”阿兰逼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你告诉我,整个北朝难道找不出能杀了她的人,偏要你亲自去动手吗?!” 步莲华摸摸索索找到她的人,把她抱住,温声说道:“这些,我都可以跟你解释……” “折命煞。”阿兰忽然说道,“我听到首巫的声音了,步莲华,你现在离开我,只要染上命债,就要拿你的寿命偿还……可你还剩多少命?你告诉我,我能给你补多少?你自己……你自己肯定也不知道。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好?算我求你……好好活着,行吗?” “……我会的。” “我不想在天下和你之间做取舍。”阿兰低声呢喃,“不要让我有这一天,听清楚了吗?” “遵令,殿下……”步莲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昏沉的梦中,着急要弹她脑门的想法,现在完全抛在了脑后,步莲华轻声哄道,“好了,新立的储君不要生气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爱惜身体,会惜命,不让你担忧。” 阿兰毛顺了,软绵绵吼道:“你少来这一套,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你最会骗人,你们全家都最能骗人,你不要以为自己能瞒过去,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杀了师烟?” “阿兰,”步莲华问她,“你……是不想让她死吗?” 阿兰挣扎着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步莲华怀中一轻,捞了个空。 看不见她的神情,步莲华有些无措。 半晌,听她低声说道:“我总觉得,杀了她,就像……就像我要故意掩盖自己的出身一样……” “她不能留时间太久。”步莲华说道,“她是严枫从崔一府上骗出来的,南朝那边应该是得到了风声,最近正朝洛北调兵。加之洛州战场,南军接连失利,年后很有可能转移战场,攻洛州和洪州北端,那时,要她还在,崔一给她按个夫人的名号,打着要报掳妻之仇,很可能将火烧过墨城北,朝朔州来。” “我知道。”阿兰点头,“我没说……不让你杀。我只是……算了,死都死了。” 她深吸口气,又转过头,盯着步莲华问道:“为何要你亲自动手?当时在场的侍卫……” “那是八锦卫。”步莲华说道,“情况有些特殊。” “八锦卫是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说过?你何时带起来的?”阿兰问了一串的问题,“那些人就不懂变通吗?什么鸩酒摔了,不能见血,那就让你去杀?他们都是蠢木头吗?” “嘘——”步莲华低声道,“这些主公都知晓。八锦卫身份不同……阿兰,如你现在所见,虽乱世多英雄,然家世身份仍是成名之基,宫中的侍卫,也大多都是士族出身,即便是主公……他也只是出身世家旁支,并非寒门。” “你的意思是说,八锦卫是……” “真正的寒门义士。”步莲华说道,“这是主公首肯的,若要立国一统,就需缓改风气。因而,设立了八锦卫,依照锦衣羽令区分职务,共有八类。” 阿兰沉吟许久,称赞道:“甚好!” 步莲华顺着解释道:“只是,这些人也因无家族作支撑,做事大多不敢逾规。当时下的令是毒杀,鸩酒没了之后,再动起手来,就要思虑……又因她说要见你,八锦卫不好擅自决定,只好请我过去……” 步莲华绕了一圈,终于把事给解释了,等待着阿兰的解释。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重量又回来了,阿兰还拿来了锦被,连他带自己一起盖好,小心避开他受伤的手,窝在另一边,小声道:“睡吧,我困了……” “你今日的大典顺利吗?” “嗯……”阿兰懒懒应了一声,又道,“只是,有些不高兴,我立誓要踏平南都时,自己都觉得威风凛凛,可你却没看到。” “没关系,等你真的踏平南都时,我定在旁边看着……” “莲华,窗外开了一朵红梅……”阿兰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原来真的是冬天开花,好看的。” “下雪了吧?” “嗯……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步莲华轻轻笑了笑,拍着她,“睡吧,不早了,天还没亮呢,快些休息。” “……你怎么知道的?” “也是闻出来的,夜晚的味道,睡吧。” 阿兰嗤嗤笑了起来,温热的鼻息搔着他的脖子,步莲华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阿兰的呼吸声慢慢平稳。 第二天一早,原本满脸忧心惴惴不安的月霜来看哥哥,当见到步莲华蒙着眼睛,扶着门框,单腿蹦着叫住赶着去乾元殿听政的阿兰,在她身后贴上符后,抑制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把鸟都惊飞了。 阿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贴的符,问他是什么,步莲华道:“出入平安,雪天路滑,让你当心些,去吧。” 阿兰踮起脚轻轻啄了啄他嘴唇,匆匆离开。 月霜这才虎虎生风跨上台阶,扯住步莲华的衣袖,拉住他,一张笑脸凑到步莲华眼前,笑道:“哥哥真是福大命大,还健壮的活着。” “你又来了。” 是的,妹妹又来了。 步莲华默然片刻,根本没接她的话茬:“你当心身子,雪天路滑,不要在外头野,安静待在家里,再敢去校场,仔细我告诉娘。” “怕你!”月霜哼哼道,“你再告状,娘她也不会揍我,等我生完孩子,她能揍我的时候,恐怕她人早就离京回到族中了。” 言下之意,我现在天不怕地不怕,你告爹还是告娘,一点用都没。 步莲华这下是真的没辙了,他抽出一张画符的黄纸,受伤的手臂慢慢压着这张黄纸符,背过身,拉下红绫,提起朱砂笔,龙飞凤舞画了个符,又拽上红绫,系好,开口叫月霜:“你人呢,来。” 月霜应声:“这儿呢,什么事?” 步莲华精准的把纸符贴在了月霜的脑门上。 贺族毕竟与巫相关,几百年传下的东西,除了天地崇拜之外,还有一大堆的稷山符。 月霜对符只是略懂,揭下这张符拿在手里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这张符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什么?你不会给我画了一张倒霉符吧?!” 步莲华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无奈道:“……你可是我亲妹妹!” “所以你画了张什么符?”月霜指着纸符说道,“这明显就不是平安符,你可别糊弄我,提前跟你说清楚,咱家现在多的是贺族山士,我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你要敢给我画张当我倒霉的符,我立刻告诉阿兰……公主,你三岁尿床四岁流口水五岁才长出头发的事!” 步莲华目瞪口呆:“我哪有?!” 怎么可能?!他要真三岁还尿床五岁才长出头发,依他爹那种只教聪明人的脾气,早就放弃他了。 等等,月霜比他小四岁,他即便三岁尿床四岁流口水五岁才长出头发,她又怎么知道?! 步莲华已没脾气了:“月霜你真是……信口胡言。” 月霜理直气壮:“到时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在乎你到底有没有!” 步莲华投降:“怕了你。” 他说:“那张符你好好拿着,也算给我个安慰,让我不必挂念你。” 听他这么说,这符应该也是个平安符,月霜收进了口袋。 步莲华一步一步蹦回去,月霜不愧是亲妹妹,完全相信兄长即便是伤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也依旧身手矫健,出入自如,压根不扶,还跟在后面嘲笑。 “哥,你好像那只单腿蹦的笨白鹤!” 贺族都岚附近是鹤栖息的地方,月霜性子野,只要她回到族中过节,那群本来姿态优雅,走起路来娴静收敛的白鹤必会被她扰到惊慌失措不顾形象,有次她突然跑进鹤群学鹰啸,一只单腿站着歇息的白鹤被她吓的路都忘了如何走,单腿蹦着飞,十分滑稽。 月霜对此事记忆犹新,现在见白衫黑夹袄,顶上又戴着红绫的哥哥单腿蹦着走,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那只笨鹤,越想越可笑,都笑出了打鸣声。 步莲华忍无可忍,拉下红绫,回头瞪她。 月霜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一边皱眉说笑的胃疼,一边还止不住。 远远站着的宫人们都掩着嘴笑了起来。 步莲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自己的兄长威严在她这里屁用都没,只好作罢,温声道:“别笑了,稳重点走路,不许跳来跳去的。” 月霜又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她得意地跳了起来,双脚和双手飞快地碰到了一起,做了个漂亮的落地姿势,眨眼道:“如何,你现在是不是还不如我?” 玩鞭子的人一般都韧性好,又灵活有力,如果不是伤了腿和手,她刚刚这个姿势,步莲华是能做到的。月霜挑衅后,他脑中首先浮出不服这两个字后,忽然又觉得自己傻。 就是手脚都是好的,他也不会做这种傻动作! 步莲华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月霜立刻就变成了好妹妹,感天动地道:“探望伤病中的可怜哥哥。” 步莲华轻声一哼,敷衍一笑。 月霜指着他道:“刚刚你笑的特别像准备使坏招时阴森森笑出来的爹!” 步莲华敛了笑,面无表情道:“我不用你看,你好好在家中待着,雪天路滑,你又从不好好走路,要是摔倒了……” “我腿脚又没坏掉,更没磕到脑门,我能跑能跳还机灵,怎么可能摔到自己?” 她这是在拐着弯的说他磕到了脑门,脑袋瓜不灵光,开始婆婆妈妈担忧起她来了。 步莲华:“……月霜,这段时间你别太嚣张,等你生完,哥哥早晚要收拾你的。” “嘿!”月霜嘚瑟道,“你还真收拾不到!万难敌我生完孩子就跑,就凭你这腿脚,能撵上才怪呢!” 又拐着弯嘲了他一番。 “我知道你要来做什么。”步莲华说,“你要问的,我知道,你问公主,涉及到军务,她现在不一定会告诉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还要不要气我。” 嚣张无比万难敌立刻变成了哥哥的好妹妹,过来搀扶着步莲华,温声细语道:“哥哥当心,你坐下歇歇,可别累着……” 月霜捏肩捶背,还递上茶,又帮他把红绫系好。 如此辛劳半晌,却不见步莲华说话。 好妹妹也有个时限,月霜坚持不了多久,就露出原形,捏着步莲华肩膀嗷嗷叫道:“我告诉你,要是让爹娘知道我吸着肚子给你端茶倒水捶背捏脚,爹娘一定会打死你!你要说就说,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前方是何形势,南鼠又搞了什么,宁哥他在哪?!” “大哥还在洛州,安心。”步莲华说,“南朝从月初开始就夜袭不断,南都那边也出了些问题,伪帝身体是要不行了,大哥现在正在设防,万一伪帝断了气,我们可能要抢在南朝扯幌子前占先机,攻打南都……” “娘的……”月霜说道,“宁哥一定特别累……”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急死我了,我也想去……” “你忍着!”步莲华又抽出一张符,按在了她脑门上,“定住!” “哦!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月霜总算明白这个符是什么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贺族忙时,为让孩子老实一点,不要整日在外面疯野,于是会画一些凝神静气符贴在孩子身上。 因而,满身贴满黄纸符像一阵风一样穿街跑巷的孩子……是贺族特有的一道风景。 月霜笑到打嗝:“我的哥欸,不管用的!” 步莲华无力摊在椅子上,低声自语:“还是阿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早更,真的,真的……再flag我就……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我已不是以前的凤百万了,我是得了拖延症的凤百懒。 评论攒着,明天晚上回~~ 感谢股东大佬 爱啃苞米,swingsheep,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追熊少年,轻然,今天股东群满100人了233333,作为被你们栽培成长的作者,我是高兴的~谢谢各位~ 第75章 还需名正言顺 帝京下雪了, 阿兰来到乾元殿, 坐在椅子上, 一边听他们谈连海洲战事,一边伸出手烤火。 一双净白的手翻来覆去,火闷在炉中,只见暖光在雕花镂空中跳动成橘色的影子, 不见火苗。 阿兰静静扫过殿中诸位大臣, 见到一个眼生的老头, 想了一想, 晁相之前对她提过。 说是深居沧州,前辽最有名望的大学士姚文鲜本会在初九的立储大典上携礼拜贺。然大典过后, 他们收到线报, 姚老在来京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许会来得迟一点。 想来,这个穿着礼制官服的老头, 应该是姚文鲜。 阿兰收回手,坐正问道:“是姚老吗?” 据萧九说,前辽皇室崩落后, 姚文鲜急流勇退,隐居沧州,可势力仍不可小觑。 一来此人门下学生众多, 二来姚文鲜家底扎实,手上还招募了一些江湖好汉看家护院,兵力财力也都是有的。 他作为前辽皇党一派, 虽并不承认王晋的伪朝,但也不怎么搭理无帝立国的大宛。 然而此次大宛寻回公主,姚文鲜并未明说出山,却欢颜收了邀请,看来是承认了这个公主。 阿兰想清楚之后,对那个老人点头微笑。 身着前辽旧式的朱红色官服老人见状,慢悠悠撩衣摆跪拜,紧接着他颤悠悠要站起来,手伸过去,旁边立着的步实笃却闪身避开了,姚老顿了一顿,非但未收回手,反而伸得更长,似乎偏要让步实笃扶他起来。 步实笃正在说沧州的田地法案,垂眼一瞥,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愿尊老爱幼。 站于另一边的晁相连忙绕过来,笑吟吟扶起了姚老。 阿兰这般看着他们在下方的小动作,撑着下巴思考着。 听闻步实笃是第一批响应她母亲的新派大臣,或许当时在姚老这样力保皇室正统的大臣们眼里,郡主萧宛和她的追随者与南朝篡权夺位的王晋是一样的,都是反贼吧。 阿兰轻轻笑了笑。 姚老站起身,捋了捋胡子慈眉善目道:“殿下,关于臣子们言说的沧州田地税法,老夫有话要说,望殿下恩准。” 步实笃合上奏章,抬起头看向阿兰。 阿兰不由自主直了背。 开玩笑,怎么又是这种你敢听他讲,我就罚你功课的眼神? 阿兰心想,难道步相和姚老有什么过节吗? 她挑了下眉,笑得开心:“姚老不必客气,有话请讲,我听着。” 讲道理,我平日里让着步莲华就可以了,何必给你面子,要罚就罚,我还怕你不成? 步实笃脸黑了。 外面的雪静静地落着,临近午时,乾元殿的早会散了,大家各忙各的,阿兰站在廊下,眉目舒展,望着白雪皑皑的宫宇楼阁,叹声道:“都说我出生那年,南都也下起了雪……我倒是没半点印象了,我在南都的日子里,从未见过雪。曾经跑街串巷,攀着茶馆外的破柱子听里头的说书先生讲北边的雪,很大,一大块一大块的白色,一团一团的往下砸……当时以为下雪时会如暴雨一般,今日一见,其实……很温柔,很美。” 宫人笑道:“殿下听的,应是沧州再朝北边去的大雪。” “帝京的雪,一直都般温婉?” “哪里。”宫人说道,“到了晚间,落了大雪,重了能压垮树枝房舍。” 阿兰愣了一愣,敲着眼前美的曼妙的白雪宫苑,说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乞丐不北走,北走雪压头……” 宫人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阿兰又问:“宫中过冬用的,都齐全吗?” “谢殿下挂念,昭阳宫虽少个主持后宫之人,换季时有些忙乱,但逢年过节,吃的用的,都不会少了我们的。” “那就好。”阿兰并未听出她的意思,那宫人面喜,常微笑,是萧九特意拨来给阿兰的,说是让阿兰也常笑一笑,舒心些。 她见阿兰没听出她的意思,这就又偷偷笑了起来。 要用午膳时,萧九才带着风雪跨进殿,大声说道:“阿卿啊,快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好雪啊!” 他揉了揉阿兰的脑袋,坐在一旁,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舒服地打了个颤:“瑞雪兆丰年,王贼可要再挺挺,千万不要这时候添乱。” 阿兰也知道他在说谁,捧着茶小口吹着热气说道:“他若现在死了,也好,虽然麻烦点,但我还是想让他早点死。” “哈哈哈……”萧九大笑作为回答,“也是,爹也不怕这点麻烦。” 父女二人相对坐着吃饭,外面的雪簌簌扑下,比上午更大了些。 风夹着碎雪吹来,拂起了阿兰衣摆上贴的黄纸符。 萧九嗤笑一声,指着那张黄纸符说:“臭小子贴给你的?” 这个称呼,阿兰等了一等,也不见萧九改口,只好默认。 “好像有说法。”她回忆着步莲华的话,似乎是雪后的第一天要画出入平安符。她早上起晚了,走得有些匆忙,步莲华跟她解释了这张黄符是作何用的,但她没仔细听,这下想不起他具体是怎么说,也忘了步莲华说的最要紧的一句。 太阳落山前回来,贴符人会打开家门等着家人回来,太阳落山后,你若还不回家,给你贴符的人心里会很失落的。 “贺族的小玩意。”萧九语速飞快,大块的肉也不切,直接上手,咬了一口,说道,“初雪之后,要贴平安符,你看上的那个小子,神神鬼鬼,他爹娘讨喜的地方他一个也没有,怪异之处他可全都沾了。” 阿兰眼睛弯弯,笑从眼睛中溢了出来:“哪里,他只有身体不太好,其他的都很好……” 萧九说:“那是个大问题。现在你见的昭阳宫,只是个散摊子,你问问何书瑜,他跟我唠叨好几天了,非要把昭阳宫支起来,你爹我当年,为了给你娘留点念想,发誓只立国不登基,这昭阳宫说白了,也只有乾元殿和前宫给朝臣们用用……一大摊子都铺在这里,接你回来之前,我让他们稍微整治了整治,但你要知道,现在还没成形……阿卿,爹的意思呢,是说将来坐在你右边的那位,小伙子,他得身强力壮,有这个精力来帮你支起这座昭阳宫……” “我听明白了。”阿兰接道,“你是说,要让莲华来接手这些,但他身体不好,怕他支不起来?没事的,傅青说莲华身子会慢慢好起来,总有好起来的那天。” 萧九心道,爹只是尚未死心,想让你直接挑在生龙活虎里挑个有劲蹦跶的,不是让你守着这个病恹恹的,等着他养好。然而,萧九这话还是随着肉吞进了肚子里。 “哈,随你随你。”萧九决定以后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想起来就噎得慌。 阿兰一直忙到黄昏时分,华清殿的宫人掌灯来探望,小声说道:“殿下,莲华公子让我们来问问,殿下可用过晚膳了?何时回去?” “他还等着呢?”阿兰说道,“仔细看着他按时喝药,早些歇息,我不会太早去……” 又一个时辰,宫人再来催:“莲华公子嘱咐殿下,晚上回来时,要多留意脚下,雪停了,路滑,殿下当心些。” “好。”阿兰看着姚老交上的礼单和奏章,锁着眉,也未多在意,自然也忽略了这话中的焦急和幽怨。 又一个时辰后,人亲自来了。 步莲华托人取了跟拐杖,蒙着眼由宫人们引着,一点点挪了过来。 他进来,并未听到阿兰惊喜地声音,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阿兰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他。 步莲华挥退宫人,拉下红绫,见她低着头,愁容满面地批阅着奏章,不满道:“回去也能看……又不是拦着不让你看了,怎么这么久也没舍得挪身?” “嗯?”阿兰扔了朱笔,下来扶他,“你怎么来了?那么远的路……又下着雪。” “雪早停了我的殿下。”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阿兰拉过软塌让他坐下,“怎么了?” 步莲华望着她,一时无言。 阿兰帮他束好了红绫:“说不看就不看,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步莲华低声说:“你怎么也不长记性呢?” “我怎么了?”阿兰问道,“我记东西最清楚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步莲华彻底沉默了。 “对,想起来了……”步莲华点头道,“你是真的记性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过目不忘。” “是啊。”阿兰尚不知危险近在眼前,搓着手哈了两口气,过去拨了拨火炉,又把火炉挪过来离步莲华近些,拿过奏章,轻倚在他身上,一边翻看一边说,“今日沧州的姚文鲜来了,呈上了沧州的田地税法实情,我记得,之前晁相也说过沧州的情况,地多人少,又逢乱世,北边天冷地寒,人都不愿意到那边去,因而荒废了不少好田。我这些都记得很清楚,沧州去年统计的人口是……” 她滔滔不绝说完,才道:“你看,我都记得呢。说我记性不好……唔,可是我忘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吗?” 谢天谢地,她总算是朝这方向想了。 步莲华却不愿说了,只问她:“那个姚……他老人家来了?” “……唔,姚文鲜吗?”阿兰惊奇道,“你知道?” “怎会不知。”步莲华笑了一声,却是很奇怪的笑。 阿兰颇感奇怪,问道:“你这个……‘哼’,又是什么个意思?说起这个,你爹……好像和姚老有过节,两个人看起来似有旧仇。我是想,这个姚文鲜,他是个可用之人,尽管年纪大,但瞧起来德高望重,听说常在他门下听学的学生有三百来个,又有江湖好汉做幕僚,也算是沧州的一大势力,怎么着也不能得罪……” “得罪不了。”步莲华肯定道,“你放心,你一统之后,他定是你的臣民,私自招募的那些,总有一天也会亲手交于殿下的。” “诶?”这么肯定,“听你这个语气……难道你家与姚文鲜是旧识?” 步莲华乐了起来,阿兰都跟着抖了起来,她笑道:“什么啊,说嘛。” “他是我祖父。” 长久沉默后,阿兰收了笑,又问了一遍:“姚文鲜是你谁?” “我祖父。”步莲华忍住笑,严肃正经道,“我爹的亲生父亲,他就是我的家人,所以……” “姚文鲜?”阿兰恍恍惚惚想起今早在乾元殿,步实笃和姚文鲜之间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不可置信,“哈?真的?” “我爹当年誓要追随郡主新政,意图改朝换代,开立新朝,郡主招贤令出来后,我爹与我祖父大吵了一架,我祖父受不了他,把他赶出家门,我爹气不过,当时就改从母姓,给我祖母磕了头,只身到昭阳闯荡……” “呃,怪不得……”阿兰一时竟不知该先从哪儿开始感慨,摸了摸鼻子,又问,“所以你爹和你祖父,这么多年,一直是这种父子如仇的关系?” “倒也不是。”步莲华又说,“原本是缓和了。我祖母去世那年,我爹考了状元,出仕做官,回家探望过,两个人应该都说了软话,结果不久后,我爹临危受命到云州去与我娘和谈……这之后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我娘说就依我爹说的,撤兵也可,只是条件里要再加上一条。” “唔……跟你爹结亲吗?”阿兰表情幻妙,“你祖父不喜欢你娘,所以父子又决裂了?” “并非如此。”步莲华说,“我娘当年是故意要杀我爹的锐气,因而当时提的不是结亲,而是走家子,就是贺族的一种婚制。要让我爹宣布脱离家族,今后只跟着贺族,成为贺族人,并且……随叫随到。” “……”阿兰无法评价这事,只是忽然觉得步莲华的爹娘……都非一般人,“你爹同意了?” “我爹……总之他确实是彻底斩断了家联,我祖父当时气得不行。”步莲华说,“但我爹只是缓兵之计,实则并没有同意,他要真同意我娘走家子,我就姓万了。贺族论长,不管男女,都应是贺族姓。但你看我,是跟着我爹姓。”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似是也忍不住,笑完才又道:“我出生后,我爹抱着我夜奔三城,也不知如何越过重兵把守的贺族要地,总之他出了云州境,我也没被折腾死……” “你娘竟然就这么放走了你爹?没说什么?” 步莲华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娘那种性格……她醒来发现我爹跑了,我也没了,当时就爬起来带兵追,追到边野城,我爹就借了边野城的楼家军迎战,他二人在边野城打了一仗,之后,我娘撕了婚书,说儿子就当施舍,以后贺族跟他就是仇敌,见一次打一次。” 阿兰好奇到不行,巴巴追问:“那后来怎么又好了呢?” “……因而我爹发现我……不太对劲。”步莲华说,“他把我养到两岁,发现我每天都哭,也不会说话。我爹带我看遍了名医,根本没用,后来我娘听说他满天下的招医治病,明白了我的病可能是贺族的巫传,带人闯京杀到我爹面前,说我的病只有贺族能医,让他把我还回来,并且要乖乖跪下给她道歉……” 阿兰皱眉:“那怎么可能,你爹那种人,肯定不干!” “我爹跪了。”步莲华笑眯眯道,“不过提了个条件,第一,我是我爹的长子,必须从父姓。第二,要让我娘跟他按照朔州的婚俗,再正经结次亲。” 阿兰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步莲华好笑道,“我爹娘情比金坚,那以后还真没再闹过,你看,月霜就是很好的证明……” “我这是,惊叹。惊叹你家……”阿兰吧唧吧唧嘴,找了个词,“……很传奇。” 故事讲完,步莲华也忘了最初要说的话。 和阿兰回寝殿的路上,阿兰说要顺路去畅春圆看盛开的梅花时,步莲华才由华清殿的梅花联想到今早对她说过的话,又想起了他来找她的理由。 步莲华道:“站住,不许动,转过来。” 阿兰满脸问号,迷茫转头,问他:“什么事?” 步莲华曲起手指,敲在了她脑门上:“今早说的什么,你忘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说了什么!!”阿兰捂着脑袋说道,“看你这一脸记仇的样子!你还敢敲我头!” “想起了吗?” “……没有。”阿兰愧疚道,“今早有些不太清醒……你说的什么,我真的记不大清了。” “我说,今日初雪,平安符贴上,记得日落前回家,因为按照习俗,我要在门口等你,塞给你两只红皮热鸡蛋暖手的。” “!”有这么回事,阿兰终于想了起来,“莲华……有补救的法子吗?” 步莲华笑了起来,红绫遮着眼,灯下,这个笑容朦胧暧昧:“有啊,你不是想去看梅花吗?” 灯挂在树枝上,映着雪中的红梅,因步莲华的眼睛,阿兰遣走畅春园里的宫人。 雪水湿罗袜,阿兰手上提着宫灯,摇摇晃晃,在雪地里踩出一行脚印,回头看向因腿伤,站在回廊下看她玩耍的步莲华。 “可惜,你不能玩。” “可以的。”他摘下斗篷,拄着拐杖,一步一蹦地追上她。 “摔倒了怎么办?” “多一处伤而已。”步莲华说,“现在伤这么多,再来一个也不怕。” 阿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梅树好看?” “嗯。”阿兰说,“以前没见过,原来这么红……” “这里有一棵是我种的。”他抬头望去,梅林中寻找着,“我十岁时种的,应该活了下来,它若年年有在开花,对我而言,应是喜事,功德添上微弱一笔。” “当真?哪棵?”阿兰说,“我要封那棵为梅中翘楚!” “找不到的。”步莲华笑道,“不必翘楚,知道它也在今夜为你绽放的梅树当中就好。” 阿兰扶着他在梅林深处四处游逛,步莲华说道:“你手好凉。” 阿兰以为他要催她回去,连忙哈了两口气说道:“不凉,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都逛出汗了。” 步莲华却忽而一笑,俯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殿下,要补救吗?” “什……啊?”阿兰愣了片刻,步莲华拿过她的一只手,解开自己的的衣结,塞进了怀中,“你试过……很快就能春回大地的方法驱寒吗?” 阿兰多聪明的人,瞬间了悟,又想笑,又骂道:“你现在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伤你一手一脚都抵不住你这个厚脸皮还有你那个……” 步莲华微微笑道:“我负伤了,需休养,其他事情做不了,只有伺候公主一条了,今日你这么有兴致,这处景致又这么好,我为你献一个春回大地是分内之事,你切莫害羞。” 阿兰温柔笑骂:“滚开,脚冷,你一只胳膊一条腿的能干什么,别闹……” 步莲华:“小看我。” 他单手一把抱起阿兰,推在树上,支着,抬起了她的脚:“脚冷就暖脚,又不是没干过,一回生二回熟,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癸水时我就……” “闭嘴!”阿兰恼羞成怒,脚蹬上步莲华小腹,被他手捉了个正着,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眯眼笑道,“呀……好危险,这里伤到就不好了……” 阿兰笑趴在他身上,抱着他把笑声都闷在了他胸膛。 “暖和吧?” 阿兰脑袋倚在他怀中,侧头看着旁边雪中轻颤的红梅,说道:“明日你要是得了风寒……” “应该不会。”步莲华低声说道,“别提这些,说点好听的……” “莲华,我爹说,宫中缺个主心骨,所以……” 这句话细想来算是最好听的了。 步莲华轻声道:“哦,明白了,你想让我来?阿兰,想累死我吗?” “不想。”阿兰笑了笑,又道,“但我听我爹的意思,这个主心骨会是与我大婚之人……” 步莲华嘴唇碰了碰她额头,小声回道:“嗯……昭阳宫关乎你以后的饮食起居,此乃人生头等大事,如此重要,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虽然累,但我勉为其难……愿意为公主再奉热血。” “只是……”他又道,“主心骨要名正言顺,殿下打算何时让我名正言顺?” 阿兰怔了怔,自言自语道:“是该想想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食言了。 今天出去办回国证明,没想到排队排了四个小时,寒风凛冽中被冻得够呛,终于排到办公室门口才知道为什么那么的慢,因为中国驻悉尼教育领事馆……只有四个工作人员兼四台电脑,办理整个新州所有本硕博留学生的回国证明……中午出去,晚上七点半才回来,就为了两张纸……累死了。 太晚了,评论明早回吧~晚安,么么哒谢谢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巫觋,照世明灯(你回来了呀!),飘然雨蝶梦,鞠躬感谢~ 第76章 她的国天下 第二日晨起, 步莲华一时兴起, 要给阿兰画眉。 “画什么眉。”阿兰不满道, “好好遮住眼,不许再找理由。” 步莲华偏要,直接拉下红绫,捧着她的脸笑看:“只一下, 我昨晚梦到你两弯烟眉, 好看的。” 一般来说, 温存一夜, 在雪停后的第二天清早,空气清爽, 被枕边人捧着脸, 闻言细语说你昨晚在我梦中很美, 不管是谁,一定会化在这汪春水中。 阿兰心中雀跃, 哼哼唧唧后含笑从了,步莲华伤手轻搁在她的胸上支着,眯起眼睛, 开始给还未完全醒神的公主画眉。 笔触温柔,酥□□痒,阿兰一个激动, 按住他搁在胸上的伤手,步莲华猛地颤了一下,小声道:“你不要乱动……” “你快些, 要来不及了。” “不急……我快画完了。” 阿兰对步莲华是完全的信任,这人和她在云出玩蝶飞裁新服时,动作是多么的潇洒,手是多么的灵巧,画眉而已,完全没问题的! 步莲华画眉时神态认真,悬在她眼前的腕子好看极了,阿兰身心舒服的望着,笑的很开心。 画完后,她连看也未看,昂首挺胸,美滋滋地出了门。 到了乾元殿,萧九正在喝茶,见她进来,嘴角上扬着,眼中溢满笑意,而眉毛却是软绵绵耷拉着,蹙着忧愁,他一口茶没咽下去,呛个正着,咳嗽了起来。 阿兰帮忙敲背顺气,萧九连忙摆手,欲言又止,思虑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咧出白牙,问她:“阿卿啊,昨夜睡得可好?” 阿兰笑道:“很好。” 萧九:“今早来得匆忙吧?” 听到萧九这么问,一直忙于公案的步实笃觉察出不对,抬起头看向阿兰,目光落在那双忧愁哀怨的眉上,微微愣了愣。 阿兰不明白,以为自己来得晚,小声回道:“昨夜有些着凉,今日起得晚了些。” 萧九只道没关系,等她离开,立马回头轻声问阿兰身边跟来的宫人:“哪个给殿下梳妆的?” “回主公,是莲华公子。” 萧九刚要说出口的换掉他,听到名字,立刻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脸色复杂,瞥了一眼阿兰,支吾了好久,才道:“让他快些好利索,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总在宫里待。” 宫人言说是,心里却偷笑。 坐在上首的阿兰总觉步实笃今天看她的目光很焦急,这让她有些疑惑。因为步实笃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情绪波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怎么动,可现在,他望过来的目光,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感。 到底怎么回事? 午时得空,阿兰到绿波池瞧贺族给她送的立储贺礼——两只活生生的白鹤。 她坐在池边喂鹤,一只大鹤不仅不怕人,还胆大地悠悠踱来,啄她头上的珠钏,阿兰向后避了一下,一支步摇掉进了身后的水池。 阿兰哎呀一声,把鹤推开,回头去捞,水面恢复平静后,阿兰看见自己那两弯忧国忧民的眉,扑哧笑了出声。 “这都画的是什么啊!”她笑的前仰后合,伸手抱过来不及跑走的鹤,一边乱揉一边说,“你别跑,看看,是不是很奇怪……哈哈哈……他好烦啊……” 也难怪,现在想想,清晨在乾元殿,每次她开口说话时,步实笃看她的眼神,是那种恨不得端一盆水来替她洗了脸的焦急。 回去同萧九用午膳时,阿兰轻轻叫了声爹,垂眼看着碗,好一会儿,像是打好了腹稿,才说道:“爹……是不是要给莲华安排些事做?这样的话,应该要有职位……” 萧九内心咯噔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只笑道:“他有职务,爹给你指了几个储君伴读,他就是其中之一。” “我是说……”阿兰又道,“我与他在云出城成了婚,虽然出了贺族就不认,但……但也是结过亲的。若我是储君的话,他该……这个要怎么说?” 萧九心中骂了一圈人,上到姚家先祖贺族前几代族长,下到步莲华的脚趾头,全都问候完,才敷衍道:“哈,这个嘛,爹也不知道,这不头一例吗,爹让他们去研究研究……研究研究,阿卿你就先别管了,这些杂事交给爹……” 萧九心道:“好个贼小子,精得很,这就开始吹枕边风了啊!他奶奶的,我要不拖你个三年五载的我就不姓萧!” 于是,午膳过后,萧九撇开步实笃,来到了昭阳宫外四方街的将军府,找到楼沁,与他说了此事。 “亚父看,这应如何是好?”萧九严肃道,“阿卿是他所救,很是依赖,如今还好说,怕只怕,他身后一有贺族,二有沧州姚氏,三有左相步实笃……天下大定后,他若动了心思,阿卿恐怕无法招架。” “其实也不难。”近日天寒,下了雪之后,楼沁旧伤复发,在家休息,说话还算有条理,但精气神明显比不上初到京城那段时日。 他道:“不过,现下确实要考虑一统之后的事了。南辽归定之战,南都,余樵,都须咱家军来立这个首功,你京师按兵不动,稳住后方,提防贺族。之后,我们可在公主登基之前,让贺族解兵以示诚心,并借机收回姚文鲜在沧州的气脉,以国礼为机,考验他们二者的衷心。若他们推脱延迟或是借口推辞,就要多加防备了。话透出风声,他们自解军备之后,步莲华这个帝君才可封立,至于步实笃……他自己应该清楚,儿子要是封立,他就应辞相退印。” 萧九摸着下巴,良久不语。 “主公不忍?主公当为公主殿下计深远。”楼沁说道,“步莲华行事锐利,锋芒不遮不掩,才气并不在他父亲之下,看起来危险,但他只是个年轻人,心思虽深,却因体弱之故,很好掌控。然而,步实笃可是个老狐狸……主公要替公主殿下想,对缺少经验的殿下而言,一统之后,与其和老狐狸过招,不如留小的。” 楼沁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接着道:“主公,为国家大计,初时打天下的兄弟情义……该放放了。” 萧九拧着眉,最终点头道:“亚父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我要如何跟阿卿说?她陷于感情,我怕拖得时间久了,她要绕过我去擅自做主……” 楼沁又是一阵咳嗽,之后笑言:“主公大可实话实说,公主并非任性之人,老夫不会看错,公主那双眼睛,清澈坚定,看的更多的是这个天下,而非身边人,她能明白的。” 雪停后,楼玉到苏北湘新住处还书,顺便见了他的几个孩子。 楼玉直接拿着书,连书布都没有裹,进门就喊:“北湘我来还书了!” 苏北湘正给熙光和微雨念正经书,猝不及防听见他这一声吼,吓的半死。 “你能不能小声点!”苏北湘气道,“那是能大声喊的事吗?!” 楼玉把书搁在桌案上,笑他:“我来还书而已,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又不是做贼,为何不能大声喊?难道你要我偷偷摸摸进门,一步三回首?” 熙光的眼睛盯着那几本书封看,而微雨则在听到男声后,紧紧抓住了苏北湘的衣袖,稍稍躲了半个身子,小声叫了句二爹,紧张地盯着楼玉看。 她仍是怕男人,每次听到粗一点的声音,就会不安,并且她现在极其依赖二爹。 然而楼玉长得好看,微雨虽害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却红了。 苏北湘一瞧,立刻恼了:“站住,后退后退,别吓到我大女儿。” 楼玉愣了愣,笑眯眯退后了,收敛了几分刚刚进门的随性样子,端正坐在花池旁,点头说道:“好。” “嗯,给你认一下,这是熙光。”苏北湘指着男孩子说道,“我爹说他比我强些,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是呢,不错。”楼玉笑吟吟道,“瞧着就比你聪明点,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灵光。” “滚开,油嘴滑舌。”苏北湘骂完他不正经,皱着眉,转头尽量放缓了声音,温声道,“微雨,这个是我给你说的小七舅舅。” “咦?”楼玉好奇,“怎么不是小七叔?” “滚开,不知道别乱讲话。”苏北湘立刻冲楼玉使了个眼色,“舅舅亲。” 楼玉七窍玲珑,想想这些孩子之前的遭遇,若有所悟,尽量使出以前讨祖母欢心的乖巧笑容,人畜无害地打了招呼:“微雨好。” 微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楼玉,看了好一会儿,拽了拽苏北湘的衣袖。 苏北湘低头,微雨悄声在他耳边问道:“他是好人吗?” “好人,二爹的朋友,救你们出来的兵舅舅们都是他家的,微雨安心,他今日来还东西,过一会儿就走了,不怕啊。” 阿勒钦他们虽然长得凶,但是一路上对这些姑娘孩子们都尽量温柔照顾,因而听到是一家的,微雨的戒心立刻少了一半。 楼玉见这个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笑了一笑,微微出神片刻,伸手取下头发上的梅花金钿,放在桌上:“要吗?” 苏北湘怒道:“谁让你给东西的?!”他没忘记第一天给微雨一块点心后微雨的反应,现在见楼玉这种动作,他是怕极了。然而目光落在那个梅花金钿上,苏北湘也愣了一愣,没接着骂下去。 嗓子眼就像被人堵住了,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楼玉看着微雨说道:“这个原本是我姐姐要送她未出世女儿的小玩意儿,你拿去吧,挺好看的,是不是?我总觉得我脑袋上这一堆东西里,就它最好看了。” 苏北湘轻笑一声,低声道:“那是,三姐最有眼光。” 楼玉也笑:“我那个姐姐当年最喜欢你二爹,微雨,给你了。” 微雨看向苏北湘,苏北湘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微雨,等头发再长长,就戴上它,拿着吧,这是二爹最敬重的姐姐留下的东西,戴上它,过年我们去看她。” 微雨慢慢把那金钿拿过来,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轻声轻气在苏北湘耳边说道:“好看,喜欢……” 苏北湘道:“微雨,谢谢你小七舅舅,他平时可没这么大方。” 微雨红着脸,细声细气说道:“谢谢小七舅舅。” “不客气。”楼玉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她,又对苏北湘说:“谦儿,厉害啊,一下子成爹了。” “哼……”苏北湘自豪一哼,又道,“我还有两个女儿,二女儿明昭,昨日吃撑了,发烧,在屋里睡午觉,小女儿太小,天太冷,就不让她们出来见你了,反正也不会叫你小七舅舅,省你两块花钿。” “不省不省,还是要给的……”楼玉手朝后一背,取了两个翠珠花,“我六姐跟四姨的,拿去,她俩最爱孩子了。” “你真是……”苏北湘不敢动,“你这让我怎么好意思收。” “少来。”楼玉笑了起来,“假惺惺的,以前谁最爱跟在我姐姐的身后讨花摸的?” 苏北湘差点跳起来:“不提!!” “哈,你那怂劲……”楼玉把东西放在桌案上,歪头又对熙光说,“嗯……苏北湘长子,也要送礼才对。” 熙光礼貌道:“多谢小七舅舅,熙光不需要这些……”不仅不需要,他对这些花簪玉钿可谓恨之入骨。 “哪里给你这些。”楼玉说道,“改日给你寻块好铁,送你把好刀。” 苏北湘不满道:“……给我爹留个商才吧,谢谢您了!” “瞧你这眼界。”楼玉讽刺,“哪个说送刀就要从军了?习武强身护己护妹,不行吗?” 熙光眼前一亮。 “看!你儿子喜欢的!”楼玉拍板,“我今日回去就给你找,打好刀就送来,熙光,好好学。” 苏北湘忧愁搓脸。 把孩子们都送回里屋,苏北湘下厨房抻面,问旁边叼着糖水望着屋檐上一层薄雪发呆的楼玉:“你何时走?” “后日就走,过完年再回去就来不及了,现在南边形势有些不对头,一日几变,还是早日回去比较好。”楼玉回过神,仰头皱着眉喝尽瓶中的糖水,游荡到灶台这里扒拉糖粉重灌,几大勺糖粉下去后,楼玉问他:“你又作何打算?” “我拿到调令了。”苏北湘说,“过完年到洛北。” 楼玉忙问:“到洛北做什么去?” 苏北湘默了好久,才不情愿道:“……收钱。” 这个收钱,肯定不是指收赋税,而是代表大宛朝廷,带着正经官职去收洛北大户的捐粮钱。只是,洛北刚刚被北朝拿下,要钱可不是件容易事,大户们容易推三阻四,因而战后收钱这件差事,绝对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楼玉却认真点头道:“你去合适,你天不怕地不怕,反正公主都先得罪了,现在还怕得罪谁?那些人不足为俱,不足为俱,哈!” 苏北湘撒了把面粉,怒瞪眼:“滚!” “我说真的。”楼玉正经说完,又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对了苏北湘,听说你赌输了,以后要顶王八?” 这就是典型的不会说话。 苏北湘想起这茬就浑身难受,又想到他们一个个都知道,就把自己蒙鼓里,更是气恼。 这次面粉都懒得撒了,撒给楼玉这种蔫坏蔫坏的人就是浪费粮食,苏北湘沉声道:“能离我远点吗?” 楼玉爽快退后:“可以,没问题的。” “小七,月霜开春就要生了吧?你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是难受,我今日多给你下碗面。” 这也是典型的不会说话。 楼玉立刻收住笑,刹那间就换了脸,阴沉沉问道:“你以为我会难受?” “上次宫宴上你跟她说话,笑的很勉强。虽说步莲华蒙着眼看不见,但步相和大娘的眼睛一直盯着你看……就那种提心吊胆的看,怕你想不开。” 楼玉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也不接他话,自顾自的玩起了吹气吐泡泡的游戏。 “想问你……”苏北湘看着楼玉腰间的小银壶,说道,“自那之后,你不喝酒我能想明白缘由,但为何偏要喝糖水?” 那之后,指的是楼玉三年前醉酒,趁着醉意与月霜坦露心意,当时江宁也在,楼玉说完,月霜懵道:“七哥……可是我喜欢宁哥呀,我跟宁哥在旋兴城的时候,已经换了信物……” 然后……楼玉哭了。他没控制住,当时就哭出了声,一群人看着,他哭的天崩地裂,一边哭一边还自以为保持住了理智,胡言乱语安慰着月霜说他没事,没关系的。 最后还是江宁扶着他到河边洗了脸,劝了半宿才清醒。 自那以后,他再不敢喝酒。 苏北湘问他为什么换糖水喝,楼玉晃着椅子,忽然停了下来,嗤笑一声,轻松道:“糖甜呗。” 苏北湘较真:“……不是问你这个!” 楼玉明显是生气了:“那你想问什么?偏要我说喝甜的冲淡心里的苦才行?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有往伤口上撒盐的,不许我朝伤口上撒糖舔?我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我爹吗,我一定要跟你说理由吗?!” 半晌无话。 锅响了,苏北湘把面下进去,皱眉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起来刷个大碗不会吗?还要我专门伺候你?!” 楼玉也是一身憋屈,然对苏北湘发火也是白搭,刷了碗放下后,转了一圈没找到坛子,气道:“腌萝卜在哪?” “腌你大爷!”苏北湘狠狠拽长了面条,唰地扔到锅里,怒道,“我才搬来多久?你告诉我要怎么腌?!” 吃个饭也要吵一架。 楼玉默立半晌,脚尖一点,飘过来,幽幽道:“苏北湘,跟你说句话。” 苏北湘回:“我不听!” 想也知道吐不出什么好话! “你知道,为什么阿兰喜欢步莲华,却无比讨厌你吗?” 苏北湘愣了一下,道:“她爱谁谁,管我什么事!” “你要是个哑巴,”楼玉换了种说法,“那王八就不用顶了,真的,你要是个哑巴,脾气也没这么拗,步莲华现在应该会寝食难安。” 苏北湘把他拨到一边:“闪开,别挡锅!” “等你要顶王八时,”楼玉拍了拍他肩膀,“记得提前招呼一声,我好等着看,我就指着这个乐了。” 姚文鲜今日入宫,去华清殿看了孙子,进门时,殿门外站着的宫人们让他稍作停步,隔着门,对着院子里喊道:“莲华公子,姚老先生来了,能进吗?” 好半晌,才听到里面应声:“可以了。” 宫人解释说:“老先生多担待,公子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想来刚刚是未遮眼睛。” 姚文鲜心中叹息,点了点头:“知晓了,多谢小大人。” 姚文鲜进去后,见步莲华刚洗净了手,红绫遮眼,闻声转过脸来,笑道:“祖父。” “你都在做什么?” 此问并非问他这些天都在做什么,而是如今在忙什么能称得上是大事的东西。 步莲华:“……伺候公主。” 竟然真的厚着脸皮说出来了。 姚文鲜一噎,心道:“真跟他爹属一个脸皮的,真是无耻到恨人。” 姚文鲜吹胡子瞪眼:“男儿应志存高远,怎可偏安一隅和南朝女人每日做的事一样!” “还是不同的。”步莲华依旧笑着,脸皮厚的坦然,“我每日伺候的是公主。” 听听这自豪的语气! “你可真是……” “以及一统之后的事情。”步莲华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我现在做的,是最难的事。” 此言让姚文鲜沉吟许久,摸胡子道:“你有何打算?” 步莲华也不明言,只道:“提前给公主算出绊脚石,帮她扫扫。” 姚文鲜若有所指:“绊脚石啊,这就多了……” 步莲华点头:“是呢,算来算去,祖父避不开的。” 姚文鲜眯眼沉思,又问:“奕儿心中,何为首位?” “自然是家国天下。”步莲华回答,“我没那么大的心,装不了太大的东西,我所思虑的家国天下,是她的家国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姚文鲜:孙儿,你这些日子都习得了那些技能? 步莲华:吹枕边风。 姚文鲜:噫,那,有没有帮咱家吹吹呀? 步莲华:没有,爷你别想太美,我心小,就想单纯的吹枕边风给她玩…… 对不起大家,我flag已经好几个了吧,flag高高飘扬,旌旗十里,永不倒…… 谢谢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照世明灯,巫觋三位大佬供电给莲华吹风~ 第77章 所谓喜欢 楼玉悄然离京, 返回楼二军驻扎地, 临走前, 楼沁叫住他:“谨之啊,有话问你,你先别急着出门。” 楼家人可能生来就有七窍玲珑心,观人心最是通透。楼玉直觉到不妙, 祖父这表情可能要说的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话题, 不大情愿道:“祖父, 我这就要出发了, 能放我一马吗?开开心心离家去嘛……” “谨之,你需要牢记, 情不带上战场, 有苦往自己心里装, 兜不住了就死命兜。” 楼玉尴尬笑道:“说这些作甚。” 楼沁又道:“你八妹身体如何问过你青舅了吗?” “问过了。”楼玉收了笑,正经答道, “青舅说一切安康,顺顺利利,三月就能生, 八妹身体好,无碍的。” “既如此。”楼沁咳嗽了两声,道, “你踏实上战场,也无须记挂,来年得胜回来, 给孩子送份太平盛世的大礼。” “瞧您说的……”楼玉咋舌,“气氛这么郑重是要做什么,我很好,祖父别担心我。” “谨之啊。”楼沁呵呵笑着,“你呀,什么时候放下了,我才真安心。” 好久之后,楼玉无奈一笑,低声道:“舍不得放,放下就不是我了。” 他就像一匹把心吐出来叼在嘴里的狼,费力将心吐出来后,却也送不出去了,他舍不得吞下去再装回肚子里,只好每日咬着悸动又寂寞的心,任利齿扎破心脏,感受到那份绵长的痛,才觉完整。 嗜痛已成习惯,放下了,他就不再是他了,他舍不得同这份痛告别。 楼沁也沉默着,许久之后,风烛残年的老人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小七啊,我想你娘亲了,你姨母,你的哥哥姐姐们,还有那群好儿郎们……我能听到他们说话,吵吵闹闹,都回家过年,当年大家都在,你祖母也在,咱家热闹啊,热闹着呢……我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祖父。”楼玉心中一突,直觉不对劲,担忧道,“今晚您到傅府去,让青舅照顾您。” 楼沁只是摇头,颤悠悠道:“小七啊,咱家就靠你了,有家人相护,你会越战越勇所向披靡,伤不到的。” “您是……觉得孤单吗?”楼玉说道,“我让京翼卫来陪您热闹,祖父,你要是不舒服,可别硬撑着,孙儿明年一定在家陪您过个年。” “岂能被孙辈小瞧。”楼沁坐起来,捶了捶腿,说道,“莫多想,刚刚只是想起了咱家的人,一时感伤罢了,你去收拾东西吧,主要是说你啊……唉,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真放不下,也别总背在身上,压得心里烦闷。” “我知道的,祖父勿念。” “你像晁还京,看起来通透,实则是个拗性子。”楼沁唉声叹气,“你这个子肖父,不是好事。小七,你不会像他那样傻拗吧?” 楼玉的父亲是当朝右相晁凯歌的同胞弟弟,生来便口不能言,却是个天生喜笑聪明伶俐的小伙子,他与楼玉的母亲打小青梅竹马在军中长大,情深义重,很是恩爱。尽管晁还京是个哑巴,但他极其通晓用兵之道,与楼玉的母亲创出一套如影随形鸳鸯枪,配合极佳。 然九年前的朔州白原一战,因副将投敌,楼三军腹背受敌,楼玉的母亲在突围中战死,晁还京虽亦是死在战场之上,但他却并非被南军所杀,而是在杀尽敌军,夺得胜利后,把枪头对准胸膛,抱着妻子自杀殉情的。 楼沁怕极了楼玉肖父,多次提点,与他说情虽重,但心中装的不应尽是情。 楼玉笑笑,说道:“不会的,不一样的……” “你为人处世我一直都很放心,唯独这事……不知你何时才能想开。” “早想开了。”楼玉说,“祖父,你担心什么啊,年年都说,真是……” 我早就想开了,楼玉心说。 然夜深人静之时,心却仍是苦涩难眠。独狼叼着血淋淋的心,仰头对着明月呜咽。 楼玉夜晚悄然离京,三天两夜后,到达洛州,按照约定在洛北孤云西城等暗门联络人来接应,后再秘密潜入洛南。 到达孤云西时,已是午夜时分,楼玉客宿野外小店,夜枭声凄凉,扰的他睡不着,翻身朝窗,又见月光如霜,更添孤苦。 他披衣而起,到野店外的竹林拔出腰刀削了根竹笛,飘至破屋顶,对着月光,呜呜呀呀吹了起来。 笛子削的粗糙,有些音吹不出来,他硬是把一首贺新春吹成了哀乐。 吱吱呀呀,欲说还休。 一曲吹完,见远处月下一马一人慢悠悠行来,马蹄钉了马掌,嘎达嘎达,至野店外,听到笛声,马上披黑斗篷的人拉住缰绳,驻足静听。 楼玉扬声道:“游子吗?想听什么,吹给你听。” 那人抬起头,露出光洁白皙的下巴,缓缓回答:“哭情郎。” 声音沉静熟悉,是贺然的声音,楼玉愣了一愣,笑道:“原来是你来接应我,来的倒快,走吧?” “我想听完再走。” “我吹的不好,就不献丑了。” 贺然说:“我听的是情。” 楼玉顿了顿,问道:“听闻,你是新婚丧夫,是要借此曲思旧人吗?” 贺然弯起嘴角,露出怀念的笑容,答道:“是。” 楼玉点了点头,认真吹起了哭情郎。 哭情郎,恨天不假年,使我孤枕夜长。 情难诉,夜难捱,愁断肠。 楼玉吹完,沉默着收拾东西,与她骑马同行。 明月一直在前,走出一段,楼玉说道:“然姐,与我说说话吧。” “好。”贺然说,“我夫君姓方。” 楼玉怔愣之后,轻笑出声,又问:“姐夫名呢?” 贺然说:“名,如玉。” 又是一阵沉默,楼玉叹了口气。 贺然怀念道:“我与他相识于暗门三阁,他是个很好的人,彩衣节时,他写了诗赠我,问我可愿与他此生同渡。他是极温柔之人,我们成婚后,从三阁出来,一同到洛州长居,他擅打猎,自己削了弹弓,路上我累了,他就打野味来熬汤。” 贺然说完,抬头望着眼前的明月,温柔笑道:“他心善,路上遇到那些重病濒死之人问他要水喝,别的人都不愿靠近,只他取了水,双手捧着喂给那些人……” 楼玉忽然一惊,看向贺然:“可是四年前的洪州鼠疫……” 贺然点了点头,轻声叹息,继续说道:“可他病了之后,却要与我说对不起,让我把他留在那里,烧掉他。他在火中,我看不到他,我只知道哭,明明是我自己答应了他,火也是我亲手点的,但我后悔了,我喊他名字,可能被他听出我哭了,他说,然姐你看,你身后有一大片六月雪,我刚刚就在想,你摘一朵戴上,肯定好看。我说,我这就戴给你看……可他再也没说话。” 楼玉看向她发间的那朵白色绢花。 楼玉说道:“之前撤离时,你对我说的话……” “楼将军,我很喜欢你。” “然姐……贺然,我配不上你。”楼玉蹙起眉,手指慢慢张开,仿佛要握住寒如白霜的月光,他说,“当时所说,并非安慰。贺然,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像他一样的好人。” 贺然缓缓说道:“他已在我心中,永生都不会忘记,但我也不会一直记挂着他。之前,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割舍出一半心喜欢另一个人,但心动时,根本不是我能控制。我所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捂起来自己默默品尝欣喜与惆怅,说出来,说给让我心动的人听,告诉他有人挂念着他,喜欢着他。” 楼玉轻如梦呓般问道:“为什么?” 像是自言自语。 “楼将军为何会喜欢万副将?” 楼玉轻轻摇头:“感情发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正因如此,我才放不下她。可你不一样……贺然,我不值得你付出感情的,我的感情可能只够一人……” 贺然却道:“也并非求个结果,我只是想告诉楼将军,你心中会喜欢一人,为她付出所有在所不惜,而我也会喜欢你,正如你喜欢别人一样,我愿意看着你,喜欢着你。感情是一样的,我亦不需要回应。” 楼玉苦笑:“你这样……” “和你一样。”贺然说道,慢慢咬着字,“楼玉,我俩很相似。”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贺然说,“只要我喜欢,他是谁,都值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记挂着你,就如你记挂她,有人喜欢着你,就如你喜欢她。有人把你装在心里,就如你把她装在心里,有人把情之苦作甜蜜反复回味,就如你每日每夜反复回味的那般。所以,楼将军,你并非孤单一人,我心里有你,你在我心里。” 贺然捂住左胸,诚挚又满怀柔情的对他微微一笑。 楼玉笑叹:“然姐这样,明明适合与我做个知己……” “也可。”贺然舒展了眉,“只要你与我好好说话,我心中就是欢喜的。” 楼玉哈哈笑了起来,贺然问他:“楼将军笑什么?” “你这话,让我想到了北湘那个人……”楼玉说,“原来在你面前,我竟然也会不好好说话。” “楼将军对我总是冷言冷语。”贺然说,“楼将军玲珑心思,可能一早就看了出来,因而才会疏远我。” 楼玉眼神飘远,道:“没有的事,我敬重姐姐,姐姐心性坚韧,非凡夫俗子。可姐姐的情义,我不敢回应。” “无妨。”贺然点头笑了笑,短暂沉默之后,问他,“万副将可还好?” “好。” “那么,”贺然说,“楼将军,打起精神来,近日余樵军总台形势不稳,两员大将朝突和崔一似要争权。” “江宁呢?” “他在连海洲北驻扎。” “南都……”楼玉问,“伪帝当真要不行了?” “据暗门的线报,其中或有蹊跷。”贺然说道,“尽管太医齐聚寝宫,也不传召后宫侍寝,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但每日给伪帝送去的饭却都用的干净,他胃口应该还不错。” “那就是装病?”楼玉疑惑,“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陷阱?” 大宛的昭阳京,临近年关,又要祭天祭祖。一番折腾下来,阿兰筋疲力尽,好几日都未顾得上去华清殿看步莲华。 终于闲了下来,阿兰火急火燎赶去,却见步莲华躺在院内的软塌上,身上搭着狐皮毯,手上捧着小手炉,优哉游哉晒冬阳。 伤是好的差不多了,起码走路不需再用拐,阿兰走过去,捡了些花圃里的小石子,朝他扔去。 步莲华慢吞吞动了动身子,懒洋洋道:“是你多日未来看我,不是我没去看你,怎么还是你不满了起来,拿石子问候我?” “我每日忙得团团转,饭都吃不下。”阿兰唉声叹气,“你却如此悠闲,还有闲情逸致晒太阳。” “我与这些花,”步莲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都需晒太阳。” “莲华。” 慢悠悠的一声“嗯。” “过年……你是回相府与你家人过,还是要在宫里。” 步莲华动也未动,只叹气,幽怨道:“你又拿这些难题来难为我。殿下这几日的功课怎么样了?年后可要随军南下?” 阿兰走上前去,挠了挠他手心:“哦,所以你不愿回答,就要拿难题来难为我了?” 步莲华笑说:“不敢,只是问问,殿下不愿说,我做臣子的也不敢多问。” 见他悠闲,阿兰想起萧九对她说的话,看步莲华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若有所思道:“莲华,我问你,你要做的那些事,都做的如何了?” “比如,何事?” “就你每日待在宫中要做的正经事啊!”比如你那八锦卫,你那个余樵暗线,你要做的兴复文教,倒是说啊! 步莲华略一沉吟,摸索着握住阿兰的手,被暖炉烘的暖暖和和的手握住她,步莲华一脸……不,是半张脸,无比认真道:“愧对殿下,我身在昭阳宫,本应尽职尽责,然近日最要紧的事却并没有做。” 阿兰顺着他的话,一时也未多想:“什么要紧事没做?” 步莲华深情款款:“为殿下宽衣解带,给殿下暖身子,为殿下排解长夜寂寞,不辞辛劳为殿下侍寝之要事,我没做。” 阿兰一巴掌拍开他手,骂他:“脸皮厚!” “厚比这几日殿下与我之间隔着的宫墙。殿下若看不下去,不妨试着离我近一些,越近,我这脸皮就越薄。” 阿兰哼了一声:“越来越油腔滑调,厚颜无耻。” 步莲华轻笑起来,又瘫了回去。他头发本就松松垮垮束着,这下束发的垂落,头发全散在软塌之上,可也不见他去规整。 阿兰看不下去,帮他拢头发,碰到他额头,步莲华嘶声道:“说正经的,阿兰。” “嗯,要说什么事?” “你手凉。”步莲华捉住她的手,带着往自己怀中摸,“我帮你暖暖。” 阿兰怒斥:“大白天的,你收敛点。” 话是这么说的,她手却没动,甚至还在触碰到几层衣服包裹下的肌肤时,紧紧贴着,在他胸前摸了一把,舒服的喟叹。 步莲华笑了起来:“那只呢?来,放这边。” 阿兰啧了一声,一边说着他不干正事,一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 “你上来。”步莲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你来,我抱抱你。” “你不要脸。” “我要的。”步莲华推上一边的红绫,笑吟吟抱住她,闭上眼睛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继续道,“毕竟我脸皮厚,要了好几层脸呢。” “莲华……” “嗯,到我怀里,心暖了,想起什么了?” “……也没什么。”阿兰说道,“不想说了。” “不说?”步莲华若有所思道,“需要我为君分忧之后,你才愿意说吗?” “你少来!”阿兰躺在他怀里,安心歇了神,才道,“其实,是你和我的事。” “……只有我的事吧。”步莲华心知肚明,“我知道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能让你为难的。所有有关我的事情,涉及到了,就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没关系,我不会难过,也不会要求什么,更不会无理取闹。” 他如此说,阿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然不会的。” “阿兰,你要记得,是我离不开你,不是你离不开我。我永远不是你要为难的,以后你会考虑很多事,要做很多选择,但无论什么,若发觉要在我和其他事情上做选择,请不要犹豫的抛开我,不要让我成为你的阻碍。” “你闭嘴。”阿兰温温柔柔说道,“说这些话我不会高兴,而且你管不了我要怎么做选择,说也白说。” 步莲华适时的换了话题:“所以,主公是放了话,我现在还得是你的伴读吗?” 阿兰语气幽怨道:“也无别的办法,伴读也行吧……起码也能名正言顺的跟在我身边。我以前以为,只是再成次婚而已……” 步莲华轻轻拍着她,说道:“姑娘,怎么可能如此简单,你是要成为天下之主,若正经与我成婚,麒麟座旁,是有我一席之地的,还有你这昭阳宫,都得我来打理。我明白的,主公不放心我。” 阿兰烦躁道:“好复杂。不提这事了,跟你说过后我就不那么……焦灼了。这几日总觉得对不起你。” 步莲华却悠闲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又不打算令立他人,时间早晚罢了,我不着急的。” “……”你倒是有自信。阿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道,“步莲华,身体快些好起来,春耕礼之后,我就要亲临洛州战场,为我大宛兵士鼓舞士气,你需得跟我一起。” 步莲华伸手伸腿,示意她看,道:“好多了,殿下放心,我争取不拖你后腿。” 正月初二,朝政照常。 萧九与阿兰说了南下检军的行程。 他指着洛州西的一处驻扎地说道:“这是爹给你的那个公主军,有麒麟旗的,卿儿先随楼老将军到这里,再由川西入洛州丰城,这边就是楼家军了。” “公主军?”阿兰笑道,“爹何时抽出来的,我怎么不知?” “咦,卿儿不记得了吗?”萧九说,“这是你练出的那支打瓜城的军队啊!原先是泽阳军,卿儿当真是天赋异禀,那个残兵败将一盘散沙的泽阳军,竟然打赢了瓜城的南军,重创南辽在洛州战场,爹真心想不到啊!” 萧九颇为自豪,乐完才见阿兰的笑容已经凝固了,尴尬的挂在嘴边,表情也慢慢变得僵硬。 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泽阳兵?” 萧九点头:“……是地,泽阳兵,之前你让他们随楼四军打瓜城那个!” 阿兰抖着声音问:“不是说好了,让他们化整为零,散入各军吗?怎么……怎么变成了公主军?他们打的可是我的名义?公主军?” 萧九觉察出了不对劲。 阿兰一拳砸在桌案上,大声道:“凭什么?!是谁准他们打着我的旗号还好端端的在前线待着?你要他们做什么?让这群渣滓建功立业吗?!” “阿卿……爹听了他们汇报的打法,不行的早就死在了瓜城战场,如今留下的都是可塑之才,潜力无穷,是爹设立的公主军,爹觉得,他们是能立大功的人。” 轰隆一声,阿兰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愤而起身,大声说道:“你让一群畜生,打着我的旗号,要去建功立业?!以后呢?是不是还要我亲自为那群畜生垃圾封侯封王?!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气哭了,指着殿外,咬牙切齿道:“我救出的那些姐妹们还在看着,她们其中有为我复入南辽,襄助我,就为了让我给她们一个太平天下美满人间!一个没有畜生没有渣滓没有那些下作无耻流氓混蛋的盛世!北湘养的孩子们还在看着呢!你现在却告诉我说,你把他们整编为了公主军,还赐了麒麟旗,你凭什么啊!凭什么!!” 萧九无奈道:“阿卿,爹当时心中喜悦,没有细问,他们又打赢了瓜城一战,爹……是爹太鲁莽,爹当时真的只顾狂喜……” 阿兰转身就走,萧九着急,要去拉她,被她推开:“我不会去见他们,我也不承认他们,要么撤旗遣散,要么我不做这个公主,我耻于做这个与一群人渣混蛋有关的公主,你选一个。” 萧九道:“我知道,阿卿你别生气,爹想办法……这关系战场布兵,你别急,爹一定想办法……” 二人正僵持之时,忽有宫人急匆匆传报:“殿下,主公,傅太医传报,楼沁将军突发急症,昏过去了……” 萧九脸色大变:“亚父!” 第78章 金王八 教了孩子们读书后, 苏北湘才后知后觉到阿兰有多聪明。 熙光最是机灵, 一日却也只认不到五十个字, 微雨吃力些,每天磕磕绊绊能记下三十几个字,且第二日还要再熟悉。 明昭……不用提。苏北湘之前担忧她天生痴傻,带她去找傅青看过, 傅青却说明昭并非痴儿, 只是比常人反应慢一些。 反应慢一些的明昭, 说话都困难, 更不用说识字了。 因而,算下来, 苏北湘每日花在明昭身上的精力更多, 但收效甚微, 明昭语不成句,跟哥哥姐姐们学了几天之后, 苏北湘问她学了什么,明昭什么都答不上来,最后只高高兴兴喊一句:“二爹!” 不指望她了, 苏北湘哀叹一声,随她去了。 到苏宅看望苏鹤时,苏北湘提起此事, 问苏鹤:“我儿时读书根本不吃力,怎么到他们时,都这般困难?” 苏鹤笑呵呵道:“那是你。我真心实意说, 确实是我祖上积德,小子你天赋异禀,学什么东西都快,你大哥之前,嘿,那笨的……” 苏北湘纠结道:“爹,我大哥一天能认多少字?” 苏鹤道:“这我怎么知道!都忘了,你大哥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是经商的料,桌前坐不到半个时辰就跟你娘出去野了,他就是天生要打仗的狼崽子……” “爹,那我呢?我当初一天认多少字?” 苏鹤骄傲道:“谦儿你小子哪里有认字的时候,那家伙……跟生来就识字一样,抓起本子就能读,当年步狐狸看见你小小一个娃娃就能哇哇读策论,舌头还不打磕绊,他回头就把步奕给揍了,嫌弃他儿子不用功,哈哈哈哈……” 苏北湘想起阿兰当初识字的情况,又问:“一天能认百来字,算多吗?” “那要看什么情况,一百来个字,对于你养的那些孩子来说,算很多了。”苏鹤以为他嫌弃那些孩子学得慢,缓声讲道,“谦儿啊,别对你那些孩子们要求太严格,你小时候学得快,那是因为你三岁起就有人帮你开蒙,可那些孩子不是,他们从小过得什么日子?现在读书认字,慢点很正常,你记得之前傅青养的那个小药童吗?” “……茯苓?怎么了?” “嗳,看来你没印象了。”苏鹤说,“那孩子情况和你现在养的几个差不多。” 苏鹤压低声音,指了指昭阳宫方向,说道:“跟公主殿下之前是一个出身,是个乞儿,患了痢疾在路边等死,傅青顺手救了。那孩子第一次拿书时,书页从哪头翻都不知道,书都拿倒了……谦儿,你想想,对那些没见过书,没习过字的人来说,起初学得慢,很正常。” 苏北湘养了孩子,有了对比之后,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可能真的欠阿兰一个道歉。 他左右晃悠起来,露出一副挣扎纠结的表情。 苏鹤问道:“怎么,尿急你就去,憋着乱晃做什么!” “爹……”苏北湘说,“你有认识的画师……画水里游的,比如鱼虾……龟鳖之类的东西,画的好看点的吗?” “画师?你问这个做什么?”苏鹤说道,“我记得步奕不是擅长丹青吗?你要画什么找他就好,我这边认识的都是大俗之人,拿手的都是给你祖母祝寿画那种硕大无比大寿桃什么的,你应该用不到。” 苏北湘瞬间沉默。 不要,他才不要去找步莲华给他画王八,谁知道步莲华那种坏心之人,会不会趁机在他脑门上画个栩栩如生引万人瞩目的王八。 坚决不能! 苏北湘回到住处,见苏明昭站在家门口等他,看到他回来,欢天喜地跑来,大声叫了二爹,牵着他手使劲往厨房跑。 这个姑娘,没心没肺,天天一副笑脸,除了睡就是惦记吃了。 苏北湘问她要吃什么,明昭只呵呵乐,他报一个菜名,她就点一点头,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过了年,苏北湘就要执官印到洛州去办差,尚在家这几日,苏北湘对他的这些孩子们,算是有求必应。 明昭喜欢吃,他就给做。 他做饭的时候是明昭最乖的时候,偶尔还会给他帮工,根本不用他吩咐什么,她能看出二爹做饭时都需要什么,苏北湘抬一下勺子,她就能递来碗。总而言之,在等饭吃这件事上,傻明昭比楼玉都要伶俐,而且还不会说傻话让他生气。 苏北湘高高兴兴给明昭蒸了小点心,在她吃点心时,苏北湘说:“明昭,二爹过完年要出去办差,你要想吃什么了,就跟家里的人要,哥哥姐姐读书时,你也跟着去,不要贪玩,他们回家你也跟着回来,饿了就跟人说,知道了吗?” 明昭一听他要走,点心也不吃了,抱住他胳膊呜呜哭,连声叫着二爹。 苏北湘问:“不舍得二爹吗?” 明昭使劲点点头,苏北湘说:“二爹很快就回来。” 明昭着急,急了好久,终于蹦出来两个字:“也去!” 她说出新词,苏北湘可谓是万分惊喜,摸了摸她脑袋,高兴道:“不行的,二爹去和坏人们要钱,你跟去太危险,好好在家待着。要有谁在二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给你委屈受了,你就告诉哥哥姐姐,去东宅找你祖父,知道了吗?” 明昭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哭泣时也不吵,头歪在他胳膊上,巴巴掉着眼泪。 这段日子,苏北湘照顾着他的这些孩子,总会想起阿兰。 当人鼓起勇气直面以前一直逃避的事情时,才能够真心的推己及人,换个角度想。 除了有向阿兰道歉的冲动外,苏北湘也是到这时,才渐渐佩服起阿兰来。自己之前的确是被厌恶蒙了眼睛,没能看出她的出众之处,或是看到了也未在意。 现在好了,将来要顶在脑门上的王八,应该是彻底没理由拿掉了。 楼沁病倒这件事,傅青并没有外传。老人家岁数也大了,按照傅青所说,七十岁,是时日无多了,加之楼沁又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军,身上旧伤多,再加上今年天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年,回想起曾经热热闹闹的家,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不免会有心伤。 这么想来,楼沁此次发病昏厥,也属正常,傅青对萧九说:“意料之中,主公该做准备了。” 萧九悲伤不能自已,望着床上呼哧呼哧喘气的干瘦老人,扶墙忍泪。 哪知老人家虽在病中,却还能听到屋内的动静,挣扎着清醒过来,见萧九和公主都在,断断续续道:“殿下啊……切记……一统不能心慈手软……打下南都……后,莫要念……情……提防、提防……西边狼……” 阿兰坐过去,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祖父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一统之战,还要请教祖父,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我可不听你的。” 楼沁的肺像个破风箱,剧烈起伏着,笑起来嘶嘶响着。 “老臣……老臣信任公主……定能完成……我朝夙愿……” “亚父!”萧九走来,红着眼圈说道,“亚父,傅青说了,不是大病,没事的……” “我……知道的……”楼沁断断续续笑道,“老将还能……再挺一阵子……不给主公添乱……” 萧九无言,重重叹息一声。 楼沁病重这些日子,萧九会在晚上到傅府去照看,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事了。 然而,阿兰还记得撤旗一事,于是在议政之时,和二位丞相谈了此事。 阿兰要撤掉原泽阳军的麒麟旗,收回大宛公主军这一称号,并把原泽阳军兵士分散开来,化整为零。但撤旗收番遣散兵士,并非易事。 一来,这是萧九亲口给的,是殊荣,且是在他们完胜瓜城战役之后给的,是他们打赢瓜城之后的奖赏。打赢瓜城一战是既定的事实,何况他们之后在战场上也无败仗,因而,怎可无缘无故收回这些奖赏? 二来,这支公主军驻扎在洛州西的西关口,在南辽战场形势不明了之时,西关口是重要之地,可防南军年后收缩北边战场兵力,转向西面攻打洪州,转移战略重点。 位置如此重要,撤旗遣散之后,大宛暂时没有合适的军队补上缺口。战场变动不是件小事,人员的变动,会牵连到整个地区,并影响到周边的局势与布兵情况。 阿兰对着地图默默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彻底解决此事。 但撤旗刻不容缓,她一想到他们要顶着她的名号立下赫赫军功就无比反胃。 她也知自己之前也疏忽了。当时是她未能把这事做到底,没能做好善后,而且她到了云州之后,处理完穆鱼儿她们的归宿问题就松了口气,彻底忘掉了瓜城的泽阳军。 时间已过去这么久,这支军队在被她忘记的这段时期,又打下了三座城,战功没少立。 现在好了,泽阳军成了悬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阿兰阴着脸,盯着地图,心中推来演去,最终一声叹息。 “撤去公主军名号。”阿兰说,“换掉主将……让南边的江六军换校尉过去暂代替主将,整军待命。” 步实笃眼皮都懒得抬,只说:“殿下三思。” “三思了。”阿兰说,“就说大宛立储之后,没有公主,只有储君,公主军的名号不能用了,让他们换掉,其次,江六军换校尉过去统领之后,他们就暂归江六军,麒麟旗就可趁机撤去,共用江家军旗帜。此后立下的战功也归江六军,军职升降按江六军的来,就说是给他们磨炼的机会。” 步实笃这下无话,看向晁凯歌。 晁相轻轻咳嗽了一声,回道:“臣以为,即便如此,在洛州前线做军队变动,也有不妥之处,殿下……” “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阿兰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们从一群山匪流氓摇身一变成为正规军队,以整个军队的名义立下战功。” 阿兰手指尖敲着地图,问道:“江六军现在可有合适的校尉,能替换主将,镇守西关口?我需要一个……能镇住那群混蛋无赖的铁血之人,江六军可有?” 晁相思索片刻,说道:“有,江宁。” 年前被撤职的江宁。 阿兰眼中亮光乍现,沉吟片刻,停下了敲击,“好,下中军之令,让他到洛西去。” 她说:“泽阳军原本就不是正牌军,朝廷下达调令,换去以前的江六军大将给他们整军,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事情暂妥了。” 步莲华在偏殿旁松好的土中种下牡丹种子,蹲在那里扎暖棚护花种,刚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还未来得急问候,一件带着温度的大氅搭在了他后背上,阿兰的声音响了起来:“别着凉,玩呢?” 步莲华系好红绫,站起身,裹紧大氅,笑道:“哪里是在玩。我这是在种花攒福寿,以后好陪着陛下万万岁。” “步莲华,我是储君,对不对?” “不错。” 阿兰又问:“将来的一国之主,是不是?” 步莲华轻轻笑了起来:“我猜,公主殿下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拿主意时被人反驳了,或是办的不情不愿,所以才让你有此一问。” 阿兰惊了一惊。 有时,步莲华通透的让她害怕。 “基本就是这么个意思吧。”默了一阵,阿兰说道,“我爹在时,往往也是我说完了,我爹说就照这个意思办,他们才不再问,直接领命去做。我爹要不在,他们便问西问东,还让我三思再三思,拖拖拉拉,百般找理由,就是不愿去做。你说,我这个储君,和我爹那个主公,谁说的算?” 步莲华语气平静的回答:“理应是您。” “但他们却都要看我爹的意思。”阿兰说,“我爹若不在,不拍板,他们就不会直接做。步莲华,你实话告诉我,你认为,他们是不信任我的能力,还是说……他们还是在意我的出身,认为我这个储君不够格?” 步莲华沉默了许久,说道:“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殿下现在,却是极度的不自信。” 阿兰换了种问法:“步莲华,你觉得,我这个储君,如何?” “很好。” “你实话说,不想听你闭着眼夸。”阿兰失落道,“我是真的好,还是你在恭维我?” 步莲华摘了红绫:“我睁开眼睛说,也是两个字,很好。殿下的这个储君,做的很好。” 阿兰却轻轻摇头。 “我在担心一件事。”阿兰背着手,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眼神飘远,说道,“如若我不是市井乞丐,而是自小就是长在昭阳宫的储君,那么,我做到今天这种程度,会不会只是勉强够格?你评价我时,是因考虑到我之前是乞丐出身,一年时间做到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因而才说我很好吗?步莲华,你诚实告诉我。” 步莲华微讶。 他的这个表情被阿兰看到,阿兰失望道:“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看来是后者了……” “不……”步莲华认真说道,“我之所以会惊讶,是因我未想到,你还会这么想。阿兰,原来,你一直都不轻松……竟然认真到了这种地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步莲华才能看到从前的她。 近一年来,阿兰身上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有时,步莲华看着她,会觉得欣慰又陌生,然而,今天听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步莲华忽然松了口气。 她还是她,有一些东西没有改变。 比如她在长期危险的生活环境中养成的一种习惯,一种为了避开将来会出现的危机,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自己,关注着他人的反应,趁早磨炼自己,反省自己,以求做得更好,规避危险的习惯。 与君王而言,这是个好习惯。 天命带给她的,不仅仅是如今的命运正轨,还有她在苛刻的环境中,为了生存,不断养成的,已融入骨血的习惯,那些习惯,恰恰是成长为明君所必须的。 步莲华真挚又郑重地对她说:“阿兰,你绝对会是最好的君主。” 阿兰对泽阳军的安排,萧九知道后并无异议。 不仅如此,在晁凯歌在发急令之前问他的决断时,萧九还说:“晁律啊,以后不必问我了,她是咱大宛的储君,不是长不大的孩子,以后她可是要撑起十三州的,要是每次发令前你们都要问我的意思,她这个储君当的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笑话?” 晁相领会要义,一礼应道:“臣记下了。” 年后立春。 身为储君,阿兰要到京郊的田地里,甩响第一声鞭子,驱赶耕牛耕种,之后,百姓们才开始陆续在回春的大地中种下春粟。 这种仪式叫作春耕礼,寓意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立春前一晚,阿兰拿着步莲华的回雪银鞭,在华清殿练了半晚的甩鞭。 步莲华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听她还在练,笑道:“殿下歇息吧,你再甩下去,明早宫人就要悄悄给我递上消肿愈伤的药膏了。” 阿兰慢悠悠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红着脸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起来。 她笑的太贼,步莲华直觉到不好,刚要卷毯子贴墙边装死,就被阿兰抱住。 在他手里乖的像孙子一样的回雪鞭,现在张牙舞爪欺压起主人了。 银鞭绕上步莲华的手腕,阿兰道:“朝你甩鞭子我肯定舍不得,不过,你之前天热时把鞭子缠在手臂上,睡觉前慢慢抽掉……那个动作真的很……我一直惦记着呢。” 阿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笑着趴上来,按住他被鞭子缠绕在一起的手腕,兴奋说道:“那些时日,每次最喜欢看你把缠在手上的鞭子抽掉,最后到手腕那里,妥妥帖帖抽走……” “阿兰。”步莲华皱眉,“小心色令智昏。”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阿兰舔开他的唇,吻了吻,乐呵呵道,“白日里当个明君,晚上就做个昏君……” 这是她之前有一阵子累得半死时,步莲华出的损主意。 白天夜里都做明君很累,还是白天做明君,晚上尽情放松,当个昏君,劳逸结合才划算。 于是,阿兰如今理直气壮地劳逸结合了。 立春那天,经过一夜练习,并且充分得到休息的‘明君’,神采奕奕出现在田地中,潇洒挥舞起鞭子,在半空中抽响了春耕的第一鞭。 这个仪式,可谓完成的漂亮。 立春之后,苏北湘也领了官印出发离京。 临走时,到乾元殿与主公和储君辞行。 他有两个月没见储君阿兰,这次见了,准备好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进乾元殿时,阿兰正在与萧九说通河堤坝一事,她整个人是放松的,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见他来,也是公事公办,笑着让他不必多礼,坐下回话。 苏北湘认为,现在的阿兰,已经不需要,也不屑于他的道歉了。 苏北湘说完大概的情况和他此次去洛州要做的事,阿兰提了几个建议之后,又道:“北湘,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腰间垂挂的金丝香囊中,倒出了两粒金灿灿的东西。 阿兰把那两粒黄金给旁边的宫人,让她给苏北湘送去,自己悠悠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笑着说:“知道你今天来,早就准备好了,拿着吧。” 两粒金灿灿的小东西倒进苏北湘手心时,他才看出来,那是两颗小金王八。 “用你之前给我的金珠打的。”阿兰笑道,“收好,送你了。” 苏北湘刚刚进殿时的感慨,以及之前对阿兰的体谅和歉意,现在全被这两颗小金王八冲散了。 “……有病。”苏北湘不敢说出声,但心里却如此骂了。 阿兰幽幽一笑,道:“果然,苏北湘还是苏北湘,当了爹也还是这副臭脸,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网故障了,家里还来了个新房客,折腾到现在…… 第79章 开 楼沁病倒, 傅青忙得脚不沾地, 又因月霜肚子里的那胎是个活泼调皮的, 不足月就想蹦出来,他两头跑着,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楼沁生病的消息还是慢慢传开了,步莲华到傅府来看望过一次, 来往客多, 傅青应酬来客, 在百忙之中瞥了步莲华一眼, 见他脸色不好,没来得及叫住他, 就让他给跑了。 等再次得空时, 傅青叫来了自己的徒弟茯苓, 让他代自己去给步莲华诊脉。 茯苓扛着药箱递了牌就进宫了,无奈他却是个天生就不辨方向的。昭阳宫守卫多宫人少, 他进了宫后先去了趟太医院,出来后进了后宫没走几步就迷了方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宫人问华清殿在哪, 宫人费老大劲跟他说了,他走两步就又给忘了。 茯苓是傅青捡回来的,读书不行, 记性不好,但贵在踏实肯吃苦,硬是把药方药草图鉴给啃了下来, 医术可靠,不然傅青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只是茯苓这人吧,太实心,脑子转不过弯,还不爱说话,这下在昭阳宫后宫苑转到太阳西斜,也没找见华清殿,倒是和阿兰碰了个正着。 茯苓没见过北朝这个失而复得的公主,但他人不笨,看见她玄色宫装金麒麟,老老实实叫了声殿下。 阿兰也不认得他,但这人穿着太医院的檀色官服,腰间没几个花翎吊饰,很好辨认,一看就是太医院的八品医师。 阿兰记性好,常在宫中行走的朝臣她都能叫出名字,乍在西内宫附近见面生的医师,阿兰好奇不已:“叫什么?” “傅茯苓。” “咦,傅家人。”阿兰说,“来给莲华看诊?” “嗳,是。” “看完了?如何?”阿兰见他刚刚是朝东边走,以为他瞧完出来了,忙问道,“他最近是不是好转了?” 茯苓脸黑,羞红了脸也看不出来,语气惭愧道:“殿下,下官还没看到人……我,找不见路……” 阿兰觉得他十分有意思,举手投足说话时的神情都与傅青又几分相似,但人更腼腆些,又听他说不识路,当下失笑道:“你也不问问人,跟我来吧,我正要去。” 茯苓连忙扛着药箱紧跟在后面。 阿兰问他:“傅青今日是太忙了吗?” “是,我义父交待过,让我来给莲华公子诊脉。”茯苓人老实,直接把话顺着讲出来了,“义父早上见过莲华公子,说瞧起来不大对劲,脚步虚浮,精神不济,他恐出状况,于是遣我先来瞧。” 阿兰原本好奇他给傅青叫义父,而后听了他的话,一时沉默下来,好半晌沉声说道:“他这些天都还好啊……药也按时喝,也没怎么用眼睛……” “下官不知,下官要看了才知道,但既然义父说了,这事就不能马虎。” 茯苓说完,抱着箱子,迟疑了一会儿,才又道:“失礼,殿下看起来缺睡眠,想来这些天事多忙碌没能休息好,我能给殿下诊脉吗?” 阿兰奇道:“现在?” 茯苓呆呆点头。 阿兰伸了胳膊过去,茯苓就和傅青之前一样,扣住脉就这般静静站在原地。 好久之后,茯苓说:“失礼,殿下,能换另一只手再让我看看吗?” 阿兰挑眉:“你占便宜呢?” 茯苓窘然片刻,呆呆道:“没有,医者怎么会如此……只是,一手三脉,加起来六个,我只看一半无法知殿下身体状况,因而另一个也不能忽略,而且殿下似乎有些体寒,此事不容马虎,需要看一下另一个……” 阿兰示意他不必再说,好笑又无奈,把另一只手给他,茯苓黑爪子搭上去,又是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底子不太好。” 阿兰点头,倒没什么感觉,平静道:“我知道。” 茯苓又说:“殿下底子不好,调养也需一年半载,想要孩子应该不容易。” 阿兰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愣了一愣,收回手说道:“调养这事我也知道,傅青说过。” “莲华公子身子也不好。”茯苓看了眼远远站在后面的宫人,压低声音说,“加之殿下底子不好,头胎应难生养。” 阿兰有一瞬间,是想脱口而出,管你何事,又想开口就骂去你大爷,然而到最后,话说出口则是一声客客气气的请教:“敢问这位茯苓小师傅,这个不好生养具体是什么个意思?” 茯苓笨嘴笨舌道:“就是……不好生养,照现在这情况看,即便是有了孩子,也难留住……” 这话可真难听,阿兰脸色几变,最后小心翼翼问道:“是以后都这样?” 茯苓呆愣愣道:“要是身体养不好自然会一直是这样不好生养……” 阿兰回北朝之后,一直是由傅青亲自把脉看诊调养身体。她年幼时缺衣少食,又经常做重活,少女时期又因成日待在码头搬运货物,风里来雨里去,身体自然会出问题。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起码比步莲华的身子骨要好,但实际上她也是个空壳子,再不养就要塌了。 只是,阿兰不知的是她刚一回昭阳宫,傅青来看过脉后,私下里就与萧九说了,公主殿下现在有个大问题,就是身体不好,少时伤身,恐难生养。 萧九自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严令傅青不许外传,并封严了阿兰的药方。 可茯苓实在,不是很通人情世故,也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有多严重,今日但凡不是阿兰一人在,他说出这种话,可能第二天就要被远调离京,或是永远闭口。 一个储君,还是刚刚立的新储,本可聚民心,使一直帝座空待的北朝有了希望,但这个储君若是底子不好,被医师说难生养,这传出去,民心就要散了。 不管南朝伪帝多么的荒淫无道,起码人家南朝的子嗣多。 阿兰后知后觉的想清楚其中关节,脸色一沉,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拽过茯苓,低声问他:“你是医师,你说,我现在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好生养吗?你说实话。” 茯苓呆呆点头,身子养好当然可以啊,他如此回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阿兰松了口气,脸色阴沉道:“那你就不要说废话了……平白无故要把我吓死了。你记住,这事谁也不许说,听清楚了吗?” 茯苓依然没有回过味儿来,只懵道:“我是医师,病人得了什么病,有什么需要治的地方,我也只会和病人说,为何要给别人说。” 阿兰笑了一声,稍稍安心,又问了他的名字,说道:“你恪守医德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茯苓点头:“不会说的,殿下放心,我是医者,只会与义父请教用药,其他人自然是不会与他们说的。” 阿兰摸清了这个呆头黑皮医师的为人,四平八稳地嗯了一声。 如此一耽搁,到华清殿门前时,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冬末春初,太阳光消失后,天气立刻就阴冷起来。 步莲华蜷缩在内殿,床头床尾各放了火炉,他手上抱着一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躺在榻上歇神。 榻边不远处是他挪过来的方桌,桌上散落着一堆写满字的纸。 阿兰看着内殿的这个光景,大概猜出了他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殿外的小花圃里,花锄还在旁边放着,应该是上午天暖和时,他在外面侍弄他花圃里的那些花苗。下午太阳落了,天寒了之后,他进了内殿,又因体弱惧冷,把火炉和桌案都推到了榻边,坐在榻上写字,这会儿写累了,和衣歪在榻上歇息。 步莲华之前说过,过几日要给她上个万言奏表,是有关私学官设的事情。 阿兰让茯苓上前给他诊脉,自己则站在门口,远远看着。 步莲华原本就浅眠,听到脚步声醒了过来,未摘红绫,慢慢坐起来,问何事。 茯苓说了来意,步莲华又安心躺了回去,把手给了他。 他未察觉到阿兰也在,神情疏懒,整个人是涣散的,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缩进榻中不管不顾的睡上一整天。 茯苓捏了住脉,没一会儿就是一怔,伸手探步莲华额头的温度。 茯苓收回手,说道:“烧了有几天了?” “……不清楚。”步莲华说,“要是依困倦来算……可能有三天了。” “是下官疏忽。”茯苓叹气,“这几日太医院忙相府和将军府上的事情,把公子给忘了……你既不舒服,为何不问医?” 步莲华愣了许久,无奈笑道:“可能之前疼习惯了,现在一点小小的不适,总不放心上。你看,是不是无大碍?” “公子的脉象……”茯苓说,“并不是无大碍的样子。你应该有一段时间未休息好了。” 步莲华捂着额头,懒散笑道:“这就是你胡说,我这些天……一直都有睡觉,又不是很疼,不至于睡不着,我又怎么会休息不好……你要是换傅青来看,他就会知道,我现在这样实属正常,并无大碍。” “缺眠。”茯苓有些着急,“我是医师,你的脉不会骗我。我先给你写个方子,你喝了暂且散热休息,待明日义父来再给瞧瞧看。” 步莲华懒声答道:“好吧……” “公子的身子是不可能调理大好,只能慢慢调养着,但不管怎样,你都要休息好,这件事情不能马虎。”茯苓写完,把方子交给宫人。 他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又转头对门口脸色阴晴不定的阿兰说:“殿下,你二人都应遵医嘱,好好调养才是。” 步莲华一下子从榻上坐起,乱发散衣也来不及整理,声音发飘地试探性叫道:“阿兰?” 阿兰没有出声,只是撇了撇嘴,慢慢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 步莲华静静听了一会儿动静,又叫:“殿下……” 换了称呼也不行。 阿兰闭了闭眼,慢慢走来,坐在了榻边。 步莲华这下是确定了她一直都在,愣了好久,无奈笑道:“你如今,还学会这招了……” 阿兰回道:“你若不心虚,又怎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心虚。”步莲华说,“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这般说,语气还带点委屈,比平时软了一半。 茯苓拎着药箱默默离开,还贴心的随手关了门。 外人走后,阿兰一下子拍在步莲华头上:“你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烧了三天,自己知道怎么不叫太医院的人来看?我们是少医还是少药?还是家里穷困潦倒,需要你给我省那点药钱?!” “没有,哪有的事。”步莲华听出了今天她情绪不稳,话中带着怒火,连忙软声哄道,“你总要给我个适应的过程,我原先是那种……是那种疼起来能生生昏过去的人,现在只是小小的不适,与之前比起来,只要不疼,我一时半会儿并未当回事,总是会好的……” “你少哄我!”阿兰按住他想要去摘红绫的手,指着桌案上的他写的那些奏表,说道,“你乖乖给我躺好休息,等会儿药来了一滴不剩的喝光,你要敢不听,我就烧了你桌子上的纸!” “不敢不敢!”步莲华连忙拽住她的手,把她手夹在怀中,又急又想笑,软声说道,“可别……不能让你生气,我为了写这个,想了好几宿,今日又写了一整天,你可不要拿它们撒气,不如这样,这次是我错了,你要是心中有气,你冲我来。” 他当真像个合格的祸主妖妃,万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利用色相。 步莲华搂上阿兰的腰,自觉宽衣解带,笑道:“你来……我给你暖手还不行吗?来……别气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这只是小事,小事……莫急莫气。” 阿兰软在他怀中,摸着他垂落在手边的头发,安静呆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刚刚的那个医师……” “嗯,是茯苓。”步莲华说,“傅小叔十年前救的一个孤儿,谨慎仔细,开方抓药从无有疏漏,你放心,你看他不是也说我没事吗?” “他跟我说……”阿兰无精打采道,“我难生养。” 沉默好久之后,步莲华忽然拍了她一下,笑道:“殿下不会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吧?” 阿兰委屈道:“你这是什么语气,我都快哭了……” “没事的!”步莲华笑着说,“他说的是难,又不是不能。阿兰你想想,这才多久,你遇到我之前,月信都不准,这不也慢慢好起来了吗?你怕什么……” 阿兰心中梗着一句话未说。 之前在稷山,那个神神鬼鬼的首巫也说过,不仅是难生养的问题,步莲华的孩子,很有可能也会像他一样,是个身子不好的。 步莲华又问道:“你是害怕吗?” 阿兰没出声,只是小声吸了吸鼻子。 步莲华笑说:“没事!” 他轻轻吻了吻怀中正失落的阿兰,说道:“你怕什么,我都不怕,殿下你想想,你天命所在,身上有帝王命,十几年吃苦受累,半年就调理的差不多了,你身子好着呢!你别怕……” 阿兰揉了揉鼻子,喃喃道:“万一……” “没有万一,你哪里来的万一……”万一是我才对。 步莲华没说出这话,只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就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让殿下你如此失神……” “他们南朝之前都在传我是石女……”阿兰说,“我爹压着就是怕我听到,但我又怎会不知道?他们传的那么厉害,什么青楼女子养大,流浪乞儿,还给伪帝当过宫女,其实我这些都不在乎的,说再多,我还是储君,我也做的不错,起码,起码你们都说我这个储君做得很好,大家都没有失望……哪怕他们说我是石女,我原本也不在乎的……这种事情,到时候一统了,大婚了,有了孩子,什么石女之类的话,自然都会不攻自破的。可今天,茯苓却忽然说我不好生养……” 她真的很害怕。 “没有的事。”步莲华轻轻拍着她,“阿兰你要信我才对啊,茯苓是医者,你看太医院的那些人,眼里见到的人,可有几个完全没有毛病的?他只是说难生养,说出来是让你好好养身体的意思,又不是说,殿下,下官很肯定你以后不能生养了。有吗?没有的……别想太多……” 步莲华觉得自己安慰人的本事越来越强,果然,阿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稍稍好了些,连身子都软了几分,贴的更近了。 步莲华又道:“你要真放心不下,你可以问傅小叔,没问题的……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孩子而已,会有的。” 步莲华说完,默了一默,忽然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这种事情,也许是该好好问问傅青。 步莲华喝了药后,蜷在榻上,慢慢睡熟了。 阿兰得了空,披衣点灯,看他今日写的奏表。 步莲华所言,是一统之后开设官学的事情。 如今民间多有私学,但南北一统之后,应废止南朝的私学,由朝廷统一开设。 又因南朝没有科考之举,因而官学混乱,朝中官员多靠地方大臣上表举荐,此等乱象,必须在一统之后加以制止。 他没有写完,阿兰放下这个奏表,沉思起来。 她之前有对步莲华提起过兴文教一事,只是步莲华却并不赞同她多开设私学的想法。 阿兰身为乞儿时,最想吃饱穿暖,但她天生就想得远,还没吃饱穿暖前,就想着吃饱穿暖后的事情。 吃饱穿暖之后,她最想的就是读书。 所以她构想着,将来一统之后,给天下人一个人人吃饱穿暖有书读的盛世,结果,这种想法刚说出来,步莲华就摇头道:“殿下,且慢。私学不仅不能多开,还需查禁。你要多开设私学,读书人多了,土地荒废的也就多了。殿下原本说好的,要把人与土地牢牢拴在一起,这样才能保证粮食税收,现在却要自毁国之基,实在不妥……” “那你说怎么办?” “兴文教这事。”步莲华说,“要办就要办百年基业,但从殿下开始却不能一步登天,路总要一步步走,为百年树人,现在必须严禁私学,兴办官学,整治吏治才对……我会尽快写个奏表给殿下定夺。” 现在看来,步莲华所言极有道理。 思虑完此事,阿兰又突然想到,这人到底身兼多少职? 他无名无分在宫中待着,却在支撑着新暗门和八锦卫,甚至还有她不知道的一些事情,现在又操心起文教官学一事…… 除此之外,他白日种花,晚上她在时,还要劳心劳力。 阿兰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熟睡的步莲华:“怪不得缺眠!” 也怪不得,之前阿兰磨磨蹭蹭说想要春暖香浓时,步莲华积极躺平了招手让她到上面来。 不过那时,阿兰拒绝了。 阿兰也积极躺平了,说:“我好累……还是你来吧,我不想动……” 步莲华也道:“我也好累,你是要把我累死吗殿下?伺候你很累的。” 阿兰:“你来嘛……你变了,你现在吹个枕边风都不尽心尽力。” 于是步莲华妥协了,那晚尽心尽力吹了枕边暖香风。 没办法,虽然累,但是大家心里头还是想夜夜暖春帐的。 一碗药下去,步莲华总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阿兰早不见了,只有宫人们高兴来报:“公子,花圃里的白牡丹吐花苞了!” 这可真是好兆头。 步莲华仿佛一下子攒足了精神,神清气爽的裹着狐皮披风挪步到院中赏花苞。 现下还只是小花骨朵,白白的一粒。旁边其他的花枝也吐了嫩芽。 步莲华转身回殿,取出一个占卜用的小龟壳,摇着龟壳,心情甚好的算了一卦。 贺族人自带的看相算卦占卜之技,步莲华之前又是贺族的接班人,摇龟壳占卜这事,算是其中老手。 小时候他很喜欢摇龟壳算他爹今日揍不揍他,长大后步实笃考虑到他面子问题,不再揍他,这龟壳也就没再摇过。 步莲华散发披衣,懒懒倚在回廊处,手中龟壳摔在地上之后,八枚铜钱叮叮咣咣掉了出来。 “……”步莲华一惊,奇道,“大喜?” 有什么大喜? 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公子,公子!殿下遣属下来道喜!” 二月初二,万月霜生子,取名开,转玉勺后,定了从父姓,名江开。 作者有话要说: 噫,又食言了。 一旦拖延成习惯,就成了可怕的习惯…… 第80章 君臣之道 白日下了场春雨, 天色暗后, 阿兰与步莲华一起到相府看月霜。 萧九也带着楼沁的祝福和将军府给的贺礼来了, 不过爷们儿都留在外间,道了喜用饭。 阿兰由相府的人引着到里间看望月霜,路上忐忑问道:“早出来了快一个月,可都还好?孩子看起来怎么样?” “都好。”引路的人喜笑颜开, 说道, “谢殿下挂念, 母子均安。” “你不用担忧月霜。”身后忽然传来步莲华的声音, “她身体从小就强健,我倒是觉得, 她现在很可能在里间活蹦乱跳……”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不是说好了男人们来看望的都留在外间吗?人家江府来的人, 可都留在了外间, 他倒是自觉。 阿兰问他:“你进来做什么?步相都说了,月霜现在不方便, 你还跟进来捣乱……” “我来看妹妹。”步莲华指着自己被红绫蒙住的眼睛,又道,“再者, 我也看不见……” 阿兰退后几步,哼笑一声,拉住他衣袖, 这才又走起来。 引路人偷笑。 这位储君跟公子的感情看起来很好,下午他们来相府时,就是这般亲密姿态, 像极了新婚夫妻。 下了雨之后,相府门有积水,一个水洼连一个水洼,相府的人们就在府外大道上清理积水。黄昏时分,忽然听到了自家公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叮嘱储君慢点。 扫积水的人们抬头就见那个刚立的储君背着手,专门挑有水洼的地方蹦着走,身上虽穿着板正的玄色宫装,却仍是一副起了玩心的少女姿态。 而自家的公子就慢悠悠跟在后面,夹着一把合起来的伞,蒙着眼睛,腰直背挺,四平八稳地踱步而来。 储君蹦进水洼溅起水花,公子就悠悠避过去,离近了抓住她的手,低头说了什么,储君这才收起玩兴,清了清嗓子,拉着他好好走路。 当时的亲昵神态就如现在一样,也不刻意避开人。 阿兰拉着步莲华进了里间,果然,万月霜不是在床上躺着,而是翘着二郎腿坐在堆满食物的桌子旁大口吃肉,就差喝酒了。 阿兰见她这个姿势,惊奇不已:“……是你生的孩子吗?” 月霜先是打了个嗝,之后才笑出声:“肯定啊,如假包换,你看,大变活人吧!” 她指着旁边小木床上的小小一团,旁边两个奶娘帮忙照看着,见阿兰过来,她们自觉让开。 阿兰低头看向小床上裹成一个小被团的孩子,半晌没说话。 孩子是活的,确实如假包换,只是又小又皱,像个成了精的大红枣。 步莲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解开红绫,也围到了小床边低头看这个小家伙。 月霜继续吃饭补充清早缺失的体力,边吃边听那俩人小声议论。 步莲华说:“你看,就长这样,生个孩子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对吧?” 阿兰道:“唔……有点丑。” 月霜一噎,期待着亲哥抬出这个小红枣精人模人样的父母来反驳一下阿兰。 哪知亲哥说:“殿下,他不是有点丑,是相当丑。” 月霜吐出骨头,正要说话,忽又听阿兰轻声问道:“你能看出他像谁吗?” 月霜连忙支着耳朵听。 步莲华沉吟片刻,回答:“瞧不出……不像月霜。难道像大哥?” 月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叫,难道像大哥?!我的亲哥啊,他就是江宁的娃啊! 阿兰语出惊人:“仔细看的话……这个眉眼的走向,有点像你……” 步莲华点头:“当然,我家人,外甥像舅舅,只是你刚说完他丑,就不要说像我了。” 阿兰轻轻笑了笑,忽然来了个急转弯:“楼玉家的孩子,以后应该会好看。” “这个不是,这个是江宁的。” “我知道。”阿兰瞥了他一眼,又道,“奇怪,我想不起江宁长什么模样了,就记得很黑……” “那是晒的。”步莲华说,“大哥脱了衣裳,膀子和脸不是一个颜色,也不黑的。” 沉默了好久,阿兰拉过步莲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莲华,你看他,是不是很像大红枣。” 她声音已经很小了,奈何月霜耳聪目明,听了这话,她一口水吐出来,连忙跑来,拨开围在床边的这两个讨厌人,朝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去。 娘的,被他俩搅和的,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孩子长什么模样了。 月霜扒在床边,乍一眼望去,也是打了个颤,心道:“娘的,还真像红枣。” 再仔细看看,越看越喜欢,仿佛现在就看到了她儿子像棵小树一样抽枝发芽,芝兰玉树腰杆挺拔的站在她面前,跟江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背后背着长\\枪,潇潇洒洒,一笑咧开大白牙,声音洪亮的管她叫娘。 真好啊! 月霜不敢说阿兰,像赶苍蝇一样赶走亲哥:“去去,一边去!瞎说乱说胡说,我儿子多好看……” 她转头,见步莲华一直盯着她看,眼神奇怪,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又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了?我儿子的?你说,不对……你先把眼睛蒙上,看都看过了,别再看了,快点。你看见什么了?” 步莲华慢吞吞戴红绫,阿兰在身后帮给他正了正,步莲华弯下腰让她整理,拉着手系紧了,一番动作看下来,把月霜酸的眼斜口歪。 都做完,步莲华才说道:“孩子太小,看不到命轨。不过,三灯都在,身体健康,你放心……只是我是说你,注意一些,不要刚生完就仗着身体底子强健,什么都随意来。你好好歇着才是,我看你魂灯不太稳,俗话说,生孩子就如去半条命,世上有三地,鬼门关阎王殿和产房,你别以为自己之前身体好,就不把生孩子当回事……” 月霜早已对他能看到命轨这件事无感了,步莲华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她只觉得好笑,悄声对阿兰说:“你看他啰嗦不啰嗦?” 阿兰笑眯眯道:“莲华说的在理,你确实应该注意些。当年在南都,那些女人生孩子没有一个容易的,生子确实如同走鬼门关,你可别疏忽了……” 听听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她姐姐一样。 “来,殿下看,你看我像是走过鬼门关的人吗?”月霜拍着胸脯,“一点事没有!” 她啪啪拍胸,甚至还跳起来舞了两下拳。 步莲华忽然转过脸来,‘看’向妹妹,似乎想问什么,阿兰愣了一愣,突然就与他心意相通了。 阿兰说:“……月霜,你下奶吗?” 把胸脯拍这么响,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月霜红了脸,手半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转身把步莲华给推了出去:“走走走,你先出去,你妹妹成人礼都过了,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你还好意思进房待着,快走!” 步莲华嗤笑一声,被月霜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关上门,月霜才变了脸,拉着阿兰的手,低落道:“……阿兰,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也不是说后悔生了这么个东西……阿兰,殿下……我不能上战场了……”月霜吧唧吧唧嘴,委屈道,“我没劲了……刚刚说话都气短,他把我的气力给带跑了……” 阿兰低头去看她的脸,仔细辨认她是否落泪了。 月霜鼻尖泛红,蹭了蹭没有眼泪的脸,无精打采道:“……阿兰,我想求你件事。” 阿兰觉得有意思,不知道她要求自己做什么,眨眨眼,说道:“你说吧,只要不是什么上房揭瓦的事……” “给我一张调令,我想去墨城。” 阿兰惊奇不已,先是问她:“你去墨城做什么?” 之后又问:“你刚生完,想什么时候去?你儿子不管了?” “我又不喂奶……”月霜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大咧咧捏了捏自己的胸,嫌弃又欣慰道:“这个,我是想,现在我上了战场也是跟人添乱不是?但是你再让我待在家里,我可能会疯掉……一想起他们都在前线作战,我的腿就痒痒,我连着好几天做梦都是偷马上战场来着……今天好不容易把孩子给扔出来了,我生完孩子一身轻,就问你要个调令,我不给你添乱,我都想好了,让我去墨城,你让湘哥开的那个善堂,这些日子不是救来了好多孩子吗?各路草莽英雄总需要有个人领头指挥吧,这事我干的来,再者说……我听我爹跟晁叔说,你想收了墨城,这不是恰好吗?你就让我去……暂时给墨城当个父母官。” “你先等等……”不得不说,月霜说的,阿兰都有些心动了,只是她尚有一丝理智在,没被月霜忽悠跑,“月霜,你先让我想想……墨城城令一职不是儿戏,总要来个有经验的去……” “阿兰,你听我说的对不对,墨城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又是在交界,城中多暂居者,他们来历背景都很复杂,三教九流江湖草寇全都有……咱朝中,有经验的也都是文职,你派个文职去,顶用吗?还不如我。再者,善堂在,咱在南朝设的那几条线,每日都有江湖好汉帮忙送孩子到善堂,只靠我哥的新暗门不行的。我哥离多远?出了问题不好处理的,不如有个人亲自到墨城去坐镇指挥。阿兰,你就说吧,你也是见过的,你难道不放心我的作战指挥?” 她是心急,急着再回到战场,哪怕不是战场,也不能是风平浪静的昭阳京。 万月霜心中也万分酸楚,如果真的待在帝京,让她一直待到南北一统天下无战,等大家凯旋,荣归帝京,曾经的战友,下属,都论功行赏,意气风发,却让她作为队伍之外的人,没有为南北一统做卓越贡献,只灰头土脸抱着孩子在道路旁欢迎,她会哭出来的。 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月霜的心思,阿兰是明白的。 她和月霜有共同之处。 尽管她知道她现在要做的是坐稳后方,在朝中树立起明君形象,掌握帝京实际指挥权,然而心中对真实的战场,是万分渴望的。 无战功,她还怎么立威?她以后的国主还如何做的安心? 别的不说,起码攻陷南都时,她一定要在场。她还想亲手送南朝的那个狗皇帝一程,她更想带着她的兵士,她的人,到南都去,到自己以前讨饭的巷子深处,到自己和翠姑曾经住的地方,为翠姑,为阿淑,为曾经帮过自己,如今已经开人世的好心人,立碑祭奠。 她要亲自去。 阿兰松了口:“……调令这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也不能让你现在就去,所以你别急……” “最迟下个月!”月霜双手合十,求道,“阿兰,帮我!我不敢跟爹说,以我之前的军功,你给我一张墨城城守调令绰绰有余,并不会让你为难,调令如果是你给的,我爹也不会阻拦我,大不了就是跪个把时辰……” “那你孩子……” “没问题的!”月霜说,“我爹在,我爹比我还有经验,孩子也有奶娘,何况干娘也在帝京,苏老爹早就找了好几个奶娘来,都没事的,我们家都这样……战事第一,孩子排后,又不是要扔下他彻底不要了。” 阿兰微微皱眉,托着下巴神情严肃,仔细考虑着。 “既如此……”阿兰点了点头,“我会跟吏部商量。” “殿下真是太好了!”月霜扑过去抱住她,“还有,我儿子不丑!” “当然不丑。”阿兰说,“我知道的,刚生下来都这样,红的红,黄的黄,我刚刚仔细看了,他像你家人,好看呢。” “嘿!”月霜龇牙乐了起来,“那是!” 步莲华到了前厅,落了座。苏鹤也来了,几个大男人说完恭喜的话,感慨完岁月不饶人,正巧断了话茬,步莲华就来了。 于是步莲华刚坐下,就听苏鹤问道:“步奕,最近身体如何了?” 尚在发烧,大药小药不断的步莲华平静点头:“好多了。多谢苏伯父挂念。” 苏鹤又问:“听闻你在宫中做公主伴读,可还好?” “好。” 我好,公主也好,都好,不劳您挂念。 “如今做舅舅了,是不是很高兴?”苏鹤笑眯眯道,“我还未见孩子呢,等满月宴哈哈哈哈。” 他笑完,转头又对步实笃说:“满月宴我让迎台准备,说来也是快,又是一代人啊!” 明明刚感慨完,这就又提起来了。 这话步实笃着实有些不太想听。苏鹤年纪大,现在做祖父实属正常,没人嫌早,苏鹤自己也高兴。 但步实笃不是,他今年才四十出头,长几根白头发就满脸不情愿,妻子过年回京那几天,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尚在壮年,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一顶祖父的帽子就压了下来,跟比自己年长两轮的苏鹤一起做了祖父,彻彻底底成了老人家。 不爽,十分的不爽。 同样不爽的还有萧九。 原本萧九是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谈天说地,夸夸月霜,再跟苏鹤一起感慨时间过得快。 他本没有多想,也没有深入思考,话都说完了以后,忽然见步莲华冒了出来,又听苏鹤问了两句,第一句是他这个病恹恹的身子,第二句是他赖在宫中几乎天天和自己女儿泡在一起的事。 这两句话句句戳中他扎在心中的那根刺。 步莲华是不错,他也承认,甚至在之前,他是十分欣赏这个小伙子的。 北朝有名的莲华公子,说出去就是长脸的,青年才俊,英雄出少年什么的…… 但前提是,步莲华跟他女儿无关。 他可以夸步莲华潇洒儿郎前途无量,但若加上一句,他以后是你女婿,萧九立刻就翻脸了。 什么潇洒儿郎青年才俊英雄少年,全都是屁。 反正不爽。 他娘的,也不看看他那个身子骨…… 他娘的,这祖父要是到我身上,我恐怕不一定是欢喜的。 但萧九又深入想了一想,把北朝的好儿郎们想了一个遍,也没发现一个当了假想女婿后,能让他十分满意挑不出毛病的。 之前他想过楼玉,可后来想起楼小七喜欢小八妹,喜欢的死去活来,这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这怎么能行,要是当我女婿,不就委屈我闺女了吗? 再然后又想苏北湘,也是不行,心直口快,太拗,现在还养了几个孩子,将来要是闹起来,后方不稳,不行不行,万万不能当女婿。 想来想去,萧九一声叹息,满脸愁容,悲从中来,恨不得上天现在就给他打造一个身强力壮,不傻不呆,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人品优良,武能定山河,文能考状元,踏实又能干,不危险也不软弱,心思灵活又不工于心计的人当女婿,而且这个人还要对他闺女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生同床死同穴…… 对了,还要是那种,不会让阿卿沉迷,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可靠人! 唉,可惜没有。 萧九越想越失落,越失落越生气,最后悲愤一拍桌,说要给步莲华谈谈。 步莲华恭敬跟去,到小院子里,洗耳恭听。 “臭小子你听好了。” “有在听,主公请讲。”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养身子,给我加把劲,要是我再听傅青或者谁说,你又病了或是昏了,你就给我等着!” 步莲华真诚回答:“知道了。” “要是在南北一统前,你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我会毫不客气让你滚走。” 这句话威胁力太强,步莲华愣了愣,郑重点了头。 “我会的……主公放心。” 与此同时,前厅中,步莲华和萧九一离开,苏鹤也问:“阿行,步奕的事,就这么定了?” “你指什么?” “大统之后,封立帝君。” “哼……”步实笃只是不屑一哼。 苏鹤又道:“之前听闻,本是要在立储之时定下王君之位,后来是你上表请奏主公,主公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步实笃笑了笑,拿起茶碗,盖子轻轻撇着茶沫,垂眼说道,“主公本就没有立莲华之意,怎可给他王君之位,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儿子做不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苏鹤说道,“你要看感情,这位小殿下和令郎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做不得假。” “前朝后宫,不是谈情言爱的地方。”步实笃说道,“莲华的身子骨,我怎好意思让他往高处走?会耽误公主殿下的。待南北一统后,自会有朝廷栋梁,适合的帝君之选,但不是他。莲华的身子,撑不起来……” “你说谁撑不起来?” 阿兰刚到前厅就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一出声,步实笃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杯盖子差点掉下去。 苏鹤连忙问安,阿兰点了点头,走过来,斜眼看着步实笃:“步相要不要再说一遍?” 步实笃放下茶,吩咐道:“来人,给殿下看茶。” “问你呢。”阿兰却不打算放过他,“我只听了一半,还想请教一下步相,什么叫撑不起来,帝君之选不会是他?既如此,那莲华现在在宫中,是在做什么?你当我养着玩?过后就扔了?你是他亲父吗?” 虽然语气不善,但脸色还算平静。步实笃回答道:“臣自然是为殿下考虑。” “他很合适。”阿兰平静说道,“不仅如此,他还很努力。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你们都没想过……” 她说:“我选的天下里,有他。如果旁人七嘴八舌替我拿主意,说他不合适,撑不起,要让他离开我,那么,这天下,谁要谁拿去,你们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步实笃看向她,用一种严师看叛逆徒弟的复杂目光。 阿兰唇边挂着一丝讽笑,连名带姓叫道:“步实笃,我是来当储君,当皇帝的,不是来让你们替我拿主意,代替我指点江山的。我这个储君,假如连身边封立谁都无法决定,要听你们指手画脚,那这个魂淡储君,谁爱做谁做去。听明白了吗?” “谁?谁谁?”萧九刚进来,没听完整个话,只看到阿兰压抑着怒火看着步实笃,他紧张道,“阿卿,这都是你长辈……” “我是君,他是臣。”阿兰说道,“这是你之前告诉我的。” 阿兰说:“如果你们真把我当储君,那就尽好你们当臣子的本分,最好不要自作主张的替我来决定什么事。” 她说完,转头招呼道:“莲华,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步实笃:儿媳妇怼我,又欣慰又生气。 第81章 摇龟壳 阿兰回到宫中后就怂了, 进了宫门, 从车辇上跳下来, 拉着步莲华说要自己走回去。其实,只是带着他拐上小道,黑灯瞎火的时候好说心里话。 昭阳宫之前只修缮一半,萧九一个人住, 宫人也少, 好多地方都冷冷清清的。立储之后, 过了年, 宫里进了许多新人,人气稍微旺了些, 一些地方天天有见匠人们修缮漆新, 不过仍然有不少灯少人少的僻静处。 阿兰挑了偏西的一处, 拉着步莲华的手大步朝前走,甩开了身后的一干宫人, 宫人们领命,在后面提灯远远跟着,也不来打扰。 距离拉开的差不多时, 阿兰才停下来,示意步莲华离近些,低声问道:“莲华, 我今天……有没有很过分?” 步莲华好笑道:“你指什么?” “就……我那样跟你爹说话。”她放完话,出了相府后,忽然又觉得自己欠考虑。 那是当朝丞相, 母亲曾经的得力幕僚,大宛开国的功勋,还是她现在的老师。 她那番话说出来后……会不会有些不妥? 步莲华却笑得很开心:“诶?你刚刚不也说了,你是君他是臣,你就是骂他也是可以的。” 说完,步莲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骂了吗?” 听听这开心的语气,恨不得自己亲爹被骂是吧? 阿兰白眼一番,无奈道:“……没!” “他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我去的晚,没听到。”步莲华怂恿她再说一遍,“应该是和我有关的,我听了半截,是他嫌弃我了,你不开心?” 想想这个,阿兰会因他被父亲说不是而不开心,他就更开心了。 “……差不多吧。”阿兰不是很想说,她又问,“真的没事吗?我那样说话,会不会让你爹认为……认为我有点……” “有点什么?” 阿兰找不到合适的用词,想了好半天,最后支支吾吾道:“那什么……仗势欺人?得意忘形?” 步莲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别笑啊!”阿兰说,“你想想看,我不过是乞丐出身,书没读几天,也没什么作为,我爹找到我之后,我就是因为是我爹和萧宛郡主的女儿才党的储君,我这就叫……就那种,一步登天。我爹刚让我做了储君,这才几天,我就敢那么说长辈,朝中丞相,大宛的功臣……所以,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昏庸?” 步莲华笑而不语,阿兰再三追问下,他只道:“我爹到底说我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阿兰神情落寞,又恶狠狠道,“天天不是他说就是我爹说,除了说你身体不康健之后他们还有什么能说的,烦死了!” “哦……”步莲华轻轻点头,笑了一笑,好久没说话。 阿兰抬起头,恨不得提个灯照在他脸上,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是啊,他的身体。 阿兰轻轻叹了口气:“莲华,商量个事。” “不要。”步莲华说,“我每次听到你说要跟我商量事时,心都提着,下一句肯定不是好话……” 阿兰好不容易提了口气要说出来,听他这么一说,瞬间泄气:“那算了,我不说了。” 她要说什么,步莲华是能猜到的。 无非是让他自己好好调养,但这事对别人来说容易,对步莲华来说,就是一句无用的安慰。 普通人生了病,遵医嘱,好好歇息,不缺医少药,过一阵子身体就会好起来。 但他不是,他被天诅咒,有了这么一双眼睛,之前所受痛苦都要自己硬扛过去,药石无用。封山典过后稍好了些,傅青说可以给他用药试试。如今情况虽然好转许多,可他仍是小病不断,自己的身体以后到底能不能好,眼睛能不能恢复正常,他没有把握。 不过……步莲华忽然握住了阿兰的手,说道:“阿兰,有句话早该对你说,还好,现在说也不晚……” 他语气温柔,好像要诉衷情,阿兰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回过神来,又不舍地走近了些:“要说什么话?” “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自己也没几分把握……之前是我鲁莽,与你行成婚礼,无论你心意如何,我都需对你道歉。”他微微蹙着眉,认真道,“有些事,不是我说要努力就能做到的,需看天意,所以我……” “我就是天意。”阿兰忽然如此说道。 步莲华停了下来,惊讶道:“……什么?” 阿兰的语气也不似玩笑,更不是狂妄自大,她像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平缓又坚定道:“我说,我就是天意,你的天意。” “我不是在逗你玩,也不是随口乱说。”阿兰紧紧握住他的手,抬头看向他,目光温柔又坚定,接着说道,“你对我也一样。我是你的天意,你也是我的天意。如果你说,你将来会如何自己说的不算,而是要看天意,那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就是天意,我说你会好,你就会好。 步莲华呆呆道:“你这是……” “步莲华,对我来说,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天,是我命运的拐点,是你把天意送到了我身边,从那天起,你是我的天意。有了你之后,我越来越好,这是命中注定……对你来说,我也一样。” “你需要帝王命,什么苏北湘楼小七,甚至我爹,就算他们是帝王命,也并非你要找的,该你疼的时候还是要你撑着。莲华,我才是你需要的帝王命,非我自大,但你跟我在一起后……确实是在好转,莲华你看,这不就是天意吗?” 步莲华哑然失笑:“你说的……很对。” “所以什么你爹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说八道,他又知道什么?”阿兰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他说我可以,他是我老师,指出我的不足,我做的不好之处,我听着,也不闹脾气,甚至虚心求教。但他说你,不行!” 步莲华想了想,没有告诉阿兰,萧九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阿兰又道:“你会好起来的,因为天意如此,我应天受命,选择天下,选择你,我相信都会好起来的。我会终结南辽祸事,给他们一个太平天下,我也会让你一天比一天好,会让你长寿安康,陪我到老。我决定的事,就是天意。” 四下寂静。 步莲华回过神,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说道:“阿兰,如此自信,刚刚又为何因我父亲的事担惊受怕,完全没有必要,殿下。” “……他是长辈。”阿兰极其不乐,说道,“还是我的老师,又是你爹……他看我的眼神总有种不屑,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不过他看谁都是这种眼神,我也不会多想。我是说……我怕他说我仗势欺人……” “仗谁的势?”步莲华笑了起来,“主公吗?” “不是我爹……就,储君之位吧。”阿兰说,“仗着自己当了储君……” “那不是应该的吗?”步莲华敲了敲她的脑袋,“殿下,绕远了,回来。你是君,他是臣,你仗自己的势,说他几句没有关系的。” 阿兰双手捂着头,愣愣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步莲华道:“好了,是不是好多了?别想其他了,华清殿的白牡丹吐苞了,要去看吗?我惦记一整天了,去吗?嗯……去吧,走了。” 阿兰犹豫道:“我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步莲华说:“就去看一眼,不耽误的。” “可是……” “你不想看?” 阿兰纠结道:“想的,只是我怕时间不够用……” 步莲华不再废话,扯下红绫,直接打横抱起她,走了两步,拐过假山隔断,撒腿跑了起来。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他们又不跟上来!你当心点,喂……” “嘘……你爹在。” “啊?什么时候?在哪?” 步莲华笑而不语,跑得更快。 后方,他们刚刚站的地方,萧九从宫顶上飘下来,搓着下巴,神色复杂。 “臭小子,跑得倒快……” 他站在原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天,幽幽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自言自语道:“唉,不提了,往后再也不提了……” 原来那小子在女儿心中不仅仅只是喜欢,而是天意。 听听,天意都出来了,他这个老人家还能再说什么?往后再说步莲华身子不好,无法担大责,他就也要变成女儿口中讨人厌的人了。 阿兰捧着衣服前摆,蹲在花圃旁边看小花苞。 “这么早就要开花了……” “好兆头。”步莲华把红绫缠在胳膊上,又摸出了他的龟壳,找了个石头坐好后,摆出神棍的架势,问好奇的阿兰,“殿下,要占卜吗?很准的,稷山神巫关门弟子,贺族传人,开了天眼的步莲华给殿下算一卦,不准不要钱的。” 阿兰哈哈乐了起来,拿过他手中的龟壳,翻来覆去看了看,还摇了摇,挑眉问道:“都能算什么?不妨说说看。” “惭愧惭愧,步某不才,财运命运姻缘人生,这些都不能算……” “哈……那你还能算什么?摇一摇给我听个响吗?” “哪里哪里。”步莲华摇了起来,“殿下心中所想,问问它,它能给个大概。” “唔,怎么解释?” “比如……像我这样。”步莲华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龟壳,柔柔笑了起来,睫毛凝着殿外的灯光,暖人心脾。他晃了晃手中的龟壳,温声说道,“我今晚想与阿兰共枕眠,不知这一想法,是吉是凶?” 阿兰啧声:“步莲华,不要脸。” 龟壳哗哗摇动起来,不一会儿,八枚铜钱落地,步莲华短暂笑了一声,得意道:“不错不错,中吉。看来今晚会很顺利……” “滚开!”阿兰柔声骂他,挨着他坐下来,托着下巴笑问,“正经事能算吗?” 步莲华收回铜钱,放入龟壳中,扬眉反问:“你是说我刚刚问的不是正经事?” “哈,那种床笫事……”阿兰失笑,抬头见他‘固执’等回答,只得妥协,“好吧,正经的。除了这件正经事,还能再算其他的吗?” “殿下尽管问。” “唔……这样的话,就问问洛州战场吧,能算吗?” “可的。”步莲华刚要摇龟壳,又听阿兰说:“等等!” 她的手按住了步莲华的手,紧张道:“你先说,算这种东西,会不会对你不好?折寿发病什么的……” 步莲华心中一暖,轻声道:“放心好了,这个不会的,尽管玩,只是开心用的。” 阿兰这才松口气,完全放开了,乐道:“嗳,那这个准吗?” “……半数以上吧,还是准的。”步莲华凑过来,在她耳边笑眯眯道,“我小时候经常用它算我爹揍不揍我。十次里能准七八次,还是可以的……我可没唬你,这真的是家传,我祖母是族中大巫,说我天生适合做这些画符占卜,她亲自教的,值得信赖的。” 阿兰非常好奇:“月霜会吗?” “会一点,月霜跟我学的。”步莲华笑道,“但她不行,可做不到我这种为殿下占卜的地步。她从小就是野性子,坐不住,沉不下心,这种东西,沉不下心就做不好,而且她悟性也不好,月霜她不聪明的。” “怎么会……” “真的,你不必替她说话。”步莲华轻声笑了起来,“她想法简单,不是很聪明,但正经起来也不会误事。” 阿兰连忙跟了一句:“喝了酒不行,她喝了酒太闹了……” “对啊!”说自己妹妹不靠谱时,步莲华最开心了,“所以说,还是你好……” “停住!停住”阿兰做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别拍马屁了,我不需要,知道你怎么看我都是好的,不用夸了。快摇快摇,看看洛州战场如何。” 步莲华哗啦啦摇起龟壳,分神看向阿兰,见阿兰睁着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龟壳,他心中一动,嘴角微微挑起,慢慢转起龟壳。 左边晃晃,右边摇摇,再转个圈,阿兰的眼睛就随着这个转,头也跟着画了个圈。 步莲华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你真的好有意思……” “你这人!”阿兰回过味儿来,龇着牙低头轻轻咬住了他手腕,“敢骗我玩!” “哈哈哈哈,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步莲华,你越来越大胆了!” “好了,我要摔了。”步莲华手一松,龟壳落地,八枚铜钱散落。 阿兰连忙问他:“怎样怎样?是吉是凶?” “……”步莲华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看起来,前方战场形势不是太好。” 阿兰立刻不笑了,绷着脸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是大凶?!” “不是……”步莲华说,“胜中有凶,负中有吉,胜负对半,总之……吉凶参半,但大势还是在我朝。” 阿兰低头看着这几枚铜钱,凝神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不对啊,你是怎么从这几枚铜钱看出这么多东西的?” 她是认真问,步莲华却抑制不住,笑抖了。 阿兰睁着大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气道:“等等,你是骗我玩?!” 什么胜中有凶,负中有吉,胜负对半,大势在北朝……这是战场常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阿兰要气死了,摇着他的肩膀:“步莲华你真是越来越……” “嘘……”步莲华趁势抱住她,在她耳畔轻笑,气息拂着,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悄声说道,“战场上的事,又多又杂,只凭一个龟壳又怎能算出呢殿下?这种也就能算算今日气运,算算我爹揍不揍我罢了……” “唔,要说也是。”阿兰说,“战事那般复杂,确实不可能算得出。好了,完事了吧?完事了我去让他们把奏表拿到这里来,有几个我今晚就得看,你可以先睡……你干什么!” 她把步莲华推开后,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外衣敞开了,衣带在步莲华手里。 阿兰:“……你怎么解衣服这么快呢!” 步莲华笑道:“我刚刚一直捏着它呢。” “无耻,不知羞!” “阿兰……”步莲华抱起她,歪过头,沿着她的下颌一路吻上去,落在唇角,笑道,“今晚中吉。” “你知道为什么不是大吉吗?”阿兰白眼,“因为你太无耻,且不要脸,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等会儿我补偿。” “我还有泽阳军发来的战报要看……”阿兰又道,“你真的很误国,你个妖……君。” 步莲华驻足片刻,忽而一笑,和暖如春风:“多谢夸奖。我等会儿陪你一起看,才酉时,时间还长,不着急的。” 远在洛州的泽阳军情况并不是很好,撤旗撤号之后,刚立威的主将也被换走了,听说是降职扔在了江六军,泽阳军的那群人都闹着不服。 江宁领命到泽阳军整军时,面对的就是这群懈怠罢战,做足无赖姿态的刺头们。 好在他是当了近七年将军的人,最擅长把不服变服帖,把不听从指挥变乖乖听令。 他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用‘人格魅力’把这群既刺头又懦弱怂坏的泽阳军给打服了。 服从命令之后的第二步,就是如何打仗。 这群泽阳军匪气十足,看起来虽也是杀惯人的凶狠士兵,但上了战场,这种无组织无战法的三脚猫是无法跟正规军过招的。 按照江宁的计划,他要再花一个月的时间把这群散沙一样的渣渣们训练为懂配合懂基本作战法的正规士兵,然而天不遂人愿,训练刚开始没多久,南军为转移主战场,春汛过后,果然开始西行,双方在西关口打了个照面。 江宁看到对岸飘扬的南军黑龙旗帜之后,骂了声:“去你个老天哥!” 敬重天时,比如某次作战顺利,犹如天助,江宁就会感激道:“谢谢老天爷!天运啊!” 不敬重天时,比如这次,敌军忽然来了,一点都不给准备,他就会气愤的给天降个极,从爷变成哥。 “你个老天哥,奶奶的……” 遇上了,就不能不打,并且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赢,守住西关口,阻止南军西行至洪州,等待援军。 对方攻城器械排开后,江宁当众斩了三个逃兵,说道:“守城易攻城难,最难的是他们,不是咱们,你们怕个鸟啊!要是连最简单的都做不了,咱们还有脸做人?!都给我精神点!” 江宁带着那群土匪兵顶了三天,第三日,楼玉的援军赶到,坑埋了万数南军,收拾了战场。 江宁负伤六处,其中一处是左腿。她的名字进了伤员名单,只好随伤员队伍暂时退到墨城休养。 楼玉来时,江宁正在骂天骂地,非说自己拄着拐都比泽阳匪军那些四肢健全的废物们强。 “照样一枪一次捅六人!” 江宁中气十足的说。 楼玉上前去笑道:“大哥,先别骂了,有个喜讯。” 江宁立刻收了骂:“谨之来了,什么喜讯?” “月霜生了。”楼玉笑道,“报信的还未到,是贺然先听到的暗门传讯,传给万族长听的,被我们给听到了,母子平安。二月初二辰时二刻出生,是个小子,叫江开。” 江宁的表情很梦幻。 他呆愣了许久,先嘿嘿傻笑一阵,紧接着忽然一愣,大吼:“这才几月?!” 楼玉仍是笑:“是早了些……” “丫头没事?” “暗门传报母子平安,想来是无事的。” “哈哈!”江宁拍了拍额头,又是一声,“哈哈,让我缓缓……有点突然……” 楼玉一直静静站着,也跟着笑。 江宁又拍了拍伤腿,眉头都不皱,大笑道:“不气了,哈哈哈哈老天爷真开眼!哈哈哈!我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今天tral station的花店门口发生一起枪击案,事故发生前十分钟,我刚从那里经过坐车回家……到家就看到了新闻推送,妈呀,就十分钟,有点后怕。 好久没感谢投雷手们了,这些年也彻底被拖延症打败了,惭愧感谢股东大佬: 守约,照世明灯,英可,巫觋,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无敌蒸蛋糕,【PS,我都忘了我说没说过,我股东群现在满100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了,不乐了……大家晚安】 第82章 莺飞草长的三月 三更, 阿兰梦醒, 摸向身边, 人还在。 她刚刚在睡梦中空落落的心这才踏实点,翻身借着微凉的夜色看向步莲华。 步莲华安静睡着,阿兰呆呆望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枕边的红绫上。 红绫静静放着, 在夜色中, 暗沉的红像血。阿兰盯着它发呆, 看着看着, 心中忽然腾起了无名之火,伸手扯过它, 紧紧握住, 恶狠狠的目光看着它, 似乎要发力把它撕碎。 步莲华有一双见之难忘的眼睛,却要日日被它遮住。 阿兰心酸不已。 他的眼睛真的很温柔, 回想起当初和他在京廊时,每日读书讲功课他都会摘掉蒙眼的白绫,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是没有侵略性的一种坚定目光,她那时,是从他的注视中汲取力量。 然而最初, 和步莲华在一起时,阿兰是有戒心的。 她见过很多南朝的公子哥,有正春风得意的, 腰间挂着装饰华美的剑,来性子了就拔出剑,随意找个路人砍刺,伤了死了就随意扔下几块银子,鼻孔朝天离开。也有落魄的,就像她最后救的那些,她救他们,给他们找食物吃,找地方住,教他们如何靠自己在南都生存,避开危险和仇敌,最后……为他们收尸。 无论哪一种,阿兰对他们的评价都算不上好。 前一种叫混账,后一种,也从未对她言谢,阿兰每每想起,只会叹息。 因而乍见步莲华,阿兰无时无刻不在提防他,尤其他还要求自己必须每晚和他躺在一张床。阿兰想过,如果他忽然暴起要占她便宜,她是戳他眼睛还是踢他要害的问题。 结果,他出乎意料的好。 其实现在想想,一开始她对步莲华的评价还是不对的。 他当初温温柔柔的,教她读书,给她烹茶,给她买衣甚至还会在她练字时帮她挽衣袖,给她磨墨。 他做的这一切就像是顺手为之,半点不突兀,话也不多,不仅对她话不多,对其他人也是。 不温不火的一种好人,没有情绪起伏,也不会对任何事表现出厌恶不喜,充其量会皱下眉。 阿兰一度以为,他就是这种人,这种……一直处在春夏之交,不过热也不冷的人。她有一阵子,甚至认为步莲华就是圣贤书中那令人如沐春风恪守礼仪的正人君子。 然而,熟了之后,她才慢慢发现,步莲华实际上和月霜差不了多少,他体内似乎有条神奇的分割线,等她和他熟过了那条分割线,他就全部向她敞开了。 他喜欢郑重其事的开玩笑,欢喜时也会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里装的都是坏点子,还越来越无耻,只要得空,就会找机会来偷香,蒙着眼睛都不闲着,慢悠悠晃过来,手里拿着小石子,扔几个到她眼前的桌上,提醒她自己来了。 最初他这么扔,把隐卫招来了好几个。 步莲华的恶劣事迹,一经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阿兰又想到,有次他撒谎骗月霜,她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差点说漏嘴,步莲华就笑眯眯的踩住她的脚,长长叹息一声,直到她改了口,替他圆了回来,他才默默收回脚。 阿兰的思维由远到近,再次回到身边,默默看着现在的步莲华闭着眼,缓慢有规律的呼吸,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后来,牙也乐了出来。 半年时间,喜欢上一个人,足够了,何况他真的很好。 世间无完人,他只是身体不太好,又不是病的起不来床,真的很好了。 那些人,阿兰又郁郁想到,他们真的就如步莲华之前对她说的,每个人都说,莲华,你养好身体就好,看起来要求很低,可实际上,每个人都在逼他做出成就来,要他做个十全十美之人。 阿兰听到过步实笃对他说:“你本就比不得常人,身子骨那么脆,自己不刻苦,不立志,你是要做废物吗?” 即使是现在,他们也是这么看他的。 好像他要做到十全十美,百病全消才能让他们全都闭嘴一样。 阿兰闷闷不乐,轻声埋怨道:“他们懂什么,全是……” 全是放屁! 阿兰撑平那条红绫,蒙在了他眼睛上,轻轻遮住他的眼,红绫黑发,阿兰凑上去,隔着红绫吻了吻他的眼睛。 松开手,红绫滑了下来,她笑声闷在嗓子里,看向那抹深红色,忽然想起了一件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有次说起喜好,她说:“我喜欢你帮我顺头发。” 不仅仅是平时瞧见了,随手摸摸她的头发,在床上时也是如此,这似乎也是他的习惯,有时情正浓时,他也会顺手把她的头发挂在耳后,手指轻拂过,让她抑制不住的颤动。 她说自己喜欢这样之后,步莲华更是频繁,甚至随身带着一把玉梳,闲下来就帮她顺头发,阳光好时,阿兰躺在他身上批阅奏表,感受着玉梳从发间舒缓滑过,浑身都是酥的。 阿兰总觉得,她也应该礼尚往来,于是问他:“你喜欢我怎么样对你?” 步莲华笑而不语,目光向下移,停在阿兰胸口,阿兰不爽道:“做梦,别寄希望于它了,大不了了!” 步莲华笑得像无耻,凑近来,在她耳边轻轻说:“喜欢听你哼……” 阿兰脸红透了,顺手把奏表砸在了他脑袋上让他清醒,奏表落在身上,步莲华看到自己父亲熟悉的字体,确实瞬间清醒,默默飘走,自觉坐远。 过了许久,他在另一边解释道:“殿下,其实这个哼……” 阿兰见他还要提,举起了笔筒:“闭嘴!” “我指的是哼歌……”他一脸你错怪我了的表情,委委屈屈回看她。 阿兰:“……你自己想想这个理由能站得住脚吗?” 阿兰从不哼歌,她对音律这些天然没感觉,只要一有丝竹管弦声,她就想起南朝伪帝在靡靡之音中醉生梦死的嘴脸,再好听的曲调也变得无感甚至反感了。 步莲华提醒道:“殿下之前还唱过云州谣,我说的哼……就是指这个,我很喜欢。” 鬼才信。 思绪又飘远了。醒了之后,躺在床上不起身,就会这样胡思乱想,阿兰蠕动两下,离得近了,悄悄咬了咬他的嘴唇。 她觉得自己没怎么使劲,无奈牙口尖利,旁边那颗虎牙一直都是牙齿中的战斗主力,步莲华抖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 阿兰吓了一蹦,赶忙捂住了他的眼睛,睫毛轻轻搔着她的手心,他迷茫道:“阿兰?” “嘘……睡吧。” “几时了?” “还早,睡吧。”阿兰一手抽出红绫,蒙住了他眼睛,扶着他脑袋,哄着他翻了个身,把红绫系好了,这才放下手,松了口气。 步莲华尚未从睡意中清醒,乖乖躺了一会儿,忽然推开她:“不想……” 阿兰一愣,又离近了,问他:“你不想什么?” “……拿开。” “什么拿开?我的手吗?”阿兰轻轻拍着他,说道,“你睡迷糊了吧?我拿开了,你安心睡。” 步莲华说:“我不是瞎子。” 他声音很轻,但很不情愿,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瞎子……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看不见?不公平……” 阿兰这才知道,他说的拿开是指蒙眼睛的红绫。愣了许久,回过神来,阿兰才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发酸,心里跟着委屈了起来。 “没事的……”她说,“不是你想要的,就是天给的,最后我也要它收回去!” 步莲华没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阿兰听到了舒缓的呼吸声,她低头去确认,忽见红绫湿了两处,颜色变深了些。 “啊呀,怎么还哭了……” 阿兰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他的背。 次日晨起,阿兰说:“莲华,你昨晚哭了。” 步莲华哼笑一声,慢吞吞披衣穿袜,慢吞吞回答:“你做梦梦见的?” “……你没印象了?” 步莲华摇头:“我怎么会哭,我从没哭过。” “扯谎。”阿兰这就不服了,立刻扳着手指算起他哭的次数,“你流眼泪的时候还少?从我见你的第二天起,你就哭了,我记性很好的……” 新任储君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记性很好的。也确实是好,但她之所以频繁的说这句话,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怕受到大臣们的欺骗。 所以,她会不停地暗示自己,也暗示旁人,你们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对步莲华也是如此,因她发现,步莲华不愧是北朝老狐狸之后,不正经时,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随口乱编的。 步莲华沉默了片刻,说:“那不是哭。” “哦,都流眼泪了还不叫哭……” “那只是流泪。”步莲华笑得好看,慢吞吞摸到她身边,摸着她脑袋说,“哭是哭,流泪是流泪,我之前都是疼的,疼起来眼睛自己就流泪了,这可真不是我哭。若真要说,这天底下,最不容易哭的就是我了。” 阿兰笑他:“哈,原来你还会吹牛……” “并不是在和你吹嘘。”步莲华正经道,“毕竟我忍了这么多年,都熬成铁石心肠了,平常的痛在我看来都跟挠痒痒一样。疼我都不怕,还怎么会哭?” 阿兰陷入沉默,打算不告诉他昨晚他因何而哭,她转了话题:“莲华,我能问问你,你的那个新暗门,靠什么传递消息吗?” “圣训十七则。” “啊?”阿兰忽然想到了苏北湘私藏的那本如同命根子一样的‘圣训十七则’。 “那要怎么传递消息?圣训十七则作何用途?” 步莲华却不打算说,笑道:“自有我的办法。” 洛州战场上,楼玉正在摆弄着月霜那根断掉的玉簪,贺然拿着药膏进来,扔给他:“何医要你换药膏。” 楼玉抬起头问她:“我脸好些了吗?” “好多了。”贺然点头道,“眼睛大小基本一样了。” 楼玉笑了笑,言了谢,牙咬着细布条,继续缠玉簪。 “是月霜的?” “嗯?”楼玉奇道,“猜出来的?” “玉簪是我们贺族的制式。”贺然说道,“玉质也是上佳的。” “果然对然姐来说,什么事都是简单的,一看便知。” “当今储君殿下也有一根。”贺然又道,“一样的,一块玉,两支簪,都是成人礼用的。” 楼玉回想了一下立储大典上的唱礼单,万归雁代表贺族送来的贺礼中,果然是有一根玉簪的。 楼玉好奇道:“这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贺然微微笑了笑,歪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簪子是少主问族长要的。” 暗门令传的,她听到了。 楼玉了然:“原来如此。” 他把玉簪缠好,小心装在怀中内袋,这才问贺然:“然姐的发髻总是挽得和别人不同。” 她的头发梳成乌云般的发髻,懒懒垂向一边,只缀一朵白花,简雅独特,意外的很适合她。 贺然顺口问道:“好看吗?” “那是自然。”楼玉说,“好辨认,隔很远就能认出你。” “也多亏和别人不同。”贺然笑道,“才使得楼将军发现我落在后方,折返回来救我一命。” 楼玉搓开银水壶的盖子,仰头喝了口糖水,眉舒眼笑:“然姐,孩子叫江开。” 昨日,京城发来的报喜信到了,江宁看完把信塞给楼玉,哈哈大笑一阵,心满意足地拄着拐杖跟着伤兵队北迁。 贺然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很高兴吧。” “然姐跟别人总是不一样。”楼玉忽然收了笑,从怀中取出报喜信,一边重温一边低声说道,“别的人都在安慰我,生怕我高兴是装的,但我看得出,然姐是知道我心中真实想法的。” “我从与你共事起,就在琢磨这件事。”贺然说道,“楼玉,你对她的爱慕,就如她的名字。天上月地上霜,看得见摸不到,她不属于你,你也没想过真正要拥有她。你只是喜欢看着,看着她升起,看她散发出光辉,如果不去想这辈子你都摸不到月抓不住霜,你便不会痛苦难受。你只看着就心满意足,所以你的高兴,是真的高兴。” 楼玉眼神发飘,好半晌才道:“原本是高兴的,结果你这么一说,我竟有些想哭……” “我现在和你一样。”贺然说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感同身受,他在我心中,就像月光,每晚都能照进心里,我却抓不到了。” 楼玉摇头:“还是不一样的,然姐更苦一些,人走了,什么都没了,思念都是空的,午夜梦回想起斯人已逝,那种又空又疼的滋味……比我苦多了。” 贺然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楼玉微微皱眉,苦笑:“所以然姐……为何会看上我?虽然人走了,可他会在你心里变得更重,与他相较,我自己都觉自己太轻,然姐竟然也能在心中腾出位置给我……” “人心很大的。”贺然说,“它能装下一个早已离我而去的人,也能装下另一个熠熠生辉的人,甚至还能装下我的太平盛世梦。有人为财而活,有人为名而活,有人为欲望而活,我为心而活。心中装的,我都想带在身上。” “贺然。”楼玉说道,“我这一年来,见过的人中,有两个最不同。” 他指了指北边:“一个是当今的储君,她的野心和张力,起初压抑在自卑中,未敢完全敞开示人,但即便如此,仍是遮不住她的不同。她心中要的,一开始就是天下,只是之前境遇不好,不敢想,可一旦回到高位,她就能放开手脚,显现野心。” “你也是。”楼玉说,“你是第二个。你的不同,一样是因你心中所想,心中所求太大了,我并不是指你和储君一样要的是天下……你要的是你心中的美满人间。并且你……自信坦然,不疾不徐,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贺然只是笑,之后说道:“楼将军很有见地,以后会是留名青史之人。” “然姐才是。”楼玉说道,“不是恭维,是真心话。” 贺然温柔笑了起来,坦荡荡道:“借你吉言。” 进入三月,草长莺飞,帝京也总算有了些颜色。 天坛祈福完毕,阿兰再次登上京郊的无名山,静静坐在山顶的瞭望台旁,看着昭阳宫。 步莲华裹得严严实实,白毛黑发,站在一旁给她讲前朝皇帝的事。 阿兰听他说完萧王,跟了一句:“我有个舅舅,在西陵祭拜母亲时见到了牌位。” “公子牧。”步莲华道,“他去的早,当年宫变,萧王府撤出京城,一路阵亡无数兵将。当年主公拼死救出了萧王爷,公子萧牧是走朱雀门,楼萱,就是楼老将军的大女儿,五狼将中的大姐,领兵随护,王晋他们的主要目标只有萧王爷和公子牧……” 后面他不说,阿兰也猜到了。 她说:“所以,南朝……对我而言,是国仇家恨,对吧?” 步莲华把自己蜷在厚实的斗篷里,点头道:“是的。” 山上还是冷的,阿兰站起来,俯瞰帝京,垂眼说道:“那个狗皇帝竟然是诈病。” “也好。”步莲华说,“楼老将军一直跟他别劲,主公现在说伪帝未死,楼老将军就憋着一口气,誓要走在伪帝后头。” “让王晋活着也好。”阿兰说,“活着等着我杀进南都,削了他的狗头,铲平龙泉宫。” 她这句话说的颇有点狠辣劲,步莲华笑眯眯看着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阿兰闻声转头,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皱眉道:“你别站风口了,站这里来。” 步莲华笑问:“站你后面,让你替我挡风?” “想得美。”阿兰道,“我站的地方刚好风小,吹不着你,快过来。” 步莲华过去,阿兰拉住他的手摸了摸,还是温的,这才安心。 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步莲华问她:“殿下又在想什么?” “想……到哪找个称我心意的画师,给苏北湘画王八。” 步莲华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手从她手中抽出,指向自己:“我,保证合你心意。” 他压低声音,眨眼睛道:“画大个的,金粉描边。” 苏北湘到洛州收钱,钱虽然收了,任务也完成的不错,但洛州大户算是得罪完了。 于是阿兰这几天忙着替他安抚人心。 细究之下,这才知道,起初苏北湘到洛州去,双方都和和气气的。洛州的大户们也都知道他来做什么,积极配合,好吃好喝招待着,要捐的,要诈的,要给的,一个法子,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就给。 所谓拖,就是指每日好酒好菜好歌舞招待朝廷使臣苏北湘他们。 但总有不长眼的,要往苏北湘炸点上碰。 洛州八城刚从南朝手中划为北朝版图,城中大户们行事,尤其是与朝廷官员打交道,多少还沾着些南朝旧习。 涸坝城的大户听到风声,知晓苏北湘养了几个出身野窑的孩子,自以为了解到了他的喜好,特地买来一对儿长相干净漂漂亮亮龙凤胎,十二三岁的年纪,晚间歇了宴席,送到苏北湘房中侍候。 苏北湘炸了。 公子哥发起脾气来常人招架不住,官服一脱,直接踹翻长桌,黑靴踩在大户的脸上,不客气的拿剑指着大户的喉咙,把大户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吓的大户五十多岁的人,当众尿了裤子。 这下祸闯大了,随行官员得知后,想劝都来不及了。 然而,该收的钱还是收回来了,也算没砸锅。就是闹得有些不好看。 阿兰这个储君发了罢职反京令,一旨两面,一面千言骂苏北湘,骂的酣畅淋漓,另一面写给他的只有寥寥几句:“孩子领回来。王八跑不了,认命吧你。” 于是苏北湘带着大户送的兄妹俩,奉旨返京。 路上还捎带着给这俩改了姓,这次倒不是苏了,换了个姓,姓江。 江巍,江峨。 那个大户听说苏北湘把那对儿龙凤胎带走后,很是憋屈。 丫丫个呸,你装什么正人君子,还不是暗搓搓的带着人跑了?娘的,钱也给了,人也给了,还平白无故被骂了,当众出了丑。 大户越想越难咽下这口气,当夜写了折子上奏昭阳宫,字里行间要求补偿。 阿兰气得要死,同二相商量之后,准了大户的儿女上京入国子监读书。 苏北湘听说后,轻蔑一笑:“入国子监了吗?好极了,那我要去国子监。” 反正他官也被降了两品,索性就不在户部待了,他就是要去国子监,当主薄管那几个关系户去! 他递上折子的当晚,阿兰到华清殿,问步莲华:“要什么金粉勾边,给他涂黑!画大点!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了一点点。 诚挚感谢轻然,巫觋,英可,LOVELESS~~ 第83章 昭阳送别 苏北湘说:“我要去国子监!” 他一脸杀气, 破罐破摔说出这句话后, 早他一步到乾元殿的万月霜愣了一下, 笑到打嗝。 阿兰充耳不闻,专心看书。 “你听见没!” 苏北湘实在是急得不行,又回到了以前同阿兰说话时咄咄逼人的语气。 阿兰抬起眼皮,赏了他一个无奈的注视。 月霜说:“湘哥, 态度好点嘛, 不然还如何好商量?” 苏北湘这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呗。”月霜说道, “我要去做墨城的城守。” 苏北湘脱口而出:“你这不是胡闹吗?!” 万月霜笑得更欢:“你这不也在胡闹吗?我做墨城城守, 还算有理有据。殿下现在苦恼,也只是担忧我刚生产完, 身体会出差错, 而不是质疑我能力。我一个从前线退下的副将, 做个管兵管民的城守绰绰有余。你呢湘哥?” 苏北湘果然幼稚的顺着她话反驳了下去:“我是二甲传胪,去国子监教导他们也绰绰有余!” 听听这幼稚的。万月霜十八, 苏北湘可不止十八。 阿兰搁了笔,淡淡道:“我朝官吏变动,看样子是杂乱无章, 我有心整治吏治,不能让你们在这般随心所欲下去。” 苏北湘心道,嗬, 现在讲话都要拿架子,一套一套了,听这词用的, 还跟他拽文嚼字! 月霜一脸得意,撺掇道:“殿下啊,湘哥他是无理取闹,你不答应合情合理。但我和他可不是一种人,我有军功,做此决定前更是谨慎思考过,我是等不到重新上前线立大功的时候了,入仕为官当个城守,情理之中嘛。” 苏北湘忍不住问她:“你怎么想去墨城?那么乱的地方,你以为好整治?” 月霜:“怎么,不行?本来就想去,现在宁哥在墨城养伤,我就更想去了!” 难怪,苏北湘斜眼看着她。 月霜见他目露鄙视,再次补刀:“湘哥,你是真的在无理取闹。你闯了祸,降了职就安分一点,闹着去国子监做什么,你要给那几个孩子找罪受,这不就是撺掇南北离心吗?” 苏北湘刚想反驳,又听月霜说:“再者说,你当初进的是户部,那就是户部的官员,去什么国子监。” “你……”你不也在胡闹?! 月霜夸张叹气:“我?我是平级调动,折子都已经呈交给吏部办了,只是在定日期,等调令罢了。你可不是,你这是在给殿下添麻烦。” 还真不一样。 苏北湘半晌无话,阿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扔给他一个折子。 阿兰伸了个懒腰,道:“打开看看。” “这是?” “本人经过深思熟虑,给苏大人你安排的官职。” 苏北湘打开一看,半晌无言:“……仓部主事,这是……协管军储?” “我记得这是你的老本行。”阿兰说,“看来看去,还是这个适合你,而且也不会搞砸锅,更不会有不长眼的送人给你,你觉得呢?。” 苏北湘沉默着收起了折子,看来是同意了。 阿兰这才对万月霜说:“你这个调令……步相说有异议,给扣了。” 月霜说:“他公私不分!” 苏北湘忽然插嘴道:“我侄子呢?你打算不管了?” “怎么会。”万月霜软绵绵道,“不过他也不能影响他亲娘的雄心壮志吧?我本想带着他去墨城,结果我爹不同意,干娘把他接走了,你要是想见,到江府看一眼呗。” 苏北湘道:“嗯,就是要去,只是送的东西还未准备齐全……” “我还在乎那个吗?”万月霜大笑摆手,笑完追问,“所以你要送他什么?” 苏北湘略顿了一下,语气奇怪的回答:“……金子。” 他说起金子,阿兰就想起金王八,又想起跟步莲华商量的事,艰难咽了口中的茶,说道:“想起来了,莲华说要见见你。” 苏北湘尚不知情,呆愣愣指着自己:“我?” “嗯,他现在在华清殿,去见见吧。” “等我做什么?” 阿兰强忍住笑,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可能有事,大约和善堂有关,莲华最近正忙南辽的事,余樵两位傻将军内讧,这些日子,咱的人都不好往北边送孩子了。” 苏北湘自言自语道:“那应该是要钱……” 等苏北湘走了之后,阿兰才笑出声,在她止不住的坏笑声中,万月霜立刻反应了过来:“我哥他是要给湘哥画王八吗?!” 阿兰挑眉道:“我可没说。” 苏北湘到了华清殿,步莲华正拿一支自制的简陋鱼竿钓翅中的金鳞鱼。 苏北湘道清来意,步莲华慢悠悠哦了一声,把鱼竿给他,说要进殿取个东西。 苏北湘小心接过鱼竿,仔细看了下鱼钩和旁边一小盒的碎点心,皱眉道:“你这个能钓上鱼来?” 步莲华远远回答道:“我在喂鱼。” “……你真有闲情逸致。” “很忙的。”步莲华的声音从殿内飘来,“忙中偷闲,喂鱼给自己攒福德。” 苏北湘质疑:“管用吗?不是说你这个病能医好了吗?” “还好。”步莲华回答,“有些事情顺手为之,图个安慰罢了,你不必太认真。” 苏北湘探头问道:“你在找什么?不是要说善堂的事吗?怎么了?是线人出问题了吗?” 步莲华却回答:“别急,你别说话,专心喂鱼,都吓跑了。” 苏北湘垂头看了眼池中聚在饵旁悠然自得的金鳞鱼,小声道:“还不如做条鱼,做人可真累……” 步莲华踱步出来,绕到他身后,说道:“那就愿赌服输,做一年王八如何?” 苏北湘惊愣片刻,转头一看他手里提着笔,才知上当受骗,撂下鱼竿就跑。 苏北湘跑出好远,才敢回头骂他:“有病吗?有意思吗?!” 步莲华笑出声来,摇了摇笔,回答道:“尚在病中,很有意思。” 苏北湘气结:“你就和她一起胡闹吧!祸国殃民!” 步莲华也没生气,慢悠悠跟了两步,又把苏北湘吓得跑远一截。 步莲华道:“苏谦啊,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再者,愿赌服输君子美德。” 苏北湘离八丈远,抱着柱子反驳:“君子四德哪有愿赌服输!” “一统后,我写本新的。”步莲华说,“专门给你写。” “步奕我是来听你说正经事,不是来让你伙同阿兰戏弄的!” “正经事,有。”步莲华说。 苏北湘郁郁不乐:“那你倒是说正经事啊!你这不是戏耍误国吗!” 步莲华嘴角一扬,笑着补充道:“不过这些正经事都与被降职的你无关。” 苏北湘拳打柱子,撂下一句病的不轻,匆匆逃离。 步莲华提醒他:“北湘,之前你说过的话,并不是玩笑话,要遵守才是。” 苏北湘回身怒道:“那就等她登基了,我心服口服自己画个大的,顶着王八三呼万岁!” “北湘,你可别说气话。” “你也别急,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她顶着郡主亲女身份,称帝乃是板上钉钉。”苏北湘道,“但我服不服,还是另一说!别以为我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势力小人,你们追捧她去吧,但她要是做不好,即便是天定,我也敢不服!” 苏北湘说完,额头上冒着黑气,愤愤离去。 步莲华叹了口气,数着柱子,摸索着又坐回了池边,继续喂鱼,四周静了许久,他忽然说道:“余樵别宫的线断了,从别宫开始断的,你去问一下,看齐姑娘是否还在,查清出了什么差错。” 他话音刚落,偏殿树荫中,一抹灰影一闪而过,从檐上翻走,须臾,昭阳宫此起彼伏响起了允准通行的暗哨声。 三月下旬,傅青开了金口,说月霜产后恢复很好,步实笃也放行了,月霜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调令。 去墨城之前,给江宁发了信。 江宁的回信很快就到了,随信而来的还有一身如烈阳般的喜服,绣着贺族的九瓣莲,以及楼玉补好的那支玉簪。 昭阳京的江府送了几个随行乐师,月霜出发那天,吹吹打打把她送出了东门。 门上昭阳二字苍劲有力,春日中闪着幽光。 阿兰带着步莲华到城外动月霜,春光正明媚之时,只见月霜仰着脑袋,一身火红喜服,高高兴兴骑着马而来。 江迎台抱着江开,给她挥手。 月霜跳下马,抱着江开用力亲了一口,又得意洋洋过来跟哥哥和阿兰告别。 “哥,你要不看我一眼?” 步莲华回道:“不看。” “我今天穿的喜服,我都不知道宁哥什么时候准备的,一定很早就备着了,嘿。”她一脸喜悦,撑着衣摆想找人炫耀,结果哥哥死活不摘红绫,阿兰又不懂她,还问她:“你怎么不穿官服去?月霜,你可不能给我朝丢脸,父母官呢,墨城第一任,代表着我的脸面……正经些,千万别喝酒。” 月霜道:“殿下,你这就无趣了啊!” 哪知哥哥也帮腔:“对,千万不能喝酒……大哥在,你肯定会收敛,但自己还是注意些,若是去了没几天,就被人参了一本回京,说你喝酒误事,那可就丢人了。” 月霜不悦道:“知道了,你看我有哪次耽误了正事?我自己都知道的,不用你操心,哥,求你别跟爹学行吗?不要越来越像爹。” 步实笃远远站着,别的都听不清,只听到她说爹什么爹什么,想来也只知道没什么好话,默然无声。 月霜道:“真不看我?万一我仕途不顺呢?” 步莲华说:“那我看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言之有理,月霜道:“那好吧,那我走了啊。我儿子百天抓阄就靠你们了,记得跟我说结果。” “嗯,知道。” “殿下,臣这就走了。” 阿兰笑眯眯道:“一路顺风。” 月霜牵着马,转过身,边退边冲着江迎台和步实笃摆手作别。 “干娘,我走了啊!” 江迎台举起江开,摇了摇,温柔道:“路上小心。” 万月霜看到自己儿子小小一团闭着眼睡着,却在被举起时,像小雏鸟煽动翅膀,用力动了动两旁的手,她乐出声来:“嘿……臭小子,好看多了……没白辛苦。” 说完,她又大声对步实笃喊道:“爹,我去墨城了啊,以后就罚不到我了!” 步实笃微微抽了抽嘴角,却是笑了笑,摆手让她走。 月霜跨上马,带着那几个乐师,扬鞭作别帝京。 等见不到她人时,阿兰看向步莲华,步莲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悄悄指向步实笃的方向:“看我有什么意思,我又不会哭,你看我爹,晚了估计就来不及了。” 阿兰回头,却见步实笃已经转过身回城了。 今日都是家人私下里话别,步实笃并未穿官服,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远远站着给女儿摇了摇手,点了点头。 阿兰说:“你爹已经回去了。” “知道我爹为什么站那么远吗?” “为什么?” “他怕哭了被你和月霜看见。” 阿兰问:“真的会哭?” 步莲华道:“……等主公从沧州回来,你可以问问他。你下个月到洛州检军时,看他会不会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流泪。” 阿兰轻轻笑道:“我爹不用问……他肯定会的。而且不像你爹哭也要偷偷哭,我爹肯定当着我的面抹眼泪。” 步莲华很是赞同:“嗯……你说的不错。” 阿兰又问:“嗳,你下个月跟着我到洛州检军,你爹送你时会不会哭?” “我爹送我会不会哭?”步莲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对我爹有什么误解?那就不是哭不哭的问题了,他连送都不会送。” 阿兰顿了一下,嗤嗤笑了起来:“还真有可能。差距也太大了些?” “月霜性子像我娘,我爹自然更欢喜她。而且又是女儿,跟儿子是不一样的。” 阿兰却问:“有什么不一样?” “嗯,做父亲的,都会更偏爱女儿……何况月霜在我爹身边待的时间不长,所以怎么看都是好的,而且月霜闹腾,别看我爹那个闷性子,实则他心里是喜欢闹腾一点的姑娘。” 阿兰感到惊奇:“……真的?” 步莲华说:“我猜的。我觉得月霜闹起来的时候,我爹更高兴一些,罚她比罚我有劲多了,兴冲冲挑书让她抄读。我就不是了,我在我爹身边待的时间长,我爹烦我,而且我总觉得,他一直认为,我不如他。” 这倒是,步莲华看不见步实笃的表情,但阿兰还是能看到的,步实笃有时看步莲华的表情,很嫌弃。而且嫌弃中还带着不屑的感觉,仿佛对儿子不如他这件事既失望,又暗暗自得一样。 阿兰点头:“……嗯,是有这么个感觉。”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进了东门,与江迎台说了话,逗了一会儿睡醒的江开后,阿兰心血来潮,想要从东门走回昭阳宫。 穿过四方街,快到昭阳宫前门时,步莲华说:“我背你吧?” “怎么突然说要背?” “你走慢了,脚步也沉了。”步莲华说道,“听起来是累了,来吧姑娘,上来。” 他弯下腰,阿兰呆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问道:“这样,你不就累了吗?” “我现在浑身有劲,安心了,不会摔倒的,你试试?我还没背过你呢,来吧来吧。” 阿兰失笑,慢慢趴了上去:“你这是来兴致了吧?” 步莲华背起她,慢悠悠走着,问她:“瞎子背你,害怕吗?” 阿兰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你不瞎,不许这么说。” 步莲华喟叹:“所以阿兰才是最好的。” 阿兰往上蹭了蹭,步莲华忽然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兴奋道:“阿兰,告诉你一件事。” “嗯?” 步莲华低声笑道:“你好软。” 阿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一巴掌招呼到他后脑勺:“大白天的你能收敛点吗?!你也好意思让月霜收敛,你个不要脸的!” 步莲华装傻:“我说什么了?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无耻,无耻!”阿兰虽然嘴上说着无耻,却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步莲华就这样背着她回了宫,阿兰帮他指着方向,走出一截,见后面人都离得远,这才说道:“莲华,我发现……我爹一离开昭阳,你就撒欢了。” 步莲华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昨日跟月霜在内殿说什么,听见你俩笑的很开心。” “怎么问起这个?” 步莲华笑道:“因为好奇。你们姑娘家,除了聊军战政事之外,还会说哪些话?” 阿兰红着脸道:“……以前什么都聊,现在大多都没意思了,说了你也不懂,不用你听。” 步莲华好奇:“真的吗?还有什么是我不懂的?” 阿兰羞恼:“总之就是你不懂的,不许再问!左拐!” 其实昨天她跟月霜聊的露骨。 事出有因,也是月霜先说起江宁,一口一个宁哥,阿兰好奇,随口问了她一句:“你私底下也管江宁这么叫宁哥的吗?” 谁知那丫头口无遮拦道:“私底下?哦,你是指床上?一般叫他的字,远之哥哥,偶尔会叫他将军……远之哥哥更多一些,不过叫将军时他会更卖力一些。” 阿兰跳起来捂她嘴,羞道:“谁问你这个了!!” 月霜坦然自若:“……我俩的私底下也就床上了。其他时候旁边都有人,基本没法私底下。嗨,你这是什么表情,瞧你脸红的,这种事……难道你还没跟我哥私底下过?” 阿兰闭口不言,狠狠摇头。 月霜不依不饶:“不行,不管怎样,我都说了,你必须也要说,交换秘密,交换交换!” 阿兰摇头:“不要,休想诈我!” “耍赖!”月霜追着她挠痒痒,“你诈出我的,自己却不说,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快说快说!” “是你自己要说的!”阿兰冤枉,“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不能这样,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打听你哥的……” 月霜哈哈大笑:“少来!我打听的是你的!快说,你私底下怎么叫我哥的?” 阿兰投降:“叫名字。” “不可能,这么无趣?” 阿兰索性坦白:“好吧……也会叫公子,俊郎……什么的。” 月霜惊的打了个嗝,然后笑倒在床。 步莲华从外间探脑袋进来,问道:“嗯?你俩说什么呢,好像很有意思。” 月霜仗着他看不见,指着他笑:“哈哈哈笑死我了……” 阿兰支着额头,一脸生无可恋。 储君的私事,竟然就这么被自己说出去了。 三月底,月霜到墨城。 江宁拄着拐吊儿郎当倚在城门口,见她穿着喜服来,高兴地扔掉拐,张开双臂,抱住了翻身下马向他飞奔而来的月霜。 “哈,小娘子来了!小娘子居功至伟,江某人战场负伤归来,忽然就多了个儿子!” “去你的!”月霜砸完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江宁浓眉一扬,自豪道:“我是谁?自我从寄出信后,每天都到这里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月霜嗷的叫了一声,紧紧搂着他脖子使劲亲了一口:“宁哥最好!” 墨城也有南辽人,守旧一些的见不得这种姑娘,她吧唧一口,几个路过的上了年纪的南朝人,都用袖子掩着脸非礼勿视。 江宁道:“走,给你介绍介绍我在墨城新认识的朋友。” 月霜扶着他,一边进城一边问道:“哪路英雄?” 江宁打了个呼哨,不一会儿,一只黄狗摇着尾巴撒腿跑来。 “来,认识一下,大黄!” “……诶?” “哈哈哈哈哈,我们伤兵营的朋友,这家伙可机灵了。”江宁说完,又感叹道,“不知为何,自打稀罕你后,看见什么都想跟你说,每天吃的什么饭,菜叶子上有条虫,伤兵营里睡我旁边的小子傍晚磨牙,见到一条普普通通的大黄狗……都想告诉你。” 月霜竟有些想哭。 江宁大手一伸,揉了揉她脑袋:“大约是太想你了,好在你现在就在我身边,终于可以结束漫长无期的想念了……” 月霜含着泪,狠狠点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慢好多,主要是要回家了,一天都在忙着请朋友吃饭…… and,感谢辣鸡作者不配我射1亿(噗),巫觋,两位大股东任性阔气的投雷~~~ 第84章 南下检军 北朝突然派来一个墨城城守, 南辽得知后, 也不甘示弱, 不久之后,南辽也调来了一位城守,这位城守打眼一瞧就知是被贬官到墨城来的,天天板着一张脸站在南门城楼上, 胡子也不修理, 风中飘老长, 着实沧桑。 月霜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见那个城守也不生事,倒也不在意, 以为只是个南朝的饭桶官员。 未料, 一日傍晚, 又有江湖好汉护送孩子到善堂,那孩子生的白胖, 破衫里头是织锦绣衣,不像是流浪孤儿,善堂的人问他来历, 那孩子只看着护送他来的魁梧大汉,摇头不语。 善堂的人觉此事还需谨慎,于是大半夜请了月霜来, 话还没问出多少,就听南门一阵喧闹,吵吵嚷嚷, 隐隐还有火光,刀剑之声。 墨城南北皆有驻军,北边是现在驻扎在京廊的楼家第三军,南边则是南辽朝突旗下的一支军队。不过,因盟约还未撕毁,墨城内的大小事宜,能不管的他们一概不管。 月霜听动静,知不是南辽军,稍微宽了心,带着善堂的几个行走江湖会些拳脚功夫的侠义之士到南门看情况,只见南门外一群穿草裙作崖州打扮,手持利叉的人欲往城中进。 南辽派来的那个城守站在南门中央,背着手,声如洪钟说道:“要进墨城,就要拿出关检文书,没有就休想踏进墨城一步!” 草裙领头的人操着一腔浓重的崖州口音说道:“少装模作样,墨城本就可随意进出!” “没有关检文书,不得进墨城!”那南辽城守寸步不让,“这是规矩,做人就要守规矩,若人人像阁下这样随心所欲,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言?” 崖州的那群人中,有人对领头的耳语一阵,领头的又道:“大人是南朝的官,还是北朝的官?” 南辽官员神情严肃,认真回答他:“我是大辽的官。” 领头的一笑,说道:“那大人可管不了我们,我们崖州是北朝的,你让北朝的来!” “就是北宛的人来,你也要按规矩来。这是墨城,进出都需关检文书,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少啰嗦!”那人大声道,“北朝管事的人呢?!不吭不响的窝里面孵蛋?!老子等着抓人!都给老子麻利点!” 月霜本想出去问问他何事,把话听完后,她不想动了。 只听南辽的那个城守说道:“你要进的是我大辽的南门,自然是我说的算!规矩如此,路就在后头,阁下要走请便,如果再纠缠,本官就要叫守城军了!” 月霜心道,没想到,这南辽的老头还不错,只不过,墨城哪来的守城军…… 自七年前南北二朝在墨城签订盟约后,封闭了两门,余下南北两门,由两朝分别守卫,又因墨城撤走了守城军,也无府兵,守南北城门的兵,皆是南北临近城池的官府府兵。 月霜走上前去,并未标明身份,只问门口那草裙人:“到墨城做什么?过了关北上朝贡?” “抓人!”那领头人说道,“杀父仇人现在就躲在你们墨城的善堂,我们进去抓了人就走,啰嗦什么,让开!不让我就闯了!” “善堂啊……”月霜呵呵笑道,“善堂它在哪?它不也在墨城里头吗?所以还是那句话,这位……黄大人说的对,你要进墨城,就得按规矩办事,有关检文书吗?有了拿出来,我们验过真伪就让你进去,没有的话,请走。” “你又是哪根葱?” “本官乃大宛墨城城守,前江六军先锋营副将,万月霜。” 领头还要再说,被旁边人拉开。万月霜这个名头太响,他们不敢惹。 有人软了语气,说道:“万大人,好商量,咱们双方各退一步……” 万月霜咋舌:“什么叫双方各退一步?这话说的可笑,是诸位无理非要强闯墨城,你们如此强盗行径,不按规矩办事,要我退一步?退哪里?难不成退到昭阳京,扫干净麒麟椅,让诸位坐上,好吃好喝招待着?” 她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厉声喝道:“你们好生放肆!竟敢在墨城张狂?!都给我滚!” 南辽的城守摸着胡须,及时表态:“守城军何在?!来人,都打出去,关城门!” 旁边连忙跑来几个守城的士兵,齐力合上了城门。 月霜拱手道:“南辽竟有黄大人这样的官员,失敬。” 她也只是依稀记得,南辽派来的城守姓黄,至于人家叫什么,她是半点没有印象了。 南辽城守摸着胡须,依旧是一副板正严肃的神情,说道:“万大人客气了,本官只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月霜又说:“听闻黄大人是带着家眷来的,之前公务繁忙,未曾过问过,可都住的习惯?缺什么东西,可到墨城衙府来,本官一定会热情招待。” 黄大人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 北边派官员来到墨城,其实就是在此收权,后方接应一应俱全,像模像样。不像他,是被同僚从余樵踢出来的,携家带口到墨城做没有实权的清闲官,至于俸禄,不提也罢。挪了一次家,手中的钱两确实不够了,他夫人已经清走了大半家仆,儿女们过年都没添新衣……他为官二十年,之前也曾想过平步青云,为国为家,可后来,官场乌烟瘴气,心中所想无法实现,真真是越做越穷困,现在只剩一声长叹。 有时候,他是真羡慕这个北朝派来的年轻姑娘,他听过她的名字,战场拼杀的有功之将,被南军一些兵士称为美花刺儿,这次见了,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他人已老,处处碰壁,官场受挫。而北朝十八岁的女娃娃,都能建功立业,现下又来做北朝尤为重视的墨城城守,手中掌一方城池,什么宏伟抱负都能放开手脚施展。 两厢一对比,更是心更是冰凉无奈。 黄大人沉默走出一截,到现在住的单片小院前,问月霜:“万大人,那个善堂,是你们北宛开的吧?” 月霜笑了笑,答非所问:“哪里,善堂是开给天下人的,给天下人的东西,从不分南北。” 她此话一出,黄大人惊愣许久,抱拳一礼,道:“后生可畏。今后天下有万大人这样的人,本官即便是不得志到死,闭眼时也是安心的。” 他评价太高,月霜也非自大狂妄之人,连忙谦虚道:“过誉了。黄大人请回吧,天也不早了。” 自那之后,白日里见了黄大人,月霜都会主动问候,有时会聊些家国天下,南北一统的事。 黄大人心有感触,不久之后,善堂里多了两位帮手,是黄大人的妻女。 月霜与江宁说了此事之后,江宁道:“南朝自然也会有有识之士,黄荣达不错,听闻这些日子在打听官学。” 月霜道:“我哥说了,正在跟户部磨款银,基本筹备完了,等银子下来,今年夏天就能在墨城开设官学,黄大人家的夫人儿女,都可入学,我请示过殿下了,他家的束脩就不收了,我看南辽最近真的有大厦将倾之感,连官饷都不给。” 江宁说道:“南朝早玩完了,王临迟早会清醒,昨日从洛东下来的伤员说南朝前些天士气低落,我以为是死了哪员大将,后来才晓得,是王临新纳的那个宠妃生了个女儿,那一个个的,哭丧着脸,瞧着跟死人了一样……” “唔,惨了。”月霜说道,“看来然姐又要上奏了。” “……贺然?她请奏什么?” “你没听过她说过这种话吗?就是……咱们不是攻城不杀妇幼嘛,她当时就说,应杀干净才对,尤其是女的,不然留下余孽,就是买下祸患。” 江宁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有这么个印象。” “然姐最狠了。”月霜说道,“当时七哥跟她吵,说你攻入南都余樵,打算把人都杀完吗?屠城?然姐就说,南辽皇室,应一个不留,不管男女老少,都该杀了,尤其女人。七哥就问她,你难道恨女人?然姐就笑七哥天真,说你们男人自己心里清楚,最能延续血脉的是谁。” 江宁忽然了悟:“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啧,对吧。”月霜也道,“你懂我就不讲了。” 江宁沉默片刻,又问:“对了丫头,我还没问过,我儿子长的像我吗?” 月霜本想点头,但转念一想,正聊着这种话,他这么问,是几个意思,顿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他们都是我儿子长得……” 江宁捂住心脏,笑出白牙,顺着她的话逗她:“嗯?长得如何?不像我?哎唷……完了,快听快听,我心碎的声音。” 月霜扶额道:“长得像红枣。” “红枣?” “枣子?” 江宁愣了一愣,回神之后,再次愣了会儿,给她找了个理由,煞有介事道:“肯定是因为你枣子吃多了,我那可怜的儿子,你娘是个不靠谱的贪嘴妖精……” 月霜佯装发怒:“滚走!讨厌……” “哈哈哈哈……我想回去看儿子。” “等你腿好了。”月霜说完,又嫌弃道,“宁哥,你怎么还没我哥耐摔?想当初我哥从那么老高的阶梯上滚下来,把阿兰吓得半死,结果一个月没到,又活蹦乱跳的。你看看你……唉。” “唷!这就嫌弃我了?唉,小丫头生了孩子就变心了,忒快,还没大黄好,大黄对我那可是不离不弃。” 月霜笑眯眯道:“那今晚你抱着不离不弃的狗睡吧。” 江宁还想再逗她,月霜忽然道:“别叫大黄了,你上次叫狗,黄大人听到后,站在街角盯着那条大黄狗看了半晌。” “行行行。”江宁说,“为了南北一统之大业,我给它改名就是了,叫大忠。” 午休结束,月霜忙着走,江宁单腿跳着扶门大叫道:“丫头,丫头你等等,还有一件事。” “啥?” “劳烦你那神棍哥,画个我儿子,送来让我看一眼呗。”江宁拍着心口,“亲爹想儿想得很啊!” 月霜吃吃笑了起来:“行啊,不过得等几天了。” “怎么?” “我哥忙着伴驾南下检军,估摸就要离京了。” 江宁抬起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吹哨的手势,提醒她:“小娘子,吹你们家那个哨子,快些,真的想。亲爹本想回京养腿,但小战负伤让儿子看了太丢人,你就体谅体谅,现在就吹给步奕。” 月霜笑了笑,摸了半天才翻出一枚骨哨,吹了起来:“哥,江宁要你画他儿子,他想。” 三遍之后,暗门传哨,风声朝北边去了。 月霜正要收起骨哨,刚一低头,就听江宁说:“脑袋上那个玉簪是成人礼那支吗?不是摔了吗?” “嗯啊,七哥补好的。” “谨之还真适合做这种细发活儿……”江宁摸着下巴,半晌问月霜,“丫头你谢过你七哥吗?” 月霜愣了愣,摇头:“……没,还真给忘了。” “贺然在楼二军,你也别收哨子了,顺便谢谢你七哥吧。” “行。”骨哨又压着舌尖下,月霜含了好久,才想好怎么说,慢悠悠吹:“谢谢七哥,簪子戴上了。” 暗门哨接上,风声悠悠向南飘去。 到晚间,南边就来了回信儿。 “不客气,应该的,注意身体,切勿太过劳累。” 而步莲华那边,隔了一天才有回音,且只一个字:“行。” 月霜哭笑不得,叹道:“唉,这差距……真是亲哥不如七哥。” 步莲华回信慢且敷衍,只因他的确很忙。 新储要南下检军,鼓舞士气,他作为离不开储君殿下的枕边人,也需跟随。 未料出发那天,他高烧不退,强撑着精神祭天祈福之后,就猫进了车辇中,听着外面的敲锣打鼓声,在萧九的朔州京翼营阵阵高呼声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萧九送阿兰至临京行宫后,才依依不舍抹着眼泪返回昭阳,离开前,一手把步莲华薅起来,原本想嘱咐,让他路上仔细照顾阿兰,但一看他病歪歪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只好改成了:“你别掉链子,听懂了吗?!你要是让她分心照顾你,回来我就掐……” 掐死还是算了,毕竟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萧九磨了磨牙,不甘心的改口道:“要是拖后腿,回京自觉领罚!” 到了晚间,在阿兰的监视下,步莲华像喝断头酒一样,悲怆喝干了药,躺在行宫的软塌上发汗,清醒一点后,他说:“不许嫌弃我,病来病去,根本不受我控制……我自己不愿这样的。” 阿兰道:“嗯,我知道,你闭嘴睡觉,少说话。” 步莲华烧的声音沙哑,睡沉之前,又迷迷糊糊说:“我好想听到了月霜传来的暗门哨……” “没事,我回了。”阿兰说道,“她让你给她儿子画副画像送墨城让江宁看。” 步莲华疲累道:“……明天吧。” 沉默无声,阿兰以为他睡了,哪知过了一会儿,忽然听他说:“明天我要还这样要死不活的,就后天。” “嗯,你睡吧,别操心了。” 谁知不久之后,又是一声:“实在不行,大后天也好。” 阿兰忍笑:“知道了,睡吧。” 结果这厮得寸进尺:“真不行了……就明年画一岁像……” 阿兰拉高被子,盖住了他:“你够了啊!” 阿兰没见过他喝醉是什么状态,但他高烧时,就会是这种孩子气的模样。 她盖上被子,本以为他就此打住,不想,步莲华忽然掀开被子,说道:“阿兰,我要教导你。” 阿兰怕他折腾半晚休息不好,哄道:“明天再教导也不迟……” “你刚刚把被子拉到我头顶……”步莲华说,“这是死了人的盖法……” “闭闭闭嘴!”阿兰呸呸两声,恨不得扯掉他红绫,拿来堵住他的嘴。 步莲华又问:“行宫的土适合种花吗?有没有开什么花?” 阿兰趴在他耳边,阴森森吓唬他:“步莲华,你再跟我闹着不睡,以后你就别想跟我睡了。” 这家伙病中仍无耻:“跟你哪样睡?” “哪样都不行!” 步莲华彻底收声,乖乖地再也没说过话。 然而阿兰躺下后,刚翻个身,就觉身上痒痒,她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当时就给气乐了。 步莲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两根指头学着走路的样子,沿着她的胳膊,一路欢蹦着摸到胸。 “……步莲华,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步莲华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并未出声,然后又摸索着找她的胸。 阿兰避开,把他的手放回去,拿被子卷起来,威胁道:“再胡闹,我就把你捆起来,留在这里,我自己到洛州检军。” 步莲华终于妥协,乖乖点了头,肯踏实睡觉了。 而在余樵,自打春夫人生了女儿后,收敛了几分,不再像往日那般嚣张跋扈,出言讽刺和荣公主。 而十五岁的和荣公主也要下嫁五十三岁的朝突将军了。 离宫日期定在这月二十七号,三公子乔作为送嫁人,送公主去将军府。 适逢伪帝在龙泉宫大闹,太子王临急需做些事情彰显他的孝顺。公子乔提议送公主去将军府前,改道南都,在南都城门外叩谢皇帝赐封,王临想也未想允了。 出逃的线定下了,随同公主出嫁的人也都选好了,齐嬷嬷伴随身旁。 定婚期那日,和荣公主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听闻父王到后宫来见春夫人,她厚着脸皮到春夫人殿外求见。 王临招手让她进去,与春夫人亲昵玩乐,并不避讳亲女,喘气歇神间隙,才顾上问:“你有什么事?” “女儿只是想念父王,来看望父王……” 王临却丝毫不为所动,不耐烦道:“说事!没正事就走!你母妃没教过你什么是知礼仪吗?” 和荣公主吓的一哆嗦,心中又有事悬而未问,小声小气道:“父王,他们说朝突将军……朝突将军他是个……” “你不愿嫁?!本王定下的事,你竟敢有不满?!”王临忽然停了下来,推开春夫人,眼中闪过怒火,高声骂道,“身为公主,为国下嫁乃人生殊荣!你顶着和荣公主的封号,就要为南辽带来荣光!收起你的愿不愿,给我好好学什么是身为公主的德行礼仪!滚走!滚!” 和荣彻底梦碎,忍住眼泪,颤抖着回到母妃宫中。 和荣公主在母亲怀中默默流泪:“母妃……难道我真的要……可是到了北朝,我怎么活?我再也不是公主了……再也不是了……” 郑妃拍着女儿的背,眼中原本还有犹疑和不舍,后来却又想起,儿子前些天在前宫见她母女二人时,说北朝的那位公主,已风光南下检军,又说,朝中形势不妙,即便是身为太子的父王,都有大乱将至的忧恐。 “母妃,不要再犹豫了,让妹妹走!”王乔说,“让她离开这里,即便是做普通人,也会比她任由父王送出去好,朝突他……他有易妻之癖,前几个夫人,最后都赏给了手下将士……” “和荣是公主,他不会的……你父王不会允许。” “父王?”王乔悲戚笑了起来,低声道,“朝突和崔一,还会怕父王吗?哪怕是我,也要给他们低头脱靴……” 和荣还在哭,郑妃说道:“娘的乖女,走吧,离开吧……你哥哥说的对,离开做个普通人,也是好的。” 公主若不如普通人,那就把这个身份扔掉吧,它什么都不是,只会是套在你身上的枷锁和束缚。 作者有话要说: 敬业如我,机场蹭WiFi更新……如有错别字语句不通,大家先多多包涵,一口气写完的,来不及检查了 第85章 落魄君主 月霜早已忘了崖州草裙人闹南门那天善堂里新来的那个白胖小孩, 直到一天午休, 善堂来人说, 善堂中有个自称是崖州黔族少主的人要见她。 月霜想了好久,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和黔族人有了交情,去了之后,却见白胖小孩和护送他来的七尺魁梧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给她行了大礼。 小孩口齿伶俐, 年纪不大却很知礼数:“多谢万大人相救!若不是有大人的善堂, 我舅舅一人之力, 恐无法招架那群叛贼……” 月霜立刻明白,果然, 那些草裙人是冲着他俩来的。 “……这我实在不敢居功。”月霜连连摆手, “实在是不敢当, 这善堂呢,也不是我的, 是我们大宛储君殿下的。所以,真要说起来,我也没救谁, 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本职工作……你们是出了什么事吗?” “族中有人叛乱,杀了我父亲母亲,我与舅舅逃了出来, 走投无路之时,听说了神庙发慈悲救人之事,搭上了你们北宛善堂的脉线, 因此得救。” 他说的简单,恩怨情仇一笔带过,明显是不愿对外人道家丑,月霜表示理解,又觉得这个小孩很有意思,年纪虽轻,但沉稳干练,于是笑眯眯问他今后打算。 “我与舅舅打算北上去我母族,搬援兵,打回去。” “哈?”月霜惊奇不已,“母族哪里的?” “漠州佩族。”白胖小孩说,“只是个偏远小地而已,万大人可能未曾听说过。” 漠州在凉州北,要穿过一片广袤沙漠,至于这个佩族,别人不知道,但月霜身为贺族人,却是知道佩族的。一个游牧民族,平日里,北上的贺族会穿过沙漠,与他们做生意。 月霜说:“不如我帮你吧……” 那白胖小孩明显愣了一下,只因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萍水相逢,却热情言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小孩挠头道:“不用了,我家中的事不好连累他人……” 月霜说道:“我是说,你们从墨城出去后,总要留心些,躲开追杀你们的人,可这一路不好走,只你们二人,保全自身回到佩族太难。” 大汉谢道:“就是因为太艰险,路上变数多,我们还怎好连累他人?还是多谢万大人,我们出了墨城……生死由命吧。” 月霜笑道:“今逢乱世,甚少遇见像你们这样知礼之人,我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对我脾气了,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考虑考虑。当然,送你们去漠州佩族而已,对于别人,可确实会危险些,但对于我来说,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月霜掏出骨哨:“我是贺族人,我母亲是贺族族长万归雁,凉州漠州有条商道,我们经常走,捎上你们,不麻烦的。” 月霜在白胖小子和魁梧汉子的惊讶注视中,吹了骨哨,之后笑道:“好了,等会儿会有人来护送你们从北门出去。北边是我们大宛的底盘,有我大宛新律在,他们不敢公开造次。” “万大人如此相帮……这实在是……”魁梧汉子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话都说不完整了。 白胖小孩又扑通一声对着月霜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念祈福词。 月霜有些窘然,她之所以相助,一来确实是举手之劳,二来,这个小孩子也对她脾气,还有就是,她来见这两人之前,善堂的人已跟她说了,说他俩刚到洪州南的神庙时很是狼狈,小孩子脸上尽是泪水,却又很是坚强,还一直安慰旁边的魁梧汉子,又说他们一路上很是知礼,小心翼翼,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月霜刚做了母亲,看见小孩子心先软了几分,又听他们是知礼之人,就更愿帮忙。 那白胖小孩拜完,站起来,摘了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用红绳栓着的狼牙,递给月霜:“这个请大人收下,你帮助了我们,我也应报答。只是现在身上无黔族的信物,这个是我母族佩族的族令,是我母亲给我的,今天,我把它交给万大人。” 月霜怎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必如此!” “收下吧,现在我和达儿身无长物,能送的只有这个,请万大人千万不要推辞。”魁梧汉子说道,“万大人是我们的朋友,等我们平安回到佩族,一定还会重谢。” “既如此,我就收下了!”月霜说道,“我会留着它,等南北一统那天,你们若来昭阳京,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阿兰南下检军,把已归属于江六军的泽阳军放到了最后。 北朝这边,公主亲自南下,士气高涨,主要苏北湘的军储也做的不错,阿兰所到之处,除了关切慰问,鼓舞士气,还有军饷和物资随到随给,其他军听说后,翘首以盼,打仗都有劲了。尤其是楼二军的前锋营,金秋和高升他们,天天卯足了劲要立个大功,让公主前来,风光迎接,军饷翻番。 楼玉对此非常满意,轻松拿下三城,继续挥师南下。 而南朝那边,因过年时崔一和朝突的亲军彼此之间起了冲突,洛州战场已停歇好几日,楼玉越打越靠南,驻扎在南都三十里外的临川,枕戈待战。 四月下旬,南朝军敷衍的在洛西主攻了几次,之后消极对战。 阿兰每日听步莲华的线报,都眉开眼笑,不高兴那是假的。楼玉打到临川的那日,收到消息的阿兰得意道:“是时候琢磨一统之后的事了。” 步莲华问她:“诸多事宜,殿下之前不都在做了吗?” 阿兰说道:“嗯,是在做。不过我刚说的不是那些……我在想的是,攻破南都后,我是烧了龙泉宫更畅快,还是推平它更畅快?” 步莲华默了半晌,喜气洋洋道:“别想了殿下,可能都不行。” 阿兰刹住脚,问道:“……怎么,我南都打下了,还不能烧个龙泉宫?我想起那狗皇帝,只有把他烧成灰才能解我心头的恶心感。” “芦大人会上奏殿下,留下龙泉宫的。”步莲华说,“那可是前辽神龙年间,机枢大家唐裕的手笔,殿下要是一把火烧了,芦大人可能要气病三年。” 步莲华所说的芦大人是工部侍郎芦塔山,他人老性拗,年后奉旨翻新昭阳宫,阿兰说简单就好,他却偏要做精工细活,阿兰看过他给的昭阳宫奏请图之后,刚说了一句,不必如此繁复,简单就好,结果就被芦大人‘教训’了一上午。这位老臣还引经据典,搬出各朝各代国主皇帝所住宫殿,让她比较。 “一统之后,殿下的昭阳宫还是如此破旧,岂不是让后世人笑话我们大宛没有能工巧匠吗?那臣这个工部侍郎,不就是要被按上无能的帽子,遗臭万年?!” 阿兰:“哪有这么……” 芦塔山见她还未听进去,立刻搬出了南朝伪帝。 “连南朝那个狗皇帝都知道住前辽唐裕大师建造的皇宫彰显身份,难道殿下想一统登基之后,还住这个破宫殿?一统之后,怎能还不如一个被我们踏平的南朝!总而言之,昭阳宫这个破宫再住下去,老臣就引咎辞官,回乡丁忧去!让殿下住破宫殿?!老臣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絮絮叨叨,阿兰听得厌烦,嘴上不好说什么,因她知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自己对此的确一无所知且没什么要求,因而只是点头,口中道,那就依芦大人说的来吧,然而心中却想,破宫?我昭阳宫哪里破了?起码莲华还在种花,这时候开得正好,破?简直胡说。 现下她刚有了烧龙泉宫的念头,步莲华就提醒她三思。 阿兰陷入沉思。 也是,如果她因泄私愤烧龙泉宫,暂且不说别人,不说百姓如何看她,只芦大人一个人,就一定会气昏过去。 她是立志做明君的人,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不会任性为之,让老臣心寒。 于是作罢,阿兰说:“算了,我收回刚刚的话。史书有云,烧宫屠城乃暴君行径。” 步莲华笑道:“殿下终于领悟到了读史的重要性,吾心甚慰。” “你在做什么?纸铺开了这么久,却不写。” “我要画江开。”步莲华放下笔,“结果想不起来他什么样子了,又想到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还是算了吧。” 初生时皱巴巴的江开给阿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阿兰说道:“还能什么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像红枣成了精,你要不就画个枣子给江宁。” 步莲华又道:“殿下真是好聪明,又一个难题解决了。如今你是越来越聪明,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兰哼笑道:“坏事。因为你拍马屁的水平越来越高了,我差点没听出来。莲华,你自己对照着史书看看,你说你像不像奸险小人祸国佞臣?最拿手的就是哄我开心。” “开心吗?” 阿兰狠狠点头:“那是自然,谁被夸不开心啊?我挺开心的。” “那就好。”步莲华甚有自知之明,“我也做不出什么丰功伟业了,然而,余生哄着你当个开国立朝之帝,留名千古之明君,这功绩也不小了,成就你就是成就我,你开心才喜欢一直听我说,听我哄你。” 阿兰玩笑道:“万一你要哄我做昏君了?” “昏君?”步莲华诡异的停顿片刻,幽幽说道,“恐怕你昏君还没哄成,我就先被累死了……” 隔日,六百里加急,给江宁送来了他儿子的肖像画。 升级为爹的江宁满怀期望,兴奋的颤抖着双手展开肖像画,预备要夸的话在看到画中央的六个大字时,全堵在了喉咙,腔的他一阵咳嗽。 六个大字为:“你自己回去看。” 江宁不死心,翻来覆去研究这这张纸,终于在一小角落里看到了一颗红枣,蝇头小字旁边注释:“你儿子大约是这模样。” 江宁魔怔了,脱口而出:“糟了,不会真生了个红枣吧?” 晚上还没从这等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走出,月霜回来时,只见江宁拄着拐,虎虎生风走来,紧张问道:“……儿子真是红枣?!” 月霜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觉得此事动嘴皮子解释效果不佳,于是果断出手,把江宁给打醒了。 “怎么可能!” “哈哈哈……我就说嘛,想都不会是。这还生了个奇谈杂说里的妖精不成?哈哈哈哈是你说,你哥也这么画,我还真将信将疑了一下午呢。” 北朝年后一直平顺,连百姓也瞧出了大势所向,人丁回流更是厉害,南朝战场乏力,朝中却有想做出功绩的庸臣,开始效仿南都,宽进严出,贺族和步莲华设的探听线脉,为不暴露,这些日子都暂时歇了。另一面,善堂也越来越不好做了,能成功到达墨城的孩子书生越来越少。 苏北湘听说后,有种自己的基业被南朝给一铲子砸平了的不爽感,他因放肆过一次,现在行事越发少爷脾气。 贺族和步莲华的线脉暂且歇息,只捡重要的军政消息传递时,苏少爷金算盘融了,重金聘了一些江湖人士,摔碗结义,继续做善堂大业。 旁人问起苏北湘,为何这节骨眼冒此风险,苏北湘咬牙切齿道:“那群人渣不懂怎么养孩子,那就让我来养,我毕生就这点追求,谁要拦我与谁为敌!” 月霜得知后,惊道:“湘哥是越来越任性了……不过,没想到湘哥任性起来,倒是蛮对味儿的!” 江宁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的,谦儿他就是人有点实心眼,其实细究起来,比我还靠谱,他大事不含糊的,你看这事办的多好,行事之前,先和江湖人士大张旗鼓的拜了把子,以后那些英雄好汉做事,就是兄弟情谊,江湖规矩,两头不沾,南朝想抓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阿兰也是这么想的,苏北湘重金结义之事传开后,她一拍腿,说道:“回去给苏北湘铸两个大金龟,放在他家门前镇宅!” 步莲华道:“殿下拿不出这么多钱,想想就好了,可别脑袋一热承诺出去。” 阿兰想起她南巡前,户部呈报的国库账簿,叹息:“……我之前,就是很早很早以前,还在南都讨饭的时候,以为皇帝是天底下最有钱的,没想到……” 打仗打钱,从备战到打完数年,钱依旧像河水一样,哗哗东流,永不停歇,各种水渠田宅宫宇,也都要钱,她动一动,也要钱…… 阿兰从没见过这些钱,只见户部每月递来的账目上,那些款项不停地动,只听户部的人,几乎没过多久,就要说一句:“殿下整治吏部……要钱……” “工部尚书修造祭天台……需钱……” “兵部……御史台昨日请奏陛下……要钱……” “南军俘虏……如何处置……钱……” 阿兰有次夜间发梦,大喝一声:“都闭嘴,没钱!!” 步莲华推醒她,笑了半宿,阿兰清醒过来后,坐在榻上发懵,天快亮时,幽幽道:“兜兜转转一大圈,做了皇帝还是要讨钱……” 她总有种错觉,做了储君后,萧九渐渐放权,阿兰接触的越多,想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比之前更落魄。 南巡终于到了楼二军。 储君驾马,一身戎装出现时,这些之前就见过储君的楼二军兵士像疯了一样,嗷嗷叫着欢迎她,金秋差点兴奋地要搭弓射箭,给储君来个轰轰烈烈的见面礼。 楼二军龙旗飘扬,各位兵士身上的明黄龙袍也越发耀眼。 楼玉行了军礼,迎阿兰入总军帐,感慨道:“殿下之前从这里离开时,还只是个刚入北朝的普通姑娘,再次回来,已经是麒麟衣加身的一朝储君了。” 阿兰心情大悦,莞尔道:“这也要谢谢楼将军,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楼玉大方道:“那就请殿下记住之前的承诺,将来给个好听点的封号。” “没问题。” 尽管步莲华不多疑,此时也不免要多问一句:“什么封号?” 楼玉哈哈笑了起来:“瞧把你给吓的!我还能有什么封号?要是向阿兰讨要帝君封号,你岂不是要抽死我?” “……”步莲华轻咳一声,道,“随口问问而已。” 晚上开宴前,阿兰又去了一趟弓兵营。 弓兵营里的士兵还和以前一样,热情似火,一个个凑上前来,请求阿兰再叫叫他们名字。不过也有收敛,毕竟阿兰身份不同,这次倒不是光着膀子往前凑了,大家的衣服都穿的整整齐齐。 阿兰笑眯眯道:“我都记着呢。” 她挨个叫出名字,然后沉默了。 少了六个,其中就有阿兰夸他名字好的矮个子,高升。 阿兰愣在那里,士兵们默默看着她。 阿兰没忍住,背过身去,仰起头,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你们都辛苦了……”阿兰轻声说道,紧接着,她又道,“不,不是……说这些话,分量太轻,你们都是我北宛的子民……都有家人,有爱人……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金秋道:“殿下,我们可是北宛的虎狼之军!自古征战,哪可能全都能平安返家?我们战士,死在沙场上是最高荣耀,只要仗打赢了,开盛世了,太平了,我们就算尸骨无存也值得!” “从军入伍,就是誓死效忠殿下。”又一个兵说道,“贺然姐说过,山河血铸,战而生之人是传承,站而死之人是铸此山河的一份子,这是荣誉,也是做人的责任!” 阿兰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眼中析出笑意:“好……说得好!” 那晚宴席之后,阿兰在军中暂歇,梦中只觉大风呼啸,阵阵兵戈铁马之声,她猛然睁开眼睛,夜晚宁静,临川天热得早,夜里已有虫鸣之声。 阿兰从梦中醒神,刚要松口气,忽然听到了暗门传声。 消息从北而来,第一遍时,阿兰愣住,不可置信的又听了一遍。 待第三遍之后,阿兰已披衣出帐,见步莲华也掀开军帐,嘴角紧抿,望向北方,红绫在温热的风中飘舞着。 阿兰走近,轻声问道:“……要不要告诉小七。” “贺然应该会告诉他。”步莲华说道,“我想,讣告不久之后就会传遍十三州……” 阿兰深吸口气,说道:“我……我该做些什么?” “楼沁不仅是我大宛功臣名将,也是前辽的将军,威望很高,如同之前的南朝陆将一样,他逝世,我朝应宣布停战吊唁。” 楼沁梦中逝世,三日后,昭阳京发出讣告,大宛宣布停战一个月。 年后战场,南朝屡屡失利,似乎心也不在洛州战场上。 不久之后,南朝伪帝颁诏,宣布南军停战休整,顺便悼念大将军楼沁。 楼玉一身孝服,卸甲归京,扶棺下葬。而萧九却来信让阿兰继续待在洛州战场,下月十号就以储君令发起总攻,迅速彻底的拿下洛州。 楼玉走时,一滴泪也没流,平静说话,平静给前来送他回京的人道谢。 阿兰道:“你走之后,祖父就病了,我没想过,他们竟没对你说……” “是祖父的意思。”楼玉说道,“我知道,我离京时,他忽然跟我他想家人了……我有准备。” “楼玉,保重。” “我会很快回来的。”楼玉说,“老头子心里惦记的是一统大业,我身为他的孙子,楼家最后能战之人,怎敢给他丢脸,令他失望?” 他说完,扬鞭策马,发白的孝服在腾起的尘土中,渐渐枯黄,消失。 “一个月内。”阿兰转身,对周围人说道,“一个月内,各州战场都给我准备着,等吊唁期一过,拿下洛州,进攻连海洲!” “遵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家了~ 感慨万千!! 谢谢巫觋,飘然雨蝶梦,汝汝酱,辣鸡作者不配我射1亿,LOVELESS~~~好高兴!! 第86章 战无不胜的君主 北朝大将楼沁逝世不久, 南朝再次宣布了和荣公主下嫁朝突将军的事, 且是南都的伪帝亲自颁发的诏书, 于这月二十七日的黄昏送亲。公主亲队由三公子王乔送嫁,从余樵出发,至南都城外叩拜皇帝王临后,再返回余樵朝突将军府行喜礼。 前几个公主出嫁时, 并没有如此大的阵势, 然这个和荣公主下嫁又是昭告天下, 又是三军罢战喜日欢庆, 看样子是要大张旗鼓的办。 步莲华同阿兰说了此事,阿兰沉吟道:“三军罢战?所以说, 那个什么太子的意思是说, 他之前的停战只是为了嫁女儿?我们尚在楼老将军的丧期, 他却要办喜事,还是大张旗鼓的办喜事, 跟我们对着干?” 步莲华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阿兰冷笑一声,戴上白布挂,跨上马, 问旁边的楼家军副将:“调兵如何了?” “洛西的江六军出了些问题。”副将说道,“因主将江宁不在,军中新来的泽阳军不服从副将指挥, 并不想随军辅助我军作战,现在仍留在冯阳城,我们二军即便有军令也调不动他们。” 阿兰骂道:“混账……是谁在带头闹, 当众砍了,他们就都服了!” “斩了三个了。”副将苦恼道,“之后就失控了,他们说自己是立了功的人,江六军陈副将斩了三个之后,被他们围攻了,逼陈副将说他杀了多少人,立了多少功,说他不够格命令他们。” “陈驰人呢?”阿兰说道,“我令他最迟今日动兵至连海州西的福发城,他若是跟那些无赖耗,一定会误了军令。” “陈副将昨日已经拔营了。”楼二军的副将说道,“所以,现在只剩旧泽阳军的人,他带不走,那些泽阳兵要求朝中来个有分量的给他们先奖励军功,之后再听军令。” 阿兰眯了眯眼,扬起马鞭,道:“不必惯着他们!莲华,你暂且留在楼二军,我到他们的驻扎地看一眼,去去就回。” 步莲华整理着素服的袖子,应道:“殿下放心去,你要真的是去去就回,我不会有事的,并非你离开我就不行了。” “只是有些担心你。”阿兰温柔笑了笑,“你好好待着,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们现在在冯阳,不远。” “知道了,我没事的,你只是离开一会儿,放心。” 楼二军的副将一副见鬼的表情,诧异的看看储君又看看步莲华,他听说过这个说法,巫族后人,开了天眼的步莲华自从遇到了储君,从此以后就再也离不开她了,不然会有性命之忧。他当时以为只是个流言,可现在听到储君跟步莲华的对话,又觉得流言不假,心中惊道:“这种离奇之事,竟然是真的!” 转而,他又兴致勃勃的想,若自己有这种让人离不开的技能,以后找到个老婆,就不必提心吊胆,不怕她撕婚书跑走了。 他向储君投去羡慕的目光,阿兰刚与步莲华拉了拉手,这才刚放开,准备落下鞭子离开,转头就见副将以一种奇怪的,艳羡不已的目光看着她。 阿兰会错了意,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捧着步莲华的手,轻轻吻了他手指的样子,轻咳一声,解释道:“只是走之前怕他手冷,摸一下试试温度,并非其他……” 这话说出后,阿兰自己都觉漏洞百出,后悔道:“还不如不解释,这种事情,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给忽略过去,唉,真是失策。” 阿兰红了脸,狠狠抽下鞭子,快速‘逃’离此处。 副将原本没注意储君和莲华公子之间的小动作,经她一说,回忆起来,这会儿反应了过来,也闹了个大红脸,本想赶忙向储君表明自己刚刚并没有多想,可阿兰已离开。 副将只好摸着鼻子,别别扭扭对步莲华说:“莲华公子,末将什么都没注意到……” 步莲华蒙着红绫,又因丧期,红绫外又罩了一层白绷带,更是紧实,看不到副将说这话时的表情。他呆滞片刻,忽然扬起嘴角,用十分自豪的语气,笑眯眯说道:“我与储君只是执手话别而已,这种程度你就是当面盯着使劲看,也不必当回事,我不在意的……” 副将哗哗出了一脸汗,支支吾吾道:“公子……末将,末将对这些……因为末将还……还没……所以……咳……” “哦……你尚未结亲?那……”步莲华点头笑,笑的别有意味,“想也是。” 不然看个牵手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兰带着阿勒钦的三刀队到洛西训兵,原本想快刀斩乱麻,揪出几个不听话的刺头,不料到了才知道,这些兵占领了关口城楼,关了门,在城门之上给来人提条件。 因阿兰穿着斗篷,兜帽盖着头,从城墙之上向下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兰抬手,止住了阿勒钦欲要说出口的储君驾临,她微微抬起头,向城墙上看去,嘴角沉了一沉,郁郁道:“我讨厌抬头看人的感觉。” 她扬声,说道:“这里谁说的算?” 城门之上的人高声问她:“你是何人?何官职?我们向朝廷,向公主提的条件,你们都答应了吗?摆明你的诚意,我们才开城门。” 之后,城门上的泽阳军七嘴八舌,一片嘈杂中,阿兰还听到了有人说:“不就是睡了几个女人吗?老子之前是公主军,杀了不下十个南军,立过大功!有大功,抵小过,这点要求朝廷都不答应?老子不要女人,只求银子,这朝廷答应吗?” 他们提的条件里,还有慰军女子。 阿勒钦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阿兰,摸上了腰间的弯刀。 阿兰沉默了许久,直到城门之上的泽阳军闹完了,渐渐平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她这才扬起脸,哼了一声。 “开城门?”阿兰低声笑道,自言自语道,“等会儿我让你们开鬼门关!” “我即代表朝廷。”阿兰高声说道,“但自古封侯拜相,仅主将可,奖励是有,封官发财要女人,都有,但并非人人都有。这道理你们应该都知道,既然想要奖励,那就让你们的主将出来受封,或者……按军功接受奖励,军功小的,什么杀了十几个南军……这算什么?也能算做功绩?还妄想朝廷给你们封官?那岂不是遍地都是官?快些,本官等不及,本官代表朝廷前来给你们封赏,要赏谁,谁领赏,你们自己决定,决定好了,开城门,跪在本官马下,本官赐予你。” 阿勒钦听懂了她的意思,默不作声的把刀握在手里,冲后面的族人打了手势。 泽阳军也不傻,谨慎问她:“你是什么官?可有官令?你说封赏就封赏?你说的算吗?” 阿兰哈哈笑了起来,摸出腰间的公主金牌,随意举起,晃了一下:“皇帝亲随,我是掌握六部封赏的大臣,皇帝之下,百官之上,我若说的不算,这天下十三州,还有谁说的算?倒是你们,快些决定是哪些人出城领封,本官可没多少时间,到门口的官职你们若都不要,本官这就走。” “大人且慢!”城墙之上有人慌张道哦,“大人给点时间,好让我们商量商量……大人千万别走……” 他身后的人等不及他说完,这就开始低声议论,一个个神色焦急。 “大哥去,大哥肯定是头等功,本该封侯……” “去请大哥!” “那……剩下的,怎么分?” “孙哥……” “还是三弟……” “不!那程通……” 他们吵吵嚷嚷,这就起了争执。 不一会儿,又有人问道:“大人,你们能封多少人?” 阿兰轻嗤一声,随口道:“封侯一人,二品三人,三品四人。你们快些决定!” 又是一阵议论,嘈杂声比刚刚更多了些。 有人又问:“大人,能否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决定?” 阿兰跋扈道:“本官只等一炷香,一炷香之后,若无人出城,本官立刻打马回京,原本要官的就是你们,现在本官来给你们送官,你们却磨磨蹭蹭,诸位,爱要不要,不要的话,提早说了,省的本官这个皇帝亲随,还要在这破地方等你们。” 她手指不耐烦的敲着马鞍,微微偏过头,看向阿勒钦。 阿勒钦低声道:“殿下,阿勒钦已经准备好了。” 阿兰悠闲道:“不急,等他们先打一会儿,城门开后,出来几个……就砍几个。” 一炷香时间太短,果然城中起了内讧。 惨叫声,痛骂声,刀剑兵戈之声,此起彼伏。 阿兰讥讽一笑,手伸进黑色斗篷,摸上了刀柄。 她这边还在等,忽然发觉城中安静了许多。 阿兰的笑僵了片刻,沉声道:“阿勒钦,提防些,这些兵都是奸猾小人,可能不太好骗。” 城内安静了一阵后,城门慢慢打开一条缝:“大人,我们大哥让你们进去等待,我们受封后,也能好好招待大人。” 阿兰慢声说道:“不必了,本官就在城外,封了你们还有东边的楼家军要封赏。” 城门里头的那人回道:“既如此,大人稍待。” 城门缓缓合上,阿兰低声对阿勒钦说道:“他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 “殿下,怎么办?” 怎么办?阿兰皱眉,泽阳旧军现有一千多人,江六军副将因军令,放弃了调遣泽阳军,泽阳军就趁此机会,占领了一坐关口城。 阿兰道:“早知道,我就该给陈副将再发一道军令,泽阳旧军不服军令者,杀无赦。” 话虽是这么说,但哪怕时间再倒退回去,阿兰也不会轻易发此军令。 军令二十八条,虽有一条是不服军令者当众枭首。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陈副将已经当机立断地斩杀了三人,但效果并不好,非但没有起到震慑作用,还激怒了这些匪军。 又因泽阳军之前顶着公主军的名号,陈副将不好拔刀相向,擅自以泽阳军整个军队上千人不服从军令的理由,发起北朝内战,将他们坑杀。 且泽阳军之前是江宁所带,江宁虽降了职,实际上却仍是江六军的主将,威望很高,作为临时代理主将一职的陈副将,并不敢贸然行事,善做主张,他怕如果真的要按照军规处置千号人的泽阳军,有人会以为他不服江宁,有□□之心。 因而,陈副将做出了一个相对聪明的选择。 斩杀带头闹事之人,之后服从军令,带领江六军先行拔营,并将泽阳军的情况报告给储君,请她定夺。 总而言之,种种特殊情况汇集一起,造成了今天这难办的局面。 阿兰正要说,再过一会儿,他们若仍没动静,我们就撤,哪知话还没说,阿勒钦忽然抽出刀,回头看向后方:“殿下,有军队的马蹄声!” 阿兰瞳孔乍缩,按住刀柄,抬头看向前方的城楼。 城楼之上,一个络腮胡男人手持大刀,声如洪钟道:“你不会以为我没认出你吧》大宛来的储君殿下!你要给我封什么官,什么侯?” 他看出了。 这人应该就是刚刚他们口中说的大哥。 阿兰索性摘了兜帽,慢慢拔出长刀。 “储君殿下看不惯我们这些玩过女人的兵,给了我们公主军的封号,又将此封号撤回,连麒麟旗都不给我们,让我们白白遭受他营白眼。我们不管在哪,都备受嘲笑。既如此,我们还为什么要听从朝廷调令,为殿下打仗?他们江六军的人死了,你们给银子,还为他们默哀,而我们的人死了,就像屁,放了就没了,储君殿下不管不问,嫌我们臭。我们与其受此闲气,不如领了南朝的封赏,为南朝陛下做事好了。” “南朝?”阿兰心知不好,调回马头抽鞭便走,然身后的路,已被截断。 城门之上的络腮胡放声大笑起来:“储君殿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镇守洛西,大宛不管不问,连劳军都要越过我们,但南朝不是,这么好的一块肉,南朝怎会不要?今日不仅你来,南朝的洪厉将军也来了,可洪将军可不是要诈我,他是来与我商讨封赏一事,让我归顺南朝的!哈哈哈哈哈!” 身后是南朝军!阿兰心中暗骂自己大意。 洪厉原本就驻扎在这一带,兵力不多,这次可能仅仅是前来与泽阳军谈封赏一事。 然而,前有南军,后面是已经摆明要倒戈的泽阳军,阿兰身边只带了三刀队,形势对她十分不利。 洪厉又令队伍推近了些。 阿兰一眼望去,估摸了一下他带的兵,应该有三百多人。 络腮胡在城门上高声叫道:“洪将军!洪将军来得巧!今日我要助洪将军擒得北朝储君,为南朝立下大功,洪将军,记得厚待咱的弟兄们!!” 身后城门大开,泽阳军持江六军的兵器将阿兰他们重重包围。 洪厉听到北朝储君,当下感谢老天有眼,南朝两位大将军正在争权夺利,他若这时立下不世之功,什么定国大将军,万户侯,哪里还会有崔一和朝突的份儿? 这真是上天砸下的大馅饼! 他一声令下,身后军队也将后路截断,团团围住三刀队。洪厉经验丰富,摆阵的命令下达之后,接下来就是叫身边的士兵回去搬援兵。 阿兰脸上表情十分阴沉,她取出骨哨,得到消息请求救援的消息已经传出的回应后,把骨哨含在嘴里,压在舌下,举起刀,从容不迫的驱马上前,对阿勒钦说:“阿勒钦,你见过狼群捕猎吗?” 阿勒钦道:“见过。” “现在,我就是头狼。”阿兰说道,“我们是狼群,阿勒钦,听我指挥,我们试着从这里冲出去,如何?” 她扬起眉,微微笑着,有潇洒快意之感。 阿勒钦道:“阿勒钦会追随神明指示,誓死护主!” 阿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身上爆发出戾气,脱掉黑披风,扔在地上,低喝了声,抬起了刀:“走,阿勒钦,跟着我!” 我应天受命,要一统南北,结束战火,给世人一个天平盛世。 我是大宛储君,是郡主萧宛的女儿。 我的父亲是勇武的常胜将军萧九,他无所畏惧。 我将是十三州的皇帝,天下之主。 我才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什么洪厉,什么泽阳军,全都不足为俱! 阿兰如同一匹久经沙场生死的头狼,带领着她的狼群,毅然冲进狼群,她的刀就是她的獠牙与利爪,所过之处,血溅三尺。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在血肉横飞之中,忽然尝到了杀伐快意。 队伍再次集结,狼群紧紧跟随着她,刚刚冲出的缺口,又被南军和泽阳军迅速填补了上。 他们再次把他们包围,只是这次,那些士兵脸上,都浮现出了害怕的神色。 阿兰快速清点了人数。 三十一个,少了一人。 “兰铎儿。”阿兰拂去刀上鲜血,逼视前方包围他们的士兵,轻蔑一笑:“还命吧!” 她一声令下,狼群再次冲进包围圈。 又是新一轮的斩杀,刀卷了口,阿兰抓过南军的刀,一刀断了对方的脖子,在满眼血红和口鼻弥漫的浓烈血腥中,她畅快大笑:“洪厉!你会是葬在本宫刀下的第一个南朝狗将!” 洪厉看着那个年轻的北朝储君,双手持刀肆意冲杀,满身鲜血中扬声大笑,刀直指他面,一时间,竟有些惧意:“娘的,肉有些难啃!” 三刀队再次集结时,只剩二十八人。 她曾夸过,三刀队最英俊,笑起来最爽朗的那个年轻人,成了尸体,身上数道刀伤。 阿兰眼中翻滚着浓浓恨意,“乌塔拉,高朶,兰穆那……” 阿勒钦道:“殿下,阿勒钦对您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我与勇士们会永远跟随您身边。” “好。”阿兰眼中迸发出几近疯狂的亮光,似兴奋,又似畅快,声音清亮道:“亮刀,杀!” 杀出一条血路。 阿兰道:“我朝勇士之血铸我山河,你们的血,则是我要踩在脚下的称帝之路!洪厉!胆敢背离天意,阻拦帝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洪厉拿起□□,打马冲进作战圈,大吼一声:“本将这就来取你首级!!” 阿勒钦横刀档上,刀枪碰撞,两人眦目咬牙,缠打在一起。 包围圈杀开个缺口,身后忽有传来阵阵马蹄声。 可这边已杀红了眼,并没有谁回头看是哪方的援军。 明黄色的旗帜飘扬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阿兰听到了呼啸的风声,暗门传音。 是她的援军来了! 阿兰扬声笑了起来,手中发力,带着濒临疯狂的笑意,神情可怕的斩杀着马旁的士兵。 也就是这时,阿兰才能抽空为自己庆幸,幸而,他们当中没有弓兵。 洪厉掉下马,而阿勒钦也负伤。 洪厉被士兵们拥出包围圈,阿兰他们再次集结。 二十六个人。 阿兰抹了把脸上的血,轻声道:“托铎,什西哈珠……” 阿勒钦道:“殿下,我们的援军。” 他认出了楼家军的旗帜。 阿兰笑了起来:“洪厉,把命留下吧,哈哈哈哈我大宛的援军到了!” 阿兰再次冲杀进包围圈,士兵们明显惧战了。 包围圈外,步莲华摘了红绫,看向包围圈中浑身血色的阿兰,紧紧抿着嘴,手中长鞭扬起,银弧接触到空气,发出恐怖的铮铮声。 再次集结时,包围圈没有了,军队散开,而步莲华的银鞭上挂着洪厉的软绵绵垂下的头颅,鲜血滴落。 阿兰看见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当真是血盆大口。 “莲华,我给你记大功!” 步莲华看着她,表情阴森。 阿兰下马时,腿一软,单膝触地,半晌没能起来。 步莲华扔掉银鞭,走过来,在血色残阳中紧紧抱住了她,听她低声笑道:“今日我终于相信,我是天命所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 步莲华皱眉道:“你闭嘴。如果今日我慢了一步让他的援军比我早到,你……” “没有如果。”阿兰说道,“没有如果,我战无不胜!”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以后,将会无所畏惧的阿兰! 明天开始,每天3000更,6000更太费时了,刚到家好多事要做,有点忙。一天三千,更新时间不定。 这个应该会在八月十几号完结,如果到时候还没有完结,接档的狐鬼花妖办案处就延迟两周,八月底开。 大长腿小妖精就九月开。 反正都会填,大家不要着急(其实我有点着急2333333,我脑洞都在排队等着呢,他们超级想出来见你们!) 没开霸王票后台,家里的网又是时好时坏……刷不出来。那就统一感谢一下股东~后期大家其实不用砸雷了,巫觋,一个亿股东们几乎每天一砸,有时每天两砸,受宠若惊感激不尽。这本快完结了,大家就先这么看着,不着急砸雷,么么哒~ 第87章 血色婚礼 苍鹰盘旋在灰暗的天空中, 下方的土地一片血色。 浓烟滚滚, 战场上一片狼藉, 残肢断臂随处都是,楼二军前锋营来后,阿兰下了军令,斩杀所有敌军, 不接受俘虏, 不接受投降军, 统统斩杀, 一个不留。 不仅如此,楼二军一把火烧了战场后, 奉储君旨, 北上至洪厉统领的南军驻地, 不鼓不鸣,直接开阵杀敌, 围剿在此驻扎的南军。 两日后,坑焚结束。楼二军在此安营扎寨,阿兰在敌军堆积的坟冢之上, 竖楼二军的龙旗,以及大宛的麒麟旗,高调的为羲族战死的勇士们哀悼。 步莲华一日前头痛坠马, 昏迷不醒,阿兰心急如焚却又抽不开身,顾不上他, 把人送到总帐后,一腔怒火和怨气尽数撒在了战场上。 因而,萧九急送来的收兵军令以及南朝朝突发来的军报,阿兰全部撕毁扬手扔进火中。 阿勒钦身负重伤,在送羲族的勇士们归天之后,他对阿兰说:“殿下,我带了一百位羲族的勇士们,顺应神意,前来相助大宛,到今天,雄鹰断了它的一只翅膀,而一百位勇士们,也只剩下二十六人。” 阿兰向着袅袅升空的黑烟,缓缓鞠了一躬,说道:“阿勒钦,你放心,待我踏平南都,一统十三州后,凉州北部的草原,就是你们羲族的,这是我给你们赠礼,包括霸占你们领土的眧族,我会派兵帮助你们清走他们。整片柯扎勒草原,从此以后,都是你们羲族的。” 从未有过表情波动的阿勒钦,微微笑了起来:“尊敬的公主殿下,阿勒钦会记住你的承诺,羲族的太阳不落,公主的恩情不忘。” 阿兰沉默不语,最终点了点头。 奉神谕助大宛一统天下?并不是。 羲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柯扎勒草原而来,长期受到眧族骚扰草原领土的羲族人,在听到郡主萧宛的承诺后,决心归顺北宛,遣百位三刀勇士兵参战。 萧宛承诺过,待南北一统之后,会给羲族回报——凉州北部水草丰美的辽阔草原。 今日,阿兰也做出了承诺,她不管阿勒钦是不是在利用她,利用大宛,不管如何,阿勒钦帮助了她,那些勇士们,为了大宛的一统大业,魂归青天,付出了生命。 他们是朋友,也是战友,她不能薄待羲族。 悼念结束,承诺给出后,阿兰返回总帐,惊喜地看到步莲华醒了过来。 他坐在光与影之中,正出神的望着门外,阴影模糊了他的眼睛,红绫拿在手中,表情有些呆呆的,悲伤又无奈。 像是认命,像是不甘。 眼中除了怅然,更多的是迷茫和呆愣。 阿兰坐下来,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步莲华似是受惊,猛地怔了一下,手收了回去。 阿兰问道:“怎么了?” 步莲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过脸来,看向阿兰,眼神依旧飘远:“怎么样了?” “嗯?你问那些渣滓吗?杀光了,早该如此。” 阿兰说完,顿了一会儿,又担忧道:“莲华,他们会说我残暴吗?” “谁们?” “后世人……吧。” “不会。”步莲华说,“战场之中,并无残暴仁慈之分,所有人上了战场都一样,杀人或者被杀,这就是战争。说君王残暴的……也只有今人,不过你好像也并不在乎今人评价。殿下,乞丐出身,南都流民,还是龙泉宫宫女,对殿下的这些评价,殿下现在听到了,作何感想?” “没感觉了。”阿兰说道,“不管他们怎么评价我,最终坐上乾元殿麒麟椅的还是我,这个结果总不会变,而且……虽然不悦耳,但说的是事实,我确实是乞丐出身,给狗皇帝做过宫女,说吧,我以后是要胸怀天下的人,这点难听话,我不会放在心上。” “那殿下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步莲华说道,“焚杀泽阳军也好,在楼沁老将军的悼念期坑杀洪厉军也好,你做都做了,那么对你做此事的评价如何,对殿下来说,已经无影响了。只要殿下想得开,这些都不是事,不必忧心。” 阿兰心情舒畅多了。 她心中虽也是这么想的,但同样的话从步莲华的口中说出,她就会更有安全感。 他总是这样,像她的定心丸,见到他,与他说了,才会真正的轻拿轻放,万事风过眼。 阿兰舒了口气,弯了弯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步莲华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捏着衣角,略有些局促紧张的样子。 阿兰看着他,轻轻从他手中抽出红绫,轻声嘱咐道:“眼睛蒙上,别看了……这几天我多给你找些花种子。你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做事还如此冲动。洪厉那种人渣,哪里值得你来亲自动手?你身后带着兵,自己就别冲到前头去,头还疼吗?” 她展开红绫,正准备给他戴上,眼睛落在红绫上,看到上面斑斑暗红色,心瞬间坠入冰渊,头皮一紧,抬眸看向步莲华,问道:“莲华你眼睛……疼吗?” “不疼了。”步莲华说,“现在不疼了。” 阿兰愣了好久,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快戴上吧,我去给你熬药,我还带着那些药草……” 步莲华却避开脸,慢慢摇了摇头,睁开眼睛,柔声道:“不用了殿下。” “不用了。”步莲华平静道,“我看不见了。” “你说什么?”红绫悄然滑落,阿兰手仍举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眼泪在眼眶边打转,她颤着声音,再次问道,“莲华,你说什么!什么看不见了?!” 这一刻,她只愿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步莲华抬起眼睛,空茫的看着她,微微笑道:“阿兰,我眼睛看不见了。” 黑烟还未消散的血色大地上,楼二军在此驻扎的总军帐中,忽然传出一声长啸,最后变成了呜咽。 阿勒钦抱着受伤的胳膊,到总军帐看了一眼。 阿兰在步莲华的怀中大哭,步莲华含笑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好了,没事的……这是好事,我现在不怕看见人了,真的……而且跟上次杀了人比,这次好多了,你看,都没让你唱云州谣哄我回来,我自己就醒来了,阿兰,不要哭了,不用的……” “我太弱了。”阿兰说,“我不合格,我应该让你从此之后安康一生……不可能……不行……我不让!” “会好的……应该会的。”步莲华说,“什么都有可能,没事的殿下,真的。快,不要哭了,笑一下。之后还有事要忙,我们不能在此驻扎。” “我知道。”阿兰擦了眼泪,轻轻摸着他的睫毛,他的眼睛,“我们启程回京,回京我找傅青给你看,会好的……一定是暂时的……” “你别伤心。”步莲华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承诺过,不能因我的原因让你伤心担忧。求殿下放条生路给我,不要让我违诺……” 阿兰打定主意回京后,心中稍感安慰,又擦了脸,问他:“你跟谁承诺的?我爹吗?” “我给自己的承诺,殿下。”步莲华说,“成婚之后,他们都说不算,但我不能不算,我要有承诺给你,那时不知你对我是否到了能做承诺的地步,所以我只能自己先给自己一个承诺,为了你,也为了让我定心凝神,全心全意的对你。” 阿兰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懵了神,心中砰砰直跳,好半晌才语无伦次道:“会给的……我也会给你承诺的。一定会……” 洪厉带领的南军,属于朝突军,直接听从朝突命令,洪厉全军五千人被楼二军坑杀的消息传入朝突耳中时,正是他迎娶和荣公主的日子。 朝突当即饮下一大白,重重将酒杯砸在地上,说道:“今夜之后,我会给他们好看!大宛储君?哼,听说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娃娃,好!南辽的公主我有了,来个北朝的更好!我要剿灭楼二军,把北朝的那个小公主收到我帐下,给萧九一记耳光!” 左右的人都哈哈笑着,喜堂中各种笑容各种笑声混杂一片,如同阴司阎王殿,妖魔鬼怪扭曲着声音各种尖声大笑。 提起公主,朝突又问:“那个和荣公主呢?怎么这么慢,到哪里了?!” “大哥稍安勿躁。”下属说道,“王乔带着她到南都去拜别陛下了,看时辰,估计已经回来了。” 他刚说完,门外吹锣打鼓,喜轿到了。 朝突又说:“听闻北朝女人出嫁不戴喜帕不坐喜轿?成何体统!男人的颜面都要被她们当抹布踩吗?!” “何止这些。”下属倒并不像他这样义愤填膺,而是新奇道,“听说还不叫嫁娶,叫结亲。脱离本家,合为新家,不跪父母,不敬新人茶……” “不成体统!”朝突说完,大跨步出门去。 喜轿上走下一个穿红衣喜服喜帕遮头的女人,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朝突过去,眯眼看了一阵,眼中闪过不满,低声对下属说:“和荣公主身材如此高大,连裙底下的脚都这般大……” 他走去,两旁的喜公唱诵完,朝突牵起新娘的手。 “新人跨火盆,拜天地!” 那新娘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朝突听她小声叫了一句:“朝突将军。” 声音很低,听闻和荣公主年纪只有十五岁,声音应该正是甜美之时,朝突心中起疑,也停下了脚步。 这时,喜帕突然掀起,喜帕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细眉细眼的女人,然而绝不是十五岁的少女! 她袖中露出一把袖珍金剪刀,直直向朝突刺去。 “将军快躲!” 朝突的手迎了过去,直接抓住剪刀口,双目乍开,面目狰狞道:“不对!她不是和荣!” 他的手捏住那女人的脖子,狠狠发力咆哮道:“你是谁?!” 那女人边咳嗽边费力说道:“朝突!你的死期要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咔嚓一声,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脑袋无力垂下。 朝突扔了女人,眼珠转向了一边脸色铁青的三公子王乔,他大步走过去,抓起王乔。 “是你……你妹妹呢?你应该知道,跟我耍计谋是无用的!我就是当众杀了你,太子也不会说我一句不是,不会打仗的儿子,不如玩物,这个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 王乔凄凄笑道:“朝突,我死也不会告诉你飘儿在哪里,大不了,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经此一事,他已没有活路,不仅如此,他的母妃,他的舅父,都没有了活路。 朝突放开王乔,瞪眼呵斥道:“贱子!太子送我的那个公主在哪里?!” 王乔慢慢抽出剑,指向朝突。 朝突轻蔑一笑:“凭你?要杀了我?” 然而下一刻,血喷溅出来,王乔手中的剑,割向了自己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上了…… 第88章 南北宣战 二十七号黄昏, 喜轿抬回余樵时, 城郊的小街道旁, 一个脸上涂满脏土,穿着粗布衫的少女悄悄在远处目送红轿子远去。 轿子看不见后,她才松了口气,慢吞吞缩回去, 低着头, 哆哆嗦嗦沿着墙, 离开了这里。 北边。 北边的神庙。 她脚上穿着鲜红色的绣花喜鞋, 因怕被人看到,也不敢走太快, 当时她与齐嬷嬷换衣服, 因脚的大小不一样, 只换了衣服,并未换掉鞋。 哥哥推她走时, 时间仓促,来不及与她多说什么,只低声道:“妹妹, 北边,北边的神庙,见到菩萨像拜一拜, 会有人帮你,到了墨城……等你到了墨城的善堂就安全了,记住, 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从现在起,你不是和荣公主,你姓郑,姓郑叫……叫齐。飘儿,哥哥无能,以后……你要好好的。” “三哥……你们怎么办?还有齐嬷嬷,父王发现了会怎样?” “没事的,这是哥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王乔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推走了她,“快走……” 她逃出送亲队伍时,齐嬷嬷正代她在城门处给龙泉宫里头的皇帝爷爷拜别。 街角没有人接应这位公主,她迷茫的站在墙角,只得自己朝北走。 走出几步,听到过路的人说道:“新娘子的喜轿走了!大伙快,再去捡喜钱!” 公主下嫁,沿路赏钱。也正因为此,她才能在百姓蜂拥围住车队捡钱的时候,趁乱逃出来。 喜轿要抬走了,和荣公主慢慢挪了回去,扒在墙边,悄悄地看着。 她看着三哥摸着腰间的剑,双眼看着前方的路,一脸凝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负着千斤重负。 和荣公主揉了揉眼睛,泪眼婆娑,低低叫了两声哥哥。 喜轿渐渐抬走,车队也出了南都城郭,看不见了。 捡钱的百姓们吵吵闹闹,捡光了地上的铜板,紧接着就爆发了冲突,几个人极快地脱了衣服,光着膀子,野狗似的围成一团厮打着抢钱。 和荣公主吓得不轻,受惊兔子一般跳开,也不敢再问他们神庙在哪里,咬了咬嘴唇,自己跌跌撞撞朝北边跑去。 天完全黑下来后,城郊的小野道上,一个纤瘦的女孩,一瘸一拐地走着,她抽抽搭搭,小声的吸着鼻子。 路已经快要看不清楚了,天黑之后,外面是这么的可怕,连路都会吃脚。她刚刚被坑洼不平的路崴到了脚,跌倒了,身上磕的一块青一块紫。 “哥哥……我该怎么办……”她揉着眼睛,眼泪擦也擦不尽。 她又累又饿,小步挪着,腿一软,倒在地上,细细呜咽着,万念俱灰。 也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悠扬的呼喊声:“阎王开门,恶鬼遍地,烽火遮眼,不见生路,受苦受难,遍尝辛苦……” 王飘渐渐哭出了声。 这世道,不正是他说的这样? 别宫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 母妃,我好想回去,一辈子在你的怀抱中…… “土地神庙,善者救人,土地神庙,善者救人!”那人长长的唱完这些话,才恢复了正常的语速,大声道,“孩子们快些,南边的崔鬼要开战了,跟着大哥走,我们到善堂去!” 王飘喃喃道:“善堂……善堂……” 这个人要去善堂! 王飘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前方山坡上影影绰绰,七八个矮小身影围着一个秀挺的身影,他们朝远处走去。 王飘跑了起来,她把别宫嬷嬷们教她的公主礼仪全部抛在了身后的坎坷路上,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我要去善堂……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她跌倒了好多次,身上的伤也越来越疼,此时她却浑然不觉,嘶声裂肺地哭着:“求求你……还有我啊!还有我……救救我吧……请救救我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朦胧中,她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越来越近。 再后来,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围住了她,一个瘦高的男人弯下腰,扶起来了她。 王飘放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涕泗横流:“救救我……救救我……” 一个臭烘烘的癞头小子吸了吸挂在嘴边的鼻涕,说道:“安大哥,是个大姐姐。” 那个男人掏出一方手帕,给她擦了眼泪,视线落在她拽着他衣袖的手上,那是双白嫩的手,姑娘身上的衣服头发也很干净,懵懵懂懂哭着,看着他,像失巢的鸟,颤抖着。 “没关系,得救了。”他笑着问,“姑娘多大年纪?叫什么?可是来神庙求去北边的?” “……十五。”王飘吸了吸鼻子,小声回答。“我叫……我叫郑齐,我……我哥哥说,不是……我听说……善堂救人。” 那人的视线又落在了她露出来的脚尖上,那是双绣鸳鸯的喜鞋。 “姑娘是……”那人抬起头,看向她,是个宽额方下巴的大哥,王飘下意识松开手,哆嗦着后退,惊恐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那几个脏兮兮的孩子。 “我不是!”王飘连连摇头,急的要再次哭出来。 那男人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安慰道:“没事了。姑娘是逃婚出来的吧?” 王飘更是惊恐,眼泪滑了下来,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着他,警惕,无措。 “姑娘还穿着喜鞋……”那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十五岁的年纪成亲,对方还让你害怕的逃出来,这又能是什么好人家?没事的姑娘,我不会告发你,相反,我会助你出连海洲,到大宛去。” 王飘呆愣问他:“真的吗?” “我是铁腿董奉,是苏北湘的结义兄弟,苏北湘姑娘应该听说过吧?善堂的东家。只不过,姑娘来的时机不对,现在南北都在应战,南边很少有大宛的人来接应了,姑娘要逃出连海州,跟着我也可以。” 王飘既害怕又无措,心底还生出无助的依恋,反复确认:“你要去善堂?你是不是去善堂?你骗不骗我?”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回答了她:“姐姐不要担心,安大哥是好人!” “是去善堂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嚷嚷出来:“哎呀你怎么啰里啰嗦的,又不是骗你进窑子的,善堂要是还有假,那这天下就没真好心的东西了!” 安大哥狠狠敲了他的脑袋:“我记得你叫小虎吧?小孩子都说些什么粗话,别吓到姐姐,去,拉着这位姐姐的手,我们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个叫虎子的孩子脏手朝身上一抹,拉住了王飘,热乎乎的:“姐!走!” 安大哥把包裹朝肩上一搭,牵着旁边小孩儿的手,回头笑眯眯道:“走了,战前最后一位姑娘,郑齐是吗?还有名有姓,想来是不错的人家……唉,这世道啊……” 四月二十七日,余樵动乱。 和荣公主失踪,有人借婚礼行刺,公子王乔当众自刎,郑妃自缢身亡。 四月的最后一天,太子王临颁旨,以三公子王乔并其母太子侧妃郑氏勾结北宛,意图行刺朝突将军为由,下令斩杀郑氏满门,与三公子王乔与郑氏一起,吊尸余樵城外,之后,又连夜送了数十美人给朝突将军压惊示好。 太子王临此举令天下哗然,也让原本就与朝突不合的崔一不满。 五月第一天,崔一率中军杀出余樵城,回归南都伪帝麾下,正式与太子王临决裂。 五月第三天,走到洛北的阿兰折返回洛南连城,宣布迎战崔一奉伪帝旨意北袭来的主力军,停战期提前结束,南北二朝于洛南开战。 昭阳京收到崔一北袭消息后,萧九怒火攻心,立刻让楼玉返回洛州,并令江迎台率六军主力,借道千岚,南下攻余樵。 楼玉和贺然急返洛州时,在洛北桃源城见到了北上还京的步莲华,蓝衣白衫,悠悠在道边闲庭信步,旁边是断了条手臂的阿勒钦,牵着马紧跟着他。 楼玉勒停马问他:“步奕,回京?你没和阿兰一起?” “自然。”步莲华说道,“这次她选对了,我怎好意思耽误她,分开更好些,不然让她分神。” 楼玉不放心道:“你一人回去可以吗?” 步莲华指了指身边的阿勒钦:“我还有羲族朋友同行照顾,再者,回京而已,我又不是断了腿走不了,你走你的就是,不要耽误。” 楼玉观察入微,见他眼神涣散,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如你所见。”步莲华苦笑,“彻底看不见了。” 楼玉皱眉,旋即又舒展开,平静道:“焉知非福,你不必太伤心。我来不及了,走了!” “走好。”步莲华说完,又扬声添了句,“小七,你常胜不败的,楼家狼将,名不虚传,你可以的。” 楼玉多日未展笑颜,此时听了步莲华的话,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丝笑意,挥手道:“借你吉言。” 楼家英魂,如今全挑在他肩上,自然会拼劲全力,不负使命。 余樵的朝突将军府,下属披甲而来,朝院内磨刀的朝突汇报:“将军,查到了,王乔在南都换走了和荣公主,朝墨城去了。” 朝突拇指搓了下刀刃,眯眼问道:“北宛的那个善堂?” “是。” 朝突站起来,舞起新磨的刀,收了势后,他道:“去跟太子说,我要给他送份大礼,震慑洪泽十三的大礼,煞煞崔一的傲气,报太子知遇之恩!” “太子殿下早就有言。”下属说道,“将军请随意用兵。” 朝突哈哈笑了起来,道:“不过是个女人,是不是公主,于我来说屁用都没,但我也是懂战法的,你说,那些兵法史册上,夺妻之仇该如何报?” 朝突是个粗人,认识不了几个字,是跟着陆将军实打实用刀拼出来的大将,最怕别人说他不懂兵法,不是兵家正统之道,所以不管下达什么军令,都要先搬出史册兵法,自然,这也是他与世家正统军出身的崔一多年不合的原因之一。 下属顺着他的话,作了个手势:“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当杀!” “北朝夺我朝突的新婚娇妻,我该如何?” “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亲妈,儿子不是瞎花花,起码不会一直是瞎花花……不过比起担忧瞎花花,大家现在可以放开担心一下墨城的小两口了。 第89章 父母官 收到总攻指示后, 苏北湘也到了连城, 连城上下正是紧张的备战状态, 苏北湘到总军帐汇报情况,没看见阿兰,拉过旁边的一个兵,问他:“储君殿下呢?” 小兵高兴道:“殿下到东门收信去了” 苏北湘又摸到东门, 远远见阿兰翻身下马, 一身裁剪合身的箭袖玄服, 腰盘银鞭, 竟是英姿飒爽,光彩夺目。 这小姑娘自打认亲后, 吃的也好, 心情也舒畅, 苏北湘多日未见她,等她走近, 才发现她又长高了不少,之前刚到他肩膀,现在都到他下巴了。长高的阿兰长手长腿, 身后系个披风,身直腰挺,走起路来, 气势十足,真有了几分一国之储的风采。 苏北湘咽下原本要抱怨她乱跑的话,规规矩矩问安。 阿兰看见他后, 脸上就露出一种莫名奇特的微笑,盯着他的脑门看,似乎苏北湘脑门上,现在就顶了一只绿豆眼扁壳大王八。 苏北湘非常想停住正在汇报的粮草情况,顶她一句你看什么看,然而又想起她今非昔比,是大宛储君,以后要往麒麟椅上坐的皇帝,是一句话可以让他滚蛋的那种人物,苏北湘愣是忍了。 苏鹤总交待他,人都喜欢听好听话,你要说不出好听话,那就闭嘴少说。 不得不说,苏鹤是对的,苏北湘忍住要多说的不好听话,简单汇报完,阿兰点了点头,确实也没为难他,反而好声好气跟他说了现在的战况。 苏北湘皱眉道:“总觉得我们是在跟一群蠢蛋打仗,之前并不是这样……崔一和朝突,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现在一个个都如此冒失?” 阿兰点头道:“包括王临,也是这般反常。即便是孩子都知道年后要发起总攻,这种紧要关头,王临却还要护朝突,把崔一逼走,是不是很不正常?这可并不是只得罪崔一,整个南辽将门都要与他离心,如果是我,现在恐怕都要慌神了。可王临……我兵都围住连海洲了,他还八方不动,出兵应战也不积极,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北湘答:“应该有后手。” “王临能握在手里的只剩连海洲,一片临海的土地,他还会留有什么后手?” 苏北湘看了她一眼,发现阿兰说这些话时,一直是笑着的,似是稳操胜握,王临的一切动态她都知晓一样,于是好奇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王临在想什么?” 阿兰扬了扬手中的两封信:“莲华把他在连海洲的暗门交给了我,这封说的正是王临现在打的算盘。朝突的孙子一直在外海港造船,最近余樵的几家大户都移家眷上船了。我说到这里,你知道王临打算做什么了吗?” 阿兰用一副你猜猜看,猜错就是蠢蛋的表情,微笑着看向他,苏北湘也不好敷衍她,只得认真想了想,说道:“……造船出逃?不是吧?” 丢弃土地,去做海皇帝吗?可那边……不是多流寇吗? 阿兰调侃他:“苏公子果然是神童,一下就给猜对了。” “你真觉得他在打算弃土霸海?这条路,非上策……” “你来,总军帐有图,连海洲外不远处是青名岛,岛屿之间相隔不远,加起来比连海洲还要大些,也不委屈他这个太子,是不是?而且……他们在连海洲的地港做万门炮。” 苏北湘倒抽一口冷气。 阿兰道:“他要借海势,伙同流寇封锁我朝沿海,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如果行得通……将是我朝大患。” “想得美!不能让他跑了!”苏北湘道,“还有仇要与他清算!” 阿兰背着手,嗤笑一声:“哪能让你报私仇,话可不能这么说。” 苏北湘见她手中的两封信,其中一封还捆着一枝六瓣红花,问她:“那封信是什么?” “这你也要问?”阿兰好笑道,“这封是莲华送来的,给你看也无妨,反正你也看不懂。” 她说着,把这封捆红花的信扔给了苏北湘,苏北湘原本说不看,可听阿兰那么说,却又好奇,不自觉地就展开了信。 果然是看不懂,满纸胡言乱语,内容奇奇怪怪的。 阿兰又道:“这需要用圣训十七则看。” 苏北湘惊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明白了这封信是暗语,第二个想法就是:“哪一本?” 圣训十七则,有正经的,也有他书房放的那种不正经的。 果然,阿兰又跟了一句:“与苏公子书房的那本圣训十七则不同,我说的可是正经的圣训十七则。” 苏北湘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阿兰抽过信,冲他摆了摆手,丢下这个忽然红脸的大龄单身父亲,先行一步,苏北湘反应过来后,似乎听到她说。 “不正经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红脸,啧,太嫩了。” 如果现在苏北湘的额头上顶着一个王八,苏二公子很可能气冲冲摘下王八,毫不手软地砸到前面那个无耻储君头上了。 步莲华送来的信,没什么大事,只是报平安的。他与阿勒钦走得慢,现在才刚出了洛州,还未进朔州。他信上与她说,北上的道路两旁,向阳花开了,火红一片,阿勒钦帮他摘了一朵,附信送来。 火红如我心。 阿兰微微笑了起来。 他在信中末尾又问:殿下,我字还可以吧? 他是让她放心,即便眼睛看不见了,也耽误不了什么,他早就习惯了黑暗,之前他就与瞎眼没什么区别,现在真的看不见,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阿兰把信收好,轻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对天轻声道:“你对他也太不公平了……我不喜欢你给的天意。” 天广云高,无人回应她的不满。 墨城南门,月霜搭了个凉棚,备了茶水,记录墨城出入情况,江宁腿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低眉细语与她商量月底回洛州的事。 “我娘往南都去了。”江宁一边帮她整理簿册,一边说道,“我不能再歇了,那群人离了我,打仗都放不开手脚。” “再缓缓。”月霜说,“我比你还着急,但你别天天嚷着要回去,你一叫唤,伤兵营的人也都按耐不住要回去,可他们缺胳膊少腿的,不好好养伤,回去就得往沙场上埋。这几天医堂的人找我好多次了,让我劝劝你,别给他们添乱。” “成,我只跟你嚷。” “万大人。”黄大人带着一个方脸年轻人走来,说道,“他说他叫安怀剑,身上没有过关文书,但有苏谦大人的信物,是来善堂送孩子的。” 方脸男人抱拳行礼,身后跟着几个孩子,还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孩,圆圆的脸看着万月霜,又把视线移到江宁身上,像是被他吓到,赶忙再移走。 一看就是没见过多少男人的南朝小姑娘。 万月霜笑的像猫,目光放温柔了些,如慈母一般看着她。 方脸男人对万月霜道:“在下是安怀剑,苏北湘的结义兄弟,大人行个方便,这些孩子,是要往善堂送,我送完就走,不过多停留。” 江宁还礼道:“义士莫客气,我是苏北湘胞兄,他兄弟就是我兄弟,墨城你随意进!” “您是宁远将军?!”安怀剑惊道,“久仰!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宁远将军!” “这是万月霜,万大人。”江宁又介绍起身边的月霜,笑道,“咱墨城的父母官,咳……我妻子。” 月霜笑眯眯点头,一个个问这些孩子的来历。 这些孩子都不识字,月霜问了名字,写在木牌上,吹干墨迹,一人发了一个,让他们到善堂去,到最后那个年轻姑娘,月霜问她:“有名吗?” 姑娘紧张点了点头,支吾了半天才如蚊哼般说:“郑齐。” 空了一空,见月霜要写齐字,她解释道:“平整之意的齐。” 月霜欣喜不已,连忙问她:“读过书?” 这位郑姑娘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没多少,都不是……考学书。” 安怀剑说:“万大人,这位郑姑娘是逃婚出来的。” 月霜怔了怔,问她:“家中还有亲人吗?” 郑齐忽然红了眼圈,她还未出连海洲时,就听到了路人的议论,母妃和乔哥哥都死了,因为她逃婚,父王没有放过他们。 郑齐咬着嘴唇,含泪摇了摇头:“你们……只收孩子吗?” “哪里,放心,不会不收留你。”月霜笑了笑,把名牌递给她,说道,“你识字,也读过书,可以到善堂帮忙,好极了,最近恰好缺帮手。” 郑齐跟着善堂的人离开后,月霜问安怀剑:“少侠是有话要同我们说?” “正是。”安怀剑道,“她可能是南辽失踪的那位和荣公主。那几日郑妃和三公子王乔死讯传来,这位姑娘哭昏了过去,我是在南都北郊找到她的,她脚上还穿着鸳鸯鞋,上面缀的月光珠,不是普通人家出嫁会穿的……所以我有此一猜。” 月霜沉吟许久,说道:“如果是真的,那此事就复杂了,南辽那边……没说要找她?” “没消息。”安怀剑疑惑道,“猜测她是和荣公主后,我一路上小心看护,多加留意,但并未发现追兵,沿途北上也未见有人查问寻找。” “不管怎样。”月霜说,“先将她安置在墨城,等我密报帝京商议此事。还望安少侠勿对他人言及此事……” “这只是我的猜测。”安怀剑又道,“私心还希望大人能给她条生路。” “这是自然!”月霜向他保证,“和荣公主姓王不姓郑,她既然说自己叫郑齐,那她就是郑齐,向我墨城善堂求救,我定会救护她。” 安怀剑佩服道:“大人高义!” 江宁嗤笑:“当然,月霜她是父母官,父母官嘛,自然要爱护进墨城的百姓,高义是理所应当的。” 月霜斜他一眼,很是受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几天抽空多码点。 感谢深情股东,辣鸡作者不配我射1亿,巫觋,以及新股东kiki78679~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第90章 五月十六日夜 进入朔州, 路边有歇息的野店, 阿勒钦开灶做饭, 饭做好端出,见步莲华摸索着桌前几枚铜钱,道:“我自己做的饭,不用收钱, 店家找你要的?” 步莲华快速笑了笑, 摇头:“没有, 这只是占卜。” 这样一说, 阿勒钦明白了:“巫卜!” “嗯。”步莲华道,“只不过你们羲族是占草菖蒲, 我们则是烧龟壳观铜钱。” 阿勒钦又问:“卜何事?一路行来, 并无大事需要占卜。卜卦除巫者外, 其余人窥探神意会欠神债,你不怕?” “我们没这么一说。”步莲华摸到铜钱的位置, 轻轻皱起眉,指尖点着斑驳的铜板,低声道, “何况现在的我,也不怕欠天欠神……” 阿勒钦把肉羹推过去,用长辈口吻吩咐他:“先吃饭, 吃饱了休息好,我们再行。” 步莲华心事重重收了铜钱,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先笑:“阿勒钦, 你与阿兰说话时,像同辈人,你与我说话时,却像我父亲。我们与羲族不一样,长幼辈分分很清的。” “殿下是我的朋友。”阿勒钦并不在乎这些,“你却与我大儿同龄,我既然守诺送你到帝京去,路上一定会把你当亲子照料。” 步莲华笑叹:“倒不是说这个……不过算了,多谢你。” 过了一会儿,阿勒钦又问:“是占卜结果不好吗?你胃口不如前些天了,这可不行,正是年轻,你不该这点饭量。” “这也瞒不过……”步莲华略感无奈,这可真是与爹同行,“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具体什么事,只是这些天,我心里总莫名慌张,粗略一卜,结果是大凶,可我却不知凶在何处。” 阿勒钦问他:“你们贺族的神灵,与你说的这些凶吉准吗?” “占卜一事总留有一线变动,无论大凶还是大吉,都有一丝生息,大凶之后也会有大吉。” 阿勒钦直截了当道:“听不懂。你快吃,别说那么多,小伙子不吃饱什么都做不好。” 步莲华噎了声,他倒是想把阿勒钦当同辈伙伴,就如阿兰对阿勒钦那样,可阿勒钦就是认死了他是小辈。 阿兰叮嘱阿勒钦送他回京,阿勒钦拍胸脯跟她保证,羲族的朋友啊,我的姐妹啊,我会遵守诺言,视他如己出,像爱护我儿一般,把他安全送回帝京。 这话一出,阿兰差点笑抽。 步莲华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好叹息:“全乱了都……” 楼玉回到楼二军后,主力营和前锋向南推进,与崔一硬碰硬的在昌泽城郊战了三天。 崔一之前并非冒进之人,如今却因急于立功给新主效忠,也想挽回连海洲局势,因而攻势猛烈。 三天之后,楼玉撤军,退守昌明城。 而崔一的谈判信也送来了,意欲劝北宛撤出连海洲,请步实笃来谈划疆土分而治之一事。 楼玉让贺然分三方发出此信,阿兰的回应很快就到了,让他按兵不动。 储君回话,还有三个字:“万门炮。” 过了不久,连城那边,储君又来了一封新暗门的加急信件。 楼玉翻出圣训十七则,对照着译出了急信内容。 崔是否有万门炮尚不明,王临朝突确有万门炮,望君谨慎行事。 接到连城来的回信后,楼玉吩咐楼二军严守北阵线,无令不动兵,自己则亲自带领前探到外港探明情况。 与此同时,开战前已潜入外港的八锦卫,锁定了南朝重重保卫的制炮人,传信阿兰,只等储君令下来后,活捉此人。 五月十六日晚,连海洲大雾,阿兰发信让八锦卫动手,八锦卫捉到制炮人秘密撤离外港,紧接着,楼玉带着小队,用港口停靠即将运离陆地的万门炮,炸了南朝十二艘战船。 消息传到别宫,余樵大乱。 王临怒砸酒杯,质问陪宴的朝突长子:“你们都死了吗?让他们长驱直入炸了我朝龙船?!” 船上还有南朝几家大户的家眷财产,原本定明晚离港到长青岛,这下一炸,尸骨无存。 朝突长子按住惊慌,先敷衍王临:“殿下,您的龙船尚在,万门炮也不止港口那些,我们在洛州洪州都有,到时候万炮齐发,会给殿下争取登船时间……” 回府后,他吩咐报信人:“给父亲发信,为稳住太子和朝中那些人,我们必须行此一步了……” 南朝势力争夺,暗潮涌动。 报信人领命离开,飞鸽传书至洪州墨城南门郊外。 而连城这边,夜半时分,急报信件暗门哨接踵而至。得知八锦卫活捉了制炮人,楼玉探情况时顺手炸了港口船,阿兰畅快大笑,立刻爬起来给贺然发信,让她放崔一入城,商谈划分疆土一事,并附言:“告诉他,朝突和王临的后路已断,让他掂量着提条件,真要谈的话,我心胸宽广,思索再三后,可以给崔一他女儿一个清闲侯做做,其他的……呵,他们也有脸来跟我讨要疆土分而治之?连海洲早晚是我的,让他认清情况趁早服软!” 阿兰心想,这是个好机会,若之后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回连海洲,即便是要给王临封侯,她也是愿意的。 毕竟动兵太耗神费钱,伤了元气,等她坐上麒麟椅,之后的都将是麻烦,不打仗多好。 “真好,真好!”阿兰再次躺下时,愉悦道,“这次一定给小七记大功!要想个好听点的封号,常胜将军……难敌将军……哈哈哈哈哈。” 虽然不好听,但难敌这个词,因月霜之故,他可能会喜欢。 天将明时,呜呜咽咽,风声雨声,又是一阵急信急报。 阿兰忽而坐起,披头散发跑出账外。 暗门哨比往日都急,一声叠一声,仿佛十里八方的贺族人都慌了神,声声催命,交杂在一起,听的人心中发慌,好几遍才听清他们传的是什么声音。 阿兰懵了好久,身边有贺族传信兵冲出营帐,边跑边穿靴,掏出骨哨也玩命吹了起来。 阿兰梦呓般重复:“墨城?” “墨城?!” “殿下!”有贺族暗哨见她反反复复这般说着,慌张来解释,“南朝太子颁旨说我朝强掳和荣公主,将人藏在墨城,朝突将军要报夺妻之仇,三台万门炮炸了墨城!” 阿兰不知在气谁,大吼一声:“用你说?!我听得明白!!” “我听得明白……”阿兰失神片刻,“我听到了……” 朝突竟敢用万门炮炸墨城! 手心被自己掐的血红,传来阵阵锐痛,阿兰回过神,甩了甩手,大叫:“都慌什么,稳住,给我探,现在墨城是何情况!” 她又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有事……京廊离墨城不过五十里,楼四军秦将军在,朝突只是用了万门炮而已,论胜算……” 天大亮后,消息再次传来。 收到消息后,连城的江六军,一个个红了眼眶,脱下战盔,静静站着,望向北边。 “殿下……”有士兵悄然走来,跟阿兰汇报,“消息秦将军已经确认了,朝突昨夜屠城,他赶去时,墨城已经被烧了,秦将军现与朝突战于京廊二十里外,胜负不明……” “人呢?”阿兰沉默很久,像是还未回身,呆滞问他,“屠城的意思,我听不明白,烧城我也听不明白,我们在墨城有人啊!那么多人!除了我们,还有南朝的人……他为什么凭什么?!谁让他屠城的?!” “还有,你告诉我……”阿兰说,“朝突他在洪州哪来的万门炮?那是墨城!再往北走就是我朝地界,他把万门炮放在那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暗门,要那些线人何用?!只为了送南朝那些没什么用的孤儿到我地界白吃白喝吗?!你告诉我啊!!” 通讯兵低头不语,拽起袖口狠狠擦了泪,咬着牙对阿兰说:“殿下……让我去屠南狗吧!” 阿兰怒道:“滚!现在就去跟贺然说,给我宰了崔一发兵南都!” “老子不谈了!”阿兰抽出旁边悬挂的佩刀,拍在桌案上,“什么怀柔天下仁义之君,我不做了,给我打!!给我叫陈驰来,现在就给我整军!” 楼玉和他的小分队有惊无险避开外港巡逻兵,全身而退,奔出连海洲,终于安全后,他扭开银水壶,喝了口甘甜糖水,眯眼舒服道:“怎样?跟着我打仗还是一如既往的畅快吧?” 身边的士兵笑道:“跟着将军最畅快了!” “给你堵三十文,殿下现在肯定在给我想封号。” “将军要封侯了?!” “大将封侯还早,应该只是提提品级。”楼玉谦虚道,“不过,要是咱楼二军能扛着龙旗踏破南都的大门,活捉狗皇帝,封侯还会可以想的,哈哈哈哈。怎样?是不是最年轻最潇洒英俊的军功侯?” 以楼玉对阿兰的了解,这些话即便是现在说,阿兰也不会多想,他喜滋滋的与这些顺手立了大功的同伴聊着这些,悠悠打马回营。 龙旗在远处飘扬着,阳光底下金灿灿的,威风凛凛。 楼玉摸出小银壶,又呷了口,咋舌道:“三儿,这前面是谁家的军旗,好威武!” 士兵们哈哈笑起来,顺着他的话,七嘴八舌回应道:“嘿,你没听说过吗?前面是楼二军啊,乖乖,龙旗呢,主公亲批,独一份!” 楼玉乐道:“楼二军啊!怪不得如此顺眼!哈哈哈哈哈……” 又走近了些,楼玉收了笑。 他看到军营口几排南军装扮的士兵,刀握在手中,被他枪营里的士兵围在中间,而他的弓兵营站在后方粮草堆之上,一个个张着弓,箭在弦上,对准中间的南军,瞪眼竖眉看着他们。 双方紧张对峙着。 楼玉道:“不妙,是崔一的兵,出事了?” 把守营地的兵远远看到他,拖着枪,火急火燎跑来,黑脸红眼,还未说话,楼玉先问:“不急,这是崔一的兵?” 那兵狠狠点头,苦大仇深道:“将军,是。” “竟然真的来谈判了?”楼玉猜出了,笑着冲对峙的兵扬了扬下巴,问道,“怎么,这是谈判出了差错,惹怒咱们,跟咱们对上了?” 士兵乌拉一声,大吼着哭喊:“将军!他娘的这群死爹死娘的南狗拿万门炮屠了墨城,宁远将军和万副将没了!” 太阳变大了,四周都嗡嗡作响,扰的人心中发闷。 “楼将军!” “将军!” 天旋地转,唇上发痒,蛰的厉害,楼玉随手抹了,手背上两抹血红色。 “楼将军!”左右上前扶他,还有人问那士兵:“他娘的真的假的?!他奶奶的谁说宁远将军跟万副将出事了?!你他大爷的,别长嘴就乱说!” 楼玉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只使劲摆手,推开扶他的人,双眼期盼又绝望的看着那个士兵。 那个士兵哑着嗓子大喊道:“昨夜屠的城,秦将军收的尸,墨城一千二百余人,只活了三十七个……都,都是善堂的孩子……其余的,其余的伤兵和江湖义士都……” 楼玉嘶吼一声,咳出一口血,急问:“她人呢?!万小八和大哥呢?!” “将军……”士兵哇的一嗓子也嚎出来,干吼道,“都没了!” 左右看楼玉要栽倒,连忙拉住:“将军!” 楼玉神情恍惚,抬手擦着流出的鼻血,自言自语:“怎么……就流不停呢……我没事……没事的……假的,等等消息再说……对,等等消息……” 他推开人,走了两步,喃喃道,贺然呢,到底怎么回事,之后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唔,明天给你们重放墨城事件,其实……作为一个留名青史的事件,很燃的。宁远将军和万副将都打出了人生最漂亮的一仗。 感谢股东倾情投资:kiki78679,巫觋,轻然,swingsheep,LOVELESS,更新不稳定,让你们追累了,我检讨hhhhh 第91章 五月十六日夜(下) 五月十六日, 墨城天晴,万里无云。 刚入朔州的步莲华对路边采花用来编发辫的阿勒钦说:“有月辉吗?月辉花期到了,路边应该会有。” 阿勒钦把一簇小黄花编进发辫中, 这才问他:“什么颜色?我听不懂你们这里花的名字。” “你们羲族的月光什么颜色?” 阿勒钦回答:“春天融冰后科汾沁河水那样的银色。” 步莲华笑道:“花是白色的,花瓣很小,有六瓣也有七瓣……” 放眼望去, 周围一大片都是这样的白花:“有!” 明明很普通。 阿勒钦问:“为什么叫月辉?” “只要有月光,月光撒下来,这些花会融进月光, 因而叫月辉。” “你要它做什么?又要寄出去?” “是,拜托你,寄给我妹妹。”步莲华温柔道, “每年月辉开时我都会收一些给她。” “我们可以带一些送回帝京,她不在帝京吗?我记得她是江六军的副将。” 步莲华回答:“现在不是了,她今年去了墨城。” “墨城在打仗?” 步莲华轻轻笑着, 说道:“没有, 她军功被削,暂时去了墨城,做城守。不过我妹妹前途无量。她十一岁开始立功,南北一统后, 她军功必在前头排着, 以后一定会比我强许多。” 阿勒钦突然接话道:“你是殿下的男人,南北一统后,殿下做大皇帝, 下来就是你,你官位一定很高。” 步莲华无奈:“原来你知道我俩的关系。”那你还总是乱辈分,一定是故意的。 阿勒钦说:“听说你们贺族人心齐,还宠女儿。” 步莲华笑眯眯道:“对,起码我娘我爹,都喜欢我妹妹。” 五月十六日,清晨,墨城阴。 算算时间,帝京关于如何处理城中这个疑似和荣公主的姑娘的回信也该来了。 月霜到北城门转悠一圈,未等来报信使,脚一转弯,到善堂后院看郑齐。 黄大人家的女儿黄知味被一群黄团一样的小鸡仔包围着,她撒下的粮食,毛茸茸的小鸡们叽叽喳喳啄食。 郑齐则站在旁边跟个木桩,双手抱着簸箕,见月霜来,哭着说:“万大人,它们为什么不吃我喂的,只吃知味姐姐喂的?我是不是做什么都不行?” 黄知味笑个不停:“郑姑娘,这点小事,你怎么又哭啦!爱哭鬼!” 月霜笑眯眯道:“郑齐,擦擦泪,哭多了眼睛疼。你脸生,那群小鸡仔一直是知味喂的,它们看到她的脸就饿了,你又不撒食,鸡仔们怎么知道你要喂它们?” 月霜想,如果这位真是那个南朝公主,也算可爱,除了爱哭,没别的毛病,也算省心。 郑齐是不是那个和荣公主,她自己没说过,月霜想办法暗示过,但每次问起她的家人,郑齐就开始抹眼泪,呜呜哭一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还要让月霜拿糖饼哄一哄才好。 前些天月霜又旁敲侧击的问她了一次,郑齐愣在原地,嘴一撇,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江宁从伤兵营回来瞧见了,嘿嘿笑着拐过来,把月霜拖走:“和风细雨,要和风细雨啊小娘子,你这个父母官别吓到孩子,不说就不说,不问了不问了。” 月霜就此作罢。 五月十六日午,月霜回院子里小憩,醒后逗了黄狗大忠,喂食,和江宁闲扯皮了小半个时辰,到城北巡视一圈。 一切如常。 五月十六日晚,善堂的孩子们到伤兵营照料,伤兵男女同居一室,中间用薄帘子隔开,男兵在外间,女兵在里间。 黄知味带着郑齐去给伤兵换药时,男兵们见郑齐躲躲闪闪,羞红脸,就逮准了她闹,自己胳膊腿儿没好,在行军床上躺着,动弹起来不方便,就怂恿郑齐帮他们掀帘子。 “掀掀掀!小姑娘,掀起来,掀起来那边的姐姐们不会打你,顶多只打我们。” 他们与一帘之隔的女兵们都相熟,但经历过血战的女兵都彪悍,根本不怯这些毛头小子,立刻自己撕了帘子,骂他们没脸皮的同时,拿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一时间伤兵营里闹成一团,枕头鞋子乱飞。 郑齐缩着脑袋跟黄知味走出伤兵营,走着走着,乐的咯咯笑了出声。 黄知味反手拉住她,问道:“哪里可笑?” “就是想笑。”郑齐笑眯了眼,小声说,“外面很好。” 笑完,她想起了母妃和哥哥,默默抹着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五月十六日子时差一刻。 月霜精力十足,操起枕头砸旁边在睡梦中一脸贼笑,说荤段子的江宁。 江宁没醒,也或许是醒了还装睡。门口卧着的大黄狗大忠醒了,竖起耳朵扭头看了披头散发枕头打亲夫的月霜,夹起尾巴溜走,挪窝到院外睡。 灯一盏盏熄灭,伤兵营的灯也熄灭了,南北城门也关闭了。 子时,墨城宵禁,打更人报了时,最后一队巡城兵检查了街道,换岗歇息。 墨城陷入寂静的黑夜。 子时刚过,城中的狗吠了起来,大忠原地转着圈,朝南边汪汪叫着。 须臾,南城门上敲响了警钟。 江宁一跃而起,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披衣光脚跑到门外。 月霜找不到发带,随手拿起簪子挽了头发追出去,边追边套官服。 “什么事?!” 江宁看向南门时神情严肃,回头见她拱不出脑袋,左右歪着朝前跑,立刻破功,哈哈笑了起来:“悠着点。” 一个守城兵大叫着,挥舞着手,朝这边跑来。 江宁大吼:“为何拉警报?” 月霜终于把脑袋拱出来,气道:“混蛋,早说过,那边的人遇到情况也没统一的手势,耍猴给谁看啊!这么乱摇手,隔这么远,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哪个闲着没事干的山匪恶霸又来墨城寻仇了?!” 墨城里多歇脚的江湖人士,找上门来寻仇打架的也不在少数,因而进墨城之前人人都需关检,想入墨城,就需拿到入城许可。 由南入北,需要经过墨城南边的潮城关检,由北向南入墨城,则需要北边与墨城相隔六十里的京廊出具关检文书。 月霜还未走到南门,就看到了城外的火光映亮了南边的半个城,城墙如同燃火,这阵势不像普通的江湖人寻仇私斗。 月霜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潮城兵变?” 江宁看出了不对之处,拉住月霜,说道:“先别慌,没有听到马蹄声,应该不是夜袭。我们先找到黄大人问明情况,那个方向来的,有列队步行的声音,且兵不在少数,应该是南朝那边出了问题……” 他们人刚登上南门城楼,见到黄大人,话还未问出,便见南军的轻甲兵已列好阵,兵临城下。 黄大人沉着脸,让士兵传话,问他们半夜到墨城南门来做什么。 江宁粗略估计着人数,暗暗心惊,而月霜看得远,在火光的阴影处,有东西隐在兵阵之后,像是庞然大物,黑黢黢的。 月霜怕是攻城器械,但她按住心慌,快速想了,又觉墨城并没有什么能让南军攻城的必要。 它不提供粮草供给,地理位置还不如京廊。 不仅如此,如果攻下墨城,借此地攻京廊,还会陷入战争险地,失去潮城等洛州西北十城,因而攻墨城是兵家下策,还不如弃城绕道。 稍微一想,月霜神色恢复如常。 守城兵把黄大人的话传给阵前的士兵听,士兵却默不作声。显然,他们在等领队。 不久之后,士兵让开一条道,一个身着黑甲头戴铁盔的男人拿着蛟龙枪,骑马而来。 江宁和月霜俱是一愣:“朝突!” 月霜暗呼:“不好,难道是和荣公主,不会吧……” 月霜和江宁在战场上也和朝突交手过许多次,对于朝突,他们二人还算了解,为了一个女人,追到墨城来,可能性不大。 月霜下意识的就想到:“宁哥……他会不会,借口我们藏匿和荣公主,与我们谈判墨城归属?” 她仍是认为,朝突没有攻城的必要。 江宁皱眉道:“近来南朝形势不对头,他做什么,我们现在揣测不到,但别慌,稳住,先问问他,你现在发信给京廊的城守杨大人,让他通知楼四军,密派援兵来。” 不管是谈判还是单纯寻事,双方兵力最好相当。 月霜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折返回去找骨哨传信。 京廊有贺族的暗门哨。 朝突来到城门前,听到黄大人的呼喊,问他因何而来,只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阵后,士兵们慢慢推来三台黑黢黢的铁炮塔。 江宁瞳孔乍缩,一手拍在城砖上,咬牙道:“竟然有这个!朝突,你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黄大人偏过头问他:“宁远将军,那是什么?难道是攻城用的?” 他一个在朝中备受冷落的文官,就是见了万门炮,也不知晓万门炮是作何用途。 但这个时候,把这个铁家伙推上前来,他能想到的,唯有一个用途,就是攻城。 可,墨城有什么好攻的? 盟约未撕毁,是南朝皇帝并太子亲自签署的,南北两朝在此都有设立官府,城中多聚住着来往南北的商人大户,普通百姓,他们并无明显划分。 为何要攻墨城? 黄大人又道:“朝突将军,在下是皇帝亲封的墨城太守,将军今晚到墨城来,所为何事?” “有无军令,有无通行令,有无陛下圣旨?” 朝突从怀中扯出金帛,高高扬起来,眯着眼道:“朝某新婚被北人搅和了,今奉旨前来,捉拿北人掳跑的和荣公主,她就被那群北人藏在你们墨城的善堂,一炷香时间,如果不把人送出来让我砍了,解掳妻之辱,你们整个墨城,都要陪葬。” 月霜把被南军围城的消息送出去,听到街上被吵醒的人纷纷议论,说墨城藏匿着和荣公主,不交出公主,朝突就要攻进墨城,心下大惊,又见有人要跑到善堂查证,她怕出事端,连忙快一步到善堂找人。 郑齐被月霜拽起来时,还是一脸茫然,月霜没有与她多说,带她到后院找安怀剑,路上,月霜面色凝重,只问:“你告诉我,你是要姓王,还是姓郑。” 郑齐吓的流着泪,抽抽搭搭好半晌,月霜吼她:“别哭!快回答!别让我后悔!” 郑齐说:“姐姐……我姓……郑,我叫郑齐。” “好,你待在这里,跟着安怀剑,别怕,别出门去。” 城门口,忽然一声巨响。 如同山崩地裂,她们跌倒在地,月霜爬起来时,耳朵嗡嗡响,郑齐大哭着,安怀剑从房中跑出来,问她什么事。 月霜摇了摇脑袋,脸色白如月光,发冷。她说:“郑齐,你听着,南朝的人渣就在城门外,要我们交出和荣公主,但我们这里没有和荣公主,从来都没有,所以你好好待在这里,谁问你,你都说你是郑齐,明白了吗?!” 月霜说完,骂着娘狂奔了出去。 街上已乱成一锅粥,黄知味和黄大人的妻子哭喊着要到前头去,伤兵营的士兵们也都跑了出来,见到月霜,围住她问情况。 城门口燃了好几间屋子,月霜心发慌,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应些什么,直到看到江宁从火光中背着黄大人慢慢走来,这才回过神,擦了额头上的汗,滚烫的风吹过,后背已被汗湿透。 江宁放下震昏迷的黄大人,晃了晃月霜的肩膀,说道:“快回魂,听我说,朝突疯了,他起了杀性,现在开始,无法沟通。快敲响北门警钟,开城门,让城中人走,发信京廊杨秉和秦将军接应我们!” “好!” 江宁又拉住她,低声问:“那个姑娘呢?不要上了朝突的当,他恐怕根本不知道和荣公主长什么样子,这只是个借口,他只是想来祸墨城……走,快让他们撤走!” 月霜问他:“城门口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城门处又传来一声巨响,大地晃了几晃,人们都惊慌起来,南门处屋子塌陷乱石飞迸一片火海,惨叫声,呼救声…… “铁怪物来了!” “我就知道这个善堂是个祸害!!” “宁远将军,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万大人,万大人,快开北城门啊!” 黄知味也哭着:“月霜姐,我父亲他耳朵鼻子怎么流血了……” 万月霜冲出人群,大喊道:“北城门守城军听令!点烽火台,敲警钟,开城门!!” 墨城距离京廊六十里。 墨城人不算多,如果京廊的援军来得及,她能把他们都疏散出去,分散在城郊,可…… 又是一响! 月霜堵住耳朵,再次被震跌倒,爬起来狠狠一啐:“娘的,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南门已碎,他随时都能进来。 而她身后的这个墨城,没有兵,没有武器,只有些江湖散士,寥寥几个伤兵。 南门外,朝突兴致勃勃,仍在下令炮轰墨城。 江宁跑来说道:“月霜,霜儿,不要愣着!快啊!” “宁哥!来不及了啊!”月霜握拳道,“娘的……给我时间,只要给我时间……他来得太突然……” 一点预警都没有,朝突从洛州直接带着兵到了墨城。 兵从哪里来?如果是他的,行军时,沿途的暗门哨为何不发预警?! 北城门缓缓打开,烽火悠悠燃起,各处街道正在招呼着大家撤离,而南门口,传来宣旨声和南军声震天的呼号声。 “你要多久时间?”江宁问她,“你要多久?” 虽是新婚夫妻,但两人有十年的战场合作默契,有时候,一个眼神就懂对方的意思。 月霜心一沉,舌尖发疼,咬牙问他:“你能撑多久?” 他有伤,他身上有伤,他伤未好,无法用右手提起枪,他无兵可使,他这次也不是去拼输赢…… 江宁痞痞一笑:“我带着守城兵和野兵们先抵挡一阵,运气好了,能挑了朝突的人头。” 那才几人? 那才多少个? 守城兵年纪都大了,野兵……也就是那些墨城愿意留下来的江湖义士。 月霜冲天嘶吼一声,跺了跺脚,看向身后那些慌了神的,在北门聚集,眼露惊恐的墨城百姓,转身朝北门走去,她怕江宁看到她的眼泪,强忍住哽咽声,大声说:“等我把他们安顿好,交给杨秉后,立刻回来助你!” 江宁喊:“丫头,你是父母官,你去护你的百姓,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脱掉外衣,扔在地上,提起枪,高举起胳膊,招呼伤兵营的兵:“兄弟姐妹们,能起来的麻溜点,有战打了!” 伤兵们纷纷拿起武器,相互搀扶着跟上:“跟随宁远将军!!” 江宁眼中闪烁着无比灿烂的亮光,映着越来越近的火光,他露出一抹惬意的笑。 丑时将到。 安怀剑带着郑齐从北门离开,有人在后面推搡,嘶声喊道:“万大人!大人!南军来了啊!他们来了啊!!” 月霜在城门上直直站着,她看到那条黄狗大忠被南军的刀挑起,扔在了墙上。 南军杀了进来,而杨秉那边还没消息。 烽火快要熄灭,暗门哨的风声呼呼吹来,回来的消息却是:杨秉尚无应答,京廊尚不明。楼四军已拔营,未出京廊。 月霜迎风流泪,忽然,她大声唱起战歌。 那是北宛未建国之前,前人们在战场上唱的战歌。 “心有明火,不惧长夜——” 安怀剑眼眸一闪,放开郑齐的手,低声说道:“不好……宁远将军他可能……你跟着黄知味他们离开,出城不远是山坡树丛,只要躲进去,他们如果不放火烧山,你们就会无恙……万大人已通知京廊那边的大人接应……很快就会没事。” 郑齐慌道:“安大哥你去哪里?” 安怀剑说完,挤回去举起手中刀,说道:“手持刀者,誓死护门!万大人!还有我们!” 有人响应:“他爷爷的,老子就是刀口舔血的人,还逃个鸟!跟他们硬干!孩儿们走!孩儿们都走,咱们留下守门!” “誓死护门!” “万大人!人在门在!” 郑齐大叫:“不!姐姐……大人……是我啊!把我交出去,他要的是我,把我交出去,我是南朝的和荣公主!!” 月霜怒喝:“闭嘴滚走!你若是和荣公主,那我也是!!朝突那个小人,根本就是要杀人取乐!” 黄知味奋力捂着郑齐的嘴,拖走她,大声说道:“你是个孩子……你只是个孩子,你跟孩子们在一起,不许哭!我死了父亲还没哭呢!闭嘴!不许哭!不许给万大人添乱!!” 月霜从北城门上一跃而下,拉过旁边老马,抽出旁人递来的缺口大刀,扛在肩上,说道:“我是大宛江六军前锋营副将,大宛墨城城守万月霜!” 她说:“愿意留下守门,为援军争取时间的,听我号令!” 她看到跨马慢慢走来的朝突失了头盔,风中,稀疏的头发飘着,而他的枪头滴着血。 朝突身后,士兵慢慢推着三台万门炮,朝这边推来,人群更是惊慌。 朝突笑道:“过瘾。” 月霜咬着牙,低声道:“大宛墨城城守万月霜,持刀立誓,人在门在,誓死护墨城百姓!” …… 丑时三刻,墨城一片寂静。 今日是京廊城守杨秉五十大寿,乍见燃起的烽火,他摸着胡须说道:“……墨城燃烽火?怎么可能呢!” 墨城有什么好打的,打了它南军也是死啊,能到京廊来吗?肯定是江湖人士捣乱,在城中闹事,燃了烽火。 他说:“喝酒喝酒。” 京廊暗门哨,有人来报告,等了许久,却有下人回禀:“杨大人今日醉了,无法起身……” “这是急事!南军攻城!杨秉的脑袋他不要了吗!” “这……若是攻城,你们请楼四军,他们在东城郊外扎营,秦将军他歇在城南大本营。” 楼四军终于整军出京廊时,已快是丑时,远远见墨城北门,已变成一片废墟,还有南军,一队一队在两旁搜寻着。 而缺了一条胳膊的朝突,像个血人,正在下令烧山。 三台万门炮打出最后的炮火,两旁燃起山火,见此人间地狱之景,秦将军眦目大吼:“我去你老娘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热武器和冷兵器的第一次交锋……然后,墨城之所以会几乎全灭,除了朝突用万门炮轰,还有一条原因就是……京廊城守醉酒失职,楼四军救援不及时。 那个杨秉,是姚文鲜门下学生,下章步相要发疯了。 接下来就没虐你们的情节了,股东们,不好的都结束了,下来就是各方势力,万族齐心轰南朝了。 明天出门去,不更新。 最近基本隔日更,对风雨无阻追更新的读者说声抱歉,真是不好意思。 嗯……没了。 第92章 清还命债 墨城只活了三十七个孩子。 在朝突放火烧山前, 墨城存活人数是五十三个,其中就有郑齐。 万门炮六炸北门后,黄知味被崩落的城门巨石砸死了。 郑齐拉着她的手, 哭着让她起来,地面颤动着,好像天都被那个黑色的铁家伙震塌陷了。 没了方向, 眼前都是黑色的和红色的,黑色的废墟,红色的火光, 还有火光中的人影,在墨城长居的大多数都不是‘好人’,前朝的钦犯, 越狱的,受了伤的山匪马帮,赌徒, 杀人拿赏金的剑客……他们自私, 他们投机,他们在乱世中藏身墨城苟延残喘。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面对突然出现,威慑力十足的铁怪物炸城袭击, 他们把孩子们推到身后, 自己拔刀向前。 “伙计们,砍一个赚一个!” “朝突,爷爷我这就送你去见你那狗X的祖宗!” “心有明火, 不惧长夜!” “万将军——!!” 郑齐拨开荆棘,拽着孩子们朝山坡上跑时,听到了最后的巨响。 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拼命地向上跑,朝山那边跑,直到身后的那些孩子大哭着说:“郑姐姐,姐姐……他们要上来搜山,要拖我们出去划肚皮挑肠子,把我们的脑袋拧下来……” 郑齐脸白如纸,摇摇欲坠,她咬住舌头,忍住泪,张开口问他们:“谁说的,你们听见了?他们真的要这么做?” 后面的小孩们都在点头。 “他们把黑妖怪推过来了,姐姐,你看,火越来越近了!” 郑齐看了一眼身后的陡坡,翻过这个坡,他们就安全了…… 可自己身后,还有二十几个小孩,他们有的年纪很小,有的被吓得抽抽搭搭只会哭,还要大些的孩子分神照顾。 如果朝突真的要搜山,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会把他们都抓去,划开肚皮,挑出肠子,拧掉头…… 郑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的这个决定,她说:“你们朝那边跑,跑……我是和荣公主,我就是和荣公主,我现在出去,我现在就出去……” “姐姐!姐姐没用的!他会杀了你,我们一起走,我们躲起来,他们搜不了多久的!”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如此说道。 然而,身后传来打树开道的声音,火光慢慢逼近。 郑齐的双腿颤了起来,连牙都不住的在抖。 “姐姐,跑啊!跑啊!!你为什么站着不动啊姐姐!” 郑齐打着颤说:“你们……你们小孩子们,先走,快些…快些向上走……” 她想起了好多事。 今天午后,暖洋洋的,万大人还慢悠悠的告诉她:“开善堂的苏老板是我家湘哥,相貌堂堂脾气古怪,没成亲就好几个孩子!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但动善堂,他觉得跟你急。以后你到了帝京,可要谢谢他!” “还有我们的储君。”万大人说,“她跟我一样大,一年前她还在你们南朝乞讨受苦,现在她这个储君做的有模有样,筹建善堂这个点子都是她出的!她比我聪明多了,嘿……” 万月霜说:“郑齐,你以后一定会见到他们的,等他们安排好,你就要到帝京去。” 那时,郑齐回答:“……万大人,我能不能永远留在墨城?” 万月霜高兴道:“看上这个地方了?那看来是我治理有方,哈哈,开心!” 郑齐细声细气:“……万大人和黄大人都很好,还有……还有我喜欢这里的孩子,我也想跟知味姐姐一样,留下来照顾他们,等两边的人都不打仗了,和好了,有新的孩子来,我就继续照顾他们,一直到老。” 搜山的士兵吆喝声越来越大,孩子们都向山坡上方奋力爬去,队伍后方,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听到郑齐呆愣愣的自言自语:“母妃……三哥哥,齐嬷嬷,安大哥,万大人,宁远将军,知味姐姐……” “郑姐姐!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抓了我,他就停止搜山了……”郑齐低声自语,她摇了摇头,回头看了孩子们一眼,咬着唇,狠下心,张着手臂,一瘸一拐地跑了下去,她向越来越近的火光跑去,跳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喊:“我就是和荣公主,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和荣公主,来啊!我在这里,你们来抓我啊!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五月十七日的午后,姚文鲜在府中讲学,这时,忽听外庭有喧闹嘈杂声。他回头一看,见步实笃寒着一张脸,像要杀人一样,咬牙切齿地闯进来,府中人拦不住,他冲入内堂,大叫着父亲的大名:“姚文鲜!!” 座下听学的门生们一个个大惊失色,有人不认识步实笃,以为是来了个滋事之人,怕他冲撞师长,立刻站到老师身边,要护姚文鲜。 步实笃疯了一样,双手如爪,狠狠扯住父亲的衣领,使劲拽着他,他通红的眼睛蕴满悲伤愤怒怨恨,手更是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姚文鲜!!你教出的好学生!你安排的好去处!!” 步实笃崩溃道:“你还我女儿!姚文鲜你还我女儿啊!!” 姚文鲜这些天一直在僻静的别府内堂给他看好的几位门生开私灶讲学,外头出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姚文鲜的学生们紧紧抓着步实笃,要把他往外请,姚文鲜道:“松手,都松手,让他说,阿行,快说,怎么了?” 学生们松手后,步实笃瘫跪在地,抓着父亲的衣角,恸哭出声,悲伤又愤怒:“姚文鲜你养出的好学生……是你举荐他到京廊……墨城烽火,杨秉他竟敢视若无睹,还是你养出的好学生何薛!!他欺师灭祖,叛国叛家,去给潮城的那群混账制万门炮……我的月霜,我的女儿……” 步实笃伏地,一遍遍哭道:“姚文鲜,你还我女儿啊!你让你那些好学生还我女儿啊!” 姚文鲜平生最大成就,就是他教出的这些学生,他曾笑言,待到自己寿终正寝时,什么三州总督,前辽丞相,东北部军总,这些都不提,只把桃李满天下这五个字,刻在碑上,载入史册,缀于他姚文鲜名字的后面,即能代表他这一生的最高荣耀。 开了别府门,听到墨城的消息后,姚文鲜颓然瘫坐在藤椅上,唇须抖动,好半晌,他颤巍巍道:“去,把我的拐杖拿来。” 门生毕恭毕敬奉上前辽皇帝赏赐给姚文鲜的龙头拐杖,姚文鲜慢慢站起来,左右门生要上前搀扶,他摆手,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慢慢说道:“来人,吩咐下去,去让刻儿点兵,萧九一直问我讨要我这点家底,原本我想给自己留点棺材本,没答应他……” 他道:“现在我还要什么棺材本,我这老骨头还没死,我孙女就没了,我还有何颜面入土为安?” “我姚文鲜为相二十年,为师三十余年,学生不下三千……大多都是老朽的骄傲。”他说,“那几个师门败类,老朽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老朽倾毕生之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把龙头拐戳进伪帝的脑壳!” 墨城陷落,收到消息的贺族都岚当夜发兵,报血仇的贺族令一天之内传遍十三州,至五月十七日日落,三州联动,贺族已出动三十万兵,压至洪州洛州边境,只等帝京一声令下,便可清扫两州所有南军。 萧九急诏步实笃回京,以静养为由,封相府,派京羽卫把守,又请姚文鲜住进昭阳宫,之后面对桌案上数十封请求发兵的急报,岿然不动。 先问:“步莲华走到哪里了?” 暗卫道:“与羲族客行至临朔,收到暗门送上的墨城消息,掉头向云州方向而去。” 萧九默然不语。 暗卫又道:“主公,我派了三门卫一直跟着,若贺族有变,可立刻控住他。” “也好。”萧九又问:“储君呢?走哪里了。” “潮城。”暗卫说,“储君二分江六军,三营与崔一战于凌峰,由副将陈驰督战。储君则亲率前锋营主力军与楼二军在潮城会师,楼二军剿了潮城南军,两军明日即可到墨城旧址。” “楼二军攻潮城的军令谁下的。” 暗卫答:“是储君。另外,主公,储君三次要下屠城令,被贺族暗门使贺然阻拦了。” “潮城的万门炮还有吗?现下何在?” “还剩两门,楼玉攻城时,派出前锋营堵了。” 萧九叹息一声。 须臾,萧九沉声道:“下军令,边境放行,让贺族兵进洪州。发信江迎台,南下攻余樵。发信给郭崇昌,让他带船队封锁内江,外港,把王临的退路堵死!” 萧九说完,拿过手边放的玄黄弓,交给暗卫,说道:“把它给储君,告诉她,我把战场交给她,以后她要做什么,不必再请示我,自己想,自己放手做。” 而在潮城,贺然说道:“殿下,不管怎样,屠城令,不能从你口中说出!” 阿兰阴沉着脸,低声道:“为何不能?他屠我墨城无辜百姓!那是我朝子民!!” “殿下……”贺然说,“如果真的要屠城,这话也不该你来说!自古以来,下屠城令的君主皆是昏主,要背千古残暴之名,屠城的将军,要背千古骂名,无缘功德名录,再无法封赏。殿下,三思!” “那就让我这么看着……”阿兰说,“就让我和小七这么看着,这么恨着,却还要对这些仇人以礼相待?!我不怕什么骂名!” “殿下……”贺然说,“如果要下屠城令,让楼玉自己来做吧。” 阿兰惊:“不,这不就是……你怎能……” “殿下。”贺然说,“从今往后,他只剩恨和伤痛了,他也不怕骂名。他可以,但殿下不能,殿下于乱世人而言,是明火,是仁君,无论如何,殿下不能下屠城令。” “如果有骂名,让他背好了。”贺然含着泪,一字一顿道,“他最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军功美名。” 一直沉默不语的楼玉终于出声,沙哑道:“殿下,我别无所求。比起现在的屠城令,我更想要的是殿下的一句话。” 阿兰道:“你说。” “除了南朝那些该死的和做万门炮的何薛,还有一个京廊的城守杨秉,我不好动,他是我朝人。”楼玉说,“但,我要他偿命。” 阿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悲伤过后,就是清还了。 第93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墨城已被烧城一片废墟, 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城中的街道已落满黑灰,清晨, 天飘起了小雨,阿兰呆呆的站在一片废墟前,身后给她撑伞的年轻士兵, 哭得泪比雨都要多。 楼玉摔二军清扫潮城时,楼四军血战朝突,秦老将军豁出半条命了来不要, 亲手捅穿了朝突,砍下他的脑袋,放在墨城北门, 祭典月霜和江宁,以及墨城百姓。 阿兰看着北门外密密麻麻,简陋的席子, 布匹卷着墨城百姓残缺的尸体, 一时间心中仿佛压着一座稷山,喘不了气,说不出话,连泪都流不出。 秦将军重伤, 楼四军先交由左麾副将雷星负责, 他简要的复述了与朝突交战的情形,又说了京廊那边的后续处理。 “我们在万门炮里塞了稻草,填实了, 本想把它们给敲了沉河,但暗门带来了殿下您的口谕,说要留着,我就没把这些糟践玩意儿给砸了。都在门口东面放着呢,殿下要看,属下就带您去看。” 阿兰沙哑着嗓子问:“这些人呢?” “这些。”看到城外排排列列的尸体,雷星说,“京廊那头,杨傻缺……就那个杨秉,这两天吓的够呛,说是要让周边城池调些好木头来,把他们都好好安葬了,就在这北门外头的小山丘上找个风水好点的,还提议要立碑,殿下您看……” “将功补过?”阿兰微微抽动了嘴角,“没用的。” 她说完,又问道:“前头我看是搁了三副棺木,除了江宁和月霜的……” 阿兰顿了好久,鼻子发麻,视线也模糊了,她吸了口气,继续道:“除了江宁和月霜,还有一个是谁?” “是南朝派到墨城的城守。” 阿兰看着楼玉直挺挺矗在棺木前,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站着,雨水湿了头发,水珠顺着发丝流淌,滴下来滴在棺材盖上,一滴又一滴。 却是雨,不是泪。 阿兰忧心忡忡看了好久,怕楼玉下一刻就会全线崩溃,然他依然镇定,仿佛想就这么看着,隔着棺木看着,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雷星也是无比担忧,踟蹰了好久,左右晃着,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又很为难的样子。 阿兰问他:“怎么了?” 雷星小心翼翼说道:“殿下……宁远将军……缺了半条胳膊,我们没找到……” 阿兰心中猛然一痛,手按住心脏,刚刚忍回去的泪水无征兆的就滑落了。 她暗自镇定许久,才开口,声音飘忽道:“怎么?找不到吗?” “地上都是残肢体,你一只手,他一只脚的,我们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楼玉后背微微颤动着,显然是听到了雷星的话,他极缓慢的扭过头,看着雷星。 眼神死寂空洞,好一会儿才慢慢回来,盯着雷星,他似是想问什么,但可能说不出话来。 雷星也不敢让他说话,整个楼家军听闻墨城之殇后,都如五雷轰顶,一来是他们敬爱喜爱的宁远将军和楼家八妹——被他们奉为女神的前锋营副将万月霜,死于万门炮之下,死无全尸。 二来就是,北朝几乎人人皆知,楼玉心头至宝,放在心尖上爱着,求之不得却依然数十年如一喜欢的人,好好的,没上前线,在这个大家都以为最安全的墨城,没了。 至爱没了,楼玉也没活气了。 因而,他们怕极了楼玉会忽然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逝者一起去。 即便是粗神经的雷星,看到楼玉动了动嘴唇,没等他说话,也知道他要问什么。 雷星艰难道:“楼将军……楼将军节哀……这里好多都不是全尸,街上那些断手短脚,还有些血啊肉的,我们都找了,也翻了,其实……其实不仅宁远将军。” 雷星鼓足勇气,先上前去,双手做出要扶楼玉的准备,继而才说道:“万副将……也缺点东西。” 楼玉闭了闭眼,喉结微动,他竭力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失了声。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又紧又疼,生生磨着,让他痛苦不堪。 他太伤心了,伤心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雷星,缺什么?她还缺什么? 好在,阿兰替他问了,雷星说:“万副将她……炮应该是穿身而过,缺了一边的身子……” 楼玉摇晃起来,雷星上前扶,楼玉摇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身后的废墟走去。 天还下着雨,阿兰看着楼玉在废墟中翻找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去点人跟着他……”阿兰说,“这几天他身边都跟点人。” 雷星惊慌:“楼将军他难道是想……” “没有。”阿兰摇头,“只刚收到消息时昏了一整天,人醒了之后,一切正常,很正常,也不哭。我有点担心他,你也应该知道,去吧,让人跟着他,也帮帮忙。他肯定去找……找月霜了。” 雷星一个七尺男儿,憋哭硬生生憋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叫。 “哭什么。”阿兰说,“没用了。人没了……”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天,无力道:“人没了,这么突然……我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走了,我就算当了皇帝,一统了十三州,做个千古明君,可他们要走,我拉也拉不回来。” “皇帝再大,不如天大。”阿兰说,“有时真的恨天,无情无义又可怕,只要是天意,它决定的东西,哪怕你是皇帝,也改不了。” 雷星又害怕阿兰也出问题,紧张兮兮却不知如何安慰,只笨嘴笨舌的说:“不……皇帝最大……天算什么……殿下可不能这么想……天底下有多少人还指望您呢,天可统一不了十三州,这种即便有天意,也还得您去做……” 有时,笨嘴之人却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这倒不假。”阿兰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丝无奈却又傲气的微笑,“天意也要借人才能实现。好了,不说了,你去,把杨秉叫来,墨城烽火都点燃了,本该来救的楼四军却因杨秉之故,两个时辰后才出京廊城,难道他不该来给月霜和江宁跪一跪,赎个罪?” 临近黄昏,雨下大了,浑身湿透的楼玉折返回来,手中就紧紧攥着半根玉簪,突然跪倒在棺椁前,眼神发直地看着棺木。 有人说:“楼将军,开棺把玉簪放进去吧?”也好让您见见…… 楼玉摇头,摆手不语,仍是跪着。 苏北湘车马到墨城北门后,跌跌撞撞跑来,经人指,知道大哥和月霜就在眼前,就在这两方窄窄的棺木中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棺材,嚎啕大哭。 “哥!!”苏北湘悲痛欲绝,哭声几乎要把心吐出来,拳头砸着地面,像个孩子。 阿兰听到哭声,再也忍不住,一个人上了车,坐在车中默默流泪。 附近的士兵来给她递手帕,阿兰问他:“暗门的消息还没到吗?” 还有一个人,她牵挂着的那个,正朝墨城赶,不知他还好吗?他病着,身体也不好,眼睛又看不到了,知道月霜和江宁出事,他一定很伤心。 因下着雨,天暗的早,废墟外,驻扎的楼二军扎起了营帐,还有账外正在搭建的遮雨棚,都燃着点点昏暗灯火。 远远看去,墨城是黑色的废墟,就如它的名字,而灯火就这样浮动在黑色之外,一片接一片的白色之上。 压抑,沉寂。 杨秉战战兢兢到了墨城,官服已自觉脱了,见阿兰面就下跪痛哭,说老臣一时糊涂,酿成如此大错,无颜面对殿下,无颜面对恩师与家人,只求以死谢罪。 阿兰默然不语。 楼玉闻声后,走出营帐,看到杨秉到了,眼中骤然恢复了点活气,大步走去,拖起杨秉,看了阿兰一眼。 他仍是不说话,但阿兰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之前在潮城时给的承诺还算数不算。 阿兰轻轻点头,转身回营帐去。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吓的魂飞魄散。 “小七!!杨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七啊,我是你爹的同窗啊!他小时与我在姚老那里念过三年的书,小七……” 杨秉刚刚说的以死谢罪,因着愧疚,有三分真,但还有七分,是先把话说了,抬出恩师姚文鲜,好让储君殿下念及自己之前对朝廷的攻陷,开口说句:“念及你是我朝老臣,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死罪可免。” 这样,他可以活着。 虽然他知道,他活着,可能要背一辈子的骂名,连累家人也受人指责,又因得罪了步相,姚文鲜,以及朝中楼氏嫡系,他自己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然而,他那般哭诉,痛斥自己罪责,殿下却一句话未发,把他交由楼玉。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死寂的眼神,顿觉自己难逃一死。 楼玉拖着他来到城门处,指着里面黑黢黢的接道,满目疮痍的墨城,哑着嗓子问他:“杨秉,这是现在的墨城。” 他从废墟中扒出倾倒的烽火台,摆正,放在杨秉面前,说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又指着身后雨棚下那一片接一片的草席尸体:“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杨秉不敢直视,羞愧不已,以袖掩面,哽咽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这并非求饶,也并非为自己脱罪,而是在自言自语,求自己放过自己。 因他之故,本近在咫尺的楼四军,却未能及时到达墨城,制止朝突的屠城焚城之举。 他看到了烽火,却仗着醉酒,稀里糊涂自己判定了墨城不会有事。 都是因为他,是他的罪。 楼玉说:“杨叔,我们来做个假设。” “假设那天,你看到烽火后开三门让秦将军带前锋营探究竟,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能到,墨城起码会有兵,就算有万门炮,她也可以做好应对,有兵可用……我知道,即便你看到烽火就让楼四军到墨城去,她也极有可能……去世……但,但总有一点生还的希望……” 楼玉深深吐了口气,说:“杨秉,我每每想起这点希望,又想到它被你,被我大宛的老臣,姚老的得意门生,被你杨秉掐灭,我心如刀绞,恨不得那天我在,一起随她迎战,一起随她去。” 杨秉无言以对,袖子紧紧捂着脸,老人断断续续哭出声,哭的喘不上气。 楼玉放下一把剑,转身离去。 他心中默默数着步数,九十九步,到营帐门口时,身后传来剑出鞘声。 第一百步。 扑地声。 楼玉心中的石头,压着他神经,不让他发疯癫狂的那块石头,碎了。 他默默回到营帐中,过了不久,营帐里传出凄厉的哭声。 压抑许久的爆发。 楼二军的士兵们默然无声的走出营帐,脱下头盔,在楼玉的哭声中,给宁远将军以及前锋营副将万月霜,行了军礼。 雨势又大了些,到了深夜,营帐灯一盏盏熄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阿兰在半夜清醒,犹如感应到了什么,披衣跑出营帐。 夜雨中,步莲华身穿白衣,静静站在棺木前。 阿兰撑了伞走去,为他遮雨,轻声问道:“只你一人来了?还好吗?” 也不知他如何摸到了这里,看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想来站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来看看。”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谁,柔柔道,“来看看她……看看大哥,然后我就走了。” 阿兰心中一突,忙问:“走?去哪?” “到云州去。”步莲华说,“……稷山,我在那里存放的有东西,我去把它们借出来。” “什么东西?” “一些……能安抚亡灵,安抚生者那颗悲痛不已心的东西。” 步莲华轻轻握住阿兰的手,慢慢说道:“阿兰……不必担忧我,你做你该做的,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 “什么时候回来?” 好久,步莲华才说:“别问归期。” “不,你一定要回来!”阿兰焦急道,“我不管你去要什么东西,都做什么用,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是我男人,你得好好回来,你要不回,我会……我可能会和楼玉一样,失了活着的意义!” 又是好久,阿兰才听他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忙得要死……最近也不太顺,让我有苦说不出,出了状况还抽不出时间来处理。 明天可能也是这个时候更新,我尽量多更点字数。 并不是故意拖着断更,因为快到尾声了,本来按计划月初就能完结,结果我这个月一直忙,是真的抽不出时间了,每天到家就十点了,请大家体谅。 第94章 借天兵 万归雁率八万贺族兵, 五天时间,清扫洪州南军,至后来, 洪州的南朝官员远远瞧见飘扬的九瓣莲银色底白色边旗帜,就慌乱不已,索性开城门投降。 贺族虽打着复仇旗来的, 但无军令也不敢做屠城之事,只像插旗圈地一样,打下一城, 就赶走南朝官员,推倒官府,砸烂牌匾, 之后在城中升起宛字旗,宣告此地归属北朝大宛,而她自己, 则带贺族兵, 于城墙之上,贺族九瓣莲银旗之下,指天发誓。 报血仇,平南都。 之后就带兵离开, 继续下一城。 她的女儿没了。 万归雁不敢停下脚步, 亦不敢仔细想,是以,贺族兵仅用五天时间, 就已抵达洛州北,等待萧九军令。 队伍暂时停歇了下来,傍晚,万归雁一个人坐在城外的山坡上,思绪飘远,从女儿刚出生起,一点点回忆着。 万月霜是她与步实笃真正解开心结,互诉心意之后有的爱情结晶,比起步莲华,她的心血更多的倾注在女儿身上。 因而,备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长大的月霜洒脱随性,不像万归雁也不像步实笃。 她身上有万归雁,甚至是步实笃都羡慕的东西,就是她坦诚,真诚的自然,心想的开也直白。 于情上,更是开窍后就吐露心意,欢欢喜喜和爱慕之人在一起。 步实笃曾说过,但凡月霜像他或是万归雁这般心思沉且执拗,她这情路走得就没现在这么顺畅,必会受情伤。 步实笃说这话时,有种淡淡的钦羡,也有欣慰。 想起这些,万归雁更是悲伤不可断绝,她按住自己痛苦的心,最终,慢慢捂住了脸,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吸气,又长长的吐气。 她女儿没了,太突然,突然的来,如雷砸顶,大悲使她麻木了一般,面无表情,镇定的说服贺族长老,整兵出征,一口气提着打到了这里,若不是今晚停下队伍,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次咀嚼这种彻骨之痛。 夜□□静了,万归雁喃喃道:“霜儿,娘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些……安静些也好,我与你说说话……我的好姑娘……” “这些年来,因你哥哥生来受诅身子骨弱,我一直提心吊胆,恐他不争气,过早的离开……” 万归雁抬头望着夜空,淡淡的星河泛着温柔的白,她说:“娘没想到……你虽是战将,娘也有过心理准备,但……” 空了许久。 万归雁悲苦一笑,闭眼叹息道:“算了,你定不知为娘的心到底有多痛,你刚做娘也没多久,你不知娘的心痛……孩儿是娘的心头肉,孩儿没了,和被人用利刃剜去心无甚区别,剜了,做娘的还要活着,可那心头肉永远回不来了,只剩下疼……” 万归雁絮叨叨一个人说完,好半晌才在凉飕飕的夜风中回过神,摇头道:“真是年纪大了……” 下山回城时,贺伯在山脚正着急找她,见她来,道:“族长!云州来报,见少主一个人进云州了,刚刚我确认了一遍,最后传来消息的方向是云州西,族长……族长,少主会不会是去稷山……借兵去了吧?” 万归雁猛然惊醒,她这才意识到,因悲痛,自己这些天没想过问莲华的情况,问他在哪,身体可还好。 万归雁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胞妹罹难,哥哥怎会不心痛?他又怎会待着什么都不做?! 贺族有神巫,巫者居稷山,神巫手中有天书,从神巫手中抛洒出天书碎片,纸片落地即可幻化成人,亦可化为天兵。 步莲华此去,一定是去向神巫借兵。 思及此,万归雁先说:“他去借兵也好……兵可用三次,天兵能日行千里,落地批甲,手持刀戟,从天而降,他用这些为月霜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贺伯道:“族长!可是少主他……交了九瓣莲,现非贺族人,而且现在稷山封山了……神巫可能……” 万归雁愣了一愣,渐渐想起此事的严重性,顿时惊慌起来:“不好!急令云州稷山台塔,尽全力阻止他入稷山!” 神巫封山是在山中休养生息,因而一旦封山,意味着擅闯入,扰神巫休息的人,不管有意无意,都要为自己惊扰神巫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向神巫借东西,若是贺族的,神巫借不借,都凭自己喜好,并不需要借东西的人拿东西交换,神巫也不会提条件。 然而外族人要问神巫借东西,神巫必然是会提条件的,要拿什么东西来借,借多久,都由神巫来定。 步莲华现今不是贺族人,而他身上除了那点薄命,也没什么能拿来借兵的东西了。 万归雁急的喉咙火辣辣的疼,胸膛发闷,似憋了一腔血,马上就要吐出一口来,她喊道:“不!拦住他!一定要拦住他!!稷山上那个巫者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此番去借兵,是要拿命借啊!!” 这个支撑一个大族,纵横三州数十年,刀砍到脸上都眨眼的铁血族长,这时终于濒临崩溃,有了哭腔:“我有两个孩子……难道要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吗?拦住他啊!一定要拦住他啊!” 冷静下来后,她更是悔恨不已,心中痛责自己的粗心。 她抬起头,望着满天的星辰,手搭在额头上,低声祈祷:“莲华……娘求你了,回来吧,你要好好活着……不用那些兵,娘也一样能为霜儿报仇,让你妹妹阖眼化星。” 天还未亮,萧九的军令就急发而来,让贺族兵入洛州东,协助江迎台攻余樵。 万归雁接到军令后,对贺伯说:“看来前方战场形势不妙,我们谨慎行事。” 然路上,就遭遇一场恶战,他们遭到了万门炮伏击。 太子王临原本是想把万门炮当作最后的底牌,亮给北朝,借此与北朝划分城池土地,收回洪州洛州,甚至是东南六州的盐运与织造。 甚至说,哪怕以后前方战场失利,只要他万门炮亮出,也能有逃出外港,沿江北上,万门炮对准昭阳,继续这场王权角逐。 但因朝突之故,万门炮提前暴露,太子王临只好下诏书,使万门炮提前用于前方作战。 于是,一路上,频频遭遇万门炮袭击。 万归雁只好撤兵,琢磨对策。 五月底,楼二军江六军返回洛州战场,与贺族三万军会于尺稽城,共同商量办法。 因这里离余樵仅二百里,王临在此路上搬出十台万门炮。 楼玉道:“万族长在,事情会好办些。” 他提议,让潜伏在余樵的暗门线人想法子堵住或弄坏万门炮。 万归雁道:“他们只是传信人。楼将军,你见过我们暗门的线人吗?大多都是商贩,虽见过世面,但在万门炮面前,他们还是怕的……恐惧时,什么事都做不好,若是办砸了,我们在余樵的线就断了。” “那就我去。”楼玉说,“我带我的前锋营过去,但我想请族长挑个懂暗门号子的兵跟我一起去,让余樵内的暗门人协助我……不必他们亲自,我来。” 楼玉说:“要过的,总要过去。只要毁了万门炮,我会让王临知道,什么叫屠城。” “我要打仗。”楼玉说,“要快,不能停下来。” 万归雁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应道:“好,大娘让他们帮你!” 五月的稷山,郁郁葱葱,又无比幽深,安静。 步莲华停在山腰的洞穴之前,对挂在树枝上,在阳光下悠悠荡着的懒散纸片人说:“我要兵。” 纸片人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似有风附在它身上,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扰我清梦。” 步莲华毫不在意道:“随意罚。” 好半晌,那忽男忽女的怪声才又响起:“一路走来,你母亲的那些人没能拦住你?” “现在有什么能拦住我?”步莲华摇头,“没有了。我来要兵,你开条件吧。” 神巫笑嘻嘻道:“可惜了,你不是贺族人,又把我叫醒,那我可是要开大价钱了。” 步莲华微微笑道:“随你。我这点命可还够?” “太薄。”神巫说,“你命还不如我这层纸厚,要这些我就赔了。” “那你要什么?”步莲华说,“我眼睛可能已经归还天了,你若要,我也给不了。” “好说。”神巫道,“开条件之前,我想再问问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万门炮一事,是北朝疏忽,多年前种下的因,而今结出了苦果。”步莲华道,“有万门炮,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像我妹妹一样死去。我不能待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们殒命。” 万门炮的制作者,原先是北朝人,是姚文鲜的学生,然因其酒后失态,得罪萧宛,被逐出北朝,连带着图纸和制炮想法也被北朝弃之。 未料如今…… 步莲华说完,神巫嘲笑道:“你又看不见,操这份闲心做什么,你守着你那个帝王命,即便命薄也能好生活着还不受苦,这下偏要自己折腾。” “我意已决。”步莲华坚定道,“我得为妹妹做些事,也为阿兰的天下做些事。只要能做到,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你开条件吧。” “不后悔?” “现在不后悔。”步莲华说,“现在我没空,也分不出多余的心去后悔此事。你还不趁此机会提条件?” “哈,你母亲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的确,我明白。” “步莲华。”神巫笑道,“你的命太烂,命数也背,我看不上。万幸,你命里有个儿子,命很好,我要他折一半命给我,还要他在稷山替我养山种树一辈子,你看如何?” “他被你看上,岂能是好命?” “你儿子命好得很。”神巫道,“我纵观古今,再也没他那么好命的人了,所以我要他一半的命数。我条件开出来了,要不要借,你自己决定。” “好啊。”步莲华笑道,“借。” 他儿子?步莲华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生于帝王家,哪会是他儿子?他以后的孩子,都会从母姓,是阿兰的,是大宛皇帝萧兰卿的。 到时候,神巫来要,又怎能要走? 契约达成。 步莲华抽出佩刀,割破手指,一滴血滴入脚下的石缝中。 纸片如雪花一般在他面前汇集,化为一张纸,轻飘飘落在他手中。 神巫道:“从现在起,它们可听从你的号令,三次。” 步莲华道:“多谢。” 神巫说:“我的纸给了你,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啊!” “若他是我家的人,我能做主的话。”步莲华慢慢道,“那我就兑现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困死了。 第95章 贺族巫兵 六月初, 楼二军驻扎在余樵北部外城,发起进攻前,楼玉率前锋营十人, 在暗门哨的帮助下,趁夜潜入,欲要堵死万门炮。 那一夜, 八锦卫送来了他们在连海洲抓到的制炮人家眷。 “何薛?” 阿兰有印象,之前贺然同她讲过万门炮一事,并提议她冷静对待万门炮。 “殿下恨它, 我们也恨它,但不能再重蹈覆辙,弃之不用。” “我知道。”阿兰说, “如果像以前北朝对待万门炮那样,将它丢弃,而不是抓在手中, 待我坐上麒麟椅, 后患无穷,江山不稳。这种东西,只能为我所用,我不用, 以后它对准的, 就是我的皇位。” 说完,阿兰皱眉又道:“当年……母亲为什么要把何薛逐出北境?他既然有万门炮的图纸……道理我都能想到,母亲也应该知道才是。” “那时不知会有今日。”贺然说道, “此事我有所耳闻,何薛品行不端,常常口出狂言,行为放荡,好赌好嫖,当年他在姚文鲜门下只读了不到半年书,就因酒后闹事,辱骂当年的几位女学子,被学生们联名上书逐出大院,不过姚老颇为赏识他的学识,让他在姚府住下,他提出万门炮的想法时,连姚老都以为他又在胡思乱想……北朝当年无人信他可以做出万门炮,那种东西……谁见过,谁敢想?” “听说,何薛他是被母亲亲口逐出北境的?” “宫宴之上当众调戏郡主,不成,大骂郡主牝鸡司晨,乱家乱国乱朝纲,骂郡主生个女儿身还妄想登天,十条罪名……你要是生的早,那些年可能会经常听到这十条罪。” 贺然不屑道:“那些年,民风未开,我们这些女人没活路。家中但凡有未开化的亲戚朋友,听闻你想响应郡主聚贤令,抛下夫君儿女,到外头去的,便是不安于室,千古罪人。何薛宫宴之上骂郡主的十条女身之罪,不久就传开了,加之南朝的推波助澜……郡主当年,是顶着这些压力,一点点为我们拼出的活路。” 阿兰沉吟道:“……让他滚算轻了,我母亲胸襟宽广,为人大度……要我,可能就找人做掉他。” “郡主可能是把他当无赖看。”贺然说道,“所以赶他走之后,并未再搭理过他……” “南朝做万门炮,我朝这么多年,竟然未听到半点风声。” 阿兰又叹息道,“酿成今日局面,我……我更多的是难过咱们自己。” “殿下只是听说过,没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因而不知当年贺族为把暗门消息线伸进南朝,搭建成形的艰辛。北朝也是这十年,在前方战场上拼杀的不错,才看起来好一些。十年前,我们是被南朝捏在手心中,还要在他们的指缝中寻求喘息机会。余樵也是今年才探进去……南朝在外港的动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阿兰默然不语。 账外有人来报,说人已带到。 阿兰郁郁想了许久,才叹息道:“那就让他进来。让我看看,到底他有多讨人厌!” 无论何薛如何无耻下流,奸诈猥琐,在拿到万门炮制作图纸之前,她都不能处置他。 这是人才…… 能做出万门炮,当年北朝赶出去的人才。 他人品虽然不好,但……但好歹是做出万门炮的人,天才至此,可能……可能只是有点怪而已,并非他们说的那般可耻吧? 阿兰心中怀着这样的想法,让何薛进了总军帐,结果何薛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十分讨人厌的小人。 他待在帐中这段时间,一开口说话,吐出的话就恶心油腻的直让阿兰额上跳青筋,愤怒至极。 何薛其人其貌不扬,又长得精瘦,黄巴巴的脸上,一对儿绿豆小眼里总闪着不安分的贼光,因而即便他不说话,那个自命不凡的表情,鼻孔朝天的姿势,以及他看向阿兰时,小眼睛发出的淫光,也让阿兰厌烦的要命。 阿兰说,我要图纸,要你给北朝做万门炮。这样,我可以免除你的俘虏身份,让你成为北朝人。 何薛说,想要图纸可以,给他官,给他财,给他封个火炮王,还要给他儿子官。 何薛说:“就萧王府旧址,把萧宛那间房推平了,门口给我放俩大金狮子,牌匾也要金的,你们大宛,可有那种出身好,长相好,干净的王族贵胄吗?给我来几个识相的!” 阿兰挑了眉,手摸上了腰间佩刀,有种他再说下去,她下一秒就要砍到他身上,削掉他脑袋的冲动。 贺然定不会让阿兰和何薛说话,问道:“何薛,你要这些做什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是南朝的海隐王,你是我朝的阶下囚,你的那个万门炮,使我朝多少兄弟姐妹丧生,你竟还如此不识时务,敢与我们谈条件?” 贺然说完,何薛忽然生气了,撩衣坐下,手一挥,不耐烦道:“你们这些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天下也只有我能造出万门炮,我没求你们建庙把我当神供起来,一日三拜,已是很给面子了。年轻丫头,不通世事,这点事都办不妥!你们北朝派人抓我,连夜把我和我家人粗暴运出南境,终于想起来见我了,竟然还这副姿态。” 何薛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斜了阿兰一眼,说道:“跟你那不识相的娘一个神情,嗬……” 他悠闲坐在帐中唯一的椅子上,闪着贼光的鼠眼睛打量着周围,看到案几上摆的茶,伸出手,咳了两声,示意离茶杯最近的阿兰给他把茶水递过来。 贺然变了脸色,沉声呵斥道:“无礼!何薛!这是我大宛储君!你见面不跪,现在还敢在储君面前放肆!” 何薛毫不在意,一脸不屑道:“天王老儿又算什么,你们又算什么?我那炮打出去,可避开你储君走吗?小姑娘,你看长点心眼儿吧,现在放下身段,把我供起来还不晚。别跟你娘一样,端着摆着,瞧见了吗?没了我,你们北朝不还是要挨我那万门炮?这一点,你可没有太子识相,他对我那可是百依百顺,我要他女儿,他就给把女儿送来,要他儿子,他那儿子就得过来乖乖给我奉茶,我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什么皇亲国戚王族贵胄,统统不管用。我呢,说句实在话,活人封神都可以了!” 阿兰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 两个魁梧士兵进来,阿兰说:“拖出去,把这人的家眷押来!” 何薛是万万没有想到,阿兰叫来人是要把他赶出去,当即大叫:“疯女人!贱坯子你可别不识相!再赶老子走,老子回头把你连带着你的北朝全轰了去!” 阿兰听他说出口的话更是难听刺耳,眉头一皱,加了一句:“堵住他的嘴!拖出去,把他的家眷叫来,统统叫来!” 阿兰想,步莲华还没走之前,就惦记着这件事,得知八锦卫弄清楚了余樵外港的蹊跷之处后,他特意写急信叮嘱阿兰,要活捉制船制炮之人,若有家眷,要好生照料。 步莲华道:“制炮人可为我朝所用,以后的天下,殿下切记,所有危险、厉害,如刀锋剑戟一般锋利之物,殿下都要确保他们姓萧,都在殿下手中。如若无法掌握这些危险之物,请必摧毁之。” 阿兰委屈的想:要不是为了以后的江山稳固,要不是步莲华有言在先让我礼待做万门炮的人才……我,我才不受这屈辱!! 何薛是个十足的混蛋! 何薛被堵了嘴,哼哼呜呜,阿兰更是心烦,看他一眼都无比恶心。 阿兰低声对贺然说:“他身上有腐尸和战火铁锈的味道,令我无比恶心。” 贺然说:“殿下……想如何?” “我刚刚想了。”阿兰说,“我北朝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有识有心有礼之士多如牛毛,一个万门炮而已,又不是从无到有,非一般人无法做到。现在我们见过万门炮,既然见了,怎么做,怎么做的更好,我们北朝的英才们岂会做不到,又岂会让我失望?我信我大宛可以,所以……” 阿兰说:“这种聪明过一次就没用的垃圾,杀了就是。南朝还有我墨城百姓们的命在身上背着,不如,就从他开始还吧。” 八锦卫将何薛的家眷带到。 一个又傻又胖的黑儿子,一个如花美貌的小老婆,还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黄毛小丫头,看长相,应该是何薛的女儿。 平心而论,何薛的这个女儿虽说长得不好看,但既不像她兄弟那样肥傻,眼神发痴,也不像何薛,贼眉鼠眼,令人厌恶。 何薛的女儿,眼睛虽也乱瞟,骨碌碌转着,把周围人都给看了一遍,但眼神并不猥琐,反而又几分机灵。 而何薛的眼睛却黏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儿子因八锦卫手劲大,拧疼了他的胳膊,瘫坐在地上撒泼大哭后,何薛叫得更急,一张瘦脸憋成猪肝色,就算他堵着嘴没骂出声,阿兰也从他神情知道他骂得难听。 阿兰问:“何薛,你家人可都到了?” 何薛那双眼睛盯着阿兰,可能有恨意,但阿兰看不见。 他眼睛太小,而且厌烦的东西,阿兰一向都不愿多看。 她说:“何薛,我听我的侍卫说,我的侍卫抓到你,押送你和你家人来这里的途中,你指使你的妻子,去勾引□□我的侍卫,还跟我的侍卫讨价还价,说把她和你女儿都给我的侍卫,让你带儿子离开,我的侍卫拒绝,把你妻子送回,你却逼你妻子自尽,说她有辱家门……” 贺然忍不住阴着脸道:“有辱家门的是你何薛这个狗东西!” “我竟不知……”阿兰叹气,“原来这世上,真有从出生起就不把女人当作人的男人。” 何薛一脸不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话,似是想说,原本就是如此,难道不是吗?自古都是这般,圣人有言! 阿兰见了,感慨道:“何薛,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小人了。苍天无眼,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做出万门炮这种东西……” 何薛哼唧了半天说不出话也骂不出声,又累得半死,呼哧呼哧鼻孔喘着气,眼白渐多,眼睛一个劲的翻白眼猛眨。 阿兰道:“何薛,你可知道,你现在并不是在南朝,你眼前站的也不是那个太子王临和那个狗皇帝。北朝,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我朝虽发聚贤令,不拘一格招揽天下英才,也可容忍不好相处,不知礼数的那些怪才,但凡事都是有度的。你无非就是仗着自己的万门炮,才敢在我面前放肆,把我看做王临王晋那对好捏的傀儡父子俩,以为我也会惯着你那臭毛病……” 何薛梗着脖子,更是不服气,仍是斜眼看着阿兰,手若不是被士兵反剪在身后,恐怕这时候都要指上阿兰的鼻子了。 阿兰说:“他们都说我与我的母亲相像……今日,我才确有体会。我与我母亲,的确相像……” 阿兰说:“我不会惯着你,也不会供着你,何薛,我来教你一个道理,一个你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的道理。” 她慢慢踱步过去,站在何薛面前,微阖着眼,俯视着他,说道:“你的万门炮是厉害,能使百人丧生。但这天下,左右天下人性命,左右你何薛性命的,是我。” 阿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慢悠悠说道:“我不是伪帝,也不是被掌权将军提在手中当柿子捏,送儿送女的傀儡太子,我手中握的是皇权,我心里装的,是我的江山社稷。我操劳这些,顺天而为,天就会给我,左右你生死的权力。” “而现在……”阿兰说,“你猜,我是会让你生,还是会让你死?” 何薛死死愣在原地,眼珠子凝住了,动也不动。他的那个傻胖儿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告状,说侍卫扭疼了他的胳膊,他难受。 胖小子看起来焦躁委屈,他的四肢乱舞着,还踹到了他旁边的侍卫,踹了一脚之后,他还想趁着撒泼再踹上去出气,侍卫见状,立刻横眉瞪眼,恶生生怒瞪着他,那胖小子看侍卫凶神恶煞,顿时又怂又怕,他不敢打侍卫,但他气性大,气没下去,他爹又不回应他也不哄他,更是让他急躁,于是,他躺在地上打滚,边打滚边捶地哭,最后哭急了,又伸出拳头,狠狠打着旁边的小姑娘出气。 要不是何薛的女儿长得像何薛,阿兰都要以为她是何薛家中的下人,或是南朝那边有的那种通房丫鬟,在家中伺候主子一家,又要挨打受骂的那种可怜人。 那姑娘面无表情,并不反抗,任那胖小子打,但阿兰却见她很自然的斜了斜身子,偷偷支起一点胳膊肘,让那小子的拳头都砸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何薛的那个傻儿子胡乱捶着身边的姐姐,拳头打在她的胳膊肘上,尽是骨头,硌疼了他,没几下,这小子就收回了拳头,又开始打滚撒泼起来。 闹剧也看的差不多了,阿兰下了令:“找根粗点的军棍来。何薛,造出万门炮,造成我朝墨城百姓丧生炮火之下,这是死罪一。何薛,不敬萧宛郡主,出口不逊,多年未有悔改之心,却还存辱我萧家先祖之心,妄想住进我萧氏祖宅,此大不敬,死罪二。何薛,以下犯上,不敬储君,蔑视皇威,现仍未改,辱骂储君,拒不认罪,此死罪三。” “这三条。”阿兰说,“在我北朝,沾上一条,你就必死无疑。” 何薛终于顶出口中布塞,大喊道:“萧兰卿!这天下能知道如何制万门炮才能不哑火炸膛的只有我!!你就算拿到图纸,你也做不到!没了我,你这辈子别想看见新的万门炮!!” 阿兰说:“你太高看自己了。上路吧,渣滓。”她挥一挥手,道,“500军棍!” 她又指着何薛那哭闹不止的傻儿子:“让他闭嘴安静看着!!” 一棍。 何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二!” “三!” …… “八!” 何薛吓昏了过去。 何薛的傻儿子吓痴呆了,也不哭了,愣愣看着自己的父亲。旁边何薛的女儿偷偷松了口气,啃着指甲,看着被打的父亲,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 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压抑着从心底迸发出的开心,随着何薛叫声越来越弱,她越来越开心。 又过了一阵,何薛疼清醒了过来,大叫着:“□□!制□□装填炮火用的!那比例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 贺然嗤笑一声:“我当你不会好好说话呢,原来疼了之后,就想起自己哟叫殿下了,这么怕死?” 阿兰闭上眼睛,并不想回答他。但心里却在想,要不要让他活着? 何薛的女儿原本看父亲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看得津津有味,哪知父亲一句□□只有他会配,行刑的士兵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似有迟疑,打量着储君的神情,似在揣摩意思。 何薛的女儿咬着指甲,怯怯看过来,看到阿兰闭目养神,似是悠闲,实际上,脸上却有犹豫表情,心中猛然失了快乐。 她怕阿兰叫停。那怎么行?! 何薛的女儿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紧张兮兮看着阿兰,见阿兰真的要抬手,有叫士兵停手的意思,立刻出声道:“不能停!殿下,替我,替百姓打死他,除了这个祸害!□□的比例,我知道!连怎么制船和制万门炮我都知道!殿下问我就是!我不收你钱,也不要条件,更不会像何薛这么无耻,我可以无条件告诉殿下所有!只要殿下想知道,只要我知道,我都会说!” 她说完这句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找到了话中的疏漏,又连忙补充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从小就被何薛扔进作坊做这些苦力,他们怎么做万门炮,怎么搬,怎么装填,包括怎么做□□,我统统都知道!我比何薛这个混涨爹更强!他一直以为他才是天下第一,真神降世,其实我比他跟强!他一直不承认我,我也没把他当爹看!殿下,我求你,快打死他!!” 何薛气息奄奄,听了她的这些话,更是一口气噎在嗓子眼,没提上气来,硬生生把自己气晕了过去。 何薛的女儿说:“殿下,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就不会再生了,何薛他嫌弃我娘肚皮不行,从未善待过我娘,我与我娘住在作坊小柴房里,他后来死了女人,外港女人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他就又让我娘过去伺候,我娘以为他回心转意改好了,哪知去了才知,他就是把我娘当窑姐使唤!混账爹!呸!殿下,杀了他!他腆着一张大臭脸,无耻无赖,欺负我娘没读过书,一堆一堆的圣人道理,逼死我娘,他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那姑娘越说越悲愤,两眼含泪,语气却恶狠狠地说:“他不让我读书,说女人读书侮辱圣贤,到头来却又笑我娘不读书,就是个供人欺辱嘲骂的窑姐,其实他不知道,他儿子学三天都学不到一半的东西,我看一眼就全会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说女人没用,天天因着自己成功做出了万门炮沾沾自喜,说他是真神活神……” 那姑娘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弯下腰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酸水。 她竟是自己把自己说恶心了,真的呕了出来。 而何薛早已昏死过去。 士兵们停手了,并非不忍打下去,而是被这姑娘的话惊到了,一时间惊掉了手中的军棍。 阿兰也错愕不已,回过神来,和贺然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震惊。 何薛的儿子嗷的一声嚎出来,哭着要打这姑娘。 这姑娘一脚踹翻了傻胖小子,说道:“以前你踹我,踹我娘,让我给你当马骑,一不顺心就打我,今日没了他那个混蛋做你的护身牌,我看你还能横到几时!!” 小胖子一口气没上来,顿时被她气昏了过去! 真是精彩! 阿兰问愣住的士兵:“听到了吗?看到了吗?” 士兵点头。 阿兰说:“那还等什么?打死吧。” 等那姑娘吐完,阿兰问:“你叫什么?” “冰花。”她回答,“我娘没姓,我不想姓混蛋人的姓,殿下你是北朝最大的人,你说什么都算数的,殿下给我个姓,只要不是何,只要不是薛,什么姓我都愿意,我没家族,我就是一个人来,以后也是一个人走,用不到家族庇佑……将来我有本事,那就是我自己的本事。我要没本事,死了就是死了,一堆烂肉,也不用入什么土,为什么安,天为盖,地为棺,随处都是我家!” “你这人,对我脾气。”阿兰说道,“虽然叫冰花,但你却像个火苗,想要把自己烧到最旺……” 但阿兰却不好意思说,那你就姓火吧。 贺然看出阿兰的难为情之处,说道:“既如此,姑娘就姓明吧。火为明,你爹一声都是阴暗小人,你却与他不同,站在光明之处,坦坦荡荡,黑暗中成长又没失掉方向,细想来,心中确是有明火指引。” 阿兰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微微一笑。 她看向何薛的女儿,那个姑娘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姓,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眼睛迷城一条缝,乐完,扑通一声跪下来,直爽道:“多谢殿下!多谢这位姐姐!” 她很机灵,人也聪明,更可贵的是,还有自己的主意。 明冰花说:“储君殿下赐我明姓,我就送殿下一个大礼!” 她说:“我知道万门炮哪里最脆弱,一击必毁!” 阿兰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她连忙道:“快说!” 又转头高兴道:“贺然,你也听着,听完快些传信给楼玉!!” 如果这次顺利,那么,他们可以更轻松的摧毁那些该死的万门炮,攻入南都! “殿下!”明冰花又说,“刚刚绝非我自夸,也非我为了活命欺骗殿下,而是我真的有把握,我从小长在他们的万门炮暗坊,给他们打杂当下手,我人小,他们要做什么,会特意避开成人,让我送茶水进来,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会懂,其实我都知道,我天生就听得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事,他们说的那些都是什么。” “殿下。”明冰花说,“我比我那个混蛋爹更聪明,与他相比,我比他更像个人,他能做出万门炮,而我能为殿下,做出威力更大的城门火炮!!” 楼玉带领的前锋营在暗门的配合传信下,秘密潜入南军,趁夜换了装,用老办法,粮草赌炮孔。 虽不能完全摧毁万门炮,但至少到时候他们开炮的时候,第一炮是会哑火的。 第一炮不响,他们装填炮弹的间隙,楼玉想,他就可以让弓箭营清理万门炮的装填兵,然后恢复正常的战场,在正常的战场上,他就可以一个个的,让他们给月霜偿命! 楼玉装填完,带着前锋营的战士在暗门哨的指挥下,全身而退,快要回营时,身边跟着的暗门哨兵听到了贺然的暗门哨,说道:“楼将军!贺然发信说,他们知道了摧毁万门炮的方法,第二衔接环很脆,只要找准三段的衔接口,一刀劈下去,环碎了之后,万门炮也就不能用了,铁炮弹会在里头卡了壳,再也打不出来!” 楼玉听完,立刻转身,说道:“我们再去!就按照她说的,试试看!” 暗门哨兵忧心道:“将军,只是贺然在最后还说了,这话是听制造万门炮的何薛他的女儿说的,尚不清楚这个人是否会骗我们,将军……我们现在回去再摧毁万门炮,首先,天快亮了,我们很容易走到半路就会被南军发现,另外就是……拿刀劈肯定会有动静,这里驻扎的南军总共三万人,十台万门炮……我们下手砍时,极有可能会被他们发现。” 楼玉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把贺然的原话复述给我。” 那哨兵把贺然发来的原话一字一句说给了楼玉听。 最后一句,贺然说的是:“消息提供者是何薛女儿明冰花,是否真心相助尚且无法完全确定,但可以一试。此行危险,望将军谨慎,珍重。” 楼玉听罢,说道:“可行!” 他信任贺然,贺然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虽对那个明冰花存疑惑,但她的意思是,他可以去试试。而且,不一定是要全部摧毁,只试几个,若是真的,他们也好确定那个明冰花是真心相助。 楼玉毅然决然的掉回了头。 天渐渐明了,他们已经离万门炮很近了。 楼玉身上穿着南军的衣服,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旁边是他前锋营的士兵,帮他望风。 楼玉的刀抽了出来。 忽然,营帐那边传来一声响动,一个南朝士兵出来撒尿。 他睡眼朦胧,打着哈欠,也没看身边站岗放哨的人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路过时,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嘟囔了一声:“你今天竟然没偷睡……站这么直,又不是百夫长来了,干嘛啊这是……” 那个前锋营的战士冷汗直冒,偷偷用眼神询问楼玉,楼玉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前锋营的士兵看到后,瞬间不再绷直脊背,而是蜷成一只虾的样子,弯腰弓背,吊儿郎当地站着。 楼玉微微动眉。 不得不说,孺子可教也。这小子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 撒尿的南兵回来了,他仍是一脸睡意,半睁着眼睛,一步三摇的走回来,没注意看旁边的情形,大家看他一只脚踏入营帐,纷纷松了口气。 哪想这口气还没松完,这个南兵的脚就又伸了回来:“等等……” 他半只身子在营帐里头,半只身子趔在外头,看向在万门炮那边站着的楼玉。 “奇了怪了,你这刀哪来的?” 楼玉不敢抬头,也不能说话,他愣了一愣,默默握紧了刀,慢慢搂在怀中。 “兄弟,至于吗?!”那南兵不忿道:“我就是问问你的刀,你怎么这么小气!!谁稀罕啊!!” 楼玉不语。 南兵尿了一泡,又被风一吹,忽醒了几分神,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楼玉是个脸生的,他并未见过他! 这就奇怪了。那个南兵算是个老兵,从军三年,一直没上过前线,只驻守余樵。这是余樵告急,才到此地驻扎,迎击南下攻城的北军。 驻扎在此地的军队都是三年没变动过的,他不说每个人都认识吧,起码都见过脸,知道哪个是自己军中的人。 楼玉就…… 可能换作别人还好说,普通长相的,即便是眼生,随口报个名字,别人看两眼也不会觉得哪里出问题,但楼玉就不是了。 楼玉长的太出众,就算现在低着头,那南兵也看的出蹊跷。 笑话,军中要是有这长相的,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南兵愣了片刻,忽然厉声喝道:“哪来的?!报上名来!” 楼玉抬起头,冲南兵身后的前锋营战士使了个眼色。 前锋营战士伸手欲要掐住这个南兵的脖子。 这是下策。 他已经出声了,不远处偷偷睡觉的哨兵听到动静一定会前来查看…… 果然,不仅哨兵大喝着跑了出来,连炮火营的士兵也被那个南兵惊醒了。 楼玉皱眉,索性心一横,抽出刀,砍在了万门炮的链接环上。 一击而碎。 楼玉眼睛一亮,面带微笑,也不畏惧身后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迅速果断再次出刀,一个接一个的击碎链接环。 这是万门炮的命门,最脆弱的地方,那个明冰花没骗他们。 “三!” 楼玉一边砍,一边默念。 “四!” “敌袭!”身后南兵大叫,“有北军闯营!!” “五!” 脚步声近了,楼玉回身,迅速果断干掉一人,继续砍连接环。 “六!” 身后忽然静了,静得诡异。 楼玉带着疑惑回头,却见南兵一个个瞠目结舌,看向天空。 郁郁将明的天,慢慢飘洒下雪花。 “雪?”六月飞雪?楼玉伸手去触碰那些‘雪花’,却在即将碰到时,立刻收回了手。 他惊道:“贺族巫兵!!” 纸片如烟灰般落地,化成一个个一模一样,眯眯眼微笑的白色盔甲士兵。 楼玉看到,一个纸片士兵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步莲华的:“天兵听令,抬走万门炮,带走我朝将士。” 纸片兵一齐开口,笑道:“遵令!” 不知哪个南兵脱口而出:“鬼啊!见鬼了!!” 整个驻地顷刻间乱哄哄一片,楼玉被一个纸片人抱着,轻飘飘从四散而逃的南兵缝隙中游弋而出。 楼玉问:“你借的兵?原来……贺族真的有巫兵?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月霜编的故事骗我玩……” 抱着他的这个纸片兵张开口,仍是步莲华的声音:“闭嘴,别说话,驱纸很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终于赶上了。 今天的工作也都没完成,今晚看来要熬夜加班了…… 第96章 玄黄弓 楼玉回营后, 纸片兵忽忽悠悠软了下去, 一片一片飘落在地。 楼玉趁旁边运送士兵的纸片兵还未消失,连忙问道:“万门炮呢?你带到哪里去?” 那个士兵凝滞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活’过来, 步莲华的声音从那个笑吟吟的纸片人口中传出:“给江御史送去,围余樵和南都。你……不放心?” 楼玉是通透人,步莲华也知晓。两人都知道在说什么, 楼玉道:“你人在哪?万门炮的数量我数了, 到时候会和江御史再次核对。” 步莲华沉吟道:“莫担心, 我不会给我娘。不过我会在你这里留一门,阿兰跟你一起?” “暂时一起,等主公到后,我跟江御史拿余樵,阿兰她可能要跟主公走南都。” 纸片人诡异一笑,楼玉看的心发毛, 又问:“你在哪?真人快些回来。别搞这些,看着吓人。” “哦, 想起了。”步莲华道, “你还从没见过我们贺族的纸巫。我小时候都看习惯了, 在稷山上住时,天天与他们一起。” 楼玉摆手:“你得快些回来。有些话不好在这里说,但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你们贺族出兵了, 你娘快疯了,还想跟着江六军去打余樵……所以你要在主公来之前回来,起码主公到时,你要在殿下身边。” 也就是说,步莲华要回来乖乖当个质子,好让萧九放心。 “现在回去不好办啊……”步莲华幽幽感叹,“我手上有贺族纸巫兵,要是和阿兰在一起,主公会更加不放心,何况,我已经不是贺族人了,我为质也没用。” “这话说出来,我都不信。”楼玉短促一笑,还要再问,只听纸片人鬼里鬼气幽幽叹了一声,似是耗光了力气,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恰有冷风吹来,楼玉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犹自道:“幸而不是所有的贺族人都会这等巫术……”亲眼见贺族此等诡异奇术,楼玉终于明白,为何一向无所畏惧的主公,会打心眼里怕贺族。 萧九曾对萧宛说过:“郡主与万归雁交好,这是私情,但贺族仍是云州巫族一脉,鬼术奇巧多得很,加之全族皆兵,今日跟你交好,是你的助力,明日翻脸,明的暗的,咱们恐怕是招架不了,必会后患无穷。放眼今后大局,郡主还是与他们疏远些好。” 萧宛自是明白,但仍是控制不住自己对稷山与贺族的向往。 萧宛喜欢这些,当年天下还未大乱时,只要得空,萧宛每年都会去参加稷山的封山大典。 别的人知道了首巫的纸巫术,都敬畏有加,退避三舍。萧宛非但不怕,还大胆地扯着纸巫人反复打量,有时还会上手揪纸人扁平的小辫子。 她喜欢这些,她对贺族那份根子里带的神秘充满向往,那份喜欢是藏不住的。 那年封山典彩衣舞之后,萧宛嘱咐萧九:“阿九,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从今日起,对贺族的警惕和提防,我都交给你来做,我不行……” 萧宛笑着叹气:“我是真喜欢云州,喜欢云山雾绕中半遮半掩诡异神秘又明丽璀璨的贺族。可能我上辈子……是这里的人吧。我知道,贺族很危险,归雁也有称雄一方的野心……我无法冷静去谋划什么,所以这些事情,就交给你吧,你可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楼玉回营后,简单与阿兰说了,阿兰捏着楼玉给的那片纸,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也没个动静,悻悻道:“又胡来,那个神神鬼鬼的老巫给的东西能要吗?当初还不与我说……” 楼玉:“比起他,殿下现在更应担忧的是贺族兵。”楼玉指了指帐外,营地南边不远处正是万归雁带兵驻扎的地方。 阿兰点头:“我知道。我爹的密信到了,想来给万归雁的军令也到了,让他们驻守此地,我们继续南下。”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楼玉神色担忧,“大娘想杀进余樵,给月霜……给月霜……” 他努力了两次,仍是没能把话完整说出来。 终究还是,不敢提起她的名字,不敢想起她……再也送不出去的情与悲伤搅在一起,堆在胸口,卡在心尖上,一点一点,如同矬子,慢慢磨着。 楼玉搓了把脸,深深吐了口气,慢慢道:“人总会死的。” 阿兰目露担忧,看他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楼玉,要不要歇几日再开拔?” 楼玉缓慢摇头,苦笑:“殿下,我不敢停下来……” 阿兰喉咙发紧,艰难说道:“我能理解……”只是他看起来真的很憔悴。 楼玉转身要走,步伐不稳,阿兰看他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轻轻说道:“我爹是楼家旁支,我也是楼家人,小七,你是我的亲人,记得吗?” 楼玉微愣片刻,失笑道:“知道。” 阿兰一股脑说出来:“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是我见过最光彩夺目的人!你身上有亲人的味道!” 楼玉点点头,知道她这是担忧他。 楼家人都不在了,他最爱的也不在了。 孑然一身,从此以后,亲友至爱皆与他阴阳两隔的痛苦,只有自己慢慢舔尝。 阿兰指着自己,说道:“楼小七,我,你,咱家人,懂我意思吗?我爹防着贺族,防着苏家,防着姚老,防着所有,他唯独不防你,因为你是家人,你是楼玉,我们是一家人。” 她这是告诉楼玉,他不是一个人,还没有到怀大悲却无人可诉说的孤苦地步。 楼玉欣慰一笑,微微点头,轻声道:“知道了,阿兰,我没事……谢谢。” 次日清晨,玄黄弓比萧九先到。 阿兰摸着这把玄黄弓,心中感慨万千,歪头与贺然说:“他们有没有与你讲过,我是怎么从南都到北朝来的吗?” “听过一些。”贺然说,“少主到龙泉宫拿玄黄弓,把你带了出来。” “玄黄弓是我给他的。”阿兰拿起弓,眯起一只眼睛,微微倾脑袋,比划着拉弦,又道,“如果当初我手中没有玄黄弓,你说,他会带我出来吗?” “必然。”贺然回答,“殿下,暗门在龙泉宫虽然不好搭线,但只是拿个弓而已,说来也不太难,这种事情,本不该让少主同去。” 阿兰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你是说,他是为了帝王命去的?” 贺然微笑道:“伪帝有帝王命,但紫气不盛,南都上空的帝王紫气还不比余樵多。一年多前,少主在稷山远眺,南都紫气冲天而起,暗门急忙报回昭阳……主公原本不在意。而后,前辽一统之帝御用的玄黄弓,被南军发现,王临把玄黄弓送到了南都哄伪帝开心,传言四起,得玄黄弓者得天下,加之之前南都的紫气,北朝怕生变故,这才让少主亲自到龙泉宫探究竟。” 阿兰恍恍惚惚道:“……原来他是为我而来?” 贺然笑了起来:“现在想来,世间万事,皆是天意。殿下能在南都平安无虞的长大,逆境之中磨砺出帝王之气,实属不易,也实属大幸。” 阿兰低声喃喃:“是我的,终会让我遇见,让我看到,让我拥有……” 贺然笑的更灿烂了些,温声道:“殿下现在拥有的这些,可能抵消你之前受过的苦?” 阿兰低声一笑,回道:“现在说这些尚早……我受过的苦,哪怕踏平了南都,杀了伪帝,也难抵消。那些年我亲身经历的,这颗心受的折磨屈辱,消不掉的。我都生生受了,现在再好,能抚平那些伤吗?不会的。” 贺然道:“我的错,让殿下难过。” “没什么感觉。”阿兰却笑,“不过,你真想听,那我就说实话。” 阿兰凑过来,这时才像个少女模样,小声笑着,含着害羞,轻轻说道:“虽少时艰苦,但得遇莲华,我很开心,十几年的苦换个真心人,也值的。” 贺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殿下好幸运。情最飘忽,有人说它像天上的月,不真实,难捉到,有的人一生都抓不到那轮皎月,殿下年纪轻轻,却已抓到了。” 阿兰低声笑了起来,那双含水目蕴着温情,在烛光中晶莹璀璨:“错了,贺然姐。情虽是天上月,但我握在手中的,不是月亮,而是月光。月难追,一生不能拥有,但月光,只要有月在,就会有月光,想要的,只要张开手,就能拥有。有人不懂,以为情是天上月,实则不知,自己要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月光。你说对不对?” 好久,贺然回过味来,才知这个十八岁的少女储君,给自己上了一课。 贺然叹息般笑道:“殿下……真通透啊!” 六月中旬,萧九南下,路上顺便带上了脸色苍白如纸,似是只剩一□□气的步莲华。 步莲华身体不适,歇在洛州边境的野店里,驱纸兵收缴藏匿在各处的万门炮,纸兵大咧咧和萧九的嫡系部队擦肩而过,把萧九吓了一跳,跟着纸兵,这才揪出高烧不退,几日未食的步莲华。 萧九气呼呼道:“你小子实在气人!不惜命!” 步莲华气若游丝道:“……我资质太差,做这些费力,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了。” “哪是说你这个!”萧九恨不得把他拍扁再搓圆了一巴掌把他拍到万归雁身边,让万归雁带他滚回贺族,“你忘了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个女婿,当然,要是阿卿非要立你,我也懒得拦,只是你得有这命坐在她身边!” 步莲华如同大病初愈,虚弱点头:“有的,我也就瞎点……这次真的没事,我现在这样……只是饿的没力气……” 萧九忍不住爆粗:“娘的……傻不唧唧的!” 六月底,萧九带着憔悴不已的步莲华,率嫡系部队与楼玉汇合,三军杀向南都,走之前,六军在连海洲边境商议好,整兵六万,交由阿兰攻余樵,万归雁与江迎台分护左右。 六军分两端开拔前,阿兰匆匆看了步莲华一眼,他眼窝泛青,站在萧九身后,时不时咳嗽一两声,听得阿兰心跟着抖。 萧九夜里带兵先走,因当时人多,阿兰不好意思大声嘱咐步莲华照顾好自己,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萧九看在眼里,笑呵呵说放心放心,爹知道。然一走出女儿视线,萧九一巴掌拍在步莲华肩膀上,不满道:“咳咳什么!一路上没听你咳嗽,非得挤在阿卿面前咳咳。” 步莲华半声咳嗽塞在嗓子眼,无奈至极。 萧九:“不许露出那种表情!” 步莲华错愕,连无奈都不许了? 好半晌,步莲华说:“爹,高抬贵手,给条活路,阿兰喜欢我……” 萧九:“乱叫什么!你再叫我爹,我就把你当儿子收拾了!” 楼玉慢慢拉开距离,明智的不发一言。 待到遇到南军时,萧九一腔郁闷之气,全撒在了南军身上。 两军交战一天一夜,南军溃败,守城将自刎,战事结束之后,楼玉对步莲华说:“说实在的,把你当儿子揍一顿算不了什么,你是没见,主公这次是把南军当孙子收拾……” 楼玉啧啧两声,接着道:“那叫一个惨,我都犯怵了。” “所以你为了让他们早日结束痛苦,坑杀了他们?三万?” 楼玉脸上挂着笑,半点欣慰半残忍道:“送他们入土为安罢了。” “小七。”步莲华说,“不怕骂名吗?这样……就算是攻下南都,也不能封赏。” “那些有什么用呢?”楼玉说,“都没用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已经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透剧场: 多年后,萧九带着小孙子祭扫萧宛墓,说道:“郡主啊,不用再怕贺族了,贺族没了,永远成咱大宛的一部分了……你闺女像你,被贺族给勾了魂,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吊死在贺族人身上。但你闺女比你强,她把贺族给整没了,贺族与朔州人融一,统称合族人,万归雁快要笑死了,不过她没意见。她当然没意见,她族占了块好地,血脉也镀上了一层皇族荣光,哝,瞅,就这娃!过三岁了,能记事了,带他来看看你。” 萧九大手一挥,把不及他腿高的小奶娃子推过去,道:“去,叫祖母!” 小奶娃子对着墓碑认认真真喊了一声:“祖母。”而后诡异的沉默了,忧心忡忡问:“祖父,母皇被谁勾了魂,吊死在谁身上了?” 萧九吹胡子瞪眼:“就你问题多!” 小奶娃子回宫后屁颠屁颠跑来跟步莲华告状:“父君!祖父说母皇被人勾了魂!” “嗯,被谁?” 小奶娃子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看着步莲华,悄声道:“被贺族人。” 步莲华:“……哦。” 小奶娃子:“祖父说母皇还要吊死在贺族人身上,父君,贺族人是哪个?为什么要吊死母皇?” 步莲华笑眯眯道:“……不清楚,不知道,不存在。” 第97章 攻入余樵 已过子时, 白日里的暑气早已消散, 与往年这个时候相比,今夜的风更凉,更冷。 太子王临站在军总台上,慢悠悠晃着手中的夜光杯, 末了,他呵呵两声笑,似是看多年情人一般, 用异常专注悲凉的目光盯着夜光杯, 慢悠悠道:“今晚, 也把你带走好了。” “富贵不能丢,丢了就没有太子,也没有霸王了。” 他这些日子着实过得不太顺心,从小女儿出嫁开始,一切事情都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多年来跟随自己,比亲父还亲的崔一, 竟然会因为自己笼络朝突而冷心离去。 “怪我瞎了眼。”太子王临自言自语道,“压错了宝。” 朝突门下有个叫何薛的人, 造出了万门炮, 因而一直因为出身被崔一瞧不起, 压他一头的朝突,趁此机会,冲他要封号,要一品国公的职位。 王临自认为自己回答的没有错, 他当时喝了点酒,借着酒兴满口答应,夸了朝突两句,且还说:“国有今天,朝将军居功甚伟,加封一品国公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将军若是能在加封一品公之前先拿下北朝楼军,打下朔州,将军受封之日,必定更光彩!” 这句话没有错,王临现在也想不明白,到底是那几个字惹崔一不快了,他话音刚落,崔一这个老功臣就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站起来怒道:“本将军打了三十年仗,今日才知,还有先定好功赏,再奔着功赏为国打仗建功的!有人不知也就罢了,本就不是什么正路出身,无知也就算了。可太子身为一国之储,竟也由着这些贪功投机之人胡闹!老臣倒不敢跟殿下提什么不是,毕竟老臣就是用来让殿下寒心的,但殿下要再这么下去,我朝哪还有热血之辈,为国为家为殿下的百年基业厮杀战场的?!我不怕心寒,可那些士兵怕!” 朝突趁机笑崔一拿不起放不下,一点蝇头小利都要叽叽歪歪计较,不像个大男人。 “嫉妒就直说。”朝突笑的得意,“出身高贵的将门之后,看不惯我这个粗人建的功比你多,官位比你高,敢问崔将军,你那些软唧唧的娃娃脸兵们,可都还窝在临南福窝里养膘?有一年没上过战场了吧?崔将军真是打的好算盘,让我的兵出去迎战北军,你自己的兵却窝在连海洲里吃香的喝辣的,要是仔细算算,不论功劳苦劳,都比你崔一要多吧?怎么,我现在敢问殿下要功赏,殿下允了,你嫉妒了?不是我说话直白,就算殿下要给你一品公的功赏,你拿脚趾头算,也知道你的那点功绩配不配一品公的帽子!” 崔一怒道:“好啊!被屎糊了眼睛,倒跟我挣起功劳来了!!不就是万门炮吗?!你的那条狗摇着尾巴给你做了台炮,你就想一步登天,算计起我来了?要不是我的兵,京师谁来守护?!皇上谁来监视?!朝突啊朝突,三十年也消不掉你身上那市侩味儿,登天了也还是个土泥巴!” 朝突不屑冷笑:“你那点算个屁!” 崔一狠狠一噎,甩袖离席。当晚,就带着嫡系部队离开余樵,压过朝突的封锁线,奔至南都。 王临倾倒完夜光杯中的酒,回忆完当时的冲突,重重叹了口气。 正是那晚,一夜之间,仿佛辽的气数已尽,就算是他本人,也清楚的看到了,王朝迅速崩塌衰落之相。 朝突把万门炮用在了墨城,非但没能震慑住北朝,反而激怒了贺族,几十万贺族兵像天兵震怒,从天而降,一寸寸土地,由西至东,碾压而来。 不久之后,朝突被楼二军斩杀的消息也传了回来,失去崔一本就散了一半的军总台,更加溃乱,王临看到,身边的那些人,那些士兵们,脸上都有犹疑涣散之色。 今夜更甚。 王临在等消息,离余樵不远的地方,北军已经杀来,不知夜雾散去后,会是何种颜色的旗帜迎风而来。 王临忧虑完,又道:“罢、罢,随它去。” “殿下。”身后士兵道,“已经准备好了殿下。” “准备好了?”王临面色忽然浮现出几分复杂,他怔忡片刻,又看了眼夜幕下的余樵城,感叹一声,“今夜雾好重。” “有天相助,是好事。”那士兵说,“殿下,殿下未通知别宫的娘娘们,殿下是不带了她们了吗?” 王临问他:“前几日我让你们到余樵外头找些年轻女人来,你们找了几个?头脸可都还齐整?” 说是找,实则是抢,前些日子,余樵外的临近城县,士兵们挨家挨户踹开门搜罗了。 士兵回答:“找了六十多个,已经送上船了。” 王临说:“这就是了,告诉两位公子,他俩的那些宠妾别哭着喊着要带上了,我们有的是,还都是干净的,新的。二子的那个女儿也不要了,把儿子带上,什么都别多说,今夜就出发。” 士兵顿了一下,确认了道:“殿下,二公子家……是对儿龙凤呈祥,若是拆开……” “龙凤呈祥?”王临笑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有龙就可,何须要凤?你可见过凤为王的?” 士兵领命,要离开时,又想到王临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龙泉宫皇帝寝宫‘偷’来的那位春夫人,他问道:“殿下,春夫人……带上吗?” 王临道:“春夫人?以后会有新的春夫人。” 实话说,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当时只觉父皇身边有个宠妃,滋润的不错,婀娜多姿,笑起来让人心口发烫,说起话来,声音甜的更是令人心颤。 那个时候,她身上奇特的有一种还未长大的,少女般的天真,混着受过滋润,催花骨朵欲放不放,早开后的艳丽,在行将就木的父皇面前,异常耀眼。 这些妃子们,与那些北朝女人不同,她们很好勾。王临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让这个宠妃乖顺软趴在他怀中。 从自己父皇嘴里捞肉的滋味很刺激,听说她怀孕后,王临更是兴奋,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从心中滋生,像见风就长的野草一般,瞬间颤了心。 于是,王临当时是真的下了三分功夫,把这个像金丝雀一样的宠妃收到了自己笼子里,还叫她春夫人。 然而,花总会完全开放,只要有时间,就会从早春到暮春,从含苞待放时的天真美艳,到暮气沉沉的枯败。 春夫人生下孩子后,王临在她身上感觉不到那种介于朝气和熟艳之间的奇异魅力了,于是他醒了,他将目光移开了。 春夫人还会有,已经开过的,没有滋味的,就可以不带了。 女人而已,男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男人,贪恋的总是那点新鲜气儿,新鲜气儿没了,自然也就再无恋慕。 至于她人本身……什么都不是。 王临走下军总台的眺望塔时,远处忽然传来沉沉的总攻号角声。 鼓声阵阵。 王临说:“前方来消息了吗?这是咱的兵,还是北朝的?” 士兵指着旁边停靠的车辇,说:“殿下,总管让您快些上车。” 王临道:“就是说,这是北朝的号子?” 他摸了摸胡须,哼笑一声,上了车辇,才又道:“什么时候,女人之间闹着玩的歃血为盟也管用了?万归雁不要她那三块宝地,要来给北朝当走狗了?她当初不是拒绝了我的人,说萧宛已死,她不愿归附任何一方,出兵相助吗?女人善变,古人诚不欺我……” 士兵说:“殿下,这些天,下头的人也在说这件事。朝突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墨城下手……那墨城城守,是万归雁的女儿,之前江六军前锋营的副将,斩杀过赵彀的那个。” 王临沉默了好半晌,说道:“气运……气运。本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唉……” 今夜,余樵夜雾缭绕。 余樵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江家军主力以及贺族主力与余樵的主力兵正在酣战。 贺族兵打头阵,三次冲杀进攻,之后,江迎台坐镇后方,开阵推进,战阵边战边改,数次之后,压进余樵兵中心,发起进攻。 战事即将进入尾声,江迎台安抚好已红了眼,把丧女之痛倾洒在战场上后,一时收不住,崩溃痛哭的万归雁,戴上军盔,带着阿兰上了前线战场。 最后一次进攻的号角声吹响,贺族兵依照军令,退后收阵。号角声一起,江家军主力兵冲杀进敌阵。 鼓声四起,心潮澎湃。 江迎台道:“殿下跟着我就可。” 阿兰道:“我给将军殿后!” 江迎台短促一笑,唇角压下去,法令纹更深,一杆枪亦同万归雁手中的利戈一样,蕴着滔天怒气,直来直去,血飞溅起几尺高,她眼睛眨也不眨。 江迎台气势十足,长\\枪送出,眼睛一等,叱喝声震身后的阿兰耳朵发麻。 江迎台平日里与阿兰讲课,讲军法,教她练枪骑射时,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上了战场,却似声音落地砸坑,阿兰觉得,即便她手中无兵器,对面的那些敌军也会在她的气势下,节节败退。 阿兰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到,江迎台在哭。 她的枪如游龙,夹着雷霆,咆哮着没入敌方副将盔甲之中,穿过他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 江迎台大喊:“敌方副将倒!杀!” 瞬间,她身后的士兵像是受到了鼓舞,大声咆哮着,拍打着胸,砰砰作响,他们大声回应她:“心存明火!不惧长夜!杀!杀!杀!!” 江迎台扭下敌军副将的头颅,狠狠执了出去,直身骑于马上,张开嘴,长啸一声。 她带的这支军队,是江家军主力,还有一部分是江六军。 是她长子曾统领过的北朝精锐。 江迎台调转马头,指挥若定。寻到空隙,她扭头找到阿兰,见她也半身血,柔柔一笑,那个慈母一般的教导恩师似又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重新回来了。江迎台问阿兰:“刚刚,干娘可算潇洒?” 像极了萧九的口吻,阿兰听得眼眶一热,狠狠点头,莫名想哭。 江迎台说:“我儿也是这样。可惜殿下没见过,也见不到了。” 阿兰眉头一颤,鼻子就酸了,眼前一片模糊。 她本以为,江迎台要比万归雁冷静一些,悲伤也浅一些。然失去了骨肉至亲,又怎会不悲痛? 江迎台说:“殿下,我们离余樵很近了。” 阿兰快速擦了泪,小心吸了吸鼻子,镇定下来,开口说道:“杀进余樵,我要用南辽太子的鲜血,祭奠月霜和江宁,祭奠我墨城死去的同胞!” “打下余樵很容易。”江迎台说,“我们这边不难。难的是南都……崔一的兵,都在南都。” 阿兰想也未想,斩钉截铁道:“不足为俱!” “九弟和崔一交手无数次,从来未在赢过。”江迎台说,“崔一是正统将门出身,精通兵法,且战事越胶着难分,他越能冷静。何况现在南辽亡国已是板上钉钉,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丧家之犬,这种脊梁骨未折的护门忠狗,非但不会怯战,反而会更疯狂。” 听她这么一说,阿兰不由担心起萧九和楼玉,而后又想到,谨慎起见,萧九还带走了步莲华。 如此一来,她的亲人爱人,都在南都,更是放心不下。 “速战速决,前去增援他们!”阿兰拔出刀,说道,高高举起,扬声说道,“大宛的战士们!余樵就在前方,杀过去!” 她勒紧缰绳,冲进即将崩散的敌阵。 江迎台微微一笑,欣慰极了。 不远处,地方的将军台上,主将见大宛储君杀进敌阵,举起令旗,道:“抓她!那是大宛储君!不必活捉,杀了她,大宛自会溃败!” 阿兰听到主将的吆喝声,默默道:“算你识相!” 面对听到将军令冲她杀来的南军,阿兰半点不露惧色,尽管心砰砰直跳,然气稳手稳,摸出身后的玄黄弓,搭上箭,箭头直指敌方将军台主将。 江迎台在身后给她清出圈,温声道:“殿下莫慌,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 阿兰的心,立刻沉稳下来,她慢慢拉开弓,眯起一只眼,对准敌方主将。 “我若这次射不准……”阿兰心想,“可能就会失了士气……我一定要……” 敌方主将纹丝不动,他看到了大宛储君搭弓射箭,对准了他,但他轻蔑一笑,抬手制止了要赶来护阵的下属,一双虎眼瞪圆了,含着自信和兴奋回看着阿兰。 阿兰眨了眨眼,随手放出一箭。 刚松手,那主将的笑容就慢慢变大。 不说准头,那个射程,一眼就知绝不可能伤到他。 而且,这个小储君的准头实在是……然而,主将还未得意完,就见阿兰驾马冲来,一支箭又搭了上去,双腿夹住颠簸的马背,抬起身,如同从天射出审判之箭,俯视着他,一气呵成,一支箭破空而来,主将见她突然驾马奔时已震惊不已,大惊之下本能地站了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再低头时,那支箭已扎进他的咽喉。 主将低头去看那颤动不已的箭尾,说了一句:“不……”轰然倒下。 阿兰心知,又是运气。 她之前瞄准的,是他的眉心,没想到这人会突然站起来,眉心的话,她应没那么大力气,能破开骨头扎进去,而现在……不管怎样,主将是这么倒了。 她也没时间高兴,一箭送出后,她双腿一软,从马上翻了下来,摔下马,差点崴到脚,狼狈不已。 等她站起来后,才发觉自己已在敌圈。 江迎台杀到,阿兰抬起玄黄弓,挡住一个南辽士兵刺来的刀,学着江迎台,大喊道:“敌方主将!倒!!大宛的战士们,给我杀!!” 第二天,当第一缕光穿破云层,照射在大地上时,江迎台的主力军破了余樵城门以及南辽的军总台。 “殿下,跑了。”江迎台温声道,“还真跑了,殿下现在如何办?” “别宫搜了吗?” “搜了。”一个士兵回答,“别宫里的人,都带到这里来了,殿下看怎么处置。” “这都是王临的妃子?”阿兰看到一群抖抖索索的老嬷嬷和年轻女人中,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奶娘,“那是王临的孩子?” “王临的女儿。”士兵说,“两个公子府留有三个女儿。” “哦,儿子带走了?”阿兰问。 “带走了。应该是朝外港逃了,他们人多,路上行不快。” 阿兰点头:“想逃?也没这么容易,要么逃得早些,要么就干净利落些……”阿兰似是嘲讽,笑了一笑,道:“堵他的事,交给万族长,万族长肯定不会让他逃。” 万归雁奉令不得进余樵,刚好,她也停不下来,余樵有步莲华搭上的新暗门线,城破之前与她说王临弃大本营外逃,万归雁当即率兵去追。 “殿下,这些人怎么处置?” “既是王临抛下不要的妃子……”阿兰说,“想以身殉国的,给她们个痛快,简单葬了。想活的去籍,押回北边。” 江迎台默然不语,看向阿兰。 阿兰想起贺然说过的话,看向旁边的婴儿,目露不忍,为难不已。 江迎台走上前,擦了手中的血,对抱孩子的奶娘温柔笑了一笑,轻声细语道:“把孩子给我吧,我抱给殿下看看。” 奶娘一时恍惚,神色一松,江迎台抱过婴儿,狠狠摔在地上。 “她们是南辽皇室。”江迎台说,“不杀,后患无穷!” 她动作太快,阿兰来不及反应,等她回过神,那女婴的亲娘站了起来,发疯一般的跑去,尖声大叫:“啊————我的芙儿!!!” 阿兰听声音耳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个挽着发髻,神色憔悴,脸颊凹陷无光的妇人,竟是沈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忙,太忙,所以更新一直不定。 今晚还有二更。 11点左右更 第98章 故人重逢 外港码头停靠的船, 一艘挨着一艘, 吃水越来越深,风吹来时,船帆哗啦啦响着。这声响,有经验的船家都知道, 声音不对,太碎。 浓浓夜雾中,也看不真切, 等风再吹来, 把雾吹稀疏了片刻, 眼尖的就能瞧见,船帆已破。 不仅如此,如果再仔细看,船身船底,都凿的有洞。 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男人,坐在码头旁的矮房顶上, 垂下两只穿黑靴的脚,云里雾里, 看不清楚。 今夜的雾太碍事了, 不然就能看到这个年轻男人脚上穿的靴子边绣有金丝福纹, 大宛帝京苏记出品。还能看到他腰间,一根做工十分不符合他华丽穿着的粗糙红绳,垂挂着两颗金龟。 这位阔公子阴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锁眉望着雾气弥漫的外港水面。 他似是在等人,也好像是来等着看热闹。 过了好久,矮房下一个人对他说:“二公子,过子时了。” “应该快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又是一阵风,笼罩在他身边的雾气淡了几分后,红色更加锐利显眼。 “船工都走了?” “走了。”那人说,“那些人都认钱不认忠的,留在这里做什么?只要走,一人十金,谁能抵住金子的诱惑。况且他们都知道,我们花大价钱凿船破帆,他们留下来就是陪人送死。” 苏北湘道:“乐子,我爹常说的一句话,你记得吗?” “二公子要问的是主子常说的那句……世间唯财好?” “不,是那一句。”苏北湘说道,“我爹经常跟我们小辈们说,钱好,钱能使人变鬼,再使鬼推磨碾人……但钱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钱能买命,却不能起死回生。” 矮房下站的那人哑了声,好半晌才抹着眼泪说:“我知道,二公子说的是大公子……大公子回不来了……主子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大公子的命了……主子抱着小孙儿哭了好久,看的人心里发酸……” “这是我第一次见我爹把半边家产都拿出来……”苏北湘道,“我爹只剩钱了,他砸了这么多,就是让他们,都偿命。钱是买不了起死回生,但钱可以买他们的狗命,哪怕是太子,是皇帝,钱够了,总能要他们的命……” 夜雾中,传来车轮吱呀声,渐渐,人声越来越近。 等能听清后,来人也察觉到了不对。 “先行的侍卫呢?制造处刘大人呢?!怎么都没来接?” “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意外?船还在吗?船还在……” “不对,你们停下来听一下,是不是没人?” “这可怎么办?” 这边七嘴八舌慌着,后面有人来问:“前面怎么停下来了?殿下问你们到了没有?几时能上船?” 坐在矮房上托腮呆望着船看的苏北湘,缓缓露出一丝笑。 他轻轻自语说:“几时上船,几时送命。” 那群人闹哄哄商量了半天,也没等到来接的人,有人哆哆嗦嗦道:“咱们不会是走错了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了吧……” 有人吵他:“胡说,只有这条路,怎会走错!” “何大人的意思可能是……”有个人用过分镇定的声音,压抑着嗓子眼的恐惧,神叨叨说道,“咱们……是不是走岔了路,今夜上路没掐算时辰,撞了邪,走上……走上阴司道了吧?” 这时,一人指着矮房方向,恐慌大叫:“啊!!厉鬼!厉鬼!!” 苏北项慢慢扭过头,夜雾太重,他们看不真切。 苏北湘幽幽一笑,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与悲痛,压着嗓子,一字一顿道:“你们,上船啊!” 上船啊! 船上有我重金买的死士,等着送你们上路。 哪怕你们有命夺船,也没命逃出外港。 这是我苏家黄金万两为你们铺就的黄泉路,就在眼前,上船吧,上路吧。 南朝随太子王临一起出逃的大臣们慌了神。 “鬼!!” “快,快去请赵大人来烧符驱鬼!!!” 有人大着胆子,问苏北湘:“阁下行行好,要是缺什么,尽管开口,只求您抬个手,给我们指条阳关道。” “我要命。”苏北湘说,“你们,所有人的命,换我一个不再难过。” 有个老臣匆匆走了过来,像是能镇场的人,他呵斥道:“都耍什么!上船,我们的侍卫京羽兵呢?!把何砦叫过来!!到底什么情况?今夜还能不能走了?!” “何砦吗?你们那个京羽卫督尉?”红衣人回应了他,“他领了三十金,走小路离开了。”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红衣人回答:“送你们上路的人。” 老臣子的第二声呵斥还未说出口,就听身后阵阵马蹄声。 夜雾重,声音也发闷起来,咚咚咚咚,敲的人心中发慌。 “这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声音!?” 每个人都慌乱起来。 今夜太诡异了,太诡异了,仿佛嗅不到活人的气息。 “追兵!!是追兵!!”有人大叫起来,“保护殿下!保护公子!!” 苏北湘也紧张起来:“乐子,问问来人是谁,是不是咱们的人。” 叫乐子的人摸出一枚骨哨,吹了起来。 原来苏家派来跟着苏北湘一起到外港的人,竟然也是暗门的。 过了一会儿,乐子愣了一下,放下骨哨,说道:“二公子,应该是我的族长来了。” “应该?你确定?” “我不确定。”乐子说,“我吹出去的,都还没有回应我,但……现在这个风声……” 现在的风声,呜呜咽咽,一层叠一层,听的人心里透不过气来。 乐子说:“是我族的仇杀令,族长亲下,清道,报仇。” 默了好久,苏北湘看着下方如同热锅蚂蚁一样,乱成一团的南朝人,低声说道:“这就是南辽的结局,生气已散,必死无疑。” 江迎台摔死了沈莺儿的女儿,并且下了军令,两个公子府上留下的女儿,一个不留。 阿兰坐在军总台台阶最高处的四角八须龙椅上,手支着下巴,眼望着远处发呆。 她问江迎台,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江迎台罕见的沉着脸,说:“殿下不忍杀?” 阿兰说:“我刚刚看到几个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我们破了城,她们才第一次到外头来,我……我也不是可怜她们,我只是……只是,她们与王临,与南朝没多大关系。况且,她们不正是被南朝摧残的姑娘吗?跟之前我在泽阳彭城救的那些姑娘一样,她们……她们本身没什么罪过……” “殿下还是可怜她们。”江迎台一针见血,“你把她们当作之前的你,所以你下不去手?” “我在想……”阿兰说,“你们都说要我做明君仁帝,要安抚民心,因而屠城是你们的军令,是你们自己私自行事,杀南朝皇室也是……我虽然都在场,但说起来,我却并未对此说过只言片语,即便是一统之后,百姓想起,怪罪北朝太残忍,也不会怪罪到我头上来。但……” 阿兰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其实也是,三番五次欲要下屠城令的是我,一心想要给月霜江宁他们报仇的也是我,我并未把天下家国放在前头,遇到这些事,第一个想的,还是要挽起袖子打一架,杀人全家解恨最好……所以你看我……我其实是个心毒手辣的残暴之君。我并不是见你杀人摔婴清皇室血脉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有所不忍……但她们……” 阿兰指着军总台殿外一排排,在士兵监视下,乖乖瑟缩在墙角的女人们。 “她们,我不想杀。”阿兰说,“时至今日,即便再悲伤,再想报仇,我也不能让自己对平民百姓下手。即便是默认楼二军坑杀屠城……那也都是南兵,并不是平民……” “殿下,格局太小。”江迎台道,“你说来说去,还是在为自己辩解。你就是不忍罢了,从不考虑以后。” “可是,她们能对我的以后有什么威胁?我只是要放她们自由……” 江迎台不愿再多说,只道:“好了殿下,这些就交给我来。” 沈莺儿哭昏了过去,她再不喜这个女儿,当她忽然在自己眼前死去时,她也是伤心难过的。 沈莺儿醒来后,脑袋就不清不楚,见人傻笑,下一刻就尖叫着大哭。 阿兰让士兵简单安葬了那个女婴和公子府的那几个小女孩,自己躲在军总台的长廊拐角处,在夜雾的遮掩下,蹲在地上,捂住心,咬着牙无声的落泪。 在此之前,还在气头上时,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个硬心肠的帝王。 自古明帝多是硬心肠的,不是吗?阿兰以为,自己也是。 然真的面对这些时,阿兰发现,自己的心还是会颤抖,会内疚,会难受。 尤其是沈莺儿醒来后,大哭大笑,她认出了自己,癫狂叫着,让她到她身边去,说要给她看女儿,她说:“阿兰!小主子哭了你没听到吗?!你聋了吗?!” 她哭闹着,旁边的嬷嬷姑娘们,都战战兢兢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春夫人。 阿兰慢慢走过去,背着手,静静注视着沈莺儿。 仅仅一年时间未见,她们两个……都好大的变化。 阿兰扯动了嘴角,想笑,也想哭。 沈莺儿忽然停了笑骂,瞪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她:“阿兰!!你个贱婢!!你把胎记藏起来,是要勾引谁?!你以为皇上能看上你这个……” 她自己又停了下来,嘴唇抖动着,默默重复了几声皇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皇上……皇上……皇上啊……” 阿兰就这样看着沈莺儿,看了好久,这才发觉,自己这一年来,长高了不少,沈莺儿现在又小又瘦,苍白着嘴唇,疯疯癫癫。 江迎台走来,阿兰扭过头,低声说道:“你看,她疯了。” 江迎台欲言又止。 阿兰说:“我很佩服你们……也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人。我做不到的,可以放心交给你们。但我刚刚想了想,我要仁爱天下,起码……要让百姓知道,要一统南北的皇帝,是个仁帝。如此一来,我若今晚把余樵这边的南辽皇室都杀光,定会落下暴君骂名。这样,顺水推舟,也……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些,就留下她们,并告诉天下人,我给她们安排昭阳宫住。她们代表南辽皇室,但并非南辽皇室,不杀她们,与我今后天下无半点威胁,此外还有我对南辽皇室网开一面,收留安养皇室妃子们的仁爱之名,岂不两全其美?” 江迎台无可奈何,又见阿兰看向那些人的眼神里既不舍又焦急,说道:“那就按殿下的意思来。” 城外,冗长的号角声响起,江迎台立刻派兵去城门口接应。 不一会儿,果然,这夜欲要逃走的大臣们以及太子王临都被押送而来。 有些姑娘看到王临,立刻哭叫起来,嘴里喊着殿下救命,也有的看到王临这副阶下囚的样子,一下就昏了过去。 阿兰心中颇不是滋味,想道:“这些人为何这般蠢笨?殿下救命?她们为何不知,能救她们性命,且救了她们性命的,是我这个殿下,而不是什么伪太子王临呢?” 阿兰悲戚一笑,微叹了口气,自语道:“我现在就有些后悔……” 但办法是个好办法。 这些人,不要官位,不需她做什么前朝安排,也威胁不到以后的大一统,让她们活着,根本不用顾虑什么。 最合适的安排,就是她之前说的那样。 收留她们,把她们安置在昭阳宫,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老了死了就给她们安葬,费不了她多少心思,何况她们还有用。 让她们活着,没有威胁,没有危险,还能给自己挣一个仁君之号。 尤其是沈莺儿,她若能安置好沈莺儿,沈莺儿就能在十三州百姓那里,给她挣个宽宏大量的名声,让百姓知道,阿兰这个皇帝,是个好皇帝,不计前嫌,不忘本,还仁慈爱人。 阿兰想完,在江迎台的示意下,走上军总台正上方的龙椅,她威严地坐着,静静看着王临。 王临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似是还未回过神来,似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北军给抓了。 “不给你这些妃子们说句话吗?”阿兰说,“她们看到我们时,还不知道你已抛下他们,带着各地抢来的姑娘们,登船逃跑弃国不要了。” 王临仍是呆滞着脸,呆愣愣看着阿兰。 阿兰觉得无趣,一点都没有攻破城池,亡他人之国的快感,满满都是也在心头的石头。 她说:“王临,既然都下决心弃国而逃,那就是不想当储君做太子的意思了,对不对?” 王临愣了一下,摇头几下,又仰起脖子,哈哈笑了两声。 阿兰说:“我很好奇,你既能抛弃皇位出海做贼,为何就不能扔掉你的太子身份,老老实实给我投个降,当平民百姓去?你若真如此,我也不会为难你,而且还会留你一命。” 王临笑罢,说道:“我竟然也有今日,做了你这个小宫女的阶下囚!” 他一下子戳到阿兰痛处,阿兰无声笑了,压着怒,笑道:“王临,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完,我就送你上路。” “我死,也只是死了太子。”王临说,“我不是亡国之君,我并非辽的罪人。” “是啊……”阿兰说,“现在还不是亡国之时。的确,我明白……所以,余樵这边结束后,我就会到南都去,你也不必在地下等太久,那个狗皇帝会立刻下去陪你的。” 王临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过了好久才又道:“我死,也还只是个太子……他太长寿,他活得太久……他终于保住了他的龙椅,他的宝座……我抢不去了,抢不去了……” “真是不明白,为了这点东西,你们竟生如此执念。”阿兰说,“你们南朝剩下的这点家业,也就东南盐运和织造还入得了眼,其他的……你们有何好争的?” 王临不语,似是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眼神渐渐变直。 阿兰轻声道:“我明白了……你只想当个皇帝,至于是什么样的皇帝,你根本不在乎。是在海上做海贼们的皇帝,还是以后继承老废物的皇位,做个像他那样恶心的昏君淫君,你都不在乎,你只要个皇帝名号。” 江迎台做了个手势,旁边的士兵领悟了,默默把手放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拔刀。 阿兰说:“天下不好打,听我爹说,他们之前,与你们拉扯了三十多年,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和基业……他要我成才,是要我撑得起以后的天下,做一个明君,一个留名千古的有为帝王。而你……活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是想做个皇帝,要个龙椅,过把瘾?怪不得,你会有今日。” “也万幸。”阿兰说,“今日是我坐在这里,你跪在阶下。” 王临抬起头,忽然从回忆中醒过神,哈哈笑道:“小小宫女,竟有今天!好,好,我认命!我认命!我是没有皇帝命,没有皇帝命啊!!” 阿兰闭上眼睛,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的空虚感和疲惫感淹没了她。 阿兰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就是如此吗?” 七月一日,余樵城破,南辽太子王临自刎,公子炽,公子邈,以及三位小世子,饮鸩自尽。 大宛储君萧兰卿,昭告天下,决心善待南辽皇室遗属,以安抚南朝人心。 被塞上去北朝马车的沈莺儿,坐上车后,仍是一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嘴里一直默默念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句子,大家都以为她失心疯了,没多放心上。而沈莺儿的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她的眉毛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轻轻说了声:“贱人,贱人,储君竟然是你……” 她垂下头,眼中利光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微博开了个抽奖,有奖送书。目前的命中率是七十分之七,中奖率还是很高的,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转发一下,送山海经,子不语,聊斋,夜航船,镜花缘,阅微草堂笔记,搜神记。都是古代有名的神鬼志怪小说,可以去转转试试~9月2号开新坑那天抽奖。(微博ID凤久安) 第99章 莲华必不可少 江迎台留江六军接管处理余樵事物, 发信萧九后, 当日便前往南都。 一路上,阿兰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江迎台问她, 阿兰也只说无事,但看神情,明显是有心事的。 江迎台问不出, 回头跟万归雁说了, 原本想让万归雁问问试试, 哪知万归雁一针见血道:“她是日子过得顺了,假仁慈起来,眼里开始见不得刀与血了。” 江迎台诧异道:“可殿下并非心软之人……”毕竟是她带过的学生,她平时什么样子,江迎台是知道的,在她印象中, 阿兰并非是个软心假仁慈之人,但万归雁所言, 江迎台下意识是相信的。 万归雁脸上的刀疤动了一动, 说道:“她本就不是心软的人, 所以才会这副样子。” 江迎台这才明白,阿兰现下正处在矛盾中。 这就难办了,君主没主意时,别人怎么劝, 都没什么效果。 万归雁又道:“要我说,就该把那些女人干掉。总共放了多少人?” 江迎台说:“四十九个。” 万归雁抱胸,手指敲着,嘟囔道:“斩草除根才对……” “她怕留骂名。”江迎台说。 万归雁嗤笑一声,显然十分不赞同江迎台的话:“骂名?根都除了,以后再落骂名,她也是皇帝。如今留着这些南朝废物,骂名也不见得能减去多少,最主要的是这些没用的,我们北朝还要花银子养着,到时候前朝多少眼睛盯着,给反贼们留个把柄,什么时候北朝力不足了,还会被反咬一口。这群人,都是后患。” 江迎台温温柔柔道:“这可怎么办呢?” 这句话问的可真妙,万归雁想,你江御史明明可以让护送那些南朝后妃的士兵半途解决掉她们,如此顺手的事,却要问我如何办。 江迎台明显就是不愿冒这个风险,并非是怕阿兰,而是怕萧九听说她领了阿兰的命令,私底下却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置了这些后妃,给她扣上阳奉阴违的帽子。 萧九之所以派江迎台与阿兰同来余樵,就是因为他认为江迎台信得过,靠得住。 所以,被萧九给予信任的江迎台不好违背阿兰的命令行事,即便她认为那些人的确该根除。 她江迎台不能,贺族也不能啊!万归雁本就是外族人,萧九提心吊胆防着的,怎好擅自行事,让人抓住此事大弄文章?因而,万归雁自然也不会开那个口,只笑道:“对啊,这可怎么办呢?” 两个人沉默片刻后,默契地翻篇,不再提。 阿兰的确如万归雁所说,正处在矛盾中。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不愿杀了那些人,尤其是沈莺儿。明明心中对她,对她们,对整个南朝是厌恶的,可每次决心要下令全部除掉时,脑海中就响起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做了储君,想趁机报私仇,你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你无帝者风范,你是个自私又狭隘的人,做了储君之后,你就滥下命令,自卑懦弱!” 不管她怎么安慰自己,总是绕不出这句话,她又无法与人说,只好闷在心里,愈发郁闷矛盾。 “我不是这样的人。”阿兰心说,然而没有什么用。 尽管阿兰留下了她们,让人送她们到昭阳,但话说完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 她本应该狠下心,眼睛一闭,让她们给南朝陪葬的。 如果她当时这么做了,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 阿兰焦躁不已,气息都乱了,晚上也歇不踏实。她在路上反复思考着,想要再次下令,承认自己后悔了,把那些人,包括沈莺儿都处理了,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张不开口。 最后,阿兰额头抵着车壁,有气无力道:“想莲华了……” 起码,他在,她还有个人能把心里想的这些说出来给他听。 临近南都,看到不远处飘的龙旗,阿兰才稍微平静了些。 他们来的巧,一战刚歇,鸣金收兵,萧九见了女儿,军盔一脱,大步走来,揽着肩膀先哈哈,揉脸捏辫子,见她毫发未损才放心,夸道:“好样的!” 阿兰心知,没了朝突,万门炮一被清走,相对于南都,余樵很好打,因而萧九才会放心的让她去攻余樵。 如此简单就赢得了夸奖,换作以前,阿兰即便是知道个中缘由,也会高兴一会儿,但今天,她心情低落,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委屈之感,江迎台摔婴的画面,沈莺儿发疯的画面,处决王临的画面,放走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漠然蹬车离开的画面,以及臆想中,自己一路上不像个英明帝王,想东想西首鼠两端的样子,都飞快地在眼前闪过。 阿兰红了鼻尖,半埋怨半委屈地说:“一点都不好!爹,我都知道的……你不要夸我。” 萧九一头雾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阿兰因何不高兴,搔了搔脑袋,苦哈哈道:“不夸就不夸,走走走,爹刚收拾完崔一,咱里头说去!” 崔一跟萧九是老对手了,彼此的作战方式风格,都一清二楚,虽说上了战场要想打赢,需得知己知彼,然而太知己知彼了,仗反而不好打。 萧九这次过了把瘾,回军帐后,决定把总指挥权交给楼玉,他与江迎台这两个老将领三军两翼,协同作战。 萧九说完,江迎台没意见,倒是万归雁说:“我们把话摊开了说,南都,我是非进不可。” 萧九嬉皮笑脸,如同打趣,哈哈笑着应她:“姐啊,咱别意气用事嘛!” 万归雁刀疤未动,凝着一张脸,道:“我认真的,你信不信我,我都要进南都。” 萧九有些尴尬,阿兰却忽然回魂,挑明了说:“还不如让万族长进南都,放外头我更不放心。” 万一他们这头打完,万归雁在城外突然发难了,怎么办? 也不是不可能。 萧九更尴尬。 万归雁噎了一下,总觉得阿兰是故意的,然而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又觉她只是直性子。 萧九开始抖腿,想办法把阿兰支开,他好和万归雁谈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阿兰就问:“莲华呢?” 他不在这里。 萧九高兴极了,连忙道:“那小子在后面的小棚子里,去吧去吧,你看看去。” 萧九扶着阿兰的肩膀把她推出去,低声说:“贺族这事不好说,你让爹来。我们之前还有个约定,你不晓得,爹跟她讲会好一些。” 阿兰道:“你既放心她跟我一起去打余樵,那自然是放心的,怎么到这时,又不让她打进南都去?我们需要六军联动……” 萧九压低声音,嘘了一声,挤眼挑眉,道:“进南都的兵,那都要给首功的……乖,你不晓得,万归雁变脸最快了,不能给这么高的功,要防着她。” 这些老家伙们都有陈年旧约,阿兰张了张口,想到自己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乱说,加之萧九并非不靠谱的人,阿兰点点头,表示由他去。 她走了两步,问萧九:“……后面是哪个后面?” 萧九挠了挠头,随手指了个方向,阿兰满脸不信任,萧九只好干笑两声,招手叫来旁边的小士兵,说道:“那神棍呢?带储君去。” 小士兵花了点时间反应了一下,明白了神棍是谁,立刻跑来带路。 萧九搓搓手,堆着一脸笑,想了想,先把话给说到前头:“阿卿啊……” 阿兰额角一跳,心知不好,沉了脸色,应道:“没事爹,你直说,他又怎么了?” 萧九心中先美滋滋地夸了一下女儿聪明,随后才小心翼翼道:“那小子不好好吃饭,来点小风就病了,可能比较吓人,你到时候可别被吓到,其实没啥大问题,小毛病,也不是爹的问题……这你应该知道的啊,爹就不多说了。”他说完,放下帘子就闪人了,速度快的,阿兰眨眼,还没回话,萧九他人就不见了。 阿兰只好边走边问士兵:“莲华生病了?” 那个小士兵也实在,傻乎乎回道:“他不一直都病着吗……” 阿兰忽然感到一阵疲累感,更不想说话了。 她背着手,跟着小士兵到了河边的一个孤零零的小帐篷,黄昏光景,里面光线昏暗,账外也没挂灯,还没进去,就听一阵咳嗽声。 小士兵把人领到,自觉站在三丈外避嫌。阿兰朝里面望了一眼,回头吩咐他拿灯来,自己动手卷了帘子进去。 步莲华听到她的声音,像只受惊的老鼠,慌张把自己支棱起来,咳完之后,笑说:“来得不是时候,又要骂我了。” “不会。”阿兰声音低落,挪过来坐到床角,无力道,“你都病了,这般难受,我还怎么说你……” 步莲华笑眯眯道:“多谢体谅,多日未见,长大了,又懂事了些。” 阿兰说:“我心情不好。” “听出来了。”步莲华摸索着慢慢坐过来,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我听说,你把王临的后宫放了。”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自己一直梗在心头的事,阿兰沉默片刻,小声道:“消息好灵通。” “我不上前头去,每日无聊得很,只有靠收收消息打发时间了。”步莲华微微顿了一顿,咽下去后半句,打听这些消息时,可以顺便关心她,知道她在做什么的话。 说出来,瞧着像故意表现出自己多关心她一样,步莲华紧紧抿了嘴。 两个人沉默坐了会儿,阿兰说:“好极了,没咳嗽。” 刚要咳嗽的步莲华死命憋住了,结果被阿兰发现,一巴掌拍在背上,咳了个爽。 步莲华咳完,说道:“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有些担心你。” 他现在看不到阿兰的神色,只能靠声音猜。 阿兰一时间也没头绪,梳理了半天,叹息一声:“所有事。” 步莲华说:“我想起你之前……不愿杀师烟。” 阿兰猛地抖了一下,变了声,喉咙发紧道:“不一样……” “一样的。”步莲华说,“涉及到从前的一些人,你就变了。” 阿兰皱眉:“变?”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遇事想得清楚,想法也多,大多都有条理,做事也果敢干脆,敢想就敢做。但遇到那些人……与你的从前有关的那些人,你都会犹豫,把自己放在网中央,顾虑天地风雨蚊虫泥沙,顾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把自己困住。” 阿兰呆了好久没能回过神。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步莲华说,“话说出去了,不好收回。这个时期,又战事频繁,残杀之象见多了,一定很疲倦,所以……你心情不好。” 他的话像把梳子,轻轻梳理了阿兰荒草一般的心。 “奇了。”阿兰说,“也就你了……” 别人这么跟她说,一般都没用,也只有他。 或许是语气,或许是语调,或许是他说的慢,声音好听……总之,阿兰的心,奇迹般的安稳了许多。 步莲华轻轻笑了下,道:“那就和之前一样,你不做不来的,我替你做。你烦的,我给你解决。” 阿兰默许了,半晌,似有顾虑,又问:“出尔反尔……是否会落骂名?” 步莲华又道:“殿下担忧哪种骂名?杀政敌,也算骂名?” 阿兰无言。 步莲华说:“心中那道坎过不去的,其实只有你一个人。除此之外,你根本不会有什么骂名,以后,你会是一统之帝,后世为你立传著书,仅凭此一功,就可流芳千古。阿兰,天地人和,你运气好,不仅是帝王,还会是千古一帝,这是改变不了的。因而,其余的事无论好坏,放在千古一帝身上,都将是你的功绩,怎会有骂名?” 阿兰笑了起来,舒出一口气,轻松道:“莲华,又哄我,马屁越来越高超了!” 步莲华轻轻咳了两声,弯眉笑道:“管用就行。” 小士兵把灯取来了,阿兰接过,挂在床头,借着光看他,心疼道:“你又瘦了,再瘦下去,跟那些纸人也没区别了。” “以后劳烦殿下也给我封个将军。” “纸糊的将军吗?”阿兰笑了笑,轻轻将他头发拢好,叹息道,“还没问过你,你跟我说实话。这些兵你怎么借来的?可有什么交换?” 步莲华脊背僵了一僵,阿兰心一沉,默道:“果然。” 步莲华道:“先借再说,往后……可能就是跟天耍心机了。” 阿兰手一紧,扯住他头发,紧张道:“到底是什么?” 步莲华抱头坦白:“首巫看上我儿子了。” 阿兰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脱口道:“你哪来的儿子?” 步莲华忍笑,反问她:“我这不没有吗?所以……可能是你的?殿下你说,我儿子是不是你儿子?” 阿兰扔下他头发,哼声道:“得是,不是我就拔光你头发!” 步莲华笑了起来。 阿兰这才又道:“所以,首巫要到我头上来了?!” 步莲华点头:“是。” “你答应了?” 步莲华顿了一下,低声道:“我答应了他,只要是我儿子,我就给。” 阿兰反应也快,立刻道:“那我就说不是。” 两个人笑作一团,随后,步莲华补充道:“他只要儿子,那就劳烦夫人,生个女儿。” 阿兰点头:“好啊!生就生,等你病好了,多吃点,咱们秉烛夜谈怎么个生法……” 这番话说的步莲华脸微红,轻咳道:“殿下果真长大了不少,这种话也会说了。” “说便说呗。”阿兰双颊发烫,“跟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士兵进来通报,让阿兰到总军帐去。 刚刚的小别之后热络的暧昧瞬间烟消云散,阿兰正色起来,嘱咐步莲华:“快些好起来,我爹说,南都最迟月底一定攻破。咱俩约定一下,我的任务就是攻城,月底拿下南都,送狗皇帝上天喝茶,你呢,就好好养身子,月底前好起来,怎么样?” “好。” “别光答应的好听。”阿兰吓唬他,“你要做不到,我就要罚了。” “如何罚?” 阿兰老实道:“没想好。你怕什么?” 步莲华说:“秉烛夜谈。所以如果殿下要罚我,就罚与我秉烛夜谈吧,我怕极了。” 反话说的多溜。 阿兰笑骂:“闭嘴,愈发无耻了……” 第100章 破晓之前 阿兰揉了揉脸, 从军帐出来, 问道:“主公带来的明冰花你知道在哪吗?” 站岗的士兵回答:“殿下是说万门炮姑娘吗?她在西丘。” 南都西面有连绵起伏的山丘群,阿兰想起刚刚萧九他们商议的作战方法,忽然明白了明冰花为何在西丘。 阿兰奇道:“爹也不怕她反水……” 萧九紧跟着她后面出来,伸出大手刚要去揉她脑袋, 这就听见阿兰的嘟囔,忍不住笑了几声,把阿兰拉到一旁, 低声说道:“阿卿, 爹这次可是豁出去了, 咱现在,可都在刀尖上站着。” 他这么说,阿兰不得不仔细问个原因了:“怎么回事?你答应贺族进南都了?” “应了。”萧九说,“拿云州凉州驻兵权换的。” 阿兰沉思,末了,问萧九:“是不是太危险了?我刚刚想了想, 你是不是让莲华把万门炮放在了西丘上,要炸南都用?” “嘿!我闺女!”萧九笑的跟傻子一样, “像我, 聪明!” 阿兰神色正经, 不苟言笑,追问萧九:“可靠吗?让贺族进南都,将来要封赏的,此外, 明冰花到底可不可用,我还没验,你就先给用了……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萧九说,“虽用了何薛家的那个小姑娘,但也只是用她整修万门炮,这人本身翻不出多少浪来,你见了就知道。至于贺族……贺族爹虽然天天防着,但爹心里有底,除非你娘墓碑倒了,不然万归雁不会反……不放心是不放心,但好好谈的话,南都能进。” 萧九说完,低下头,悄声跟阿兰说:“封赏给她儿子就行了。” 阿兰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了萧九的意思。 “……这不是糊弄人……唔……”话没说完,阿兰就被萧九捂住了嘴,萧九嘘声道:“糊弄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她儿子什么情况她自己清楚得很,以后那小子跟着你,那就是最高的封赏,她从一个拥兵自重的野地头头变成皇亲国戚,这是优待!阿卿,你爹我可是含泪做的这个决定!” 阿兰抬头看萧九,萧九噘着嘴,当真是一脸心疼,他絮絮叨叨道:“十三州我最在乎的宝儿都让她沾个边儿了,她还想要什么?够意思了……要不是看在你娘……跟你喜欢的份儿上,我才不呢,我嫌弃她家那个臭小子……” 阿兰连忙摆手:“爹,别说了,我知道了……” 总而言之,就是贺族这次可以进南都,但出了南都,就要解散族兵,交出云凉二州,任萧九派兵驻扎。 至于一统之后的封赏,依照萧九的意思,可能会大办婚宴,正经承认步莲华。 算来算去,贺族什么都没得到,出了兵,解了甲,让了土地,还赔了个儿子,换来的就是四个字‘皇亲国戚’。 阿兰不可思议道:“万族长答应了?” 萧九:“必须的,她是聪明人。一统之后,她手中兵越多,就越危险。散财保平安,我这也是给她个机会,让她安享晚年。” 阿兰沉默片刻,道:“弯弯绕绕好多……爹也能绕明白。” 萧九权当女儿是在夸自己,乐呵呵道:“别看爹在你面前傻,爹在他们面前,从没糊涂过。知道你娘怎么选爹了吧,就是因为你爹比那些傻愣小子要靠谱。从这一点上看,你看人眼光可不如你娘,你拿你爹跟你看上那个傻小子比比,是不是高下立断?”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夸了,还要顺便表示一下对步莲华的不满,阿兰慌不迭地说:“不不,比不了,比不了……怎敢让他跟爹比……” 阿兰冷汗都冒出来了。 萧九满意地仰天大笑,拖着枪,一扭一摆的哼着歌走了。 今夜开战,双方将军台都搭好了,崔一亲任主帅,斩杀了不少临阵脱逃的兵,整个南军弥漫着一股要与朝廷共存亡的肃杀之气。 而这边,萧九和江迎台全权放手,由楼玉坐镇,排兵布阵。 这是场胜负早就定了的战役,开战前就已知道结果。 余樵那个曾被看作是南朝真正掌权的二都,铜墙铁壁围起来的不灭神话,已经灭了,军总台也被江六军推毁了,象征着南朝的,只剩眼前的这个南都了。 阿兰登上西丘,俯瞰南都时,忽然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会再回来。” 当初苏醒后,知晓自己出了南都,她心中第一个念头是:“再也不回去了!” 一年不到,她又来了。 不过,这次,她是要回来,亲手了结伪帝。 去年她以宫女的身份狼狈逃离南都,还差点落到伪帝手中,当时只想着保命,万万不敢想报仇清算这些事,而今年,她以储君的身份,带着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压至城下,奇迹般地,有底气与伪帝清算过往了。 阿兰默默念道:“我要亲手……一定要亲手……了结……” 她要亲手了结伪帝,了结这个如同大锅一般烹煮着世间千万种不幸的南都,她要解脱,从她的过去,解脱出来。 她要了结他,了结她经历的苦难。 那些苦难,那些发生在南都的,如梦魇一样缠身的荒唐苦难。 那些在街角巷尾如蛆虫一般纠缠她,纠缠她伙伴的那些流氓无赖,那如同沈家一样,得势后作威作福的无用之官,那些一夜之间失了家在街上磕头昏厥,恸哭的清官,她的伙伴们,那些从龙泉宫抬出的冰冷的尸体…… 这些痛苦的回忆,如根一样扎在她心里的回忆,只有南都的覆灭,只有伪帝的鲜血,才能埋葬,洗掉。 阿兰吐出一口气,提衣摆继续往上走。 西丘是楼四军七营驻扎,阿兰到了才晓得,他们在这里学万门炮。 士兵们见阿兰来了,连忙让开,阿兰才见到被围在中间,正蹲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明冰花。 明冰花很忙,忙着吼士兵们摆弄万门炮,忙着吼她那个傻弟弟吃东西又噎着自己。 明冰花也是个矛盾的人,她那么讨厌她弟弟,讨厌一切与她父亲有关的事情,却还毅然的把这个傻弟弟带上。 她骂他,像骂儿子一样骂这个弟弟,看一眼就烦得要死,却没有抛弃他。 贺然之前问起,明冰花挠了挠她的鸡窝头,厌恶又无奈地说:“我能怎样?我爹是畜生,我不能当畜生。我烦死他了,可我只剩他一个有点亲气儿的人了,他是傻的,他打我都是我爹那个畜生教坏的,他这人本身没多坏,就是烦。现在他得跟着我,我有口吃的就得给他一口吃的,我不能饿死他,我反正不要做畜生,我又不是我爹。但我肯定不会对他多好……啊呀,烦死了!贺大人别问了,再问我好想打他的!” 尽管这么说,但除了一开始那一脚,明冰花没再打过她这个傻弟弟。 贺然听罢,便对阿兰说:“明冰花这个人,殿下可放心用。” 阿兰想起这些,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招呼蹲在地上的明冰花:“起来,跟我说说,你都在这里做什么。” 明冰花抬头看见阿兰,拍拍屁股上的灰,小跑来说:“殿下,主公让我们等命令,等龙旗飘起来后,就开炮轰城!” 阿兰又问:“都会了吗?” 旁边一直被骂笨,被骂掌握不好准头,是想要轰死自己人的士兵们都暗暗捏了把汗。 完蛋了,殿下要知道他们还没学好…… 明冰花说:“都会的差不多了!虽说不那么让我满意,但比之前辽的那些小笨蛋们机灵多了!” 阿兰笑出声来:“好,这我就放心了。”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说完这些,阿兰看了眼地形,又问:“攻城结束后,你们要怎么把万门炮挪到下头去?推下去吗?可有说过,这些怎么运回北朝吗?” 明冰花说:“怎么来就怎么走!” 阿兰问:“怎么来的?” 明冰花直言:“殿下不知吗?贺族的大老巫给搬过来的!到时候再让他作法给搬过去!” 她还要说,那大老巫是个瞎子,乌泱泱的穿个黑褂子,就显得那张脸白,冷眉冷眼的,夜里头驱纸把炮搬上来,月亮照在头上,像顶着一头白发。 苍天助她,明冰花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阿兰神色骤变。 阿兰板着脸,不高兴道:“总指使他!病了就好好休息,偏要让他来……我就不信,正经搬能搬不回去!偏要让他操这份心……” 明冰花机智的咽下了后半截话,心里揣测道,莫非殿下看上那个大老巫了! 要说也不是不能,那大老巫长得挺出尘的,撇开他驱纸时浑身那阴森森的巫气,倒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只是比月光山风都冷,瞧着不好驾驭……看来北朝储君果然非一般人,怪不得是储君。 明冰花曲里拐弯想了许多,回过神,阿兰已经带着一身不愉快走了。 明冰花连忙跑过去跟着,问她:“殿下,我问主公,以后我去哪,主公说你说的算。我本来是要提个要求……但我怕你把我当成我爹那个畜生,烦我。殿下,我要求也不高的……您能听一听吗?” 这并不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因为阿兰现在正生闷气,但明冰花怕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再见不到储君,毕竟万门炮用过之后,她没了价值,成了个普通人,储君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阿兰说:“你想去工部吗?” 明冰花愣了好半晌:“我要说想……殿下会不会觉得我贪心或觉得我……痴心妄想?” “工部有个老头。”阿兰说,“缺个助手,在我耳边嚷过好几次了,我看你机灵,手也巧。” “我能多嘴再问一句万门炮吗?”明冰花说,“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万门炮?” “我的太平天下,不需要这些。”阿兰说,“但它们一定要是我们的。明冰花你听好了,以前图纸都在你爹手上,现在图纸在你手上,除了我这里有一份,其他人都没有,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不知道万门炮怎么做出来,所以,以后万门炮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阿兰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了步莲华在哪。 他窝在西丘的一处小树上休息。 阿兰心疼得要死,脱了外衣爬上树,步莲华听到动静醒了,第一句话是:“当心,别摔着,我下去……” “怎么到树上去了?” “头晕,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一躺。军营里要开战了,太吵。” “……哦,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 “你驱纸……很耗心神吧。” 步莲华顿了片刻,轻轻说道:“没事,不要担心我。我最近只是心情不太好……会好起来的。” 阿兰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 “要开战了,殿下回去吧,到主将台上,让大家看到你。” “不急。”阿兰说,“让我再陪陪你。” “我没事的。” 阿兰说:“我心里不踏实……你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步莲华慢慢抬起手,“我发誓,我没事,殿下放心去吧,等我散散心……就好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到主将台上……”阿兰说,“我想让你陪着我,一年前,我走出南都时,你陪着我。现在我要进去了结从前,也希望有你陪着。” 步莲华静了许久,慢慢坐起身,点头:“好,陪你。” 他的眼神依然散着,阿兰看在眼里,心微微作痛,像是针尖扎在心头,她默默道:“如果他再也看不见……我该怎么办?他不该这样……他这么好的人,以后的岁月再也看不到,太残忍了……” 步莲华回握阿兰的手指,微微笑了笑,说道:“殿下,离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了。或许天光破晓时,就是天下大成时。” 阿兰认真地看着他,慢声说道:“莲华,来吧,陪着我……没有你,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身边不能少了你,你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萧兰卿登基第三年,冬,有喜。 次年,产下一子。 过程不赘述,反正疼就一个字。 疼得直说傻话,说不生了,还不如当年干脆点,死在南都,或者当个不会生的石女。 在门外跟女婿并排蹲着,紧张到咬指甲的萧九闻言,立刻跳起来追着步莲华打。 步莲华担忧阿兰,不敢跑远,绕着院子跑了三圈,索性一溜烟进了产房。 阿兰一个吓,儿子给吓出来了。 萧九听到孙子哭声,这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气,又骂:“你叫我爹,我就得把你当儿子教训!” 步莲华问东问西,问完阿兰无碍,悄声说:“你爹和我八字不合,我算过了。” 阿兰说:“你要我怎么办?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要不,你看看儿子跟我爹合吗?当个缓冲?” 步莲华摇起龟壳,诚惶诚恐算起儿子的八字。 龟壳落地,这小家伙八字和萧九合,但跟他不是很合。 步莲华郁郁道:“……可能以后最艰难的是我。” 多年后,十三岁的储君依旧会跑到阿兰面前撒娇,顺便在最后,说上一句:“母皇,父君今天又把药给偷摸倒锦鲤池了!!” 刚走到门口的步莲华听到,在阿兰兴师问罪之前,默默转了方向,问旁边一脸憋笑的楼玉:“你儿子有这么烦吗?” 楼玉炫耀:“我儿子跟我八字很合,顺心的很。” 步莲华道:“怎么我就没个八字相合的孩子?” 结果,这年末,大成迎来了第二位皇子。 龟壳一摇,铜板落地。 步莲华屏气凝神,看了半晌,在大儿子询问的眼神中,气道:“不算了,根本不准!” 又一个跟他八字不合的。 大儿大笑。 “哈哈,父君,把龟壳扔了吧,老东西不准啦!” 确实不准,小儿子逢人就笑,一笑两只眼睛晶莹闪烁,弯弯的,任谁见了都喜欢,似乎没人与他八字不合。 不管是在昭阳,还是在稷山,总是一副春风笑脸,温温柔柔。 从生到死,都是个讨喜的人,除了儿时遭南朝旧遗毒害,失了声,剩下的都顺风顺水,好来好走,平安喜乐,真应了神巫那句,此子,一生好命。 第101章 帝弓 哀兵必败。 崔一明白这个道理, 今日, 当他拿再次起长\\枪时,心中早已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为国尽忠, 黄沙埋骨。 三十多年的纷争,山河分裂数年, 他有时也会乞求,让结局来得快些,结束这场纷扰。只是, 二十年前, 他每乞求结局早日到来, 脑中浮现的画面是辽一统之后,他封侯称相,安享晚年的和乐之景,被结局的,是北宛。而近年来,当他向天乞求早日了结纷扰时, 画面却变作了南辽被吞并的凄惨景象,他心中再没往日的自傲, 只余满腹无奈, 临到头了, 只好安抚自己的心:“假使我辽当真气数已尽,吾等做臣子的,也只能共存亡。” 他出身将门,事事追求章法正统, 如今他效忠的君主,他护卫的朝廷,就要走上末路,他虽不是品德高尚无暇之人,但自诩南朝忠臣名将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血战到死,给南辽做最后的陪葬。 崔一恍然觉得,两军交锋的这一刻,在夜色下迸出的寒芒,尽管观之气冷,可也能映燃他的忠君报国之血,他甚至自认悲哀的想,此战过后,即便他死,也是英雄,他正用他的方式,在这江河之上,写下悲壮二字。 这般一想,崔一先把自己感动了。 他悲壮又愤然,站在高台之上,以枪撑地,长啸一声,大喝:“萧氏窃国,非正统也!!” 就是赢了此战,踏破南都,亡了南辽,北宛也不是正统! 正统二字,如同刻进崔一的骨血,根深蒂固,更改不了。 他时刻牢记,自己出身前辽将门,他支持的,他所在的,他效忠的,才是皇室正统,是正道,虽已末路,但他没错! 北宛的将军台上,慢慢走上一女子,身形像极了萧宛,崔一怔愣,片刻回神,才发觉她只是像而已,并非真人。 毕竟那个奇女子,已化为白骨多年。 崔一脸上浮出不屑之情。 女子当道,怎可是正统? 崔一眯起眼睛,看到那个年轻女子登上将军台,看到楼玉与她颔首行礼,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人,隐在她的光芒中,藏在灯火的阴影里。 崔一知道了这个像极了萧宛的年轻女子是谁,她是北宛现在的储君,萧宛的女儿,是他之前听闻萧九找回女儿后,不屑,讥讽,嘲骂过的那个南都出身的下贱丫头。 崔一向她看过去,北宛的年轻储君,这个女人,就站在对面的将军台上,气定神闲地接上他的目光,半点不避让,直直望着他,望着眼前的兵阵、战场。 就像君主检阅她的军队,巡视她的土地。 不知为何,崔一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直蹿到脑袋顶去,顶破了头皮,怒意兜头浇灌下来,崔一红了眼睛,撕心裂肺吼道:“大辽,才是正统!尔等窃国之人,牝鸡司晨之人,即便今日得势,也永远不是正统,而是贼!是邪道!是天理所不容!” 阿兰听到他远远喊来,几乎要把心肺都嘶吼出喉咙的正统之说,就像听到了小儿嬉闹之言,慢条斯理展平了衣角,轻轻舒眉,字字清晰,简明扼要地应道:“宛征南辽,此乃天意,本宫登储君之位,亦是天意,天意,即是正统!” 旁边的楼玉默默点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阿兰是天生的君主,虽半路寻回,许多事务还尚未得心应手,但她天生知晓王者之道,帝王之基。 非民心,非军心,也非纵横山河之气魄,而是应天受命,不卑不亢,坦然接受天意,为我所用。 龙旗在夜空中肆意张扬,军帐旁的火光,欲要破云而出的天光,就如阿兰说出的这句话,简短有力,北宛将士们的心与飘扬的旗帜一样,昂扬着。 “今日之战,我,以及我身后大宛将士,必将顺应天意,踏出正统之道!” 三十年来,南辽北宛所争的正统,其实已无意义。阿兰深知这一点,并不屑崔一所言的‘正统’二字。 她所说即她心中所想。 阿兰握紧拳头,又慢慢落下,松开,眼睛望着崔一,轻声道:“从我应天受命那一刻起,我,我们,就是正统……” 无论南北,不论出身,无所谓男女性别。 她既然走到这一步,赞也好,骂也罢,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敌人如何说,她都不会再停下脚步。 因为她坚信,她所行的,才是顺应天意的坦途正道。 北宛士气高涨,相对的,倒是离得近的南朝兵们有几个犹豫的。 崔一见状怒喝一声,提枪跃下将军台,跨马斩出一条血道,朝这边杀来。 而楼玉却八方不动,稳坐将军台,前锋营现任副将苏篱见崔一亲下战场,三步跨上将军台,言说要斩崔一,接过将军令,提刀跳下台。 楼玉眉头微动,转头又叫来枪兵营得力主将,让他协助苏篱,共战崔一。 阿兰问道:“只他们二人,可行?” “他们都与崔一交过手,但不多。”楼玉说,“让他们去很合适。” 楼玉与萧九差不多,尽管平时和气,瞧起来不是那么老成,但事情交给他们,莫名让人放心。 他们都是可靠的人。 阿兰不再出声打扰,静静站着,手背着后面,悄悄在袖子的遮掩下,抓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的步莲华的手。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步莲华回魂,慢慢回握了她,仍是不发一言。 阿兰轻声问他:“想歇息吗?” 她带着步莲华下山回到军营,说要让他陪自己看南都城破,然而一路上,他状态不是很好,一直魂飞天外,蔫蔫的样子,似是随时能在路上睡着。 从西丘到军营这段路,若不是阿兰牵着,他可能要摔好几次。 阿兰忧心不已。 北宛二将战南朝主将崔一,难解难分,阿兰见战况胶着,又见天快要亮了,心中咯噔一声,不能再拖了,必须天亮之前破城!! 阿兰眼睛慢慢扫过下方战场,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转身走下将军台,低声与台下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又回到台上,拉着步莲华坐下。 步莲华轻轻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殿下心急了。” 他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出来。 “这种事我知道急不来的。”阿兰语气自然,跟着,又说了句,“但也不能误了好时辰。再拖,于我军士气不利。” “殿下刚刚,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吗?你同他们交代的什么?” 阿兰眼皮半垂着,一副恹恹的表情,说道:“我只是要告诉他们,守城已无意义,螳臂当车而已,他们守的南辽,早亡了。” 步莲华看不见,四周已竖起八面大旗,旗帜不是大宛的麒麟旗也不是江或楼字旗,更非贺族的九瓣莲,而是余樵的黑底青龙旗。 青龙旗竖起后,又很快被竖起旗帜的大宛士兵折断。 他们大声唱着北宛的战歌,那首心存明火,不惧长夜,以身为刃,迎接黎明。 他们告诉南军,南辽已亡。 南辽已亡,你们知道吗? 有些南军呆愣愣地看着竖起又被折断的龙旗,眼中沁出了泪水。 在南军压抑悲哀的七分钟,战场上大宛的士兵们,包括贺族兵,唱起了属于他们大宛的战歌,愿以身化刃,愿为天下开太平,愿手执长明火,驱散黑暗,迎接光明…… 原本,歌声零零散散,而后,一个接一个,都一齐唱响了战歌,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最终,变成了相互鼓舞的合唱。 真好,我身边,都是我的战友,是与我同道携手,一起燃热血驱除黑暗的志同道合之友。 歌声响彻天际,直穿入云,似要拨开夜雾,迎接第一道曙光。 不说南军,崔一听了,也是心头一颤,就是这跑神的一瞬,苏篱的刀横扫过来,冰冷的刀刃带着他脖颈的血与肉,如同慢放,一点一点,在崔一的脖子和空气中,划出一道直来直去的刀锋锐线。 一杆长\枪破甲穿来。 将军台上,楼玉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崔一,和现在的南军一样,仿佛像愣住了。 直到苏篱高高举起崔一的头颅,大喊道:“南辽主将崔一!拿下!!” 步莲华惊讶不已,下意识地也站起了身。 “崔一……死了?” 楼玉立刻清醒过来,抓起将军令,狠狠执出去,挥手下令:“六军听令,发起总攻!!攻城!攻城!!踏平南都!!!” 趁热血还在,趁士气未落。 他跳起来,几乎是用扔的方式,又取一张令牌甩给旗手:“万门炮!!” 旗手将楼二军鲜明瞩目的明黄色龙旗再次升高,高高悬挂在杆顶。 阿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然楼玉一番动作下来,又让她也捏了把汗。 胜利就在眼前,这是最令人紧张激动的时刻。 阿兰回身,体贴地帮步莲华掩住了耳朵。 不久之后,地动山摇,万门炮在南都城门前的护城河内炸开,紧接着,似乎摸清了距离角度,接连几个都炸在了都城门前,不偏不倚。 七炸过后,原本在都城门前列阵,以护城河为界,作为最后防御,死死守城门的南辽士兵,一个不漏,全炸飞了出去。 如果崔一还活着,可能会痛心不已。 他的计划,即便是主将死,护城河内,他的守城精锐还可在抵挡一阵,这一阵,起码能拖个三四天。 毕竟,南都有天然的地理优势,还有一道护城河隔开,攻难守易。 只可惜,他的打算,在万门炮的轰炸声中,破碎了。 天亮时,大宛军进了南都。 血路铺开,直通龙泉宫。 卯时三刻,萧九完全取得南都北门控制权,带兵进南都,这一进,等见到阿兰,着实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不轻。 原以为苍老衰弱又荒淫无耻惯了的伪帝会狼狈地跪下求情,未料,这老匹夫却手执御剑,全副武装,稳扎马步,站在高台龙椅前,面对着一脸漠然,立于下方的阿兰,狠狠叫道:“来啊!想从坐上这个位置,你就与我来场决斗!” “朕,辽的皇帝,与你真刀真枪,决一胜负!!”他双眼布满血丝,用怒火亡烧的哭腔大吼着,“贪得无厌的窃国贼!你若够种,就与朕来决斗!朕不信,区区一个卑躬屈膝的宫女,区区一个萧王府的丫头片子,能有命要朕的皇位!!” 萧九紧张不已,生怕阿兰与伪帝过多拉扯,连忙出声提醒道:“阿卿!不需管他!” 阿兰忽然笑出声来,她缓缓伸出手,双手平举着,轻声说道:“取弓来。” 玄黄弓拿在手,伪帝双眼瞪得更大,手中的剑不受控的抖动着。 阿兰并不废话,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边向前走,边松开手,送出羽箭。 连发三箭,两处肩膀,一处胸膛。 阿兰走到他面前,伪帝痛呼,手却抬不起来,他嘴唇颤动着,似要用尽力气骂出什么,大概还是一句窃国贼。 阿兰冷眼看着,看他单膝跪在地上,在她面前不住地抽搐颤抖,阿兰冷声问他:“疼吗?” 她想起那些伙伴们的尖叫声,想到他们满身伤痕,从伪帝寝宫抬出的尸体,怒气一身,手中最后一支箭抵上他的额头,咬牙切齿,从齿间一字一顿道:“狗皇帝!让你死上一百次都不解恨!!” 伪帝的手抹上脸,他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向阿兰,喉头动了动,说出一句:“哼,小太监……小宫女……该早些……将你……挫骨扬灰!” 他一抬袖,袖中一支浸毒发绿的袖箭朝阿兰刺来。 阿兰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须臾,白色纸片簌簌而下,而那支发绿的袖箭已经到她的鼻尖,离她只有咫尺之距。 纸人用尽,捅穿,袖箭也掉下来,骨碌碌滚落一旁,萧九怒火中烧,一刀劈了这支袖箭。 阿兰回过神,这才明白,若非这些纸人叠起来替她挡了这支袖箭,恐怕刚刚那一瞬间,她也要给南辽陪葬了。 阿兰怒不可遏,玄黄弓发出一声脆鸣,“铮——”的一声张满,阿兰手中最后一支箭,扎进了伪帝的心脏。 她急速的喘着气,脊背净是冷汗,现在还丝丝冒着冷气,收了弓,她回身给步莲华道谢,却见步莲华扶着门正要离开。 阿兰叫他:“莲华,你上哪去?!” 萧九啧了一声,脸色倒是缓了不少,毕竟今日如果没有步莲华驱纸救驾,阿兰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萧九大步走去,本想把人拽回来,不想,刚要搭上步莲华肩膀的手,抓了个空。 步莲华昏了。 阿兰惊叫:“莲华!!” 萧九吓愣了。 南都被北军攻破的消息次日清晨就传开了,由南向北的小道上,便装的八锦卫叫来负责送太子王临后宫女眷们去昭阳的护送军领队,悄声与他说了杀令。 “……杀掉?”护送军领队明显一愣,“全部?!” “全部。”便装八锦卫说,“一个不留,这是步大人的命令,也是……” 八锦卫离近了些,小声说:“殿下的命令。不能明杀,你们想办法,做个‘意外’出来,处理好……” 护送军领队朝那边歇息的女眷们看了一眼,视线停留在沈莺儿身上,呆了片刻,领命:“属下知晓了,既然是殿下的命令,我们照做就是……只是,今晨接到消息,南辽已经亡了国,这些女人得知后还在伤神,我想请您宽限一日,起码让她们为之前侍奉的朝廷悲伤完……” 八锦卫道:“总之,你要快些。记住,要‘意外’不要明杀……对外,对殿下,这些人都应是‘意外’致死,明白了吗?” 护送军领队声音小了些许,半晌才道:“属下明白。还有一件事,我想了想,应该与大人说……” 八锦卫问道:“什么事?” “我奉命只送她们离开南境,我因未拿到出南境的军令,因而依照军规,不得过南境,所以过了北境,她们该由三队王百夫长接手护送,所以,我把大人交代的事做完后,我就归队,与谁都不说,你看如何?” 八锦卫并未细想,点头道:“理应如此。” 七月七日,南北交界处的一家乡野客栈失火,凌晨扑灭时,客栈抬出的那些尸体都已面目全非。 八锦卫来默默点了人数,送信传报。 是夜,一处偏僻民居里,原先的护送军领队闪进门来,对里屋一位身形妙曼的年轻妇人悄声说道:“沈夫人,如今南北已一统,待我领了功赏,就申调令来此……来此照顾夫人,夫人莫要再伤心……” 那妇人声如莺,语气含恨却更有一番别样滋味:“你们储君出尔反尔,竟还要对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下手,不要我们活……她摔死我女儿,还要我也去死……却对世人说,她要是留我们,李大哥,你可曾见过世间有这样,虚伪毒恶之人吗?她当初还是我们沈家救她,养她,给她口饭吃,这才让她……让她飞黄腾达……” 那位姓李的护送军满脸同情怜惜,犹豫片刻,他伸出手,把沈莺儿抱在怀里,轻拍着,安抚道:“夫人的遭遇,李某很同情。李某看在眼里,孰对孰错,理在哪方,李某心如明镜一清二楚……夫人在此稍待,委屈夫人了,待李某拿到功赏,安家落户,必会接夫人过去,好生照料……照料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点错别字。 第102章 帝王旧事(正文结局) 阿兰心情低落。 她站在她熟悉的龙泉宫前, 听他们在说之后要做的事情。 破晓后, 天又暗了下去,阿兰恍惚中抬头,这才发觉,云层太厚, 遮住了光。 天阴,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很闷,就像在瓶子中, 又像是有人给她罩了个瓶子, 胸中郁郁, 透不过气。 偶尔回神,阿兰会听他们在说什么……“接管南都……” “崖州那边……” 还提起了巫族,有人压低声音,对萧九说:“那些巫族,主公要怎么说……阿勒钦回草原去了,我们要不要出兵帮忙……” “主公, 西北急报,漠州的佩族带兵出州界, 南下要征黔族了!!” 萧九终于发火了:“一个一个来!慌什么, 我们把南狗都拿下了, 还会怕别的?!” 阿兰恍惚:对,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 并非攻入南都,死了伪帝后,就能了结一切。 阿兰手用力压着胸口, 一颗心仍处在慌张中,她又出神了好久,忽然记起,自己为何如此惴惴不安。 步莲华昏了,面无人色不省人事,万归雁要带他走,萧九不让,把人放在了和春苑,让一批龙泉宫的太医去瞧。 阿兰心想,那些太医多是狗皇帝重金招来给他制长生不老威风凛凛金丹的江湖术士,又怎么能靠谱呢? 步莲华…… 想起他,阿兰心头涌上一股委屈之情,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龙泉宫,说了句:“烧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阿兰没有看周围,却能感觉到他们都停下了交谈,被她的话震惊一般,看向她。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她。 阿兰提高了声音,再次说道:“烧了龙泉宫。” 有个副将不解,也没多想,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伪帝不是已经死了吗……” “烧掉。”阿兰落下一行泪,却倔强地没去擦,“我说,烧掉,烧干净,别让我再看到它!” 萧九制止了众人要问出口的话,手指放在唇边比了比,让他们都先走,自己揽着阿兰的肩膀,到一旁去,压低声音问她:“乖女,跟爹说,为什么哭呀?” “我没哭!”阿兰边说边吸了鼻涕,又觉丢面子,默默扭过身,默默擦眼泪,小声再强调一遍,“我才没哭,我不是在哭,根本不是!” 萧九手足无措,呆愣了会儿,忽然抱拳一砸手心,惊悟道:“爹知道你为什么哭了!” 他绕到阿兰面前,说道:“烧!!我闺女不喜欢的,烧掉就是,南都而已,又不是咱帝京,烧烧烧,一烧就没了!爹听你的,马上就让他们准备油火。” 他绕到阿兰面前,阿兰听他说完,瘪了瘪嘴,又扭过身,继续生闷气,不过倒是把脸抬起来了,微皱着眉,发红的双眼含着泪看着前方。 萧九立刻明白了,这是他没说对! 他想了又想,再次绕到阿兰前头,嚷嚷道:“乖女!阿卿!爹这次明白了!真明白了!” 阿兰抬头,有些期待又带些迷茫地看向他。 萧九多日未打理的胡子,形容有些沧桑,他摸着下巴,好半晌说道:“是因为那谁吧。” 阿兰呆愣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九说:“爹虽然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他,但爹想说的是……就算你许诺大婚,许诺身旁的位置给他,他总要有命要啊!可你看看……这时候说这种话,爹知道不太合适,但阿卿你好好想想,他那身子骨,半截身子埋进土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跟现在似的,人在里头躺着,围七八十来个太医,照样是半死不活的,你说这样的人,爹怎么忍心让你跟他在一块儿?阿卿,你跟爹说,真就非他不可?” 阿兰更是委屈,又气又苦闷,好半晌憋出一句话:“你什么都不懂!” “爹懂。”萧九严肃道,“爹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爹也知道,真正夺目的人,就像天上的骄阳,看到她,就有光照在你心里头,那光芒万丈的滋味,爹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爹才想问你,真的喜欢?真的无可取代?真的爱?” “喜欢。”阿兰说,“喜欢……太轻了。爱……也表达不出我心中对他的那种无法割舍的感觉……爹,他是月光。” “你有你的骄阳,能照进你的心,光芒万丈。”阿兰说,“我有我的月光,是第一缕照进我人生黑夜里的光,我知道他没有那么夺目,但他是我的唯一,我会永远感激他,爹……他是带我走出长夜,照亮我脚下道路的光,没有他,我看不到我的人生,我的前方。我现在……我现在只想让他永远陪伴着我,没有他,我就不是我,我也会看不清脚下的路。” 萧九眼眶有些湿润,他舒开大手,良久,轻轻落在阿兰的头顶,欣慰又带些悲伤地笑了,说道:“好……好,爹知道了。” 爱的人不同,但爱一个人的感觉是相同的。 无论是一眼钟情的夺目骄阳,还是日积月累的温柔月光,那份深入骨血的爱意是相融相通的。 父女俩第一次有了真正的血脉相连之感。 萧九说:“爹让人送他回京,要让他好好活着,让他一直陪着你。” “爹……”阿兰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着萧九,“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我……我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爹知道。”萧九说,“从你说要烧了龙泉宫,爹就察觉出不对劲了。乖女,爹听着呢,有什么话你就说。” “我觉得……”阿兰低落道,“我根本……没资格做一国之君。南北一统,我没做什么贡献……我就是、就是好命,做了您的女儿,有个名叫萧宛的母亲,所以才……” 萧九却罕见的生气了:“不许胡思乱想!” 阿兰半张着嘴,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吓,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萧九真的生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半晌才能把话说利索,伸出食指,指着阿兰,气鼓鼓道:“你!从你出生起,这天下就是你的!你要没资格,他们更没资格!从你母亲把你生出来那刻起,这江山就是你的!连你爹我都没资格碰,不许胡言乱语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你萧兰卿,姓萧,你母亲是这天下最尊贵最有本事的郡主,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是天生的皇位继承者,这是从你娘胎里带来的,你不是沾光,也不存在什么无功就无资格,这些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心安理得要就是!” 他气得胡乱扒拉了一下头发,又嚷嚷道:“你还好命……你要是好命,哪还有在这里受过的罪!你要好命,你就该在昭阳宫,你就该在我身边长大,从小就是储君,从小就是皇帝!” 萧九愤怒完,又指着龙泉宫,指着脚下这块地,带着哭腔说:“阿卿!你哪里是好命,你要是好命,怎会问出今天这样……这样让爹心疼的想哭的问题!!你有什么不配的?你有什么好顾虑的,爹拼命打下的天下,就是给你的啊!!爹……爹当初听说你在世,他们找到你时,爹心里想的是,哪怕这是个傻蛋,我也要让我孩儿坐上皇位,因为这就是我孩儿命里该有的东西,这就是她的!我现在只是还给她,明白了吗阿卿?何况现在的你很好……你一点都不傻,你自己……就是天生的帝王,出乎爹的意料……” 萧九这个大男人,说着说着,想起阿兰小时,她流落在外时,他没找到她的那些年受过的苦,泪应声而落。 “阿卿,我的好女儿。”萧九看着双眼亦含泪的阿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这是你的,江山是你的,这是生来就命中注定的,帝京昭阳宫的麒麟椅,那就是你该坐的,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从今往后,帝王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阿兰眼中渐渐析出神采,一扫刚刚的迷茫朦胧之态,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半道被寻回,尽管一直压下未提,但包括在日益成熟起来的帝王之姿下,是她内心深处因童年经历而扎根,暗暗滋生的自卑与自我否定。 这与她骨子里的傲气和自信相互拉扯着,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有事做时,她还能忘了这些,然,攻进南都,杀了伪帝之后,她就再没有掩盖这些阴暗情绪的借口和理由了。 因而,伪帝死了,所有人都庆贺南朝终于灭亡,欢呼着祝贺时,她无法摆出笑脸,因为她担心,她担心她会被人说:“她又有什么功绩呢?无非是好命一些,有个叫萧宛的娘,身上背着帝王命罢了……” 然而萧九的一番话,让阿兰猛地从迷雾中醒神。 对,没有什么配不配,没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她生来就该是帝王,就该是一统之帝,一国之君。 正如萧九所说,如果真的是靠好命,那她应该生来就在父母身边,自然而然的享有这些,从不会想配不配的问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兰闭上眼睛,缓缓舒了口气,压在心口的两块巨石,终于消失了一块。 萧九趁机问道:“还烧龙泉宫吗?” 阿兰睁开眼睛,厌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龙泉宫,仿佛透过那二十三道宫门,看到了当初自己跪着,一阶又一阶擦拭的玉阶。 阿兰皱眉,腹中有种虚幻的饥饿感,就如回想起了去年还在每日饿肚子的自己,她说:“能分就当赏了,分给攻城军他们,不能分的……” 她没说是砸了还是要怎样,阿兰紧紧抿着嘴,最后,只说:“爹,我要和步莲华一起回京,这边的事……” “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萧九正色道,“祭祖,告天下,登基,封赏,另外西北方羲族要为了夺草原开战了,依照当年的约定,我们必须派遣军队过去,还有贺族的事情……我们要择非姚家非步实笃门下弟子的可靠官员接手云凉二州,再者,漠州有个小部落,叫佩族,今天擅自带兵出境,往崖州杀来了,我们也要派兵阻拦,那个什么,崖州那边还有南朝旧遗,所以阿卿,你这些日子还会很忙……” 阿兰叹了口气,心累道:“知道了。不过,爹总要让我……陪他回帝京去,我只信得过傅青。傅青说他懂那些稷山药草该怎么用了……希望还来得及,我不怕莲华看不见或是无法根治……我只想让他不要再遭罪,不要再病下去,不要像现在这样……生死不知。” 八月中旬,秋风飒飒,白天里,无阳光照射的地方,意外地都冷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昭阳宫的乾元殿内,阿兰正在听他们汇报佩族和黔族的事。 “封将军到了之后,出示了我大宛的王令,让他们休战,佩族的少统领这才知道我们一统了南北……” 阿兰一边看着修缮宫宇的奏折,一边听着汇报此事的大臣絮叨,偶尔还分心想想步莲华,不知道他今日好些了没。 “后又问起墨城……佩族的少统领听闻五一六墨城之殇,大哭了起来,说是之前……”那大臣停顿了一下,抹了下眼睛,才道,“说之前万将军曾救过他的性命,他把万将军当第二个娘亲来看待,未料……于是,这才出兵与我们一起联手清剿崖州的南朝旧遗。” 阿兰手中的笔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汇报大臣,半晌,问道:“可当真?月霜……万将军救过他?有救命之恩?” “千真万确。” 阿兰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嗯,既如此,倒也省了我们不少心,不过崖州你们还是要多盯着些。柳垚,你那名册我昨日看了,做的不错,没纰漏了吧?” “回殿下,八锦卫和编外军的奖赏名单,臣核了三遍,无遗漏了。” “我记得当初报上来时,是二十七个,怎么这次呈上来的少了一个?” “殿下,有个叫李震宇的,不愿接受京城的官职,他说自己家中有位出身旧朝的妻子,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被人说闲话,想与南朝出身的妻子在洪州安稳定居,所以把他摘出来,放到地方奖赏名册里了。” “嗯,那你看着办吧,记得,不要错漏一人,免得寒了这些替朝廷做事的有功之士。另外,给墨城的百位义士立碑这事,快些催促他们办。” “遵旨。” 阿兰喝了口茶,歇了口气,问道:“方侍郎,你有什么事要说?” 礼部侍郎急得要死,终于被点到了名字,立刻上前一步回道:“殿下,国号年号要快些定了,臣拟了几个,殿下看……” 他拟的那几个,阿兰都觉得可以,却也没有更喜欢的,于是想等步莲华好一些,能答话时,与他商量商量,思及此,阿兰淡淡道:“再说。王侍郎,父亲昨日来信,说羲族的事情已了,他要班师回朝了,你算好时间,安排一下,到时开九门迎接。” 萧九到草原去帮阿勒钦夺草原牧场了,听说合并了许多小族群部落,还驱赶了草原上最凶悍的科沁榙族,可谓大获全胜。 各种事务吩咐完,一直忙到正午时分,阿兰匆匆到西宫看步莲华。 傅青说,步莲华的病有得治,阿兰这才松了口气,然见了他如何个治法,阿兰又痛苦不已。 从上个月回京到前天,步莲华一直处于半昏半睡状态,傅青每天用很长很长的针,慢慢从太阳穴扎进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在喝药时,会咳几声,吐药,或是神志不清地哼几声,有时还会流眼泪。 阿兰看过几次,之后就不敢再看,昨天之前,她都只在殿外徘徊,看看他园中的花,听着他痛到极致时的啜泣声,蹲在花圃前,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把绣着牡丹的广袖捏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皱。 今天,他总算是彻底醒了,说话也利索了些。 阿兰寻到空,像个怀春约见情郎的少女,脸颊绯红,小跑着绕过长廊,在阳光穿透树叶洒下的缝隙中奔跑,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一头扎进他在的小宫殿,还未见到人就先问:“你醒着吗?感觉怎么样?” 步莲华这些日子着实遭罪,阿兰进门,见他头抵在墙面上,歪着脑袋,坐在榻上,双手在身旁撑着身子,见她来,缓缓抬起眼皮,眼神涣散片刻后,慢慢聚了焦,像是看清了她,高兴地露出笑容来。 他慢慢回答:“挺好。” 说话费力气又损中气,步莲华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身子底子差到脆如薄纸,因而傅青建议他刚刚醒来,尽量不要说太多话。 他不说,阿兰就坐下与他说。 她说:“你缓缓要是有力气,再朝门外走走,就能看到宫门两旁的海棠,开了,开得可好了!” 她又说:“苏北湘替我去敲诈银子了,不知道那些精明人能拿出多少来……他还很不乐意,说是都没人帮他照顾孩子了。不过我看了,他家那个长子,很有担当,苏老都要把京城的家业给他。诶,对了!北湘家那个微雨,要跟傅青学医,我看也挺好的,很合适她,还有他家那个长得壮壮的姑娘……哦,你还没见过,之前可瘦了,几个月不见,现在成小胖妞了,听说自己馋得把蒸糕都学会了,还有最小的那个,现在会爬了,看眉眼,会很漂亮,还沉稳,苏岳,苏老可真会起名字。” 步莲华应道:“是呢。” 他只笑着回两个字,点一点头,阿兰就欢欣鼓舞,坐近了些,轻轻笼着他的手,继续说道:“他养的那对跟江姓的龙凤兄妹,如今跟着江御史学功夫基础,上次见了,有模有样的,江御史抱着江开,江开看到他们扎马步射箭靶,都乐笑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这孩子也是有趣……” 江开…… 步莲华尚未清醒时,会叫妹妹的名字,会说,大哥,我没给你画江开,对不住……对不住。 阿兰之前一直未敢提起,怕他伤心自责,今日说到时,再收已来不及了,索性一横心全给说了。 步莲华只点头,微笑,眼中满满都是欣慰。 阿兰又连忙转话,说:“我爹带着你爹到北边帮阿勒钦打仗去了,你爹做军师应该也不落人后,这还不到十天,就说要班师回朝了,看来你爹很厉害。” 步莲华笑眯眯看着她,点头:“确实。” “我最近在想……”过了一阵,阿兰又说起另外一事,“巫族合并。” 步莲华转头看向她,无声询问。 “我想让咱们变成一家人。” 步莲华说:“已经是了。” “嗯,已经是了,以后也一直是一家人。”阿兰笑了笑。 步莲华大病刚过,眼睛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但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得躺下来歇着。 阿兰就坐在床边,慢悠悠说着朝中的事。 “今日礼部让我定国号年号。”阿兰也闭上眼睛,双手抱胸,倚在墙边,慢悠悠像拉家常一样说道,“年号好定,我暂时选的新启,国号没什么主意,礼部拟了几个,周,新,昭,齐……什么的,你看哪个好一点?” 步莲华没出声,阿兰看得出,他还醒着,但思维已经慢了很多,应该是快要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阿兰又说:“周怎么样?我觉得挺好,其实昭也很不错……齐也可以,明也不错,我心里这些天一直都想着咱的那首战歌……什么明火照亮长夜……所以我觉得明也不错……” 午后易困,过了好久,阿兰都要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半睡半醒之间,忽听步莲华轻启唇,用和暖如春的声音,吐出一个字:“成。” “成?”阿兰醒了,懵了半天,想起她睡之前是与他讨论国号的问题,笑意慢慢浸上眉梢,说:“成!就定它了!” 九月,国号定,新登基的帝王挥笔写下四个大字:天下大成。 牌匾挂在乾元殿麒麟椅之上,每次都被要求甚高的步实笃嘲:“字太丑!” 平心而论,阿兰的这四个字写得还是相当工整的,很大气,也锐气,方方正正还透着为帝者的认真执拗。 九月底,封赏完毕,该追封的追封,该赏的赏,该提品级的提品级。 十月初,贺族正式交出族令、暗门传信书以及凉州以外的商铺,解散军队,与朔州两大本土族群合为一族,统称合族。 十一月十二,天坛建成,新帝祭祖祭天地,昭告四海,立帝君,来年三月行大婚。 新婚那晚,两人盖棉被纯聊天,聊到国号,这几个月,一直被针扎,喝灵草的帝君病的迷迷糊糊的,大婚第一晚,不知怎么,突然完全清醒,问新帝:“阿兰,国号为何定的成?” 新帝懵:“啊?不是你说的成吗?我才说成的,那就成吧。” 步莲华回想了许久,记起个大概,哑然失笑,回答新帝:“我是说……你之前说的那几个国号挺好的,你要定它们,我说成。” 新帝大惊失色。 步莲华笑着说:“挺好的,天下大成。” 新帝手在棉被的掩盖下,慢慢摸上他的手,拽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又问:“你怎么也不选个封号,你不点头……我立君都没敢加封号。” “不是挺好的吗?”步莲华说,“莲华帝君,好听的。” 阿兰看着他含笑的侧脸,人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在一天天的好转,心中一暖,轻声道:“莲华,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今天最开心……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虚无缥缈的一个梦,我把你这捧月光握在手心里了,它再也不会丢。” 步莲华悠悠笑了,半晌,忽然开口,温柔唤道:“萧兰卿。” 阿兰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名字,连忙嗳了一声。 步莲华又叫:“阿兰。” “嗯,有。” “陛下。”步莲华低声喃喃,“我的陛下。” “在你身边呢。”阿兰说,“并且以后都会在你身边,永远。” “我也是。” “嗳?好香啊!” “嗯,牡丹开了。” 时光流逝,帝京还是都城,只是换了朝代。 茶楼中,说书人讲完成世祖与莲华帝君的故事,下方的人纷纷叫好鼓掌。 “牡丹为王,芍药辅。这莲华帝君住的华清宫,种了一片牡丹,一晚,二人在花下诉情,牡丹欲开,它身旁的芍药却先迎月光开了,世祖见了,指着芍药花说,似君。”说书人道,“这便是萧成时期,帝王牡丹花印与君后芍药花印的由来,传到咱这儿,就都变成牡丹了,可之前,大家伙儿记住了,萧成皇室用牡丹花印和芍药花印的服饰纹珮可是有说法的,是爱情见证。” 惊堂木落下,说书先生道:“世祖和莲华帝君相伴二十载,青史简上不书情,但字里行间却处处透温情,各位,这世祖与莲华帝君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今日有雨,请大家伙儿回家路上谨慎慢行,下回稷山步氏好命王,萧成故事接着说!” 日升日落,岁月悠悠。 新元834年,昭阳京一家饭店里,大学同学聚会。 饭后闲聊,聊到大家面前的魂归酒,一短发女子说:“我读硕士时跟的那位导师,是萧成前史的研究专家,领域内大牛,她跟我说,魂归酒最早是云州稷山出的,里头有一味药草,大家猜猜是什么?” “灵草?”有人回道,“一直做广告的那个呗,可以活血化瘀,清热静心,还能治头痛,明眼。” “可以啊,你基本功也很扎实嘛!”短发女子说,“说起这个,我那个导师有个推测,说莲华帝君自小有头痛的毛病,期间还失明过,现在史册上,或者电视剧话本子什么的传奇演义,总把他说成开天眼受天谴,还捏造一个神巫出来,其实,去年西陵萧兰卿跟步莲华的合棺墓葬出土之后,我导师研究了一下随葬的药品,推测莲华帝君很有可能是脑内出了个什么瘤,压迫视觉神经,有时会出现幻视,疼得死去活来的,古代嘛,人都迷信,说他开了天眼,其实应该是脑袋中的病。另外还有神宗时期美王爷楼和,也是脑子里有个瘤,我导师就说,很有可能是遗传病。” “倒不是这个……”一个人说,“我就是很佩服一点,这俩夫妻关系应该是非常好了,唯一一对死后都要同棺合葬的皇室夫妻吧?连棺都不分。” “好是好,但肯定闹过红脸。”短发女说,“尤其是他俩有孩子之后,世宗年幼时很调皮的,莲华帝君管教严格,世宗滑,会跟世祖撒娇告状,《旧成史》上好多记载,几乎都是帝君气闷,好几日没跟世祖说话,挺有意思的。” “嗳,最近那个谁演的《莲华与卿》开播了,你们看没?” “谁现在还看电视剧啊!”短发女说,“另外,史料记载,莲华帝君很活泼的,爱笑,经常跟皇帝讲些好笑的话逗乐,根本不是那个面瘫演的冷冰冰的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真的好气,别提了。” “我倒是追着看了,那谁演的女反派不错,沈莺儿对不对,老年妆很厉害了!借着夫家堂妹进宫当乳母的由头探望,然后下毒那场戏,看的我气的啊!好想跳进去两大耳刮子扇她!他爸的,小天使刚会喊父君,就被毒哑了……” “好命王爷命真的不错,见血封喉这个毒下去,到嗓子眼再给吐出来了,这都没死……”一个人街上,问短发女,“历史上真这么玄乎?” “差不多吧。”短发女说,“很虐的,穆王算是世祖老来得子,结果被藏了那么久的宿敌给毒了……唉,跟你们说个再虐点的,听吗?稷山步氏,穆王跟梅花的溯源。” “不想听,年纪大了,不敢听虐的。” 短发女还是说了:“就是这穆王,步延昭,一辈子只说过三句话。都跟梅有关,《旧成史》上记载,莲华帝君去世前,步延昭开口说话了,趴在帝君耳边,说了一句:父君,窗外梅花开了。帝君回:那便替我照料吧。” “等等,哑巴能开口说话?” “所以应该是没有被毒哑。”短发女说,“我导师推测,可能是被毒了一次,有了心理阴影,不敢开口说话了,但他其实是能发声的,毕竟他妻子,那个一手建造出著名稷山穆王府的建筑大家,就是他拐到稷山去的,是用了一句话拐的。” 一位男士好奇:“一句话?难道是……我是穆王,我很有钱也很清闲?” “不是。”短发女说,“野史有说,他好像说了一句,梅开之景,只我一人看未免太过寂寞,可否陪我同看?” “有点撩。” 那位男士笑:“屁,可能还得看脸。” 短发女笑着说,他妻子回的也挺好,他妻子回:“怎可只陪君同看一岁梅开?我愿陪你守岁岁梅开,年年赏此美景。” 就如他的父母,千百年前,大成建国后第一个春天,大婚过后,牡丹花开。 步莲华说:“还好有你,不然只我一人赏花,太过寂寞。” 阿兰回:“那我就年年陪你,从此以后,你我就是一家,再不会让你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有番外。 终于完结了。 唉,松了口气。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本见! 第103章 番外 几位少年的情路 萧成的储君,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平日里在前朝听政还几分沉稳样子,然下了朝,私下里娘亲~娘亲,叫的一声比一声甜软。 步莲华眼神不太好, 看东西难免吃力,用久了眼睛会不舒服,有时就陪在阿兰身边, 闭眼睛歇神, 怀里团一团猫, 喵喵叫着,让他搔下巴。等儿子叫着娘亲进来,嘴里含了糖,比他怀里的猫儿还乖软,步莲华闭着眼,嘴角不受控的微抽。 他越露出这样的表情, 储君叫的就越来劲,若不是身量高, 早扎进阿兰怀里, 撒娇打滚了。 他小的时候, 阿兰还喜欢他来蹭,但就像小猫小鸡小家雀这些一样,小时候看起来柔软可爱毛发蓬松,小巧一只, 长大后,就变得硬邦邦的,怀里蹭着也不舒服,顺毛都不软和。 于是,储君长大了以后,阿兰是非常不希望他来自己怀里蹭的,尤其他这些年开始冒胡子,声音也变了,半点都没小时候可爱。 阿兰出声:“阿耀,站远些,这么大的人了,站有站相,不要再做些小孩子家的动作了……” “小昭呢?” “观秋亭,佩族的族长来了,跟江开一起教他说话。” 年初,刚满两岁的二皇子遭南朝旧遗毒手,被毒哑了喉咙,再不会说话。新春之际,皇帝震怒,下了三道诛九族令,连带着那个私下里带南朝旧遗入宫炫耀她得势的储君奶娘,也被灭了族。 之后,顺理成章的,皇帝着手开始清扫当年遗留下来的南朝旧人,贺然坐镇暗门,但凡和南朝皇室、南都旧臣们有瓜葛的,只要能被拽出来,全被定了罪,风波持续了好几个月,这才刚歇。 储君阴了脸,阿兰见了,安慰道:“昭儿命格太满,过满则亏,这次有惊无险,也算煞一煞他这个过好的命格……” 储君嘴上说是,心里却接受不了,好一会儿才缓回来,转了话头,问起别的来:“红枣哥哥又来了?还是那点□□想不开,跑来跟父君诉苦?” 步莲华短促笑了一声,似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江开性格像极了他亲娘,情路上却走得不如亲娘顺,就喜不走寻常路。 起初,他看上了苏微雨,满心欢喜献殷勤,微雨却不能接受。 “不要。”微雨冷脸拒绝,江开偏要问个原因,问的急了,微雨说,“因为我看到你,满脑子都是你穿开裆裤满地乱滚,挂着鼻涕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屁孩模样。” 哦,说白了就是,在微雨眼中,江开永远是个孩子。 江开情窦初开就受挫,转头找他二爹诉苦。 苏北湘当爹当出了名,不管谁家的孩子,见他都叫一声二爹,江开也不例外。 江开诉苦,苏北湘这个眼里只有金子孩子的人,从不知情滋味,也没法给他开导,只好给他做饭吃。 苏北湘做的饭好吃,江开就总在月黑风高之时,飘到苏宅的小厨房找他喝小酒,然后看上了做饭随爹,手艺一流的苏明昭。 江开眼睛一亮,这就要给苏明昭表白心意,苏明昭一个铲子下来,甩来一句话:“我只喜欢吃,不喜欢男人。”她的确如苏老头儿所言,人不傻,小时候结结巴巴连二爹都叫不利索,长大后说话顺溜了,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江开又去跟楼念喝闷酒,说起□□,楼念说:“你把二爹家的都招惹了,小心二爹在你碗里加辣。” 江开说:“没呢,不是还有个苏岳我还没招惹的吗?” “哥哥要去招惹吗?”楼念比江开小两岁,自小就知道家中亲爹喜欢万将军的那些旧事,把江开当亲哥看,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无比自然。 “不不……”江开说,“她太认真的,我不敢。” 苏岳书读的好,性子沉稳,刚满二十岁就进了万卷阁,立志修史,平日里见到,不咸不淡跟人打招呼,两弯烟眉中间总蹙着淡淡愁。 “那就好。”楼念松了口气,说,“哥哥可千万别去招惹岳姐,不然以后见了称弟妹,多尴尬!” 江开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喷出口中酒,风流少年瞪着两只杏眼,下巴差点掉地。 楼念风轻云淡道:“对,不错,哥哥猜得没错,要跟岳姐成婚的,是我。” 接连遭受打击的江开入宫找舅舅诉苦,舅舅挠着猫,只嗯一声,说知道了。 江开忍不住,问他:“知道什么?舅舅,我要是跟二爹一样,这辈子都找不到陪伴在身边的姑娘……可怎么办?” 步莲华笑:“你二爹过的也不错。” “可我不是二爹啊,我想找个伴儿。” “不急。”步莲华说,“总会有的。” 然而多年后,江开还没有找到那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姑娘,比他小四岁的储君却先找到了。 “红枣哥,昨天的聚贤楼盛会上,那个说凉州新政不好的姑娘你有印象吗?!” 江开:“有理有据,说得有几分道理。怎么?” 储君直白道:“怦然心动。” 储君十七岁那年的五月初五,效仿当年萧宛的聚贤令,大成办了聚贤楼盛会,广开言论,议政无罪,一位身着布衣,大眼圆脸的少女登上台,列出数十条凉州新政无效之处。 众人皆惊叹这少女大胆,担忧她会不会触怒皇帝,唯有储君双眼放光,乐开了花,恨不得替她鼓掌。 阿兰一个转眼,瞧见了,抱着小儿子笑出了声。 小儿子扭头朝下方辩论台看去,看了看布衣少女,又看了看身边仿佛要乐开花的哥哥,双眉一弯,一双酷似父亲的眼,浸满了笑。 两年后,佩族新族长入京贺新年,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狼皮的姑娘喝高了,出殿门撞到了江开,小昭瞧见了,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刚刚立了妃的储君看到后,抚掌大笑:“好!看来红枣哥哥的春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个哟,注意查收~ 本书由 执手温酒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