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连公公,你放肆! 作者:拟古   文案:   江晚儿十七岁被老皇帝强娶为后,   还没洞房,老皇帝一命呼呜,她一跃又成了新太后。   怀里抱着半岁大的新皇帝,面对着虎视眈眈的朝臣,   她心惊胆战,说话都不利索,“众、众卿平身。”   小太监连戚躬身在她耳边轻道,“太后娘娘,莫怕。”   连戚自九岁进宫,从无品杂役到从七品掌事太监,他小心翼翼地熬了近十年。   可从看到那个人无助地奉诏入宫起,   他知道,权势金银都不重要了,   他的一生,只为护这个给过他唯一温暖的人安稳。   #明哲保身,夙夜匪懈,独侍你一人#   单纯善良小太后(假的)×白切黑温柔大太监(装的)   【小剧场】   太后江晚儿因着永慈宫的地龙太热踢了被子,连公公正准备给她盖好,   却不料她一翻身,脚趾蹬到了连戚的唇上,   江晚儿缩了缩被因某人触碰而泛红的脚趾,别过脸声若蚊呐:“放、放肆!”   【排雷】1V1,HE,架空,男主真太监~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大太监宠后日常   立意:爱情可以跨越许多距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晚儿,连戚 ┃ 配角:各位太妃,小皇帝,以及前朝的大臣们 ┃ 其它: ===================== 第1章 皇后升太后   这世上似乎是没有一种乐器的穿透力能与唢呐相比,敲敲打打的锣鼓更是震得人耳膜生疼。   江晚儿掀掉腥红的盖头,撩起花轿的纱帘回头瞅。   当朝太傅江焕之掬着一把老父亲的辛酸泪,身形佝偻,殷殷切切地目送花轿离开。   与他并排而立的是他的续弦,她的继母贾氏——哭的痛彻心扉。   旁边儿还有个带着幕笠的窈窕姑娘,站在人群里,茕茕孑立。   嗯,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江晚儿觉得她挺倒霉的。   好好的大齐太傅府上刚出生的嫡长女,亲娘难产而死,江焕之那老匹夫对她不喜,随便打发了个名字,便让人把还没满月的她送回了江宁老家,交给了年过六旬的刁钻老祖母龚氏。   爹不疼,娘不在,祖母不喜还苛待。   江焕之在她母亲去世后不到一年就迎娶了贾氏,后来十六年,他们这名存实亡的父女再没见过一面。   月前,突然有人到江宁府接她回京,江晚儿没觉得天上掉了馅儿饼,就觉得自己成了只鸡——黄鼠狼就是江焕之那老匹夫。   她前脚刚被接她回来的人领着在街边儿吃了顿不足是个铜板的早饭,后脚就从偌大的太傅府角门被马车送了这五进五出的深宅大院里。   有人将她摁坐在一间闺房里,妆娘在她脸上扑粉上妆,收拾齐整后,又涌进十来个丫鬟婆子给她套上华丽繁复的大红嫁衣,戴上一顶重若千金的镶宝嵌玉重冠。浑浑噩噩地被塞进了这仪仗盛大,奢华尊贵的銮轿里。   看着马车后面浩浩汤汤抬嫁妆的队伍,江晚儿淡淡地收回目光,她觉的贾氏大概是在哭这么多抬嫁妆平白便宜了前妻之女。   莫名就,很开心。   这可都是她的嫁妆了,以后任她支配。   若是夫君待她不好,也能卷了银钱跑路,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是?   她要的其实挺简单——能在这皇权富贵执掌生死的世道里安稳惬意地活着便好。   可是……   这个大腹便便,老态龙钟的男人是谁?   这些身着官服,谦恭跪拜的人又是谁?   江晚儿怒极反笑。   合着她这是代替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江菡蕴嫁给了老皇帝?   说起江菡蕴这桩婚事,她那个祖母在江宁府没少炫耀,当时江晚儿还在心中叹息:皇帝今年已过知天命,原皇后早薨;江菡蕴却将将及笄,云英嫔婷,这老牛吃嫩草也吃的太狠了些?   没想到现在她成了这棵草!   原以为是为了周全礼法,想在江菡蕴出嫁之前把她这个名义上的嫡长女打发出去,万没想到,江焕之那老不死的竟然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行礼祭天,受封册宝,年仅十七的江晚儿成了建朝以来年纪最小的皇后。   丝竹管乐之声在皇宫里蜿蜒流淌,酒觞曲水的芬芳熏的人总是不耻也有几分醉意,秉承皇帝一贯的奢靡作风,宫里早早地就点上了灯烛,亮如白昼。   鸿胪寺卿忙得脚不沾地,司礼监总管连永看了眼时辰,在皇帝耳边提醒,“吉时已到,依照旧俗,您该行射日之礼了。”   所谓射日,是大齐皇室婚礼旧俗:需皇室子嗣登高,亲手射下早已挂好的红灯笼,意在展示新郎官身强力壮,子嗣绵延。   江晚儿:“……”总觉得这旧礼称谓清奇!   被诰命宫女们簇拥回新房的江晚儿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坤安宫的东暖阁,眼珠子都不敢乱动。   这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宫,规矩只怕比刁钻的龚氏那里还重,一不小心就可能人头落地。   最关键的是——她怕疼!   也不知道那老皇帝行不行,他是个偏爱少女什么的人倒还好,万一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要不,她还是死了算了?   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江晚儿的胡思乱想,方才还静默一片的东暖阁瞬间热闹的像菜市场。   “刺杀?!”   “太医院的御医都到前面去了,你们也警醒着些,别出了差错。”   “薛公公,我,我们能不能跟你一起走啊,在这……万一……”   “没有万一,再乱说话,小心杂家剪了你们的舌头!都给我好好伺候着!”   江晚儿有心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没一个人顾得上她,只能判断出似乎是有人行刺,还有什么达官显贵受了重伤。   动静如此之大,只怕受伤的人身份不容小觑,江晚儿坐的更加笔挺。   待到一众宫女口中的薛公公离开,房间里都是低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又嗡嗡不停,像极了夏天的蚊子,让人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拍死,图个清净。   就在江晚儿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报丧声,“皇上,驾崩了。”   江晚儿:“……”难不成她克夫?   继大齐年纪最小的皇后之后,江晚儿一跃成为了大齐最年轻的太后,迁至永慈宫。   对此,江晚儿并没有多大意见,只要让她好吃好睡,衣食无忧,其实做皇后还是做太后,她都不介意。   只是这永慈宫未免太艰苦冷清了些,一度让江晚儿觉得自己只怕是被发配到了冷宫里居住。   但这确实是历任太后的居所,只不过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早已经入土了几十年。   ……   “柳絮,你去问问永慈宫是不是没有地龙?或者要点碳火过来也行。”江晚儿穿着厚厚的白色袄裙,脸色煞白地裹着衾被缩在床上,嘴唇冻的毫无血色,还泛着轻微的淡紫。   她唤的柳絮是江家给她的陪嫁丫鬟,年方十九,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为人有点冷淡,对江晚儿的话基本上视若无睹。   柳絮木着脸:“太后娘娘,这是皇宫,并非是在江宁府。”   外头风雪未停,寒风刺骨,她可不愿意出去碰一鼻子灰。再说了,这位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千金?这点冷都受不得?   皇帝新丧已过,宫里宫外都没人拿她这个太后当回事儿。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她何必出去图徒遭人白眼。   江晚儿看她一眼。   柳絮莫名心慌了一下,而后又释然,安心地窝在旁边的小塌上冬眠。   哆哆嗦嗦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江晚儿搓搓手就准备朝外走,柳絮掀了下眼皮,又合上。   还未等她走到永慈宫门口,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顺着门缝涌进来,冻的江晚儿一抖。   逆着光,江晚儿只看到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修长的腿在门槛处顿了顿,对外面吩咐了句什么,才缓缓走了进来。   还未看清长相,他便撩起袍子,恭敬地给江晚儿行了个大礼。   “连戚见过太后娘娘。”   声音清冷,还带了一丝暗哑。   除却大婚和丧礼,江晚儿第一次私下里受人跪拜,有些手足无措。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来人平放在地板上的手非常、非常好看。   骨骼修长,粗细均匀,手背上微微鼓起青筋的脉络,衬得一双手更加的白皙,细微的绒毛都看不见。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丝毫没有任何污垢,绝对是描摹下来会让人春心躁动的那种。   现在,那双手却按在冰凉的青色地砖上,江晚儿心疼!   “你、你快起来吧。”   江晚儿很想自己上前去把那双手拉起来,奈何这儿是后宫,男女大防甚重,一个不小心,万一被沉塘,她哭都来不及。   而且她如今贵为太后,要是被人添油加醋捅出去,说她摸了别人,让先皇头上有了绿意,累的此人丢了性命不说,自己可能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小命重要。   连戚谢恩,“臣是总管新拨到永慈宫的侍人,以后便由臣伺候您在这里的一应事宜。”   江晚儿:“……”   侍人?公公?太监!   长了这么好看一双手,一张脸,连声音都这么好听的小哥哥居然是个没根的?   她吃惊的表情和异样的眼神太过明显,连戚半垂着眸子,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眼中的情绪。身姿清隽,态度恭谨,干净俊朗的面容线条沉默地收成一个紧绷的弧度。   江晚儿没有羞辱人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可惜。   但是现在解释未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岔开话题问:“所以,以后你会一直住在永慈宫么?”   江晚儿的嗓音其实很软,她有意讨好谁的时候,语气可以称得上甜腻,连她那刁钻的祖母都十分受用,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啊,不,一个太监?   连戚默了一下,恭敬地回答:“是。”   弯腰捡起他带来的木盒,里面是满满的上等银丝碳,江晚儿开心得差点就要扑到他身上去,这是什么神仙哥哥,也太会送温暖了叭?   “先皇薨逝,朝野上下皆要服丧一年。只是今年冬天太冷,内阁大臣和礼部商议后,着令给各宫送些碳火,臣今日刚好过来,就自作主张带人去领了。”   江晚儿摆手,想说没关系,他做的对!   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嗯,无妨。”   娘哦!端着说话好辛苦!   有了连戚带来的银丝碳,正殿里总算是有了一丝暖气儿,只是永慈宫太大,怎么也不可能一时间让房间都热起来,更遑论能让她脱下厚重的夹袄褙子。   装模作样地裹成团在正殿呆到深夜,江晚儿才哈欠连天地回到冷冰冰的寝殿,手脚麻利地往紫檀沉木床上爬。   本以为又是个难捱的冬夜,谁知道脚丫刚伸进去,就碰到一个暖融融的物什。   江晚儿用脚把它勾出来,竟然是个还热腾腾的汤婆子!   她可不记得那个叫连戚的侍人来之前永慈宫有这种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支持!日更文,存稿丰厚,欢迎入坑!   看清文案哦,真太监~   嗯……有自知之明,前三章每章随机选11个评论发红包!(づ ̄3 ̄)づ╭?~欢迎来薅! 第2章 后宫求生记①   霜雪微停,晨光微熹。   江晚儿早早醒过来,不是睡饱了,是太冷了!   裹着还带着丝温热气儿的被子就往正殿跑,明黄寿纹挡帘一撩开,暖气熏得她微微闭眼。将自己团巴团巴猫在黄花梨木罗汉榻上,坐着打瞌睡。   连戚从屋外进来加碳的时候看见她的姿势,轻轻拧了拧眉。   放缓脚步,修长白净的手握着一把铁镊在炭盆里加了几块新碳,走到江晚儿身边不远处,“太后娘娘?”   江晚儿睡眼朦胧地哼唧了一声。   连戚:“……”   顿了顿,还是开口,“您回寝殿休息吧。”   江晚儿还没睡醒,顺口嘟囔,“太冷了呀。”   软糯的调调带着鼻音,像抱怨,又像撒娇。   原地站了几息,连戚重新走到炭盆旁边,拨弄了下里面的碳火,看见星火跳跃才轻步退出正殿。   屋外,积雪铺满整个宫院,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音。   两个哈欠连天,嘴冒白雾的太监刚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恭谨地行礼,“见过连掌监。”   连戚:“往日在此服侍的宫人都有哪些?”   其中个子高一点儿的太监有些忐忑地开口,“这永慈宫一直以来也没人住,所以只有我和木子以及厨房的一个婆子仨人,太后娘娘搬进来之后,上面还没顾上拨人过来,所以便只有她身边的那位姐姐在跟前伺候。”   稍胖的木子在旁边附和点头。   连戚半垂的眸子眨了眨,问:“无人安排过问?”   俩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心说这比冷宫还荒凉的地儿哪儿会有人来过问。   等到连戚离开,木子顶了一下身旁的人,“他就是连总管极看重的干儿子?怎么被发配到这里来了?东子,你说,他会不会是得罪了连总管或者连总管已经失势啦?”   东子瞟他一眼,“人家再怎么落魄依旧是七品掌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以后什么光景。”   木子自嘲地讥笑:“谁说不是?像咱们这种无门无路的……哎,走吧。”   江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跑回寝殿换了缎面厚夹袄又迅速回到正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火炉边儿上烤着。   要说江焕之那老匹夫面子功夫做的是真好!就说她身上这套白色斩服,好看还是挺好看的——就是不保暖。   这种斩布搁到市面儿上,少说也得百八十两银子一匹,比缂丝都贵,都够一个普通人家吃上好几个月了。   她可是记得,当初过年送回到江宁府那两匹缂丝都是被祖母稀罕地珍藏在库房里不舍得用呢。   其实她嫁妆里也有几匹缂丝,大概是江焕之那老匹夫打算让她打扮的好看些魅惑君上?   可惜,算盘打歪了,先皇无福消受。   柳絮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端了盆清水进来,铜盆落到盆架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响。   江晚儿习以为常,自己起身洗漱,柳絮心安理得地坐到那小杌子上。   还没等她洗漱完,正殿的大门被人推开,连戚长身玉立,垂手站在门边,“太后娘娘,上面按例将永慈宫的宫人拨过来了,管事的嬷嬷一个,宫女十二,杂役二十,您要训话么?”   江晚儿一愣,瞄了眼连戚放在身侧的手,小声问,“我……哀家能不能先不训话?”   她尚未梳洗挽发,怎好见人?   本以为还要想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一番,没想到连戚却道,“既如此,臣便先去安顿了他们,等您想见了,再召来训话便是。”   神仙哥哥!   太体贴了!   江晚儿重重点头,圆圆的杏眼晶亮,假模假式地端着太后的老成架势道:“如此甚好。”   看他要走,江晚儿又问:“柳絮是我陪嫁的侍女,进了宫,便也是宫女了,只是如今她的品阶未定,不知按照宫规该是几等?”   柳絮这颗钉子也不知道是江焕之那老匹夫的,还是那位贾氏的。江晚儿之前忍着她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先前这永慈宫除了她,连一个说话伺候的都没有。   现在不同,外头那有几十号人呢!她可不再是个光杆司令。   连戚:“按例,皇后娘娘或者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初进宫,通过掌礼教的嬷嬷考教,可升二等。若是您有特殊吩咐,也可酌情安排。”   江晚儿一本正经的反驳:“那怎使得!哀家身为大齐太后,自当以祖宗规矩为重,以身作则,不能偏私。你便将她带下去按规矩安置吧。”   转过身用皂角仔细地擦洗每一根手指,假装感觉不到芒刺在背,江晚儿撇嘴。   忍耐是为了更好的爆发,但凡这柳絮姑娘先前对她尊敬客气点儿,她都不止于如此对她。   睚眦必报么?嗯,是的。   连戚低头半垂着眸子,嗓音温和清冷又恭敬,“是。”   啧,耳朵要怀孕。   江晚儿刚擦干的手抓了抓耳朵,放到眼前看了下,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重新拿起皂角。   早膳一看就不是原来的嬷嬷做的,不仅样子精致,味道也好的没话说。   桂花糖蒸栗粉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春盘更是各个焦红,虽都是些素馅儿,但配着切得粗细均匀的青瓜丝,再蘸上一口调好的五腊醋汁儿……   吃的不亦乐乎的江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无论她吃多快,面前的碟子却一直都没空过。   就在她停下的空档,一双修长净白的手捏着褐色的木箸进入眼帘,上面还夹着一块鲜嫩肥美的冬笋。   “柳姑娘在外面跟着其他宫人一起在打扫宫院积雪,新的使唤宫女您尚未指定,今日便先由臣给娘娘布菜。”   不急不缓地声音从侧面头顶传来,江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以前在江宁老家,一般都是老太太用膳,她站着布菜,等伺候完,再凑合吃些已经凉掉的剩菜剩饭,如今这么坐着被人伺候吃饭,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   尤其连戚这双手,古人言秀色可餐,诚不欺我。   啊……有点儿要命。   她半晌没动,连戚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江晚儿回神,抿着嘴唇摇头,悄悄往椅子边沿挪了挪,挺直脊背,重新细嚼慢咽地继续用膳。   摆着太后的端庄,好好的一顿饭,吃的像用刑。   等连戚伺候她漱了口,江晚儿起身就想往院子里走,她想亲眼看看柳絮那丫头寒风扫雪的惨模样。   连戚唤住她:“太后娘娘稍待片刻。”   神仙哥哥的话要听。   江晚儿乖乖站在原地,脚尖小幅度在地上踢呀踢。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身上就被罩了件白色的织锦大氅,宽大的帷帽挡住她披散的发丝。   “外头风大,太后娘娘当心着凉。”   江晚儿觉得掌心的小手炉有点烫人,要不她怎么眼眶都被熏红了呢?   自打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个如此照顾她的人……   江晚儿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又不是她自己要出生来到这世上,凭什么江家人都不喜欢她呢?   想想,又作罢。   算了,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明明大家分开干活,柳絮碰巧就分到了正殿前的一处,江晚儿一出门就看见了她。   应该是扫了有一会儿,手指冻的通红,握扫把的姿势都僵硬了。看见江晚儿出来,张了张口想说话,又畏惧旁边抄着袖子监工的嬷嬷,怨毒地扭头继续干活。   嬷嬷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见她出来,笑吟吟地上前请安,“老奴见过太后娘娘。”   天儿冷,江晚儿忙让她起身,“嬷嬷快起来,地上凉。”   “谢太后娘娘!老奴姓孙,得连掌事器重,调过来给娘娘帮把手,还请太后娘娘莫要嫌弃老奴粗手笨脚。”   欸?连戚这么受人尊敬?   既然以后是永慈宫的管事嬷嬷,江晚儿也不敢怠慢,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准备掏出荷包打赏一下。   尴尬地是,她身上空空如也。   进宫以来她就没用过荷包,一时间把这茬给忘了。   就在她摸到发间,准备把挽发的那只点翠簪抽出来打赏时,连戚已经从旁递了个荷包过去,“太后娘娘进宫时日尚短,以后永慈宫大小事宜,劳孙嬷嬷多上心。”   孙嬷嬷态度惶恐地推拒,“连掌事这是折煞老奴了!若不是您……我哪还能有今日,能得这么好的差事,有福分来伺候太后娘娘。”   连戚依旧是那副清隽的模样,“太后娘娘赏赐的,拿着吧。”   江晚儿在旁边看的有趣,看来神仙哥哥和这个嬷嬷有故事啊!   孙嬷嬷看连戚的眼神,又感激又敬畏,倘若她再年轻些,怕不是要以身相许?   啊……难道俩人……   连戚掀起眼皮看了江晚儿一眼,又垂下长长的睫毛,道:“孙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后来出了点儿事儿被罚到浣衣局当差。太后娘娘这里要用人,臣便把她要了过来。您对宫里不熟悉,有孙嬷嬷在,她能辅佐您。”   江晚儿有点心虚,“啊…嗯,甚好,甚好。”   连戚:“……”   寒风吹的江晚儿脸疼,欣赏完柳絮受罚,便回了正殿,栖在火盆旁边不肯挪窝。为了应景,还从陪嫁里翻出一盘白玉棋,自己左手右手慢动作,自己个儿下的不亦乐乎。   连戚从旁走过的时候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日后要寻个人过来正经教教太后棋艺。   除了晚上睡觉,江晚儿的咸鱼小日子过得可谓甚是舒心,吃饭的时候偶尔走神会想:要是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天不遂人愿,连戚到永慈宫当差的第九日,便有人敲响了永慈宫的大门。   “臣等内阁大学士及礼部尚书,请见太后!”   江晚儿惊慌地看向连戚,差点把披散的长发甩进火盆里。   前朝重臣来拜见她?   先皇新丧都除服了突然组团杀过来,总不会是来给她送礼的,难不成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连公公:太后就是个臭棋篓子!   江晚儿:说什么呢!哀家五子棋可是王者段位! 第3章 后宫求生记②   江晚儿焦虑得坐立难安,拇指抵着粉唇来回走动。   连戚看她一时没有主意,便径自出门通传:“诸位大人请到偏殿稍候,太后娘娘更衣后便会来接见诸位。”   回到正殿,站在江晚儿身边低声道:“太后娘娘,内阁的大人们不比他人,您总是要见上一见的,臣传人来给您更衣可好?”   江晚儿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等会儿跟我……跟哀家一起去么?”   连戚劲腰下折,“臣是太后娘娘的侍人,自然要随侍左右的。”   江晚儿心下稍安。   躲又躲不掉,那就兵来连戚挡,水来,连戚掩。   新来的梳头宫女小心地给她盘起了繁冗贵气的妇人髻,江晚儿嘴角抽了抽。   这都什么事儿!   她还是完璧之身,却已经贵为太后,成了妇人。   走出去的时候,连戚看了她头顶的发髻一眼,眯了下眼睛。   江晚儿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头,“是不是很丑?”   连戚没回答,只是胳膊抬起,小臂与大臂成直角架放到江晚儿跟前供她搀扶,好看的手虚握成拳。   前来觐见的大臣中,为首之人发须皆白,身体倒是健朗,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   五人你说我补,侃侃而谈半天,江晚儿总结了一下:需要她代替乳母,抱着小皇帝做俩朝堂傀儡。   江晚儿:我能拒绝么?   先皇一生两子四女,长子夭折,仅剩下荣太妃所生之幼子齐暄,十日后将在诸位朝臣的辅佐下登基为帝。   但齐暄是先皇的老来子,至今尚不足周岁,因此登基大典及之后上朝听政皆需人照顾,若说让他们满朝文武大臣跪拜新帝那是无可厚非,但若是跪拜由乳母抱着的皇帝,那就有辱大齐国威。   而皇帝亲母之上,太后仍在,所以他们斟酌过后,来恭请江晚儿照顾新帝,在齐暄能自理前垂帘听政。   从古至今,有几个皇帝生母在世的太后能落个全尸?更何况还要垂帘听政!   她如今有单独的宫院,有伺候的下人,还有个手和脸都长得那么好看又贴心的连戚,只想在此平安终老,不想图惹是非。   江晚儿咽了下口水:“诸位大人的意思哀家听明白了,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到前朝去,岂不是藐视祖宗规矩?还请诸位大臣慎言三思。”   几人诧异:原还担心这江焕之之女年幼性急,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以期为江家谋福祉,他们可是想尽了法子阻拦江焕之一家人和太后联系。   没想到竟是个懂事的。   互相使了个眼色,整齐划一地跪下,“请太后怜悯我朝百姓,扶持新帝承我大齐百年基业。”   江晚儿缩了缩脚,趁着他们都趴在地上看不到她动作的间隙,抬头看连戚。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连戚似有所感,侧首看她,微微点头。   江晚儿泄气。   怎么连戚也赞成这帮人的提议啊?那岂不是以后都要五更起?   让她在这永慈宫安稳地当个咸鱼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把她拱出去!   待到几人得了江晚儿的答复,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江晚儿便垂下了眉眼。   她没照顾过小孩子,更不知道怎么照顾小皇帝。   这件事儿说起来荣耀,可是在满朝文武面前,风险也不是一般的大呀,说不定连打个哈欠都会被言官一顿臭骂,着实是个刀尖儿上的任务。   “太后娘娘,”连戚弯下腰,视线与江晚儿持平,“您如今虽贵为太后,可是荣太妃尚在,待陛下长大,您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但若是您今日应下此事,四位阁老和礼部尚书都会承您的情只是其一,其二,您精心照料的陛下将来亲政,想必也会念及您几年的照拂,亦会反哺于您。”   连戚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脚面,江晚儿只能看到他鸦羽缎般的睫毛轻眨,猜不到他眼底的情绪。但是他说话一贯是慢条斯理,影响人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其实还有些话连戚没提,但是江晚儿也猜想到几分。   朝廷有六位内阁大臣,今日只到了四位,另外两位肯定是意见相左不愿来。   脚丫子都能猜到那两位的心思。   要么就是嫌弃她这个太后有名无实不堪重任,要么即将登基的皇帝亲母荣太妃许给了他们更大的利益,要么和江焕之那老匹夫朝堂有隙。   至于今日来的这几位:把皇家比作世家大族,有她这个好拿捏,没本钱作妖的正房在,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孩子怎么会交给权势滔天的姨娘带?万一姨娘联合母家教唆孩子侵吞家产,李代桃僵呢?   放在皇家,那就是谋朝篡位!   江晚儿自己把自己吓得一个激灵,伸手攥住连戚放在身侧的小拇指,委屈巴巴地抬头,“哥哥,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万一做不好,会被砍头,或者被逼着自缢么?”   连戚身体一僵,指尖动了动。   江晚儿自觉失态,忙收回手叠放在腿上,清了下嗓子,道:“兹事体大,哀家一时失态了。”   连戚嗓音微哑,“是。事发突然,太后娘娘受惊了。”   江晚儿别扭的掖了掖头发:是呀,我也才知道我是个这么容易受惊的体质。   良久之后,连戚低声轻哑道:“太后娘娘,您不会被砍头的,也没人能逼您自缢。”   也不知道是内阁的大臣们办事效率高,还是宫里的眼线耳朵灵,没过两个时辰,江晚儿即将照顾齐暄登基并垂帘听政的消息不胫而走,向来冷清的永慈宫门庭若市。   最先过来的是钱太妃,先帝的从三品淑仪。   长得方艳夺目,身材更是曼妙,然而最先引起江晚儿关注的,还是她那双葱白圆润的手。   虽然没有连戚的修长好看,但也算的上养眼,因此,初照面江晚儿便对她印象不错,只是这钱太妃一开口,就是来者不善。   钱太妃:“……果然还是太后娘娘大度,没有怪罪臣妾前些日子病的起不了床,不能来您跟前请安侍奉。”   江晚儿:“……”   这人说话绵里藏针,一不留神插个钉儿可还行!   她若是怪罪就不大度了?   纵然她也并不想这群人过来打扰她,但是被人噎着说话也是挺难受的。   “钱妹妹想多了!今年冬天冷,之前又没有生碳火,确实容易感染风寒。好在妹妹身体健硕,扛过来了。”   江晚儿今年方十七,却一口一个妹妹地称呼钱太妃,再听到“健硕”俩字的时候,钱太妃脸色直接黑如锅底,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敷衍。   连戚站在不远处半垂着眸子,不甚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才平静地抬眼。   钱太妃到底是二十多岁的妇人了,身材高挑,体态匀称,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但跟江晚儿这种纤瘦的小姑娘坐在一起……是挺健硕的。   见江晚儿不是什么软面饼,钱太妃便悄咪咪地收起了爪子,客气地聊天,“听闻太后不日要跟皇帝一起垂帘听政,臣妾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偶然得了套成色不错的茶盏,想着或许你能用得上,便带了过来,还请太后娘娘笑纳。”   嘶!   这人是天生不会说话吧?明眼儿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永慈宫多年失修,摆件老旧,这人是故意给她添堵?   可是!   这套茶盏真漂亮,尤其是端在连戚手上的时候!   颜色旖旎绚烂,半透光,远远看去,像斑斓的云彩,绝非凡品。   钱太妃可真阔绰,对得起她的姓氏。   江晚儿把茶盏收了,钱太妃走后,还兴致勃勃地把玩了好一阵子,“连戚,你去把这套茶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啊,喝茶的时候不要用它们。”   万一被动了手脚呢?   连戚:“太后娘娘,如此,怕是不妥。”   江晚儿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问:“有何不妥?”   连戚了然地没有出声。   江晚儿自顾自地说:“你是怕哀家收了她的东西让别人误会?可是哀家总觉得,这位钱太妃肯定不是今日最后一个来永慈宫送礼的,既然她们要送,哀家就用钱太妃的东西先给她们打个样儿!”   连戚:“……”   所以把东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是为了提醒别人送更贵重的礼?   江晚儿一语中的,钱太妃之后,晚膳之前,永慈宫又来了两拨人。   第一波是先帝的两位贵嫔,听说尚在闺阁的时候便是至交好友,其中一位还诞下了四公主,如今两人在后宫更是如胶似漆,呸,相依为命。   许是为了给四公主博她好感,两人分别送来了几匹上等的锦缎,还有一尊羊脂白玉雕琢的小狮子,极尽所能地在她面前赞扬四公主听话懂事。   第二波来人是许太妃,先帝的昭仪,也算是今日见到的几人中位份最高的一位。   她倒是没送什么珍奇的物件,只是带了几本有趣的话本子过来给江晚儿解闷,说话谈吐风雅有趣,一看就是名门世族专门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端的会揣度人心。   这些话本虽不贵重,却最得江晚儿欢喜。   可江晚儿的好心情却在晚膳之后被连戚亲手打碎。   今天来的四人分别与两位阁老和那位礼部尚书有关系,也就是说,人家随便用些死物就还了江晚儿答应照顾小皇帝齐暄临朝的情。   这波,血亏!   可奇怪的是,最该着急的荣太妃却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容易受惊的体质啊……有人想要同款么? 第4章 后宫求生记③   有了依仗,永慈宫自然变得炙手可热。   江晚儿抱着小手炉站在檐廊下看着内官监的人给永慈宫置换家具摆设,笑得有点儿像偷了鱼的猫儿。   平日里江晚儿也没什么架子,新选的伺候宫女秋桑便道:“太后娘娘今儿个心情真好!”   多新鲜啊,她余生大几十年恐怕都要在这过,宫里人献殷勤帮她改善居住条件,她能不高兴?   秋桑正准备再说什么,孙嬷嬷沉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   江晚儿眉头轻皱,“孙嬷嬷,发生了何事?”   孙嬷嬷勉强扯了个笑,“回太后娘娘,也没什么大事儿,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外面风大,老奴扶您回暖阁歇着吧。”   江晚儿驻足不前,敛了笑,直直地看向孙嬷嬷,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对比她平日里总是笑意盈面的模样,不免让人局促。   孙嬷嬷苦着脸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后!老奴今儿去内务府领咱们这个月的份例,可……”   江晚儿挑眉看她。   “可内务府的人说,咱们要的舶来贡毯还有新炭盆被送到庆祥宫了,还说咱们宫里主子少,后宫库房空虚,要将咱们宫里的份例减半。”   江晚儿脸上忽然爬出了一丝笑意。   站在她身侧的秋桑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太后娘娘笑得有点儿凶残呀。   先帝驾崩,江晚儿初来乍到,前朝一致商议,后宫凤印暂交孀居回宫的嘉宁大长公主代管,至于庆祥宫,便是荣太妃的宫殿。   合着她这个正房是被继女和姨娘一起给挤兑了?   江晚儿:“无事,你先去盯着里面,秋桑陪我出去走走。”   孙嬷嬷以为她这是被气着了,想出去透透气,便也没劝。   江晚儿打从搬进永慈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外面也是一片银装素裹,屋脊上还泛着晶莹的光点。区别于她那儿的是,别的宫都收拾的极辉煌整洁,就连殿门的红漆都比永慈宫看起来鲜亮。   更不用提有些宫殿里还飘出阵阵梅香。   可见她这个正房是个不受待见的。   秋桑许是怕她伤心,劝慰道:“在咱们大齐,每个宫都是各自的意义和规制,比如,住坤安宫的只能是皇后娘娘,能住永慈宫的也只有太后娘娘您。长公主说新帝还小,让太妃们暂时不用搬,可将来新帝长大了还是要娶妻纳妃的,太妃们到时候要住的那些个宫殿还不如现在的永慈宫呢。”   江晚儿一听来了兴致:“你是说太妃们按制也要搬宫?”   秋桑打小在宫里长大,知道自然比江晚儿多:“这是自然,这些可都是皇上妃子的寝殿,太妃们自然是不能一直住这儿的。”   天寒地冻,大家轻易不会出来,路上除了几个当值的太监宫女,很难看到其他人。   他们不认得江晚儿,江晚儿也不认识他们。   因此前面一个宫女正在训斥名六七岁的小太监时,看见江晚儿和秋桑也没太在意。   宫女:“你如此多做嘴舌,难怪你爹娘舍得让你割了祖孙根子进到宫里来!我瞅着就该连你的舌头一起割下来!”   小太监跪在雪地里默不吭声,小拳头在膝盖边攥的死紧。   宫女一脚踹在他肩膀上,“这会儿当什么锯嘴葫芦!跟太妃告状的时候怎么恁得伶俐?看见我偷太妃耳环?也不掂量掂量太妃信我还是信你!没根的玩意儿,嘴上都没个把门的!”   小太监被踹倒在雪地上又连忙爬起来跪好,一声不吭。   江晚儿拧了拧眉。   这谁宫里的宫女,说话如此恶毒。   不过她也不是滥管闲事的好人,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她还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渡不了别家的下人。   就在她准备直接越过两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宫女却突然发难,“在这宫里,无权无势就好好地蜷着,别整日里多嘴多舌,当心丢了小命!”   虽没转身对着自己,可江晚儿就是觉得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真猖狂啊。   江晚儿停下脚步,“你是哪个宫的?”   问的不是那宫女,是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小太监讷讷开口:“奴、奴是庆祥宫的杂役。”   宫里的太监只能在有了品阶之后才能称臣,否则就只是个奴才杂役,这小太监如此年纪就能进庆祥宫,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吧。   秋桑还有刚才发火的宫女都以为江晚儿就算不替小太监出头,至少也会说些什么,就连那小太监都低头藏起了眼底的小心思。   却没想到,江晚儿只是哦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走,留三人一脸懵逼地或站或跪在原地。   江晚儿回头,“不跟上?”   秋桑:“……”   回到永慈宫的时候,连戚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江晚儿把他喊过来问:“如果别的宫里有人冒犯了哀家,哀家有没有权利处置?”   连戚眉头轻轻拧了拧,“后宫以太后为尊,自然能处置得。”何况是个宫人,不必她亲自出手。   江晚儿点头,又问:“你能帮我把礼部尚书请来么?”   连戚虽然心有疑惑,不过并没有多问,利落地去办江晚儿交代的事情。   礼部尚书尚在衙门里当值,听说太后召见,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跟自己的同僚吩咐了几句便到了永慈宫。   江晚儿坐在上首,问道:“胡尚书,哀家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礼部尚书胡简:“臣不敢,太娘娘请讲。”   江晚儿:“皇帝年幼,尚不能立后,这后宫按理该由谁做主?”   胡简眉心一跳,“按照位份,自然是由太后做主。”   好一个“按照位份”,言下之意就是若有特殊情况,可另有安排?   江晚儿:“哀家知道自己进宫时日浅,不能帮皇帝和大臣们分忧。如今大长公主将后宫管的很好,哀家也甚是替皇帝庆幸。”   胡简似是知道她话没说完,恭敬地站着等她继续。   “哀家这两日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年纪轻,经事儿少,远没有荣太妃照顾皇帝合适,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去劝劝荣太妃担任临朝照顾太子之事?”   胡简忙退后一步,撩摆跪下,“太后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太子乃真龙血脉,便是先皇在世,也万不会让后宫嫔妃越过娘娘了去,此事于祖宗礼法不合。”   江晚儿叹气,“但哀家也是为难啊。且不说内务府的人不认哀家,就连宫里的宫女下人怕也是不认哀家的,哀家有何颜面觍坐朝堂?”   告状诉委屈,江晚儿在江宁府刚懂事儿的时候就会了。   胡简跟她打了会儿太极匆匆离去。   江晚儿弯着嘴角对连戚吩咐:“你现在去外面守着,等会儿若是再有人来就说哀家病了,不能见客。”   连戚本是半垂着眸子的,闻言,漂亮斜飞的桃花眼揉碎了一树花瓣,粼光熠熠,“太后方才在外面受寒了?”   江晚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连戚将信将疑地离开,为了让戏更真一点儿,江晚儿直接抱了两个汤婆子回了寝殿。   两个时辰后,连戚来回复:钱太妃,许太妃和杨贵嫔都曾来过,听说她病了,还遣人送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和人参过来。   江晚儿笑眯眯地让连戚把那些东西搬到库房,继续窝在床上抱恙。   第二日,四位内阁大人和礼部尚书又相约来拜访太后,说是有要事禀奏。   江晚儿艰难地撑起身子,让人把四位阁老请了进来,“哀家也是病糊涂了,让诸位大人久等,咳,咳咳……”   许阁老道:“是臣等失职,让太后娘娘受了委屈。还请太后放心,内务府那群不醒事儿的,臣等已经着令总管连永处置,一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说法而。”   江晚儿泫然欲泣,“哀家没事儿的,后宫的事情还要劳烦几位,实在是对不住。”   四人老脸一红。   太后娘娘的年纪都可以做他们的孙女了,为了朝局安稳,却硬是被他们拉出来做众矢之的。内务府之事他们已然知晓,若太后因此拒绝垂帘照顾皇帝,那他们可真是竹篮打水。   “如此,这件事儿便由太后娘娘您自行处置,若内务府有不尊之处,我等定会拟好奏章,为太后讨个公道。”   要的就是这句话!   江晚儿压着眼底的雀跃,惨声道:“有劳几位大人费心了。”   翌日,太后江晚儿身体“康复”,宣内务府总管郑茂到永慈宫。   郑茂虽是上面有人,可在这后宫谁还能大过有前朝阁老支持的太后娘娘?   连滚带爬地到了福宁宫,可是任他怎么敲门,里面的人只回了一句:嘉宁长公主身体欠安,御医嘱托不便让人打扰。   他这是要被嘉宁大长公主给弃了呀!   连戚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待到他哭的声嘶力竭,才缓步上前,“郑总管,请吧。”   郑茂被他清淡隽阴冷的语气吓得直接止住了哭声,爬过去抓住连戚的靴子:“连、连戚,你帮帮杂家,杂家也是被逼的!”   连戚不动声色地把腿撤出来,“郑总管说笑了。咱们还是快些,让太后娘娘久等就不好了。”   郑茂一路被连戚半赶半拖地‘请’到永慈宫,江晚儿正在给一只素瓶插花,看见他进来,微微侧头,“郑公公,永慈宫只有我一位主子,莫怕。”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郑茂额头磕出鲜血,顺着鼻尖往下滴。   江晚儿皱了皱琼鼻,“你可别把地板弄脏了,永慈宫主子少,份例又减半,宫人们这会儿可都不愿干活呢!”   太后这是噎他呢!   “奴才有罪!”   江晚儿:“那你可愿以死谢罪?” 第5章 后宫求生记④   此言一出,连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依旧是明眸皓齿的模样,眼角带着戏弄的促狭。   连戚又安静地垂下眼睫。   郑茂早已经吓得直不起身来,“太后娘娘恕罪!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善做主张,奴才,愿以死谢罪!”   江晚儿插完最后一枝梅花,问旁边的连戚:“好看么?”   连戚认真的端详了一下,上前两步,将一枝斜出的艳梅往里推了推。   圆润的指甲净亮,浅淡的弧线指纹在肉粉色的指腹上盘绕,指节弯曲时,挤压出黑色的影线,比这些娇艳的寒梅还要令人瞩目。   卷翘的睫毛眨动,意识到自己晃神的江晚儿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真好!这么漂亮的手可以日日看。   “郑公公,你去吧。”   郑茂以为太后让他去死,吓得臀瓣一紧,身体颤抖。   正殿里炭盆烧的旺,暖融的屋子里迅速就蔓延出一股臊腥酸臭的味道。   江晚儿脸色骤变,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素瓶拔腿就往外面跑。   太恶心了!   这个死太监,竟然在她屋子里尿裤子!   屋子里传来连戚不急不缓的清冷声音,“郑总管,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您回内务府。”   他似乎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生出太大的情绪,仿佛游历在所有的人和事之外,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冷漠。   秋桑悄悄过来,不解地问:“太后娘娘,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江晚儿微微侧头,“谁说的!去,到库房挑几样拿得出手的金银玉器给郑公公送去,就说哀家赏他的,顺便带几个人去庆祥宫,把两日前我们见到的小宫女请过来。”   “啊?”   江晚儿跺跺冻的发麻的脚,转身往回走。   除了明目张胆的处罚,想要出口气还有很多方式——捧杀不也是一种?   既然这里是后宫,那就用后宅的方式解决好了。   有些仇不能放太久,不然容易把自己憋出病。   庆祥宫。   碧桃正在给太后娘娘的爱犬准备吃食,就听见外面有人仓皇地进来,“碧桃姐,永慈宫里来人让你过去,你犯事儿了?”   碧桃一脸莫名,“永慈宫?那不是太后的宫殿么?她老人家没事儿传我做什么?”   “姐姐,那好歹是太后,你说话还是小心点儿吧。”   碧桃不以为意,“太后怎么了?还能大过咱们娘娘?马上得承大统的皇上可是咱们娘娘的亲儿子!”   “那倒也是……”   荣太妃坐在内间,问贴身宫女碧云,“只是来找碧桃?”   碧云答:“是,没说原因,只是让那丫头去一趟。”   “那丫头最近犯过事儿?她在哪儿见过那位?”   碧云道:“没听说过,要不奴婢传她进来,娘娘先问问?”   荣太妃捏着一颗新鲜的贡桔放在鼻间,摇头,“不必,本宫若是先把人叫进来垂问一番,到时候出了事儿,定会落人口舌。”   碧云笑,“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等会儿人走了,你想办法跟福宁宫打声招呼。”   碧桃是荣太妃陪嫁进来的一等宫女,平日里仗着荣太妃在宫里独一无二的尊宠骄纵惯了,哪怕是知道自己即将面见的是大齐太后,也有恃无恐。   可是知道,刚迈进永慈宫的大门,她连太后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就被两个杂役塞住嘴,按住手脚,直接绑在了条凳上。   连戚对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拿着刑棍的人扬臂就是一棍子下去,痛的碧桃两眼翻白。   江晚儿把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猫着腰趴在正殿门缝里往外偷看,每打一棍子,她就挤眉弄眼地嘶一声。   啧,看着都疼!   十棍子下去,碧桃已经奄奄一息,被人架着跪到正殿门口。   连戚脚步在正殿门口停住,“太后娘娘,人已经罚完了。”   江晚儿连忙直起身,拉好自己的衣裳,清了嗓子道,“是么?哀家瞧瞧。”   连戚推开门,架着小臂让她搀扶,另一只手自然地从秋桑怀中取过暖手炉给她,“外面凉。”   江晚儿:有被神仙哥哥暖到!   弯腰看碧桃,江晚儿问:“还记得哀家么?”   寒冬霜雪,碧桃却满头冷汗,有气无力地抬头,瞬间愣住。   这是……   “啊!看来是想起来了!哀家确实无权无势,也想蜷着,可是,”江晚儿伸出一只手挑起碧桃的下巴,“宫规它不同意呀。”   碧桃这会儿哪还有之前的嚣张劲儿,色厉内荏道:“我、我是荣太妃的陪嫁,您无权罚我。”   “这样的么?连戚,她说我无权处置。”   连戚眼风扫过碧桃,“挑拨太后娘娘和太妃,罪加一等。”   两个架着她的宫人作势就要将她拉起来继续行刑,碧桃嘶声大吼,“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庆祥宫的人,太妃娘娘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不能罚我!”   “嘉宁长公主到!”   “本宫就说今儿个一早怎么那么晦气,竟有寒鸦在福宁宫上头乱叫,原来还真有糟心的事儿!太后娘娘,本宫不请自来,您是不是也要向许阁老他们告个状,参本宫一本?”   呼啦啦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张扬的女子走过来,黄色缎面缠枝花样的夹袄边儿上缀着一圈白绒绒地狐狸毛,配上金灿灿的步摇,衬得来人肤白胜雪,尊贵华丽。   江晚儿站直身子,老实说,她还是有点怕的。   毕竟,一个没疼,没人爱,没人支持的新婚完璧小白菜,面对大权在握又伶牙俐齿的继女……   完全没有优势好嘛!   掌心下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了连戚半垂着眸子的沉静侧脸。   江晚儿挺了挺小胸脯,直起脊背。   “嘉宁长公主能来永慈宫,实是蓬荜生辉。”   嘉宁嗤笑:“可本宫怎么觉着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呢!毕竟私设公堂这种事被人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是?”   江晚儿谦虚地笑了笑,“私设公堂这种事儿肯定是要不得的,不过哀家不明白长公主此言何意?”   嘉宁看向碧桃,“此人本宫见过几次,是荣太妃的贴身宫女,怎么?后宫什么时候允许随意处置其他殿的宫人了?”   整个永慈宫的人噤若寒蝉,不是他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层次不一样。   什么时候见过神仙打架,小鬼儿往前凑的。   “哦,那哀家宫里的人若是现在骂长公主一顿,是不是你也不能处置?”   嘉宁被噎的一窒。   僵了两息,“那怎么一样!他们若是有意冒犯本宫,本宫还能放任他们藐视我皇家的威严?”   江晚儿被这双标继女气得脑仁儿疼,后退两步,用下巴指了指碧桃,“这个宫女,在宫里公然威胁哀家,难道就不算藐视皇家威严?难不成哀家是个假的太后?”   嘉宁眉头一拧,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她威胁……太后?”   江晚儿不情不愿地低头嗯了一声,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家从进宫以来就没逛过皇宫,前儿个好容易出门一趟,此女公然在皇宫打罚下人不算,还嘲讽哀家无权无势,人尽可欺,让哀家管好嘴,最好再见到她绕着走……”   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的连戚:“……”   见证事件全程的秋桑:“……”   太后竟然信口雌黄!   嘉宁:“人尽可妻?”   江晚儿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用了什么了不得的词,“不是你想的那个!欺负的欺。”   嘉宁:这么说话的人真该直接拖出去打死!害她还以为父皇被人带了绿帽子……   碧桃早就疼的半昏迷,只是隐约听见江晚儿说“无权无势”、“嘴”,这些确实是她说的,无可辩驳。更何况就算她狡辩,那个揭发她偷东西的小太监也能出来作证。   嘉宁长公主这一遭算是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带着半死不活的碧桃去了庆祥宫。   人一走,江晚儿就泄了气,“连戚,你能不能把我搀回去啊?”   连戚抬起小臂给她。   江晚儿有些委屈地撇了下嘴,“我腿软,走不动。”   连戚:“……”   江晚儿觉得,如果是连戚,应该不会笑话自己吧?   入夜,宫闱岑寂,连戚在江晚儿睡下之后,悄声退出了正殿,去了杂役的住所。   白日掌刑的人看见他,殷勤的跟出来,“连掌事!”   连戚双手负在身后,一派清隽的模样,“如何?”   “小人办事您放心!我用的巧劲儿,没伤到皮儿,外面绝对看不出来!但那宫女没三五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嗯,此事不要外传。”   “小人明白,咱们都是您精挑细选进永慈宫的,知道轻重。”   看着连戚消失在杂役的院落,杂役捏着手里的荷包咂嘴,“哎,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哎呦!”杂役吓得一蹦三尺高,看着忽然从背后冒出来的人,怒骂,“你小子不在屋里睡觉乱跑什么!”   “我方才尿急去官房了。李哥,你刚嘀咕什么呢?什么可惜了?”   杂役没好气地搡了他一下,“瞎打听什么!走,回去睡觉!”   可惜——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净身进了宫啊,   连掌事哪怕是在寻常百姓家长大,指不定现在也是个前途无量的秀才了,也不知道他爹娘咋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博大精深的国语呀!   求收求评!顺便来几个龙套名儿吧? 第6章 后宫求生记⑤   还有两日便是江晚儿要带着齐暄登基的日子,她有点儿紧张,夜里睡不着,便赖在正殿的炭盆跟前看许太妃之前送她的话本子。   睡意好不容易上来,江晚儿打了个哈欠就准备往寝殿走,秋桑脚步仓皇地从外面进来。   “太后娘娘,庆祥宫的碧桃,没了……”   若是一个寻常宫女死了,在污浊遍地的后宫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儿,秋桑也不是没见过的世面的人,不至于如此惊慌。   可问题是此人刚被太后娘娘责罚过,回去每两日就魂归西天,不明真相的人第一个怀疑定然是江晚儿。   瞌睡被这消息惊得无影无踪。   江晚儿疑惑:“我明明只是让人打她十板子,血都没出呀?”   秋桑知道,可外面的人不晓得啊!   连戚走过来把江晚儿情急之下落在炭盆边儿上的话本子合上放回案几,又伸手取过铁镊子给炭盆里加了几块新碳,淡声道:“太后娘娘别急,此事该是有些蹊跷的。”   他带进永慈宫的人都是他知根知底的,谁手里有几分功夫他心里有谱,那掌刑的杂役说只是在床上躺几个月便绝不会要了人性命。   江晚儿视线无意识地跟着连戚的手游走。   秋桑嘟囔:“总不会是庆福宫自己吧?”   江晚儿收回视线看她:“为什么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她虽然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荣太妃,但是能在宫里获宠这么多年并且平安诞下皇子,岂是能小瞧的人物?   当然,嘉宁大长公主也不是没可能,那么骄傲的人在她这吃了瘪,想要给她扣个屎盆子也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这些都是猜测。   江晚儿思忖了片刻,道:“秋桑,你现在去找几个机灵的分别去庆祥宫和福宁宫外盯着,若是在庆祥宫看到御医记下名字。”   秋桑知道事情严重,丝毫不敢马虎,紧步就出去安排。   江晚儿托着下巴想了一下,表情有些委屈的问:“连戚,你在庆祥宫有没有认识的人啊?”   连戚转头看她:“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江晚儿实话实说:“就,能不能想办法问问那宫女这几日养伤的情况?还有用的药。”   连戚眼中划过一丝亮光,快得让人抓不住:“臣这就去安排。”   江晚儿坐回到罗汉塌上,伸手一抹茶盏,里面的茶水早已经冰凉。那俩人都出去了,她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哎,她这太后当得也太没牌面了!   嘉宁长公主出门,那呼呼啦啦一群,看着就威风。   她出门,嗯,有一个秋桑。   正待她要自己取水冲茶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俏生生、圆滚滚的小丫头,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俩大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娇憨又可爱。   “参见太后娘娘!奴、奴婢半夏,连掌事让奴婢过来伺候太后娘娘就寝。”   江晚儿动作一顿,随即便轻轻笑了起来。   半夏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神呆滞。   “哀家脸脏了?”江晚儿摸了下自己的脸,险些以为自己的面妆花了。   半夏两只小肉手在胸前挥舞猛摆,“不是不是!太后娘娘笑起来,很好看!像……像……哎呀,就是特别好看!”   半夏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形容江晚儿笑容的词,急的小脸儿涨红。   江晚儿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先前的沮丧也消散了不少。   这小宫女是个开心果呀!   甚合她心意!尤其是那一双小肉手,手背上竟然还有窝窝,简直不要太可爱。   半夏虽然年纪小,但是在宫里已经三年了,听说以前家里是开药铺的,后来父亲惹了人命官司,家里无奈之下才把她送进宫的。   许是医药人家的姑娘心细,半夏给她倒了些温水,“马上要就寝,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喝茶了,水也要少喝点。”   江晚儿从善如流。   见她如此和气,半夏胆子大了些,人也不那么拘谨了,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地忙活。   等到江晚儿熬不住钻进被窝的时候,赫然发现被窝已经被四个汤婆子烘的暖融融的,就连枕头下面都塞了一个,脖子挨到枕头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倒不是说秋桑平日里做的不好,只是,半夏于这些琐事上做的更好些。   或许可以和连戚说一下,把这丫头留在跟前伺候。   第二日清早,江晚儿刚洗漱完,连戚从外面回来了,身上还夹带着外面的凉气。   江晚儿召他进来时,连戚停在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太后娘娘身子矜贵,臣身上寒气重,今日早膳可否先让半夏伺候?臣回去稍事梳洗再来。”   江晚儿默了一息,点头允了。   可半夏不像连戚那样熟悉她的口味和习惯,因此她吃了七八分便歇了木箸。   连戚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件新的官服,身上还有胰子的淡香,衬得人愈发清隽矜贵,哪里像个卑躬屈膝的侍人。   “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办事不利,并没有问到那宫女卧床时的情况。不过,今早倒是通过宫人拿到了她的药渣,稍后找个信得过的御医看看便能知道用药情况。”   这可是给江晚儿出了个大难题。   她在这宫里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哪会认识认识什么相熟的御医?   半夏站在旁边绞了下手指,小声问:“太后娘娘,可否让奴婢看看那药渣?”   对呀!这丫头家从前是开药铺的,想来也是打小帮人抓药煎药,应当也是识得几分!   江晚儿把那包药渣推给她。   半夏闻了闻,又捻起几种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半晌后道:“回禀太后娘娘,这药的种类没问题,里面有川芎,红花,没药,姜黄……但是,红花的分量好像不对。”   江晚儿不解:“分量不对可是能致命?”   半夏摇头,脸色有些难看:“这红花分量该是多了四钱左右,按理说它就是散瘀活血的,定然要不了人命。除非……”   江晚儿着急问:“除非什么?哎呀,你这丫头看着长得伶俐,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半夏噗通一声跪下:“除非用药之人身怀有孕,亦或者肠胃有疾。”   这下江晚儿也傻了。   肠胃有疾倒还好说,若是身怀有孕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这后宫除了皇家之女,哪个不是皇上的人,真要出这么个私相授受的,别说她本人该被沉塘重刑,怕是庆祥宫都少不了被弹劾。   江晚儿想到后面一种可能,就觉得浑身有些发凉。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甚至是两条,怎么能……荣太妃既然都有手段干预前朝之事,想办法送个宫女出宫应当不是难事,怎么就选择了这么残忍的方式?   不过眼下也不是她替别人惋惜的时候。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自证清白的对策,永慈宫的大门已经被人敲开。   钱太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太后娘娘可听说了外面的事?”   江晚儿明知故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钱太妃炮仗一样开口:“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坐得住?庆祥宫那边死了个贴身的宫女,说是您前两天罚过的,本来众说纷纭,可就在刚刚,庆祥宫的抓了两个丫鬟,那可都是你这永慈宫的!”   连戚皱眉。   江晚儿大惊:“什么!”   秋桑和出去盯梢的人现在都没回来,该不会是被抓了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   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太后杖责处死荣太妃贴身宫女的事情连前朝都知道了,更重要的是荣太妃还把永慈宫的人抓了个现行。   被抓的人中赫然还有秋桑。   江晚儿觉得这次真是黄泥掉进裤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嘉宁长公主浩浩汤汤地又带了一大波人过来幸灾乐祸,不过这次带的不是宫人,是一众品阶比较低的太妃们。   “太后娘娘,不知今日贴身伺候的宫女不在,你在这宫里可还习惯?本宫瞧着伺候你的人也挺倒霉的,指不定哪天被主子一个差遣,就小命不保了呢!”   江晚儿脸上的笑意不减,“有劳长公主费心了,哀家一切都好。”   嘉宁:“那就成,你可要好好养着,本宫已经派人去请了景阳皇叔他们,相信马上就能就过来,可别在他们到之前就又病倒了。”   她这是在讽刺江晚儿上次装病让礼部尚书等人为她出头的事情。   要不说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哪怕再蠢的人,也知道怎么往人心窝上戳。   江晚儿这次算是彻底见识了嘉宁的口舌之利。   说曹操曹操到。   嘉宁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通传声。   好嘛!这次来的挺齐全。   一位为老王爷,六位阁老,两位尚书,外带了一个师爷。   三司会审也没这阵仗大不是?   江晚儿心中苦笑。   看来嘉宁是恨透了她,巴不得这丑事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让朝野上下都明白她这个太后有多恶毒。   好在这永慈宫虽然有些破落,但还算宽敞。   偏殿里,江晚儿和众位太妃以及嘉宁坐在屏风后。   景阳王和几位大臣列坐外间。   景阳王:“太后娘娘,兹事体大,本王今日便带着诸位大臣冒犯了!但萧蔷之乱不可小觑,今日我等便在此代太子处理此事,不知你可有异议?”   江晚儿好气啊!   她这算不算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挤出笑脸:“景阳王客气了,此事哀家还要感谢嘉宁长公主孝顺,替哀家请来了诸位,宫里发生这等阴秽之事,哀家难辞其咎,总要查个明白不是?”   被成为助攻的孝女嘉宁:“嗯?” 第7章 坐收渔翁利①   外间几人见她如此识趣,也没多加为难。   景阳王轻咳一声,中正道:“太后,按我大齐律例,宫人犯错其主有权责罚,若有大错,亦可交由慎刑司处置,但决不可滥用私行,夺人性命。关于此事,太后有何话说?”   江晚儿没有推脱,声音里还带着附和她这个年纪的委屈:“哀家确系是罚了那位宫女的,但只是按律处罚,她从永慈宫被带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刑部尚书章则勇咄咄相逼:“敢问太后娘娘,何人何时带走宫女碧桃?”   他上来就是一副审问犯人的姿态,听得嘉宁大长公主心中解气,弹了下指甲,漫不经心道:“是本宫将人带走的,就在太后娘娘杖责那丫头后一炷香左右的时辰。”   师爷将她的话记下,章则勇又问:“当时杖责多少,何人掌刑?”   连戚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秋桑又被荣太妃的人抓住,江晚儿顶着一众目光亲自紧张开口:“掌刑的是永慈宫的一名杂役。”   掌刑杂役被传过来。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吓得进来直接跪到了地上。   但是也分得清轻重,除了偷偷用暗劲儿的事儿,其他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当日当值的宫女也被一一传来,确认所说无误之后,章则勇再次问掌刑杂役:“你掌刑的时候,可有暗中使什么动作?”   “不,不曾!”   章则勇冷哼一声,“传仵作!”   江晚儿心中暗啐:这仵作先前并没有随着章则勇一起进来,看来是早有准备呀!   不让她提前看到仵作,自然没有办法众目睽睽之下想对策,这是想打她个措手不及?果然是一记狠招,想要直接把她钉死在这桩事情上。   仵作进来行礼后道:“见过王爷,诸位大人!经查,宫女碧桃身上两侧髂骨与坐骨均有轻微断裂,是人为重击导致!但她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仅臀部有小片淤青,表面看上去伤的并不重,实则伤及根本,就算痊愈,日后也不能久坐。”   江晚儿心下一惊。   这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江宁府,龚氏就曾用这手段打死过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罚完直接施恩让她老子娘把人领了回去。   当时人还称赞她老人家心慈,可没过多久,江晚儿便从与那丫鬟交好的小姐妹口中得知,那丫鬟死在了家中。   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手里也会出现这种事!   下人都是连戚和孙嬷嬷在管,难不成是他们俩人授命替她出气?   哎,神仙哥哥呀!咱们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晚儿河豚似地大口喘气。   这锅看来是不得不背了!总不能把那俩人推出去吧?看那刑部尚书的架势,怕不是要把主谋给吃了!   正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外面出来清冷恭谨的声音:“内臣连戚见过景阳王爷,见过各位大人!”   江晚儿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蜷缩,想站起来说些什么,又怕打乱了连戚的安排,只能安耐着听外面的动静。   连戚说话依旧不急不缓:“既然仵作也在此,臣可否当着王爷和诸位大人的面儿问个问题?”   章则勇:“区区内侍也想干预朝中重事?还不退下!”   江晚儿皱眉。   这狗眼看人低的尚书怕不是太久没人约束,客气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吧?   “他是哀家的近侍,当可代哀家问不明之情!怎么,章尚书对此有异议?还是哀家用谁,做什么事儿都要向刑部先行请示?”   章则勇被噎的一窒,“臣不敢。”   连戚的声音丝毫不变,依旧温和有礼,“臣想问一下这位仵作大人,那去世的宫女碧桃除了被杖责的伤是否还有别的病疾?”   仵作的声音顿了一下,回答道:“不曾。”   连戚默了片刻,对景阳王道:“臣对此颇有异议,不知可否请王爷另请一位仵作再行验尸?”   仵作感觉受了羞辱,勃然急斥:“那毕竟是宫女尸身,怎可经多人之手?此举有违天和,还请王爷三思。”   连戚不退不让:“既如此,恐怕还要劳烦您再跑一趟,重新验尸,看方才匆忙之下是否遗漏了什么。”   江晚儿在内间差点给连戚鼓掌!   这群小人,仗着其他人不懂,便想瞒天过,混淆是非?   嘉宁不满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好大的威风!”   江晚儿闻言,对她露出一个老母亲的慈祥微笑:“嘉宁这是醋了?你好歹是要喊我一声母妃的,也是哀家的人,出门比他更威风。”   嘉宁被她的话呛住,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茶水给喷出来。   她哪儿看出来本宫吃醋了!   母妃?这女子怕是得了失心疯!   外面的六位阁老不知道什么态度,倒是都没出声。   景阳王:“此女涉及永慈宫和庆祥宫,章尚书还是再辛苦一趟。”   等待的间隙,半夏端了新茶和点心上来给内外间添上,江晚儿满意地看着她,真是个会来事儿的姑娘。   “诸位尝尝永慈宫的茶点,左右还是要等上好一会儿的,让大家空腹枯等那可就是哀家的不是了。”   许阁老等四人十分给面子,纷纷赞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仵作去而复返,带回来的消息依旧和先前一样。   连戚不骄不躁地开口:“按照您口中所述,臣倒是发现了一件怪事,将人带上来!”   屏风挡住了内间一行人的视线,看不清外面到底带上来何人,于是把询问的目光都投到了江晚儿身上。   江晚儿:都看我干什么!我又没隔物看人的本事!   一名孩童的声音传来:“奴是、是庆祥宫杂役喜子。”   江晚儿对声音的分辨还算可以,立即想起这边是那位当日被碧桃打罚的小太监。   章则勇问:“你有何话要讲?这里虽非官府衙门,但在场的都是前朝重臣,你若有半句不实之言,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连戚不动声色道:“章大人,我们且先听听他有何话讲吧?”   章则勇也不知道对谁发脾气呢,冷声道:“说。”   小太监喜子:“奴是去年进庆祥宫的,前些日子……”虽然磕巴,但还是把事情原委叙述了清楚,“碧桃姐姐被太后娘娘责罚之后,奴心中惶恐,想去给她送些吃食道歉的,却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里的埋这包药渣,奴当时怕是碧桃姐姐做的什么咒奴的东西,就偷偷挖出来带了回去,没想到隔日碧桃姐姐就没了……”   说到最后,喜子的声音已经带了孩童特有的惊慌和不安。   太医院传来位御医查验药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永慈宫显得分外明显。   内间的太妃们都纷纷攥紧了帕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江晚儿眼角瞟了眼嘉宁,她虽然装的淡定,可是眼神游移,神思不宁,难不成……   “回王爷,各位大人,此药方乃有活血化瘀之功效,倒也没什么特殊,只是不知是否是抓药的人手误,竟将红花多放了几钱。”   这御医也是个圆滑的秒人啊!   江晚儿端着手上的茶盏,轻声问:“敢问御医,倘若身怀有孕或者肠胃有疾的人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御医扑通一声跪下,“不,不可。此量足以让初孕之人小产见红夺命,也可让肠胃有疾的人疼痛而亡。”   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江晚儿问:“王爷,诸位大人,有此人证物证,哀家可否责令章尚书另寻仵作再验宫女碧桃尸身?”   她声音虽然轻柔娇软,但是夹杂了几分怒气,让外间的人不得不掂量一番。   最后许阁老出面,举荐了大理寺的一位仵作前去验尸。   这次的结果自然不同之前,仵作战战兢兢地跪下:“那宫女素有胃疾,是因用药不当,旧疾复发而亡。”   嘉宁无声地舒了口气。   若是检查出那宫女在父王大丧期间身怀有孕,她怕是也难逃干系。   事到如今,江晚儿彻底洗脱自己嫌疑。   她有些难过地哽咽:“到底是一条性命,哎……连戚,你稍后出宫替哀家给她亲人送些银子过去,当是哀家的抚恤。这后宫人多事繁,嘉宁虽有失职之处,还请诸位念在她一片孝心,莫要怪罪。”   嘉宁气结!   这人哪里是在替她开脱,分明是提点外面的人,这件事她也有责任——其心可诛!   阁老们没说话,倒是景阳王耿直:“嘉宁长公主虽也是我皇家子嗣,但到底是孀居回宫,先前太后初进宫,凤印暂由你代掌。如今太后已进宫数月,也该是将凤印归还的时候了。”   嘉宁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绕过山水屏风就往外走,“她何德何能执掌后宫?论资历,论对我大齐的贡献,也当是将凤印交由荣太妃才是!”   她要不说这句话,兴许那几只一直安静如鸡的阁老还会继续和稀泥,可如今把荣太妃一扯出来,六位阁老瞬间变成了斗鸡。   江晚儿坐在后面听戏听的不亦乐乎,反正原本她也没想着管宫里的中馈,但是瞧着这六位加起来都快三四百岁的人挣得面红脖子粗,觉得还挺有意思。   她明白,按照那四位的意思,她最好就是手无实权,当个傀儡,自然是不希望她拿到后宫的管事之权。   可这是在荣太妃不争的情况下。   荣太妃在后宫盘踞多年,若是再得了凤印,更是如虎添翼,他们岂能让她如愿?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凤印捏在江晚儿手里。   “荣太妃到!”外面一声通传,打断了正殿里的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来,闺女,叫声母妃!   嘉宁:呸!年纪不大,脸不小?   江晚儿:哀家辈分大呀! 第8章 坐收渔翁利②   荣太妃身量很高,五官长得端方秀丽,未着珠钗却艳压群芳。   哪怕身上的穿的那间白绸夹袄厚了些,也挡不住她的柳腰长腿,甚至还因着这一身孝,人显得更加弱柳扶风,娇艳欲滴。   丁点儿看不出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   对比她这身缟素,屋里其他花足了心思在衣服首饰上做手脚的太妃们纷纷尴尬地起身向她行礼。   原本坐在江晚儿右手第一个的许太妃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给她,其他人依次后挪。   “本宫听闻因为碧桃那丫头,险些牵连了太后娘娘,庆祥宫里的人还误抓了您的宫女。本宫深感惶恐,特意来跟太后娘娘赔罪。”   听听这吴侬软语的调调和处处机锋的用词,难怪当初圣宠不衰,真是妥妥一朵高山雪莲啊。   江晚儿心中腹诽,眼角又瞄到她细尖的十指,抿了下嘴唇。   有些人,果然从初见面就喜欢不起来!   江晚儿:“荣太妃请起!大人们已经把事情都处理清楚了,哀家也未曾受委屈,你看起来气色欠佳,快入座吧。”   荣太妃摸了下脸,虚弱一笑:“让太后娘娘见笑了,永慈宫的那几个宫女本宫已经命人送回,咳咳,本宫相信太后娘娘。至于碧桃那丫头,通过她同房的宫女已查明,是她为了贪图小利,私自抓药,这才害了自己的性命,咳咳咳……”   她身边的宫女碧云忙扶着她坐下,抢白道:“我们娘娘一直在帮先皇抄写血经,说是要替先皇多积福报,身子这才有些不好的。”   外间立即有人附和:“太妃娘娘对先皇情意深重,实乃我朝之幸。”   钱太妃外祖程阁老立即喝道:“现在说的是凤印之事,荣大人莫要扯远了!”   原来说话的竟是荣太妃的祖父荣淮么?   江晚儿对荣太妃点头示意,好以整暇地重新拿起茶盏,继续听着外面的争论。   秋桑她们被送回她并不意外,但凡今天这事儿她没有翻身余地,她们几个便是荣太妃落井下石的利器。   此时她占了上风,荣太妃便借由秋桑等人做了个人情,亲自来一趟,碧桃那条人命也被她轻轻揭过。   宫里的女人果然厉害,走一步看三步,算盘打得叮当响。   外间。   能当上阁老的人果然都博学之士,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字字珠玑,只怕是历代皇帝都不曾见过如此精彩的场面。   但双拳都难敌四手,两张半嘴自然也敌不过四条利舌,凤印终是重新回到永慈宫。   美中不足的是,荣太妃要共同协理。   之所以说“两张半嘴”,是因为除了两位亲荣太妃的两位阁老外,还有位刑部尚书,口舌比不上几位大学士,但是人家有案情为例呀。   荣太妃自始至终表情淡淡,表现的像个局外人。   嘉宁看江晚儿气定神闲的模样来气:“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投了好胎嫁于帝家不说,竟还能如此明目张胆摘取别人的果实。”   江晚儿笑:“哀家也在想,上辈子是有什么大造化,这辈子才能给嘉宁长公主做母亲?”   嘉宁:“……”矮了一辈儿,太亏了!   事情告一段落,景阳王和朝臣不便在后宫久留,早早离去。   前来看热闹的几位太妃也灰溜溜地提出告辞,永慈宫才恢复了宁静。   晚膳前,江晚儿眼巴巴地问连戚:“你今天好厉害!以前也一直这样么?”   连戚调整了一下桌子上的汤和点心的位置,回道:“臣只是做分内之事。”   “这样么……好吧!你说我,不,哀家该赏赐那名杂役还有秋桑她们些什么呢?这次是哀家大意了,险些害了她们性命。”江晚儿反思。   连戚的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眼睫轻颤,“那名杂役的事情,是臣善做主张,非太后娘娘的过错。至于秋桑几人,是她们办事不利才会被抓住,累的娘娘遭人责难,当罚。”   江晚儿凝眉:“话不能这么说的!你自作主张也是为我出气。他们在皇宫当差也不容易,更没理由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主子忠心,我知道他们是因为你,但,哀家还是想赏赐点什么才能安心。”   连戚给江晚儿盛了汤,淡声道:“是太后娘娘待他们和气,他们才如此忠心,并非因为臣。您若是想赏赐,就赏些银钱或是小东西就好。”   江晚儿深以为然,还有什么比傍身的银钱更让人安心呢!   不过,神仙哥哥这样……也太淡泊清贵了吧?   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呢?   “连戚,你为什么对哀家这么好啊?”   连戚手上的木箸微颤,指节收紧,片刻后轻声道:“太后娘娘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他从哪发现的?   想不到她也有天被人发了好人卡!江晚儿闷笑,最后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行吧,好人,有好报就成。   依照连戚的建议,江晚儿唤来了孙嬷嬷,开了银钱箱笼,准备每人发十两银子的赏钱。   孙嬷嬷劝她:“太后娘娘,这太多了!斗米恩,升米仇,第一次就给这么多,怕是以后胃口更刁。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江晚儿觉得自己学到了,反正她也穷,最后决定每人发二两,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发了双倍。   “那个被罚了半年俸禄的李合,孙嬷嬷帮我把俸禄给他补贴上吧,然后再贴五两银子做赏钱。”   孙嬷嬷赞道:“太后娘娘仁厚。老奴还有一事要向您禀告。今日外面来人,柳絮那丫头探头探脑的,老奴怕她坏事儿,就做主给关到小厨房了,要传她过来问话吗?”   她不提,江晚儿几乎都要记不得自己还有个陪嫁丫鬟了。   江晚儿一点儿也不想见她,全权交给了孙嬷嬷处置。   连戚得了江晚儿的令牌,出宫给碧桃的家人送抚恤。   本来这件事儿随便打发个人就能办,毕竟是当着六阁老的面儿过了明路的。   可连戚没有命令,其他人就歇了趁机出宫的心思。   马车先去了碧桃家,绕了两条街到百膳坊,亲自下车去选了五六种点心,才让马车继续启程。   正在行驶的马车一个急刹,连戚在车内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   “大人,有人拦了咱们的马车。”   修长的手指撩开深色的轿帘,衬得那骨骼修长的手指更是净白。   看清马车前的人,连戚的的眉峰动了一下,“跟他走。”   穿过几条繁闹的主街,马车停在一处两进院子前。   整条街上,路面干净,环境清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权势居住之处。   连戚扣了扣门上的铜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从门缝里往外看,见到是他,连忙开了门,“爹爹,小连大人来了!”   正房内,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传来:“进来。”   连戚垂手进去,向坐在首位,面白无须的清矍男人行礼,“干爹。”   连永挥手让他坐下:“多年前,你进宫第一天我就教导你,谨言慎行!我原想着你能独当一面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连戚垂目不语,安静地听老人训斥。   连永:“让我把你调入永慈宫,又亲点了那些伺候的宫女和杂役,你以为他们有心能查不到?如今我已经不是先帝的秉笔,新帝登基,荣太妃宠信的曹波前日领了这差事,你以为出了事儿谁还能护得了你?你竟敢和刑部尚书顶嘴!”   连戚这才睁开眼睛看他,语气坚定:“儿子以后会注意的。”   连永气急:“你注意个……”想到外面还有小孩,连永把即将出口的脏话憋了回去。   “那位现在自身难保,你就算豁出性命也未必能护她周全,值得吗?”   连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院子里看了过去。   疏影横斜,穿着厚棉袄的小姑娘在院子里踢毽子,垂在两边肩膀上的辫子上下晃动,嘴角还带着天真的笑。   一名头发半白的妇人过来拉她,拍了拍小姑娘裤腿上蹭到的泥点,虎着脸训斥两句把人往厨房里带。   连永也随他的目光看向院中,平日充满算计的目光里都是满足和宠溺。   “您这么多年值得么?”   连永睨他一眼,闷闷地闭上了嘴。   连戚温和一笑,低缓的嗓音带着些许暖意,“福婶儿很好,阿玲也很可爱,恭喜干爹守得云开。”   连永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行了,别贫了!你福婶儿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菜,吃完午饭再回去吧。”   连戚摇头:“今日恐是不行了,明日太后娘娘要照顾太子参加登基大典,还有好些事情要安排。”   连永嫌弃地赶人:“滚滚滚!我这小庙容不下你。”   连戚低声问:“阿玲的病寻到根治的药了么?”   连永的眼角耷拉下来,摇头:“那孩子娘胎里带来的喘疾,若不是这样,谁舍得把这么个刚满月的孩子给扔到大街上。也是她命好,遇见你福婶儿……”   连戚纠正:“是她命好,遇见了福婶儿和你。”   嘿!连永乐了!   比当初得了皇上赏赐还高兴!   也不怪自己喜欢眼前这孩子,瞧瞧,马匹拍的都比别人舒服。   阿玲那喘疾费钱,要没他不计代价地支应,能不能长这么大还真不好说!   也多亏了这孩子,不然他哪能和福娘同住一个屋檐下。   连戚淡淡地勾了下唇角,起身告辞。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连戚从车窗里仰脸对着冬日灿烂的暖阳。   值得么?   没有值不值啊……   从那日先帝大婚,他弯腰捡东西时,无意间看到盖头下那张和曾经有几分相似却无助的脸开始——他的所有,都只为护她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高考啦,预祝参加考试的小天使们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第9章 垂帘听政记①   因着明日的登基大典,江晚儿已经被一群人推来揉去地折腾了大半日,无聊无趣又无可奈何。   朝服、朝冠、金约,领约……   等所有东西全部佩戴好之后,江晚儿觉得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想到以后每天都要穿得差不多早起,只想就地找口枯井跳下去。   连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巧就看见她生无可恋的侧脸,眼低闪过一抹笑意。   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子上上前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江晚儿眼睛一亮,转头的动作太大,朝冠两侧的金穗啪地呼了自己一脸,疼的她倒抽口凉气。   连戚:“……太后可有受伤?”   江晚儿闷闷地揉了下脸:“哀家无事!抚恤可送到了?宫外,好玩么?”   她也好像出宫去看看啊。   昼夜赶路被人从江宁府带到京城,除了路边吃过一次早点,她可丁点儿京城的样子都没见过呢!   首府之地最能彰显一国实力,也不知京城是个什么光景。   连戚道:“已经送过去了!臣回来的路上途径百膳坊,给太后娘娘带了些点心,您待会儿尝尝?”   江晚儿眼睛更亮了,刚想点头,又顿住——不能低头,朝冠会掉!   只好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哀家在江宁府就听闻百膳坊点心做的极精致!”   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沉稳,但是眼中的雀跃还是出卖了她。   连戚低头,眼底的笑意被浓密的睫毛遮得严实。   ……   正下午的时候,太阳照得外面暖和了不少。   江晚儿坐在銮轿上莅临庆祥宫接齐暄。   明日齐暄便要登基为帝,自今日起,就得抱到永慈宫抚养。   这样的话,她和荣太妃之间算不算是夺子之恨?   尚在襁褓的齐暄安静地被乳娘抱在怀里,乌溜溜的黑眼珠活泛地乱转,粉红的小嘴里还吐着泡泡。   荣太妃在旁哭的肝肠寸断,怆然道:“这孩子能得太后娘娘亲自抚养,是他的福气。”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晚儿多想抢她的骨肉!   江晚儿委屈: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以为她愿意?   到了夜里,许是新换了环境,小齐暄不适应,即便是几个乳娘围着团团哄,也没让他止住啼哭。   江晚儿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他是不是不舒服啊?是屋子里太冷了?哀家要不要再让人添几个火盆?”   乳娘们面面相觑。   她们也不敢瞎提意见啊!荣太妃可是专程敲打过他们,若是齐暄少个一根头发丝儿都要让她们阖族陪葬的!   江晚儿想靠近去看看,连戚拦住了她的脚步,道:“太后娘娘,夜已经深了,明日还有大典,不如您先回寝宫休息?”   领头的乳娘们也出声劝阻:“太后娘娘回去且先去歇着吧,奴婢们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的。”   江晚儿愕然,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不过她也不笨,脑子一转就明白了。   连戚拦她,是怕齐暄有个万一,她惹得一身腥。   乳娘们拦她,恐是怕她趁机谋害齐暄?   这群人是不是疯了?且不说如今大齐就这么一个金疙瘩,她怎么看也不像个心狠手辣的人……吧?   悻悻地闭上嘴,半夏伺候着她回了寝宫,连戚则留在了齐暄身边照看。   别人不放心永慈宫,永慈宫还不放心她们呢!   就是辛苦神仙哥哥了。   翌日。   齐暄穿着一身超小号的龙袍,头上带着同款小号冕冠被抱出来,眯缝着眼睛,长着小嘴打哈欠。   江晚儿刚把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奶香奶香地小手抓住她凤冠上的金珠往嘴里送。   “这个可不行!咱们今天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回来吃饭可好?”   轻轻拉下齐暄作乱的小手,江晚儿跟齐暄打商量。   半夏在旁看的一乐,噗的就笑出声来。   其他人也忍俊不禁。   领头的乳娘笑道:“太子殿下还小,哪听的懂太后娘娘的话啊。老奴范氏,待会儿会跟着太后娘娘和殿下的,若是殿下有不适的地方,太后娘娘使个眼色就成。”   要指望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遵照鸿胪寺和礼部的要求完成整个大典,那简直是做梦。   所以他们绞尽脑汁做了几乎完全的准备。   令人惊讶的是,齐暄在大典上竟然出奇地配合,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跪拜的文武百官,还挥舞着拳头呀呀了几句,到后半场,直接甜甜地睡了过去。   只是可怜了江晚儿,整场下来,胳膊都快废了。   好在丧期不必大肆举行庆祝和酒宴,大典结束之后,她便带着齐暄回了后宫。   连戚在路上就让乳娘上了銮轿,将齐暄接过去抱着。   江晚儿泡在浴桶里由着半夏给她捏胳膊的时候,舒服地直哼哼,半夏笑道:“还是连掌事心细,早早地便命我们准备好了热水给您解乏,不然明儿您这胳膊肯定抬不起来了。”   江晚儿感慨:神仙哥哥果然是冬天里的小火炉,暖人肺腑。   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江晚儿感觉有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絮语。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道颀长的身影半弯着腰站在她床前,江晚儿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双臂抱胸,结巴道:“你、你做什么?”   连戚慢条斯理地眨了下眼睛,直身温声道:“太后娘娘,该起了!半夏方才叫不醒您,臣便斗胆进来了。”   意识回笼,江晚儿有些不好意思。   她方才竟然以为有陌生男人闯进了她的卧房,欲行不轨?   这里可是大齐后宫!   都这么多年了,她脑子里果然还有黄色废料残余。   江晚儿别扭的红了耳根,小声商量:“你,能不能转过去啊,哀家要穿衣。”   连戚指尖一动,低声道:“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尤为明显,当着一个男人的面穿衣,这可真是太羞耻了!   连戚……就算做了太监,心理也还是个男人吧。   “臣去唤半夏进来伺候,娘娘早膳可有什么想用的吃食?”连戚背着身子问。   江晚儿望了一眼窗外,黑咕隆咚。   “现在什么时辰了?”   连戚:“刚至五更。”   江晚儿:“……”   半夜三点?龚氏再刁钻也不曾让她这么早起!   垂帘听政这种事儿,果然一般人干不了。   这么早哪能吃得下东西,江晚儿哀怨:“现在没什么胃口,先不准备早膳了吧。”   连戚没再劝,躬身听令:“是。”   半夏进来伺候她洗漱,然后一群早已等候在侧的宫人们对她又是一阵蹂躏。小齐暄被抱过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珠,鼻子也红红的,显然是睡觉被吵醒不高兴了刚哭过。   江晚儿心下叹息,在其位,担其责,谋其政。   这孩子才丁点儿大就已经和童年无缘了。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这也是个小可怜啊。   五更三点,勤政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晚儿:“……”这群大臣是不是有病?   这么大阵仗,吓得她一个手抖险些把小皇帝给扔了出去。小齐暄睡得正酣被他们的声音吵得一个激灵,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江晚儿连忙摇着胳膊轻哄。   原以为昨天登基的场面已经够大,今天绝不会怯场。   可昨天那些人可都站的远远的,现在,就差几个台阶和一道珠帘,她就要和他们脸对脸了呀。   能站这里的,都是官场积威多年的老狐狸和饿狼,这谁顶得住!   江晚儿心惊胆战,说话都不利索了:“众、众卿平身。”   连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侧,俯身在她耳边轻道:“太后娘娘,莫怕。”   呼吸温热,吹得江晚儿耳朵痒痒的,江晚儿吞了下口水,心一横:就是!怕什么!下面就是坑萝卜白菜!   反正也不需要她处理政务,好好地做个花瓶就成。   可是,   好饿呀!   下面那一坑的炖菜喋喋不休,需要禀呈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偏偏照本宣科的禀奏完,自己又在下面辩得不亦乐乎,然后太阳出来了,然后……她万分后悔早晨没听连戚的劝用了早膳再来。   江晚儿悄悄动了下小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祈祷下面的炖菜们赶快结束早朝。   连戚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旁边,跟站在旁边的曹波耳语了几句。   曹波扫了眼江晚儿,又观察了一下她怀里的小皇帝,几步走到外间,趁着大臣们说话的间隙,道:“太后口谕:皇上年幼,心智未开,现需更衣用膳。大臣们可到外间歇息两刻,一应事宜,稍后再议。”   江晚儿傻了!   她什么时候传的口谕?公然打断下面朝堂议事,她可没这个胆!   连戚在旁道:“娘娘无需担心,诸位大臣不会有异议的。”   果然,朝堂先是静了片刻,而后居然恭敬地回复:“臣等谨遵太后口谕。”   范氏接过小齐暄去了偏殿喂奶,连戚不知道从哪又变出来一个食盒,里面的早点竟然还热着。   “太后娘娘也抓紧时间用些吧,停朝多日,今日怕是不能早早散了的。”   江晚儿感动的直接都要给他现场表演哭一个。   这是什么神仙贴心侍人!再给她来十个!   江晚儿:“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同意暂歇早朝啊?”   连戚:“因为他们也饿了。”   江晚儿:“……”我差点儿就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高考的小天使们,明天继续加油,冲鸭!!!!   古代皇帝好辛苦啊,我还是做个咸鱼吧!   不过,   小古每天准时更新是不是超级乖!求收藏和评论呀!   有足够动力说不定会加更,万一呢……   感谢在2020-06-28 20:19:01~2020-07-01 00: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慕天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垂帘听政记②   早朝一直持续到将近正午,小皇帝齐暄中间又哭闹过两回,被范氏带到后面去照顾。   江晚儿酸酸地瞅着他被抱走……   她也好想哭闹一场,去睡回笼觉!   不过好在连戚有眼色,隔一阵子就会给她送来一杯热茶暖身提神。   每次看到他那双骨节修长,指尖干净的手,江晚儿都觉得:嗯,为了这福利,哀家还能再坚持片刻。   等到曹波终于宣布退朝的时候,江晚儿差点就给那帮大臣跪了——实在是太瞌睡。   也不知道那群大臣从宫外过来都是什么时辰起的,怎的如此精神!   回去的路上,江晚儿问连戚:“先太傅江大人今日上朝了么?”   连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江晚儿看他有些直的眼睛,解释:“我父亲。”   她在珠帘后面根本看不清朝堂上都有谁,也不知道那老匹夫今天在不在?   连戚道:“江大人今日也在的,他如今已调到礼部任职,太后娘娘可是要传召江大人?”   江晚儿想了想:“那倒也不必,若是江家人来拜见,你也拦着些。”   她近日刚上了朝堂,转头去见娘家人,难免落人口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虽然她很想看见那老夫对她跪拜的样子……   到了永慈宫,江晚儿先是看着乳娘哄睡了齐暄,随便垫了两口点心也回了寝宫。   她从搬到永慈宫至今,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念这张大床。   可白天补眠的结果就是,夜里,江晚儿睡不着了。   小皇帝齐暄比她还精神。   闲来无事,江晚儿把齐暄抱到罗汉床上,板着他奶香的小爪子教他认人。   江晚儿:“这是你的乳娘范氏,乳,娘。”   小齐暄:“羊——”   江晚儿:“这是宫女半夏,半,夏。”   小齐暄:“吖——”   江晚儿乐的见牙不见眼,逗这种刚长出两颗新牙的小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忍不住戳戳小齐暄的腮帮子:“哀家是你的母后,母,后。”   小齐暄:“狗——”   江晚儿:“……”呸,一点也不好玩。   齐暄还是贪睡的年纪,玩尽心了,没一会儿嘟小粉唇打哈欠,江晚儿连忙让范氏抱他回去睡觉。   正殿一下子安静了安静下来,就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江晚儿拿过之前没有看完的话本子又栖到炭盆旁边烤火。   “连戚,小厨房有栗子么?”   连戚也不知道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在写什么,闻言抬头:“太后娘娘可是饿了?”   江晚儿道:“不是,哀家就是嘴巴闲着无聊,要不你给我找点瓜子花生或者找块地瓜来也成。嗯?你怎么了?”   连戚牵唇,慢声道:“是。”   可江晚儿怎么会认错他刚刚的表情,分明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在思念什么。   她也想思念点儿谁啊,但是好像除了她那个几面之缘的小舅父,她也没什么人可以思念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游历道哪里了,可还安好?   连戚办事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一个不足巴掌长的袖珍小红薯,三个装着栗子,瓜子和花生的小碟,外加一小碗羊奶。   连戚:“夜了,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吃太多东西,容易积食。”   江晚儿:“……”好暖,血槽要空!   这也太会了叭?   江晚儿觉得她要被这个太监暖哭。   不行,憋住!哀家是太后!   将栗子盒红薯在暖炉边儿上摆成一排慢慢烤着,连戚把其他东西准备停当又回了角落那小桌案。   不知为何,江晚儿忽然觉得原本有趣的话本忽然有点看不下去了。   借着拨弄栗子的动作,微微侧首。   连戚做的笔直端正,手中握着的狼毫将他的手衬得更加白净。   高高地宫装衣领将他不太明显的喉结半遮挡,徒留一条好看的曲线蜿蜒至下颌。   他好像不怎么爱笑,至少从他来永慈宫开始,江晚儿从就未见他笑过,不过却不会让人觉得疏冷,只会让人觉得踏实稳重又谦恭。   烛火距离他的位置有些远,将他鼻子和睫毛的剪影拉的长长的,挡住了另一侧的小半张脸。   果然,认真做事的人最好看了!   连戚写字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她:“太后娘娘有事吩咐?”   江晚儿视线慌乱的收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十来颗栗子:“没有没有,你继续。”   偷看被抓包,真是太尴尬了。   随手抓一颗瓜子就往嘴里送,咔吧,咬开之后,一张脸就皱成了包子!   端起旁边的羊奶吨吨吨往嘴里灌。   连戚起身过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江晚儿委屈:“坏的!苦死了!”   捏着手里罪魁祸首的“残骸”举到连戚面前,江晚儿撇嘴:“是不是哀家罚了那郑茂,他故意戏弄哀家啊?”   连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她指尖捏着的瓜子皮收到掌心,连同那一小碟瓜子一起端到远处。   “是臣办事不利,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江晚儿不服:“啊……我开玩笑的,瓜子儿偶尔有颗坏的也正常。”   我这双标可还行?!   连戚没说话,但是瓜子是不准备再给她吃。   净了手,右手食指和拇指一捏,开了一颗花生。   江晚儿眼巴巴地盯着的他的手。   结果他揉碎花生的红衣,将一颗送进了自己嘴巴。   江晚儿:“……”   嚼了两下,连戚把剩下的花生仁递到她跟前:“好的。”   江晚儿:“……”这次死透了!别救!   接下来所有的花生,他都会先尝一颗再递给她。   江晚儿羞耻!   饱暖打瞌睡。   古人诚不欺我也。   就在江晚儿吃饱喝足开始有点迷糊的时候,连戚拿着一张纸从小桌案跟前走过来:“太后娘娘,这是臣誊抄的朝堂官员的名字,虽然不用您都认识,闲暇时也可以看一看。”   江晚儿脑袋一团浆糊:“好,我明天看。”   摇摇晃晃起身,有气无力地捏着那张写满大臣名单的纸挥手:“我好瞌睡,先睡会儿,你也早点去歇着吧。”   连戚无声地轻勾了下唇角:“好。”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江晚儿发现自己枕边放了一张早已经被揉皱的纸还有些懵,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连戚给她抄写的名册,顿时觉得有些汗颜。   但是连戚这字……写的可真丑!   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江晚儿低头闷笑,小心地将纸张折叠收进衣袖。   早朝一如昨日,江晚儿像个花瓶似的带着齐暄高坐珠帘后。   不过今天她没打瞌睡,甚至还能时不时地看见肩膀抖动。   曹波眼尖地瞧见她捏着一张纸不知道在笑什么。   连戚则微微皱眉。   终于熬到了休沐,江晚儿睡前吩咐秋桑:“明日不必喊哀家早起,你们也都去睡吧,不必安排人首值夜。”   因着她每日早起,永慈宫左右人都被折腾的像昼伏夜出的猫头鹰。   明日不用早朝,江晚儿也给他们放放假。   然而,睡懒觉的梦并没有被圆。   因为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   到了上朝的时辰,江晚儿躺在床上干瞪眼,却丝毫没有了睡意。   抽出枕头下的那张名单,江晚儿咯咯笑了两声,或许,她应该给连戚找个师父,或者寻些字帖过来?   不然真是白瞎了那双手写字。   但是这样会不会伤他的自尊心啊?   要不然给齐暄找个太傅,让他也跟着练?可是齐暄也太小了!   再不然,说自己想学?   江晚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可是,找谁呢?   因着她每日要去早朝,永慈宫的晨昏定省就免了,但是到了休沐这日还是要的。   于是一大早,江晚儿还没用完早膳,就听秋桑来禀告说众位太妃都在偏殿等候了。   “太后娘娘不必着急,用完早膳再过去也不迟。”   连戚还在给她布菜,不急不缓地提醒。   江晚儿想想也对。   她在江宁府的时候,可是每天卯时就在祖母龚氏屋里等着了,有时候她还没起,再等到她用完早膳请安,已经是一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她现在贵为太后,让她们等上片刻,应该也没关系。   偏殿。   荣太妃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垂眸不语。   坐在她旁边的一人愤愤:“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们等着请安,她倒是吃的安稳!”   许太妃坐在她正对面,端方开口:“薛太妃慎言!太后娘娘辛苦,我等本无甚事,多等片刻也是应该的。”   薛太妃冷嗤:“谁让她辛苦了?荣姐姐还是皇帝生母呢,我们每日过去请安也未见会让我们等着!做不了就尽早让贤,让能做的人去做。”   钱太妃啪地一下盖上茶盏,顺手摸了下耳垂:“让贤?让谁?让你去么?这可是前朝商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后宫还能干政了?”   薛太妃正要反击,荣太妃轻声道:“薛妹妹,太后娘娘许是马上就要出来了,切莫在永慈宫喧嚷。”   许太妃婉言调和:“是啊,咱们今日是来请太后娘娘定夺亲蚕礼之事的,还是不要横生别的枝节为好。”   说道正事,钱太妃一侧的人都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亲蚕礼也算是后宫一件大事,办好了能得体面不说,里面的油水可也不少,谁会跟钱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结束,普天同庆,我们甜一下吧!   今天也是超准时的更新!   求收藏、留言鼓励!不知道能不能上鞭腿~~~~ 第11章 亲办桑蚕礼①   用过早膳,江晚儿在秋桑的陪同下到正殿接见众位太妃。   里面多数都是有过至少一面之缘的,倒是与荣太妃对面而坐的这位从未见过。   “臣妾梁氏,见过太后娘娘。”   梁太妃不疾不徐地自我介绍,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让人一听就心境平和的那种。   来前,江晚儿听秋桑说起过,她是先帝的青梅,进宫后生了皇长子,被先帝册封为贵妃。只是皇长子夭折之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除非必要,长年累月呆在自己的宫殿里礼佛念经。   哎,也是个可怜人!   “臣妾薛氏见过太后娘娘!想不到太后娘娘竟然这么快就用完早膳了,姐妹们都还想着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呢!”   薛太妃用帕子捂着嘴轻笑,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江晚儿没理她的话茬,等所有人都拜谒完,让秋桑把准备好的见面礼分发下去,道:“众位太妃都知道,哀家自进宫以来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正式见到你们,略备了些薄礼,还请太妃们不要嫌弃。”   她送出去的并不是什么金银玉器。   笑话,那些东西可贵重,岂能说送人就送人?更何况还不知道这群人是敌是友,她可不想拿着自己的东西喂白眼儿狼。   许太妃拿着手里的葫芦状带花纹的小瓶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笑道:“多谢太后娘娘的赏赐,这瓶子精巧,里面的味道也清新醒脑,太后费心了。”   薛太妃拧了一下嘴唇,小声嘀咕:“什么费心,净拿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搪塞我们,当谁小门小户出身呢?”   “臣妾瞧着这瓶子不像我大齐的产物,倒像是舶来品!有些人眼里只能装得下黄白之物,自然是看不上这些新奇高雅的东西!薛妹妹,你若是不喜欢,送我好了!”钱太妃刺她。   薛太妃:“这好歹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岂能乱送?钱姐姐母家家财万贯,何必还来跟妹妹挣这么点儿小东西?”   钱太妃:“苍蝇再小也是肉,姐姐不介意的。”   薛太妃:“可是妹妹介意呢!就怕东西入了那些个满身铜臭之人的手,平白掉了价儿。”   俩人掐的厉害,江晚儿像是听不出来薛太妃话中对她的暗讽,优哉游哉地看热闹。   只是她不明白这俩人对答的仇,能这么不分场合地针尖对麦芒。   秋桑瞅着空隙附耳对她道:“钱太妃的母亲当年违抗父命嫁给了我大齐的一名商贾,她父亲倒也是争气,如今可是我大齐首屈一指的富商,程阁老这才对这个外孙女另眼相待,举荐进宫为妃。前些年,钱家欲为儿子求娶薛太妃的妹妹为妻,结果被薛家扫地出门,媒人都被轰了出来,两家自此结了仇。”   还有这桩事儿?   江晚儿精神抖擞地听八卦。   这样看来,倒是能理解钱太妃这烈性子了,只是对先帝的荒诞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要知道,想纳商贾之女为妃,那也是不容易的事儿。   她们俩唇枪舌剑斗得欢,荣太妃扫了江晚儿一眼,见她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不得不开口:“钱妹妹,薛妹妹,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太后娘娘面前,成何体统!”   薛太妃看样子是怕她的,闻言立即把嘴合成了蚌壳。   对方偃旗息鼓,钱太妃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唱独角戏,正殿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江晚儿心中撇嘴:这荣太妃可真扫兴!难得这么热闹,竟然给打断了?   不过她也不能太过分,伸平双手,往下压了压:“太妃们难得到永慈宫来,大家和睦相处,以和为贵。”   许太妃笑道:“太后娘娘脾气好,不予怪罪,是她们的福气!今日我等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想要问问您的意见。”   欸?又有什么事情要做了呀?   荣太妃:“是这样的,今年的亲蚕礼马上也要到了,臣妾们是想问问太后娘娘,今年打算在哪接见诸位夫人诰命?一应事宜该如何安排?”   江晚儿:“……”搞事情?   她哪知道亲蚕礼有哪些准备要做,又该如何安排?   江宁府那种小地方哪里需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了解这些事!   这薛太妃真是一会儿不跳都难受。   见她不说话,捂着嘴巴假装惊讶:“太后娘娘……不会不知道亲蚕礼的事宜吧?江夫人难道从未教导过您?”   江晚儿好想把手边的热茶砸她脸上!就你话多!   输人不输阵,江晚儿端起茶盏,扫了扫上面的浮沫,端方道:“咱们这是在宫里,一言一行都是民间表率,以防出纰漏,自然该照章办事最为稳妥。往年是如何办置的,今年依例置办吧。”   荣太妃有些为难地开口:“先皇在世时久未立中宫,因此前几年都是臣妾代为操办的,今年太后既然来了,自然该由您主持才是。”   立即有人接口:“是啊!太后娘娘如今才是后宫主事儿的人,这么盛大的事儿,您可当仁不让呢!”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等着看她笑话呢吧?   瞧瞧荣太妃那一列,一个个眼底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许太妃正要开口替她解围,江晚儿笑道:“行啊!哀家既然做了这太后之位,自当该在其位,谋其事。今年的亲蚕礼,便由哀家来操办,到时候还希望各位太妃多多帮衬!”   荣太妃脸上的笑容顿住。   薛太妃的表情裂了。   同列的其他人表情由暗喜到懵圈,纷纷把视线投向荣太妃。   怎么回事?   她们明明就是想给这位小太后一个下马威,让她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怎么赔了夫人又折兵,把亲蚕礼的操办权给让了出去?   置办过程中的油水不说,那些已经接了孝敬怎么办?这不是平白得罪人么?   许太妃端了杯茶,低头掩住眼底的震惊。   太后娘娘怕不是被她们挤兑疯了?那可不是小事儿,万一出点儿差错,足够让人参她一本!   她本就立威不足,若是在一众皇亲官眷面前丢了脸……   钱太妃可没那么含蓄,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太后娘娘好气魄,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臣妾的,尽管开口。”   就瞧不上对面那些人往年的嚣张劲儿。   她不缺钱,但是每每被人压着,生气啊!   今天真是太爽了,她觉得她等会儿回去能多吃一碗饭!   太后娘娘也好可爱,回头看看有什么好玩意儿挑几样给她送过去!   等众位太妃表情各异地离开了永慈宫,江晚儿脸上端着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问秋桑:“连戚呢?孙嬷嬷呢?”   她得先知道亲蚕礼到底是个什么活动呀!   秋桑的表情一言难尽:“连掌事去内务府了,孙嬷嬷在外面呢,要奴婢把她喊进来么?”   “去内务府?做什么?”江晚儿记得内务府最近还是挺乖顺的。   秋桑摇头。   掌事做事,哪会跟她一个小宫女交代。   孙嬷嬷进来听到江晚儿说她揽了亲蚕礼的事情,吓得一个趔趄,说话都不利索了:“太、太后娘娘,那可是后宫除了太后,皇上以及皇后生辰之外的头等大事儿了,您……”   您都不懂,怎敢贸然揽了这差事啊!   这不是擎等着给人送把柄么?   跟江晚儿匆匆说了几句,孙嬷嬷就脚底生风给她找资料去了!   江晚儿木着脸问秋桑:“哀家这事儿办错了?”   秋桑:“……”这您可让我怎么回答?   连戚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一直到下午才回来。   他一进永慈宫就察觉到氛围不大对,拧了拧眉往里走,刚一进正殿就被江晚儿招了过去。   江晚儿撇嘴,两只好看的眼睛都皱变了形:“连戚,救救哀家!”   连戚眉峰一凛。   等听完秋桑把事情经过讲完,才低头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道:“这等盛世,礼部和鸿胪寺那边都是有记载的,需要准备的东西也都记录在册,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定然出不了大的差错的。”   江晚儿被孙嬷嬷她们的反应吓怕了,不确定地问:“真的么?”   连戚给她添了杯茶,温声道:“真的。就算真有不懂得,许太妃她们也会知晓一二,太后娘娘可召见她们过来一起操办,这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件荣幸的差事。”   对呀!可以找帮手!   谁说这件事儿她接下来了就只能一个人操办!那群老狐狸既然敢把她拱出去,她怎么就不能借助许太妃她们呢?   那群老狐狸怎么也不会眼见着自己家人出丑才是!   江晚儿捧着茶盏,眼睛亮晶晶地跟连戚致谢:“你真是哀家的救星!”   连戚垂首,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和笑意。   江晚儿这才想起他出去大半天,问道:“听秋桑说你一早就出去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   他现在是永慈宫的管事,要办的事儿也肯定和永慈宫有关。   连戚拱手,撩袍跪下:“臣斗胆,以太后娘娘的名义查了内务府的买办,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江晚儿忙起身:“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就算让哀家罚你,哀家也得知道具体什么事儿啊!”   连戚道:“近段时日,内务府送进各宫的东西多有瑕疵,经查,内务府买办以次充好,收受回扣,中饱私囊,人证物证具在,臣回来正要跟您禀报此事,不知太后娘娘准备如何处置?”   以次充好?   莫名想起来她昨天吃的坏瓜子,难不成他因为这个,今天就是去找内务府的麻烦了?   噫——   江晚儿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但是又控制不住,眯着眼问他:“你觉得,哀家该如何处置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戚:去掉“难不成”,自信点! 第12章 亲办桑蚕礼②   连戚无法代她做决定:“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江晚儿心里耸肩,连戚也是个老油条呀!   其实这么些天她也看出来了,这后宫规矩荒废多年,规矩礼仪和事物管理都有所懈怠,只怕是还不如外面那些正经的诗礼簪缨世家的家规严苛。   而且能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的,哪个是没点本事、倚仗的?一个处理不好,只怕是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江晚儿直接问:“买办是谁的人?”   连戚对答如流:“是曹总管本家的姻亲。”   曹波的人?换言之就是荣太妃的人呗?   江晚儿搓了搓指尖:“郑茂近些日子做什么呢?”   连戚:“郑总管依旧负责内务府,昨日因着去福宁宫送蔬果迟了些,刚被大长公主罚了十板子。”   这就被罚了?   嘉宁的脾气也太性急了些。   那日她不过是秋桑送了些赏赐过去,就让嘉宁对他起了疑心。所谓疑心生暗鬼,只怕现在嘉宁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吧!   不过这都没被撸下去,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江晚儿:“你去替哀家传句话给他,若他还想坐稳内务府的位子,就把内务府给哀家清理干净,若是再出现中饱私囊,收受贿赂的事情,哀家唯他是问!”   连戚语气轻缓,甚至还带了丝笑意:“是。”   恶人就该恶人磨!   放着郑茂那颗钉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借力打力,毫不脏手,江晚儿觉得自己太聪慧了!   休沐日已经过了大半,江晚儿把半夏叫进来伺候她沐浴了一番,因着正殿的碳火已经连续烧了多日,角角落落早就烧的暖和起来,她便只换了套干净的寝衣,随便披件袍子就出来坐着了。   连戚看见她还带着潮气的头发,眉眼间都是不赞同。   半夏捏着帕子不安地解释:“太后娘娘说只要不滴水了就成,不肯让奴婢再绞。”   连戚从她手里接过帕子,走到江晚儿身后,见她正在拨弄的棋子,淡声道:“太后若是喜欢棋,可请位擅长棋艺的师父进来。”   江晚儿听到他的声音,视线从棋子上挪开。   她的发量不算特别多,但也不少。因着自小有注意保养,这头长发自可称得上漆黑油亮,如绸如墨。   如今握在连戚的手里,她觉得她的头发又增色不少,就算说是最上等的贡缎也不为过。   连戚的指节收拢,手背上筋脉明显,在黑发的衬托下,白净细腻的厉害。   怎么有人的手长得这么好看呢?   “连戚,你会弹琴么?”   连戚摇头,“只略通些皮毛,从未学过。”   江晚儿歪头:“你想学么?哀家给你请个师父来如何?”   连戚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下,声音低哑发紧:“臣早已经过了学习音律的年纪,这会儿只怕是想学也来不及了。”   江晚儿不这么认为:“不学怎么知道来不及呢?主要是你想不想。”   连戚摇头:“臣只想好好给太后娘娘当差,若是娘娘想听音律了,等过了先帝丧气,再请伶人过来给娘娘弹奏吧。”   江晚儿也不勉强。   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因着先帝对伶人的亵玩,弹奏乐律供人消遣的伶人们早已经臭名昭著,她提出让连戚学琴的想法,对他是多大的羞辱。   等到头发彻底干透,洋洋洒洒的墨发铺满了整个后背,衬得整个人娇小清瘦。   连戚站在她身后呆了片刻,默然转身去吩咐外间的事情。   孙嬷嬷从外面回来,手里捧了厚厚的一摞册子:“太后娘娘,这些都是近些年关于亲蚕礼的记载,老奴都从礼部和鸿胪寺借来了!”   江晚儿:“……”感觉能被砸死!   挑了最薄的一本翻过,江晚儿大致了解了亲蚕礼的事宜,便让秋桑去传许太妃。   没想到许太妃竟带了杨太妃、胡太妃以及四长公主嘉熙一起过来。   许太妃:“您命宫人过去传口信的时候,碰巧两位妹妹和嘉熙长公主去我那儿玩,臣妾便做主一起过来了,还望太后娘娘见谅。”   江晚儿摇头:“人多力量大,哀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呢!秋桑,你去把钱太妃也请过来吧!”   转头,看见那个怯生生地站在杨太妃身边顶着两个揪揪的小姑娘,探身道:“这就是四长公主嘉熙啊?长得可真漂亮!”   杨太妃把人往前推了推:“嘉熙,快见过太后娘娘!”   小姑娘五六岁的年纪,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只是在宫里呆的久了,生母杨太妃又是个软糯的性子,嘉熙的性格也就不怎么外向。   但还是很规矩地给江晚儿行了个礼:“嘉熙见过太后娘娘!”   一紧张,一边儿脸颊上出现个小酒窝,还挺可爱的。   江晚儿想了一下,让秋桑去箱笼里取了一只蜂缠花样式的精巧簪子送给她:“嘉熙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让你母妃把这簪子给你带上啦!一定很好看。”   那只簪子虽然不大,但是蜜蜂的眼睛是上好的玛瑙,身体是老蜜蜡和黑曜石做的,再加上粉色的彩贝精心雕琢而成的花瓣,栩栩如生,煞是可爱,嘉熙看的舍不得挪眼。   胡太妃和杨太妃自闺中交好,一直拿嘉熙长公主当女儿看待,不客气地失笑:“看来太后娘娘的这个礼物她是真的很喜欢,连礼数都忘了。”   有了孩子的话题做缓冲,等到钱太妃到的时候,几人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亲蚕礼上。   江晚儿:“哀家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不得不叨扰你们几位过来帮忙了。”   许太妃笑的大方:“辅佐太后娘娘本就是臣妾的本分,哪里叨扰之说。”   钱太妃直爽:“就是,早上我不是说了么?有需要尽管喊我!”   杨太妃和胡太妃纷纷表示,她们愿意助江晚儿一臂之力。   江晚儿留了她们在永慈宫用了晚膳,因着有旁的太妃们在,布菜的事情便由秋桑来负责,江晚儿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吃了五分饱便不再动了。   等快散场的时候,江晚儿忽然问许太妃:“听闻许太妃诗书字画样样精通,不知哀家能否向你讨份字帖来?”   许太妃和气:“太后娘娘谬赞了,我那里倒是有些字帖,只是不知您想练哪种字体?”   江晚儿想了想:“哀家想要一份馆阁体的,不知许太妃那里可有?”   入夜。   连戚端了一个小托盘从外间进来,“听秋桑说,太后娘娘晚膳用的不多,这里有些容易克化的点心和羊奶,您等会儿饿了再用些。”   江晚儿被那些札册折磨的有些蔫蔫的:“行叭……连戚,哀家有些后悔了。”   将东西放到炭盆旁边的小架子上温着,连戚道:“既是接下了,您不妨试试,这毕竟是您应承下来要操办的第一件盛事。”   江晚儿又何尝不知,她只是感叹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竟然就这么把自己装进了套儿里。   不过她也从来不是个怕事儿的,既然要做,自然就要做到尽善尽美。   就连早朝的时候,都在盘算着邀请的名单和要准备的东西,瞌睡都不打了。   待到下朝之后,将睡着的小齐暄交给乳娘,她便拿出连戚之前给她的那张官员名单开始比对联系,当朝大臣的家眷,朝中无人但有封诰的内眷,一一分类列举。   半夏拿了本东西进来,放到桌案上:“太后娘娘,这是许太妃宫里的人送来的,说是您要的。”   江晚儿从案桌后抬头,把东西取过来一翻,眼睛瞪的溜儿圆。   这许太妃也太大手笔了吧?这字帖竟是两朝大儒亲手所书!   江晚儿拿着字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会儿,又回到桌案前,吩咐半夏:“把连戚叫进来。”   连戚刚刚在外面带人清扫房顶上的积雪,进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湿濡。   江晚儿假装不经意地道:“哀家今日想学学馆阁体的字,只是左右不得其精髓,你快来帮帮哀家。”   房间里没有声音,江晚儿偷偷抬头,赫然发现连戚竟然悄悄红了耳尖。   连戚:“臣……于书法之事并无造诣。”   江晚儿低叹:“那也总比哀家强一些。”   连戚推拒:“臣这就出去给您请位擅长馆阁体的师父来可好?”   江晚儿怒瞪:“你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哀家无才?”   连戚:“臣不敢。”   江晚儿瞧着火候差不多了,有些委屈地眨巴了下眼睛,声音里带着弱弱的讨好:“许太妃刚刚让人给哀家送来了一本字帖,可是哀家不知从何下笔,也不想让外人知晓此事。你能不能先拿去练练,然后再教哀家啊?”   嗓音有些甜腻,说到最后几乎是细不可闻,像是不好意思。   连戚顿了顿,躬身道:“臣,领旨。”   江晚儿迫不及待地把那本字帖交给他,连戚扫了一眼上面的署名,露出惊诧之色。   他甚少情绪外漏,像这种指尖发颤的事情更是从没发生过。双手接下字帖,连戚珍而重之地将它捧在掌心。   原来他也是懂这些诗词典籍的呀?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该是很爱书的。   不过,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读书识字已是奢侈的事情,更遑论接触这些大家名作?   碧桃大庭广众之下对那叫小太监的羞辱,刑部尚书那日毫不留情的训斥还历历在目,可见太监在朝野内外地位之低下。   也不知他在当上掌事之前是如何生存,又是如何识字的……   江晚儿忽然觉得有些酸涩,小声问:“连戚,你……什么时候进宫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互怼:   江晚儿:你写字真丑!   连戚:你下棋真臭!   编编爱我啦!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和评论支持!本章评论随机抽33个红包略表谢意~ 第13章 亲办桑蚕礼③   从门口照进的光线将连戚的影子拉的斜长,逆光而立,一如初次见面的场景,只是多了些萧索。   他什么都没说,江晚儿却感觉到了罪恶。   有些伤是碰都碰不得的,因为会痛。   她想重新找个话题补救,却听见连戚低哑地开口:“九岁。”   江晚儿手指蓦然攥紧,指甲嵌入掌心,胸口有写酸麻的疼。   九岁,已近十年……   自进宫那一刻起就饱受折磨的神仙哥哥,是怎样煎熬到如今仍能对所有人谦逊有礼,温柔以待的?   江晚儿探出身子,伸手攥住他衣袖的一角,轻声唤:“哥哥……”   神仙哥哥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她记得小时候摔伤有多痛,记得被龚氏当众责罚时的难堪,可那又怎及得上他所受万一?   最先清醒过来的却还是连戚,他温和地勾了下唇角,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袖,低声道:“太后娘娘想是准备亲蚕礼累着了,不如先歇息片刻?”   江晚儿收紧空了的手心,尴尬地坐好,“嗯,哀家是累糊涂了,你不要介意。”   连戚半垂着眸子:“太后娘娘折煞臣了。”   半夏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禀太后娘娘,江大人府上的内眷又给您递了折子。”   江晚儿眉头轻皱。   贾氏?先前倒是递过一次折子进来,不过她让连戚给推了,没想到她这位继母还挺锲而不舍的。   罢了,该见的躲又躲不掉!   贾氏带着贴身的嬷嬷进到永慈宫,看见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宫女杂役,心中思量:早知如此,当初真该让蕴姐儿嫁进来!那这些尊贵和荣华可就都是她的蕴姐儿的!   可想想要守一辈子活寡,又歇了这心思。   江晚儿已经换了正装,由秋桑陪着端坐在偏殿。   贾氏进来看她那架势,有些僵直地行了个宫礼,却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迟迟不喊起身。   江晚儿:“多日不见,江夫人似乎清减了些?不过也可能是哀家记错了,毕竟当时相见仓促,没记清楚也是有可能的。”   贾氏端着宫礼,曲腿站着,脸色难看:“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当初该早些把你接回来京城的,我们母女也能多些时日相聚。”   江晚儿挑眉:“江夫人,哀家如今是大齐的太后,类似母亲这种称呼,在家或还使得,在宫里可使不得了!这要是被言官们听到了,指不定就得治您一个大不敬之罪,或许还有可能连累江大人。”   贾氏呕血,这丫头是绝对存心的!偏偏她敢怒不敢言。   “是,臣妇谨记太后娘娘教导。”   江晚儿心中闷笑,面上恍然:“啊呀,江夫人怎么还行着礼呢?快快请起吧,来人,给江夫人赐座!”   贾氏身边的嬷嬷一个眼刀就悄摸儿地飞了过来。   呵,还挺有脾气!   哀家今日心情不爽,专治各种不服!   贾氏坐下之后,悄悄捏了捏自己的酸胀的大腿,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太后娘娘,臣妇知道您如今贵人事忙,但是家总还是要回去看看的,臣妇和老爷,还有蕴姐儿都很记挂你。”   江晚儿凉凉回问:“多谢江大人夫妇挂怀,不过当初十六年未见,哀家也平安长大,自不必过分挂怀的。不过还是要谢谢贵府,给了哀家如今的荣耀。”   贾氏一窒。   当初先帝不知何处听闻蕴姐儿的美名,竟一纸诏书要娶江家嫡女为后。   她的蕴姐儿不过及笄半年,哪怕是皇后之尊,她又如何舍得将亲生女儿嫁到乌烟瘴气,群狼环伺的皇宫里来。   再加上蕴姐儿险些绝食丧命来抵抗,她这才斗胆钻了空子,将江焕之原配的嫡女替嫁了进来。   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说到底也是他们给了江晚儿如此的尊荣!   但这个白眼儿狼,自己享福,对母家竟然不闻不问。   她父亲被朝臣们挤兑,如今只落个礼部的闲职,她不说帮忙,居然还拒不接见,真是岂有此理!   贾氏:“当年臣妇尚未进府,你父亲一人既要替先帝分忧,又要照顾刚出生的你,实在分身乏术。不得已才把你送回江宁老家给老夫人抚养,你切莫为此就恼了你父亲,他这些年也是时时刻刻念着你的。如今你垂帘听政,他有心想帮衬帮衬你,奈何人微言轻,这才……”   在这等着呢!   江焕之那老匹夫没脸自己过来求她,就把贾氏推过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是还想加官进爵,位极人臣?   呸,您也配!   什么分身乏术,不过就是老匹夫不喜,贾氏又厌恶罢了。   江晚儿:“江家前朝风头太盛,如今才会被弹压。可惜哀家如今处境尴尬,外无助力,内无根基。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时刻担忧行差踏错,惹来滔天大祸。哀家……”   她神色凄婉,声音哽咽:“哀家纵然想帮帮江大人,也无能为力。”   贾氏话被她堵到嗓子眼,原本酝酿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不自然地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您这里可是风光气派的紧呢。”   江晚儿用帕子沾了两下眼角不存在的泪,道:“江夫人可能不知,哀家当初搬进这永慈宫的时候,可是连个热炭盆都没有的。没钱打点,也不敢擅动嫁妆让人瞧轻了江家去,委实过得艰难。现在还是借着皇上的光,才有了个体面的地方落脚罢了。”   当初没钱是真的,嫁妆倒不是不敢动,就是那时候都在柳絮手里把着,她动不了而已。   要比惨?她简直不要太惨好嘛!   嫁妆里有什么东西,贾氏自然再清楚不过,为了排面,是放了不少好东西,可是真金白银那是没有的,她也没指望过这个原配的女儿不是?   可如今……   “太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家里还有些积蓄,今日来的时候,你父……老爷让我给太后捎过来了,希望能解太后娘娘燃眉之急。”   贾氏给身后的嬷嬷使了眼神,嬷嬷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个鼓鼓的大荷包,要递给秋桑。   秋桑没见江晚儿点头,自然不会过去接。   江晚儿脑袋转了几个弯儿,正想着怎么拒绝,连戚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连戚:“禀太后娘娘,钱太妃来了。”   江晚儿:“哀家这里正在接见江夫人,你跟钱太妃说一下,让她在暖阁等哀家片刻。”   贾氏吓得忙摆手:“不,不必了!太后娘娘这里忙,臣妇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探望太后娘娘。”   因为她让程阁老的外孙女等着?   这话传到外面去,老爷不被穿小鞋就怪了!   当下也不敢多留,带上嬷嬷就要往外走。嬷嬷看了看手里的荷包,也没出声提醒,塞进袖带里就跟着往外走。   等人出了永慈宫,江晚儿捂着心口,嘴唇紧抿,神色痛苦。   连戚担忧地问:“太后娘娘身体不适?”   江晚儿嘟嘴点头:“哀家心疼!那么大一个荷包,里面指定好些银票。”   连戚:“……”   江晚儿收敛下颚,单挑眉抬头看他,委屈巴巴:“你那是什么表情?哀家是真的穷啊!除了每月永慈宫的份例,哀家哪有银子积蓄啊!刚才真应该收下!”   连戚半垂着眸子,淡淡道:“您不会收的。”   江晚儿斜睨他:“你又知道?”   连戚:“……”   不过还真被连戚说对了,她不会收江家的银子的。   在她心里,从替嫁的那一刻起,她和江家的缘分就断了!   那些嫁妆算是江家给她的补偿,她替嫁算是感谢江焕之的一命之恩。   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想到暖阁还有人等着,江晚儿也不闹了:“钱太妃这时候来找哀家什么事儿?”   连戚脸色有点诡异:“臣不知。”   等到进了暖阁,江晚儿险些笑出声来。   她明白连戚那怪异的脸色从何而来了!   钱太妃:“我听闻你找许姐姐要了字帖,是在练字么?找我呀!我嫁妆里有半箱字帖都要落灰了,可惜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事儿,就全给你搬来了!”   江晚儿看着那满满当当的小箱笼,上前翻了翻,都是很有名的字帖,馆阁,颜体,柳体各种都有。   江晚儿舔了下嘴唇,咬了下舌尖压制笑意,弯着眼睛跟钱太妃道谢:“你这礼物来的太及时了!多谢多谢!”   钱太妃豪爽地摆手:“没事儿!我自从进宫,好久没这么解气了,高兴!”   礼物送到,钱太妃并没有多待,很快就带着丫鬟回去了。   连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箱字帖,江晚儿憋笑把自己憋得脸色涨红。   自那日后,每天早朝结束后,江晚儿小憩一会儿就会挪到书房去琢磨亲蚕礼的事情,连戚闷声不吭地趴在旁边小桌案上默默练字。   书房很暖,窗棂边儿上放了一个素净的大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腊梅,窗户开点点缝,有风进来,就能闻到淡淡的梅香。   江晚儿和连戚各据一处,她偶尔一抬头就能看见连戚认真书写的侧脸。   肩膀和胳膊折成一条好看的曲线,腕骨露在衣袖外,连着修长漂亮的手指,恍惚中,江晚儿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亲蚕礼的帖子在许太妃等人的帮衬下终于弄好,发帖前夕,江晚儿见他练字练的认真,便自己抱着帖子去找孙嬷嬷:“这些帖子你收好,明日一早让人分别送到各个府上,另外这几封,你亲自去送,切忌不可出差错。”   两人都没注意到,楼宇的拐角,一片衣角衣衫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古:咋没人给我送银票?马上收!收藏也行啊~~~   另,人间迷惑,小可爱们帮忙选文名呗?   1.《连公公,你放肆!》2.《我与太监共枕眠》,选哪个? 第14章 亲办桑蚕礼④   冬雪消融,春柳生芽。   月余时间,江晚儿就已经渐渐习惯了五更早起的日子。   温水煮青蛙,着实可怕。   还有两日便要开始亲蚕礼,经内阁合议,决定将朝堂休沐的日子定在亲蚕礼当日,以便给江晚儿腾出时间。   江晚儿觉得,她简直是被这群大臣当牛马使唤,不累死不罢休!   斋戒这件事倒是没对她产生多大影响,毕竟从成亲,啊,不,从离开江州府起,她就没见过荤腥了……   史上最委屈的太后?一定是!   连戚自打钱太妃送来那一摞字帖开始,对她就敬谢不敏,每次她一来,他就躲得远远的。   偏偏钱太妃对亲蚕礼的事情兴致勃勃,三五不时就要过来一趟,再加上晨昏定省,他躲得多了,钱太妃自然有感觉。   “你这宫里的掌事是不是对本宫有意见?”   江晚儿摸了摸鼻子,“钱太妃为何这么说?”   “本宫每次来,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就说刚刚,他是在跟你禀事吧?本宫一来,他就溜得不见影儿!许姐姐可是见过,还亲口称赞过您这位掌事的,可见他就是不待见本宫而已,真是狗胆包天!”   江晚儿好奇,“许太妃夸过连戚?”   “怎么回事!重点不应该是他对本宫不敬么?”钱太妃瞪眼。   江晚儿闷笑:“哀家就是好奇,许太妃为何会夸他。”   钱太妃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你难道不知?先不说你拿回凤印那桩子事儿吧,就是薛太妃,最近都被他收拾的够呛。”   江晚儿:“……”她还真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这狗奴才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利用永慈宫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钱太妃一拍桌子,义愤填膺。   江晚儿凝眉,好看的剪水眸子里淬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她不喜欢别人骂连戚奴才!   “不过,”话音一转,“本宫太喜欢他做事的风格啦!就不计较他的不敬之罪了!”   江晚儿:“……”说话大喘气?哀家想一鞋底子呼死你。   钱太妃抱着一盏茶,兴致勃勃地描述:“姓薛的她爹不是在荣太妃父亲手底下当差吗?所以她自进宫开始就一直是荣太妃跟前的狗腿子,没少给替那位当恶人。仗着荣太妃护着她,在后宫跋扈的紧。”   灌了口茶,兴奋地继续:“可近来连戚亲自盯着郑茂整顿内务府,从买办到库房管事,撸了一批人。这里面可好些都是薛太妃塞进去的,平日里没少得他们孝敬,你说她恼不恼?气不气?”   还有这等事?   那可能……气死了。   不过平日里瞧着连戚挺温和的呀?办事儿这么刚?   他就不怕薛太妃收拾他?   她这个傀儡太后能护住他嘛?   江晚儿焦虑,聊天的兴致也没了!   借口要去看看齐暄,把钱太妃打发了回去。   黑着脸把连戚传进来,江晚儿沉声问:“连戚,你可知错?”   连戚愣了一下,想到刚刚来访的钱太妃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顿时有点脑仁儿疼。   他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撩袍跪下行礼,额头贴着手背,微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臣不知,还请太后娘娘指点。”   江晚儿气急:“哀家只是让你传话给郑茂,谁准你去捅那马蜂窝了?”   连戚无声叹息,她还是知道了……   见不得他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样子,江晚儿心里的火气更旺,最后却只把自己气红了眼眶。   压抑克制的静默声让连戚后背僵住,他缓缓抬头,就见江晚儿坐在位置上,嫩白纤细的手指绞到一处,右手拇指用力按着左手指腹,压出一片苍白。   晶莹的泪珠在他的视线里从长长的睫毛下垂落,溅在手背,碎成无数水点,顺着肌理滑进衣裳布料里……   “你退下吧,哀家想自己待会儿。”   江晚儿以为没人瞧见自己的狼狈,偷偷擦干眼睛。   这种事儿她在江宁府干多了,动作熟练得不得了。   连戚绷着唇角,沉声道:“是。”   看连戚真转身离开,江晚儿就更憋闷了!   这个人,有没有点忧患意识啊!   江晚儿气哼哼地回了寝宫,懊恼地踢蹬了几下腿儿,闷闷不乐地睡了过去。   秋桑小心地退出寝殿,“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连戚站在阴影处,表情晦暗,“知道了,你退下吧。”   秋桑,“是。”   连戚在寝殿门口站至深夜,确认里面的人再没醒过来,才悄声向外走。   这宫闱暗流涌动,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凶险。若是可以,他想把所有会威胁到她的人都一一剪除。   可是,似乎动作太大,吓到她了……   第二日一早,看着有些水肿的眼睛,江晚儿无奈,只好让半夏去厨房取了两个鸡蛋过来敷着,才不至于被人一眼看出来。   隔了一夜,她已经没那么激动,很多事情也就想明白了。   连戚对付薛太妃,无非就是因为那日薛太妃当众给她难堪,让她被迫接下亲桑礼的事情,没想到这厮如此记仇。   但是,这后宫倾轧,动辄要命,她可不能让替她出气的神仙哥哥为此受难。   如今这情形,想让薛太妃不嫉恨连戚是不可能了!   江晚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颁布了她身为太后的第一道懿旨——太妃们要在亲蚕礼后即刻迁宫。   旨意颁下去,后宫直接炸了窝。   太妃规制的宫殿位置偏僻不说,布置更是沉闷老旧,而且年久失修,阴暗湿仄,哪里是这些习惯了琼楼玉宇的太妃们愿意去的地方。   江晚儿多聪明啊,留下懿旨,直接去了朝堂,留下一群到永慈宫扑空的人。   众人转而奔向庆祥宫,向荣太妃求助。   “荣姐姐,你是我们中位份最高的,还是皇上生母,你去跟荣阁老说说,怎能让太后娘娘如此乱来!”   “是呀,荣姐姐,臣妾刚派人去打听了,那边的宫殿可是常年闹老鼠闹蛇呢,我们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住!”   “要臣妾说,就算是太后娘娘,那身份也越不过您去。再说您也有协理后宫之权,只要这事儿您不同意,想来太后娘娘那也只能开天窗了!不过是操办了回亲蚕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七嘴八舌,把荣太妃捧得比天高。   正主却只是安静地坐着,认真抄写手里的经书,一笔一划都不曾错乱。   等到她们说累了,给碧云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新冲的茶水送进来。   “你们说的本宫都听明白了!”荣太妃放下手中的笔,整理了一下衣袖,神色淡淡:“不过方才那些话到这里就消了吧,若是传到别处,只怕本宫也帮不了你们的。”   她在后宫积威慎重,听她这淡漠的语气,胆小的直接闭上了嘴,茶水都不敢再喝了。   “至于迁宫的事情,如今咱们住着的这些个宫殿,本就是皇帝妃嫔的住处,于情于理也不是我们该住的地方,众位姐们与其想着怎么违抗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若抓紧时间想想该怎么修缮一下自己今后的住处才好!”荣太妃语气凉凉。   碧云站在她身后面色不变,实则心里已经骂了无数遍这群蠢货!   也不想想现在的皇位是谁的,让主子出面拦自己亲儿子的路,脑子里怕不是泡了酒?   本来这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太后既然提出来,主动担了这恶名替皇上铺路,主子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违逆懿旨?   碧云都能想到的事情,江晚儿自然考虑到了,所以这懿旨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推行不下去。   等到下朝的时候,连戚过来禀告:“众位太妃们都按照位份开始分宫了,只是有些宫殿确实住不得人了,不知太后娘娘是打算让人修缮一番,还是给她们另择住处?”   江晚儿抱着齐暄玩拨浪鼓,铛铛的声音里夹在着他兴奋的哼唧,一双小胳膊挥舞的厉害,江晚儿险些都要抱不住他了。   连戚看了眼范氏,后者识趣地把齐暄接了过去。   揉着胳膊,江晚儿问:“后宫如今有多少位太妃?”   “先帝已经宠幸过,有位份的妃嫔尚有九十三位。”   江晚儿:“……”   一天一个都得仨月才能轮一回?   果然够荒唐的!   江晚儿:“她们,当初都是自愿入宫的?”   连戚轻眨了下眼睛,道:“有部分是奉旨入宫,还有些是……”被幸了之后别无选择。   江晚儿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连戚有些话不好说的直白。   但江晚儿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看他吞吐的样子就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那位,可真是个禽兽啊!   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江晚儿星眸闪烁,眼波流转,问:“若是哀家答应放这些太妃们出宫,你说会不会有人愿意走呢?”   连戚霍然抬头。   遣散先帝妃嫔?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连戚眼睛盯着江晚儿,郑重道:“此时非同小可,只怕太后娘娘您一人做不了主的。”   江晚儿双手轻拍:“哀家做不了主,那就找能做主的人呗!可行就成!”   连戚:“……”   庆祥宫。   荣太妃午睡刚起,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撩开帘子问:“外面何事喧哗?”   碧云连忙跑进来伺候她更衣:“是永慈宫的人来了,说是请主子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荣太妃轻皱眉头:“她请本宫作甚?迁宫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先帝:听说有人辱骂朕?   江晚儿:爪巴!埋土里了还出来蹦跶!种·马!   碎碎念:别家崽都涨收好好,难道我崽真的文丑~ 第15章 亲办桑蚕礼⑤   “遣散后宫?”荣太妃手上的茶盏一颤。   江晚儿捏着手上的纸张,认真又严肃地点头。   “你看看,这只是哀家粗列出来的。”江晚儿表情沉重地把东西递给荣太妃,“宫里除了哀家和你,还有九十二位太妃,按照位份每月例银支出就是近千两,这还不算吃穿住用和宫里的下人,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库银!”   我就不信你自己儿子的小金库你不心疼!   荣太妃看着纸张上面的支出,还有每年的汇总,手都不稳了。   她代掌后宫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这些数字并没有作假,只是以前都是照章办事,从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如今换了身份一想,竟觉得毛骨悚然。   江晚儿趁热打铁,“这还只是寻常的支出,再加上逢年过节和生辰的赏赐,这开销着实是有点大的。下面的人过来回禀,说太妃们要迁宫,有些宫殿还要重新修缮,你也知道,只要动土就没有小事,可这些银子花出去,皇上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办?还有多少家底儿能给他娶后纳妃呢?”   在她看来,这帮整日里除了吟诗作画,抚琴弹筝的后宫女子其实就是一群咸鱼,除了替皇帝诞育子嗣,给皇帝解闷,一无是处。   再碰到些事儿精,那就是平添祸端的存在,早早散了,早早省心。   荣太妃捏着纸半天没讲话。   她这些年为了在后宫站稳脚跟,让这群后宫的女人支持自己,没少在她们身上花心思。   可是,真让这群蠹虫啃自己的儿子,她自然是不愿的。   “太后娘娘,此事您和本宫怕是都无法做主,不若和阁老们商议一番,看看怎么处置为好?”   能在后宫留下的,哪个没点儿家底?   这坏人,她做不得。   荣太妃跟个泥鳅似的,江晚儿还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大作为,只要她并不从中作梗就是万幸。   “还是太妃考虑周到!那就等亲蚕礼结束了,咱们问问那些大臣再做决议!”   不用江晚儿交代,荣太妃也守口如瓶,一直到亲蚕礼当日,后宫都没传出一丝风声。   这边儿没出岔子,可是亲蚕礼却出了大纰漏。   “太后娘娘,那几封帖子真的是老奴亲自送的,但是景阳王府和两位长公主那里帖子老奴确实没见到!老奴办事不利,请太后娘娘责罚!”孙嬷嬷跪在地上不停地请罪。   江晚儿轻揉眉心:“事已至此,罚你有什么用!为今之计,先想想怎么把亲蚕礼完成!”   秋桑匆匆进来:“禀太后娘娘,各位诰命夫人都已经到了!”   江晚儿头疼!   拖是拖不得了,江晚儿起身:“一切照旧。”   这是江晚儿头一回接见诰命夫人们,换言之,这是她首次以大齐最贵的身份亮相,总不能自乱阵脚。   但是缺了这三位在大齐举足轻重的女人,这场盛宴势必要大打折扣。   薛太妃低头闷笑:“这次太后娘娘可是要丢大脸面了!景阳王妃都没来,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张狂。”   “何止啊,听说二长公主和三长公主今儿个也没来!”   “瞧她当初那嚣张劲儿,以后从荣姐姐手上抢走了亲蚕礼就了不得了,野鸡就是野鸡,再怎么装也做不了凤凰!”   “哎呀,快别说了!快想想等会儿怎么安慰咱们的小太后吧。”   太妃们议论纷纷,以为声音够小,却不想今日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别说是动嘴皮子,就是动动眼珠她们都能猜想出无数的可能。   况且景阳王妃又不是什么能让人忽略的人,自然有眼尖的看出端倪。   江晚儿由秋桑搀扶着从内间出来,笑得端庄。   这群咸鱼想看笑话?今日就算只有一人奉旨来,她的气场也不能丢。   行礼跪拜之后,亲蚕礼就要正式开始,直到此时,还不见景阳王妃和嘉善、嘉敏两位长公主。   下面一位穿着一品诰命服饰的耄耋老夫人看了眼荣太妃,站出来问:“太后娘娘,臣妇观景阳王妃和两位长公主不知因何未至?这亲蚕礼是我朝大事,大齐的百姓们也甚是关心,岂能少了她们三位,不如再等等?”   这话明着是体恤江晚儿,给她找台阶,实际上就是把这事儿给挑到明面上,让江晚儿下不来台。   一位代表世族,两个代表皇家,若非觉得太后德不配位,何至于那三位都不给面子?   “是呀,太后娘娘,不如我们再等等?”立即有人附和。   薛太妃自然不会错过嘲讽江晚儿,在荣太妃跟前刷好感的机会,“想必王妃和两位长公主在路上耽搁了,三位向来对皇家敬重的紧,一定不会缺席的。”   当然,也有暗自着急的,比如两位长公主的生母冯太妃和顾太妃。   众人现在只是攻讦太后娘娘,可是藐视皇威,事后谁能逃得掉言官批判?尤其是嘉敏长公主,她如今云英未嫁,只是宫外立府,连个提醒帮衬的人都没有。   嘉宁长公主拨弄着衣袖,闲闲地等着看热闹,顺便挪了挪身体的重心。   早知道她也不来了!   秋桑站在江晚儿身边,脸色煞白。   礼官看了眼时辰,小声提醒:“太后娘娘,再耽搁怕是要误了时辰了。”   江晚儿脊背笔挺,下巴微抬,纤细白皙的小手交叠,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坐的那叫一个仪态万方,一本正经道:“开始吧。”   等着看笑话的人心中嗤笑:太后您脸肿不肿?   礼官轻咳一声:“承天庇佑,国祚兴隆,为祈……”   “景阳王妃到!”   “嘉善长公主到!”   “嘉敏长公主到!”   偷笑的人脸都裂了!   荣太妃眼眸半眯,呼吸微滞。   “臣妇齐魏氏见过太后娘娘!来的路上有宵小作乱惊了马,好在两位长公主恰巧路过帮臣妇解围,只是误了入宫的时辰,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江晚儿看向大殿门口,连戚清瘦的身影立在人群中。   江晚儿:“有人惊马?你们可有受伤?可报了顺天府?”   嘉善长公主:“王妃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许惊吓,这还要多谢太后娘娘福泽庇佑,才能化险为夷呢。”   真是个会说话的!   悄悄把底下那群红眼病给气得都快升天了!   已经是凤凰的人,就算是曾经是野鸡,现在她们也得跪着仰视!   开坛拜神,裁桑喂蚕,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后,江晚儿又象征性地留了夫人们在宫里用了膳,这场盛事才算落下帷幕。   景阳王妃和两位长公主知趣地留了下来,陪同的还有冯太妃和顾太妃。   连戚将准备好谢礼命人端出来,垂手站到江晚儿身边。   江晚儿:“今日多谢景阳王妃和两位长公主!哀家身边的人办事疏忽,怠慢了三位,是哀家的不是。”   景阳王妃人到中年,身材富态圆润,第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和气,她老人家慈祥地笑道:“太后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再说,您不是派了身边的侍人亲自去迎接我们了?这可是景阳王府莫大的荣幸。”   嘉善娇笑:“是呀,您身边的这位公公今儿还为了我们的马车受了伤呢!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起先,本宫还以为您不喜欢嘉善,才没给定安王府送帖子呢!”   她成为定安王世子妃没几年,定安王妃早逝,所以她这个世子妃当得可谓是顺风顺水,是以仍旧保留着少女时的初心和单纯。   江晚儿侧头盯着连戚。   受伤了?伤哪了?   顾太妃拉着嘉敏上前:“太后娘娘恕罪!嘉敏年纪小,又一个人在外面住,消息滞塞,今日险些误了大事,臣妾替她给您赔罪了!”   嘉敏长公主岁看着不是个活泛的人,却悄悄地将顾太妃半挡在身后,声音娇软:“是本宫的错,请太后娘娘不要责怪母妃。”   江晚儿自认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当即打断了她们的自责,除了赏赐之外,还给了两位长公主留宫陪各自母妃的恩典,又命秋桑亲自送景阳王妃回了王府。   等人都散了,江晚儿才转头问:“受伤了?”   连戚衣袖下手指蜷缩,面色坦然:“未曾。”   江晚儿抿了抿唇:“你对哀家撒谎?”   连戚姿势有些别扭的拱手:“臣不敢。”   这个人是个蚌壳吧?嘴巴崩那么紧做什么?强撑着有什么用,胳膊都在打摆子!   “半夏,去请太医来。”   连戚却撩袍跪下:“太后娘娘,不可!”   请了太医,他出宫的事情就无法再隐瞒,有心人只要一查便能知道他去请了王妃和两位长公主,只怕事情会横生枝节。   江晚儿气笑:“那你让哀家看看伤,再斟酌。”   连戚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道:“臣回房可以自己处理的。”   “你,是伤在了哀家不方便看的地方?”   连戚:“……”一定要这么耿直地说出来?   清了清嗓子,江晚儿挥手:“你退下吧!让东子和木子去帮你弄弄,需要什么药材,让他们去太医院去领。”   连戚顺从:“是。”   等连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江晚儿的僵笑了一整天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外面的处理完了,现在该扫扫院子里面了!   孙嬷嬷进来,江晚儿冷声开口:“亲蚕礼的帖子,除你之外,还有谁经手了?”   她这永慈宫可不养蛆虫!   作者有话要说:  抓坏人啦!日常求宠爱~   感谢在2020-07-07 01:36:56~2020-07-08 15: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又摘桃花换酒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众太妃迁宫①   庆祥宫。   荣太妃:“那边什么反应?”   碧云右拳砸在左手掌心,不安地开口:“还没消息传过来呢!可奴婢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荣太妃将手上的绣绷搁下,沉声问:“你事做的利索么?”   “主子放心,怀疑不到咱们这里的。”   荣太妃还是不放心:“让人盯紧点儿。”   “是。不过,太后娘娘那边拉拢了景阳王府和两位长公主,主子可有什么打算?”   荣太妃重新拿起绣绷,给齐暄做春衫,漫不经心道:“杞人忧天了!那位现在还没那本事!”   没本事的江晚儿此刻正在一群乳娘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抱着齐暄在檐廊下玩,时不时抛一下都把她们吓得心砰砰直跳。   连戚上完药过来的时候,看见江晚儿怀里双腿乱蹬的齐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范氏见到他见识像遇见了救星,连忙劝道:“太后娘娘,您辛苦了,还是让奴才照顾陛下吧。”   连戚上前:“太后娘娘,关于景阳……”   江晚儿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连戚:“……”   江晚儿小手轻招,示意连戚靠近。   半仰头,江晚儿抿唇。   这人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她眼睛将将到他肩膀的位置,这也太打击人了!   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衣袖往下拽了拽,连戚俯身。   江晚儿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朵轻语:“别声张,咱们悄悄抓贼,敲锣的不要。”   捉贼拿赃,江晚儿势必要抓这细作一个现行才能服众。   这次众太妃迁宫机会多得是。   “你的伤严重么?真的不要传个太医来看看?”   连戚摇头:“臣无碍,养些日子就好了。”   江晚儿还是不放心:“那你就回屋养两天吧,这两日让木子过来伺候。”   连戚沉默了两息,遵从懿旨。   第二日早朝将毕,江晚儿咽了下口水,弱弱地举手,在曹波宣布退朝前开口:“诸位卿家,哀家有一事。”   朝堂的人早已经习惯性忽略上面的一大一小,偶有动静,也不过是小皇帝的哭闹声。乍一这少女糯软清甜的声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江晚儿尴尬地把软嫩的小手放下,抿了抿唇,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按理,后宫的事情,哀家不应该拿到朝堂上来叨扰众卿家,但经由哀家和荣太妃一致商议,还是觉得此事该征询一下诸位的意见。”   一听自己孙女也参与了,荣阁老一直眯缝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些许。   许阁老等人自然不会在一般事情上驳她的面子,询问道:“皇家无小事,太后娘娘但说无妨。”   江晚儿仗着珠帘格挡,众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小胆子壮了不少:“哀家是想说,皇帝既然已经登基,这后宫的殿宇也是应该还给他的,所以哀家打算让众位太妃迁宫。”   “父子有亲,君臣有别,依照礼法,理应如此!臣附议!”荣淮老狐狸身后一人当先站出。   这件事本就是维护皇帝的威仪,顺应朝纲礼序之事,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难得的朝堂上下一心。   第一步,完成。   江晚儿偷偷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众卿家果然深明大义!只是,后宫如今太妃有九十多位,但已建成的太妃居所不足二十,即便是两到三人共住一宫,怕也是不够的,不知道众卿家有何建议?”   球给你们,舞台也给你们,请尽情发挥!   江晚儿捏着小齐暄的手开始看戏。   台下果然如她所想,吵得不可开交。   有的建议四人一宫,有的建议拆借嫔妃宫殿给太妃先用,总之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又是一轮。   江晚儿用手捂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惹来曹波无声凝视。   哈欠打到一半收回,江晚儿憋屈,终于又弱弱地发声:“众卿,哀家这儿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提议。”   无论文质书生还是悍勇武将,总归都是爷们儿,她这娇滴滴的女声一出来,下面静了一息。   荣淮老狐狸:“敢问太后娘娘有何提议?”   江晚儿谦虚地摆手:“这可不是哀家一个人的想法,不敢贪功。事实上,荣太妃也代为掌管后宫多年,哀家与她商议了一番,意思是,既然宫殿不够用,也不好委屈了那些为大齐绵延子嗣,守候一生的太妃们,我们是想着,她们中间若是有想要返家的,是不是可以准许放她们出宫?”   哪怕她用词再委婉也不能否认她要遣散先帝后宫的事实!   下面这群狐狸一听,目如铜铃,直戳珠帘。   江晚儿浑身汗毛炸起,险些就要坐不住了!   这么多来自官场沉浮多年官宦的死亡凝视,她哪顶得住?   “不、不合适么?”   江晚儿被他们唬得都磕巴了。   不成想,这次最先站出来竟然还是荣淮,他拱手道:“老臣认为,太后娘娘此法可行!”   他都发话了,站在他身后的朝官们多数都闭了嘴,拱手附议。   反倒是一手把她拱到这里的许阁老,捋了捋胡子沉声问:“太后娘娘可知,古往今来,大齐从未有遣散后宫的做法?”   江晚儿:哀家当然知道!但是,这并不是不能执行的理由!   许阁老:“老臣以为,后宫乃是大齐后宅典范,若是此番作为,上行下效,是否家主亡故,后宅主母皆有权遣散妾室,不予奉养?”   江晚儿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想说:那谁家又能做出养几十甚至上百个姨娘的荒唐事儿来?老爷都死了,留着这群再不能生蛋的母鸡做什么?把府邸做成善堂?   可是,她不敢!   不过这回倒是荣淮这边火力全开,有人站出来辩:“许阁老此言不妥!臣以为,后宫虽为典范,但也应顺势而变。依我大齐律例,后宫仅有太后一位,太妃九位。其余人等,或应褫夺封号看守皇陵,或该入土与先帝陪葬。太后娘娘命她们辞宫返家此乃遵从律法的仁善之举,纵使百姓效仿,只要不违制,有何不可?”   此人是谁?江晚儿想给他鼓掌!   话题一经点燃,朝堂又上演了一出百鬼夜行。   文官们旁征博引,武将们和江晚儿闲观看戏。   结论出来的时候,已经又一个时辰过去。   经议:后宫依旧保留旧制,生养过皇嗣的太妃们留宫,其余人返家或守皇陵可自行决断。另,为彰显皇家威严,宫里会赏赐出宫的太妃们足够的金银让她们能安度晚年,但,凡返家太妃终生不可再嫁。   第二步,完成。   虽然结果差强人意,比如最后那条,江晚儿就不赞同,这要求可太不人道了!但她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少官员的退让了,她总不能为了那群咸鱼搭上自己不是?遂,没再开口。   圣旨传到后宫,有人欢喜有人忧。   连戚抿唇到永慈宫正殿,退了殿中的下人,才开口道:“太后娘娘,您此举太过冒险了。”   听闻今日朝堂上的事,连戚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仅仅一日他没有伺候江晚儿上朝,她就干出了这么轰轰烈烈的一件事。   这可是要载入史册,供后人评论的!   若结果圆满还好,若是引起什么旁的不正风气,只怕她以后少不了口诛笔伐。   连戚有些懊恼。   江晚儿不以为意,一边看话本一边道:“如此不好么?反正养着她们也没啥用。”   连戚深呼吸,稳住情绪跟她分析利弊:“今日许阁老都出言反对,您又何必呢?左右这些花销也不是从您这里出。如今您还需仰仗他们,何必在此事上违逆他们的意思?”   江晚儿看花本的手一顿,一双漂亮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连戚:“你真这么想?”   她有点失望。   是!她现在每日都在刀尖上行走,需要仰仗着那几位才能坐稳后位,但这不应该是她冷眼旁观的借口。   但这样有什么不好?既能让那群还算年轻的太妃们逃离桎梏,又能为宫里节省开支,她不明白自己哪错了!   连戚看出她心中的执拗,语气平淡地问:“那您有没有问过,她们愿不愿意离开呢?”   江晚儿一愣,嘴硬道:“子非鱼,焉知鱼不知?”   但她没想到打脸会打的这么快!   就在圣旨颁布的第二天,江晚儿下朝回宫的路上,就被薛太妃等人堵住。   薛太妃一双眼睛肿得像铜铃,声音沙哑:“江晚儿!你怎能如此卑鄙?”   江晚儿被喊得直接懵了。   在江宁府的时候,龚老太太喊她晚姐儿,相熟的同辈一般唤她江姐姐或者妹妹,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其实,她名字还挺好听的!就是——薛太妃这会儿声音太难听了!   “江晚儿,你这么对付我们有意思么?不就是之前看过你两回笑话,你刚进宫的时候没有过去给你请安,你就如此心胸狭隘,一定要把我们姐妹赶尽杀绝?”   薛太妃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声声泣血,字字是泪的怆然:“我们都是已经嫁过的人了,你把我们都赶出去了我们怎么活?那点儿赏赐,你是准备打发花子呢?你要是不爽可以直说,我们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但是你不能这么玩阴的!”   小齐暄被她吵得小粉唇高高嘟起,江晚儿眉心一紧,烦躁道:“薛太妃的自省还算到位!不过哀家得澄明一点,明的你都玩不过哀家,哀家何必跟你玩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准时的小古!(叉腰,骄傲!   有没有收藏留言鼓励呢?感谢在2020-07-08 15:52:48~2020-07-09 04: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又摘桃花换酒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众太妃迁宫②   薛太妃被她气的捂住胸口倒退,眼看就要昏倒。   江晚儿看着眼睛红肿的一干人,觉得心累:“你们是都不愿离宫?”   “太后娘娘,臣妾是家中庶女,只因臣妾进了宫,姨娘才能被府中好生赡养,求求您,让臣妾留下吧。”   “臣妾本是孤儿,自小进宫,如今若是出去了,实在不知如何生存,求您给臣妾一个活路吧。”   几位哭哭啼啼,彻底把小齐暄给吵醒了,嚎啕大哭。   江晚儿捏了捏眉心。   “惊扰圣驾乃是大罪,几位太妃还是请回吧。”连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銮轿前,将试图靠近的太妃们拦下。   啪!   江晚儿捏眉的动作顿住。   连戚依旧恭谨的站着,并没有因为脸上挨了一巴掌有半步退缩。   “你是个什么东西!滚开!一个太监也敢阻拦本宫?”   江晚儿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握紧,眉眼含霜,语调低沉缓慢:“几位太妃是借得谁的势,惊扰圣驾还振振有词?哀家的人也随意扇耳光?”   秋桑伺候着她从銮轿上下来,范氏抱着齐暄落下轿帘。   江晚儿脚步轻缓,却像踩在人心尖上,让人心头发颤。   “本、本宫一时心急,请太后娘娘恕罪!”   动手的太妃见她下来就已经慌了神,连忙跪下。   连戚站在她跟前,本打算退步避让,被江晚儿从后面挡住了路。   进退不得,连戚只好原地站着不动。   江晚儿从他身后走出来,沉眼看着后面一群惊弓之鸟,“看来好像是哀家的错,后宫疏于管教,才让几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大帽子一扣,太妃们哪还站得住,纷纷跪下。   若说以前她们还没把这小太后当回事,但几个回合下来,非但没让她吃一点儿亏,反倒让自己沦落到被驱逐出宫的下场,哪里还有胆子和她硬刚。   江晚儿低头看跪在地上的人,娇俏地冷笑,温热的手指轻佻地勾起连戚脚下跪着的太妃那锥子一般的尖下巴,慢声问:“是你说哀家不顾你们死活?”   “臣妾……臣妾一时失言。”   啪!   “啊!”   江晚儿揉着有些木疼的掌心,看着被她一巴掌掴爬到地上的女子,惊讶道:“啊……哀家一时失手,真不好意思。”   连戚:“……”   踱步到几人中间,江晚儿皮笑肉不笑,小手轻甩:“动手打人还挺疼的,太妃们身体矜贵,以后可别随便出手了,哀家一个不小心都把手弄肿了呢。”   走到薛太妃跟前,江晚儿停住:“你们不想离开后宫啊?可这件事儿并不是哀家一个人能决定啊?是和荣太妃以及百官商议的结果,你们为难哀家没用的。”   薛太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荣姐姐不可能会这么对我们!”   就知道她藏得严实。   但江晚儿岂能容她置身事外,她可没有那么厚的肩膀能担事儿。   “是与不是,你们去一问便知!皇上被你们吵醒,一直哭闹,若是不想被治个大不敬之罪,哀家觉得你们现在应该立刻退下,太妃们觉得呢?”   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一听荣太妃就怂了,就知道欺负她!   回到永慈宫,江晚儿气哼哼地给自己灌了两杯凉茶。   连戚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带有清淡味道的盒子。   “天气还未转暖,太后娘娘不要贪凉。”取走她手边的茶壶,连戚沉声问秋桑:“你在宫里的时日也不短了,还没学会怎么伺候人?”   秋桑冤枉:明明就是太后娘娘执意要的呀!   想解释,可是看见江晚儿对着她眨了两下眼,又抿唇。   连戚看她的小动作,眉尾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好看的眼尾斜挑。   江晚儿甜腻地笑了一下:“你手里拿的什么?”   连戚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带着淡绿色的半透明膏子:“您今日不该动手的,这药膏是我从太医院拿来的,能消肿化瘀。”   掌心朝上半举在江晚儿面前:“臣帮你上药。”   江晚儿尴尬地把手往后藏了藏,微微侧过脸,小声道:“哀家……没受伤。”   连戚保持着姿势不动:“不是说肿了么?”   江晚儿脸红,轻咬下唇:“哀家只是吓唬吓唬她们。”   不过,   江晚儿转过来,盯着连戚的脸看了半晌,上面隐约还能看到巴掌的印记,江晚儿眼神黯了黯,轻声问:“疼么?”   连戚把手收回来,合上药膏:“臣无碍。”   看他那淡然的模样,像没事儿人一样,也不知道是看淡了还是经历多了。   江晚儿:“拿来。”   连戚眼神里都是疑惑。   江晚儿:“药膏给我。”   连戚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她,江晚儿用指腹沾了一些,抬手就擦到他脸上。   “你自己揉开。这两天事情多,你总不好盯着一张红肿的脸出门吧?”   连戚:“……太后娘娘,这个,不能敷脸。”   江晚儿:“……”   江晚儿臊的想直接找个墙缝钻进去!   什么叫马屁拍到马腿上?关键还被人点出来,实在是太尴尬了。   连戚抬袖擦了擦脸,嗓音一如既往的低哑温润:“臣回去用冰水敷一敷,明早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江晚儿将手上的药膏揉在掌心搓了搓,觉得还挺香的:“这是太医院制的?盒子精致,味道也好闻,不像是出自太医的手笔呀。”   连戚眉眼柔了些许:“确实,此药膏是一名叫张瑞的侍人所制,先是在后宫流行起来,后来有宫妃也用,才被太医院知晓,后收录进太医院统一研制。”   江晚儿面露崇拜:“这么厉害?那名侍人呢?也进太医院了吗?”   连戚嘴角划过一丝苦笑:“未曾。”   江晚儿不懂:“为什么?”   连戚:“臣不知。后宫从不缺查不出缘由的事情。”   他语气太凉,江晚儿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真准备再问问那张瑞的事情,被外面的通传打断。   “她找我?”   半夏:“是!人已经在外面了。”   荣太妃袅袅婷婷地进来,规矩又不失风情的行礼。   江晚儿给她看座:“不知荣太妃前来所谓何事?”   荣太妃笑得矜婉:“臣妾听闻外间都在议论遣散后宫之事,既然是太后娘娘您和本宫共同商议的,自然该多沟通,互通有无的。”   呀!这是来算账的么?指责哀家把她拉成同谋?咳,同伴?   江晚儿:“这是自然!太妃们毕竟在宫里服侍多年,自该妥善安置的。”   不就是装傻充愣比脸皮厚么?哀家自认不输给谁。   荣太妃心中气急,这丫头怎得如此厚颜无耻!   她明明那日什么都没答应,可愣是被她在朝堂后宫中都宣扬成与她共同商议,庆祥宫的大门都快被敲烂了!   双手在衣袖下掐紧:“太后娘娘说的是,只是不知这次的遣散的费用,您有什么高见?”   若是安抚不好,不说后宫,只怕前朝也会闹上一场,毕竟,后宫有几个是和前朝没有牵连的。   江晚儿搓了下手指,勾唇灿烂一笑。   四两拨千斤道:“这件事户部和礼部会酌情商议的,到底多少合适,他们这两日应该就会拿出章程来的。”   荣太妃:“……”还真是手段高明!这样一来,即便有不满,也是朝官们的决定。   其实江晚儿一点儿也没想那么多。   她就是觉得,这种事她就算说了也不顶用,还不如交给专门的人来决定。   “另有一事,本宫也想问问太后娘娘的意见。按照宫规,可有太妃九位。除了梁太妃和本宫,另四位诞育长公主的太妃外,还有三个太妃名额,不知您觉得该如何定夺?”   又下套?真是够了!   江晚儿头疼。   位分高的不一定不想出宫,位份低的不一定想出宫,按位份来定相当于直接剥夺了好些人的机会。   况且,嘉敏长公主的母妃和胡太妃同进退,胡太妃已经让人递来口信说不愿出宫。   最让江晚儿觉得稀奇的是,钱太妃居然也不打算出去!江晚儿本以为她该是最高兴,最想出去的。   结果她直接两手一摊,十分光棍道:“我就是好吃懒做还被人伺候惯了的,回去?我一个出嫁的商贾之女,你觉得出去我能受得了回家被那群人挤兑?还不如在宫里,有人敬着伺候着。”   夜里,江晚儿蜷着膝盖坐在罗汉塌上看着烛火摇曳,伸出一根手指在豆黄的灯火上拨弄。   这四个人算是宫里和她走的最近的几人了,虽然她们接近她都有目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江晚儿和她们相处,甚至还觉得有了她们,这皇宫也没那么大了。   手腕被人松松握住移开,均匀修长一触即离。   “太后娘娘,当心灼伤。”   连戚从盆架上端来水盆,撩着水浇在她的手指上:“可是有什么事让您烦心了?”   江晚儿盯着他虚捏自己衣袖的指尖,圆润整齐,泛着干净的粉红,有些迷茫地问:“还有三个太妃名额,钱太妃和胡太妃都不想出去……哀家好像真的做错了。”   用帕子给她把指缝都擦干,连戚温声道:“太后娘娘并没错,这是祖宗的规矩。如果您实在是难以抉择,不若让她们竟比吧。”   “竟比?”   “是。想留下的自然会用心比赛,至于技不如人的,那便是与后宫无缘。”   江晚儿:“!”   激动地抓住他的小拇指,江晚儿眸子里布满星辰:“连戚,你真是太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司公大人所取名【张瑞】get√ 第18章 众太妃迁宫③   “我说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居然要我也参加比赛才能留下?”钱太妃来闹江晚儿惯了,毫不客气地捏开俩核桃,在她耳边一敲,咬牙切齿。   杨太妃在旁掩唇笑:“你的才艺可是冠绝后宫的,怕什么?”   钱太妃咔吱一下咬碎核桃仁:“那不是以前么?本宫都多久没练过什么琴棋书画了!”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这次再藏拙,可能会输哦。”许太妃给嘉熙递了一块果脯,戏谑开口。   钱太妃看她:“许姐姐真打算归家?”   “嗯,我母亲年事已高,我想回去在她老人家膝下伺候。”   胡太妃有些汗颜,“许姐姐纯孝,再加上回府还有长兄照应,确实比留在宫中好。我倒是也像,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家母多年前已去,如今父兄都在外任职,倒不如留下来陪玉云和嘉熙还有太后娘娘。”   玉云是杨太妃的闺名,能这样称呼,自然是关系匪浅。   江晚儿伸手蹭了下耳朵缓解气氛:“藏拙?钱太妃以前藏拙了么?”   许太妃失笑:“她啊,轻易不会展示才艺的,但能被先帝金口说冠绝后宫,定有过人之处的。”   老实说,江晚儿真没看出来!   怎么看她这性子和身段,都像个以色惑人的。   钱太妃好看的狐狸眼瞟她,俯身阴森森地开口:“别以为没说出来本宫就猜不到你在编排本宫!”   江晚儿狡辩:“哀家怎会做这种事!”   永慈宫里笑声一片,庆祥宫却哭声震天。   薛太妃上气不接下气:“荣姐姐,我相信你肯定是太后给逼得,你帮帮我,我不想被赶出宫。”   其他人有样学样,把好好的宫殿哭成了坟场。   荣太妃满眼哀伤,哽咽道:“本宫也不想各位妹妹离开,没了你们,本宫都不知道这后半生要怎么过!”   薛太妃顺杆往上爬:“荣姐姐,不是还有这次竟比么?你帮帮我们,只要我们能留下,以后任姐姐差遣。”   荣太妃:“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就算你们不开口,本宫也会帮你们的。”   还有三个名额,留下的只能是她的人!   有了目标,后宫这几日走哪都能听到叮叮咚咚的乐声。   江晚儿带着秋桑和半夏在宫里散步消食,遇到好听的琴音或者琵琶声,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转头回到永慈宫,就问孙嬷嬷:“现如今宫里可以奏乐了?”   孙嬷嬷垂首:“自是不能的!此乃大不敬。”   江晚儿心说可不是么?这一年的丧期都没过完呢,这群太妃是急红眼了吧?   于是,第二日江晚儿就以探讨竟比事由的接口传了礼部尚书胡简到永慈宫,连戚刻意带着他宫里转了一圈,临到永慈宫前,碰到了出来的秋桑,说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隔日,早朝之上,胡简就对后宫太妃不守礼孝,弹琴奏乐的事宜上了折子。   于是乎,这些急红眼的太妃们还没参加比试,就已经被列在了遣散的名单上。   江晚儿坐在珠帘后面叹气:哎,钱太妃,胡太妃,哀家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你们俩可要争气点儿,得偿所愿才好。   即便是遣散了大部分人,但还有九位太妃是要留在宫里的,所以还是必须要将住人的宫殿修缮一番。   连戚领了命,开始变得忙碌。   梅香宫。   顾名思义,宫殿两侧种满了梅树。   只是如今隆冬已过,梅花凋零,徒留一片梅枝交缠。   身着薄袄的侍人蹲坐在一棵梅树边儿上,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宫外最不值钱的烧刀子。   连戚缓步走到他跟前,半垂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张公公,多年不见。”   张瑞抬起袖子擦了下嘴,迷蒙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待看清来人,才出声道:“小连戚?”   如今宫里谁还敢这么称呼连戚?   连戚也没恼,语调平和:“是我。”   张瑞似是以为自己喝醉了出现幻景,呵呵直笑:“怎的今日看见你这小子?好像还长高了不少?如今在哪当值呢?宋才人还打你么?”   连戚弯身将张瑞从地上扶起来:“多谢张公公惦念,现在已经没人打我了。”   张瑞喃喃:“那就好!那就好!你快走,别被人宋才人发现你又溜出来,寻个由头再羞辱你。”   连戚微哽:“不会,她,早就死了。”   张瑞附和:“死了好!死了好!都死了,都死了……”   将张瑞搀扶进破旧阴冷的正殿里,连戚弯身:“张公公,以后这梅香宫就是梁太妃的居所了,我要命人过来修缮,不知你有何打算?”   “梁太妃?梁太妃?”张瑞不停地敲脑袋,似乎努力想让自己清醒,好分辨出梁太妃到底是谁。   连戚解释:“就是以前的梁贵妃,昭太子的生母。”   张瑞敲头的动作顿住。   “不!奴才没有!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张瑞对着连戚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贵妃娘娘,奴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连戚皱眉。   语声缓慢,连戚问:“张公公,你没看到什么?”   张瑞膝行后退,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直响:“奴才没看到!奴才不知道谁害了太子!奴才不知……”   连戚瞳仁紧缩。   殿外一声树枝折断的脆响,连戚豁然转头:“谁?出来!”   等他出到门外,却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在廊檐拐角下发现一根断掉的梅枝露出白色的断痕。   永慈宫。   江晚儿把殿里的宫人们都赶了出去,散着头发,敲着脚丫趴在罗汉塌上看话本。   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小脸绯红,两条小腿踢蹬着就差在塌上滚两圈。   连戚迈过门槛的腿僵在半空,想了想,退回来又通禀了一次:“太后娘娘,臣有事禀报!”   这回江晚儿听到了他的声音。   翻身坐起,拉扯好自己的裙摆,散乱的头发用手指通了几下甩到背后,话本子直接垫到屁股底下,装模作样地捧起早已凉掉的茶盏,道:“进来。”   连戚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躬身道:“臣今日命人去修缮各宫,发现有些宫殿还住着看守的嬷嬷和侍人,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安置?”   江晚儿歪头,身后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盖住了半边肩膀。   “难道不是应该由住进去的太妃们自行安置么?”   连戚:“太妃们迁宫,肯定会带着身边的宫人过去,这些人不再份例之内。”   江晚儿似懂非懂:“那按照宫规该怎么安置?”   进宫这么久,她算是看的明白,要说普通世家,做事一般都是便宜而行。越是尊贵的府第越是注重规矩,皇宫尤甚。   如果遇到什么决定不了的,问问宫规准没错。   “一般是让教养嬷嬷和大监们领回去重新分配,或者寻个有位置的地方另行安置。”   江晚儿:“那就让人把他们领回去重新……连戚,你是不是想替谁求情啊?”   连戚眨了下眼睛:“太后娘娘明鉴。”   江晚儿压住心里要翘起来的小尾巴:“不是哀家明鉴,是寻常这些事儿你都不会问哀家。今日特地提起,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了。”   江晚儿自认她还挺善解人意的。   连戚:“梅香宫如今已经分配给了梁太妃,但里面还有侍人,嬷嬷和宫女各一名,臣想将他们安置在永慈宫,不知道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江晚儿:“可是永慈宫的人你不是早早就安排够了么?”   连戚唇角抿了一下:“那宫女与臣有旧,所以臣特意来跟太后娘娘讨个恩赏。”   有旧?   难不成是对食?   江晚儿不自觉地挪了下屁股,手指在鼻间擦了一下,问:“很重要的人?”   连戚顿了下,点头:“很重要。”   “行吧,你想安排进来就安排。哀家乏了,你先退下吧。”江晚儿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证明自己真的累了。   连戚听她答应,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是。”   张瑞虽然说得是醉话,但是涉及昭太子,就绝无小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还有人听到了。   若是以前他自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可是如今……   连戚回头望了一眼正殿,身心坚毅——他有一定不能死的理由。   他去查过,梅香宫如今只有三人,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把这三个人都安置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至于今天外面偷听的是谁,多试几次,总能知晓。   江晚儿重新趴回到罗汉塌上,手里翻着话本,脑海里却总想到方才连戚说“很重要”时候的表情。   旧识么?真好!   神仙哥哥这么体贴,对她应该是极好的,说不定还会如话本子里说的,偷偷给她送吃食,送花钿呢。   说不定还会用手指替她整理鬓发,捻掉偶然飘落发间的枯叶?   咦——   真腻歪!   这什么话本子,看着真倒胃口!   她坐起来,小腮帮子鼓动了几下:“秋桑!进来,哀家要就寝!”   有什么了不起!   谁还没个旧识了?明日哀家就给小舅父写信,让他来京探望自己!   可是半晌都没人进来伺候,江晚儿疑惑地推开殿门,又唤了一声,半夏才匆匆过来:“太后娘娘,秋桑姐病了,今夜换奴婢当值伺候您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哀家今天醋吃多了,身体略有不适,求收藏评论安抚! 第19章 众太妃迁宫④   秋桑病了?昨日还好好的。   “请医官来看了么?”   半夏搀着她往寝殿走:“宫里的奴婢,哪能请得起医官啊。奴婢已经帮秋桑姐看过,列了张方子托人去买药了。”   江晚儿停住脚:“带哀家去看看。”   秋桑的病来的气势汹汹,远比半夏说的要严重,整个人烫得能烙饼,一直昏沉着。   “病的这么重不请医官怎么行?半夏,你拿着哀家的玉牌去太医院请人!”   秋桑是自她住进永慈宫就伺候着的,怎么也不能让她因为请不起医官出事。   拿她的牌子,太医来的很快,不过因为听说是给宫女看,只派了个年轻的医官来。   医官诊断过后疑惑地皱眉。   江晚儿问:“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医回禀:“回太后娘娘,这姑娘……似不是着凉起热,像……像是中了毒。”   中毒?在永慈宫内?   年轻的太医耿直,再加上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直言不讳,毕竟如今江晚儿的身份贵重,容不得差池。   江晚儿脚底发凉,命太医好生诊断,又命半夏在旁照应之后,自己脚步沉重地往正殿走。   是谁对秋桑下毒?这可是她的宫殿,到底是冲谁来的?   抱膝坐在床上,江晚儿把脸搁在上面,陷入沉思。   轰隆!   江晚儿身体瞬间僵住。   到春天了?这么快!   要说江晚儿最讨厌的季节,非春夏莫属。不为别的,实在是打雷太频繁了!   她把枕头抱在怀里,躲到床脚。   “来、来人!”   又是数下轰隆声,闪电照的整个房间惨亮,暴雨砸的门窗哗哗作响。江晚儿吓得嘴唇都白了,哆嗦着唤人。   可是秋桑病了,半夏被她留下照顾,正殿里根本没人近身伺候。雷声太大,外间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反而衬得寝殿里更加的空寂。   江晚儿把手里的枕头越揉越紧,又一道闪电劈下,雷声接踵而至,江晚儿吓得尖叫出声。   “来人!来人啊……”   也许有人觉得她矫情,可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她对雷声的恐惧。   五岁那年,因为太饿,她去龚老夫人房间里找吃的,不小心打碎了龚氏最爱的花瓶,被罚到江氏祠堂罚跪。   祠堂在江家老宅最北侧的院子,阴暗的房间里面是江氏一族数百个牌位。   外满起风的时候,看守的老奴为了回去收衣服,便直接把她锁在了祠堂。   大雨如瓢泼,雷声阵阵,闪电齐鸣,门被吹得吱呀作响,灌进的冷风将牌位都吹倒,发出撞击或者倒落的声音,祠堂里帆影晃动,呼号满耳。   江晚儿怕的哭出声来,可任她怎么嘶喊哀求,都没有一个人过来给她开门。   自那之后,这就成了她心里的病根。   在江宁的时候,有小舅父给她的乐盒伴着,丫鬟陪着,她才能熬过那些惶恐的雷雨夜。可她被江焕之那老匹夫的人带出来得仓促,什么都没能带在身边……   闪电划过,雷声又起,无边的恐惧袭来,江晚儿身体一抖。   骤然,耳朵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她慢慢从膝盖里抬头,撞进连戚盛满了担忧的深色瞳眸。   雷声和连戚的声音都被那双手挡在外面,薄唇掀动,江晚儿看到他说:“别怕,臣在。”   连戚的唇色很淡,唇形偏薄,说话的时候开合幅度很小。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江晚儿想,若是在宫外,他定是个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   江晚儿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才发现此时她和连戚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躲得太里面,连戚是单膝跪在床上俯身过来的,手臂和身体拉伸成一道好看的曲线,隐隐能看见漂亮的锁骨。   四目相对,一臂之遥,只要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银烛灯芯爆裂,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吵碎了一床旖旎。   江晚儿有些害羞地拉了拉连戚的袖子,把他的手拽下来,江晚儿有些不好意思:“连戚,你陪哀家说会儿话吧?”   连戚眸色黯沉地收回手臂,退身下床,在床边叠手站好,低哑惑人道:“好。”   江晚儿爬回床榻中央,抱膝坐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声音都打着摆子:“你、你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连戚显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拇指动了动,索性开口问:“太后娘娘想听什么?”   江晚儿偷瞄到他动拇指的小动作,觉得可爱到不行。   藏在褥子下面的脚趾蜷缩,心中暗笑,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太后娘娘不如躺下吧,臣在这守着。”   江晚儿听了,一口气没提上来,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不是,神仙哥哥这也太……不忌讳了吧?   她可是个女子,被他看着,怎么好意思躺下?   连戚端了旁边的一小碗羊奶过来,送到她唇边。江晚儿哪好意思,怯怯地抬手接过要自己饮。   连戚从袖中抽出一方天青色的帕子,轻轻擦拭掉她唇边的奶渍,嗓音略黯哑:“太后娘娘,臣本就是个侍人,您不必有所顾虑。”   江晚儿不安分的小脚丫一顿,扯过他手心的帕子攥在手里:“你是哀家的人,虽然,哀家没什么权势,但你也不可如此自贱!今日情况特殊,你……你不如在那边小塌上歇息也行,看书也行,只要别离开就好。”   说完,江晚儿就自顾自背对着他躺下,把被子拉倒鼻子下面,闭上眼睛装睡。   可一道雷声就把她吓得身体不受控的一缩。   我……真是太打了脸了!   江晚儿掩耳盗铃地悄摸儿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埋在被褥里,把自己蜷成一只虾子。   连戚低头抿唇,眼角斜飞:“那太后娘娘安心歇息,臣就在旁边。”   江晚儿在被子底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是连戚翻书的声音让她安了心,还是外面的雷声真的小了,亦或者是手中帕子的皂荚清香舒缓了情绪,虽然身体还是会在听到雷声的时候不受控制的瑟缩,但却不再那么怕了。   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还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连戚翻书的手慢慢停下。   靠近床榻,看到被子下面鼓起的小小一团,眼含无奈,轻轻地将被褥给她往下拉了一些,将口鼻露出来。   眉头皱这么紧,这是梦里都不安生?   她这怕打雷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第二日休沐,江晚儿起的比平日迟了些,看到手中的帕子,小脸微红。   又到了众位太妃前来请安的日子,江晚儿的恶名在后宫口耳相传,现如今哪还有人还托大,早早地就等在了偏殿。   家常她们也没什么能聊的,江晚儿体恤她们,主动开口:“还有六日就要竟比,不知各位太妃准备的如何?”   众太妃:伤口撒盐?您可真行!   钱太妃给面儿:“本宫觉着,凭借着这张脸,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太后娘娘觉得呢?”   江晚儿:“……”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今日还有外人,收敛点!   钱太妃接到江晚儿的秋波,撇嘴喝茶,不再起哄。   倒是荣太妃搭了话:“钱妹妹姿容冠绝后宫,本不用担忧的,只是这次竟比可不是诗词乐律,是女诫女训,钱妹妹还是谦虚些的好。那些大臣们可不会像花儿一样见到你就羞了,给你开后门。”   钱太妃轻佻地勾了一下媚眼:“荣姐姐不必担心,妹妹我上阵能杀敌,下床能提笔,歌舞乐律这都是凑趣的东西,谁还真当回事儿了不成?闭月羞花这种事我能做,羞了监考也未必不可。”   其他人的表情都像吃了只苍蝇。   江晚儿笑出内伤。   只要她不闹自己,看她怼人还是——好爽呀。   既然说的都是没什么内容的东西,江晚儿怕其他人真被钱太妃气出个好歹来,早早地就让她们散了去。   她可还有要事等着办,没空跟她们瞎贫。   “太后娘娘,秋桑姐方才醒了一回,要我把这个交给您!”半夏匆匆走来,隔着老远对江晚儿喊。   孙嬷嬷板着脸冷喝:“皇宫内禁止疾行。”   半夏忙赔罪:“是,奴婢知错!不过太后娘娘,秋桑姐方才一醒,就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很重要。”   江晚儿为难:“哀家正要去看皇上,你先把东西送到正殿,哀家等会儿回去自会看。”   半夏领命走了,江晚儿带着下人去了齐暄的屋子。   逗了小皇帝没一会儿,孙嬷嬷和连戚就在外面请见。   江晚儿把齐暄交给乳娘,缓步朝外走。   雨过天晴,太阳晃得人眼花,她抬手在额头上遮了一下,才看清两人。   “抓到了?”   孙嬷嬷点头:“是!这小蹄子在半夏姑娘出来后,贼头贼脑地进去,被咱们提前安排在里面的人抓个正着,正准备去偷半夏姑娘放置的东西呢。”   连戚也拱手:“这是准备对秋桑下手的人。”   江晚儿缓步走进,看到绑在地上的两名宫女,一个随时准备赴死,一个挣扎的厉害。   走到挣扎的最凶的宫女跟前,江晚儿挑眉:“柳絮啊,哀家记得你是我江家的奴婢吧?或者是贾府的?但是不管哪个,你怎么能背主呢?”   柳絮被缚主手脚,口中呜呜直叫。   江晚儿给孙嬷嬷使了个颜色,将两人口中塞着的布条都取了下来。   “大小姐……不,太后娘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是被逼的!是……唔……”柳絮的话戛然而止,脖颈被人咬破的伤口处喷出的鲜血溅花了江晚儿的裙摆。   “太后娘娘!”连戚一个箭步过来,揽着江晚儿的腰将她拉退,同时一脚踹飞那忽然暴起伤人的另一名宫女。   经历昨夜,江晚儿关注的重点有点歪。   那个,我是被神仙哥哥搂腰了,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这俩人……gkd 第20章 众太妃迁宫⑤   连戚将江晚儿抱着后退了几步,把她小心地放到地上,脚步斜踏,半边身子挡在她前面。   腰间的手臂一触即离,不过瞬息间,江晚儿看着连戚不算伟岸的颀长背影,竟莫名安心。   好似有他护着,这宫里再大的风雨都能被阻隔吧?   柳絮被人咬破了脖颈,当场咽气,行凶那人因为被连戚踹了一脚,还没来得及咬舌就昏了过去。   看着满地的血迹,江晚儿整个人都不太好。   这算什么,杀人灭口?   柳絮刚刚明明就要招认了!她再怎么使小心思也不过都是些后宅的争斗手段,想来在大刑和性命跟前没什么是不能交代的,所以不用审就打算松口。   可她显然低估了后宫这种地方的争斗,那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要用命偿的。   众人皆以为太后年轻,定然会吓得尖叫或者直接昏厥过去,然而——   江晚儿梗着脖子,下巴轻抬:“这种不忠的宫婢留着也无用,派人去宫外通知一声,让她家人过来认领尸身,另外那个,押到后院好生看守。”   咽了下口水:“等人醒了再来通知哀家。”   听她说的淡定,其他惊慌失措的宫人也纷纷镇定住心神,按照她吩咐的照办。   连戚无声地抬起胳膊,轻声道:“臣伺候太后娘娘先回殿里吧。”   江晚儿一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由着连戚引着她走路。   别人都以为她淡定从容,其实她怕的要死!   虽然她骨子里算不得什么大家闺秀,可是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溅了一身血,她怎么能淡定!   手上端着的热茶盏因为颤抖发出哒哒的撞击声,半天送不到嘴边。   连戚抿唇,伸手取过茶盏送到她唇边:“太后娘娘莫怕。”   他嗓音略微有些低,而且十分轻缓,慢慢地把江晚儿从愣怔中拉了出来。   呆滞的目光游移,不自觉地落到连戚的手上。   可能是不小心在哪刮了一下,他端茶的食指侧面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不长,还渗着细细的小血珠,在他修长均匀的手指上显得尤为明显。   她用指腹轻轻擦了一下,结果把血色晕成了长长的一条,比刚刚还扎眼。   江晚儿急了,这么好看的手指上怎么能沾染血迹?想都没想,直接伸出小粉舌在上面扫了一下。   温湿的舌尖擦过指节,连戚僵住,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把外面当值的宫女惊了过来,站在殿门外问:“太后娘娘?”   江晚儿回神,脸上红白交错。   连戚的神色也古怪的不像话,蜷缩了手指虚握成拳背在身后,呼吸微促。却还是立即声音低哑地吩咐:“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盏,传人进来收拾一下!”   然后转身问还没回过味儿的江晚儿:“太后娘娘,臣先扶您回寝殿休息一下?”   江晚儿面无表情。   她刚刚做了什么?登徒子么?她是被吓傻了还是撞邪了,竟然做出这种事!   心里炸开了油锅,江晚儿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哀家,卒。   好在连戚是个体贴的,从始至终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只是把她送回寝宫,就安静地退了下去。   江晚儿扑到床上,羞愤地想哭。   她简直是鬼迷心窍!色·欲·熏·心!   小手手在眼睛上摸了两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给自己戳瞎!   还有舌头!割掉算了!   半夏的声音在寝殿门口传来:“太后娘娘,奴婢来伺候你更衣。”   她为了配合连掌事的安排,方才和那年轻的太医一起被调开,只知道永慈宫的老鼠被抓了,具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轻步走近,半夏俏生生地说:“连掌事交代,娘娘要是想沐浴,我便传人送水进来。”   可江晚儿这会儿哪能听得这个名字,猛然翻身坐起,声音有些尖锐:“不许提他!”   半夏:“……”   反应太大,自己尴尬!   江晚儿这会儿真要被自己蠢哭了。   为了躲避连戚,江晚儿一连几天去早朝的时候根本没带他。   下朝的时候更是直接近了殿里,言明没她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去。   永慈宫的气氛很奇怪,宫人们看到连戚那张依旧好看又温和的脸,却大气都不喘,各个小心翼翼。   连戚安排好张瑞等人,站在拐角的廊檐下望正殿的方向,眼神有些黯淡。   查看太妃宫殿修缮的情况时,“碰巧”看到曹波的干儿子曹青带着几个人迎面过来。   “呦!这不是咱们连掌事么?怎么,今天也没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   曹青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地往四周瞅:“咦?太后她老人家呢?”   江·老人家·晚儿正端庄地坐在朝堂上陪小皇帝听政,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奇怪,难道着凉了?”   连戚根本没打算搭理曹青,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曹青身后的人忽然站出来,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连公公,您是掌事,从七品,见到正七品的首领却如此无礼怕是不妥吧?”   曹青在旁阴阳怪气:“小应子,连掌事忙着想招儿重新回太后娘娘跟前呢,别挡着道儿。”   以前连戚有连永照着,宫里的太监宫女谁都给三分面子。   后来先帝驾崩,连永倒了,众人还以为被发配到永慈宫的连戚从此失了势,一直被他压着的人原想着能趁机踩上几脚,没想到永慈宫竟然翻了身。   可现在永慈宫那位厌了他,他最后的依仗也没了,不知道还自负个什么劲儿!   曹青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小应子从后面出来凑上来小声问:“曹首领,他这是去后面的宫殿修缮?那咱们和工部……”   曹青眼角踹他腿肚子上:“话太多,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宫殿修缮这种事在前朝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先帝好奢靡,嫔妃又多,今日修个宫院,明日加个花园,后日日添个假山,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自从先帝驾崩,再没动过什么土木,如今说要修缮个宫闱都算是大工程,多少人挤破了头想从中划点油水。   连戚一心向着永慈宫,为人又清冷不好接近,所以前面儿的人就绕过了他和曹波搭上了线,曹青仗着是他干儿子,没少从中拿孝敬。   连永和曹波是死对头,他和连戚自然也势同水火,再加上如今永慈宫和庆祥宫的微妙关系,底下的小动作更是不胜枚举。   连戚巡查完之后回到永慈宫,正准备回去更衣,东子跑进来禀告:“连掌事,那宫女招了!”   解扣子的手顿住:“用刑了?”   东子尴尬地笑:“没真用刑,咱们就是在她脸跟前比划了几下吓唬吓唬,再者就是按您的吩咐提了两句她的家人,她就打算交代了!”   连戚将扣子重新扣好:“过去看看。”   当场咬死柳絮的宫女□□梅,也是他当初安排进永慈宫的宫女之一。   正因如此,她的背叛才更让连戚觉得如鲠在喉。   逼仄的小矮房原本是永慈宫放置杂物的地方,被连戚安排成了一间临时的看押之处,春梅被饿了几天,嘴唇干裂,头发油腻腻地贴在脑门上,嘴里念念有词。   连戚弯腰进来,等他进到里面站直身体,几乎是伸手就能摸到房梁,把屋子衬得更加矮窄。   “说。”连戚挥退看守的人,站到春梅的面前。   春梅在他面前跪好,抿了下干裂的嘴唇,道:“我是荣家的人,在太妃进宫之前就到宫里来了,所以您当时才没查出来我。荣太妃本打算借由亲蚕礼之事散播太后娘娘无德,在皇亲面前威信扫地,所以命柳絮偷走了给景阳王妃她们的帖子。”   连戚不动声色,继续问:“那秋桑是怎么回事?”   春梅道:“事情没有办好,太妃就命我通知柳絮,要严密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另外寻个机会给太后娘娘下毒,却不想被秋桑听到了,情急之下,我们就把毒用在了秋桑的身上。”   连戚眼底阴翳:“我怎么相信你!”   春梅豁出去了,抬眼看着他惨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握在你的手上,还有挣扎的余地么?”   连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凉声道:“你是否说谎我自会去查,只是你今日跟我交代了,就不怕荣家对你的家人不利?”   春梅道:“左右我都是受制于人,比起荣家,我更相信太后娘娘仁厚,会帮我护家人安危。”   连戚掀起眼皮看她,认真地问:“你凭何觉得太后会对你心慈手软?”   春梅低头:“喜子,是我弟弟。”   连戚心中一震,面色不显。   派人查探的情况里确实说春梅有一个两年前被花子拍走的幼弟,却不想竟是那小太监?   早在喜子当众指认过碧桃之后,就被江晚儿做主要了过来,虽然他心地不纯,但到底是帮江晚儿解了大困,永慈宫也不差他一口饭食,只不过打发的比较远,没在跟前伺候而已。   “我早两年收到家中来信,说幼弟被花子拐走了,没成想那日竟在永慈宫看到他。可我家人性命都捏在荣家手里,不得不听命行事。连掌事,我知道的都交代了,只求太后和您能护我家人性命。”   连戚眉头紧蹙。   虽然这春梅说的情真意切,可他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春梅也是个决绝的,抬头看向连戚:“我如今已无退路,相比之下,奴婢更愿意相信太后娘娘,奴婢这条命就当是给太后娘娘赔罪!”   交代完遗言,上下牙齿用力,嘴角有鲜血溢出,待到连戚上前查看,人已经没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戚:太后娘娘轻薄了我。   江晚儿:哀、哀家对你负责?(羞…… 第21章 众太妃迁宫⑥   江晚儿前朝回来就看见连戚等在永慈宫门口,她险些叫停銮轿。   不自觉地咬了下舌尖。   春光和煦,有风吹过,撩起连戚官袍一角,衣料贴着肌肤,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形状。   他抬头看过来时,眼睛里有光,有树影,还有她的銮驾。   江晚儿觉得日头似乎比平时大了些,晒得她脸有些烫。   等她进了正殿,人陆续退下去,连戚依旧站在殿中。   盯着手里的热茶,江晚儿心虚地不去看连戚,小声问:“那个宫女怎么样了?”   连戚轻动了下手指,道:“招供了,臣已做主将她发配到了浣衣局。”   江晚儿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想着那宫女也是个残忍的,能生生用嘴把一个人咬死,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打发远点儿也好。   “她都交代了些什么?”   “荣家的人。”   江晚儿并不意外,毕竟如果她真出了事,最终得益的便是庆祥宫。现今柳絮已经死了,那宫女也被发配,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江晚儿觉得事情到此就应该翻篇,便不再追问。   连戚从正殿里出来,半眯着眼睛看了下外面的太阳。   有些人该活在阳光明媚的琼楼玉宇里,那些阴私晦暗的泥沼,还是莫要将她拖下去了。   ……   天气渐暖,宫里各处都开始做洒扫,厚厚的冬装也都被脱了下来。   江晚儿带着半夏在永慈宫开了一块小花圃,在里面种了好些花种,盼着到了夏天,这宫里能有些颜色。   “太后娘娘,明日就是太妃们竟比的日子了,钱太妃她们能留下来么?”   “应该能的吧。”听说这几天钱太妃和胡太妃的家里人也都在帮着活动,都不是什么没根基的人,想留下来,应该还是很有优势的。   她所料不差,隔日见到钱太妃和胡太妃时,两人均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淡定。不想留宫的人一副恹恹的样子,再考虑到家世,只有十数人摩拳擦掌,盼着今后这皇宫能有自己的一席之位。   秋桑伤势还未全好,不能出来伺候,近些时日只有半夏在江晚儿跟前伺候。这会让下去帮忙,旁边便有一名陌生的宫女过来给她添茶。   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手腕一抖,便将茶水溅了出来,湿了江晚儿的衣袖。   她近日穿的还是浅色素静的衣裳,茶渍在衣袖上就显得尤其明显,这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太后娘娘责罚!”   小宫女吓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上不定地磕头,半夏自然也注意到了,旋身回来伺候。   “你且起来去外面领上五板子,半夏,扶哀家去后面更衣。”   打她十板子,这事儿算是罚过了,倘若由着下面的人安排,只怕这不懂规矩的小宫女要去半条命。   我可真善良呀!   “太后娘娘不若回永慈宫去更衣吧?”连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竟比的大殿里,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温声建议。   江晚儿眼角扫到地上跪着的宫女,发现她比之前颤抖的更厉害,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换好新的衣裙,江晚儿让半夏确认了那茶渍。   半夏低头闻了闻,还用舌尖在上面舔了一下。   江晚儿看她伸出的粉色舌尖,忽然想起之前她在连戚手指上碰的那一下,俏脸儿腾地一下红得像抹早起的云霞。   半夏舌尖在嘴里过了两回,神色巨变,“太后娘娘,这茶水有问题!”   江晚儿心中叹气,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起啊。   “将那衣裙的袖子裁下来带上!”   带着半夏躲在假山后,江晚儿绷着小嘴看那件块在去后殿必经之路地上的衣袖,眸色微凉。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只呼嚎的似狼似狗的银灰色东西冲到衣袖跟前,衔住那块布料就开始疯狂撕咬,獠牙上还带着口水。   半夏后心出了一层冷汗,这要是太后娘娘方才穿着衣裳经过这儿,被这似恶犬的东西扑上来……   得亏是连掌事激灵,从另一侧回了永慈宫。   江晚儿无心再看,转头就准备离开。   “灰子 !停下!”   铅白素色锦衣的公子大踏步而来,墨发束在脑后,随着疾走漾出好看的弧度。苍劲的手上还拿着一个镶着珠宝玛瑙的项圈,对着发疯的坏东西遥遥吹了一记口哨。   江晚儿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竟比时辰眼看就要到了,江晚儿匆匆看了一眼就往前殿走去。反正也没伤到她,管他谁家凶狼恶犬呢。   芮宸从小习武,耳力过人,听见脚步声望向假山,便知看到一道窈窕娉婷的背影一闪而过。   看那身段和气度,也不知道是哪位太妃。   “灰子,这可不是在将军府,再乱跑小心被人剁了蒸包子!”   芮宸上前一胳膊楼主灰子的脖子,将手里的项圈给他套上,捏着绳子在它脑袋顶上敲了一下:“今儿我可是奉了母亲的命令来接小姑姑的,你可别给我找事儿,不然回北地我就让你继续去拉雪犁耙!”   将灰子交给随从,芮宸负手进到殿内,听到熟悉的惊呼声,恶劣一笑。   看到正位上端坐的人,有些惊讶——这不是刚刚假山后的那位么?   想到回京之前听到的传闻,芮宸好奇地打量江晚儿。   十七八岁的年纪,庄重高贵的发髻上插着素色的簪子,白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如北地的皑皑白雪一样干净轻灵,嘴唇勾起甜甜的弧度。   芮宸看着她庄雅娴静的坐姿,低头嗤笑,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明明就闪着雪狐的狡黠,装什么小白兔。   江晚儿顺着他明目张胆的目光摸过去,嘿,这不是方才进来引起呼声的俊俏小郎君?   也不知谁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放出来霍霍小姑娘和这帮素了许久的太妃们呢?   连戚站在角落,顺着江晚儿的视线看到芮宸,唇角下沉,眼眸半眯。   看到还留着一道白痕的手指,侧头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两句。   竟比开始,礼官和翰林们静坐两侧等待评比,被请来的诰命们静待结果。   江晚儿看钱太妃和胡太妃迟迟没有动笔,小眉头皱了皱。勾勾手把连戚喊道身边,因为椅子太宽,她不得不挪挪小屁股,附在连戚耳边悄声吩咐:“你下去看看钱太妃和胡太妃,她们俩为什么还不动笔啊?”   连戚半垂的眸子眨了下,靠近江晚儿侧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是。”   江晚儿在他离开之后偷笑,心里的小人儿几乎是兴奋地四脚朝天!   神仙哥哥脸红了!这次终于不是她窘迫了!   原来连戚怕人靠近说话啊?脸颊红红的好可爱!   连戚走到太妃们中间,后背实现灼热,不知为何竟觉得锋芒在背。   芮宸玩味地看着眯眼的江晚儿,酒樽放到矮桌上,发出叮的一声儿……   连戚回到江晚儿身侧,刚好挡住了芮宸的视线:“两位太妃的墨砚似乎有问题。”   “啊?东西不是内务府统一准备的?”江晚儿皱眉:“郑茂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连戚:“臣这就去重新安排。”   这番动作虽然小,但是挡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嘉宁长公主冷哼:“怎么?难道这竟比还区别对待不成?为何要给钱太妃和胡太妃换墨砚?”   礼官和内眷们纷纷看着台上。   又是这没脑子的嘉宁!   江晚儿好气!她就不能消停消停?   连戚:“回大长公主,因下面的人办事不利,两位太妃的墨砚出了点问题。”   嘉宁捏着帕子掩口:“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出差错?不知这竟比是谁在操办?”   竟比既然是江晚儿提出来的,自然是由她操持,嘉宁这是故意再给她难看!   但这么多外官和诰命在,她也不好跟嘉宁起争执,笑道:“这倒是哀家的不是了!等竟比结束,哀家一定会彻查清楚。一点小事,别扰了诸位太妃的心境,倒是嘉宁这些日子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自从被夺了代掌后宫的权,她除了在齐暄登基大典和亲蚕礼上出现了两回,其余时间都称病不出,今儿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小事?太后娘娘莫不是当着竟比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嬉闹不成?”   江晚儿:是你个大脸盘子啊!这么刺儿头,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在宫里长大的!   嘉宁看她吃瘪,心中暗爽,正准备再接再厉,连戚撩袍跪下:“竟比一应事宜都是内臣在操持,出现此等大错,是臣的疏忽,请太后娘娘责罚!”   嘉宁话到嗓子眼儿被堵住,险些被他噎出内伤,两只眼睛冒火:“既如此,那你就去领五十大板!下次好好涨涨记性!”   连戚面不改色:“是。”   江晚儿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去,抬手让连戚起身:“错了就要认罚,这件事既然是由我操持,自然是哀家要担主要责任,不若哀家也自罚五十大板?”   嘉宁笑得猖狂:“太后娘娘果真是最重规矩的,但是您身份尊贵,岂是这些阉人能比?不过您要真想认罚,不若也让这奴才给替了?一百大板,怕是会要了他性命呢!”   “长公主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啊!一点小事,何必坏了心情!既然是太后娘娘的人,交给她自己处罚就是了。”清朗的声音带着丝轻佻的笑意从门口传来,嘉宁转头看到说话的人,明艳的脸瞬间涨红。   作者有话要说:  芮宸:本少将长得像不像男二?   哈哈哈!继续求龙套名~合适就会在后面的故事里出现的~   感谢在2020-07-13 17:57:45~2020-07-16 01: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猴塞雷的文文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众太妃迁宫⑦   门口男子古铜色的长手搭在腹部懒散地站着,铅白色锦衣肩头有一缕长发打了个卷儿盘在上面,华丽又肆意,轻佻的目光略过江晚儿停在嘉宁的脸上。   江晚儿暗中观察两人反应,挑眉,这俩有故事?   送笔墨的小太监安静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手里的新墨砚送还是不送?   钱太妃可没那么多顾忌,冷冷地瞥了一眼作壁上观的荣太妃,夺过小太监手里的托盘,自己留了一份,剩下的直接递给胡太妃。   芮宸勾唇一笑,嘉宁慌乱地撇开眼睛,害羞的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那就这样吧!众位太妃还不抓紧时间?竟比可还没结束呢!”   围观全程心知肚明的人忙垂下眼帘。   江晚儿很感谢芮宸解围免了连戚的责罚,正考虑着说点儿什么打个招呼,就见芮宸脸色忽然变得古怪,客气地笑了一下就急急往外走。   那个方向,是官房吧?   芮宸虚脱地从官方出来,脸色苍白地拿起胰子净手,心里早就气的跳脚!   也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的王八蛋,居然给他递了一盘早杏,一个没注意居然还吃了一颗!他打小碰不得那玩意儿,一吃就闹肚子,方才差点儿就在殿里出丑。   “少爷,要不咱们先回府?”小厮拉着灰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他。   芮宸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把手擦干,龇牙:“走?我倒是要看看谁在算计本少爷!”   小厮牙齿打颤,哎,这魔王要是闹起来,只怕没个消停了!   谁这么缺德啊,这要是等会儿找不出来主谋,回府他们都得遭殃:“那小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芮宸英俊的脸崩的死紧,转头大步重新进了里头。   小厮:“……”   俊俏的小郎君一去不复返,直到结果出来,也没见他再回到大殿,嘉宁一脸的怅然若失。   不过竟比的结果有点儿出乎江晚儿的预料——钱太妃,没在前三。   看她自己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事儿只怕又有什么猫腻呢。   但这是公开的竟比,结果也是当场出的,没办法指责谁营私舞弊,只能按头吃下这哑巴亏。   到了晚间,江晚儿让人在永慈宫的暖阁摆了一桌精致的素菜,将钱、许、杨、胡四位太妃都传来,一方面为钱、许二人践行,一方面也庆祝胡太妃得偿所愿。   “我就没想明白,怎么就没有我呢?那姓薛的就是个草包,她都能留下!”钱太妃拿木箸用力戳了一个丸子,恨恨地塞进嘴里。   许太妃体贴地给她递了杯水:“这就是后宫,什么都有可能!”   江晚儿觉得她话里有话,但这一桌子就她最没资格说大话,程阁老都没帮自己外孙女摆平的事儿,她更没什么能帮忙的,索性也就默默地吃东西了。   胡太妃为她开解:“你出宫也不必怕的呀,手上有银子,自己购置个大宅院,指不定比宫里可能还要舒服!”   江晚儿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对啊!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还出宫去看你!”   钱太妃声音闷闷地:“你们不懂!我早早地就进了宫,外面也没什么朋友,真不知道出去以后要怎么生活……太后娘娘,你要是无事可要多召我进宫来!”   还没喝酒就醉了?她一个被离宫别居的太妃,江晚儿经常召她算怎么回事儿?   许太妃轻笑:“不是还有我么?以后钱妹妹可要跟我多走动才好!对了,我这次离宫好些书册就不带走了,太后若是想留下,明日我就让人装好给您送过来,闲暇时也可做个消遣。”   要说她们中间最无奈的可能就是江晚儿了,小小年纪,女人的滋味儿都没尝过就要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虚耗一生,不得脱离,听了都让人唏嘘。   钱太妃似乎也想到了此处,抓住江晚儿手,激动道:“我那也有好些玩意,明儿也让人给你搬过来!不过古董字画不能留给你,我得给自己留点儿养老的家底儿。”   江晚儿差点儿被她紧张的小表情逗出眼泪,以茶代酒举杯:“那哀家就先谢谢两位太妃,往后余生,祝你们平安顺遂!”   天色阴暗的紧,外面又起了风,吹开了一屋子的离愁别绪。   隐隐有闷雷作响,江晚儿目送她们离开,早早地回了寝殿,折腾一天,她也乏了,能在雷声到之前睡着最好。   庆祥宫。   薛太妃亲自将贴身宫女手里的托盘接过来送到荣太妃跟前:“这株红珊瑚树啊,是我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我觉着再衬荣姐姐气质不过,放在我那里只能蒙尘,就寻思着还是放在姐姐这里最合适。”   碧云将东西接过来,荣太妃将手里的小衫最后一针逢完,淡淡开口:“你和几位妹妹能留下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只希望以后啊,咱们能姐妹一心,和睦相处就好。”   薛太妃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以后妹妹但凭姐姐吩咐,若有二话……”   荣太妃拉过她的手,温柔地笑:“都是自家姐妹,这是做什么呢!不过眼下,我正好有件事儿要妹妹帮忙……”   都说春雨贵如油,怎么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不要钱的往外泼呢?   江晚儿被春雷从江家祠堂受罚的梦中惊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扒着衾被的边缘就要喊人。   忽然,有脚步声在寝殿内响起,江晚儿瞳仁一缩。   “太后娘娘醒了?”烛火离得远,连戚的身影看不真切,只听到他清朗低惑的嗓音。   “连戚。”江晚儿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浮木,迷糊又委屈地开口:“抱。”   因为刚醒,嗓音还带有一丝沙哑的祈求,细白的胳膊从衾被里掏出来张开,对着连戚无声邀请。   连戚手指蜷缩了一下,弯腰靠近她,慢条斯理地提醒:“太后娘娘,这于礼不合。”   江晚儿眼角还泛着泪痕,在屋外闪电的映照下,晶莹的刺眼,瓮声瓮气地又重复了一遍:“抱。”   这次连戚没有再犹豫,长臂一展,将人和衾被一起温柔地拥到臂弯,手虚虚地放到被面儿上,克制而规矩。   江晚儿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小声控诉:“她们都走了……”   连戚的手指动了动,哑声问:“太后娘娘也想离开?”   江晚儿默了一下,轻轻摇头:“不想的,外面没人在等我。”也没人会这么照顾她。   雷声炸响,江晚儿又往连戚臂弯里凑了凑,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可我还是羡慕她们,可以出去看花灯,看杂耍,赏湖踏花……话本上都说京城可热闹了,我都没见过。”   细细的呼吸洒在连戚的脖颈,少女的体香在鼻间萦绕,他微微垂眸,便可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她卷翘浓密的睫毛。   纤瘦白皙的柔胰将他的官服抓出了细密的褶皱,一如他此刻的心,仿佛被人温柔的攥住。   “等过些时候,您若是有机会出宫,臣带您去看。”   环在衾被外侧的手紧握成全,黑沉的眸子在暗流涌动。   江晚儿侧头,睫毛扫过连戚脖颈的肌肤。   闷闷地声音呼出温热,透过官服的纹理烫在他的肩窝:“其实不看也没什么的,我只是受不了她们那样看着我。”   怜悯,惋惜。   江晚儿忽然想看看,连戚此时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脑袋从他的肩颈微微撤开,抬头。   可她没想到连戚会忽然低头看自己。   温凉的唇瓣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江晚儿傻傻地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外面的雷电之声都听不到了。   胸口剧烈起伏,柔软白皙的小手蓦然收紧,却是将连戚拽的更加贴近。   连戚半垂的眸子睁开,定定地望进江晚儿眼里。   隔着柔软的衣料感受到贴近自己的绵软随着江晚儿的呼吸在颤动,唇边的温热亦让他失了平日的沉稳淡定,一股说不清燥热顺着嘴唇蜿蜒传至四肢百骸,呼吸都变得灼热。   寝殿里旖旎又暧昧,暴雨落下的声音很大,但两人却奇异地听见彼此粗重的喘息。   彻底清醒的江晚儿咻然把人从身前推开,仓皇地撤身后退,仿佛方才的迷乱是昙花一现的梦境。   “我……”方一开口,声音哑的她又把嘴巴闭成了蚌壳。   她这是轻薄了自己的侍人?   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么?   什么雷声,什么闪电,哪有此刻的自己来的恐怖?   捏着被角将自己绯红滚烫的脸颊挡住,江晚儿觉得她现在应该找找这紫檀木的大床有没有缝儿!   连戚会不会觉得她轻浮?一个寡妇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羞于启齿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是一国太后!   身上的酥麻和过热的体温都在提醒她的恶劣行径,嘴唇清晰的记忆让她更是想当场撞柱。   江晚儿:“连戚,寝殿里有白绫么?”   连戚的手臂还维持着被她躲走时挥开的姿势,一双漆黑的眸子比暗夜还要深沉,看着自欺欺人将自己挡得严实的江晚儿,轻轻眨了下眼睛。   “太后娘娘要白绫做什么?”   江晚儿:“不活了。”   连戚:“……”   半晌,那让江晚儿神魂颠倒,干净漂亮到不行的手轻轻扯动衾被。   江晚儿固执地举着和他抗衡,小脑袋跟着衾被下移,仿佛看不见就能当做方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连戚半跪到床上,用床脚的衾被将人裹紧,低低地叹息:“太后娘娘,臣是您的侍人,所以您大可不必顾虑太多。”   江晚儿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啊……咳!   蔫坏的连公公挺……可爱? 第23章 工部搞事情①   他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侍人,所以即便是发生这种事情也无所谓?跟谁都可以?   江晚儿慢慢拉下衾被,危险地半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戚。   黑直的睫毛半垂,嘴角轻抿,干净好看的脸上是一贯的沉稳清淡,没有丝毫的慌乱窘迫,就好像,刚刚的事情与他无关。   江晚儿脸绿了。   再漂亮的手都哄不好的那种。   “你以前、以前也跟人这样过?”江晚儿撇过头不自在地问。   想到这种可能,她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的蠢透了,嫌弃地伸出小手用力擦嘴,把唇瓣揉的嫣红微肿。   连戚没有遗漏她眼中的厌恶,身体的燥热慢慢回落,站回床边。   他没回答,江晚儿说不上什么感受,就是有点儿不想再开口讲话了。   “不曾。”   温凉的声音,不疾不徐。   江晚儿咻然抬眼看他,眼睛里是不容错失的惊喜。   刚刚没注意,这会儿连戚换了位置,小塌旁边的烛火照映到他的脸上,江晚儿看见了他腥红的眼尾。   连戚结合她前后的问话和神情,刹那间,眼底冰山消融,霁月春风。   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自己的小脚丫,江晚儿慢吞吞躺好,小奶声叮嘱:“那、那你不要走。”   连戚淡淡勾唇,将纱帐轻轻拉好,朦胧中还能看见她躲在被子下小小的身形轮廓。   “臣不走。”   窗外雷声渐弱,春雨淅沥。   屋内翻书的沙沙声轻响,安稳又静谧。   江晚儿偷偷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屏住呼吸,双腿收紧。   原来男人的嘴唇也一样柔软啊,只是比自己要凉一些,还,挺舒服?   不远处的小塌上,连戚听着她不停的翻身声,哑然轻笑。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涣散地盯着书面,手指无意识的翻动书页,久久没有回神……   竟比结果已出,宫里没多久就下了诏书命各家将太妃们迎回,为保证她们以后的生活,按照在宫里的位份,遣散的银子从千两到万两不等,当初进宫的嫁妆亦如数奉还。   送走了一大批主子,后宫太监宫女就多出来许多,因为怕无事可做就打发出宫,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干活一个比一个积极,有门路的都在不停走动,永慈宫倒是一片和谐。   江晚儿带着病愈的秋桑和半夏在宫里消食,心血来潮准备去看看太妃们宫殿修缮的情况。   当初她住进永慈宫的时候,那可是凄风苦雨,破屋烂窗,现如今这几位太妃还没搬进来就开始修葺,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江晚儿忽然听见前面的说话声,本以为又是宫人在求人走门路,打算直接绕过去,却听见他们提起了连戚。   “大人,连戚近来盯得紧,小的们实在是不好下手啊!”   “你怕什么!他盯得再紧也不懂建造工事,你们把砂石和木料换上,他怎么能发现?”   “大人可千万别小看他,他以前帮连总管没少办事儿,多少人想给他使绊子都被他给反阴了一把,如今他背后还有太后娘娘……”   “你怕个屁!太后那就是个纸糊的,阁老们需要她,她就是个太后,等阁老们不需要她了,她指不定就是这宫里哪处的一缕幽魂!”   “哎呦,侍郎大人,这里可是宫里,咱们说话还是小心这些才是!”   “这么偏的地儿,谁会闲得长毛往这钻!这件事你办好了咱们都好交差,办不好,我被革职,你还能有命?”   闲得长毛的江晚儿等人:“……”   “您说的是!可这事儿……”   “没什么可是!那连戚真是碍事儿,想办法除了就行!这宫里不缺死人。”   江晚儿杏眼微眯,往阴影里挪了下脚步。等前面的人走了,才缓步出来。   秋桑和半夏互相看了一眼,嗓子发紧,秋桑捏了捏手心,道:“太后娘娘,方才那说话的内侍是曹青曹首领。”   曹?   江晚儿唇角微翘,笑得凉薄:“跟曹波有关系?”   半夏看见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小肉手背到身后绞成一团——娘呀,太后笑得好瘆人。   秋桑似乎比她多了解了点江晚儿的秉性,还算淡定:“是他的干儿子。”   江晚儿哼了一声:“那位侍郎呢?”   俩人摇头,她们只在后宫伺候,哪会认识前朝的官员呐。   有这么一遭,江晚儿哪还有继续消食的心情,带着她们绕过一处花园返回了永慈宫。   半夏中途去请连戚回来。   命秋桑在门外看守,江晚儿小脸儿严肃地问:“你最近可是在查太妃寝宫的修缮情况?”   连戚纳闷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可是臣做的有哪里不妥?”   江晚儿暗搓搓地想,这人可会有紧张失态的时候?这么平淡,搞得她分享秘密的激动都没了。   揉了揉眉心,心累道:“现在不是妥不妥的问题,是咱们好像挡了别人的路……”   连戚听她说“咱们”的时候,指尖蜷缩,好看的手指动了动。   待明白事情的经过,眉眼敛得深沉:“是臣办事不利,那位侍郎应该说的是工部侍郎,这件事臣会注意的,太后娘娘无需担心。”   闻言,江晚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哦,那你自己小心些。”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她好像都没什么地方能帮忙的,这个事实打击的得她有点儿沮丧。   连戚看她忽然像被人抽了生气,整个人蔫吧下来,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半晌,他温声道:“太后娘娘,后宫的事情,臣比您熟悉的时间更长,如今,您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便可,臣自己会小心的。”   并没有被安慰到!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那位侍郎说的也没错,她这个太后其实就是个纸糊的,真到了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只怕也是护不住这永慈宫里的人。   江晚儿姿势乖巧地坐在罗汉塌上,连戚退到正殿门口的时候回头望,那深沉昏暗的房间似乎是要将少女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吞噬。   心口一阵酸麻。   江晚儿低着头,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失落。   蓦然,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内侍官袍的衣摆轻轻晃动:“太后娘娘,臣还要一直伴着您,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看见她漂亮灵动的杏眼里陡然绽放的光亮,连戚轻轻勾唇。   江晚儿仰头,看傻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连戚笑,浅淡的弧度却带着勾人的温雅,尤其是那双斜飞的精致眉眼,里面像是裹了饴糖,让人一眼望进去就想沉溺。   这也,太犯规了!   江晚儿伸手对着自己的脸扇风,不自在地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她脸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脖颈,看得连戚耳尖微红,忙敛下眼眸,却控制不住猜想,那晚,她是不是比此刻更加娇艳欲滴?   曲腿,连戚半跪在地上,换成他仰面看她,嗓音是不自知的诱哄:“太后娘娘要相信臣。”   江晚儿握着白玉瓷杯的手指收紧,轻轻点头。   连戚笑容更胜。   江晚儿晕眩:别这样,你要什么直接说!命都给你!   飘飘忽忽地踏进浴桶的时候,江晚儿还没从连戚那风华绝代的笑容里回神,一不小心没撑住,直接把自己滑进了水底。   江晚儿:美色杀我!   从前最怕雷雨天的江晚儿不知不觉地变了,现在竟会隐隐期待阴雨夜的到来。   可惜,天公不作美,太阳照得人眼都花了。   半夏偷偷问秋桑:“太后这两日是怎么了?怎么总盯着外面的太阳看?”   秋桑将擦洗干净的杯子归置好,屈指敲她:“多嘴多舌议论太后,当心被连掌事知道罚你月奉。”   俩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没看见连戚的身影,才对着秋桑吐了下舌头扮鬼脸:“那我就哄太后娘娘去!只要她不罚我,连掌事一定也不会罚我的。”   秋桑对着她小跑的背影失笑,不过却不能否认这个事实——连掌事从不会违逆太后娘娘。   因着对工部上了心,这几日早朝,江晚儿每次听到跟工部有关的事情都会支起耳朵听。   虽然有时候听得一知半解,但多少对工部也算是有了些了解。   但修缮用料什么的她完全不懂,大臣们在朝堂上也不会提及,江晚儿愁坏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人家要在这上面动手脚,她两眼一抹黑可怎么成?   宫里的藏书阁她不能进,去翰林院借,又怕会打草惊蛇。   江晚儿趴在书房一筹莫展的时候侧头看连戚,发现他并没有在练字,而是捧着一本书看的专注。   连戚看的太专心,江晚儿悄悄走近都没发现。   俯身,江晚儿看清了他在读的东西,上面都是一些房屋的构造图和注解?   江晚儿汗颜!   原来连戚早就在学了,不过他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连戚,你这些书是从哪里寻来的啊?”   声音在耳畔响起,惊的连戚翻书的手一顿,忙起身就要行礼,却不想这处桌案太矮,他坐下的时衣摆落在了地上,正巧被江晚儿踩住。   江晚儿觉得脚下被带了一下,身体后倾,整个人就要向后倒下。   连戚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拦着她的纤腰将人拽了回来。   扑倒连戚胸前的时候,江晚儿被撞得鼻子一酸,险些当场哭出来。   这人看着清隽精瘦,怎么身上这么硬啊!   窗外有清亮鸟鸣,檐下有宫人脚步,胸腔有心跳如鼓。   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连戚的……   鼻间闻到连戚衣服上的皂荚香,江晚儿被熏得软了手脚,想推开连戚,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连戚搁在她腰间的手指轻颤了两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抱江晚儿,上次柳絮出事的时候他也曾经揽过她如细柳的腰肢。   柔软,不盈一握。   连戚眼神微暗。   江晚儿屏住呼吸,努力忽略耳边的鼓槌之声和腰间的灼热。   感觉到腰间轻微的动作,心尖又是一阵颤栗,攒足了力气,从连戚胸前退开,低头小声道:“你、大胆!”   明明应该是威严骇人的训斥,可从她那娇滴滴软绵绵的嗓子里喊出来,真是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连戚收回手臂,绕过桌案前的杌子,在距离江晚儿三四步远的地方拱手躬身:“是臣一时不察,险些伤了太后娘娘,当罚。”   江晚儿一窒。   这人就是故意的,知道她从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处罚宫人还说这种话,就是明晃晃地将她军!而且,还觉得胸口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撞坏了?   巴掌大的小脸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看着他:“行啊,哀家就罚你将手里刚刚看的书誊抄一遍!没写完不许吃饭!”   连戚温润谦恭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随即又谦恭道:“是。”   江晚儿气到内伤!   明明是她在罚人,可他这纵容自家主子耍小孩脾气的无奈又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转身噔噔噔走到窗前,砰地一下将窗扇朝外推开,想借外面的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啊!”   一声惨叫吓得江晚儿眼皮直跳,探身看去,却发现半夏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   江晚儿咻得把身子收回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急速跳回到自己的桌案跟前。   半夏眼含泪花哼哼着进来,放下揉脑门儿的手行礼:“太后娘娘,杨太妃身边的宫女来了,说是请您去尝尝她新制的花茶!”   江晚儿做贼心虚地不看她,强撑着挺身走到她前头,十分端庄雅静地开口:“知道了,哀家也正想去看看嘉敏,你去将小厨房的点心带上一些随哀家过去。”   连戚:“……”   半夏小碎步跟上,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盯着桌面不动的连掌事。还是平日里温润清隽的模样,可她莫名觉得掌事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觉得连掌事今日怪怪的?”   江晚儿抬起下巴心中闷笑,可不么?要抄书呢!   他虽然坚持每日练字,可毕竟时日尚短,写的并没有比原来好多少,眼下要誊抄书册,只怕是要愁坏了。   回寝殿换了件精白云纹暗绣褙子,下面配着霜色银丝的月白纱裙,虽然颜色依旧是孝期的寡素,但江晚儿一走出来,仍旧是令人惊艳到驻足。   阳光下,银丝泛起粼粼光亮,走动间如行云流水,再加上她肌肤白嫩,褙子在光下一衬,更是如瓷如雪,清纯脱尘到仿若迷落凡间的仙子。   连戚从书房的窗棂处看着那只灵动的白蝶带着小皇帝和一干宫人们从视野里消失不见,转身走回到小桌案跟前。   修长干净的手指捏捏鼻骨,自嘲地嘀咕:“该拿本薄点的来的……”   另一边。   杨太妃和胡太妃见江晚儿把齐暄带来了,忙带着阖宫上下的人上前行礼。   江晚儿让她们起身之后道:“以后太妃们都是要一直生活在宫里的,哀家带皇帝过来认认两位太妃,也认认四长公主。”   小齐暄看着不同于永慈宫的景色,握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哼哼,咧开嘴角对着一众人憨笑。   嘉敏四长公主躲在杨太妃身后探出脑袋,怯怯地偷看被范氏抱在怀里的小齐暄。   几人在杨太妃宫殿后面的凉亭坐下,为防蚊虫,亭子四周挂上了薄薄的纱帘,里面点了好闻淡雅熏香。   瓜果茶点上齐,宫人们到亭子外面守候,范氏将小齐暄抱到小床里面,也退了下去。   嘉熙好奇又胆怯地偷瞄坐在小床里翻滚乱爬的齐暄,见他侧身去够一个小玩具时,身体不稳直接倒在了床上,情不自禁地伸手在空中虚扶。   江晚儿看到她的小动作,探身问她:“嘉敏喜欢弟弟吗?”   嘉熙被她吓得小脑袋一缩,严严实实地躲到了杨太妃身后。   江晚儿自省,哀家有这么吓人么?   不过嘉熙性情胆小怯懦她并非没有耳闻,胡、杨两位太妃为此也没少想辙,只是效果甚微。   杨太妃给江晚儿递了一杯新沏好的花茶替她的失礼赔罪:“这孩子胆子小,又被我宠坏了,太后娘娘不要介意。”   江晚儿根本没在意,尝了一口色泽鲜艳漂亮的花茶:“杨太妃沏茶的手艺真好,这花茶入口绵软香甜,倒是新奇!嘉敏长公主的性子恬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不必担心。”   胡太妃轻轻拉过嘉敏的手,把她推到小床旁边:“这孩子在宫里也没个同龄的玩伴,是以安静了些,今日托太后娘娘的福,以后啊说不定和皇上多走动走动,性子就活泼了。”   江晚儿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暗示,但笑不语。   胡太妃果然是把嘉敏当亲生女儿养啊,比杨太妃这个亲娘还用心为她盘算。   不过,说道同龄的玩伴,江晚儿倒是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转头问:“嘉敏可读书习字了?”   嘉敏听见问她话,怯懦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极其小声地回答:“在习《千字文》了。”   江晚儿起身把小床里爬的不亦乐乎的齐暄抱出来,捏着他的小手跟嘉敏打招呼:“皇上,这是你的四姐姐嘉敏长公主,姐姐。”   齐暄被抱下来,兴奋的站在江晚儿腿上直蹦,口齿不清地喊:“耶——耶!”   喊完还吐了个大泡泡,咧嘴对嘉敏笑。   嘉敏被惊呆了!   似乎没想过这么软糯小小的人儿会喊自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手都绞白了,无助地看着江晚儿。   拉着齐暄奶香的小手搭在嘉敏的手背上,江晚儿抬头对嘉敏道:“他是皇帝,但也是你的弟弟,以后你们姐弟可要相互扶持才好。”   听到“弟弟”,嘉敏的神经好像被牵动了,小心地翻过自己的手背,将小齐暄软乎乎的拳头轻握在手里,眼睛里都是好奇和宠溺。   杨太妃看到这一幕,扭头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起身跟江晚儿哽咽行礼:“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江晚儿抬手让她起身。   要说今日她带齐暄过来一点私心没有,那纯属胡扯!   只是想起那侍郎的话,江晚儿觉得为了以往万一,和后宫这几位交好是很有必要的。但金银财宝人家不缺,她也没有。   嘉敏是胡、杨两位太妃的心头肉,给嘉敏个机会和齐暄亲近,等齐暄长大,多少都会和她有些姐弟之情,如此一来,便可说一生无忧。   两位太妃总会念着她的一份好吧?   眼角扫到范氏隐忍的难看脸色,江晚儿光棍地想——就算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这么做也没打算害齐暄不是?今日这事儿就算传到庆祥宫,那位应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不过再看胡太妃的神色,江晚儿觉得自己今天做的可对了!把齐暄重新抱回小车里,江晚儿悄摸儿揉了揉腿——齐暄小崽子太闹了,踹的她腿疼。   嘉敏眼巴巴地跟过去,趴在小床的围栏上细声同齐暄鸡同鸭讲。   这结果很是皆大欢喜对不?   但嘉敏这针尖儿大的胆子和太过娇羞的性子确实是个难题。   “说起嘉敏读书习字,哀家倒是有个想法。宫里除了皇上和齐暄已经没有别的小孩了,读书的更只有嘉敏一个,宫里的学馆荒废着,倒不如选几个合适入宫的小姐进来给她陪读,一来可以互相督促,二来,也能让她们多些同窗好友,你们以为如何?”   江晚儿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至于怎么选,那就看这两位太妃自己了。   要推动这件事儿也不是她能左右的,真要是有这个打算,只她们自己回去跟母家求支持。   胡太妃听了眼睛一亮,轻拍桌面:“太后娘娘这个主意甚好!原先我们也试着从母家传召年纪相仿的姑娘进来陪她,只是相处时日短,还没熟络起来,人就又走了,几次下来没让她高兴反而更安静了,若是学馆……太后娘娘真是聪慧!”   江晚儿老脸一红,不好意思说这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   跟连戚……那什么的当晚,她就想若是她也有一两个至交好友在身边可以互诉心情就好了!不过这种事也就想想,真让她说,她也是开不了口的。   茶话了一个多时辰,江晚儿要带齐暄回永慈宫,嘉敏眼泪汪汪地看着被范氏抱在怀里的齐暄,怯怯地往前追了几步,声音极小地问江晚儿:“您、您还会带弟弟来么?”   江晚儿回身看她,白瓷软玉的脸上漾开一个安抚的甜笑:“哀家会来的,你若是想念弟弟了,也可以来永慈宫,好不好?”   嘉敏痴痴地看着她:“好。”   胡太妃小声对杨太妃道:“我倒是有点儿理解先皇为何要力排众议要立她为后了。”   杨太妃幽幽一叹:“她还是豆蔻的年纪呢……”   不远处,前来接人的连戚看着盯住江晚儿回不过神的宫女和侍人,唇角紧抿,俊秀的眉眼半垂。   江晚儿再度转身的时候,就看见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沉稳又安静,不自觉的加快了几步。   “你怎的来了?”   “臣来接太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神仙哥哥来接我啦!   下本《有姬不劣》存稿中,专栏可见,求预收! 第24章 工部搞事情②   江晚儿一路揣着心中的涟漪回到永慈宫,   她觉得自己病了。   那人清风朗月地站在树下,明明什么都没说, 她却心跳如鼓,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第一次有人专门接自己,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从前,她被世交家的小姐拉去寺庙上香,暴雨阻隔,两人带着丫鬟在山上过了一整夜,别人是被家里心肝宝贝似的接回去, 她却形单影只。   如今才知道被人珍视时, 心会酸酸麻麻裹着甜,倍感充实与安定。   “太后娘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半夏担忧地看着她, “您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江晚儿:“……”我脸上开了染坊?   以拳抵口小声刻了一下, 江晚儿正经又严肃的撒谎:“无碍,许是被日头晒到了,快些走吧!皇上也累了, 早点回去歇息。”   半夏转头看向西斜将落的暖阳,哪还有什么热度!疑惑的小眼神落下时,正巧对上连戚幽沉的目光,忙低头默默地咽下本打算说出口的话。   回永慈宫没多长时间,江晚儿就听孙嬷嬷过来禀告范氏要出去,她也没阻拦, 不停地在许太妃走前儿送来的书册里翻找跟房屋建造有关的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范氏是去了庆祥宫,可她觉着自己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算知道了,那位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庆祥宫中, 范氏一番耳语之后恭敬的站在荣太妃身边。   “她想拿我儿子结交杨太妃和胡太妃?当真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手段,不做个猎人太可惜了!”荣太妃声音不急不躁,甚至比平日里更加温和,但熟悉她的碧云知道,主子这回是气狠了。   赏了个荷包将范氏打发回去,荣太妃问:“宫殿修缮的事情怎么样了?还要多久能好?”   后面这句问的可不是宫殿修缮完成的时间,碧云道:“还有约莫五天就能完工了,事情已经安排下去,还有老太爷在外面帮衬着,您无需担心,只等到时候您邀着那位过去就行了。”   “本宫怎能不担心啊!暄儿在外一日,本宫一日寝食难安。”   碧云上前给她轻轻按压太阳穴,宽慰道:“主子大可放心,她如今可是靠着皇上才能在这稳稳当当地活着,自然会对皇上用心照顾的。”   荣太妃闭着眼睛让碧桃伺候,语气讽刺:“可本宫就怕她不倒,又对暄儿太好啊……”   入夜,江晚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白天的那个拥抱,还想着上次雨夜的旖旎。   在江宁府的时候,她听说书先生讲王侯将相的故事,总觉得那些个太监侍人都是满身腥臊,邪佞谄媚的人,惯会贪财敛财,狐假虎威。   现如今真见到了才发现,说书先生都是骗人的。   连戚身上不仅没有奇怪的味道,还总有一种淡淡的皂角清香。而且他从不谄媚,也从没向她讨要过什么,游刃有余地将永慈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还温柔贴心的要命……   想着这些,江晚儿更睡不着了!   侧过身盯着外面还留了一盏的烛火,看着每次连戚给她守夜时坐的小塌,想象他每次坐在那看书的模样,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劲瘦却坚硬的胸膛起伏……   “啊!疯了!”   江晚儿发现自己越想越歪的时候,猛地从被子里掏出一双小手盖在脸上,闷闷地嘟囔:“话本子果然不能多看,都把我教坏了!”   反正已经睡意全无,她悄悄掀开被褥,踩上绣鞋走到窗边,将窗户撑起一条缝儿。   带着丝凉爽的夜风从窗缝儿里飘进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她便伸手又将窗户往外推了些,外面的月色并不明亮,不过院子里因为有书房窗户透出的光亮,所以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黑沉。   书房?   疑惑两息后江晚儿陡然睁大漂亮的杏眼。   神仙哥哥不能这么憨吧?还真是没吃东西在誊抄书卷?   她下吩咐的时候,好似记得才刚过午膳,如今晚膳都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   半夏碧纱橱里睡得很熟,江晚儿加了件披风就悄悄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快要出门的时候,又收回了腿,将桌子上放着的点心端上,还顺手提了壶热茶。   书房的门没关,江晚儿在外面的游廊里停住了脚步。   连戚身形笔直的坐在桌案前,一手执着毫笔,一手压着桌上的纸张,时不时会扭头看一眼书册的内容,然后抿唇落笔,眉眼间还带着隐忍的焦躁。   也不知是写到了什么地方,连戚忽然就停住了手,侧过脸盯着那书卷,眼睫半天不动一下,嘴角下沉的弧度似乎还带着委屈。   江晚儿不知怎的就觉得他这会儿真是太可爱了,忍不住就轻笑出声儿。   “谁?”连戚瞬间坐直,锐利的目光扫向江晚儿的位置,看到是她,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起身行礼:“太后娘娘!”   看向她空无一人的身后,眉头皱的更紧:“今夜半夏当值?”   江晚儿觉得他生气了。   本就是她悄悄跑出来的,要是害半夏那丫头受罚可太不应该了,她讪笑一下,有些讨好地道:“是哀家自己瞒着她出来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连戚看着她长发如墨,弯着漂亮的眉眼像猫儿一样撒娇,藏在衣袖下的手动了动,压下自己逾矩的妄想。   江晚儿绕过连戚,把点心和热茶放到桌案上,轻咳一声:“哀家醒来觉得有些饿了,又想来书房找书,便把东西带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啊?如果没事儿的话,你陪哀家一起用些点心吧?”   连戚压着眉眼沉默地走到江晚儿身前蹲下,将她的脚丫从披风遮盖力轻轻握出来,另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捏住被她踩倒的缎面绣鞋后跟,稍稍用力将鞋跟提上。   她的脚腕很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半,莹白的脚背纤瘦柔嫩,像上等的暖玉……   “太后娘娘下次切莫如此了,容易着凉。”他低着头谆谆教诲,将她另一只脚也拉了出来。   江晚儿像是被吓傻了,一直呆呆地看着他。   “太后娘娘?”   江晚儿回神,咻得将脚丫丫缩回披风下面,“你!你怎么能……”看着连戚坦然的样子,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不知道女孩子家的脚是、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连戚收回手,到旁边净手,语气平淡:“知道,民间女子的玉足只能给自己的夫君看。”   “那你怎么还——”她的话被净完手的连戚截住:“太后娘娘似乎又忘了,臣是您的侍人!”   江晚儿被他噎的一窒。   这么个理由,倒是显得她大惊小怪了呗?可他到底也是外人啊,那双手握住她的脚腕,她会羞涩好不好?   咕!   连戚:“……”   书房里落针可闻。   江晚儿方才明明是气的,可是听到连戚肚子的轻响,她就全忘了。   憋住!不能笑!   “嗯,知道了!你快过来陪哀家用点心吧。”让他不要吃饭的话是她说的,现在真把人饿着了,她又有点后悔了!   江晚儿夹了块点心,小眉头蹙得很紧:“这点心似乎不是很合哀家的口味,都给你吧!哀家先去找书,你慢慢吃着。”   嫌弃地把咬过一口的点心放到碟子边儿上,江晚儿径自起身,没再看连戚。   连戚盯着面前的点心,眼睫轻颤,捏了块点心放入口中,丝滑软糯在舌尖化开,甜入肺腑。   江晚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她刚刚就是胡编一个借口给自己体面罢了。扫了一圈,视线落在书架上方一本《山河志》上,想着或许能跟后宫的修缮搭点儿边儿,就伸手去够。   但她个子太矮,踮起脚尖试了两回都没能将书给取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轻松地将《山河志》抽出来拿下,悦耳的清冷嗓音就在后脑勺上空响起:“太后娘娘可是要这本?”   江晚儿面对着书架一动不动,穿过发丝的温热气息让她头皮发麻,鼻间似乎还闻到了皂荚的清香。   “是、是吧?”江晚儿说话都磕巴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问谁?   “是这个!既然找到了,哀家就先回去,你抄完也早点回来睡吧!”   连戚:“……嗯。”   江晚儿夺过他手中的《山河志》侧身绕过,哒哒哒地往自己寝宫走,活似后面有狗追。   等躺倒床上,才想起连戚最后那个眼神,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然后脸上就真的像开了染坊一般精彩纷呈。   早!点!回!来!睡!吧!   回!来!睡!吧!   睡!吧!   吧!   江晚儿:请让我原地去世!   将刚带回来的书随便翻开一页盖在脸上,江晚儿笔挺地躺着装死。   她发誓,她想说的绝对是:你抄完也早点回去睡吧!   江晚儿懊恼的欲生欲死,连戚却还在书房回味她刚刚的那句话,这得是多紧张才能把话连续说错?   茶水还热着,他就着吃了几块点心,终于有了饱腹感,再次执笔的时候,看着盘子边沿剩下的那块被咬了一小口的点心,早先眉眼间的躁郁也烫平了。   辗转一夜,到半夏来喊她起床的时候,江晚儿还半梦半醒。   “呀!太后娘娘可是没睡好么?怎的眼底都青了?”半夏看她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要不今天您别去前边儿了,奴婢传太医过来看看?”   江晚儿闭着眼睛摆摆手,嗓音沙哑:“哪有什么这么娇贵!要真这样,你信不信那些言官能跑到永慈宫门口哭丧?”   “您说什么呢!大半夜的,怪晦气!”半夏对着地面呸了三口,担忧道:“奴婢就是心疼您。”   江晚儿虚弱地笑了一下:“行了,快给我收拾吧。”翻身下床前,掌心下按了个什么,捞出来一看,赫然就是她昨晚拿回来的《山河志》,中间被翻开的位置还沾了些湿渍。   啪地一声把书合上,把它锁到自己床头柜上的箱笼里后,见鬼似的逃下床。   等收拾好到了外间,半夏这口无遮拦的张嘴就惊呼:“连掌事,你怎的也眼底青黑,也没睡好?”   这个“也”就用的很有神韵,以至于江晚儿和连戚眼刀子不要钱似的嗖嗖刮在她身上。   半夏被吓得后退半步,小声哆嗦着问:“奴婢,奴婢可是说错什么了?”   连戚眼风都没给她一个,曲起小臂架在江晚儿跟前,除了眼底的青黑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整夜没睡。   江晚儿若无其事地把手搭上去,挺直了小腰板往外走。   她绝对不会在连戚面前承认昨晚失眠了!   昨晚那句话也不是她说的,她不虚!   本就瞌睡得厉害,抱着齐暄的胳膊都是软的,可今儿下面的朝臣们跟她八字相克,早朝的时间愣是比平日里延长了将近一个时辰。   江晚儿听了两耳朵,好似是在吵京城里发生的一桩房屋坍塌造成的命案,还牵扯到了告御状。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江晚儿浑浑噩噩地回了寝宫补眠,连戚命秋桑给她点了安神的香,她竟是睡到了日头西落才醒过来。   洗漱收拾完,一直也没看到半夏那丫头,江晚儿随口问了句:“半夏去哪了?”   秋桑道:“您从前面儿回来没一会儿,连掌事就吩咐孙嬷嬷把她带下去学规矩了,要奴婢去传她过来么?”   这是还在记那丫头早上多嘴多舌的仇吧?江晚儿心中闷笑:“不用!让她学学也好!连戚呢?”   秋桑给她添了碗润喉的汤,道:“好像是去巡查那些修缮的宫殿了。”   江晚儿眼皮一跳,抬头问:“身边带人了么?”   “带了,李合和木子都跟着呢!”   江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让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去哪处宫殿了!顺便去看看那个叫曹青的在做什么。”   临近入夜,阴云又起,风吹的宫院里树叶哗哗作响。连戚等人还没回来,江晚儿心头不安,又派人去打探。   “太后娘娘!连掌事他们都不见了!”   “不见了?”   宫人道:“傍晚的时候宫里巡逻的侍卫都看见连掌事他们进了梅香宫,也没见出来,可方才奴进梅香宫找了一圈,三个人都没找到!”   江晚儿心头慌乱,想起曹青和那工部的人说过要除了连戚的话,更是连手里的团扇都握不住了。   “来人,去梅香宫!”   孙嬷嬷抓住他的胳膊暗暗用力:“太后娘娘,外头天儿快下雨了,您身子矜贵,还是吩咐人过去找吧?”   江晚儿看着她眼里的暗示,吩咐他们下去继续找人。   房间里没了外人,江晚儿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孙嬷嬷,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连掌事临走前嘱咐,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能让您出永慈宫。我们都是奴才,旁的人若是费尽心机想要我们的性命,最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把椅子和这永慈宫?外面的人说不定就等着您出去呢!可您要真出事儿了,谁还能护住连掌事,护住我们呢?”   江晚儿头脑发蒙,四肢冰凉。   他这是一早就料到了会出事,所以才下的命令?   工部和曹波的人联手想借着修缮发笔横财,为了不打草惊蛇,在连戚没发现的情况下,他们定然会能拖多久拖多久,若是一直到完工都没查出来,这件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现在连戚出事了,那就说明事情已经败露。   那连戚到底发现了什么?   把近几日所有的事情梳理一遍,江晚儿急急走向书房。今日或者说昨晚之前,连戚并没有什么发现,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昨夜发现了什么事情,而昨夜他在整夜抄书。   案桌上找到连戚誊抄的书卷,她一句一句地读过,想要找到线索,可书卷只抄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她将孙嬷嬷叫进来:“去帮我到翰林院借本《山河志》过来,抄本也行!”   永慈宫里兵荒马乱,庆祥宫却是灯火摇曳,静谧安泰。   碧云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张纸条,看过后匆匆进了正殿。   “主子,曹青那边被发现了。”   荣太妃停下正在作画的手,接过纸条:“这少了二两肉的人做事,果然不牢靠!你传话出去,让祖父想办法把工部关于此事的账本,还有负责此事的工匠都处理干净,至于曹青,怕是也留不得了!本宫写封信,你让人给曹波送去。”   外面开始雷声大作,风声鹤唳。   荣太妃站到自己的还未完成的《虾戏图》前,一把揉碎,未干的墨汁沾染到手腕上,刺眼又肮脏。   江晚儿静坐在书房里,盯着面前的书卷,小脸上没了血色,眉眼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孙嬷嬷是听说过江晚儿怕雷雨的,检查了一遍窗子,回来劝慰她:“太后娘娘也莫要太过担心了,掌事吉人自有天向,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您要是怕这雷雨老奴就在这陪着您。”   打雷了么?江晚儿回过神看向外面,雨声果然已经开始拍打屋瓦了,她竟然毫无所觉。   视线收回,江晚儿看着孙嬷嬷,坚定道:“嬷嬷,求天不如求己。”   孙嬷嬷在宫里几十载,见惯了勾心斗角,世态炎凉。   她本以为这娇花一样的小太后会顶不住事儿,更会在察觉事态严重性后明哲保身,可她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眸色比雨夜还要黑沉,镇定又不容置疑地说“求天不如求己”。   因着永慈宫的动静太大,整个后宫的人都被惊动,胡、杨两位贵妃都派了人来。   半夏伺候她更衣:“外面雨太大了,要不奴婢还是让他们把撵轿抬过来吧。”   江晚儿摇头:“正因为雷雨太大,才不可乘坐撵轿。”   半夏不懂,江晚儿也没做解释,带上几个宫人就朝着梅香宫走去。   梅香宫门口挤满了人,有宫里值守的侍卫,还有各宫派来打探的人。   “太后娘娘驾到!”   一干人纷纷在雨中下跪,江晚儿头一回没让他们起身。她从半夏手中接过油纸伞,缓步走到那长得十分俊俏又有些眼熟的侍卫首领跟前。   侍卫首领看见一双已经湿透的小绣鞋停在了自己跟前,素白的衣摆下还站了不少水渍。   “今夜是你值守?”   娇软的声音听得侍卫首领眉眼一挑,“回太后娘娘,正是属下!”   “传哀家懿旨,将梅香宫围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她声音不大,但掷地铿锵:“哀家收到消息,说梅香宫内进了贼人,自即刻起,除了哀家的命令,凡有不听命令者,以同谋论处。”   悦耳的声音带着凉意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有些胆子大的,禁不住抬头望去。   婀娜娇小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撑伞而立,在雨瀑下,遗世独立。   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看不出悲喜,半垂着眸子平静扫过跪着的人群。目光撞上,那大胆的宫女忙低下头,心中暗暗震惊:这娇糯绰约的女子便是太后娘娘?若非亲眼所见,她可不信刚刚那生杀予夺的话是出自她的口。   众人接了命令起身,侍卫首领身量高,从他的角度只看见伞面下江晚儿精致的下巴。   勾了勾唇,便开始吩咐人按令行事。   “老大,咱们是真把梅香宫围了,还是意思意思?”一名侍卫贴着首领低声问。   “别闹!太后娘娘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   没过多久,东子便带着工部尚书赵之晖、工部侍郎荆河和大理寺卿顾方清赶来。   “太后娘娘,奴按您的吩咐将三位大人请来了!”   赵之晖吹胡子瞪眼地怒视李合:“你这大胆的阉人!你那是请么?你那是擅闯民宅,是绑架!”   顾方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也不在意已经湿了大半的衣裳,恭敬地跟江晚儿行礼:“臣见过太后娘娘,不知太后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江晚儿双手在身前交叠,守礼又端庄。视线略过荆河,看向工部尚书赵之晖:“赵大人,哀家也不想深夜惊扰的,只是有些事哀家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吗?”   回头指着梅香宫:“近期修缮的宫殿,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妃居所,哀家想着此事必须要谨慎稳妥,所以让人盯得紧了些,昨夜碰巧哀家想起这枋椽的重要性,今日下朝便命人来查检,却不想人却没了,大人以为这是为何?”   赵之晖原本对于江晚儿深夜派人上门抓人还是有些怨气的,再加上看见死对头顾方清更是气不顺,但涉及宫闱修缮大事,甚至可能出了人命,他也收起了那些个旁的情绪:“太后娘娘此言是怀疑我工部办事不利?甚至杀人灭口?”   “哀家并非此意,只是今天下午才刚派人过来查看,晚上就出了事,传出去对赵大人声誉有损不是?所以咱们还是当面锣对面鼓查个清楚才好,免得因此事伤了您的羽毛。”转头看向荆河,江晚儿盯着他凉凉开口:“你说是吧,荆侍郎?”   荆河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听到江晚儿问话,反应了一会儿忙不迭躬身:“太后娘娘说的是!说的是!”   江晚儿眸色一凛,这声音——果然是他!   顾方清忽然开口:“太后娘娘,您说派来的人不见了,可有派人查找?既是要查,那不如就让下官的人陪着荆侍郎去工部取本次修缮的账本,另派人将经手此事的人都请到大理寺候审,您以为如何?”   江晚儿这才转头打量顾方清,青袍素冠,容貌出众,看长相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文雅得不像个老吏,尽管衣衫半湿,却依旧从容不迫。   “如此甚好,不知赵大人可有意见?”   赵之晖不服:“凭什么把人交到大理寺去?此案未定,就算要查,也当先由刑部主理!”   让那个刑部尚书章则勇来审?只怕此事若涉及荣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先前他公开顶撞,袒护杀害碧桃的真凶便可看出端倪,江晚儿怎么可能允许他插手进来!   “若哀家执意要让大理寺主管此事呢?也不瞒你,哀家信不过刑部尚书!”   早在她为荣太妃争夺后宫协理权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脸,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赵之晖被她噎的说不出话,甩袖站到旁边不再说话。上次嘉宁长公主大张旗鼓请人入宫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章则勇是荣阁老提拔上来的人,太后的忌惮无可厚非。   “既如此,哀家就多谢赵大人体恤,顾大人,你安排人陪荆侍郎走一趟吧。”   荆河看了眼顾方清的人,心下一凉。   江晚儿交代完这边的事,转头看向那侍卫首领:“你这就派人进……是你?”   先前她心急,再加上火把不多,芮宸又跪着便没看清长相,此时才注意到这穿着侍卫官服的人可不就是那个太妃留宫比试上有过两面之缘的俊俏小郎君么?   只是他怎么入宫当了侍卫?   芮宸迈着大长腿过来,眉眼斜飞,轻挑又俊朗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芮宸见过太后娘娘,见过两位大人!”   芮家一门皆是忠勇武将,大齐能如此安定,可以说芮家功不可没。虽然这芮家三子目前只是个小小的侍卫首领,赵之晖和顾方清还是客气的还礼。   江晚儿此刻也顾不上这些,径直吩咐道:“芮首领,劳烦你带些人手进去捉拿贼人!若还有宫人在里面,请务必将人,安全带回。”   说得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江晚儿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儿来!她不敢离开,不敢做最坏的打算,更不敢想象连戚他们在里面的出了事。   神仙哥哥,你可一定要安好无虞才行啊!   她绕这么大一圈,将事情阵仗弄大,无非是因为她手上没人也无权,只能借着赵之晖和顾方清本身的矛盾小心地平衡,以期将连戚救出来。   这还多亏她白日里听了两耳朵的那起京城命案,当时就是赵之晖和顾方清在朝堂上争执,一个急赤白脸,一个四两拨千斤。   芮宸苍劲的手握住腰刀,看上去倒是英武的紧,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晚儿一眼:“属下领命。”   然后利索地清点了人就举着火把入了梅香宫。   轰隆一声雷响,江晚儿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手中撑着的油纸伞都晃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哗哗而落。   远处冷宫拐角的地方,一人融入阴影,满眼复杂地盯着雨幕下的江晚儿,嘴唇紧抿。   “掌事,小应子还没招,咱们要把人交给太后娘娘处置么?”李合双手遮在额头前面,小声问。   “不必。”连戚直接转身,饶了几道破旧荒废的小门,进了一处长满杂草的院落。   “连公公,连掌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曹首领只是命小的盯着您,说只要您再巡查,就让小的把您打晕了带走就行!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应子跪着爬到连戚跟前,想要上前抓他的衣摆,但看到他冰冷的眼神,胆怯的收回了手。   连戚背手站在他面前:“曹青除了在修缮的椒泥里动了手脚,还在哪里动了手脚?经手的人都有谁?”   “我不——”小应子话还没说完,连戚冷哼:“你想好了再说!这里是冷宫,井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具尸骨,多你一副,”弯下腰,贴着小应子的耳朵,“不挤。”   小应子被他吓得出不了声,整个人抖如筛糠,连戚想到站在雨中的那抹身影,也没了耐心:“我倒数十个数,你要是还没想好……把他拖到井边儿去!”   李合和木子两人夹着瘫软如烂泥的小应子往外走,连戚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开会计数:“十,九,八……”   等数到“二”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停顿或者拖延,木子抓着他的头就往枯井里摁,只能连戚最后一声数完,两腿一掀就投进去。   “我说!我说!”小应子是真的怕了,两手死死的扒着井口。   “我说!不过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了,不知真假。曹首领说我们只要听命行事,帮着工部顺利交差就行。将来就算房子塌了,不幸砸死了谁,跟我们也没关系。小的今日就是看您一个人在里面查的仔细,才按照吩咐想将您敲晕了交给他。”   谁知道这连戚早就做好了局,让李合和木子两人守在暗处,把他五花大绑从梅香宫的后门就带到了这不知哪处的冷宫。   连戚并没有让两人松开他,继续问:“房子如何会塌?”   小应子猛摇头:“这个您就是杀了我,我也真不知道啊!都是工部的人在干活,小的也只是曹首领跟前的一条狗而已,哪能知道这些事儿。”   连戚轻嗤:“你的确也只是一条狗而已,杀不杀其实影响不大。”   “连公公,您要什么!只要您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帮您弄到!求求连公公,绕我一条狗命!”   连戚给李合使了个眼色,将人拖回来:“我给你个机会,将参与这件事的名单给我,并将刚刚所说签字画押,我保证你能活着。”   小应子畏缩了!让若交出名单,只怕不仅是曹青要收拾他,工部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有是十条命也不够啊!   连戚也不勉强他,只是冷漠寒凉地跟他分析:“你办事不利,没能杀得了我,还被我抓住了把柄,你觉得你回去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小应子一身冷汗:“你当真能护住我?”   连戚低头看他:“那就得看你给我的名单值多少了!”   他就是曹青身边的一个跟班,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核心的,最多是见过工部在各殿参与的小头目,但顺藤摸瓜,总能抓出来点儿东西。   李合从怀里摸出用油纸包好的笔墨纸砚,小心地递给连戚。   木子跟他咬耳朵:“我说你今儿出发前怎么匆匆回去找油纸,合着在这准备着呢!聪明呀!”   李合白他一眼:“你知道个屁!这是连掌事吩咐的!”   木子:“……”   小应子报了一串名字,对着连戚写好的东西按上了自己的手印,随后脖颈一痛,人就失去了知觉。   “给他绑上拴好,别弄死了。”连戚吩咐完就往外走。   芮宸带着人在里面一寸一寸地找人,就差挖地三尺,也没见着这梅香宫有活人。   可侍卫们都知道,他们确实没看见有人出去,难不成真闹了鬼?   雨太大,院子里什么痕迹都被冲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继续查,芮宸只好返回到外面。   江晚儿没走,顾方清和赵之晖自然不敢动弹,三人都在等着结果。   看见芮宸出来,江晚儿握住伞兵的手捏紧:“如何了?”   芮宸摇头:“里面没发现,而且雨太大了,不好查找。”   江晚儿的心沉了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危险越大,她身形晃动了一下,半夏忙伸手将人扶住。   不远处又有一队仪仗过来,来人长着一张明媚艳丽的脸,十分好认。   “本宫听闻这后宫出了贼人,特带人前来帮忙,不知道太后娘娘可将宵小抓住了?”嘉敏嘴角带着讥笑靠近。   走近之后正打算嘲讽江晚儿连自己宫里的掌事都护不住,蓦然看见站在后面芮宸,瞬间收了趾高气昂的声线,娇怯怯地道:“芮侍卫怎么也在此?”   芮宸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勾唇跟嘉敏行礼:“回长公主,今夜是属下当值。”   嘉敏给自己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刻递了把伞要给芮宸:“疾风骤雨的,芮侍卫辛苦了!”   江晚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个什么见了男人走不动路的继女?不分场合地就想献殷勤?   两位大人还在这,芮宸要是敢接,只怕明天言官们的奏本里少不了他的名字。   芮宸退后一步,躲开宫女:“长公主客气了!属下职责所在!”转头对江晚儿道:“太后娘娘,属下以为刚刚还有些位置没有彻底检查,这就去再找一遍!”   江晚儿看着他眼中的祈求,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辛苦芮首领了!”   嘉敏还想再说些什么,芮宸脚底生风,转瞬间消失在梅香宫内。   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地嘉敏瞪了江晚儿一眼:“不知道太后娘娘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以至于这大半夜大动干戈,连赵大人和顾大人都请了过来。”   珍贵的东西么?确实很珍贵!   哀家丢了神仙哥哥!   江晚儿浅笑看向嘉宁:“不管丢了什么,这后宫进了贼子,岂有不管的道理,万一贼人不长眼跑到长公主的住处,偷了你那宝贵的东西,那哀家罪过就更大——”   咔嚓——   砰!   江晚儿的话没说完,地面就传来一阵颤动,下人们围过来把江晚儿、嘉宁和两位大人护在中间,紧张的盯着梅香宫。   那殿宇倒塌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   “芮宸!都给本宫进去救人!救人!”   嘉宁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攥住旁边的宫女往外推,神情紧张,半点儿没有平日的骄纵。   江晚儿也被里面的动静骇住了,回过神,忙安排周遭的侍卫和宫女都进去救人,赵之晖和顾方清带来的人不多,但也都派了进去。   梅香宫主殿坍塌成一片废墟,甚至这么大的雨都挡不住尘土飞扬,江晚儿和嘉敏两人被呛得直咳嗽。   好在进到屋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数侍卫都在梅香宫各处查找,当时进到殿内的人身手都不错,所以只有一些擦伤,并没有伤亡。   可奇怪的是芮宸反而被砸伤了一条胳膊。   “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太医!快传太医!”嘉宁的声音尖锐,想假装听不到都难。   芮宸对着她安抚地笑了下:“长公主别慌,属下没事!”但转头却一改平日的嬉闹,正色道:“赵大人,属下方才不过是一个气急踹了一脚里面的立柱,结果整个房子竟然塌了?我是该夸自己武功盖世,还是该怀疑你们工部修建的宫殿有问题呢?”   嘉敏立即眼睛冒火地盯着赵之晖。   赵之晖在油纸伞下满头冒汗,哆嗦着说不出来半个字!   手上的是芮家最负盛名的三子,旁边盯着的是太后和长公主,另外一边还站着个顾方清,这是天要亡他赵之晖啊?   江晚儿站到芮宸面前,颤抖地举着油纸伞跟他确认:“你先前检查的时候确定宫殿了没有其他人了?”   芮宸龇牙耸肩:“确实没有!不过这具体得问赵大人啊?毕竟这一踹倒的宫殿可是他们工部修缮的!”   “这、这!太后娘娘恕罪!长公主恕罪!老臣实在不知,老臣即可派人来查,若是发现因我工部办事不周,臣愿领责罚!”赵之晖直接推开身边的小厮,跪在雨水里请罪。   嘉敏正准备发难,梅香宫门口有脚步声走进,一道清冷略带暗哑的声音传来:“赵大人今夜怕是不止有一桩事情要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甜文,不虐男女主~   感谢大家陪着小古走到这里!撒花~~今日过后还是早6更新哈! 第25章 工部搞事情③   灯火阑珊下, 颀长的身影逐渐靠近。   身上的官袍被打湿裹在了身上,甚至还有斑驳的脏污印在上面, 却丝毫不影响那人沉稳隽永的气质。许是在雨里待久了,嘴唇有些发白,浓密直长的睫毛眨动,上面挂不住的雨滴簌簌而落。   江晚儿绷着脸,控制住两条腿却没控制住眼睛。从上到下把他寸寸打量了好几遍,一直以来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紧绷的身体发软,众人举着的火把映在她眼里都开始恍惚起来。   修长苍白的手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 另一只胳膊将她牢牢托住, 待她站稳后又轻轻收回。   “太后娘娘乏了,臣扶您先去歇息?”   连戚的手臂很凉,仅是一触便透过披风传到江晚儿身上。   江晚儿带着控诉斜睨他一眼, 油纸伞推过去一半, 将他也挡在伞面下:“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结果连戚就又把伞交给了半夏,撩袍与赵之晖并排跪下:“臣先前探查梅香宫,发现这里有宵小作祟, 便一路跟着他的行踪追查,却发现了好几位丧命的工部官员。”   赵之晖一震,转头看他:“休得胡言,皇宫大内,谁会和我工部的官员过不去!”   顾方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抽出腰间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赵大人, 淡定点儿!且听这内侍说完嘛!”   赵之晖反讽:“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大理寺的人!不过你大理寺骨骸论斤称,见惯了自然淡定。”   这俩嘴炮又要开战,嘉宁一门心思都在芮宸身上置身事外,江晚儿扶额道:“此地不是审案的地方, 大家不如移步议事阁?芮首领先去看太医,安排个得力的人手在这里守着,待雨停之后再让赵大人领人过来查看具体细节,诸位意下如何?”   嘉敏看了眼江晚儿,仿佛在说:你可算办了件人事儿!   “大人!大人救命!有人要杀我!”   后面突然传来惊慌的吵嚷声,连戚解释:“此人是我和永慈宫另外两名杂役救下来的,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工部官员。”   赵之晖贵为尚书,对底下的虾兵蟹将自然不识,但他刚怼完顾方清,就算是做样子也得表现出关爱来。   江晚儿趁着这个间隙小声跟半夏吩咐了几句,走到连戚身边,重新将伞交给他撑着。   连戚接过油纸伞,手臂半伸,把江晚儿整个笼罩在伞面下。   江晚儿侧脸回眸,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抹好看的剪影:“离近点儿吧,帮哀家挡挡这风雨。夜里凉,有点儿冷。”   连戚敛了眉眼,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雨水便顺着他的脖颈融进衣服,看得江晚儿觉得口干,脖颈绯红一片。   连戚靠近半步,半错身与江晚儿一起站在伞下,两人身影交叠,向议事阁的方向缓缓而行,江晚儿看着叠在一起的影子,害羞地勾起了唇角。   到议事阁的时候,伺候的宫人已经准备好了滚烫的姜茶给他们驱寒,赵之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臣殿前失仪,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实在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也老了,经不起折腾。”   江晚儿坐在主位,心里冷哼:老东西提前卖惨?这可是她在龚氏跟前用剩下的。   “赵大人若是觉得自己不行,那就把尚书的位置尽早让出来!”嘉宁捧着姜茶,看都不看他:“旧宫修缮你都能修塌喽,要你何用!”   嚯,看来涉及到芮宸,嘉宁是逮谁龇谁啊!   江晚儿把挤出来的眼泪默默收回去,作壁上观。半夏托着托盘进来,她侧身小声吩咐:“哀家方才让半夏回去给你取了衣裳,你先到里面换换吧。”   连戚给她续姜茶手一顿,嗓音温柔:“是。”   看他接了衣服进了内间,江晚儿收回目光,却恰巧撞上芮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这人都不知道疼的么?太医正在给他包扎,他还有心情到处乱看?   而且,就算要看,麻烦你盯着嘉敏就好,别拖哀家下水!江晚儿视若无睹的转了头。   有顾方清盯着,那位死里逃生的工部官员终于磕磕巴巴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他今日在当值时候捡了一只小野狗,下值回到临时住所,伺候的宫人给他上了一壶茶,他寻思着该先给那小东西喂点东西,就把茶和几块肉片分别放到了小碟子里喂它,结果小东西刚舔了几下茶水便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就丢了性命。   他本打算找人喝问,结果就有同僚惊慌地跑来求救,这才知道事情并非偶然。   两人慌慌逃窜,但天黑雨大,同僚不小心滑进了太明湖。   饶是顾方清本是为看戏而来,但此刻也心中骇然。   顾方清:“可看清给你上茶的宫人长相?”   “下官没注意,只记得是个身材清瘦的小太监。”   江晚儿坐在上面抱紧手中的姜茶。   原先她以为这些人就是偷工减料,从中贪墨一笔银钱,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单纯了啊!芮宸说他只是踹了一脚梅香宫就塌了,若是没人动手脚,难不成这梅香宫是纸糊的?   他们是打算用即将入住梅香宫的梁太妃之命来栽赃她吧?事情败露,便用这么多条性命掩藏,当真是歹毒至极!   但这些人之所以死,不过是因为他们拿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知道了本不该他们知道的,换句话说,那就是死有余辜!她可不能在这多呆了。   想通这些,江晚儿捧着的茶盏抖的嗒嗒作响,惊慌的快要昏过去了:“竟、竟然有人敢在后宫杀人么?皇上呢?皇上可有危险?”   连戚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晚儿瑟瑟发抖的模样,眼底戾气丛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江晚儿:“太后娘娘?”   顾方清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哪扇窗子被吹开了?   赵之晖本就因为死了这么多人浑身发凉,满身老腊肉抖如筛糠,脖子一凉,他忙回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定然——”   “定然,你的定然有用么?一踹倒的宫殿还不是砸伤了人?”嘉宁砰地放下茶盏,明丽的俏脸儿板起来还挺唬人。   赵之晖被吓得也不敢吱声了,心里开始捉摸明日早朝怎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江晚儿双腿并拢内收,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嘉宁瞧了不耻,嘀咕道:“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的江晚儿头埋得更低了:这不孝女就会拆为娘的台!早晚有天找个接手的把你再泼出去一次!   等眼泪酝酿好了,江晚儿泪涔涔地抬头:“哀家、哀家要回去看着皇上,剩余的是事情就交由两位大人处理可好?”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听得嘉宁都后脑勺一麻:“太后在这也没什么用,不如赶紧回永慈宫压压惊好了!”   我可谢谢你全家祖宗!   虽然被讽刺了,江晚儿还是觉得这会儿的嘉宁真可爱。   连戚的唇角一直抿着,手上动作轻柔,也没和议事阁的人再纠缠。   等到了永慈宫,江晚儿先去探望了齐暄,确定小崽子睡得安稳才回了正殿。   江晚儿回寝殿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出来,喝了一小碗参汤,才小声问连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哀家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是臣鲁莽,让太后娘娘挂心了。”   江晚儿折腾一晚上疲累的紧,也不想绕弯弯说话:“哀家看了那本《山河志》,你是去查看那些宫殿的枋橼了吧?”   按照书上所述,所有的房屋其实都是有立柱,枋椽等结构拼搭而成,对于角度和位置都有要个的要求,多事在其中略作调整,让一座房屋坍塌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是。修缮所用的椒泥被掺了杂草,木材也由楠木换成了普通杉木,臣仔细查看过杉木的形态,发现许多枋橼上似乎也替换了这种杉木。之前臣愚钝,并没有多做怀疑,是以才险些酿成祸事。”   才不是呢!门外汉能发新这些道道儿,神仙哥哥简直太聪明了好嘛!   不过,这件事儿她虽然不想插手,但也得弄个明白,自己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让人家这么处心积虑地害她。   “你说要害你性命的人是曹青手底下的公公,那也就是荣太妃的人,可哀家总觉得这事情会不会查的太顺利了些?他们费尽心机,又岂会露出这么多马脚?”   连戚抽走被她扣的面目全非的一只花枕,将秋桑端来的洗脚水端到她跟前的脚踏边,道:“是太顺了些!臣会继续查的!”   他将自己的衣袖挽了上去,伸手替江晚儿褪下鞋袜。   江晚儿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推测里,豪无所察:“还有那个逃出来的工部官员以及给他送茶的小太监,若真是要杀人灭口,会允许出这种差错吗?秋桑方才跟我说,她查了曹青,那人今日一直到宵禁都没回来,你们是可以在宫外过夜……么?”   红晕从江晚儿的天灵盖蔓延至脚指甲。   连戚干净的手臂上隐约可见青筋,修长的手指弯成漂亮的弧度,灵巧地替她折叠裙角,似乎是怕给她烫脚时弄湿了衣裳。   脚上的布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褪了下来,整齐地搭在旁边的小杌子上。   水盆上方氤氲这一团白气,将她的白皙的小脚丫都笼在了里面。   江晚儿一慌,忙抬腿就拉扯衣裙将自己的脚腕和一双玉足都盖住,连戚微微蹙眉。   “这、这个让秋桑来就行了!”   连戚掀起眼皮看她,因为蹲着比江晚儿要矮,所以从江晚儿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脸上柔和的线条,更能看清那可以当扇子扇风的长睫毛下面一双清粼粼的眼睛。   江晚儿:这我哪顶得住!   咻的把腿收回,根本顾不上形象,双腿一盘,小手搭在中间:“传、传秋桑进来伺候吧?”   腔调别说是命令,就是商量都算不上——那就是求饶!   连戚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把衣袖解下来,江晚儿想看又不敢看,最后认命地闭上眼睛,因此她没看到连戚那抹得逞的笑意。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连戚摊开双手愣了片刻,最后认命地摇头呢喃:“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不乱想了啊。”   可他哪里知道,江晚儿是没有再琢磨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但是她琢磨了神仙哥哥啊!   甚至还一琢磨就是一宿。   江晚儿让在床上摆着手指头数连戚的优点:温柔,贴心,会保护她,长得好看,爱干净,没有不好的习惯……最重要的是手漂亮!   所以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信任他,依赖他,让他对自己越来越重要。   就像今天,她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在雷雨交加的时候出的永慈宫。   还怕不怕雷雨?——怕!   可是和连戚的安危比起来,好像也不那么怕了。   今天让秋桑去打听曹青的时候才知道,那王八蛋居然还仗着品级欺压过我神仙哥哥!   等明日……呃,等个合适的机会把神仙哥哥的品级提一下?一直以来他都淡泊得不行,这个他会喜欢吗?   到了起床的时候,秋桑悄悄地进来想要唤她,结果就对上一双眼圈儿青黑的圆睁大眼,吓得秋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江晚儿揉揉酸涩的眼睛:“秋桑,你怎么坐到了地上?”   秋桑:“……奴婢,被您的美貌惊、惊到了?”   她这是善意的谎言,一定不会被雷劈死的!   早朝的时候,连戚几次看见江晚儿的脑袋差点儿就砸到小皇帝的身上。眉头轻蹙,他不动声色地给江晚儿换了茶盏。   江晚儿端起来喝了一口,五官顿时皱成一团,这要不是在前朝大殿上,她都能直接喷出来。   这是茶么?这是什么东西的苦胆吧?   幽怨地回头瞅连戚,看见他忍俊不禁,以拳抵口的假咳模样——算了,苦胆就苦胆吧。   梅香宫塌了,其他几个宫殿也有问题,迁宫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房子还没住就塌了,这事儿不吉利。江晚儿让人打听了一下梁太妃平日的喜好,准备亲自去道个歉。   但梁太妃常年青灯古佛,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喜好,只打听到她以前很喜欢百膳坊的一道青梅栗子糕。   这点心是百膳坊的镇店点心之一,配方不外传,宫里的御厨尴尬地表示他们怕是做不出来百膳坊的味道。   连戚正在练字,看她一直愁眉苦脸的小模样,放下毫笔:“明日臣出宫,将百膳坊厨娘请回来如何?”   江晚儿蔫蔫的,将笔架上的毫笔拨乱:“哪那么容易啊!哀家可是听说百膳坊的厨娘从不出去做菜的。”   连戚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拨乱的毫笔一一摆好:“道听途说不可信,太后娘娘何不亲自去看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诱拐媳妇儿出宫散心~   感谢在2020-07-18 19:55:23~2020-07-24 03: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青色的荆棘路、Mask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正经的端庄小可爱 10瓶;千寻丹 5瓶;盛夏 3瓶;4032621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出宫半日游   江晚儿拽着身上的小太监衣服, 期期艾艾地从寝殿磨出来。   “会、会被看出来么?”   清秀的小太监眉目如画,腰身纤瘦, 娇怯怯的还有些怕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四处提防。   连戚发现自己失礼后忙躬身,嗓音暗哑:“不会,衣服很合身。”   “那就好!”江晚儿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你放心,哀家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连戚往外走的长腿停了一下:“太后娘娘,出了这道门,您就得改口称‘我’了。”   江晚儿求之不得, 点头如捣蒜, 小碎步往连戚跟前凑了凑。   永慈宫的人也不知道都去哪了,一个也没看见。等坐到马车上,江晚儿才小声问:“永慈宫的人都去哪了?你确定他们不会察觉哀家……我出宫了么?”   以前是从“我”改成“哀家”, 好不容易习惯了, 现在又要改回来,江晚儿觉得她可太难了。   “秋桑她们只会以为您在补眠,孙嬷嬷会小心安排的。”   江晚儿心中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神仙哥哥办事儿就是稳妥!   连戚拿着令牌顺利地把江晚儿带出了皇宫,她像个好奇的孩子,悄悄地撩开轿帘朝外看。   京都的街道建的很宽敞,两侧的铺子鳞次栉比,小二唱菜的嘹亮嗓音,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故事远远地传来, 听着就热闹。   街道拐角不影响店铺的位置,还有许多小贩摆摊,陶俑、糖人、风筝、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原来京都这么繁华啊?连戚, 我们等会儿能下车去逛逛么?”   连戚没有回答她,只是让车夫在靠路边停下,低声道:“下去之后,臣会唤您小丸子,还请您莫要怪罪。”   江晚儿:“……咳,好!”   小丸子?连戚你可真行!   回忆了下平日子其他宫人见到连戚时的姿态,掏出当初讨好龚氏的必杀技,当先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压着嗓子恭敬道:“连掌事,咱们到地儿了,小丸子伺候您下车啊?”   连戚眼角抽搐了几下,稳住身形,木着俊脸从车厢里出来。   马车旁,江晚儿眼睛弯成月牙,脸上的笑甜得能把春日的蜂蝶招来,引来不少人侧目。   连戚脸色微沉,伸手握住江晚儿软软的小手,踩着马凳下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交代:“跟紧,切莫乱跑。”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江晚儿已经举了白旗。   连戚的手温度比她略低,掌心湿热,还带着些许硬茧,扎在她手上痒痒的。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手这么小,被他握住,竟整个被包在了手掌里,只露出四个粉嫩圆润的指尖。   “嗯,我跟你走。”知道这会儿自己脸肯定红了,江晚儿忙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连戚眼底的不悦这才换成浅淡的笑意,松开她的手向前走。步子不快,时不时还会在一些小摊上停留片刻。   江晚儿跟在她身后,看他不急,就偷偷拿出提前准备的银子,看见喜欢的小玩意儿偷偷买下来装进了袖兜。等走到一处卖不倒翁的小摊儿跟前,江晚儿挪不动步了。   老摊主指着那一对福娃不倒翁殷勤地介绍:“公公喜欢这个?不贵,五十文一对,买回去图个新鲜,还能逗您开心!”   江晚儿听到人家喊她公公还有些怔忪,衡量了一下,这俩福娃有点儿大,她怕是装不进衣袖里,只能遗憾地跟老摊主道歉,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两人边走边看,终于到了百膳坊,她这才发现连戚手里提了不少东西!什么拨浪鼓,小木剑,还有两只小布偶。   要了雅间,等没人了江晚儿才问:“连戚,你买这些做什么啊?”   连戚扫了眼那堆小玩意儿:“买给那位玩的。”   江晚儿将布偶拿过来把玩,随口反问:“可是这些他不是都有了么?”   嗯?   连戚从来不是这么多事儿的人,而且小齐暄凡是经手的东西都要经过多道检查,他这么多此一举,是为了让她能好好逛所以买来掩人耳目的?   “那个,你是不是——”   “看看想吃什么,吃完,办了事儿咱们就得回去的。”   连戚截住她的话,没让她把问题问完。话音刚落,百膳坊的小二就走了过来,一张嘴皮贼溜,大气而不喘报了三十来道儿菜名,换口气儿,又来了四五十种点心,听得江晚儿喝水的动作都僵住了。   第一次来的生客都这样,小二早就习以为常,看了眼他们落座的位置,道:“这位小公公是第一次来咱们百膳坊吧?没事儿,戚爷是咱这儿的熟客,您跟着他,一准儿有口福!”   戚爷?   江晚儿挑眉。   连戚咳嗽了下:“行了,按老规矩来就行。”   “得嘞,戚爷您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快走出房门的时候,连戚叫住他:“再加份四喜丸子。”   江晚儿:“?”   茶水上来,江晚儿夺过水壶亲自给连戚倒茶:“戚爷,小丸子对外面的事儿懂得少,以后还望戚爷多提携!您请!”   连戚看着那杯茶,半晌没动。   江晚儿胳膊有点儿酸了,忍不住提醒:“戚爷,茶!”   连戚后背酥麻,忙将茶水接下,耳尖红红地低斥:“别闹。”   俩字说的低淳宠溺,江晚儿莫名有些不自在,规矩地坐回到位置上,把视线落到窗外不看他,免得戚爷等会儿窘急了给她扔这儿。   连戚借着喝茶的动作平复自己的心绪,指尖磨磋,江晚儿身上惯有的清淡甜香就这么飘进了鼻子……   百膳坊斜对面是一家赌坊,门口进进出出各色客人,江晚儿漫不经心地一扫,忽然眯起眼睛,小手抓住连戚的衣袖拽过来:“那是不是曹青?”   连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满面红光的人从里面出来,想来是赢了不少。虽然没穿官袍,但曹青那张脸他不可能认错。   “秋桑查的时候还说他没回去,看他这样子,是在赌庄里面呆了一夜?欸?他是不是朝百膳坊来了?”   连戚眉头微蹙,把江晚儿拉回来坐好:“菜马上来了。”   倘若他一个人,就算遇上曹青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身边带了个江晚儿,连戚不敢冒险。   可是架不住下面的人嘴快啊!   “听说连戚来了?哪儿呢!大家都是老相识,出来打声招呼啊!”曹青站在二楼吆喝,丝毫没有顾及:“还挺稀奇,你今日竟没巴巴地守着家里的主子?又不怕她被人吃喽?”   连戚把青瓷白玉杯放下,叮嘱江晚儿:“我出去看看,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可记住?”   江晚儿弯着眼睛点头,脑袋顶儿上有点儿大的帽子都快压到了眉毛上,可爱到不行。   把她的帽子扶正,连戚便走了出去。   他说话声音小,江晚儿听不太清,但是曹青气急败坏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楚。大概是出了宫,他那臭嘴就跟脱缰的老狗似的,什么脏话都往外喷。   小二进来上菜的时候,江晚儿招招手,把他叫过来,手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这百膳坊当也是训练有素的,听到不是什么大事儿,才把银子收进了袖筒。   没过一会儿,对面的赌庄里就冲出来几个气势汹汹的大汉直奔百膳坊。   江晚儿趴在门缝里看那几个大汉在楼下环视一圈儿,直接拎了曹青的后脖颈提溜出去,整个百膳坊都响彻他的杀猪声,才闷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连戚进来的时候,清粼粼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江晚儿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歪头问他:“怎么了,戚爷?”   收回目光,看着桌上已经上了一半的菜肴,连戚温声开口:“用膳吧,菜要凉了。”落座后捏捏眉心,还是侧过头对她轻斥:“切不可再胡闹了!”   “啊?你在说什么啊?”江晚儿装傻,还学着他平日里给自己的布菜的样子,殷勤地给他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块里脊肉:“戚爷可不要随意栽赃哦!”   连戚:“……”   少了宫里的规矩和被人盯着的压迫感,再加上百膳坊也不是徒有虚名,江晚儿这顿饭吃的可顺心了。等她揉着小肚子站起来在雅间里来回走动消食,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进来。   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妇人手里拎着一把雕花刀,面色不善地被小二带进来:“你们叫俺过来干啥?后厨忙着呢!”待看到连戚,收了尖利的嗓子,刀尖儿都收到了掌心里:“戚爷。”   江晚儿被她这反映弄得好奇,可连戚挡在她前面,迫使她不得不折腰探头。   连戚有些无奈,食指轻点在她帽子上,把她的小脑袋推回到身后:“别胡闹。”   转回身,连戚吩咐人撤了席面,重新上了消食解腻的乌龙茶,江晚儿小口小口地啜着,听连戚跟那叫秀姐儿的妇人交谈:“是这样,宫里有位娘娘十分喜欢你家的青梅栗子糕,那位身份尊贵,想请你跟我走一趟,做回点心。”   “这点儿小事儿还值得您跑一趟?让人我打个招呼就行,什么时候?我提前跟店里告个假就成!”   这么熟?江晚儿眼珠子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晃悠,秀姐儿都被她看得不自在了,问连戚:“戚爷,这位是?”   连戚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江晚儿非常有眼色地给他杯子里续了茶,连戚淡淡道:“一起办事儿的人。”   秀姐儿为人痛快,应下明天去做点心的事儿后,就回了后厨。江晚儿直勾勾地盯着连戚:“你和这位厨娘很熟?”   连戚淡淡勾唇,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抿了口茶才道:“是个命苦的人,帮过一把。”   谁还能没点儿过去和故事呢?江晚儿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连戚敏感地察觉她情绪许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又解释了句:“前几年救过她儿子和婆婆,看他们一家子老弱妇孺,便介绍她来这里做了厨娘。”   江晚儿情绪多云转晴,听见外面的喧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忙起身扒到窗户上。   楼下斜对面,曹青被人扒了衣服,一身血痕被人从赌坊里扔了出来。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出老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滚!”   “甭管你是谁,在这里出千,没要你的命都算轻的!再敢进来,让你横着出去!”   赌坊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又在曹青身上踹了两脚,每人啐了口唾沫才回去,边走还边吆喝:“此人在赌坊出千被断一指,诸位可看清楚些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别做那些个投机取巧的小动作,不然怕是不能囫囵个儿出这门!”   江晚儿正想仔细看看曹青到底是哪根手指被断了,眼前就被一双温凉的手挡住,只能看到几条模糊的手缝。   “别乱看,脏眼睛。”   小二拿着手巾站在百膳坊门口,看到地上那个被打的血渍呼啦的人心里有点儿抖。   又抬头看看二楼,算了!他不过就是收了十两银子顺手给那人塞了颗灌铅的骰子,然后去让人给对面儿递了句话而已,要说阴损啊,还得是上面那位。   等曹青被人抬走,江晚儿他们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回宫。连戚去叫马车,江晚儿就站在百膳坊门口等着,看见旁边有个典雅的秀坊,她就转身走了进去。   里面卖的东西还挺上乘,不仅绣工精湛,更是在丝线上做足了功夫。有香绣,还有药绣,就是把绣线浸泡在各种花液和药汤里浸泡完晒干再绣在丝绢上,样式精致,味道也好闻的紧。   江晚儿挑了些丝帕准备给孙嬷嬷她们带回去,瞥见另一侧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一只淡绿底绣着青竹的精致钱袋。   “掌柜的,这个怎么卖?”   ……   回宫的时候,守门的卫兵检查包裹,听连戚说是给皇帝买的物件儿,匆匆看了眼就放了他们进去。   孙嬷嬷也不知道哪得了信儿,早早地把人都遣了出去,江晚儿这才跟着连戚回到寝宫。   入了夜,不当值的宫人都下去休息了,江晚儿把连戚和孙嬷嬷喊了进来。   “昨个儿大家都辛苦了,哀家也没什么好赏赐的,这有几方绣帕,孙嬷嬷拿下去给她们挑挑!木子他们用不上这些,哀家只好准备些黄白之物,连戚也拿下去给他们分分,替哀家略表谢意。”   连戚看了眼那淡绿色青竹钱袋,眼睫轻颤,将钱袋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江晚儿摸了下鼻子,轻咳了一声,让俩人退下,传了半夏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太后娘娘赐给我们的绣帕可真漂亮,不像是宫里的样式,是您的嫁妆吧?姐妹们都藏着舍不得用呢!”   江晚儿趴在浴桶壁上懒洋洋地道:“你们喜欢就好。”   “喜欢的喜欢的!跟您讲件好玩儿的事儿:今儿有个杂役去跟连掌事领钱的时候,说要那钱袋不要银子了,被连掌事直接罚去了官房做打扫!”   江晚儿水下的脚趾蜷缩,闷笑了两声。   躺回床上,江晚儿正准备让人熄灯,忽然发现寝殿的桌子摆了两个小福娃。   这不是……她今儿在街上看的不倒翁么?   江晚儿抱着俩福娃傻乐着又爬回床上,用手拨了拨它们,看着他们前后摇晃,转头问半夏:“这是谁拿进来的?”   半夏道:“连掌事拿来的!说是给皇上买的,但是人家给多放了一对,想着您或许喜欢,就给送来了!”   江晚儿抿唇,嘴角上扬。   又拨了几下那对福娃,才噙着笑慢慢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丸子:你这么随意给哀家起昵称,早晚会被打死!   感谢在2020-07-24 03:03:27~2020-07-25 05:3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后宫之主路①   秀姐儿的青梅栗子糕做的松软甜糯, 颜色清透,就连上面的雕花都比御膳房精致。   江晚儿本打算将秀姐儿传进来嘉奖一番, 连戚便撩起眼皮子看她。   啊!昨天那秀姐儿见过她,她怎么给忘了!   江晚儿咬唇憨笑,吩咐今日当值伺候的秋桑:“你去内务府问问有没有什么做点心的模子,而后再加上些银子给这厨娘送过去,她的点心甚好!”   投其所好,于你无用的东西,对别人可能重若千金。   既然是连戚请来的, 她自该好好安抚嘛!   梁太妃的宫殿就在她原本住过没两天的坤安宫斜后方, 中间隔着一片水波粼粼的太光湖。   “连戚,这太光湖和太明湖是什么关系啊?”倘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位工部幸存的官员说当时找他的人正是雨夜湿滑掉进了太明湖里, 至于打捞救人的事情是连戚安排的, 她并不知后续如何。   “大齐建筑讲究对称,前朝大殿和坤安宫为中线,两侧所有宫殿, 假山湖泊,皆为双数。”   “原是如此,”江晚儿看着湖面沉思了两息,问道:“上次那人,捞出来了么?”   连戚走在撵轿旁没有抬头,半垂着眸子, 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回太后娘娘的话,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您无需太过担忧。”   秋桑在后面提着食盒盯紧自己的脚尖。   太明湖里打捞出来的可不止一具尸体,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阴私了, 连掌事说晦气,任何人不许在太后娘娘跟前提起。   他们也明白,这遭不知道又会牵扯出多少沉冤旧事,太后娘娘单纯良善,这些龌龊的事儿不知道也好。   距离梁太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江晚儿下了撵轿,梁太妃早得了通传站在现居的青兰宫门口恭候。   江晚儿打量她这宫殿,气派到是挺气派,就是清寡了些,里面伺候的宫人也不多。   “可是内务府没有尽心,哀家怎么看梁太妃这里伺候的人手似乎是不足的?”   梁太妃坐在下首,微微颔首:“是臣妾常年礼佛,不喜喧闹才把人散了的,太后娘娘不必挂心。”   她身后的嬷嬷戚戚然,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晚儿岔开话题让秋桑把点心呈上来:“哀家今日是特意来给梁太妃致歉的,梅香宫的事虽说工部难辞其咎,可哀家也有责任。除此之外,还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另择一座太妃宫殿居住?”   梁太妃依旧神色淡淡,不喜不悲:“无妨的,不过是一处栖身之所,臣妾听太后娘娘的安排便好。”   江晚儿暗忖:莫不是吃斋念佛的人都是如此通达?这梁太妃也太好说话了吧?   直到青梅栗子糕被端上来,江晚儿才在梁太妃脸上看见了一丝情绪波动。   梁太妃道谢的时候有些哽咽,盯着那碟子糕点好一会儿才颤抖着送进了嘴里,轻声道:“宫里是做不出这总味道的,太后娘娘有心了!”   俩人其实交集不多,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小半个时辰都是江晚儿提问,梁太妃作。   她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话太多打扰到人家,让人家不喜了?遂没过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   但她还没走到撵轿所停的位置,梁太妃身边的嬷嬷就小跑着追了上来。   连戚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江晚儿的斜前方,漠然地看着有些气喘的来人。   “太后娘娘,老奴是梁太妃身边的王嬷嬷,若是惊扰到太后娘娘,还请赎罪。”   江晚儿笑吟吟地让她起身,终究也没为了表示亲和越过连戚,安心地站他身后等那王嬷嬷说明来意。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老奴可否借我家太妃的名义,跟娘娘求个恩典,能让老奴和您单独说上几句?”   江晚儿侧头看连戚,见他眉头都皱起来了,折中道:“连戚随哀家一起过来。”   连戚虽然不怎么赞同她这种做法,倒也没当众反驳,错后半步跟在她身侧,带了王嬷嬷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她刚停下脚步,王嬷嬷就双膝落地:“太后娘娘!老奴看得出来,您是个心善的!可我们太妃这辈子过得太苦了!老奴求您,把我们太妃也放出宫吧!老奴求您了!”   江晚儿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平静:“你可知,依照律法,诞育过皇嗣的宫妃是不得出宫的?”   王嬷嬷哭得声泪俱下,娓娓讲述。   昔年,梁太妃和先帝确实是青梅竹马,那青梅栗子糕也是她尚未出嫁时,还未登基的先帝经常买给她的。只是梁太妃性情高傲,先帝既不能给她中宫之位,不能明媒正娶的迎她为妻,她便歇了跟他一生一世的心思。   可先帝到底是个性情偏执的人,强求之后一纸诏书送到了梁府。   珠胎暗结,为了腹中的胎儿,为了她梁府满门,梁太妃妥协,心血和寄托便全部灌注在了昭太子身上。自昭太子因病早夭之后,梁太妃便开始常年与青灯为伴,再没侍过寝,再没动过情。   梁氏是诗礼簪缨的清贵人家,梁太妃的父亲更是大齐桃李满天下的大儒,管中窥豹看清了先帝的本性,在梁太妃进宫后不久便带着一家老幼辞官还乡,远离了京都……   说实话,其实江晚儿听完,对梁太妃做不到感同身受,却对那位昏庸的先帝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这得是多荒淫无道才能逼得最是愚忠的文臣致仕?   青梅竹马他也下的了手用强,还配做个人呢?   别人都觉得她年纪轻轻守了寡可悲至极,江晚儿此刻却无比庆幸:还好她成了个清白的寡妇,不然她只怕忍不住要跟那禽兽不如的玩意儿同归于尽。   但这会儿,江晚儿只能惋惜道:“梁太妃的遭遇哀家也很难过,但是这件事儿哀家真是做不了主的,王嬷嬷另请高明吧。”   没实力瞎逞能,那不是坑别人就是坑自己!   王嬷嬷似是不敢置信:“太后娘娘,您能垂帘听政!能让前朝的大臣们同意太妃们迁宫离宫的!求您帮帮我家太妃吧!”   江晚儿给连戚一个眼神,让他把人拽起来,这样跪着也太难看了!   “哀家若说这些事儿都是机缘巧合想必你也不信,但你要好好去捋清楚便一定能知道,这些都只是哀家顺从大局,当出头鸟做的决定,梁太妃的事儿哀家真是无能为力。”   为了撇清干系,她能把自己都黑喽!   王嬷嬷不死心还要再求,连戚忽然捏住她手臂上的麻筋,脸色平静,眼神冰冷:“王嬷嬷,太妃有太妃的难言之隐,太后娘娘也有太妃娘娘的为难之处,您切莫再咄咄相逼才好。”   手下用力,王嬷嬷疼得闷哼,惊恐地看着连戚。   江晚儿从后面贴上来,借着身形的遮掩,拽了拽连戚的后腰处的腰带。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连戚慢慢放开了王嬷嬷,转身俯首看向江晚儿:“太后娘娘,永慈宫还有好些事情等您处理,不如臣先送您回宫?”   ……   是夜,太光湖边。   梁太妃带着王嬷嬷遥看乘着月色而来的清隽侍人,手中的纸条攥得死紧。   “臣见过太妃娘娘。”   梁太妃嘴唇哆嗦,颤声问:“你给本宫传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昭儿的死另有隐情?”   连戚看了眼王嬷嬷,她识趣地退到外围望风。临湖而立,他淡声道:“太妃娘娘怕是不记得臣了,多年前臣曾在昭太子身边伺候过,不过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杂役。”   “本宫在问你话!你给本宫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连戚声音平静:“昭太子去世的时候臣并没有资格在近前伺候,这么些年也一直以为他是因病过世,直到前段时间,臣偶然得知,当年是有人蓄意谋害了昭太子。”   “谁?谁害我儿?他……他当时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到底是谁!”梁太妃噙着泪问。   连戚摇头,转过身看着梁太妃:“太妃娘娘,此事当年先帝金口下了定论,没有十足的证据,想要推翻不易。”   许是他太过淡定,梁太妃压下心中的悲恸,眼中是多年前早已熄灭的炽火:“你需要本宫做什么?只要能查清昭儿的死因,本宫做什么都可以!你要钱?还是高官厚禄?本宫可以给你很多银子,或者宅子,田庄铺面都行!你想做司礼监秉笔本宫也可以助你!”   “太妃娘娘就不怀疑我一个内侍所说的话?”   梁太妃往前走了几步,学着连戚方才的样子看着太光湖:“你是不是从昭儿宫里出来的,本宫自能求证!至于昭儿的死因,你若敢撒谎,本宫虽然深居简出,但一样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这话说的太过理所当然,连戚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随即又失笑,到底是从小耳濡目染那些经史子集的大家闺秀,即便是礼佛多年,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惊才绝艳的梁府嫡小姐,这份自信,非寻常人可比。   连戚躬身:“太妃娘娘放心,昭太子当年对臣有庇护之恩,臣不会拿已故恩人之事开玩笑。臣会帮您一起查当年的真凶,但太妃娘娘可否也答应臣一件事?”   “你当知,这是件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事情,本宫倒是不知你有何求,值得以命相搏?”   “臣希望,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梁家和太妃娘娘都能站到太后娘娘这边,助她一臂之力,得偿所愿。”   连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梁太妃的耳朵,她看着湖面,忽然就笑了。   “你胃口是否大了些?”   “您会愿意的。”   “值得么?”   最后一句,她没能等到回答,连戚躬身便离开了太光湖岸。   月光下疏影横斜,水波清浅,清隽少年的身形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和执着,朝着永慈宫的方向迈动脚步。   他原以为自己是能护住她的,可当梅香宫倒塌的声音远远传进他耳朵时,他方知道,即便隐忍修行多年却依旧还会慌乱致斯。   怕再一次弄丢她,更怕她受伤。   荣家势大,江家根本指望不上。   几位没有子嗣的留宫太妃中,除了胡太妃,其余都是荣太妃的人。   有子嗣的太妃中,除了杨太妃又都是隔岸观火的人。   所以用昭太子为突破口说服梁太妃,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不仅是位份和荣太妃平起平坐,都有孕育太子的功劳,更重要的是梁家在大齐文人中泰斗的位置,怕是满朝文武没一个是不忌惮的,这也是为何梁太妃这些年在后宫平安无事的最重要原因。   他现在要做的,就把这份有恃无恐变成一把保护永慈宫的利剑。   至于昭太子的庇护之恩么?连戚嘲讽地轻笑。   永慈宫里,江晚儿睡得憨熟,梦里还见到连戚带她出宫的场景。   不过马车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到了江宁府。   街上锣鼓喧天庆祝中秋节,踩高跷的、演杂耍的、摆小摊的更是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被打叶子牌上瘾的龚氏打发回府的江晚儿不得不令马车绕道而行。   两街之隔,便又是不同的光景。   家家户户都带着妻儿老小上街了,这街巷里自然僻静,甚至静得还有几分骇人。路过一座土地庙时,江晚儿听到了小小的哼唧声。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破旧的土地庙里,落灰的神像下,面朝着她蜷缩着一个清瘦又极好看的孩子。   江晚儿叫停了马车,不顾车夫的阻拦,害怕又好奇地靠近。   看见地上的人比年画上的娃娃还精致的五官,江晚儿忍不住嘀咕:“这好看的哥哥是谁啊?莫不是这庙里的神仙?”   不知是她的脚步声还是嘀咕声惊扰到人家,小孩霍然睁眼的时候,里面一片腥红,一只手并指成钳,朝着她脖子的位置就卡了过来。   江晚儿被他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也恰巧躲过了攻击。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哭,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只什么也没抓住,无力收回的秀气又漂亮的手。   听到他肚子传来咕咕的声音,江晚儿吞了吞口水,声音又软又怂又天真:“你是这庙里的神仙吗?没人供奉饿了吗?还是生病了呀?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啊?”   长得十分好看的神仙哥哥没说话,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着肚子翻了个身,留给江晚儿一片小小的背影。   江晚儿噔噔噔跑回马车上,将祖母当着外人面儿打发她时赏的点心盒子抱下来,又冲进了土地庙,蹲到那孩子身边小声道:“神仙哥哥你别怕我呀,我这里有吃的,你快起来。”   孩子嘴巴动了动,但却依旧没有起身,甚至没转过来看她。   江晚儿就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把那他放在耳朵上的手拽过来,用自己的绢帕给他一根一根擦拭干净,然后满意地把眼睛弯成了月牙。   捏了块点心放到他手里,眼睛晶亮,“你快吃!这点心做的可好吃啦!都给神仙哥哥好不好?”   她声音又甜又软,带着蛊惑人心的天真,孩子眼尾的余光扫过她,慢慢把点心送进了嘴巴。   江晚儿看他终于开始吃东西了,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拿着点心的漂亮手指。   指节比她的长,掌心连着四肢的地方似乎还有小小的浅黄色薄茧,指甲可能太久没修剪有些长,里面还夹杂着一些脏污,但是不妨碍整体看上去很漂亮。   直到车夫在外面唤她,江晚儿才起身揉揉发麻的两条小短腿,粉嫩的小嘴唇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抓在掌心。   软糯的声音带着难过:“神仙哥哥,这是我瞒着祖母偷偷藏下的所有月钱啦!”   抽抽鼻子,红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地上的已经盘腿坐了起来,却依旧背对着她的神仙哥哥:“可是神仙哥哥病了,我把这些留下给你看病好不好?你……我以后若是能出来,每次都会来给你送供奉的,神仙哥哥你别生病。”   被唤作神仙哥哥的孩子垂下黑直的眼睫敛住了所有的情绪,在江晚儿踏出土地庙前嗓音沙哑的问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江晚儿本来因为银子挺难过的,闷着头朝马车走,可听见神仙哥哥跟她说话,她又高兴了停住脚。   不就是银子嘛?她再从祖母牙缝里抠出来点儿就是了!   正准备自报家门,又想起长辈总叮嘱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闺名,歪歪头,食指压在粉嫩的下唇瓣上想了下,江晚儿一拍手,弯起水润清透的一双杏眼,笑眯眯地道:“我叫小丸子!”   ……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江晚儿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睁眼就看见一对又黑又直的长睫毛忽闪了下,惊得她咻地一下坐起。   “神……连戚?”   连戚直起身,在她身后加个靠垫,温声问:“太后娘娘可是做梦了?已经唤您半天了。”   江晚儿扯出枕下的帕子正在擦额头,听他这么一问,再想想梦里的情节,江晚儿咯咯笑了两声,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抱着被子探身:“连戚,出宫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唤哀家小丸子啊?”   连戚半垂着眸子立在床榻边,第一次对江晚儿的话视若无睹,只是声音略带紧绷地提醒:   “太后娘娘,您该起了!再不收拾,怕是早朝就要迟了,臣替您去唤半夏他们进来伺候。”   江晚儿看着他一如平常沉稳的步子和颀长清隽的背影,挑眉后弯了眼睛,可不知怎得,又深沉地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挣扎了!求预收《有姬不劣》,专栏可见!   感谢在2020-07-25 05:36:48~2020-07-26 03:4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又摘桃花换酒钱 10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猴塞雷的文文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后宫之主路②   早朝依旧是关于工部的争论, 顾方清办事利索,昼夜审讯, 今日终于呈上了折子。   江晚儿听他禀奏,竟然还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薛太妃?   根据顾方清所查,当夜给那位幸存的工部官员添上热茶的,并不是什么小太监,而是薛太妃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   除此之外,他们不仅在几位死掉的官员家里查出薛太妃赠送的物件,还在她所居的宫里搜出了与荆河的书信往来。   “……臣以为, 薛太妃勾结朝官, 祸乱宫闱,此举已触犯我朝律例,按例, 当斩!”   荣淮站在原地, 手里捏着朝板,不咸不淡地问:“依照顾卿的意思,既然赵尚书都有连坐之罪, 那后宫太妃失德,你是不是要将后宫之主的太后娘娘也一并处罚了?顾卿刚阿。”   江晚儿心中哼哼:这荣老头莫不是变成疯狗了?谁都想咬上一口?   不过当初请她垂帘的几位都还没说话,她也可以装聋子,左右现在那几位是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被拉下来的。   “荣阁老此言差矣!太后娘娘提议迁宫,自是对此事十分尽心的!术业有专攻,太后娘娘身边一介内侍连戚若非受太后娘娘嘱托对此事严加监督也不会险些遇害, 太后娘娘本人也是幸得芮侍卫相护才免于不测,这些可是下官及赵尚书还有诸多宫人亲眼所见,懈怠渎职的赵大人如何可与太后娘娘相提并论?”   江晚儿脚尖碰了碰,无声给他鼓掌——怼的好!   顾方清这段话说的属实尖锐!不仅明里暗里把她夸赞了一番, 还带出了连戚和芮宸。   芮家是忠勇的武将世家,向来只管兵事,不问朝廷纷争,朝堂上的武将也素来不屑跟这些个文臣打机锋。虽然芮将军还在戍守边关,但他的门生故旧在朝的不少,伤了芮将军和大长公主的幺子岂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不少武官站出来附议:“臣以为顾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武将参与进来,那文官就是妥妥的秀才遇上兵,任他们如何巧言吝啬,最后都只能把自己气到吐血。   许阁老等人看着吵得跟菜市场似的大殿,才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又经过一番争论,终是当堂下了圣旨:   工部尚书赵之晖督管不力,官降一级,罚奉三年。   工部侍郎荆河以官职便利行受贿之实,贪墨银两高达数十万,命三日内跟户部补齐所有贪墨银两,荆河本人削职为民,荆氏子弟永不可入仕。   太妃薛氏勾结外臣,干预朝政,即日起幽禁皇陵,非召不可出!薛太妃之父治家不严,官降三级。   江晚儿坐在帘子后面听完了这些处置,抱着小齐暄不经意地问:“诸位大人!哀家觉得有罚自然该有赏,尤其是芮侍卫此番还因为哀家受了重伤,护驾有功,不知诸位大人以为该给予其何赏赐?”   最重要的是,连戚该赏什么!   芮家边关已经握有重兵,阁老们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官职上的赏赐,只象征性的赏了些金银珠宝算做安慰。   提到芮宸,顾方清自然也当朝为连戚争了赏赐,毕竟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他提供线索和人证,不过对比芮宸,这些大臣们对连戚可算是宽容的多。   “内侍连戚办事勤谨,恪尽职守,此番又护驾有功,臣以为此人秉性可担得起正六品御前太监一职。”   连升三级!满朝无人反对!   江晚儿掰着手指算,曹波花了一辈子坐到秉笔,算是太监里面顶尖儿的了,曹青那耀武扬威的模样不也才正七品!这么一看,正六品勉强也还行?   小身板挺得笔直,端庄开口:“哀家以为甚好。”   下了朝,江晚儿第一件事就是回宫颁了懿旨。   孙嬷嬷等人都替连戚高兴,江晚儿也觉得这回他应当是高兴的,可谁知领旨的时候,他淡然的神色里似乎还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抗拒。   江晚儿把人都挥退,问道:“你不高兴么?”   连戚手里还捧着热乎的懿旨,微微抿唇,道:“太后娘娘,臣……您可知道御前太监的职责?”   江晚儿的心有点儿发沉:“什么意思?”   连戚无奈的舒了一口长气,平静道:“御前太监,意思就是臣自今日起就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   江晚儿裂了。   脑袋懵得找不到北的那种。   端起旁边秋桑先前给她送上来的羊奶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去,还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的白色奶沫。   连戚眸色黯了黯,早已经没了伤痕的食指蜷缩,下颚收紧。   直到握着懿旨的胳膊被拉扯了一下,才回过神低下头查看。   江晚儿扬着脖子,睁着纯净的杏眼偷瞄他,一只胳膊伸出来,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葱白的手指拽住懿旨的一角,轻轻地扯拽。   “哀家、哀家把它收回来,行么?”   连戚被她呆萌的小模样逗笑了,唇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江晚儿更不好了!   没事儿给他升什么职!就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当个掌事不好么?   江晚儿你是不是傻?职责都没搞清楚就瞎胡折腾!   最可气的是连戚居然还雪上加霜,笑过之后,沉吟道:“臣此番调离,你身边便缺了一个掌事,是否需要臣向您举荐一些熟识的让您挑选?”   说完之后,还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人选来!   举荐?大可不必!   江晚儿像个鹌鹑一样把小脑袋埋到胸前,一言不发。   神仙哥哥要去照顾小齐暄了!等小齐暄能吃饭了还会给他布菜,会喊他起床,会给他整理衣裳,会陪着读书习字,还会在打雷下雨的时候照顾他……   这张好看的脸以后就是别人的下饭菜了,别以为她不知道——小齐暄也是个看脸的!每次都要漂亮的乳娘宫女抱!比如她抱着,小齐暄就从来不哭!   最重要的是那双漂亮到不行的手,以后她怕是很难再看见了!小齐暄虽然看在他脸的份上肯定也会对他好,但是万一不珍惜他那双手呢?   这宫里唯一让她依赖的人被她亲手推走了……   交扣的手背一凉,江晚儿才发现自己掉了金豆豆,一颗一颗地落下,在手背上摔成了无数瓣,就跟她现在饺子馅的心似的。   她也不擦,就那么任由它们从眼眶中滚落。   连戚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身体一僵。   再看见她落在手上的眼泪,眼中闪过慌乱。笔直的长腿一曲,蹲到江晚儿面前,懿旨被他随手放到江晚儿身边,下巴微抬,就看见了江晚儿挂着泪珠的卷翘睫毛。   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嘴巴都被贝齿咬成了白色,看上去委屈到不行。   连戚抬手,食指顺着她白瓷一般的小脸贴放,中指曲起托住下巴,把拇指压到她的唇边,指尖抵着她的秀气的小白牙,轻哄道:“松口。”   江晚儿眼睫一颤,上面挂着的泪珠就落了下来,溅到了连戚的手腕上,顺着肌理滑进了他的衣袖,烫的连戚心脏紧缩。   拇指轻移,连戚小心地用指尖顶开她的牙齿,嗓音低哑缱绻:“松口,听话。”   江晚儿后脑勺都麻了,怔怔的抬眼看他。   但是她似乎忘记自己嘴巴上还压着连戚的手指,下巴抬起来的时候,软热的舌尖便碰到了他的指尖。   舌尖的酥麻从口中传到心底,再传到四肢,江晚儿直接把自己麻成了一尊石雕。   连戚眉尖一动,指尖痉挛,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从江晚儿脸颊上收了回来,但依旧是蹲着的姿势。   他看着江晚儿的眼睛,从衣袖里抽出一方干净的丝帕,轻轻给江晚儿擦拭,半晌,把她的鼻尖晶莹的液体都擦干净了,才慢慢开口:“太后娘娘别怕!左右皇上就养在您身边,臣不会走的。”   江晚儿嘴唇又抿上了,小胸脯因为哭嗝轻耸。   “臣还会在永慈宫,还会陪着您上朝,和以前没有区别的。”   江晚儿不看他,带着鼻音闷闷地开口:“才不是!不一样!你以后就是小……就是皇帝的人了,不能……嗝……不能在我身边了!你以后都会……嗝……对他好,等他长大点分了宫,你……嗝……还要跟他走的。”   哭嗝把她的话截得断断续续,江晚儿懊恼,小脑袋又往胸前垂了垂。   连戚看她这可爱的小模样,唇角轻勾,宠溺又无奈道:“可这是太后娘娘您亲自给臣的懿旨,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臣——”   “哀家后悔了!”   江晚儿的话又急又狠,可她声音本就软,这会儿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连戚眼角瞟道那只已经空了的羊奶碗,脑中闪过一个词——奶凶奶凶的。   但他还是要把话说完的,不然只怕这小哭包今晚能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来。   “臣先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您若是不着急换掌事,永慈宫的事臣也可以继续接着。只要皇上和您分宫之前,再把臣调回来就好了!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江晚儿闻言,盯着连戚的眸子一瞬不瞬,不确定地问:“你说的……嗝……可是真的?”   连戚回视她:“臣从不对您说谎。”   江晚儿得了他的保证,终于好点了,这会儿才迟钝地想要害羞。   连戚似乎心情很好,起身去外面给她端了盆温水过来帮她净脸。江晚儿这会儿乖顺的不行,还主动把小脸儿扬起来让他帮忙擦。   等一切都收拾好,江晚儿取过一面小菱花镜,摸着自己的红肿的眼睛嘟囔:“眼睛都肿了,明天还要早朝呢!”   想传秋桑去厨房帮她煮两个鸡蛋,可是她又不想秋桑看见自己现在的鬼样子,只好殷切切地望着连戚:“你帮哀家去厨房拿两个鸡蛋好不好?”   连戚没明白她的用意,转头问:“太后娘娘饿了?”   江晚儿:“……”还好你不用娶媳妇!   背过身不看他,江晚儿才小声道:“鸡蛋可以消肿的。”   连戚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用鸡蛋给眼睛消肿,顿时失笑——还挺有经验?   永慈宫哭哭啼啼的时候,庆祥宫内也嘶嚎一片。   荣太妃手里,一块孩子穿的虎头红肚兜被她攥的满是褶皱。   “荣姐姐,你得救救我!我不要去皇陵!是您吩咐——”   荣太妃拦住她的话:“薛妹妹话可不能乱说的,这是后宫,可不是能随便嚼舌根的地方。”   薛太妃此刻两只眼睛肿的像水泡金鱼,里面布满了血丝,跪在荣太妃脚边,抓住她的裙摆嘶声道:“荣姐姐!荣姐姐,你帮帮我吧!这后宫不都是您说了算么?您帮我跟荣阁老求求情,帮帮我!帮帮我父亲!”   荣太妃弯腰把她扶起来,柔声道:“薛妹妹,这后宫啊,早就不是我说了算了……姐姐就算想帮你也难以插手啊!毕竟那边那位现在才是掌管后宫的人。至于薛大人,我已经跟祖父和父亲都递了信儿,定会帮他再谋一个好差事,还会给你薛家一大笔补偿的。”   薛太妃激动的情绪被她安抚下来,颤声问:“那……那我呢?我不想去皇陵……”   荣太妃抱了抱她,手在她后背上轻拍,无可奈何道:“那位在朝堂上让诸位大臣盖棺定论的事儿,我又能如何呢?妹妹且先忍忍,我会差人过去替你打点,等风头过了,再将你接出来,可好?”   薛太妃还想再挣扎,荣太妃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道:“我知道妹妹受委屈了,那位给我们姐妹的羞辱,将来我一定替你讨回来。但是你得记着,若是本宫倒了,你就彻底没有出来的机会了,所以妹妹可千万要管好嘴巴啊。”   薛太妃她温柔却阴森的语气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讷讷地点头。   待将人送出去之后,碧云才小声问:“她如今已经没用了,为何主子还要对她这么和气?”   荣太妃将那块红色的虎头肚兜在桌子上铺平,尖手的手掌一下一下在上面抚摸,似乎想压平褶皱,听见碧云的问话,才漫不经心道:“这宫里上下都知道她是本宫的人,若本宫一点儿都没表示,岂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   碧云恍然:“那需要奴婢现在去找人去打点么?皇陵里面可是有好几位失心疯的太妃呢!”   荣太妃将杯子里填满茶,捏着滚烫的杯沿在肚兜上熨烫,低笑道:“自是要打点的,但本宫想让她再也开不了口,写字……也不行。”   ……   大齐京都的春天特别短暂,转眼便到了穿夏衫的时节。江晚儿带着孙嬷嬷、秋桑、半夏三人去库房打开了当时出嫁的箱笼。   要不说江焕之那老匹夫舍得呢!饶是秋桑他们见惯了好东西,看着这些奢华美伦的布料也禁不住咂舌。   又不能拿出去换钱,江晚儿除了自己要用的,还挑了几匹不太扎眼的素色布料给孙嬷嬷:“你把这些拿出去,给宫里的姑娘们都做身夏衫吧。”   孙嬷嬷惶恐道:“这哪里使得!这都是太后娘娘的嫁妆!”   江晚儿嘟囔:“布料放久都糟蹋了,反正也不能变成银子,让你们穿身上也挺好。”   嘴上不离银子,真不是她掉钱眼儿里了,是她最近发现自己真的穷!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最近新添了俩爱好:一个是自己开始临摹画作,另一个则是给连戚收集字帖。   这两样都贵的离谱。   她没有旁的钱财来源,内务府分发下来的例钱也就够日常的花销和打赏,再多她真没有了。   贾氏自从上次被嘲讽了一顿就再没来过,其他人更不可能来巴结她这个无权无势,空有花架子的太后,所以近些时日江晚儿都在琢磨着怎么赚银子。   连戚从外面进书房的时候就听见她在书房噼里啪啦地拨着小算盘,眉头紧锁。   想了想,又走了出去。   待到晚上回来的时候,连戚挥退众人,将一个小匣子交到了江晚儿手中。   江晚儿:“?”   连戚声音平静温和:“这是太后娘娘嫁妆单子里的铺面和田产所得。当初您将嫁妆交给臣来经营,臣便做主将其中几处位置比较偏僻的田庄和铺子都卖了,重新买了些新的铺面,换了营生,这是近半年来的利润。”   江晚儿将信将疑地打开匣子,上面盖着一个薄薄的账簿,下面却是满满的一匣子大金元宝!   “这、这么多?”她自己很难出宫,当初江焕之那老匹夫给她陪嫁的铺子和田产也没去查看过,并不知道都在哪,营收又如何。   陡然收到这么金元宝,长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这小财迷的模样,哪里像个太傅家的千金,分明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猫。   连戚把账本拿出来,匣子合上,浅笑着看她:“太后娘娘以后要是缺花销了告诉臣便是,不必为此烦心。”   江晚儿呆呆扭过僵硬的脖子,傻傻地问:“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连戚哑然,上前把账本摊开给她看:“这本就是您的!这是首饰铺子的账,这是成衣铺子的,这是……”   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过,连戚耐心地给她讲解上面分别是哪些铺子,在哪里,做什么营生,月账如何。   一时间书房里都是他低淳悦耳又耐心的声音。   江晚儿听完之后,小眉头皱的更紧了。   哒哒哒跑回寝宫,翻出找布料时刚看过的嫁妆单子,又在书房找了张京城的地图,对比了半天,还问了连戚好几个问题,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这些铺子可不对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6 03:45:03~2020-07-27 04:5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863664、南鸿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浮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后宫之主路③   “原先的几间铺子面积是大, 但位置偏的紧,主街上的只有一间小铺面, 还做的是利薄的针线营生!你这账簿上的可都是在主街和官宦人家住处附近的大铺面!还有这些田产,原本是离京很远的荒地,怎么这会儿全变成京郊的良田啦?”   在江宁府的时候她为了从龚氏那抠嫁妆可没少做研究,那主街上的铺面是其他陋巷价格的好多倍,良田和薄田的价儿也差得大着呢!   江晚儿抱着账簿,担忧地小声问:“连戚,你——”   “臣是将那几顷比较远的田产和偏僻的铺子卖了换成的这些, 若是太后不喜, 臣也可想办法将它们换回去。”   江晚儿歪头,她觉着吧,神仙哥哥一定当她是个小傻子!   平行换算, 就算把那些薄田和铺子全卖了, 也不一定能换来如今的两间大铺面好嘛!不过只要他没贪赃枉法,其他的嘛,问题不大!   她眯眯眼:“喜的!喜的!哀家甚喜!”   连戚:“……”   夜里就寝的时候, 江晚儿把那匣子金元宝放到自己床头,时不时打开看一眼,又抱抱匣子,笑得像只土拨鼠。   寝殿外,连戚捏了下眉心:若早知她会不好好就寝,就不一次性拿给她了。   回到住处的时候, 站在他房门外的李合立即从地上起来,恭敬地跟他行礼。连戚停住脚步问:“有动作了?”   李合道:“是!那宫女今夜见了庆祥宫的碧云,不过小的离得远,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继续盯着, 切勿让人察觉。”连戚周身冷寒:“太妃们大比当日她在茶中所下的东西可也查清楚了?”   李合从手里拿出一个小包递上:“小的前些日子让人偷偷潜进她的房间找出了这个。”连戚接过之后正要往鼻间送,李合提醒道:“小的找外面的人问过,这是一种能让犬狼那等畜生发狂的药粉,想必那日是知道芮家那位带了一只过来才出此下策。”   连戚轻扯了下自己的衣袖,拇指在袖口的布料上摩擦,轻笑:“嗯,确实下作!”   李合看见他那笑,小腿肚子开始打颤,站都快站不稳了。   上次看连公公这么笑过之后发生啥了?   好像是那位辱骂他的先帝宠妃在侍寝的时候突然毁了容貌,险些将先帝吓出了个好歹,然后直接被打入了冷宫?   ……   小齐暄转眼已经快满周岁,礼官在早朝的时候提出给他举办周岁宴事情。   按理,一年之期未过,朝野上下是不得举办婚嫁宴请的,朝臣们几番斟酌,最终拟了一份不违制的流程。   江晚儿抱着已经会喊母后的小齐暄,笑着弯了眼睛,摇着他藕节似的小胳膊正准备复述给他听,下面的许阁老就站了出来。   “皇帝品性关乎国祚,一言一行皆应是我大齐典范。经议,臣等以为皇上岁宴过后,便应开始启蒙一事……”   饶是他老人家文采斐然,江晚儿迷迷糊糊听了个大概,却还是抽丝剥茧地理明了他的意思。   嗯,小齐暄要惨了!一岁启蒙?也就是这群揠苗助长的老狐狸们能干得出来!   回到永慈宫,江晚儿抱着小齐暄没撒手,有些愤愤地问连戚:“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才一岁!”   连戚将半夏手里的凉茶接过,放在了齐暄够不着的地方,道:“在其位,谋其政,这是皇上的责任,大臣们也是为了大齐着想。”   江晚儿生气了,神仙哥哥今日不占她这边了!她委屈地嘟着嘴嚷嚷:“可就算是世家大族极力培养子弟,最早也是三岁开始启蒙,皇上他才刚断奶而已!”   连戚看她气鼓鼓的,额头上都是抱齐暄沁热出的细汗,重新端过凉茶喂到她嘴边:“其实您也不必过分担忧,既是阁老们商议的结果,定然会在皇上能接受的范围内,不会影响皇上长身体的。”   江晚儿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凉茶,看见那线条优雅,青筋微凸的漂亮手骨,心中的不忿总算是消减了些,心里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小齐暄受虐之余,能过得开心点儿。   她忧心忡忡的单纯小模样还带着些许稚嫩,一如多年前,纯善而美好。连戚无声轻笑,眼底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用了午膳,江晚儿带着刚睡醒的小齐暄去拜访杨太妃。嘉熙也是刚午睡醒来不久,正安静的练习花艺,看到小齐暄,眼睛骤然一亮。   江晚儿吩咐范氏把小齐暄放到小木床上,由着重新将手洗干净的嘉熙陪他。   “今日胡太妃没来么?”   杨太妃坐在旁边给嘉熙和齐暄打着团扇:“胡姐姐近几日染了风寒,她怕把病气过给孩子,这几日便没过来,臣妾早上刚去看过她,不大见好。”   染了风寒?   近些时日宫里受凉染风寒的人很多,只是她没想到胡太妃竟然也病了。寻思着等会儿把小齐暄送回去之后过去探望一番才好。   嘉熙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逗齐暄,被他的小肉手一把握住就要往嘴里送,嘉熙被吓到了,她想把胳膊收回去,又不敢太用力,只能无助地看着江晚儿。   江晚儿噗嗤笑了声,熟练地在小齐暄腰窝窝挠了两下,他立即放开了嘉熙,追着江晚儿的手到处爬。   江晚儿顺口问道:“嘉熙最近学业如何了?”   虽然还是很胆怯,但是嘉熙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怕江晚儿了,细细的声音回答:“回太后娘娘,夫子们都很好的。”   杨太妃也欣慰地看着她:“这孩子刚去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好在有那几位被送进来的小姐们照顾,才把她带的也开朗了许多,这还要多谢太后娘娘当初的指点。”   这件事儿由胡、杨两位太妃操持,江晚儿只是当初动了动嘴皮子,甚至连选了哪些世家的小姐们进宫陪读都不知,她对这感谢有些受之有愧:“哀家并没有帮上什么,当不得太妃的谢!不过,都是哪家的小姐?等休沐了,哀家也去学馆看看。”   虽说江晚儿没什么权势,但占着太后的头衔,若是她能亲自去看看,对这些姑娘来说也是好事。为了女儿着想,杨太妃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了学馆的状况。   进宫陪读的小姐一共有五位,四位都是三代以上诗礼簪缨的世家同龄小姐,还有一位是芮家刚从北地回来的小小姐芮娴,也是唯一一位武将家的姑娘。说来也怪,嘉熙对其他四位姑娘无感,倒是和芮娴处的不错,她如今的性子,多是受了芮娴的影响。   两人闲话了一个多时辰,江晚儿带着小齐暄回了永慈宫。   重新换了衣裳首饰,又命半夏去库房选了些上等的燕窝和补身体的药材,才转到了胡太妃的宫殿。   宫女扶着脸色苍白的胡太妃出来迎她,人比起上次见面清减了不少。   “怎会如此严重?太医可来看过?”   胡太妃用帕子压着嘴唇咳嗽:“多谢太后娘娘挂心!太医来看过的,不过臣妾这风寒来的凶,一时半会儿不见好也是正常。”   江晚儿凝眉:“杨太妃说你都病了好些天了,怎么还这么严重?”   “许是臣妾身体弱吧!太后娘娘,非是臣妾逐客,只是如今我这里实在不宜多待,等臣妾病愈了再去永慈宫拜访您可好?”   江晚儿看她说话都费劲,满头虚汗,也没多做停留,只是离开的时候,半夏不小心碰落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药碗,吓得连忙跪下:“太后娘娘恕罪!胡太妃恕罪!是奴婢鲁莽,请太后娘娘责罚!”   胡太妃抬手:“无碍的,本宫等会儿让人再去煎一份就好了。”   江晚儿看了眼半夏,象征性地训了几句便带着她往回走。   回到永慈宫,江晚儿借口沐浴让半夏近前伺候,问道:“你不是个毛躁的人,可是发现什么了?”   半夏借着给她擦拭身体靠近,低低开口:“治疗风寒的药可算是最常用的,但奴婢当时就站在那药碗旁边,看着颜色有些不对才想确认一下的。”   “如何?”   “寻常风寒药方里常用的有一味药是炙麻黄,那是经过蜂蜜炙烤的生麻黄,颜色偏深,药性温和。可奴婢看胡太妃的药里却像是放的生麻黄。生麻黄药性猛烈,像胡太妃的身体是肯定受不住的,她多日未能痊愈,想必也与此有关。”   江晚儿趴在浴桶里半眯了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跟半夏悄悄吩咐了几句。   不是她小人之心,防备太重,可这件事儿怎么看都像是荣家的报复!连戚拆穿工部的事情,损了一位薛太妃,相当于削了荣太妃一条臂膀,她想把站在她这边的胡太妃除了也未必不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来回奔波的久了,江晚儿夜里热的有些心口发慌,想着已经很晚了,就打算自己起来倒杯水。   可双腿一软,她险些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秋桑?”江晚儿开口唤人,嗓子疼的她想哭。   秋桑听见动静进来,看她半趴在床边上,吓得脸都白了:“太后娘娘?!您这……您这是起烧了?来人!来人!”   连戚今夜在齐暄身边当值,听见外面有敲门声,起身开门,见孙嬷嬷面色仓皇,沉声问:“发生何事?”   孙嬷嬷知他向来对江晚儿照顾的仔细,也不敢隐瞒,急声道:“大人,太后娘娘起烧了!”   连戚侧身大步绕过她,一条条命令无缝吩咐下来:“去将范氏她们叫醒过来照顾皇上!你亲自拿着永慈宫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封太医过来,如果今夜他不当值,那就请吴太医!若是都没人在,即刻派人出宫去请!让厨房的人起来,烧好热水备用!让半夏过来随时听太医吩咐负责煎药……”   孙嬷嬷一字不错地记着,等她心里过了一遍,连戚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   她忙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奔走找人,永慈宫的灯火很快都亮了起来。   江晚儿虚弱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烧的通红,小手不停地推拒着盖到脖颈的被子。   “秋桑,你放开,我热!”   见推不开,江晚儿小腿乱腾,试图将被子踢开,给这火炉一样的被窝散散热。   秋桑也急得满头大汗,口中不停的劝说:“太后娘娘再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您现在不能见风……”   她的声音在江晚儿耳边嗡嗡响,她烦躁地晃了晃小脑袋,却发现更晕了。   秋桑正准备再说话,一双手接替她摁在了被子上,低声吩咐:“你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江晚儿已经挣扎着把一只胳膊抽了出来,被窝外面的凉爽舒服得她直哼唧。   连戚握住她的手腕,给她重新放回被窝里。   江晚儿的手腕很细,他的手握上去可以整只直接扣住。   连戚的手温凉,江晚儿本来是打算用另一只手把这禁锢住她的东西挥开,可是碰到之后,舒服的触感让她直接藤蔓般攀了上去。   天气热,江晚儿的寝衣早就换成薄款,这会儿被她一番拨弄,连戚的手背直接贴到了江晚儿腰侧,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感受到她腰际的曲线,连戚手臂上的青筋都争先恐后的爬了出来。   似是不解热,江晚儿把他的胳膊往直接怀里拽了拽,小脑袋也循着凉气儿抬起来,直接搭到他的肩膀上,嗓音沙哑道:“热!”   连戚一只胳膊被她贴身抱在怀里,烫得他体温都烘高了不少,鬓角也沁出了水汽。他拧过另一只手,将小几上的茶端过来,看这姿势实在无法喂下去,只得试着将手臂抽出来。   那江晚儿哪干呐!抱紧了怀里的胳膊,五官都委屈地皱在了一起。   连戚不忍,只得轻哄:“太后娘娘,臣喂您喝水!”   江晚儿迷蒙地睁开眼睛,看见连戚迷蒙的身影愣了会儿,听话地点头。   可是她全身都是软的,一盏茶喝的没有洒的多,溢出的水珠顺着她的嘴角滑落,蜿蜒进领口。   连戚眸色渐沉。   “水,还要。”江晚儿不满地呢喃,脸颊在连戚的衣料上摩擦,不满地哼哼,小舌头还伸出来在唇角舔了舔。   连戚的身子僵了下,将茶盏放下,手掌贴在江晚儿的天灵盖上,嗓音暗哑:“太后娘娘,你先躺着,臣给您添茶。”   最灼热的脸上仿佛被人放了一块温凉的绸缎,江晚儿立即撒开抱着胳膊的手要往上摸。连戚趁着她抽手的功夫起身倒水。   江晚儿手刚拿出来就发现额头的凉绸不见了,气恼蹬了几下被子,眼角泪都出来了,伸手在枕边划拉,想找方才那让她舒服的物件。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扒上床头的灯烛,连戚端着茶过来,将她托起来整个揽下,快要碰到火烛的手也被他包着带了回来。   江晚儿找到了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便如一只雏鸟依偎在他肩头。   看她烧的眼皮都红了,连戚心疼地哄道:“太后娘娘,再喝点水,太医马上就来了!”   江晚儿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眼睛,这次她看清人,扯着嘴角娇笑了下,随即又崩住小嘴,委屈道:“连戚,我热。”   连戚眼底的心疼藏的幽深,把茶盏递到她唇边,另一只手从后面拖着她的小脑袋,把水一点点儿喂进去。   江晚儿觉得身体烧的厉害,好在喝了水人总算舒服了几分,人也不哼哼了,就这么被连戚拖着脑袋又闭上了眼睛:“连戚,你不要走哦!我难受,你陪着我。”   连戚莫名像是被谁在心口插了一刀,抽疼的厉害。   “臣不走,太后娘娘安心睡着,醒来就没事了。”   他像哄孩子似的,手掌在江晚儿肩头轻拍,没一会儿,就听见肩头均匀的呼吸声。   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看着江晚儿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她肩头熟睡,连戚到底是没舍得把她放回到枕头上,只是将被褥拉过来,将她裹的严实。   听到外面脚步声的时候,连戚才轻轻把她放回到床榻上,江晚儿没醒,可小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连戚抿唇站在床榻边,双手交叠压住自己的冲动,同时在太医进来的时候半垂了眸子,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来的是当值的封太医,身后跟着的年轻人秋桑认识,正是上次给她看诊的崔太医。   封太医年纪大了,一路疾行,这会儿累的满头大汗,可他丝毫不敢耽搁,取出行头,就开始给江晚儿问诊。   房间里都是屏息的安静,等封太医松了口气从凳子上站起来,连戚客气地问道:“敢问封太医,太后娘娘病得可严重?”   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公公放心,太后娘娘就是着了风寒,待我开了方子,让人煎了药服下,把热发出来就好了。”   封太医写了方子,半夏上前接过,跟着崔太医一同去抓药。   孙嬷嬷让人在偏房准备了吃食茶点,伺候着封太医去歇息,另一边命人起了灶,把清粥熬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人多眼杂,连戚盯着秋桑给江晚儿换帕子,看她睡得不安稳也束手无策。   想了想,他转到外间,把孙嬷嬷喊过来问:“太后娘娘今日都去了哪里?用了什么?”   “太后娘娘午膳用了……”   孙嬷嬷将今日的事情一一细禀,末了道:“老奴听宫里的人说胡太妃已经病了多日,怕是在那过了病气。”   连戚眸色寒凉,唇角下沉。   “派人去查查胡太妃那边。还有,自今日起,凡是染了风寒的人,一律不准靠近永慈宫半步!永慈宫若是有人病了,一律送出去将养,病未痊愈前不可回来当差。”   孙嬷嬷看他面上虽没有怒色,心中还是忍不住打突突。   这位虽说年纪不大,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处事也圆滑谨慎,这样强硬的态度可是少见,只怕太后娘娘好起来前,这永慈宫的人日子都不好过喽!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戚:我宝贝生病了,大家都别好了!   感谢在2020-07-27 04:51:00~2020-07-28 02: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对酒当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夏 3瓶;366037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后宫之主路④   半夏将药熬好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秋桑给江晚儿喂药的时候, 许是汤药太苦,江晚儿死活不肯张嘴, 眉毛都痛苦地拧了起来。   连戚接过药碗将人挥退,把蹙着小眉头,睡得不甚安稳的江晚儿托抱起来:“太后娘娘,喝药了。”   江晚儿现在鼻子里都是浓苦的药味儿,嘴唇上也是方才被秋桑灌进来的苦涩药汁味道,红彤彤的小脸儿满是不情愿。   连戚见她左右都不肯张口,将药碗放下, 从旁端过了茶盏, 把手指在茶水里清洗了几遍,另一只手重新端过药碗。   洗干净的食指轻轻压在江晚儿的唇边,轻声道:“太后娘娘, 张口。”   江晚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唇边的温凉, 下意识的张口含住。连戚忍着心中的悸动将食指往她的口中送了送,轻轻压住她的丁香小舌以防她等会儿吐药。   可怀里不省心的小东西舌头不安分,舌尖勾着他的食指舔卷, 撩人而不自知。   一勺挨着一勺的汤药喂的有点急。   江晚儿难受,可是小嘴儿因为连戚的手指合不上,舌头也被压住不能往外吐,整张脸都苦成了包子。   江晚儿终是被他折腾醒了,没察觉到房间的旖旎,只知道连戚强喂她汤药, 顿时不乐意了:“连戚,你欺负我。”   连戚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认罚:“太后娘娘先把药喝了,等您病好了, 臣由您责罚。”   挣扎不得的江晚儿最终还是被连戚态度强硬地把药全喂了下去。药效发作的很快,没一会儿江晚儿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连戚起身,用方才给江晚儿擦额头的帕子将手擦干净才重新立到床边,给她把衾被拉好。   只是没过一会儿,这小祖宗热的难受,就又将衾被掀开了,纤细的脚腕白如玉瓷,细瘦的脚背上,小脚趾像珍珠般一颗颗圆润可爱的紧。   连戚抿唇将衾被拉过来,重新给她盖住!两人一个踢一个盖,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一宿。   眼见要到了早朝的时辰,连戚起身换了半夏过来照顾,自己回屋换了身衣裳,命范氏把皇帝抱上去了前朝。   跟诸位大臣说明了情况之后,连戚和曹波两人一起哄着齐暄在龙椅上坐下。只是这位平日里在早朝的时候被江晚儿抱惯了,一开始还能用小玩意儿把他哄在龙椅上,后来找不见江晚儿便开始嚎啕大哭。   诸位大臣眼见早朝进行不下去,只能早早结束。   直到此时,朝臣们才意识到那位每日坐在朝堂上甚少说话的太后有多大的作用。   为了前朝政事着想,不少官员都命家眷带着药材和礼品钱来探望。只是江晚儿这一病,连戚将永慈宫把守的严实,命妇们还没有见到人就被他客气的送了出去。   几位太妃也来过,连戚用相同的理由同样把人劝了回去。只说这风寒容易传人,为了诸位太妃的安康,待江晚儿病愈之后,再召见诸位太妃,答谢她们此番心意。   江晚儿的烧其实在第二日就退了,但风寒过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即使有御医开的药方,也没能立即见效。   她这状况自是不敢带着齐暄去上朝的,只是几日下来,朝臣们都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太医们被几位阁老叫过去一日三次的询问江晚儿的身体状况,吓得他们想尽了辙儿帮江晚儿调理。   江晚儿能下床的时候,捧着手里的雪梨银耳汤,低声跟连戚说:“其实哀家觉着这生病了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不用每日早起了!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比之前都要好了?”   说起容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呸,小寡妇,没有一个是不介意的。   先前的时候没有对比,她竟不知每日五更起对她的容貌影响竟如此之大!   近日来好吃好喝的养着,不仅气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就连腰上了都长了几两肉肉。   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浅淡的鼻音,声音软软的,娇娇的,像带了钩子。   连戚给他布了清淡的蔬菜,暗哑道:“太后娘娘辛苦。”   江晚儿认可地点点头:“嗯,哀家也觉着自己甚是辛苦。”   连戚看她这顺杆儿往上爬的小市井憨态,颤了颤睫毛没有接话,倒是江晚儿锲而不舍的问:“你说哀家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小齐暄怎么长的这么慢呢?”   “太后娘娘,不可非议皇上。”   “哀家知道啊!这不是就我们俩人嘛?反正你也不会说出去!悄悄告诉你,哀家现在都恨不得拔着小齐暄的脑袋,拽着他的小脚丫给他抻长了几寸,好让他能自己上朝。”   连戚:“……”   江晚儿近日来吃了药总是昏昏沉沉的,趁着这会儿清醒,问道:“你可知胡太妃的病如何了?”   连戚声音平静的回答:“已经痊愈了。前两日还来探望过太后娘娘,只是当时您睡着,臣便把她挡了下来,等你彻底痊愈了再答谢诸位太妃和夫人便好。”   待到她痊愈,已经又是好几日过去,宫里的许多花草有些抽抽出了花苞,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   她终于再次临朝听政,小齐暄被她抱在怀里咿呀地喊着么母后,下面的朝臣终于舒了一口气。有些耐心不好的甚至还擦了擦额头,心中感慨:带孩子这种事儿果然不适合他们!   等到了休沐的日子,江晚儿在永慈宫略备薄宴,将八位太妃和四位长公主都请了过来。   “先前哀家病着,有劳诸位太肥和长公主们挂念,哀家在此以茶代酒致谢!”江晚儿端着茶碗,给旁边的秋桑使个了眼色:“哀家嫁妆里正好有匹上好的羽丝缎,便命人裁了做成了几方帕子,也算是哀家的一份心意,还请太妃和长公主们不要嫌弃。”   “太后这当我们都是眼皮子浅的?您这谢礼是不是太寒酸了些?”不孝继女嘉宁又跳出来呛声:“要本宫说啊,既是赏赐,不若每人一匹羽丝缎好了!”   江晚儿真想跳起来锤爆她的狗头!   羽丝缎一匹价值千金,在座的除了她还有十二位,这不孝女是想让她脱层皮!哼!   “嘉宁长公主说的是!来人,笔墨伺候!”   嘉宁:“……?”   其他人也互相望了一眼,说的缎子呢上笔墨做什么?   秋桑把笔墨送上来,江晚儿到旁边的小几上挽袖提笔。   片刻后,江晚儿坐回来,让秋桑把东西分发下去,她脸色尴尬地道:“嘉宁既是开口了,哀家岂有不满足的道理?但哀家又真拿不出这些,只好给各位打个欠条了!”   诸位打开收到的纸条,上书:欠羽丝缎一匹,有生之年定还!江晚儿。   太妃和长公主们:“……”   嘉宁拿着那张欠条,嘴角抽搐。   这是史上第一位写欠条的太后吧?就为了几匹缎子?   梁太妃神色平静地将欠条放在手边,荣太妃倒是给面儿,仔细地把那欠条儿折好收进了衣袖,清雅地环视一圈,体贴道:“太后娘娘莫要动怒,嘉宁长公主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不过太后这墨宝臣妾还是收下了,有了此物,又何须那羽丝缎呢!”   她这话算是给嘉宁十足的台阶,还顺道儿不着痕迹的奉承了江晚儿一番。   哪怕是早就领略了这位荣太妃的手段,江晚儿还是忍不住咂舌:论说话的功力这位可真是登峰造极!别说男人,就是她一个女子都要忍不住尾巴翘起来了!   可就偏有那被惯坏的直肠子出来煞风景!   “看来荣太妃的眼界儿也不过如此!不过,荣太妃若是想奉承太后也莫要拉着本宫做筏子,本宫刚刚说的可不是玩笑!”   江晚儿挑眉。   嘉宁虽然性格不讨喜,可琴棋书画也是拿得出手的。但她今日之所以当众驳了荣太妃的面子,江晚儿多少也能猜到几分缘由。   被罚到皇陵那位就是荣太妃身边众所周知的一条恶犬,芮宸因她而受伤,嘉宁这是恨屋及乌了呀!   一顿谢宴吃的乌烟瘴气,江晚儿心累,决定应了那天跟杨太妃说的,去学馆看看那群可爱的小姑娘们。   学馆安排在后宫靠南的雅学殿,距离皇宫的南门不算太远,这也是为了那几位进宫给嘉熙陪读的小姐们着想。   江晚儿还从没去过那边,看着日头不太毒,便弃了銮轿,带上秋桑、半夏走过去。   穿过宫中主道,江晚儿惊艳:“原来宫里还有这么景色秀丽的地方啊?”   皇宫为了防止有人行刺躲避是不允许种植大型树木的,可是面前这段临湖小路,两侧都是葱郁繁茂的垂柳,微风拂过,深绿的细叶沙沙作响,挨着水面的柳枝搅动一圈圈涟漪。   鸟儿在树梢上脆声鸣叫,不时还会略过水面啄条小鱼饱腹。   江晚儿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所处的地方不再是庄严肃穆的皇宫,而是又回到了江宁府的曲水河畔。   秋桑道:“这些垂柳是几年前先帝依照一幅《江南水乡图》花重金从南方走水路运来的,太后娘娘喜欢?”   江晚儿走到一棵垂柳下,伸手挡住细碎斑驳的阳光,微微眯眼:“很美,你们且先去前面等着吧,哀家稍后便来。”   “那您可小心些,别离湖太近。”   ……   江宁府,重阳节。   江晚儿跟着龚老夫人参加赏菊宴,因着老人多,便没把宴会设在山上,而是设在了环境清幽的曲江边儿一处酒楼上。   用过重阳酒,几位老夫人兴致高又组起了叶子牌,龚氏给了她一个小荷包,让她自己跟小姐妹出去玩。   不过那些个小姐都娇滴滴地腻着自家老太太不肯离身,江晚儿知道龚氏不喜她,便自己带着丫鬟下了楼。   丫鬟一溜烟儿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江晚儿也不介意,自己沿着江边找乐子。   她一步一步地丈量着古柳之间的距离,忽然看到垂柳下坐着的人,惊喜地跑过去,蹲在他身边:“神仙哥哥!”   被她吓到的男孩手上柳枝一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神仙哥哥!你怎么出土地庙啦?你的病好了嘛?我偷偷去过两次都没看到你。”   没人理她,她也不介意。学着男孩的样子靠着柳树和他排排坐下,两条小腿也伸直了和他并放,只是她小腿儿太短,都不到人家的脚踝。   “神仙哥哥,你是来登高赏菊累了在这休息吗?庙里的香火最近好不好呀?”   若不是捏着柳枝的男孩子眉头皱了起来,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旁边玉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在说话。   “今天好多地方都布了重阳酒,神仙哥哥喝了嘛?祖母说我年纪小不让喝,哥哥,你知道什么味道嘛?”   一声哥哥喊得男孩手指蜷缩,他终于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聒噪的小姑娘:“小姐,哥哥的称谓不可乱喊。”   江晚儿捏着小腮帮,眯着杏眼道:“我知道啊!可你不是神仙嘛?”   男孩似乎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僵硬地把脸转回去不再开口了。   江晚儿曲起一条腿,手肘抵在上面,撑着自己的小脸蛋看向男孩握着柳枝的手,没有了甲逢里的污垢,整只手修长又漂亮。   柳枝被他两根手指搓揉,柳叶晃动,像跳舞一样。   她顺着想看看他另一只手,却发现那只被他放在腿侧的手上满是血痕,手背上甚至还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潺潺流着殷红的鲜血。   江晚儿咻地一下跳起来,结果一个不稳就要往江水里面栽。   男孩眸子撩起,手上的柳枝被他随手扔下,曲腿半跪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江晚儿后知后觉,察觉到被人握住了手腕,才慢吞吞转身看了看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江水,看着男孩灿烂一笑:“神仙哥哥,你救了我呀!”   男孩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这怕不是个傻的?   笑了没两息,江晚儿忽然敛了笑,重新看向他受伤的那只手,伸出白嫩嫩食指:“神仙哥哥受伤了!”   男孩把手背到身后,躲过江晚儿的视线,男孩的音色粗哑的厉害,还带着些许严厉:“以后莫要沿着河边走。”   江晚儿被他训得有些心虚,收回手指,羞愧地垂了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可半天没听见回复,再抬头的时候,神仙哥哥居然已经走出了几丈远。   江晚儿一跺脚,哒哒哒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拉住男孩子没受伤的手,拽着他往前走,小脑袋左右乱看。   男孩看着掌心的柔软有些愣怔。以他的身形和力气,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扯走的。可不知为何他没有挣扎,就这么由着江晚儿拉着他前行。   “啊!这里!这里!”终于走到一处挂着药的铺子跟前,江晚儿兴奋地回头对着男孩笑了下,然后抓着他的手就走了进去,脆声喊:“大夫,我们要看病!”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出来,低头看才刚到柜台高的小丫头抚须一笑:“小姑娘,咱们这里是药房,不是医馆啊。”   江晚儿有些点儿懵,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失落,抿着小嘴,眼睛湿漉漉地问:“不一样么?”   掌柜的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都快哭出来了,心中那个愧疚啊,补救道:“医药不分家,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老朽或许也是能帮忙看上一看的。”   江晚儿忙把眼泪收了回去,转到男孩子的另一侧,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是哥哥的手受伤了!爷爷您能给看看么?”   她这软甜的一句“哥哥”,一句“爷爷”把人都喊化了,掌柜的看了眼男孩手上的伤势,信心满满地应承:“这点小伤岂能拦住老朽?”   江晚儿冲着掌柜甜笑,然后拉过男孩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乖乖地站在他旁边,巴巴地看着掌柜给他清理伤口。   掌柜被那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处理的更加仔细,手上的动作都轻了不少。   等手包扎好,老者起身瞥了眼男孩的腰侧,伸手就要拉他的衣带。   “做什么?”男孩满身戒备,眼神冷冽地看他。   掌柜的也不跟他置气,转头看向江晚儿:“他身上似乎也有伤,只是他不许老朽查看,这老朽就无能为力了。”   江晚儿一听,眼睛水蒙蒙看向男孩:“哥哥……”   男孩眼中原本的冷冽凝结,最后败在她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珠里,生硬地开口:“看吧。”   江晚儿吸了下鼻子,忙伸手去扯他的衣带,唯恐他反悔。   结果手刚碰到他身上的衣料,男孩的大手就将她的小手整个包住,挪开:“让他来。”   掌柜的抄着手乐呵呵地上前,男孩把江晚儿推到了旁边。   江晚儿不错眼地盯着,细心地发现男孩的脖颈和耳垂都红了,紧张地问掌柜:“爷爷你看,哥哥这里都红了!是不是还有别的病啊?”   掌柜的:“……”   男孩终于耐不住转过来盯着江晚儿,木着脸道:“你转过去。”   江晚儿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看到男孩眸子里细碎的星辰闪烁,听话地转过身去。   掌柜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处理的有些慢,江晚儿觉得自己等了好久才又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江晚儿忙问:“哥哥!爷爷!好了吗?”   掌柜的笑道:“姑娘对你哥哥倒是关心的紧,好了好了,你转过来吧。”   江晚儿脚跟一转,小碎步上前,扬着脖子问掌柜的:“爷爷,哥哥怎么样了?您给看好了么?”   掌柜的转到柜台后面,边拨算盘边答:“无碍了,待我再给他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半月内不要沾水定然能好,保证连疤都不会留下!”   江晚儿瞬间把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又甜又娇地跟掌柜的道谢:“谢谢爷爷!”   掌柜嘿嘿乐了一声,然后道:“老朽看伤是不收钱的,不过药铺是小本生意,你们可得把药钱给老朽啊!”   男孩嘴唇紧抿,完好的那只手紧握成拳。   江晚儿抓着龚老夫人方才给的荷包,还有自己原本的荷包噔噔噔跑到柜台跟前,踮起脚尖问掌柜:“多少银子啊?我这些够么?”   她把两个荷包都倒过来,将里面的银子和铜板全倒在桌子上。   掌柜的点了点,看着江晚儿摇头:“这……还差八十文啊!”   江晚儿两只小手对在一起抠了抠指甲,片刻后抬头:“爷爷,我记着你家这条路的,我过几日一定来还你好不好?”   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顿,慢慢把银子又给江晚儿全装了回去,还给她:“不用啦!小姑娘,你哥哥已经走了。”   江晚儿脚跟落下,慢慢转身,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   江晚儿睁开眼睛从回忆里退出来,弯起唇角笑了笑。   看见水面垂着的一根和当年极像的柳枝,想着距离也不远,便准备伸手去把它折下来。   “太后!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寻短见啊!”   清朗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手从后揽过江晚儿的细腰,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   站定之后,身侧的人放开她。   江晚儿微恼地蹭了蹭被碰过的地方,看着一身铠甲的芮宸凝眉:“哀家没有要寻短见,芮侍卫也莫要忘了宫中的规矩,侍卫不得——连戚?”   芮宸退了几步,方才被他身影遮挡的连戚便出现在江晚儿的视野,清隽的身形带着些许隐忍的凛冽,面无表情地站在几丈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戚:太后娘娘,您背着我找狗了?   又是准时的小古!大肥章,求鼓励,求夸奖! 第31章 后宫之主路⑤   连戚手中持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慢步走近, 紧抿的唇角下沉,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潇寒。   江晚儿悄摸儿地远离了芮宸几步, 端着太后的沉稳,强作镇定,心中则暗骂芮宸这个登徒子!   当个侍卫都没侍卫的自觉,哀家的腰是他能随便碰的么?   再说,谁要投湖了!谁要寻短见了!这个芮宸怕是脑子在北地冻坏了吧?   “连戚——”   “太后娘娘,臣看午后天气或是会变,给您送把伞。”连戚在她面前站定, 身形将江晚儿的视线挡得严实:“您在这还有事要处理?”   完了!话都不让她说了!   可刚刚的事儿也不怪她呀!要怪就得怪那根柳枝……还有芮宸!   看着连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 江晚儿脑袋摇成小齐暄的拨浪鼓:“无事了!哀家正要去找秋桑她们去雅学殿的。”   她声音怂乖且甜,可即便这样也没能融解连戚眼中高山雪崖上的冰山。   “嗯,那臣送您过去, 把伞交给秋桑。”   江晚儿点头, 虽然就这么晾着芮宸有些不合适,但——算了,还是交给连戚吧!   连戚站直身体, 背对着芮宸:“芮侍卫,这是京都,并非民风开放的北地,还请您对自己的行为多做收敛。”   芮宸双臂抱胸站着看着两人走远,邪肆一笑,顶了下腮帮子与他们背道而行。   秋桑接伞的时候小心地看了眼连戚的脸色, 又忙垂了脑袋。   “小心伺候着,再有下次,唯你们是问。”连戚扫过她们,视线落在江晚儿的后腰上:“太后娘娘的衣服脏了, 你们先带她去换身衣裳。”   江晚儿低头,抬胳膊,这件月白暗花的褙子她还挺喜欢的,并没有发现哪里脏了呀?   可她本能地就觉得,此刻还是按连戚说的去做比较好!   快走到雅学殿门口的时候,江晚儿回头,发现原本伺候衣裳的小宫女手中空空。   “哀家方才换下的衣裳呢?”   小宫女垂头上前:“回太后娘娘,连御前方才将您的衣裳带回去了。”   “这样啊,”江晚儿思忖了会儿,忽然抿唇笑了声:“知道了,走吧!”   学馆里五位小姑娘正襟危坐,另有一位时不时动动腿脚,显然是坐不住的。   江晚儿问跟在身边的夫子:“那位是芮家的小姐?”   夫子赔笑:“回太后娘娘,正是!方才她小叔父——也就是芮侍卫来了,不知道传了什么消息,芮家小姐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平日里还是很好学的!”   “原来如此!哀家看她们都上进着呢,无需太过严苛。课业重么?她们可还接受的了?”   夫子小心地对答:“几位小姐基础打得牢,学起来不费事的,尤其是四长公主,课业上十分勤勉。”   江晚儿笑而不语,对于她这番小心的奉承不做评价。   看她们学的认真,江晚儿没做打扰,想起连戚说稍后可能会下雨,便吩咐人取了六把油纸伞过来准备着。   她自己也坐在幕帘后面也跟着听夫子授课。   这边江晚儿在学馆旁听的时候,连戚带着江晚儿换下的“脏”衣裳回了永慈宫。   李合见他白天竟回了房间,忙上前伺候。   “取个火盆来!”连戚的声音有点冷,李合什么都没敢问,立即去准备。   等火盆取来,连戚把人遣出去。   看着火盆里的衣料烧成了齑粉才站起身,推开了门窗散风。   连戚站在门外,负手而立:“查的怎么样了?”   李合垂手,小声道:“查清了,认证物证都收集好了,就等您吩咐。”   慢慢眨了下眼睛,连戚吩咐:“把两份证据分开,关于她在药中做手脚的事情透露给杨太妃,另一份关于涉及那狼犬的证据,想办法透露给芮家,别让人发现消息是从永慈宫出去的。”   “这件事……不需要禀告太后娘娘么?小的听说半夏姑娘也在查胡太妃上次生病用药的事情。”   连戚捻了下手指,道:“不必,嘴巴严实点,半夏那里我会去说。”   鼻间还有衣料烧坏的味道,连戚眉头皱了皱:“等会儿房间的味儿散尽了,点上根香,今日之事亦不可有第三人知道。”   李合两股战战地离开,心中嘀咕:今儿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惹着这位了?   ……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齐暄的生辰也快到了,宫中各处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他的生辰宴。   江晚儿坐在妆奁前收拾,看秋桑拿了件崭新的月白暗花褙子,她疑惑地问:“哀家不是有件款式一样的?怎的又做了件新的?”   半夏正在收拾床榻,回头道:“您先前那件浣衣局的人过来回禀说宫人不小心的给您洗坏了,连御前便让人给您重新做了一套新的。”   江晚儿对着镜子弯了眼睛:“那衣裳也穿过几回了,许是布料不禁洗,浣衣局的人没受罚吧?”   秋桑伺候着她更衣:“哪能啊!连大人素来是个脾气好的,没为难她们。”   江晚儿扭脖子看了她一眼。   脾气好的?哀家怎么瞧着他脾气大着呢!   湖边的事儿都快过去半个多月了,她这段时间就没见连戚正经笑过。虽然他平日也不怎么笑,但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温润,如今却多了份冷淡疏离。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落了下去,心事重重地上了早朝。   曹波这人精几次见她发呆,险些让皇上从龙椅上爬下去,不着痕迹地给她递了杯茶。   他的出现打断了江晚儿的思绪,正巧看见齐暄探着脑袋往龙椅下面瞅,险些一头栽下去,她吓得忙双手去捞。   另一只手出现在龙椅下,做了个承接的姿势。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干净,手腕上筋脉微微凸起,隐约可见掌心的纹路。   江晚儿把小齐暄捞回来,那双手也收了回去,手的主人也重新站回了龙椅后。   江晚儿偷瞄了一眼,那人还是清隽又恭敬地半垂着眉眼,像是个没什么情绪的石雕。   绝了!这情绪要闹到什么时候呀?   江晚儿抱着小齐暄坐直身体,把注意力放到前朝的大臣身上分散思绪,正听见几位大臣在争论水灾一事。   这下江晚儿彻底歇了旁的心思,认真听下面的争议。   去年冬天多雨雪,今年又暴雨不断,南方沿河两岸多地遭了水灾,据说都有流民逃难到了京城。   户部几位主张救灾的官员列出了一条条赈济灾民的法子,却因国库空虚,多数难以实行,便主张挪用部分军费赈灾,被兵部的官员严厉呵斥。   江晚儿看他们争执不下,心里有火在烧。   这群老东西怕都是些久居庙堂的憨熊。   流民能千里之遥逃到这里,说明水灾已经十万火急,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推诿?   她几次张口,但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不是她不想,是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她虽然垂帘,但也不过就是个摆在这里照顾皇帝的。   先前两次她开口都是与后宫有关的事情,赈济灾民这件事已经是国之重事,不可能让她干预。   “太后娘娘没用膳?”连戚站在院子里,盯着木门紧闭的书房问秋桑。   秋桑端着托盘也是急的不行:“是啊!从前面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不吃东西,也不让人进去伺候。”   连戚眉头紧皱:“给我吧。”   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连戚抬步向书房走去。   房门又响了三下,江晚儿趴在书案上头都没抬:“不需要伺候,退下吧!”   本以为门外的人会跟先前一样静悄悄地走开,结果却听见吱呀一声。   “太后娘娘,您该用膳了。”连戚语气温柔,托盘放到他平日练字的条案上,将里面的饭食一一摆开:“您身体要紧,若是要忙,不妨等用膳之后?”   江晚儿自他进来就挺直了脊背,看着他行云流水地给自己布菜,甚是赏心悦目,心中的郁结都疏散了不少。   她乖乖地坐到连戚平日坐的椅子上,木箸拿起来放到唇角了,她忽然顿住,小脑袋侧了一下,避开地上反射的刺眼的光,小心地问:“你不生气了么?”   连戚摆好最后有一碟菜,用剪到把那酸甜口的蓑衣黄瓜剪成小段,夹了一片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瞅见她呆萌的傻模样,眼神无奈,道:“臣不会生您的气。”   这句话乍听没什么,可咀嚼一下,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不过既然他不生气生,江晚儿也就不计较了。   这道蓑衣黄瓜和冰镇水果乳酪近来是江晚儿的最爱,可是乳酪因为太凉,连戚吩咐厨房两日才能给她一碗。   趁着他不生气了,江晚儿假装不经意地道:“天气炎热,不若让厨房再加一碗乳酪送来吧。”   连戚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就在江晚儿以为这件事要告吹的时候,连戚走到门边对外面值守的宫女吩咐了一声。   江晚儿瞬间弯起眼睛,美滋滋地开始等。   吃了七分饱的时候,江晚儿便停下了筷子,连戚也不勉强。   宫女进来收拾碗碟的时候,恰好厨房把冰镇水果乳酪送了进来。   外人面前她还是很端庄淑雅的,等人一走,立刻像个孩子一样用勺子舀了乳酪送进嘴里,满足的闭上眼睛品味。   睁开眼看到连戚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小脸儿瞬间涨红。   这吃相,似乎不太附和太后的身份啊!   江晚儿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招手让连戚靠近,她将小勺子在茶盏里洗了洗,递给连戚:“你也尝尝!特别好吃。”   如果做了坏事被人看见,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什么?   拉着看见的人一起上贼船啊!   连戚看她涮勺子的动作,食指微动,声音微哑:“臣不用。”   江晚儿再接再厉:“就一口,你尝尝?”   连戚看着她眸子里的谋算,心知她不会轻易罢休,从他手上接过勺子,沿着碗边儿舀了半勺。   尽管这勺子已经清洗过,可连戚送到嘴边的时候还是顿了顿,薄唇轻抿,将上面的乳酪含进了口中。   “怎么样?好吃么?”江晚儿眼睛亮晶晶地问。   连戚点头,喉咙轻微动了一下,把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咽了下去。   “那你再吃一点,别客气!”江晚儿把冰碗往他跟前推了推,声音有些惋惜,还有几分可怜:“这可是夏天消暑的好吃食!就是太少了……”   连戚绷着脸不接话。   哎呀,不好骗呐!   难道不应该说“嗯,既然太后娘娘喜欢,那以后每餐让他们给您做上一碗”吗?   江晚儿从他手里夺过勺子,用力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泄愤,心中暗忖——连戚也太难搞了叭!   沉浸在小算计失败里的她没看到,连戚因她直接把勺子拿过去使用,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尖脖颈。   胃里有了东西,还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乳酪,江晚儿的心情好了不少,抱着自己的小肚子问:“你说前朝的那些大臣们都怎么想的?流民都已经道京都了,他们还没想出来对策,这是要等着那些流民造反么?”   连戚微怔,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前朝的事情。   “大人们应该有所考量,此事,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妄言。”   江晚儿撇嘴:“后宫不得干政!哀家知道!可哀家就是看他们磨磨蹭蹭的,心里着急。”   她顿了一会儿,娇软甜腻的声音略微下沉:“你没见过流民吧?五年前,江宁府也曾发过一次水灾的,当时哀家正陪祖母去查看田庄,那些滞留在路两边的流民像疯了一样上来就抢!”   “有十几个护卫拦着,我和祖母还是被打散了。若不是因为身量小,躲在一处槽沟里盖上草木没被发现,只怕哀家已经成了他们的腹中餐……所以大臣们不该小觑流民的力量的。”   江晚儿甚少有如此消沉的情绪,只是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难免想到那位凉薄的老太太。   当时混乱里她往护卫身后躲,却因为流民太多,护卫们阻隔不过来,她便被老太太亲手推出了护卫的保护圈。   连戚站在旁边,看着她眼中的讥笑和嘲讽,心中微痛。   拳头攥握几下又松开,他轻步上前,站在江晚儿身后,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小扇子一样卷翘的睫毛眨动,扫过连戚的指腹,痒痒的,麻麻的。   “太后娘娘是真的担心那些流民暴动?还是,心疼那些流民?”   掌心里睫毛的颤动停下,过了几息,江晚儿的娇笑便传了出来:“哀家哪有那么大的心胸能装那些人啊,不过是担心他们暴动,哀家这太后的位置坐不稳罢了。”   连戚扫过桌案上被涂鸦的简易地图,上面标记了流民出发的地点,还表明了所走的城池,以及城池之间的距离。   口是心非的姑娘啊,还是像原来一样心软。   “臣或有办法,让户部的赈灾推行下去。”   江晚儿伸手扒下他遮挡自己眼睛的手,仰头问:“什么办法?”   连戚低头,就看见她娇俏明丽的鹅蛋小脸,睫毛尖抵在上眼睑上,绛唇在精巧圆润的下巴上方闪动着淡淡的水光。   柔嫩的小手抓在自己虎口,形成了不甚鲜明的色差,整个人向后仰着,像是倚靠在他身上一般。   连戚下颌收紧,轻轻地将手抽出来,皮肤摩擦,带起阵阵颤栗,直达心口。   他嗓音沙哑温柔,弯腰在桌案上执笔:“既然国库没有银子,兵部又不愿意挪银子出来,那就让有钱的人出钱赈灾。”   江晚儿看着他在纸上写下的四个字——“士农工商”,单个拿出来她都认识,加在一起她也知道这是指如今大齐的构成,但不明白和赈灾有什么关系。   连戚略一侧眸,就看见她懵懂的样子,脸颊边的一缕碎发还飘到了嘴边,看起来当真是好蒙好骗好欺负的紧。   他回身将那一缕发丝从她唇瓣间勾下,耐心地解释:“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却掌握着最多的流动银两,但绝不是最富有的人,您说大齐最有钱的应该是哪一类呢?”   江晚儿摸了下那缕被他拉下来的发丝,盯着桌上的四个字看了几息,一把抓住连戚的小拇指:“官商勾结才是大贪!商人若是想赚钱,那就得把官打点好,越大的商人打点越大的官,最有钱的,是官!”   连戚看了眼她不安分的手,又问:“那官里面哪些最富裕呢?”   江晚儿凝眉。   “按理应该是越大的官越有钱,可这就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不管多高的职位,总是有肥有瘦,那最有钱的自然是现在官职最高,领着肥差的!这么算的话跑不掉就是六位阁老和六位尚书。”   连戚提醒:“六位阁老中,一位是寒门出身,三位是书香传家的清贵之人;六位尚书里,两名寒门,三名外地官员。”   江晚儿起身,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看着最后出来的三个名字,她兴奋地转身抓住连戚的胳膊,就差把自己挂上去,道:“连戚你可太棒了!”   纸张上,剩余的两位阁老分别是荣太妃的祖父荣淮,钱太妃的外祖程世忠。   剩下的那位尚书也是老熟人,荣系刑部尚书章则勇。   此刻的江晚儿鲜活而灵动,浑身上下都像是带着耀眼的光,将那些阴暗照的无处躲藏。   连戚半垂下眸子:“其实还有一人您忽略了,那位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江晚儿挠挠脑门,随即灵光乍现:“景阳王!”   连戚绕开她,将书房的门合上,走回到江晚儿身边,俯首认真的地看着她:“让他们共同出银一时半会儿可能做不到,但若选一人突破,您是打算让谁出这笔银子呢?”   江晚儿想都不想:“自然是荣家!”   她又不是个菩萨,不可能以身犯险。且不说她和钱太妃的关系,单就是钱阁老曾和其他几人一人把她如今的位置稳下来,她也不可能动。万一惹急了把她拽下来呢?   “若是荣家,臣的法子只怕会影响到皇上的声誉。”   江晚儿眼中的光亮慢慢黯淡了下来,不解地问:“怎么会牵扯的皇上?”   连戚道:“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将收入囊中的银子再吐出来。”   江晚儿咽了咽口水,努力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慢吞吞地开口:“你说要利用齐暄,会害他性命么?”   连戚轻笑:“不会,有他在,您才能稳坐后位,臣不会让他出事的。”   听到这答案,江晚儿心中释然了,她提笔在又将钱阁老的名字划去,连戚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狼毫,在旁边添加了三个字——“景阳王”。   解决了扰她半天的难题,江晚儿回头想问连戚,他要用什么方法弄来这笔款项。   可她忘了两人这会儿半身交叠,连戚仅错后她半步刚刚收笔,身体还半躬着。   唇瓣擦过一处柔软的时候,江晚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唔——”   朱唇微张还要说话,却将那柔软整个含在了口中,想要说的话变成了溢出唇角的轻吟。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神仙哥哥好聪明的亚子啊~唔,哥哥唇好甜!   今天依旧准时的小古照旧求鼓励! 第32章 后宫之主路⑥   清淡的甜香盈满了书房, 裹住了连戚,就是那极短促的嘤咛也挠的人后脊发麻。   连戚手中原本准备放到青玉笔架上的狼毫落在了桌面的宣纸上, 把上面刚写的名字染成了墨团,一如他此刻眼中的黑沉暗涌。   江晚儿本就是靠着书案转身的,瞅见连戚的眼神,她本能地畏惧。   软腰微撤,身体后仰试图逃离。   连戚骤然眯起了眼睛,抬手揽住她的拂柳细腰,人也欺近。   侧首, 凉唇从她脸颊上划过, 贴近珍珠耳垂低语:“太后娘娘当心,桌案上有笔洗。”   那净色青玉碧玺里盛满了水,靠近边缘的位置还放了一株苍绿的建兰。   兰叶纤瘦窈窕, 徐徐舒展, 如同此刻怀里的娇软。   湿热的呼吸洒在耳畔,也不知是情急还是故意,连戚说话的时候, 温凉的唇瓣擦过她红成半透明状的耳珠,引得江晚儿轻颤,整个人霎时酥软得没了半分力气。   若不是腰被人托着,只怕这会儿已经仰面瘫倒在了桌案上。   她五官长得和名动京都的美人江菡蕴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江菡蕴不曾有的灵动。   如此这般含羞带怯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小脸儿清纯, 眸中带媚,当真是能把人的魂儿都吸了去。   连戚的呼吸有了几分急促,额角青筋忽隐忽现。   只是眼尾扫见臂弯里的细腰,眸中神色沉落, 烈火燎原。   另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抬起,又轻轻覆在了江晚儿的眼睛上。   “太后娘娘,臣冒犯了。”   挣扎的暗哑声带着隐忍,江晚儿如今木钝的脑袋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未经人事的娇花就这么被着声音惑着动弹不得。   唇瓣一凉,有柔软在其上辗转。   感觉得指腹被江晚儿那对扇子般的睫毛重重的扫过,连戚非但没有停下,还轻轻地在她唇角吮了下,扯出被他禁锢在怀的小太后情不自禁的软哼。   舌尖擦过嫣红的唇珠,还带着乳酪的奶香和瓜果的馥郁,勾得人恨不得将它吞吃入腹。   软糯低吟入耳,连戚额头沁出了密汗,却浅尝辄止。   狠狠闭上眼睛,待再睁开的时候,已是狂风骤雨后的舒朗清明。后退半步,却没挪开覆盖在江晚儿眼睛上的长手。   少了那对清澈灵动的杏眼夺人视线,此刻江晚儿红唇微肿,泛着潋滟的水光,无辜地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真真是任君采撷的乖顺。   江晚儿: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连戚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移,撑着江晚儿的后背,将手掌按在她的后颈。   轻巧的一捏,盖在眼睛上的掌心便又察觉到两下轻柔的刮扫,几息后,他才将已经呼吸绵长的江晚儿打横抱到了书房的软塌上。   半跪在她身边,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连戚疼惜又温柔的吻过她的眼角眉梢,最后如轻羽般印在了她方初遭□□的唇瓣上。   太后娘娘。   江晚儿。   纵使卑劣,你也只能属于当初那个少年。   纵使给不了完整的幸宠,您也,只能在臣身边。   江晚儿朦胧睁开双眼,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   “太后娘娘,您醒了?”   清冷略低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江晚儿揉着脖子的手微顿。   湿热的呼吸,缠绵的亲吻……   江晚儿咻地用手背盖住嘴唇,惊恐地看向连戚。   但连戚依旧是清隽如往常,丝毫没有任何尴尬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哀家方才、方才——”   连戚倒了盏茶给他端过来:“太后娘娘下次万不可再耽误用膳了,您这身体遭不住的,方才太医来开了张食补的方子,您要好生调养。”   江晚儿:“?”   难不成是哀家做了场香艳旖旎的梦?   回到寝殿,江晚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方的汀兰床帐,脸色红白交错。   进宫前贾氏没让人教导过她如何为妻,但及笄后不久她就曾在老不正经的小舅父书架上翻过一本书册,上面便是教夫妻间生娃娃的那档子事儿。   白日里那场梦中,她能感受到连戚喷洒在她鼻息间的热气,就是那唇瓣上的触感,也似真非幻。   这春天都过了,她怎的就做起了这不合身份,不合季节的梦呢?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她腾地坐起,什么人也没喊,穿好鞋子就往书房里冲。   她记着的,那场景分明就是发生在连戚写下景阳王的名字之后!   神仙哥哥啊,你可莫要诳哀家,不然……   江晚儿脚步停在书房门口,半天没动弹。   不然什么?不然把他贬出永慈宫?   好像,做不到呀!   真要那样,还真不知道这是在罚谁了!   但这件事儿要不弄清楚在心里梗着她更难受。   吃不下,睡不着的那种!   深吸口气,江晚儿推开书房的门。   脚抬一半,看见正在临字的连戚慢慢抬头朝她看过来,江晚儿脚跟一转,撒丫子就往回疾走。   这人怎么赖在书房不出来了?!   还能不能好好当差,出去办事了?御前侍卫和永慈宫掌事两样差事加起来他还这么闲?还有时间在书房里练字?   将自己狠狠摔在床榻上,小腿悬在半空中用力瞪了几下,手指攥紧衾被,江晚儿恼的抓心挠肺。   啊!疯掉!   连戚在书房,她也不敢再过去查阅桌案,这会儿必须得找点事儿先让自己冷静一下!   唤来半夏,江晚儿一本正经地问:“上次让你去找崔太医帮忙查胡太妃药房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先前连御前说这件事他来处理,让奴婢不要插手了。”   又又又是神仙哥哥!   江晚儿像是被跟鱼刺卡在了喉咙,半晌没憋出一个字。脸上泛起不知是气来的还是羞来的红晕,她敷衍地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看着床头的一对笑呵呵的不倒翁,狠狠用手指戳了下那男福娃。   翌日下朝,江晚儿脚不沾地去拜访了杨太妃。   那事儿没搞清楚,她委实难面对连戚,先找个落脚的地儿躲躲也好。   因着提前没打招呼,到了杨太妃殿门口才发现里面静悄悄的,门子见了她面色也都有些不自在。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就听见里面呵斥声。   “你如今是我宫里的人,本宫就算寻个由头将你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责半句,你招是不招?”   “杨太妃饶命!杨太妃饶命!奴婢真的没有换掉汤药,陷害胡太妃!”   “你既是如此嘴硬,本宫也不与你多做口舌,来人!带下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凄厉的叫喊声传遍宫墙,门子站在江晚儿旁边一动不动,小心地觑了眼江晚儿的神色。   江晚儿也是进退两难。她堂堂一国太后,总不能到了人家殿门口又悄悄地离开吧?   索性让门子进去通传了杨太妃,她才带着人往里面走。   杨太妃面色仓皇的地过来迎她,想是猜测刚刚院儿里发生的事情是否被她听到了。   江晚儿半句没提,只说是过来找她借本书,很快就带着人又打道回府。   “半夏,你之前说胡太妃的事情是连戚在处理?”   “嗯呐,那日从雅学殿回来后,连御前亲自来找的奴婢。”   江晚儿纠结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连戚现在在哪?”   半夏摇头:“今日里事情多,许是在操办皇上生辰的事情吧?太后可是有什么要吩咐,需要奴婢现在去找找吗?”   “不必!咳,你也下去吧。”   找找?怎么可能!她现在躲都还来不及!   只是听杨太妃今日里训斥的话,那宫女原当是胡太妃那的人,如今被杨太妃寻了个由头要过了来。   她那文静的性子都能动气到使用大刑,定是坐实了那宫女不老实换了胡太妃的药材,害胡太妃险些丧命。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胡太妃生病的时候,她多次去探望的,为何如今才发现了不妥?   并非她阴谋论,这事儿实在是蹊跷的紧,总感觉有只手在后面推着事情发展。   她也不是什么大包大揽的性子,人家想自己关起门来能处理,她才不会多此一举,否则也不会在杨太妃那装傻了。但若是有人背后在操纵,她总还是要提防一二的。   江晚儿躲了连戚四日,终于在“那场梦”之后的第五日传了他到正殿。   她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捏着玉棋,就是不看连戚:“今日早朝芮家那道参先前太妃们大比当日,有人蓄意用药粉诱芮侍卫的爱犬伤人的折子,是不是跟哀家被泼脏衣裳有关?”   连戚垂手站在殿门便不远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回太后娘娘,正是。其实,芮家得到的消息便是臣递出去的。”   江晚儿手上的棋子停住:“你递出去的?是查清了当日的事情?”   连戚默了一息:“此事既已交给刑部处置,臣以为,太后娘娘静等处置的消息便好。”   江晚儿:“……”   敢问言下之意可是“太后娘娘您太笨,还是交给专门的人去查办吧”的意思?   瞧不起谁呢!哀家当日就发现了端倪好嘛?只是当时都已经命人打了那宫女,总不能回过头再揪着不放吧?哀家是那样的人么?   江晚儿啪地一声落下一子!   她所有的小情绪都写在了脸上,连戚站在原地莞尔。   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江晚儿端着的太后架子撑出来的气势瞬间散了,怂唧唧地把小屁股往罗汉塌里挪了挪。   神仙哥哥,你别靠这么近,哀家心里有鬼!   一步之遥的地方,连戚堪堪停下脚步,弯了身子,贴在江晚儿耳畔低声道:“太后娘娘,最迟明日便会有人敲登闻鼓,送上万民血书,到时您不管听到什么,都别慌。”   江晚儿:神仙哥哥你说了什么?哀家一个字也没听清……   不是,说话就说话,神仙哥哥你靠哀家这么近做什么?   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公事,可是他声音温柔低哑,还有熟悉的湿热洒到脖颈,这是想要她的命?   江晚儿这次非但是红了脸颊耳廓,细嫩的皮肤上,鸡皮疙瘩都蹿上来一层。   连戚的眉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挑。   江晚儿把身体往棋坪上探了探,糯糯地小声道:“哀家、哀家知道了。”   这也太犯规了!   月影疏斜,偶有夜风从窗棂吹进,消去了不少夏日暑气。   虽然寝殿里也有冰盆,可连戚担心江晚儿贪凉会导致湿寒入体,所以只留了一个。   江晚儿在床上扯着被角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   心里装了一只小怪物,江晚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忽有脚步声靠近,江晚儿忙闭上了眼睛装睡,否则若是被秋桑知道她这么晚还没休息,定然又是要念叨她不珍惜凤体的。   来人轻轻地把窗户合上,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江晚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过去,身体蓦地僵住。   神仙哥哥怎么来了呀?   连戚静静地坐在小塌上翻书,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沉思片刻,拧眉的样子给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江晚儿正准备把视线挪到他捧书的手上时,却忽然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顿时又掩耳盗铃地把眼睛紧紧地闭上。   神仙哥哥是长了只千里眼么?这么远他都能看到?   眼睛闭上,听力便更加敏锐,比如那声低沉的轻笑。   江晚儿索性也不装了,大方地睁开眼睛,拽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呀?今夜不是秋桑当值?”   连戚将书卷放到腿上,安静地看着她:“外面起风了,兴许会有雨,臣来守着太后娘娘。”   江晚儿的心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眼睛里都泛了水光。   把小脑袋埋到胸口,小声问:“连戚,你到底为什么对哀家这么好啊?”   连戚把书放下,走到床边,半跪着看她:“臣说过,太后娘娘是个好人。”   江晚儿咬着朱唇沉默了。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会算计龚老夫人,也会仗势欺人,甚至有时候为了自保还会设计别人,这样的她,哪里好了?   不过他不愿说实话,她不问就是了。   连戚抬起手,将她把指甲都掐得发白的小手握住放进了薄被里:“太后娘娘别乱想,早些睡吧,明天可能会很累。”   神仙哥哥的话要听。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由着他撤掉软枕,扶着她躺下。   江晚儿把被子拉倒鼻子下方,盖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声音又闷又羞:“连戚,那日……哀家真的在书房睡着了么?”   这问题始终是她心里的一道梗,过不去了!   连戚唇角勾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将被子给她拉下来盖盖好,轻柔地回答:“嗯,睡了一会会儿。您怎么如此多日还记得?可是那天做了什么梦?”   江晚儿像只奶猫一样,一点点把自己滑进了薄衾里,直到把脑袋也缩进去,才极小声地道:“没、没有的事!哀家要睡了,你、你快回去看书吧。”   连戚望着鼓起小小一团的衾被,无声轻笑。眼睛里细碎的烛火摇曳,带着无尽的宠溺。   “太后娘娘,您这么闷着会不舒服的。”   江晚儿在被子下摇头,哪怕这一会儿儿因为羞耻和闷热,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也不愿意出去面对连戚!   “你别管我了,或者,再给我加床被子也行。”   连戚:“……为何?”   江晚儿:“闷死了也好,哀家不想活了!”   薄衾外半晌没有动静,江晚儿有心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又不敢探出脑袋,她天人交战的时候,忽然听见连戚失落的声音:“太后娘娘这样躲着,可是不喜臣在这守着您了?”   江晚儿一窒。   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若是要下雨,她自然是希望神仙哥哥在这里陪她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着实是太难为情了呀!   “臣明白了,太后娘娘好好歇息,臣告退。”   他这声音落寞又失意,却是带着对她十足的尊重,听到衣料摩擦后的一声脚步,江晚儿直接挑开被子,伸出一只手抓住连戚的衣摆,软糯地开口:“哥哥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醋吃的,也太坏了些叭?看官们,甜吗?   弱弱求留言~~ 第33章 后宫之主路⑦   此刻的江晚儿一条腿曲起半跪在床榻上, 蜿蜒纤瘦的脊背和扬起的头颅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手臂前伸,嫩白的小手里轻轻攥着连戚深色的衣摆, 这姿势和那优雅的猫儿何异?   连戚的手猝然紧握,眸中烛火跳跃。   克制地深呼吸几下,他才半垂着眸子,把江晚儿的手包住从自己的衣摆上取下来,半推半抱的姿势让她重新躺好,被子重新盖上,道:“臣不走。”   他声音温柔又沙哑, 让人跟着平静下来, 江晚儿不放心,柔胰从被子里钻出来,捏住他袍子一角, 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连戚呼吸微顿, 随即在床边坐下,像哄孩子般轻拍着的被子。   江晚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做梦了。   梦里, 有雷嗔电怒,还有人缱绻地亲吻她的额头、眼睑和鼻间,最后,在唇瓣上留下轻柔地一吮……   次日。   江晚儿被唤醒更衣的时候,连戚已经离开了寝殿。想着今日的早朝怕是不能早早结束,江晚儿特地吩咐人将今日的点心换成了糯米薄荷饼好提神。   但有薄荷还不行, 江晚儿怕自己顶不住,便对着铜镜问身后的半夏:“哪种茶最苦?”   “苦丁?再不然就是黄连茶或者莲芯茶。”   别的江晚儿不知道,但是莲子芯……舌头有点怕。   “今日各位大臣许是会比较焦躁上火,多准备些莲心茶吧。”   站在她身后挽发的嬷嬷手轻轻一抖, 险些弄疼江晚儿。   绷着的面皮下全是惊悚,心中默默给那些大臣们点了根蜡烛。   “百姓乃国祚之根基,于大人当真不肯让步?若是起了民变,于大人可担当的起?”   “本官负责我朝所有兵将的补给,银子给了你户部,兵将们吃不饱穿不暖何以御敌?”   “事有轻重缓急!”   “兵不可一日无粮”   “怕的是有粮无娘,他们拼死搏杀的意义何在?”   “戍边扩土乃千古之基业,岂能与眼前相提并论!更何况国库之事本应就是你户部的事情,觊觎他人之物,实乃可耻!”   “你简直——”   “大人,朝堂咆哮是要杖责的!”   江晚儿双手抱着齐暄,小身板坐的笔直听下面唇枪舌剑,一点儿也不比战场的刀光剑影来的逊色。   国库无银,户部要赈灾便盯上了早就拨给兵部的那块肥肉,可人兵部不干呐!   赈灾不利引起民变,户部就是千古罪人。   可若是因短了粮草兵马导致边关失守,兵部尚书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都是关系着阖族身家性命的事情,双方寸步不让。   江晚儿给连戚使了个颜色,让人给他们奉上茶水,方才争执最凶的两位尚书一口灌下去,脸色瞬间绿了。   可这是金殿,谁也不敢将那莲芯茶喷出来,挺着脖子硬是咽了下去。   江晚儿道:“诸位大人为了大齐殚精竭虑,哀家甚是感动,便替皇上准备了一些祛火降燥的莲芯茶,诸位尝尝?”   宫人们鱼贯而入,垂着脑袋不看这些大臣们黑得快滴水的脸将茶奉上,随即脚踩风火轮一般退了下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臣们总不好因着这点儿事儿和江晚儿争执,更何况她也说了是替皇上赏赐的。   有人面不改色的饮了一口略作表示,有些尝了之后直接苦的腰都弯了下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点儿小插曲却无形中将大殿上的硝烟气消弭了不少,几位阁老望了眼珠帘,对江晚儿的评价反倒是高了几分。   除了荣系一派。   咚!咚!咚!   震耳的擂鼓声远远从宫门外传来,大殿上的朝官们纷纷转头去望。   “登闻鼓?”   “何人奏响登闻鼓?这鼓已有近二十年没响过了。”   皇宫南门外。   连永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往下看,问身后刚进来的人:“阻拦的人都解决了?”   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不远处,恭敬道:“干爹放心,寨子里的人穿着流民的衣裳在护着,不会让人下黑手的。”   “嗯,”连永收回视线,将桌子上准备好的匣子推给他:“此时一了,你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京城去避避风头,千万小心。”   络腮胡子的大汉也不客气,将匣子抱在怀里:“是,不过儿子不明白,咱们向来只求自保,从不与官斗,这次为啥要冒这么大风险?”   连永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为啥?还能为啥?还不是那臭小子为搏美人一笑做出来的蠢事!   原想着自己全须全尾地退下来能安度个晚年,这可倒好,被那臭小子摆了一道,把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了。   “你知道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下去盯着吧,只要人进了宫,你们就赶紧走。”   络腮胡子看连永不愿多说,识趣地没再问,抱着一匣子退出去,剩下连永一个人气的猛灌了一大口茶!   有小太监从外间进来:“大监,说书先生和乞丐流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连永点头:“嗯,吩咐下去,待今日那上述的人被押出来,戏就可以开锣了。”   等小太监接了命令下去,连永望着皇宫大殿的方向心中大骂: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爹。   居然还敢怂恿福娘帮着说情?杀千刀的阴损玩意儿!   连戚站在江晚儿后面认了半晌才将喷嚏忍下去,算算时辰,想到连永那气的咬牙的模样,他半垂着眸子藏下笑意。   人都有弱点,比如江晚儿于他;比如福娘、阿玲于连永。这些弱点是他们的命门,简直一击必中。   击鼓之人双手捧着诉状被人架上来,因为受过刑,一身衣衫背后都被血浸透,人也抖的厉害。   江晚儿抱着齐暄坐直身体,取走齐暄手中的玩具,低声在齐暄耳边道:“皇上,你要记住,下面的人都是你的臣民,他们敬你爱你,你将要也要好生护着他们,知道嘛?”   小齐暄哪里听得懂她说什么,但一双眼睛还是被珠帘外的人群吸引了过去。   她们母子看不清下满的具体状况,只见那人高举诉状,凄声铿锵:   “草民江南浠水城举人严鸣,字博知。状告当今圣上德不配位,至江南四城四十二县水患成灾,饿殍遍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此其罪一也!告当今圣上治下不严,贪吏纵横,谄上抑下,至百姓瘦骨难活,伸冤路断,此其罪二也!告当今圣上软弱无能,至百官推诿,贻误百姓生机,累丧数万性命,此其罪三也!以上,有万民血书可佐,有浠水城知府所设暗账为证!”   他将诉状恭敬地放到一旁,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卷长布,在百官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殷红的手指印刺得朝官们眼睛生疼。   “大胆!此人行举无状,信口雌黄,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荣淮第一个站出来斥责:“此乃朝堂,你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乡野草民胆敢诬告今上,按例,当诛九族!来人!”   “荣大人,不可!”许阁老站出来:“此人身怀万民血书,击鼓而来,荣大人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   大家都是老狐狸,有些话不必说明白就知道什么意思,那登闻鼓可不是随便敲的,若如此草率把人收监了,只怕民怨沸腾。   江晚儿眼尾泛红,看着他们在下面唱戏,捂住齐暄耳朵的双手悄然放下。   她微微转头看向连戚,那人依旧是沉稳平静地伫立在她不远处,只是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安抚似的眨了下眼睫。   江晚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可这么短的时间,既要搜集证据,保护好前来递状的人,还要组织好人做万民血书,其中风险又岂止是殿中所跪之人三十板可比?   她的神仙哥哥,好厉害!   接下来的朝堂比之先前沉闷了不少,口诛笔伐的言官们讷讷不肯做声。   他们知道严鸣说的可能事实,但他状告的乃是当今天子,谁也不敢这时候站出来维护。   户部和兵部也不吵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外面沸腾的民意。   天子德不配位,治下不严,软弱无能,每一条都直指齐暄的龙椅,这让他们如何不忧心?若是有藩王借机生事,那更是不能收拾的后果。   早朝过后,刑部尚书章则勇拜见荣淮。   “阁老,如今严鸣就压在刑部大牢,要不要下官……”   荣淮站在石桥上,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撒到桥下:“糊涂!此时这严鸣若是出了事,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这只会让外面的流民更加激进。”   章则勇讪讪:“大人考虑的周全!可外面现在已经将他的话传开了,甚至还有人将景阳王拿出来和皇上作对比。”   荣淮豁然转身:“你说什么?景阳王?”   章则勇小心地垂手道:“是。”   荣淮在石桥上站定,半晌后吩咐道:“你即可回刑部,将那严鸣严加看管,不可出任何意外!”疾走几步,又补充道:“若非宫里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章则勇看他的脸色,丝毫不敢怠慢,匆匆离开了荣府。   荣淮将自己的幕僚传进了书房,当夜便有书信送至庆祥宫。   江晚儿听着外面的消息,拽了拽连戚的衣袖:“他们会查到你么?”   连戚看着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担忧,轻笑道:“您放心,臣不会有事的。现在该着急的是荣家,想必明日荣阁老便会想出解决赈灾款的法子了,您该高兴才是。”   江晚儿松开手,看着手上的绣绷:“流民的事情能解决,哀家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这是用齐暄的声誉和你的安危换来的,哀家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啊。”   连戚慢慢蹲下,温柔地看着她:“我们都不会有事,至于皇上的声誉,其实您也是可以帮着挽回。”   江晚儿眼睛豁然变亮:“真的吗?”   连戚无声的轻笑,转身在桌上写下了一行小字。   他练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的字颇有几分风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家之作,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字迹拿出来绝对会被嗤笑的神仙哥哥了。   江晚儿背着小手抿唇看他挽袖执笔的动作,眼神痴迷。   连戚收笔,正巧看到她视线跟着自己的手游走,屈指在纸面上敲了敲:“您可按照上面写的说,当就不会让皇上的清誉受损了。”   看完上面说的内容,江晚儿转头看他的时候眸子里熠熠生辉:“连戚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连戚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第二日早朝,大殿的气愤十分低迷,户部和兵部也不吵了,一个个都小心谨慎的厉害。   半天没人说话,曹波上前高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荣淮忽然上前:“臣有本启奏!流民之事……”   江晚儿第一次在朝堂上听他说这么多话,心中暗忖:果然是火没烧到自家房子都不着急啊,这眼看着火烧眉毛了才知道动弹。   “……是以臣认为,这件事可先有户部提前催缴今年的其他各地税银,兵部暂借部分军饷应急,剩余部分以朝廷的名义进行举借,现将灾民一事安置妥当为好。”   钱阁老冷哼:“荣阁老说的轻松,越是这种时候,商人将手中的存款悟的越紧,若是向商贾施压,恐更会适得其反。”   许阁老也站出来附议:“臣以为钱阁老所言极是!不能施压,仅是斡旋的话,只怕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灾民们等不起。”   荣阁老撩袍跪下,沉声道:“老臣知道此事艰难,遂老臣提议,由百官做表率先进行举借!”   他这话可是炸了油锅了!   官员们清贵的是真清贵,贪的也是真贪,那些个富得流油的,谁愿意把自己想银子掏出来?   现在或是能落个好名声,可一旦灾情平定,秋后算账那可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除了死忠的荣系一派官员,此刻没几个人站出来说话,荣阁老心沉了半截。   “老臣,愿尽荣氏阖族之力,祝朝廷度过此难关,献银二十万两!”   抠搜的老东西,这是钓鱼呢?   江晚儿抱着齐暄冷哼。   荣家几代积累的财富何止千百万两,这会夸大说阖族才能拿出来二十万,不就是为着诱出其他人么?   死忠的几位硬着头皮站出来,纷纷报数。   江晚儿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众人都有所捐赠,哪怕不是荣家一派也不好分毫不出,这才一个个纷纷站出来。   她在下朝前算了个总数,合计筹措出来银两竟只有不足六十万?这距离赈灾可差着远呢!   回了永慈宫,她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外面便通传说荣太妃到了,江晚儿忙坐直了身子等待财神娘娘。   虽然是一记损招,但是不得不说,连戚这招是真好使!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江晚儿免了礼:“荣太妃今日怎么得闲来永慈宫,可用过膳了?”   荣太妃一袭白色净面宫装,走路说话都这些温柔小意,看得人忍不住想要爱恋。   她迟疑了片刻,不安地开口:“臣妾此番前来,确实有事。今日听下人们嚼舌头无意间听到了昨日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心中寝食难安,所以想略尽绵薄之力,捐上一笔赈灾银。”   小样儿!还无意间?   只怕荣家送来的书信都成雪花了,为了齐暄,也是费尽心力。   按下心力的吐槽,江晚儿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尖细的夹爪:“荣太妃此言当真?你可真是咱们后宫的楷模!你也许久没见过皇上了吧?来人,将皇上请过来!”   江晚儿心中打赌,捡了她自己儿子,原本能出十两她绝对能挤出十五!   看见齐暄的那一刻,荣太妃红了眼眶,想碰又不敢碰,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江晚儿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但是想到这人背地里设计的那些个龌龊事儿,又把那点子同情收了回去!   她为什么要同情一个蔫儿坏的死对头?   她配么!   “方才哀家忘记说了,此番筹借银子是以朝廷的名义,将来是会归还的,不知太妃准备拿出多少来帮着朝廷赈灾?哀家也好明日跟户部说上一声,给你登记上。”   荣太妃抽出帕子擦了下眼角:“先帝曾对臣妾恩宠多年,臣妾已经收拾了出来,若是您允许臣妾将这些物件儿交由父亲变现,总还是能凑出二十万两的!”   呵!您还真是“绵薄”之力!   荣家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帮齐暄保皇位了!   “那些都是先帝的赏赐,你当真舍得?”   “灾情当前,臣妾,也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还挺大义凛然?   行叭,给银子是祖宗!   “让太妃破费了!哀家替那些百姓多谢荣太妃!哎呦——”   江晚儿不知怎的,衣袖扫到了茶盏,将自己泼了一身:“你看哀家激动地都有些忘形了,不若荣太妃现在这坐会儿陪陪皇上,哀家去换件衣裳就来。”   一走出来,秋桑就小声嘀咕:“太后娘娘,您不该让那位与皇上独处的,您心太善了。”   江晚儿:“……”我没有!我不是!   她真不是同情这个被她截胡了儿子的女人,就是人家给了银子,怎么也得给点甜头当利息是不是?   就这么想着,她换衣服的动作就慢了许多,甚至还让妆娘进来给她重新梳了个头。   正当她盘算着这第一笔赈灾银筹到,什么时候找个时机给齐暄重拾名声的时候,连戚有点冷地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芮侍卫求见。” 第34章 后宫之主路⑧   芮宸进偏殿的时候, 身上的枣红色侍卫服饰本是严肃又威风,却压不住他身上那股子懒散的气质。   进来后看了一眼站在江晚儿身侧的连戚, 邪肆的眉眼上挑:“臣见过太后娘娘!”   江晚儿摸不清他的来意,客气地免礼。   “臣今日来是替我那狗儿子向太后娘娘致歉的。”   江晚儿:“?”狗儿子?   想起那日对着那截被撒了茶水的衣袖疯狂撕咬的狼犬,江晚儿了悟。   “那日灰子循着药粉在宫里横冲直撞,或是惊吓了太后娘娘,臣今日特地来献上赔礼。”   芮宸将进来时手中拖着的一个木匣和一副画卷呈上。   连戚抬眼,上前接过,打开检查的时候手上动作微顿。   芮宸笑道:“祖母和母亲听说朝廷正在筹银赈济灾民, 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 不便进宫,特地让臣把这些赔罪的画卷和赈灾的银两送来,以解燃眉之急。”   江晚儿看着手中的匣子, 瞳孔微缩, 顿时觉得烫手到不行!   满满一匣子银票,最上面的一张面额五千两,看这厚度……   “这些……”江晚儿嘴巴有点木。   先前说的再多, 那都是口头上的数字,就连荣太妃也只是过来打声招呼,银子她可是一两没见!头一回她亲眼见这么多现银!   芮宸的坐姿说不上规矩,略有些慵懒地用胳膊撑着身体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太后娘娘不必有顾虑,这些银子都干净着呢!”看了眼连戚,慢悠悠补了一句:“不怕任何人追查。”   这托付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儿一下子觉得自己脑袋好沉!   “为何不直接交给户部?”连戚语气冷平地问。   芮宸低笑了一声, 尾音上挑:“这不是碰巧来给太后道歉呢嘛!”身体前倾,低缓道:“由太后交给户部或许更合适些,不是么?”   江晚儿:“……”   合着跟荣家一个模子的套路?   钱由她给出去,就跟芮家没什么事儿了!   躲过了风口浪尖, 还从她这拿了份人情?   吧嗒一声轻响打断了江晚儿脑子里的弯弯绕。   连戚将木匣从江晚儿手中抽走合好,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江晚儿:“……哀家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即使如此,可需要哀家给你立个字据?”   芮宸屈指撑着下巴:“这要是交给别人,臣或许还要考量一番,但是交给太后娘娘,臣觉得,大可不必,这样太生疏了不是?”   江晚儿:“?”   我们有很亲密过吗?   接过连戚的冷漠的视线,芮宸:“哈哈哈!太后娘娘不必顾虑太多,我们芮家相信您和皇上!臣是偷偷过来的,还望太后娘娘跟下面吩咐一声!礼已送到,臣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   两手一撑从椅子上起身,芮宸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江晚儿看着那少年落拓的背影,笑了一下。   这人活的可真恣意潇洒呀!   “芮老将军镇守北地,因着外面关于景阳王的传言才会如此着急的借由您借出银两。”   连戚微凉的声音让江晚儿回神,仰头看他。   连戚深色平静:“芮家镇守北地,若朝中动乱,会直接影响北地的兵力布置。所以此时最不希望景阳王和皇上争斗引起内乱的人中,芮家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多银子,芮家还真是忠君之臣啊!哀家如今瞧着芮侍卫都顺眼多了!”   连戚沉默。   另一边还有位财神娘娘在等着的,江晚儿收了银子让连戚妥善放好就先回了暖阁。   荣太妃来的时候身边带了八个宫女,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芮宸来了。   想起芮宸临走时的交代,江晚儿一时有些头疼。   可还没到暖阁,就远远听见了齐暄的哭声。   江晚儿脚步加快,进去就见到整齐跪了一屋子的人。   “这是怎么了?”   荣太妃脸上愠色未退,衣衫上有一片湿濡,眼眶腥红。   “身边的下人不懂事,扰了皇上,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已经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先前所说,待晚些时候本宫就命人送来,臣妾先行告退。”   江晚儿听出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也没多问。   待人走后,江晚儿将齐暄哄好,才将范氏喊过来问话。   “回太后娘娘,是方才太妃抱皇上的时候被皇上弄脏了衣裳,几个宫女上前伺候,也不知是谁撞了皇上的木床,皇上的头磕在了木床上,便哭了起来。”   江晚儿:“……”难怪荣太妃方才气成那样。   “皇上可有事?”   范氏胆战心惊:“无事!无事!恐是当时疼哭了,老奴检查过,并没有受伤。”   江晚儿这才放下心来,让她退下去好生照顾齐暄,又传了孙嬷嬷进来。   “方才太妃的人可出过暖阁?芮侍卫来的时候暖阁这边可有人看见?”   孙嬷嬷恭谨地站着:“太后娘娘放心,太妃来的时候大人便交代过看好暖阁,并没有人出入,想来是不知道的。”   江晚儿:“……?”   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论后宫生存,连戚甩她八条街!   江晚儿把荣太妃和芮宸送进来的合计五十五万两银子在早朝时交给了户部,引起朝野一片震荡。   “哀家是皇上的母后,替皇上分忧是应当的!而且这些银子也非哀家所有,是后宫中宫的银两和哀家与几位太妃的嫁妆凑出来的,各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只算作我们给皇上的一点帮衬罢了!”   百官山呼千岁的时候,忽听帘后有奶声奶气的声音道:“母后,救救!啊、啊!”   几位站的靠前的阁老身形一怔。   许阁老站出来,颤抖着声音问:“太后娘娘,皇上,方才说了什么?”   江晚儿抱着齐暄走出来,哽咽道:“其实早在数日前,哀家就总听见皇上说‘母后,救救!’,初时哀家不解其意,直到灾民的事情被呈报上来,哀家想,他说的是救救那些灾民!”   百官们闻言齐齐下跪,甚至还有些上了年纪的,直接哭出了声音:“皇上得天之眷,为民发声!此乃真龙天子之证,是大齐百姓之幸!吾皇万岁万万岁!”   江晚儿站在上面看着齐齐叩首的朝官,眼里噙着泪,心里的小尾巴却快翘上了天!   连戚简直料事如神!按照他写的说出来,这效果不要太好!   文官们还没下朝就开始做腹稿,没等到晚上,一篇篇赞颂齐暄的诗赋和歌谣便开始在京都的大小街巷流传,流民跪在皇城门口磕头拜谢,一时间都忘记了景阳王是何许人也。   江晚儿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心情美滋滋地洗漱完坐在正殿等连戚回来,打算好好夸他一通。   本来下朝的之后她就有这打算,可是她这两天心情太紧绷,再加上起的又早,竟然直接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听孙嬷嬷说他又出宫去了,便只能这会儿等着……   宫门即将下钥,坐在马车上往回赶的连戚满身虚汗,脸色煞白,后背还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伸手将后背的衣裳拉离脊背一些,冰凉的手摸了摸旁边的点心盒子,长长地叹息。   连永这次是被他气狠了,见到他就直接把他带进了小院的后罩房。   那房子的后罩房早在买下后不久就被改成了刑房,只是福婶和阿玲搬进去之后,那里便被弃之不用了。   “小崽子!先斩后奏,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儿稍有不慎得有多少人丧命!”   连永气急败坏,直接给他上了刑棍。   “寨子里那么多人,可都是跟着我多年的,本想着你过段时间就把他们交给你驱使,现在倒好,直接老窝都不能回了!值不值?”   “那些流民死不死跟你一个宦官有何关系!就为了她高兴,你就敢将你福婶儿和我都算计进去?错没错?”   后背传来一阵蛰疼,许是后背上的哪道伤口又裂开了,连戚微微皱眉。   进了宫门后,连戚将放置一旁的披风取过来,手指有些颤抖的给自己系上。   永慈宫的灯火还亮着,想是江晚儿还没歇息,连戚脚步在院子里停顿了片刻,还是提上食盒去了正殿。   “见过太后娘娘。”   江晚儿正翻着话本子,看他拎着食盒进来,口中涎水直流:“这是给哀家带回来的点心么?百膳坊的么?”   连戚慢慢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温声道:“臣路过,便给您带了些回来。”   江晚儿完善的时候因为不是他布菜,用的并不多,这会儿馋虫被勾了起来,便眼巴巴地看着连戚。   一般情况下,连戚都是个非常能看懂她渴求的人,但这次她失算了。   “天色已晚,臣会吩咐半夏明日当早点给您呈上来,太后娘娘还是早些歇息,莫要熬夜的好。”   江晚儿看他疲累的紧,夸人的心思都压下,闷闷地哦了一声。   半夏在旁抿唇直笑,扶着揉了下肚子的江晚儿进寝殿。   太后娘娘这小情绪也太明显了吧!   连戚收回目光走回自己的住处。   宫人们因为白日里要干活,通常休息的比较早,连起身为永慈宫的掌事,住处自然是单另的。   阵阵虫鸣使得夜晚显得更加幽静。   他没喊李合进来伺候,黑暗中接下披风,再要解开衣袍的时候,伤口被撕扯的有些疼,鼻腔里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哼。   褪下外袍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伸手向后抹了一把,嘀咕了一声:“下手挺狠。”   亵衣他是没力气再脱了,整个人力竭地趴到床榻上,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连戚睡觉很轻,小小的啜泣声更是扰得他还没睁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感觉后背上被一双小手在摸,霍然睁开了眼睛,身体直直地挺了起来,面色阴沉。   待看到哭的像花猫一般的江晚儿,又怔住:“太后娘娘?”   他刚醒,声音沙哑的厉害。   江晚儿抽抽搭搭地看着他,脸上两条小溪似的泪水绵延不绝,打着哭嗝问:“你……嗝……你怎么受伤了?”   她因为馋那盒点心,肚子里空城计唱得响亮。   悄悄爬起来准备去取上两块来解馋,却眼尖地发现相面有两道浅淡的血迹。   想到连戚回来的时候有些苍白的脸色,她穿着亵衣就直奔连戚的住处。   这是她第一次来连戚的住处,整个房间还没她寝宫的两成大,靠墙的地方竖着一个原木衣柜,一张四方桌加上几把椅子,外加一张床,就是全部。   平日里清隽干净的人此刻斜斜地趴在床榻上,小腿还有一半在床榻外悬着。   白色的亵衣上是刺眼的红色,有些已经干了,硬邦邦的。有些还湿着,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她当时就慌了手脚,泪珠啪嗒啪嗒地掉。   她想帮他看看伤口却无处下手,结果还没来及帮忙,就把人给弄醒了。   连戚抬手捏了下眉心,胳膊牵动后背,眉心拧的更紧,不过眼神倒是清明了不少。   面前的少女一身粉色的亵衣,肤白如雪,长发如瀑地披在身后,杏眼哭的有些红,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站在他这简陋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夜里凉,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值夜的人呢?”   江晚儿轻轻把他的手拉下扶到床边,声音齉齉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哥哥,是我看到点心盒子上的血迹自己跑过来的。”   连戚按照床沿上的手紧了一下,半晌,道:“太后娘娘,哥哥的称谓不可乱喊。”   江晚儿一双眼睛黏在他后背上,没理他的提醒:“哥哥,有人打你了么?我先给你处理伤口好不好?”   连戚侧了侧身,将她的视线挡住:“臣无碍,太后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晚儿一点儿都不信他,都留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她背过身双手在脸上一擦,借着方才被她提进来的宫灯就开始在他房间翻找:“你这备的有药么?若是没有,我现在让半夏去请太医过来吧?你要是不方便人知道的话,就说是我不小心受伤了也成的……”   她嘀嘀咕咕地嘴巴不停,这房间也没啥能藏东西的地方,找不到伤药她便提着宫灯往外走。   手腕被人一把握住,江晚儿回头看他。   连戚有些无奈,伸出另一只手将床头的小暗格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瓶药粉。   “臣这里有药的,您先回去,我让人进来上药,可好?”   江晚儿执拗地摇头:“不好。”   水淋淋地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若是他肯让人进来给他上药,定然先前就上了,也不至于就这么趴着睡着。   神仙哥哥就是想把她哄走!   “我来。我给你上药。”江晚儿把手里的灯放下,抢过他手里的药瓶。   连戚的眼神闪烁了两下,放开江晚儿的手腕,起身走至她面前,躬身道:“太后娘娘,这于礼不合。”   江晚儿抿着小嘴,吸了下鼻子,固执地问:“可你不是说你是哀家的侍人么?”   连戚:“……”   “既然你是哀家的侍人,那哀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趴好。”   她伸手把连戚拉直,然后一双小手推着他的胳膊往床榻走:“你趴好,我轻一点,要是你不听话,我就……用力点!”   连戚:“……”   她真的是跟小时候一样霸道啊。   看江晚儿弯下腰要抬他的腿弯,连戚忙扣住她的肩膀。   他认输。   “臣自己来。”   放开江晚儿,他抬膝半跪在床上,而后将身体慢慢在床榻开外的位置上铺平,侧脸面对着墙壁。   江晚儿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弯腰将他的亵衣角轻轻拽了一下,连戚配合地将身体抬起来些许,让她能将衣服拉上去。   可他亵衣有些是直接黏到伤口上的,江晚儿不敢硬来。   想了想,她到四方桌上取了过那瓶不知放了多久,瓶身已经落灰的酒,附到连戚耳边轻声说:“哥哥,你的衣服黏到身上了,我得用酒将它浸湿才能揭起来,你忍一忍好不好?”   细细湿湿的气息吹得连戚身体有些酸麻,漂亮的手指在被子上蜷缩了一下。   江晚儿没听到他回答,就当他答应了。   从连戚脱下的衣服里取出一方他自己的帕子,把酒倒在上面慢慢浸染贴在连戚身上的布料。   看见他瑟缩了一下,脊背僵硬,江晚儿整个人蹲下来,伸着小脑袋对着伤口的位置均匀地吹气。   她以前的时候受伤了,吹一吹,凉凉的就不会那么疼了,哥哥定然也是吧?   趁着换气的功夫,她小声跟连戚说:“哥哥别怕,呼呼就不疼了。”   连戚看着墙壁,睫毛轻颤。   后背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能感觉一道凉凉的风反复地吹着伤口,像羽毛一样,轻柔,苏痒。   而后衣襟便被慢慢地卷起了一些,又重复之前的动作,直至亵衣都被卷到了肩头,连戚才听到一声长长的舒气和小小的吞咽声。   他喉咙滚动了两下,抿唇。   连戚的后背形状很好,肩胛两处还有紧绷的两个小窝窝,江晚儿素来知道他瘦,却没想到身上的肉却很结实,一点儿不像其他孱弱的侍人。   可她还是好气啊!   那个王八蛋在哥哥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疤痕。   上面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已经很浅淡,只留下一些白痕。有些则鼓起了一条线,不用想都知道当时伤的有多重。   指尖快要触到的时候,又猛然收回。   如果摸了,哥哥会不会想到不开心的事?   她屏住呼吸将注意力都放到手帕上,上面全是酒,她得帮哥哥清理干净才能上药。   夏日的夜其实不冷,但是手帕上的酒液沾到伤口时她还是听到连戚一时短促粗重的喘气声,忙再次弯腰对着伤口出气。   只是她刚刚擦干净最上面的伤口,不知为何,下面的伤口周围又溢出了一层薄亮的湿汗,江晚儿怕伤口感染,只得重新擦拭。   “哥哥,很疼么?你身上出了好多汗呀。”   连戚:“……”   最后江晚儿无奈放弃了将所有伤口一起擦好上药的打算,处理干净一个就先敷上药粉,然后再接着下一个。   等所有的伤口都上了药,江晚儿自己也是满头大汗,衣领处晕湿了好大一圈。   “好了,哥哥这里有纱布么?”   连戚手指动了动,正想起身,被江晚儿一把按住:“你告诉我在哪,我来找,你别动啊。”   连戚嗓音哑的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色,脸颊往被褥里动了动,道:“就在方才取药的暗格里。”   江晚儿将纱布找出来扯开,然后盯着连戚的后背犯了愁。   他现在趴着,若是想将纱布要一圈……   “哥哥,我、我给你把衣裳脱了吧?”   连戚:“……好。”   尾音上扬,沙哑又性感,江晚儿本就红的像番茄的脸,这次彻底着了火。   作者有话要说:  傻了…忘记定时间… 第35章 后宫之主路⑨   江晚儿扶着他坐起, 一只手还拉着他的后襟,防止滑落。   又怕他自己动手拉扯到伤口, 屏住呼吸拉开他腰间的衣带,将衣服褪了下来。   “您不睁开眼睛,如何能帮臣上药?”   “……”   “太后娘娘?”   江晚儿,卒。   脸红的快要滴血的江晚儿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从方才就紧闭的眼睛。   然后就有拔腿而逃的冲动。   先前这人趴着看不到前面的胸腹,这会儿坐起来,肩线棱角锋锐, 两根凸起的锁骨内装了水就能将鱼儿放进去养着, 再往下……   鼻子下有些痒,江晚儿随手擦了一下。   连戚:“……”   江晚儿:“……”   这还能再丢脸一些么?她竟是对着连戚流了鼻血?   江晚儿!你怎的如此没个出息?十几年怕是白活了吧?   懊恼地扯了段纱布给自己稍作清理,就木着脸转到了连戚的身后, 双手绕过连戚劲瘦有力的腰腹一圈圈将伤口缠上。   若是最后打结时手抖得根本无法完成, 还真让人以为她面不改色心不慌呢。   连戚眼底暖意激荡,轻咳了一声:“有劳太后娘娘了!”   “不有劳,床赶快趴你上面休息吧。”   连戚:“?”   江晚儿:“……”   你赶快趴床上面休息吧!   江晚儿在心里用纱布上了吊。   连戚忍住笑起身, 从墙边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干净的靛蓝色官服就要穿上,江晚儿眼神发直地问:“你今晚还要去齐暄那当值?”   “臣送太后娘娘回去。”   “哀家自己可以!”江晚儿拒绝:“你刚上了药,好好休息!哀家能自己回去!”   否则再走两步伤口重新裂开,那她不白忙活了?   不过想到连戚的性子,江晚儿觉得这件事儿上自己恐怕说不动他,便抓起放置在一旁的宫灯, 直接转身出去。   木门打开,外面的凉风袭上身,江晚儿这才觉得自己迟钝了许久的脑子有了片刻清醒。   美色误人呐!   搓搓手臂,江晚儿加快脚步, 只希望在被人发现之前赶快回到寝宫。   方才忙着担心连戚竟一时间忘了这宫里的规矩,这会儿脑子活了,才开始后怕。   她这衣冠不整的模样要是被人看了去,只怕乱坟岗上都找不到她的尸体。   正走着,忽然后背一暖,江晚儿停下脚回头望。   月色下,一袭蓝色官袍的人五官柔和,姿态谦恭,骨节分明的手正在帮她调整披风。   宫灯下两人身影叠重,无声静默。   出来的急,连戚衣领处最上面的盘口都还没来得及系好,斜斜翻折下来一角。   “臣送您回去。”连戚折腰取过江晚儿手中的宫灯,半边肩膀错在江晚儿身后。   江晚儿被这片刻的温暖熏的眼角泛红,静默前行。   穿过宫人们居住的院子,拱门处,连戚将宫灯交还给了江晚儿。   “太后娘娘在这稍等臣片刻,臣去去就回。”   江晚儿看着他步履稳健地走远,又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当值宫人交涉了几句将人遣走,才转回了身。   清隽的人月下独行,带起衣袂翩跹,离她越来越近,江晚儿弯了眼睛。   连戚重新拿过宫灯的时候,衣袖下的小指被一双软手轻轻勾住,如猫儿在心尖上挠了一下。   看着前面一小截路,江晚儿忽然就觉着这永慈宫还是太小了,还不如江宁府的广济寺。   江宁府靠南的方向有一座广济寺,素来香火鼎盛,求姻缘求子的香客每日里络绎不绝。   龚老夫人约了几位老夫人前去,想替江焕之求个枝繁叶茂。   别人家的小姐们都被带上了,龚老夫人自然也不能把她拉下,否则落了苛待嫡长孙女的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江晚儿扎着两个丸子头,托着下巴心中嗤笑,江焕之那老匹夫都已经把她弃在这许多年不闻不问,江家还哪来的名声?   冬日的江宁府阴雨绵延,却很少见雪,今年也不知怎得了,竟然在她们出发后不久就开始落下轻飘飘的白絮。   江晚儿随着老夫人拜了菩萨,在几位老夫人听大师讲经的空档里一个人站在廊檐下痴痴地望着雪片纷落。   香客太多,还没等雪花落在地上,就在人发梢肩头融了去,江晚儿有些悻悻。   转头看向人烟稀少的后寺,她躲着丫鬟溜了过去。   后山的草木依旧青葱,石阶两端还长着绿色的青苔。   满怀期待前来赏雪的江晚儿看着雪花落在上面也消融不见,委屈地撇嘴。   “你们得争气一点,下的大一点,厚一点,这样才能白茫茫一片啊!”   江晚儿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接住雪花抱怨。   瞅着前面一片雪花更大些,她便伸着手一直朝前走,最后不知不觉竟是上了半山腰。   广济寺占地极大,香火又多,因此这寺中小桥流水,凉亭抱厦一应俱全。   江晚儿跑累了,看着前面正好有处亭子,便准备上前歇歇脚。   可谁知上面已经坐了一人,穿着破旧的单薄衣衫,靠在亭柱上像是睡着了。   “哥哥?”   看着那嘴唇青紫的人,江晚儿漂亮的眼睛睁大,小跑着就凑近了去。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冰凉的手,慌乱地不知所措。   把那双好看的手捂着放到嘴边,不停地哈气:“哥哥,你醒醒!”   双臂被拉起,薄薄的衣袖下滑,露出青白交错的伤痕,江晚儿急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笨拙地把自己身上的厚披风取下来给少年盖在身上,一双小手用力地搓揉,等手都搓红了,才软软地贴在少年冰疙瘩一样的脸上。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少年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色里有片刻的迷惘。   待看清是江晚儿时,才卸了其中的防备。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江晚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小鼻头跟她身上的夹袄一样红。   少年看着她脸上挂着的泪痕皱了皱眉。   “哥哥怎么又受伤了呢?上次的伤好了么?我带你下山看大夫好不好?我听说这寺里就有,我们下去好不好?”   粉唇开合,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堆,也不等少年回答,拽着他就想往下走。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道:“有吃的么?”   江晚儿忙点头,把腰间一直带着的荷包取了下来,从里面倒出五六块点心,小手捧着巴巴地送到他跟前:“有的!哥哥,都给你。”   这是临出发前她悄悄准备的,就怕龚老夫人不小心又像之前似的忘了她,肚子会挨饿。   少年抬手取过点心,尽管吃的急但还算斯文。   江晚儿小手在他背上轻拍:“哥哥慢点,别噎到了。”   她这嘴在广济寺里好似开了光,少年连吃了两块都没事,等她一说完,少年第三块点心没咽下去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江晚儿瞅着他眼泪都咳出来了,忙迈着小腿往亭子下面跑。   她记着上来的一处有溪水流过,跳着够了片宽大的树叶就要去盛,却不小心踩到青苔,一下子把自己滑了进去。   冬天的溪水凉的透骨,再加上冬天的衣服厚重,她爬了半天才站起了身,脑袋上的小丸子都散了一个。   想到哥哥还在上面等着,她匆忙地把树叶在水里洗了洗,就兜了一捧往上走。   少年咳嗽的脸色涨红,脑袋埋在了双膝间。   “哥哥,水来了!”江晚儿献宝似的把水捧起来凑到少年的嘴边,看他虚弱的挪动身子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   凉水入腹并不好受,但总算是脸色比方才好看了些许。   还有几块点心没吃完,江晚儿也不敢放下手中盛水的树叶,就这么蹲在少年的腿边,仰头看他。   少年的视线在她撒乱的发髻和滴水的袄裙上定住,复又抬眼看她。   江晚儿有些憨态地笑了一下:“不小心滑到了,不碍事的,等会儿我下去换一身衣裳就好了!”   “我送你下去。”少年音色像那秋日枯藤老树,并不好听,但却十分温柔。   江晚儿听得璀璨娇笑,就仿佛是得了什么奖赏的似的。   “没关系的,我自己——”   “我送你下去。”   少年并不是跟她商量,径直站起了身。   小披风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地上,少年微微发怔,随后弯身把披风捡起来拍了拍,重新给江晚儿披上。   “哥哥,这个你披着,我有好多呢!而且这披风太长了,总绊我脚。”   其实并没有好多。   披风费布料,龚老夫人每季也就会让府里请来的绣娘给她做两件替换。   因着在长身体,头一年的做的,第二年便不能穿了。眼前这件披风是她今年最喜欢的一件,不仅是花样好看,还因为江焕之送回来的皮草比往年多了些许,里面加了一层薄薄的羊皮,披上以后极暖和。   江晚儿见他不听,夺过披风就往他身上盖,转过来还把带子系好。   “哥哥好高啊,这披风才到你膝盖呢!”   江晚儿绕着他转了一圈,有些艳羡地看着他。   少年手指动了几下,终是没拂了她的好意,手臂下沉,牵住她的小爪爪沿着石阶往下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石阶上慢慢下行。   冬雪不知道何时下大了,两人不小心就白了乌发,白了肩头。   ……   江晚儿缩进衾被的时候,连戚就在旁边站着,为了不让他在弯腰伺候,她自己动手将被角掖好,不自在地说:“哀家、哀家已经盖好了!你快回去吧。”   连戚原地不动:“太后娘娘睡吧,您睡着了臣就走。”   呔!还能这样?   刚刚才看过他那个那个,她怎么可能马上睡得着!   小手在被子下搅动,江晚儿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想借口,谁知连戚竟在她床边直接坐了下来,吓得她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臣坐着,太后娘娘可放心臣的伤了?”   江晚儿:“……”   你靠这样近,哀家更睡不着了!   不过说归说,今夜她前面先是担忧狠了,后面又紧张狠了,这会儿一松懈下来,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坐在床边的连戚,看着她睡熟的小脸,粉嫩的唇瓣,轻轻俯身……   江晚儿在前朝说那些银子是后宫各位太妃们的嫁妆,实际上其他太妃们根本不知情。   但能在百官和万民心中被捎带上搏个好名声,没人不乐意,又想着是不是别人都捐了,独剩自己个儿不知情,所以纷纷抱着匣子去永慈宫补救。   江晚儿笑眯眯地传见了她们,对于她们送上来的银两更是来者不拒。   连戚在一旁伺候着将各位娘娘的贡献的银两做了登记后,江晚儿转头又交给了户部。   后宫永远是夫人们的表率,自从江晚儿一道懿旨褒奖了第一个出来施粥的商户女,并将其夫名下的一处布庄提为了皇商之后,京都的风向就一下子变了。   不管是官眷还是商户家眷都纷纷效仿。   江晚儿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坐在马车里悄声问连戚:“外面那些粥棚真都是因为哀……因为我才有的么?”   连戚坐在旁边,温柔又宠溺地道:“是。”   今日本是休沐,江晚儿等诸位太妃来请过安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就看见了连戚送来的小太监服。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还有什么心思补眠,回寝宫换了衣裳就跟连戚往外走。   她这几日在朝中听到不少赞扬,言官们也上了好几道折子夸赞她品性高洁,治理后宫有方,堪为世间女子之表率,夸得江晚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今日连戚更是嘉奖她一个出宫的机会,说是可以让她亲眼看看京城如今的景象。   马车停在了靠近京郊的一处大树下,小丸子公公恭敬地伺候着连戚下了马车。   两人也没靠前,就站在一处不起眼地高处向下观望。   此地空旷,能容纳的人多,再加上旁边还有座早已荒废的古庙,因此聚集了诸多流民,施粥的人便都选在了此处建造粥棚。   一来这里位置合适,二来这些粥棚在多雨的夏日还带能给他们提供个避雨的亭子,一举两得。   江晚儿这会儿心里正美的冒泡,侧首看站在身边风流俊雅的侍人,忽然拱手行礼:“大人,小丸子见此地民风淳朴友善,甚是祥和,不知是谁的功劳?”   连戚被她讨夸奖的机灵鬼模样逗得忍不住轻笑,温声开口:“自是我朝太后教化有方。”   “哦?敢问大人,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丸子也想膜拜一二。”   我自己膜拜吹捧我自己可还行!   连戚屈指在鼻前轻咳了一声,忍笑道:“端方淑雅,学识渊博,爱民如子之人。”   江晚儿:“……”这说的是谁?   欣赏完了自己的成果,江晚儿和连戚两人又上了马车回到主街,和京郊那处饥寒交迫不同的是,这里繁华热闹依旧,就连摆摊的人都比上次出来的时候只多不少。   听见一处茶楼书说的热闹,江晚儿拽了下连戚的衣袖。   “大人,小丸子觉着这茶楼生意如此红火,里面的香茗定然也是非凡,不如小丸子孝敬孝敬您,请您去喝杯茶?”   连戚:“……”   他算是发现了,江晚儿只要一出皇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本性暴露无遗。   但这样的江晚儿更有几分当年的影子,他倒是乐见其成。   “书接上回,太后一道懿旨宣下,某姓商贾摇身一变……”   江晚儿喝茶的动作一顿,嘴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这是……在夸哀,在夸太后娘娘?”   连戚伸手给她换了一只玉杯,失笑:“都成书里的人了,稳重点儿。”   江晚儿捧着小玉杯凑到窗户口,脑袋伸出去看下面的热闹,谦虚道:“啧,当面听人这么夸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连戚无声勾唇。   这人看的津津有味,倒是没瞧出来哪里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起身,连戚道:“我出去一下,你先在这看着,莫要乱跑。”   江晚儿浑然不在意地朝他挥手,弯着眼睛听下面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只是她茶水喝的有点多,没站一会儿,便唤来小二问官房的位置。   但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龟孙!我看你早晚得死在她身上!上次的事儿还没了,你又在这么多茶楼酒肆安排人为她扬名,助她稳位,她可知心意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这样那样!!!   我躺平了,你们骂吧! 第36章 后宫之主路⑩   房间里第二个恶言相向的人江晚儿并不熟悉, 但前面那个她可太确定了。   连戚在和谁讲话?死在谁身上?扬名固位?   江晚儿侧头看了眼唾沫横飞的说书老叟,杏眼微眯。   有心想继续听, 可是看见楼梯上又上来了几位客人,她只好歇了继续听墙角的打算。   京都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开这么大的酒楼的人,自然是财力雄厚的,不仅厅堂雅间拾掇的精心别致,就是官房也做的清宁干净,香豆将里面熏的闻不出一丝异味。   江晚儿解决完自己的事情正在净手, 不知谁家小姐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我这两日跟着母亲去施粥都快累死了, 溜出来吃个茶你还迟了这么久,今日这茶水必须你请!”   “妹妹说笑了,本就是我请你出来吃茶的。施粥可还累?”   “累倒是不累, 就是生气!”   “这是为何?”   “你是不知道那群流民现在多嚣张!东家吃一碗不合口味的直接倒掉, 西家粥里落了粒沙子坐在地上耍无赖要赔偿,今儿曹夫人被逼着应是给喝她家粥的人一人赔了一个铜板,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吧!要不是母亲拦着, 我非出去跟他们理论不可。”   “他们不是流民么?有的吃不该感激吗?”   “哼,还不是为了讨好太后娘娘!有能力的人家基本都出来设置粥棚了,僧烧粥多,这群刁民就仗着我们不敢闹大才如此肆无忌惮……”   江晚儿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聊天的人已经走远,明明是夏日炎炎, 她却如压了厚雪的花枝,冷冽怒放。   她竟不知施粥还能喂出白眼狼?   气呼呼地往回走,江晚儿路都没注意看,结果就在上台阶的地方一头撞进了别人怀里。   靛蓝色的官袍带着皂荚的清香, 熟悉又安心,她头也没抬,直接拿额头抵住他胸口,情绪低落地喊人:“连戚……”   这才没一会儿,兴致勃勃的人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连戚墨色的眸子暗流涌动,手上却十分温柔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小脑袋点了两下,江晚儿有些懈劲儿地嗯了一声。   此地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连戚拉过她的手腕就往原本定下的雅间走。   二楼走廊上,正巧碰见从隔壁出来的连永,看见他的动作两眼瞪得斗大。   连戚却好似没看到他一般,既没打招呼,也没停下,神色如常地拉着垂头耷脑的江晚儿走了过去。   连永:“……”小崽子长大了,干爹都敢无视?   把江晚儿按坐在凳子上,连戚站直身子正准备询问,没什么精神气儿的江晚儿却直接身子一歪,靠在了他胸腹前,手指搭在他的腰封上,有仇似的用力抠。   连戚放松了身体不敢乱动,唯恐衣料上的纹绣刮到她细嫩的脸颊,轻声问:“怎么了?”   江晚儿哼了哼,气嘟嘟地告状:“咱们刚刚看到的都是假的。”   连戚没明白:“什么假的?”   “那些流民!人家哪怕是带着目的,可那也是精米白面赈济他们吧?这些刁民竟敢恩将仇报!”   扬起下巴,江晚儿看着他:“他们欺压施粥的人!”   通常都是流民被欺压,怎么这会儿成了流民欺压施粥人了?   江晚儿见他似是不懂,就把刚刚听来的话学了一遍,末了,自己抓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口,砰地把杯子放下。   “是不是很过分?”   连戚:“……嗯,不过不能只听片面之言。”   江晚儿立即起身,拉着他就走:“你说得对,走,咱们再去看看!我就不相信这还没有天理了!”   连戚由着她把自己拽进了马车,再度朝那设置粥棚地方进发。   看她一路上都气鼓鼓地,像只炸毛的猫儿恨不得朝哪挠上两爪子,连戚不合时宜轻笑了一声。   江晚儿瞪着一双杏眼看他:“你怎的还有心情笑啊?”   连戚立刻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睛半阖半开,抬手将她小帽子外面散出来的一缕发丝掖道耳后,声音如泉:“不值当,别气了。”   猫儿瞬间被安抚,极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不再看他,双手垫着下巴趴在马车的窗户上,唇角轻扬。   真是不值当!是她傻了。   能设置粥棚的都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别人自己都不愿意让家丁护院出面解决,她瞎操什么心。   再者她们施粥也是为了讨个名声恩赏,大家各取所需,互相退让,她着急个什么劲儿。   想通了之后,江晚儿对外面的车夫吩咐:“停车!掉头!”   连戚:“……”   赈灾初见成效,关于流民的折子骤减,因着荣淮虎视眈眈,这次愣是没一人敢打赈灾银两主意,那些赞颂齐暄的诗词文章和歌谣也传遍了大齐南北,一时间真龙天子的仁德威严达到了空前,江晚儿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小齐暄的生辰也在这忙忙碌碌中到来,各家有资格进宫的朝官及家眷纷纷前来朝贺。   江晚儿抱着齐暄坐在主位上,荣太妃、梁太妃等人一次分作两旁。   她发现一个十分奇特的景象。   今日不知为何很多身边都带了奶娃娃过来,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娇小玲珑的小姑娘,都约莫才两三岁的年纪。   坐在最前面的荣家人一位媳妇怀里甚至还抱着个和齐暄差不多大的。   到了进献寿礼的时候,命妇们都是带着孩子近前的,有的寿礼竟然还是让孩子亲自奉上。   江晚儿:???   “太后娘娘,这是臣妾家中兄长的嫡女,名唤荣绒,还差一个月就满两岁了,今日特地带进宫给皇上恭贺寿辰的。”   荣家那孩子被带上来的时候,荣太妃笑吟吟地给江晚儿介绍。   嚯!这是打算从小给齐暄培养个青梅竹马,预定皇后?   好歹是你亲儿子,有必要?万一长大是个歪瓜裂枣怎么办?   江晚儿扯动唇角夸赞了两句,如其他人家一样给了赏赐,并没有多做其他的安排。   荣家老夫人几次欲言又止,又被荣太妃安抚了回去。   这一屋子牛鬼蛇神,哪里是来给小齐暄庆生的!   这分明就是一场选秀,不过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才周岁的孩子,这怕是都疯了?   江晚儿护着小齐暄不被荼毒,一直熬到了抓周的环节。   长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物件,琳琅满目,小齐暄撅着屁股在里面吭哧吭哧的爬。   江晚儿也生怕他选了个什么被言官们唱衰的东西出来,紧张得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太后娘娘。”   连戚端了盏茶送到她手边,江晚儿这才松开了手掌,将杯子捧在手心。   看着自己掌心的几个指甲印,视线略过连戚,江晚儿的眉眼瞬间软了下来。   齐暄先是捡了本书,而后爬爬又取了把小弓箭,也不知他是怎么绕的,竟把脑袋都钻进了弓弦里,挂着弓箭又去抓了把镶满珍珠宝石的宝剑。   唱礼的官员说的是天花乱坠,只把齐暄夸得是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可这还没结束,齐暄在他的喋喋不休里爬到长桌中间,盯着一枚小章子不挪眼,左看看又看看,手里的东西都不得放下,一个弯身,用嘴咬住那小印章就要往肚子里咽,吓得江晚儿忙过去给他取了下来。   百官乐了!   “皇上文武兼备,达治天下,实乃我朝之幸,百姓之幸!”   等生辰礼结束,江晚儿累的眼皮都不想动一下,正准备让秋桑给她更衣,外面有人通报说贾氏求见。   江晚儿诧异,这还是江家人第二次向她递折子,还选在这么个时候,她实在是想拒绝都不成。   贾氏身边带了个容貌嫔婷的姑娘进来,细柳软腰,眉目如画,一双杏眼微微上挑,柔娇地能掐出水来,一举一动摇曳生姿,当真符和她才貌双全的名声,难怪当初能被那位已经躺在皇陵的看中。   “臣妇见过太后娘娘!”   “臣女江菡蕴见过太后娘娘。”   她哪里和江菡蕴长得像了?江家当初莫不都是瞎的,明明她比江菡蕴要高一些,声音也不似她这般成熟惑人,怎得当初就觉得偷梁换柱让她嫁过来就能瞒过那阅女无数的先帝呢?   贾氏母女起身后,江菡蕴亭亭玉立地站到贾氏身后,安静又让人难以忽略。   贾氏道:“太后娘娘如今事忙,臣妇也不敢多做打扰,便想着趁今天的功夫过来给您请个安,不知太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这不说的废话么?她身体不好还能撑着给小齐暄办完整个生辰?   不过今日在宴席上,她倒是没给江家人什么特殊的关注,以至于很多人都对贾氏流露出别样的神色,她不过是假装没看见罢了。   是以方才她来请见才不好拒绝,不然落了与母家不合的消息,只怕也少不了麻烦,但这不代表江晚儿愿意和她磨牙。   “不知江夫人来见哀家所谓何事?”   贾氏像是听不出她的冷淡,满脸挂着笑道:“臣妇就是挂念太后娘娘一个人在宫里,所以特来探望,再加上蕴姐儿也说想念姐姐了,所以臣妇领着她来看看您。”   说着就把江菡蕴拉倒跟前,道:“你们是亲姊妹,血浓于水,以后老爷和臣妇都老了,自然还是得你们兄弟姊妹间互相帮衬不是,该多走动走动,亲近些才好。”   亲姊妹?江晚儿嗤笑。   “江夫人莫不是忘了,我母亲仅我一女而已。”   贾氏的笑容顿住,江菡蕴清雅的笑也有点裂了,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羞怒。   但能在京都给自己挣出个才貌双全的名声,自然不是个傻得。   “姐姐自小没与我们在一处,想来是有些生疏的。不过姐姐能回来京都,还能成为人人赞颂的太后,妹妹真是从心里替姐姐高兴。”   江菡蕴盈着笑靠近,温柔大方地拉住江晚儿的手。   江晚儿咻地把手收回,刚刚那感觉,活似手上爬上了一只癞□□,实在是吓人。   也不顾江菡蕴是不是尴尬,她虚咳了两声,戏谑道:“江家小姐未许人家,还是莫要碰哀家的好,毕竟,哀家可是个……寡妇。”   最后两个字被她说的极轻,轻到只有江菡蕴一个人能听见。   江菡蕴的瞳孔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都撑不住了,嘴角一边勾起一边落下,像是中了风一样扭曲。   江晚儿说这话不仅仅是打消她亲近自己的念头,还要提醒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江家为了她江菡蕴亲手把她推到如斯地步,如今又凭什么想要从她身上沾光?   贾氏看见自己女儿的脸都变了,忙上前把她拉回道身后,笑容减了几分。   “太后娘娘,都是一家人,臣妇也就不给您绕弯子了!是老爷让臣妇过来跟您商量一下蕴姐儿的婚事。您也知道,如今江家不如往昔,若是以后您还想让江家成为您的一个助力,蕴姐儿的婚事怕是还要劳您多操点心。”   呵!这是江焕之那老匹夫让贾氏来敲打她呀!   江家,助力?   笑话!   她如今稳坐后宫,江家何时曾助过她?   若是她没有得势,只怕江家早就把她这颗弃子从江家除族了!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在夹缝里求来的,是连戚帮着斡旋来的,那老匹夫哪来的脸跟她说这话!   贾氏带着江菡蕴离开许久,江晚儿还呆坐在偏殿里。   秋桑见她这样,忙去禀告了还在盘点生辰礼入库的连戚。   贾氏来的时候他并非不知情,只是想着她能如上次一般应付,才没守在跟前。   远远看见娇小的人儿独自扣着手坐在殿里,落寞又岑寂,连戚的呼吸窒了窒,才继续向着她走去。   “太后娘娘。”   连戚在她身前停住,长身玉立,稳如松柏,声音清浅温柔:“臣伺候您更衣休息可好?”   江晚儿被他的声音唤回神,看见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还有那虚握的拳头,上面青筋分明,还带着还看的曲线,愣了片刻,露出一个融雪化冰的粲然笑脸:“好啊!”   连戚看着她笑靥如花,挡在睫毛下冷厉的眸色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深邃了几分。   遣退了寝殿里伺候的人,连戚亲自给她退下金钗凤冠,将如瀑如丝的墨发放下,又拿干净的帕子给她净脸擦手。   寝殿里除了他动作的声音,便只剩下白烛灯线哔啵的炸裂声。   指节曲起捻上她衣襟的盘口,连戚虔诚而认真地帮她褪下外衫,眼神沉静。   “连戚,”江晚儿攥着亵衣的衣角,忽然仰头看面前的沉默清隽的人,轻轻开口:“你能抱抱哀家么?”   连戚正要去给她整理床铺的脚顿住。   江晚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提了什么要求,可她,需要。   她无法否认,在贾氏面前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在见到江菡蕴的那一刻她嫉妒到难过。   她对江焕之的父爱从期盼到难过,再到平静,用了整整十七年。   江菡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她面前就能轻易撕开她的结痂的伤口。   她亟需一个人告诉她,有人在意她。   烛灯给寝殿渡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江晚儿卷翘浓密的睫毛轻颤,微昂着下巴,露出一截白如玉瓷的脖颈。   手指将亵衣捏出了两把褶皱,她借此给自己积攒勇气,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细细的颤抖。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江晚儿敛眸:“是哀家逾——唔。”   连戚在她扬唇收起眼中的祈求和软弱的瞬间,手指搭到她的后颈将人拉到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臂换上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低头覆上她水嫩的唇瓣,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唇瓣上压了两片温凉,鼻息间交错了不属于她的湿热,江晚儿晕眩中檀口微启,放任更灼热的温度进入。   舌尖被勾起的时候,江晚儿晕乎乎地松开了攥住衣襟的双手,放上连戚的腰侧,睫毛缓缓垂落遮住眼底的悸动和沉溺,嘤咛溢出,笨拙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   感谢在2020-08-03 04:24:39~2020-08-04 05: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鸿子 80瓶;云清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后宫之主路?   夏风吹散一池涟漪, 连戚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江晚儿回到床榻上。   怀里的娇姑娘睡相乖巧,脸颊脖颈绯色弥漫, 红唇微肿,诱人采撷。   连戚失神了一会儿,俯身又在她眼睑唇瓣上厮磨了片刻才将人放开,掌心捂灭烛火,悄然退到殿外。   太后娘娘这体力,怕是以后要练练才好。   因着第二日休沐,江晚比平日里多睡了一个时辰, 半夏进来的时候, 见她捂着被子把脑袋埋进了衾被里,还以为她不舒服。   “太后可是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江晚儿猝然抬头:“不必!哀家无事!”   就算有事太医也救不了!   她记得昨晚的事情,记得连戚唇舌上的温度, 更重要的是, 她记得自己因为忘了换气直接把自己憋晕了过去!   这次真的是想自戕了,谁也别拦着!   男女见如此亲密的接触她从未有过,但也没听说过谁会在这种时候昏过去不是?以前听着谁家娶了新妇纳了娇妾还会好奇上几分, 只是自打不小心偷听到几个已婚旧识的酒后荤段,翻了些令人羞耻的话本,倒也觉着自己对此事还算略有所知。   可昨晚那种……   江晚儿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便是一阵燥热,加之是夏日,气温本就偏高,没一会儿就又出了一身薄汗。   “半夏, 伺候哀家沐浴吧。”   半夏正在给她准备衣裳,闻言不解地问:“太后娘娘昨夜不是睡前才沐浴过么?”   江晚儿:“……哀家体虚盗汗!”   原以为此次连戚会躲她几天,刚好趁此机会她也能好好捋捋,可还没等做好准备, 刚从盥洗室出来她就顿住了脚步。   连戚拿着干净的帕子,从半夏手中接过她还滴水的墨色长发将其包裹,看她不动,提醒道:“臣给您将头发绞干,这样披着是要着凉的。”   江晚儿:你以为哀家不想走嘛!哀家——腿软!!!   还有半夏这个没眼色的,看见连戚进来,竟自然而然地将贴身伺候的活计交给了连戚,还笑眯眯地说自己要去小厨房看看早膳!   半夏你怕是眼睛瞎的,看不见哀家和身边这人气氛不对,在祸乱宫闱么?   不过她似乎忘了,连戚平日里好像也是这么伺候她的,旁人当然不会生疑。想到这,江晚儿不禁想到为何她与神仙哥哥会一步步走到此种境地,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纵容的!   江晚儿心里的小怪物蹭蹭蹭长高,由着连戚推她在妆奁前坐下,心中思忖着小九九。   神仙哥哥莫不是从她进宫开始就在打她的主意?还是光明正大的那种!   她这永慈宫如今全是他带来的人,那岂不是任他胡作非为也不会有人泄露分毫?   咳,也、也不算胡作非为吧……   “连、连戚,你是不是——”   “臣是。”   欸?她还没问完呢!什么就是了!   后面那人手上替她擦拭头发的动作认真又温柔,可说出的话虽然语气平缓却是斩钉截铁的强硬:“臣,心悦太后良久。”   叮!   江晚儿手上捏着的耳环落到妆匣上,发出一声脆响,碧绿的镶银翡翠还在桌面上打了旋儿。   “可、可哀家是太后啊……”江晚儿屏息小声呢喃。   连戚放下帕子,筋骨修长的手去过妆匣上面放着的梳篦。江晚儿从铜镜里看到他一手拢住她的发尾,一手捏着梳篦将发丝梳顺,缓慢又轻柔。   “那又如何?”   江晚儿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复她的话。   刚刚收回胸腔的心又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江晚儿呼吸顿挫,小胸脯起伏得厉害。   这人!这人怎么能做着如此温柔的事,却说着如此霸道的话?还一片坦然!   连戚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身体前倾,从后方贴近她的而过,墨色的眸子盯着镜中的江晚儿,声音微哑带欲:“那又如何。”   不是问句。   就仿佛这个问题如吃茶饮水般自然。   江晚儿看着镜中好似在和自己耳鬓厮磨的人,一时间恍惚地认同了他的话。   那又如何?这是自己的神仙哥哥,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或者做不到的。   直到耳垂上有刺痛传来,江晚儿猛然撩起眼睫,透过镜子看向始作俑者。   侧颜从颧骨到下颌,无一不精致,此刻下巴微抬,淡色的嘴唇轻抿,本是极赏心悦目的姿势,却因他口中衔着的粉红耳珠而显得靡旖。   手中的梳篦不知何时被搁置,连戚抬手,拇指和食指贴上江晚儿的脸颊轻轻摩擦,虎口处刚好装下她精巧的小下巴,看着江晚儿再次屏住呼吸,将自己憋得小脸俏红,舌尖从耳珠上蜻蜓点数般一扫而过,才释放了对她的禁锢,勾唇淡笑。   只一眼,江晚儿溃不成军。   连戚将额头抵在她侧面的发顶,低声絮语,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祈求:“太后娘娘,莫怕臣可好?”   江晚儿这会儿哪还会拒绝,只看见那只禁修长干净的手便已经缴械。   怕他么?江晚儿觉得并没有。   她就是受不住这人如此撩拨而已。   心神不属地拾掇完自己,江晚儿迷迷糊糊地接见了各位太妃,同时把迁宫的事情通知了下去,也不管太妃们的脸色,借着身体不适为由匆匆回了寝殿。   只是连戚好似对她并没有咄咄相逼的想法,此后数日都如往常,只是布菜或者练字的时候,会将衣袖上拉一些,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和修长白净的长手。   江晚儿因此有好几次都险些打翻碗碟,弄污画作,而后又面红耳赤自我谴责。   永慈宫里的人已经开始除夏,将秋被和秋裳拿出来晾晒,半夏悄悄凑近秋桑,问道:“秋桑姐,你觉不觉得最近太后娘娘有些奇怪啊?”   “嗯?没啊,最近没事什么大事儿发生,太后娘娘心情也好着呢啊?”   “不是啊,是最近太后娘娘起床时总是面色通红,还时常发呆,把脉的时候又查不出不对,我们可要将此事禀告给连御前?”   “大人最近忙着太妃们迁宫的事宜,怕是不得空,莫不是你学艺不精看错了?我看你要是有时间倒不如多跟那位崔太医探讨一二,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呢!”   半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扭捏了两句,便闷声不吭了。   秋桑将她这话没放到心上,只是在伺候江晚儿更衣的时候多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竟然属实,当下也不敢耽搁,趁着连戚在永慈宫的时候上前将此事说了一遍。   连戚负手站在树下,听见她的话,指尖蜷缩了下,抬头看了看天色,语气平静地道:“今夜恐是要落雨了,皇上那边无事,今日我去正殿当值。”   有他在,秋桑总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初秋的雷雨来的猛烈,将地上都溅起了一层水雾,但是好在没有打雷。   江晚儿本以为连戚今日不会过来,便早早地躺下酝酿睡意。   连戚进来的时候,江晚儿已经有些迷糊了,鼻息间闻到熟悉的冷香,又强撑着掀开眼皮:“连戚?”   隔着重重纱帐,江晚儿坐起身看外面拿到挺如松柏的身影渐渐靠近。   纱帐被冷白的指骨撩开,连戚进来将她的衾被拉好,温声道:“快换季了,太后娘娘夜里再不可贪凉将手脚伸出来。”   他这话听着就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江晚儿莫名羞耻。   “哀家、哀家知道了。”   她也不愿意的啊!可真的是太热了嘛!   “嗯,睡吧。”   连戚的声音很淡,带着轻哄。   江晚儿看他嘱咐完就要放下纱帐退出去,在想明白之前,就已经伸手攥住了他的小指。   回神看到连戚微挑的眉眼,尴尬地解释:“那个、下雨了,你陪哀家说说话吧。”   连戚黑沉的眸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因为动作太大,江晚儿夏日的薄寝衣有些松垮,颈下露出一线莹白,趁着烛光似在发亮。   不太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连戚动了动手指,反手将那双比自己小上许多的软嫩握在掌心,侧身坐下看向江晚儿:“太后娘娘不困了,嗯?”   尾音上挑,像是带着钩子。   江晚儿身上瞬间像是被人点了醉人的淡粉的胭脂,从脚趾到额头,无不染上潋滟的绯色。   连戚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隐忍似要喷薄而出,江晚儿陡然有些畏惧,脖子缩了缩。   肩窝被湿热的呼吸包裹住时,江晚儿听见连戚沙哑的声音:“太后娘娘莫要惑臣,臣,禁不住的。”   紧接着她就感觉得肩颈地一阵小小的刺痛,不重,只是麻入肺腑……   外间骤雨初歇的时候,寝殿内的江晚儿将将被放开了唇瓣,衣衫有些散开,露出的那一节精致锁骨上还泛着晶亮的水渍,也不知是谁的汗洒在了上面。   连戚一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拨开江晚儿寒湿的碎发,嗓音暗哑地问道:“要臣么?”   江晚儿被他吻得唇瓣嫣红,眼含泪珠,迷蒙了还带着些天真的媚态,生生要将人魂儿都勾走。   她此刻脑袋还是蒙的,根本来不及思索连戚的问题,等他强忍着退开后,才有些傻傻地眨了几下眼睛。   要他?如何要?   连戚是侍人,她就算再蠢也当是明白侍人是什么意思的?   也能和她做那等事儿?   她那双眼睛将心里的疑问表露无疑,连戚忽然轻笑,食指忽然压在她的唇瓣上慢慢捻磨:“太后娘娘懂得很多……只要您想,总是能办到的。”   顿了两息,他慢慢起身:“但不是现在。”   江晚儿的心忽上忽下地跳了一会儿,羞耻和害怕都忘了,懵懂地问了句:“那要等什么时候啊?”   连戚的下颌紧了紧,转身走出了床帐,若仔细看还有些狼狈而逃的意味。半晌后取了方温湿的帕子过来给她净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庆祥宫。   碧云给荣太妃打着扇劝道:“主子,天儿都已经这样晚了,您该歇了。”   荣太妃给一套小斗篷上绣了最后一针,方直起腰身疲累道:“本宫就是想把这衣裳趁着冬天前给他做好,偶尔熬夜罢了,不碍事的。”   碧云看着心疼,一时间口不择言:“您都做了整整两箱笼了,可皇上他根本就穿不到您做的衣裳。”   荣太妃捶腰的手一顿,侧首,眼神有些凌厉的谴责:“碧云,你僭越了!”   “是奴婢的错,奴婢掌嘴!”   啪啪的声音在深夜里听得分外清晰,几下之后,碧云抽自己巴掌的手被人握住。   “本宫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这话万不可随意乱说,以免给本宫或者给皇上招来非议,你可明白?”   碧云抬袖抹了下脸,哽咽道:“奴婢知错,奴婢,就是替您不值!以前是想尽了法子讨先帝开心,挣个宠幸。后来又日夜难安地防备着,辛苦诞下皇上,可那位凭什么一来就占了您的位置,奴婢就是替您委屈。”   荣太妃眼角有些酸,随后又挂上娇柔的笑意:“起来吧,别哭了!你不用替本宫觉得委屈,属于本宫的,本宫何时让过?”   碧云闻言抬头:“主子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荣太妃低头摩擦了手指上先前不小心扎出的针孔,听着外面的细雨,凉声道:“快了!最迟明年春上,属于本宫的,都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短小?(狗头…   顺便再觍颜求下预收叭!小古会无缝开新的~   感谢在2020-08-04 05:12:31~2020-08-05 05:3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0瓶;小容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比目何辞死①   秋日雨水多, 天气也变得干燥,尤其是京都地界儿常年有风, 到这季节就更是吹得人脸皴唇干。   江晚儿烫完脚,坐在妆匣前耐心地给自己涂了一层透明的唇脂,上面还带着果香,是前些日子半夏跟着崔太医研究出来的,试着好用,她还吩咐人给各宫的娘娘送去了几盒。   也不知是不是江晚儿的错觉,宫里宫外最近都极太平, 鉴于上次的赈灾的事情, 小齐暄在民间的声望很高,几位阁老又帮衬着给出了多条施恩百姓的诏令,帮他又进一步巩固了皇位, 就连她这个太后之位似乎也是稳固了不少, 倒是真当得起一句后宫之主了。   而受到波及的景阳王为了避嫌,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荣家经此一番动作有些伤了元气, 提防着景阳王府的同时,精力都用在了自家的产业上,是以荣太妃及其他几位近些时日也安分的紧。   宫里人少事儿少了许多,就格外的清净,偶尔传出来那么一两句不好听的,江晚儿也不在意, 整个后宫难得平静。   江晚儿闲来得空临摹了几幅画,倒是觉得自己如今真当得上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声。   连戚进来的时候,江晚儿正捧着话本子半靠在软枕上看的专注,黑发如墨撒了半肩, 整个人看上毓秀娇小的紧。   “太后若要看书,不妨白日里再看,夜里伤眼睛。”   抽走她手中的话本,连戚伺候着她躺下,起身前看到她有些可怜的小眼神,忍不住俯身轻啄了一下,低喃道:“臣最近的嘴唇似乎也干裂了,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江晚儿:“……”羞耻得想原地去世!   自打上次的事情过后,连戚虽然没有再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江晚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他也常来伺候自己就寝或者陪着自己画画练字,但如今……   如今此人似是越来越逾矩了——有时候就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有时又会像现在这般轻啄她的唇瓣,每每江晚儿都觉得魂儿都要升天了。   这是打开了什么武林奇穴的任督二脉么?为什么神仙哥哥越来越……勾人了呀!   连戚看她脸颊上又染了绯红,轻笑了一下,站起身道:“太后娘娘今日还是早些睡,否则明日出宫,您怕是没精神了。”   江晚儿瞬时睁大杏眼,险些就要坐起来:“明日哀家可以出宫么?”   连戚看她惊喜的模样,先是一笑,而后眼底又闪过心疼的神色,低哑温声道:“嗯,明日臣带带您去逛逛京都,所以现在太后娘娘要歇了么?”   江晚儿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双眼紧闭,双手在被面上交叠,十分乖巧的睡姿。   连戚握着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交代道:“明日休沐,您见完各位太妃我们就出去,所以今夜一定要好好休息。”   江晚儿将“睡着了”贯彻到底,听到他的话,眼睛都没睁,也没回答,就仿佛真的睡过去了一般,只是那眼珠还在活泛地动着,也不知道是在糊弄谁。   其实江晚儿心里这会儿已经策马扬鞭,纵横驰骋了!   距离上一次出宫已过了许久,各宫的太妃们自打搬了宫,离她近是近了些,可也防备的更紧,她不是一个自讨没趣的人,寻常不会登门探望,如此一来,除了杨太妃和胡太妃那偶尔走动,她在宫里其实过得还挺清汤寡水的。   要不是有个连戚,江晚儿觉得哪怕她贵为一国太后,时间久了也得憋得疯魔了不成。   今年宫里大小宴请和各种出游都取消了,就连秋猎都一同被取消了去,想要光明正大的出门,怕是得等到来年春上。   好在还有个连戚,极小心的情况下,还是能偷着出宫透透气的。   可聪敏的江晚儿很快发现这次出宫和其他几次明显的不同。   马车先是拐到了城郊一处三进的宅子里,里面没人伺候却打扫的很干净,连戚熟门熟路地把她领到东次间:“里面有臣为您准备的衣裳,太后娘娘换好咱们便可出门了。”   江晚儿出门全听他安排,转身就走了进去。   准备的衣裳是一件十分漂亮的女装,寻常闺阁女儿喜爱的款式,虽比不得宫里绣娘们的手艺,但好在一身淡黄的颜色选得极好,衬得她欺霜赛雪,娇俏又可爱。   另外还准备了一副幕笠,只要带上便能把容貌藏得严实,甚至身形都能遮去一半。   江晚儿自己换好衣裳走出来,看着已经站在门外的身影有些愣怔。   虽然这背影她很是熟悉,但是这样装扮的连戚却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一身灰色的长直裰,腰间还挂着一方润白的玉珏和一个绣着青竹的荷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荷包还是她第一次出宫是选的那只。   满身的清隽矜贵展露无疑,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书卷气,回眸一望,便是满目风华。   “哥哥?”江晚儿痴痴地叫出声。   连戚听到这称呼也是一怔,随即浅笑了一下,霁月清风的舒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沉溺。   他抬起胳膊,掌心向上朝着江晚儿伸出手:“来。”   江晚儿恍惚地上前,等马车出来宅子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握在他的手中。   她挣了一下却被连戚握得更紧。   “且放心,今日没人能认出我们,你应该还没好好逛过京都,今日带你好好逛逛如何?”   如何?她还能说如何!手都被抓住了,她还有反抗的余地?   神仙哥哥这就是犯规!   好在有幕笠的遮挡,江晚儿悄悄地红了脸颊,弯了唇角,也藏下了眼底的兴奋。   殊不知幕笠前方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漂亮到扎眼的手,直接将幕笠撩开了半边,江晚儿所有的表情来不及修饰就被人一览无余。   江晚儿忙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胸口,却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低笑。   “很好看。”   连戚捏了捏她的手背,悄声道。   江晚儿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了,神仙哥哥这是做什么,外面还有车夫呢呀!   谁知连戚就仿佛是她肚里的蛔虫,整张俊脸凑到她耳边,气声道:“车夫是我的人。”   这下江晚儿的脸上的温度直接可以拿来煎鸡蛋了,烫她指尖都是抖的。   连戚低头看她害羞的表情,食指曲起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淡淡勾唇——为什么比小时候容易害羞了呢?不过,一样可爱。   两人很快到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弃了马车,融进了人流。   江晚儿错后半步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这还是她第一次女装出现在宫外,和穿着小太监服侍时候的心境完全不同。   现在这样像是……谦谦君子再带着心爱的姑娘逛街?   江晚儿幕笠下很摇了摇头,甩开自己这些没有边际的瞎想。   连戚的脚步一直很慢,感觉到她的小动作,转头问:“可有想去的地方?”   江晚儿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幕笠下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一圈,仰脸笑:“戚爷想带小丸子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呀!”   听到这称呼,连戚的表情一顿,随即不紧不慢地问:“你唤我什么?”   江晚儿还在偷笑,听见他这话也没注意到身边人越来越危险的表情,无畏地回答了一句:“戚爷啊?”   连戚轻轻呵了一声,衣袖下抓住她软嫩的小手,拉着人就拐到了一处不起眼地酒肆。   酒肆的店小二懒洋洋地起身招呼:“店里只有——”   “一壶新醅酒,三盏竹叶青,五碗烧刀子,七坛醉相思。”   小二闻言,立即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站好:“客官里面请。”   江晚儿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就被连戚拉着进到了一处小小的铁门。   铁门内站着一排的丫鬟小厮,看到他们二人进来,两边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一名丫鬟站出来引路:“客官请跟奴婢来。”   等人走远后,一群小厮才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谁家相公竟长得如此俊秀,还是带着夫人一起过来的?”   丫鬟为首处一人冷冷瞥他一眼:“管好你的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客人的私事也是你能非议的?”   小厮悻悻闭嘴,不过到没对那斥责的人有什么嫉恨,毕竟别人也是为他好。   江晚儿被连戚牵着走了一节长长的暗黑甬道,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新奇,想不到小小的酒肆竟然还别有洞天。   “戚爷,这是什么地方啊?”   连戚脚步顿挫了一下,并没有理她,拉着她随着前面领路的丫鬟饶了几个弯,就进了一处雅间。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印章似的小东西递给丫鬟,然后江晚儿便看那丫鬟面色诧异又小心地捧着退了下去。   雅间里一应俱全,连戚坐着的地方是一处软塌,上面还放着张小几,摆着些新鲜的刮过点心。连戚一进来就闷闷地坐在了上面,倒是江晚儿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里装饰的十分精致,也隐秘,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见店家是十分注意这点,也因此整座楼都提高了几分档次。   江晚儿好奇心起,见连戚没回答她的话,还以为他方才没听见,便扬声又唤了句:“戚爷?”   连戚黑沉的眸子看着她,随即对着江晚儿伸手,依旧是掌心向上。   江晚儿对他这个动作很难拒绝,乖乖地从一幅挂画下面旋身走回来,把手递到他的掌心。   连戚手指一手,用力拉了一下,江晚儿眨眼间就发现她已经被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连、连戚,你做什么?”江晚儿怂了。   这地方显然不是做正大光明生意的场所,需得对上暗号还有印信才能进来,连戚若是在此地对她做什么,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她也不是担心连戚会伤她,就是……   有了上次她那夜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些事可能比伤她还来得让人心悸。   连戚将人抱坐在自己的双腿上,取下她头顶的幕笠,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便把下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委屈地问:“你唤我什么?”   江晚儿对这个姿势有些羞耻,脸上迅速爬上了红晕,声音紧张地回答:“连戚啊。”   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连戚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脖颈露出的皮肤上:“不对。”   江晚儿被这热气熏得身体有些发软,想到外面人对他的称呼,忙改口:“戚爷,唤你戚爷——啊!”   连戚像是发了狠,竟然用嘴唇研磨了一下她的耳珠,声音沉闷:“不是这个。”   啊?那叫什么啊?   江晚儿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叫什么啊?在线等,挺急的!!!   ——   小古今日生辰,所以更新晚还有些短小,争取过两天补上!(跪!   感谢在2020-08-05 05:39:21~2020-08-06 22: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比目何辞死②   灵光乍现什么的, 其实也就是瞬息间的事情,江晚儿觉得自己再想不出来就真的能羞死在连戚腿上。   她哆哆嗦嗦委委屈屈带着哭腔颤抖地开口:“哥哥。”   连戚一声轻笑, 嘴巴也终于松开,顺带温凉的嘴唇还在她脸颊上轻轻扫了下。   江晚儿瘫软。   这是什么见鬼的逼迫!   神仙哥哥变得越来越坏了,再也不是她刚到永慈宫的时候见到的神仙哥哥了!   江晚儿哭唧唧地想下去,谁知环在腰上的手并没有松开,连戚就这么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再等等,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晚儿被带偏,扭头问:“开始什么?”   她忘了自己就坐在人家腿上, 这一转头, 和连戚的嘴唇近乎贴上,自己的在连戚眼中的倒影都看的清清楚楚。   连戚的呼吸顿了下,在她唇边轻啄:“你喜欢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连戚没说, 江晚儿也没时间想了, 因为她直接被某人揉在怀里啄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媚神情,看的连戚眼神又黯了几分。   但是想到带她出来的目的, 连戚还是把她抱坐到旁边,正了正她略微有些散开的衣领。   江晚儿蒙了一会儿,被他喂了几口茶才找回了思绪。   原来他们现在坐在的阁楼并非地上,而是地下,方才他们所走的甬道也并非平路,而是蜿蜒向下的一套暗道。   这里外面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酒肆, 其实底下是一处黑市拍卖场。   所谓拍卖场,顾名思义就是拍卖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有宫里流出来的皇家之物,有挖坟掘墓盗出来的阴器, 有掮客在几国之间来回倒的禁货,甚至还有直接拿来拍卖的奴隶。   其实奴隶这种早在大齐建朝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架不住那些从其他国家拐过来的人被当成奴隶在这种拍卖场拍卖,这种拍卖三个月一次,也算是京城秘而不宣的一件盛事了。   有的人会选极其绝色的美人回去带外室,或者直接给个身份抬进门做个姨娘,还有一种会选择身高体壮的买下来参加一些擂台,总之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江晚儿眼中好奇兴奋的小火苗熊熊燃烧,像极了小时候的听小舅父讲故事时候的表情。   拍卖开始,门外的纱帘被放下,木门被贴心丫鬟小厮纷纷的打开,也意味着拍卖的物品即将登台。   “刚开始拍卖的都是些小物件,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连戚坐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指把玩,丝毫没把外面的拍卖当回事。   江晚儿胡乱地应了两下,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   连戚看她那曲线优美的白颈,有那么几息后悔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江晚儿骨子里并没有那么娇弱金贵,外表看着乖巧听话,其实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从小就是。   ……   江宁府的除夕夜很是风雅,各种灯笼挂满长街,还有不少才子佳人匿名写很多对联挂在临水的树边。   别人都在忙着家里家外的热闹,江晚儿揣着小荷包,抱着提前在酒楼订好的菜肴在街上租了一辆马车到了小破庙。   上次广济寺分别的时候,哥哥说他会回到这土地庙的。   她想给哥哥送吃的。   到土地庙的时候还未知午时,但因着这里位置偏,也没什么香火,所以较于别处的热闹,这里闲的尤为安静。   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抱着食盒进来,嘴里甜甜地叫着“哥哥”。   但他没想到的是,哥哥没有等来,反而等来了一群霸占着土地庙当住所的乞丐。   乞丐头看见她怀中抱着的食盒,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大家小姐似乎没带什么随从丫鬟,一声令下,乞丐们就上前要抢。   江晚儿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护着食盒不撒手,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都被人扯散了,还是将食盒牢牢地捂在怀里。   少年不知道从哪听到声音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土砖,也不分是谁,见人就朝脑门上砸。   虽然身材削瘦,但少年下手极狠,除了江晚儿,他甚至不在意那些乞丐在他脸上胳膊上上敲来的木棍,一双眼睛里全是喷张的杀意凛然,开了几个乞丐的脑袋瓜之后,就把人吓得频频后腿。   那乞丐头目也是个混的,趁着少年防备着前面,竟是打算从侧后方偷袭,江晚儿想都没想,直接弯腰在地上捡起少年刚刚拍碎了一半的土砖,照着来人的面门砸过去。   一声惨叫之后,少年上前补了一砖,将人直接拍晕,然后牵着江晚儿就开始跑。   两人一直跑到一处湖边,江晚儿才气喘吁吁地将食盒放下,靠着大树歇息。   等到缓过气儿来,小嘴微张,忙打开食盒检查。   看到里面已经洒了的汤汁的松鼠鳜鱼和红烧狮子头,急的差点要掉眼泪:“哥哥,饭洒了。”   少年神情一软,将食盒盖好拿在手里,牵着她找到了一座石亭。   笨拙地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带着她到旁边的湖边边净了手,自己动手将里面的饭菜取出来。   里面的两副碗筷看的少年一愣,随即嘴角也扯出一道浅笑,分别将碗筷放到江晚儿和自己面前,淡声道:“吃。”   江晚儿捏着筷子,眼角泛红:“都洒了,还凉了。”   少年似是一点儿也不嫌弃,扒了口饭,夹了一颗狮子头,慢条斯理的吃完,道:“好吃的。”   江晚儿这才精神了一些,眼巴巴地望着他问:“真的么?”   少年点头。   江晚儿也拿起筷子和他一起用。   江宁刺骨的冷风也没吹散石亭里的温暖,不知何处竟还有阵阵花香传来,少年曲起手指擦掉了小姑娘嘴角的汤渍。   那是少年记忆中过得最温暖的一次除夕。   “不怕么?”用过膳,少年动手收拾碗碟的时候不经意的问。   江晚儿不解地抬头。   “刚刚,怕么?”   江晚儿眨巴了两下眼睛点头道:“怕的呀!”抿了抿唇,又接着道:“怕他们把哥哥的饭抢走了,哥哥吃不到年夜饭!”   少年一愣,随即露出了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很淡,很轻,像羽毛轻轻刮过一池清水,带起大片的涟漪,又像是阴霾的冬日里忽然照进的一束光,耀眼到让人此生难忘。   “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江晚儿喃喃地说。   少年的唇角重新沉回到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角度,抬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发丝。   他绕过石桌,走到江晚儿背后。   “哥哥?”江晚儿想转头却被他摁住。   随后便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梳笼,笨拙又生疏,还会扯到她的头皮。   但是江晚儿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就是觉得——哥哥对她真好呀!   只是后来走到湖水边想欣赏一下哥哥给她盘的发髻时,直接被少年拽了回去。   再后来,江晚儿回到家被江家老宅的丫鬟小厮笑了一路,又被龚老夫人狠狠罚了一顿才算了事。   ……   “哥哥,你在笑什么?”江晚儿转头看见连戚嘴角挂着的笑,好奇地问:“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么?”   连戚笑容不见,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问:“您喜欢看臣笑么?”   江晚儿用地点了两下头:“喜欢的!哥哥笑起来好看。”   于是,连戚的笑容更盛了。   江晚儿:“……”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顶不住呀。   “只笑给你看。”连戚捏着她的手,缓缓开口。   江晚儿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掩耳盗铃地灌了两口茶水也没能平复,只得站起身往门口凑了凑,想看看现在正在拍卖的东西,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连戚随她。   其实江晚儿也没什么想要的,这里拍卖的东西虽然不问来处,不查归地,但她是后宫之主,有些东西,有心人万一发现了,总是麻烦的。   可当她看见一阵精彩纷呈的结束后被掀开罩子的笼子里所关押的人后,双手蓦然扣住门框。   “连戚,我要他!”   连戚半眯着眸子看下面的木笼子。   一个书生状打扮的人披散着满头顺黑的长发,身着白色交领长衫盘腿而坐,单手支着下巴,因着他的动作,领口开的极大,甚至能看清半个古铜色的胸膛。   那张脸长得也是少见的柔美,甚至能让人忽略了性别。   连戚喉咙动了动:“您,要他?”   江晚儿转过头抓住他的胳膊,一脸着急:“哥哥,你救救他!”   连戚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声音发涩:“如果,我不喜欢呢?”   “什么?”江晚儿急的出了一身冷汗:“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小舅父啊?可是小舅父为什么会被抓来当奴隶拍卖呀?”   连戚罕见的哽住了。   小舅父?   “您不必着急,他一定会被您买下的。只是,他的状态,似乎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您确定要买下么?”   那人坐在那优哉游哉的,似是看戏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贩子抓来卖掉的。   江晚儿急的团团转:“你不知道,我小舅父他经年累月都在外游历,比较……比较不羁,所以,看什么事情都比较随意,所以,所以万一他要是被强迫的怎么办?你能找人可以问问么?”   连戚将人拉在怀里抱住,手背轻抚她的后脊:“您莫要担心,臣这就让人去问问,若他是被逼的,我们将他请回去便是。”   江晚儿瞬间就觉得安心了,抓着她的衣袖点点头。   这是一场意外,当出去办差的丫鬟将消息递回来的时候,江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面的人确实是她的小舅父无疑,只是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称得上是大家之作,是以这拍卖场才将他当做堪比压轴的物件儿拿出来拍卖。   连戚只听说过江晚儿的这位小舅父,并非由见过本人,现如今见到了,倒是有点儿明白江晚儿这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江晚儿的很多观念和性格受了她那位小舅父的影响,这连戚是知道的。看着下面那位即使什么都不记得的依旧青衫落拓的人影,他不由得失笑。   方才……他竟是以为江晚儿看上这个男奴隶了。   捏了捏眉心,他将外面的人招进来吩咐了几句。   得知人已经被送上马车的时候,江晚儿也没了逛京都的心思,和连戚两人忙往外走。   人是肯定不能带回宫的,连戚便安排着马车回了之前他们换衣服的宅子。   “哥哥,这里安全么?”江晚儿看着已经被喂了药昏睡过去的裴温清,有些担忧地问了连戚。   “无妨,那处宅子也不是在我名下,只要再请几个人信得过的人伺候他就行了。”   “你说小舅父为什么会得了失忆症啊?”   连戚伸手在她脑袋上碰了碰,知道她这是真慌了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也不恼,温声道:“等安顿下来,找最好的大夫给他看,您别这么担心了,好不好?”   江晚儿自己顶着脑袋在他掌心下磨了磨,抓住连戚的衣角看他:“谢谢哥哥。”   连戚看着手下的毛茸茸的触感,心中发软。   他们两人不能在宫外久留,连戚让人送了封信到连永那,希望他可以让福婶儿先过来照看一下裴温清,再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小厮过来伺候,两人才匆匆赶回了皇宫。   谁知刚进永慈宫,就看见一脸焦急之色的孙嬷嬷。   连戚使了个眼神儿,让江晚儿现在外面等着,自己当先踏了进去。   “何事?”   孙嬷嬷忙凑到近前,小声道:“荣太妃来了,已经在偏殿瞪了快半刻了,老奴借口太后娘娘还在补觉,这才将人拖住,只是眼下殿门口都是人,太后娘娘她……”   连戚沉吟片刻道:“你去把皇上抱过去,然后让永慈宫的人都动起来,后面角门的人撤开,我们从后面进去。”   孙嬷嬷忙着安排,江晚儿吞了吞口水跟着连戚在宫中绕了一圈走到角门跟前。   “真的没事儿么?”   连戚伸手抓住他冰凉的小手握了握,沉稳又笃定地道:“无碍的。”随后又问:“太后娘娘可信得过臣?   江晚儿毫不犹豫的点头,扬起小脸坚定地道:“最相信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今天是准时的小古!   感谢在2020-08-06 22:06:07~2020-08-07 02: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比目何辞死③   连戚说完这句话, 长手就直接扶在江晚儿的细柳腰上,将人护在怀里。   江晚儿身体一软, 涨红着小脸看他。   连戚看她这娇羞的小模样,没忍住又在她嘴巴上轻啄了一下。   手臂上提,把人半抱在怀里,踩上旁边一处不起眼的矮土堆,借着旁边一颗枣树带着江晚儿登上了墙头。   爬、爬墙?   江晚儿活这么大,在江宁府的时候虽然也会偶尔卸下太傅嫡女的伪装略有顽劣,但那只限于后宅女子的小心机和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爬墙的经历可是头一遭。   连戚把人放在墙头上, 拉过一根枣树的树枝递到她手里让她借力:“抓好。”   还没等江晚儿反应过来,纵身跳到了墙内。   江晚儿傻了。   她这堂堂太后站在墙头上算怎么回事?   眼睛轻眨,江晚儿无辜地看向已经平安落地的连戚, 口中无声疑问:“哥哥?”   然后就见连戚站在她正下方, 对她张开手臂:“来。”   一个拥抱的姿势。   带着让人安心的邀请。   站在下面的连戚依旧是一身太监的衣裳,双手修长,手臂前伸, 身材绝不算魁梧,但脚下微微分开看起来下盘十分稳健。   他那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江晚儿,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弧度。   江晚儿原本抖的不像话的腿瞬息间就老实了。   松开手里的枣树枝,江晚儿弯了下眼睛,然后便轻轻将双眼合上,身体前倾。   从高墙上落下来的时候, 失重的感觉搅得她跳急剧加速,像是要蹦出来自己去玩耍一般。   尽管信任连戚,可她还是忍不住白了嘴唇。   直到腿弯和肩膀被人托住,江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连戚嘴角含笑, 正低头看着她,被震落的枣树树叶簌簌落下,静动之间是让人惊艳的美色。   连戚的手指蜷缩,眼神逐渐变得黯沉,最后眨了那他黑直的长睫毛,将她放下来拉着就往前走。   江晚儿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抿唇偷笑。   哥哥这样有点像落荒而逃呀!   好可爱!   绕过一干宫人,江晚儿回到寝殿换了件衣裳,让人进来给她略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偏殿。   荣太妃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齐暄,听他咕咕噜噜地说些根本听不大懂的话。   江晚儿一进来,小齐暄眼睛一亮,立刻伸长了手臂奶声奶气地唤母后。   荣太妃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退了下去,手中的帕子被她捏的死紧,起身道:“太后娘娘可是休息好了?前朝后宫诸多事情需要您操劳,可是要当心身体才好。”   啧,如果你不是用这有点哭坟的表情关心哀家,哀家或许还真信了几分。   江晚儿:“无碍的,只是不知荣太妃来此所谓何事?”   明明早晨才来请过安,有事儿不早晨说现在又过来一趟做什么?   荣太妃清雅地笑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看她:“这事儿说来也怪臣妾不好,但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让您知情才好。今日去雅学殿点本是打算看看那边学馆的情况,却无意间听到几个小姑娘聊天提到了太后。”   雅学殿?不是嘉熙读书的地方么?   这人笑得不怀好意,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荣太妃看她一眼,“太后前些日子可是给那些学馆里的学生送了油纸伞?”   想起那天的大雨,江晚儿点头。   “可是因为太后的这份恩赏,外面可是翻天覆地了呢!”   江晚儿半眯着眼睛看向她,若真要细品就会发现,这是连戚常做的动作。   “因为是太后娘娘的赏赐,所以那几位世家的家眷都格外的看中,回去甚至还把那油纸伞供了起来。”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不懂事儿的去街上买了一样的油纸伞,说这和太后娘娘赏赐的一样呢!”   “你也知道,咱们大齐一向以皇宫的风尚习惯为准,这不,油纸伞的价格瞬间就翻了十几倍。”   “最可惜的是,有一家百年的油纸伞铺子,是一对祖孙的保命营生,可是因为家里又把不外传的祖传的伞骨,被人购买不成,一怒之下放了把火烧了铺子不说,老爷子也葬身了火海,真真是骇人听闻。”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江晚儿都不记得了。   她手脚冰凉地坐在罗汉塌上,一言不发。   赏赐,风尚,价格,保命营生,葬身火海……   每个字她都认得,此刻却是不明白了,怎么就能害人丢了性命呢?   秋老虎还在发威,临近月夜也没见温度降下去,可江晚儿却如坠冰窟。   她不过是好心给几位小姑娘准备了遮雨的纸伞,以防她们被雨淋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呢?   通传声江晚儿这会儿根本听不见,她的眼前一幕幕浮现那对祖孙被强取豪夺的场面。   还有那烧了红半边天的烈火,以及火海里挣扎的老人和火海外撕心裂肺的孩子。   不该是这样的!   她没想过要害人性命的!   带着清冽皂荚香的味道扑入鼻腔的时候,江晚儿腥红的眼眶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连戚端着托盘,就站在她不远处,嘴巴张合。   可江晚儿一点儿都听不到他说的,只记得自己迷蒙地开口说了两个什么字。   然后连戚便放下托盘,将她打横抱在怀里,送回了寝殿。   连戚看着怀里失了生机的江晚儿,心里阵阵抽痛。   荣太妃,真是一手杀人诛心的好本事!   江晚儿其实就是个如今看着端庄矜持,私底下其实还有些小女儿本性的姑娘,她从来没有过任何无故害人性命的心思,更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善意的举动竟然会影响这么多人。   她终究是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姑娘,如何能承受这样的自我谴责?   连戚把人抱到床上轻哄:“那不是您的错,您没必要自责。”   可这时候的江晚儿哪里听得进去别人说什么,抱着膝盖将自己窝成小小的一团,侧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连戚一身森寒地走出寝殿,看向今夜值守的秋桑:“去给娘娘熬点安神的羹汤备上,今日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入寝殿。”   秋桑呆愣地点头,等殿门彻底被关上的时候才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了寝殿一眼,转身去安排人干活。   连大人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追随。   若他真是对太后娘娘……罢了,她只管按照吩咐做事,大人高兴就好。   连戚身上的阴郁在进入寝殿的下一息收敛得刚刚干干净净,他侧身坐到床榻上,将人瑟缩的小人儿抱进怀里。   江晚儿的小脑袋就伏在他的肩膀上,双眼无神,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连戚手掌在她脊背上摩挲,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温声道:“那不是您的错,别这么罚自己。”   江晚儿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连戚正要在说些什么,江晚儿闷闷地声音从他肩膀上传来:“哀家知道的。”   “知道荣太妃是故意来说给哀家听的,也知道她就是想看哀家难受。”   “她如愿了!”   “但哀家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哀家当时只是不想那几个小姑娘淋雨,就像你会担心哀家专门去送伞一样,是那些小姑娘的家人没把事情处理好,是那些商贾坐地起价,可哀家,还是心里难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连戚摩挲她后背的动作停下,嘴唇贴着她的耳郭,低声道:“不一样的。”   江晚儿从他肩膀上抬起头看他。   连戚半垂的眸子睁开,认真的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一样的。”   江晚儿吸了下小鼻子,躲开他烫人的视线:“有什么不一样的?”   连戚唇角漾开了一个浅淡的笑意,温柔的如初春的湖边暖风,吹散人心底所有的阴霾。   额头抵着江晚儿,连戚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下巴上,声音低低哑哑地道:“臣给您送伞的心意和您赏赐她们伞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江晚儿心跳如鼓,怀疑它虽是可能自己跳出来蹦上天。   她好像知道连戚说的意思了,但是又好像不知道。   “哪、哪里不一样了?”   粉唇微微嘟起,带着女儿家的羞涩和一丝明知故问的任性,可爱到让人恨不得吞吃入腹。   连戚贴在她后背的手掌滚烫,他收了下呼吸,将人往前一送,和自己贴的再没缝隙,才哑着嗓音道:“臣心悦您,送伞,是怕心悦之人受寒。”   果然——心要飞出来自己上天了!   江晚儿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荣太妃的诛心之语,满脑子都是连戚低淳好听的声音。   臣心悦您,哥哥心悦她啊?   她小手攥紧连戚的衣裳,脑袋不受控的在他颈窝磨蹭了两下。   结果不小心唇瓣擦到了连戚的脖颈,惹得抱着她的人手臂一紧。   一声轻叹过后,连戚捏着她的后颈将她从怀里捉出来,一个绵延温柔的吻把江晚儿折腾的气喘吁吁。   等江晚儿从眩晕中情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连戚单手撑着床榻笼罩在她上方,唇角还带着晶亮的水迹,看得江晚儿不由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连戚眼神幽暗深邃,看见她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所有的自制崩塌,欺身而下。   半晌后,江晚儿听见有人在耳边问:“可以么?”   可以么?什么可以么?   一双手拢上的时候,江晚儿脑子里瞬间炸成烟花。   罗衫轻褪,尽是旖旎……   江晚儿浑身发软地靠在连戚的胸口,手指抠着他衣衫上的图腾,害羞又期待地问:“哥哥,我现在,是真正的妇人了啊?”   连戚抱着她的胳膊僵了一下,亲了下她汗湿的额头,沙哑道:“还不是。”   江晚儿唰的一下睁开水淋淋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你,都这样了,还不是么?”   她这懵懂又炸毛的小模样惹得连戚低笑,胸腔的震动把江晚儿羞的整个人又往被子里埋了埋。   连戚又在她头顶啄了两下,手掌隔着衾被在她腰线上一揽,把人拽回怀里。   “现在还不算是,不过,您舒服么?”他最后三字问的又轻又缓,江晚儿一个激灵。   这问题!   江晚儿头皮一阵发麻!这到底是什么羞耻的问题!   连戚体谅她的薄脸皮,下巴垫在他脑袋上,手掌轻拍,像是在哄孩子一般:“这其实是先帝在位时后宫嫔妃们用来纾解的方式,臣想要您,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再等等,可好?”   他问的温柔,答的详细,本以为这样能安抚下怀里羞愤难挡的奶猫,谁知奶猫却忽然炸了!   江晚儿嚯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半跪在床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连戚,小拳头都搁在双腿上握得紧绷:“后宫嫔妃纾解的手段?哥哥如何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送命题!   ——   今天重新整理大纲,废了两三万的稿子!但终究是更新晚了,我躺好了,你们骂吧!   感谢在2020-08-07 02:45:36~2020-08-08 15:4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比目何辞死④   连戚:“……”   江晚儿直到此刻都没意识到自己醋了, 还是翻江倒海的那种,一瞬不瞬地盯着连戚。   连戚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吃瘪的滋味了, 更别提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略有些尴尬地侧了侧脸:“在后宫待久了自然是懂得。”   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追问,连戚都已经想好怎么回答她类似于“那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哥哥有没有和别人过”这样的问题。   但垂下的眸子只看见一片绵延无尽的心疼。   连戚按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下。   尽管这小情绪隐藏的很快,可连戚还是觉得心中烫暖。   折磨人的江晚儿没有继续问问题,只是往上蹿了蹿,下巴微抬。   轻柔如云的吻印在连戚的喉咙上,一触即离。   “哥哥只能和我。”   声音酥软甜腻又带着无法言说的霸道,听得人想把这世上的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连戚心尖上的软肉被捏住, 融化的饴糖将它彻底包裹。   “好。”   江晚儿奶猫似的又往他身上挤了挤, 方才她确实情动,耗费了颇多体力。   这会儿心情好了,想说的也说了, 一松劲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徒留下一个被体香和温热占满的连戚对着暖账顶苦笑。   把人抱在怀里搂紧, 连戚在江晚儿的脸颊上又轻柔地亲了一下,重复了一声:“好。”   心情好了就连处理事情的方式都变了。   既然荣太妃把事情都已经在她这戳开了,江晚儿自然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朝的时候, 她趁着大臣们偃旗息鼓的间隙将事情说了出来,顺便很诚恳地做了下反省。   然后就眨巴着眼睛道:“哀家自知此事处理的不妥,累及他人,事情的处理还是交给户部吧,哀家也会带人去长云寺祈福诵经三日,算是哀家对自己的惩戒。”   长云寺薇雨京都三十里开外的阳鹤山上, 依山傍水,清静幽雅,是大齐上下为数不多的皇家佛寺。   大齐的建朝皇帝在末年的时候便经常去寺里清修,一来二往, 里面的香火繁盛至今。   按理说她是要照顾齐暄,轻易是不能离宫女的,但大臣们没有反对,就连几位阁老都对她这一安排暗自拍手称庆。   水灾之后国库捉襟见肘,此时若是有几只哄抬物价,为富不仁的巨贾撞上来,那不正好宰了填国库?   户部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拿这些人开刀呢,江晚儿这是瞌睡就给他们送枕头啊!   有了这层小算计,江晚儿的出行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至于上朝,国库能丰盈起来,其实阁老们处理三日政事也并无不可。   因是为民祈福的清修自然不能浩浩荡荡带一群人进山,江晚儿便只点了连戚、秋桑、半夏和两个粗使的宫女随行。   芮宸以侍卫首领的身份带三百羽林卫护送江晚儿,临出发前,江晚儿还点了太医院的崔太医伴驾。   不用担心小齐暄,又能光明正大地出宫,江晚儿坐在马车里厚厚的软垫上别提多开心了。   撩开车窗帘子向外看,早已经收割完的农田看在她眼里都觉得可爱的紧。   连戚也配了匹马儿在她的马车旁随行,修长的双腿夹着马腹,脊背挺直,修长的手指握着粗粝的缰绳,内敛且清隽,若非他身上的衣服不对,任何人怕是都猜不到这竟是个太监。   江晚儿正打算开口教他,另一道声音却先传了过来:“太后娘娘,马上就到了阳鹤山了。”   芮宸打马过来,飞扬的眉眼,慵懒又肆意地骑着一匹棕色烈马来到马车旁。   照几位阁老的安排,是芮宸将羽林卫安置在山脚下,然后再从中挑选三十人跟她上山。   其实江晚儿并不想让人跟着,但她也明白朝中重臣的顾虑,能让她出来三天,已经是不小的妥协,她要是再提要求那就有点儿不识趣了。   江晚儿趁着山下修整的空档悄悄跟连戚抱怨:“哀家一点儿也不想让他们跟着!”   连戚不赞同:“跟着吧,护你周全。”   江晚儿存心逗他:“难道哥哥不能护我周全么?”   连戚:“……”   躲在不远处喝茶的连永看见这一幕,茶寮里的茶都变了味道:“你小子也有吃瘪的时候,该!”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带着斗笠坐在茶寮里一动不动。   他并非这次太后出行的随行人员,他今日来此其实是和连戚另有要事要办,宫里他认识的人多,认识他的也不少,他可不想冒这种风险。   不过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老成持重的小崽子被心上人折腾,他觉得今儿不管事儿办没办成,反正值了!   出宫加上安顿耗去大半日,下午的时候江晚儿便开始跟着大师们诵经,一直到吃了晚膳,才回厢房歇息。   半夏过来给她揉腿,看着她跪得有些发红的膝盖,心疼道:“太后娘娘您也太实心眼儿了!往常后宫的嫔妃们说要来礼佛,那个不是做做样子就罢了,您还真打算实打实地跪上三天?”   江晚儿疼得嘴巴直抽抽,但还是把太后的架子端的十足:“欺瞒佛祖?佛祖会知道的!”   半夏被她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在手上抹好去血化瘀的药膏给她搓揉,不然只怕太后还没跪出个啥毛病,连御前就得撕了她。   “连戚去哪了?”   她从回来就没看到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下从外面进来的秋桑。   秋桑放下手里的托盘回道:“连大人下午就出去了,临走前让奴婢把这参汤和素斋给您备着,说若是到了晚饭的时间他还没回来的话,就让奴婢先伺候您吃东西。”   阳鹤山另一面的山脚下,连戚正坐在山脚下的一处简陋的客栈里和连永面对面而坐。   连永盯着悠然饮茶的连戚:“有进展?”   连戚掀起眼皮看他:“有事?”   连永气的一巴掌拍过去,但到底不是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臭小子了,自然不会被他再随手拍在后脑勺上。   连永看着自己拍在他就肩膀上的手,嗤了一声:“平日里没什么特别好的机会,正巧这两天你就在阳鹤山上,见见寨子里的兄弟?”   连戚喝茶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他。   连永也不理他,只是把玩了一下带在手上的白玉扳指,取下来放在桌上:“我这辈子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花了点米面金银收留他们也不是什么人善之举,只是想培养点儿人为我办事儿而已。”   连戚:“嗯。”   连永:“……”   这小崽子“嗯”是什么意思?认为老子不是好人?   罢了罢了,爹不与儿计较。   “可你也知道如今我也这把身子骨熬不动了,所以这干爹就把他们托付给你啦。你对他们也熟悉,由你来管着他们也是服气的——”   连戚:“身子骨熬不动?”   连永梗着脖子:“嗯。”小崽子以为只有你会?   连戚:“哦,好。”   连永觉得头皮有点紧。   每次这小子先做点儿啥蔫坏的事情的时候,就是这幅不咸不淡的表情,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那张温和清雅的皮相给骗了!   “你什么意思!”   连戚缓缓把手中的茶盏放下,交叠的双腿替换。   “没什么,我就是想改送点什么补身体的东西交给福婶儿。”   连永:“?!”   天底下还有这种不孝子么?这是一个当儿子的该跟爹说的话么!逆子!!!   福娘现在都每天担心他身体担心得不得了,恨不得一天三顿都精心地照料着,就害怕他这不全的身子损了寿,这小子是准备吓死福娘?   行!真行!   连永冷笑一声:“行啊,既然你不收,我便坐回善人,把这扳指送给太后娘娘行了!她一向心善,定然会妥善处置的,作为报答,我再跟她讲讲她的侍人以前在宫里如何过的。”   捅腰眼?老子毕竟是你老子,给你心上戳一刀!   假装没看见连戚变冷的脸色,连永起身就要往外走。   连戚搓了搓手指,交叠的双腿放下:“我答应了。”   连永懒得回头看他,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没多久,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中年大汉的和一身书生气的青年便进了屋子,看见连戚套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恭敬地行了个礼……   连戚回来的时候,江晚儿已经歇下了,只是换了环境和床榻,她睡的不甚安稳。   感觉到脸颊上的温热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双臂挂到来人的脖子上。   “你怎么才回来啊?”   软软的嘀咕里还带着些不满的抱怨。   连戚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是臣的错,回来晚了,太后娘娘晚膳用的如何?”   江晚儿有些羞涩地把人又往下拉了拉,小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蹭蹭:“哥哥不在,吃的一点儿。”   连戚也有些无奈:“胡闹。”随后又侧头亲了下她的后脖颈:“以后臣会按时回来的。”   江晚儿被他亲得嘤咛了一声,都没注意到搂着的人身体变得僵硬,继续耍赖:“还以为出来这三日能和哥哥一起用膳呢……”   连戚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人从身上扒下来,低沉缱绻地问:“只是陪您用膳?”   江晚儿起先没明白过来,随后轰地一下,整个人脸色爆红,小嘴抿的死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连戚笑了笑,在她鼻尖上亲了下:“佛门圣地,太后娘娘莫要乱想。”   江晚儿:“……”   好气呀!到底是谁乱想!谁先撩拨的!   这人可真是倒打一耙,要不是你说那么暧昧的话,哀家会想歪么?   连戚低笑了一下,把人扳正,双眼紧紧盯着她,没什么诚意地认错:“是臣不好,臣说错话了。”   啊!!!这人不道歉还好,一道道歉,江晚儿觉得更羞耻了!   可连戚并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机会,温凉的唇瓣覆上,江晚儿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到气喘吁吁的把呼吸调整均匀,江晚儿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五个字。   连戚放在床榻上的手紧握成拳,深呼吸两下站直身体。   “太后娘娘早点儿歇息,臣唤当值的人进来。”   江晚儿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他方才通红的耳尖,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滚了几圈,才终于又沉沉地睡去。   而被她“吓”走的某人到外面吩咐完事情就让伺候的小沙弥送了桶凉水进了房间。   水珠挂在他白皙紧致的皮肤上,连戚失笑,就算他如今是个侍人也顶不住呀。   哥哥好厉害?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话不能随便乱说?   不过想到江焕之夫妇和龚氏对她的态度,他又心疼。   很久以前是他不知道她的情况,原本以为会那么甜甜软软叫自己哥哥,每次出现都笑得灿烂的小姑娘当是被家里当做掌上明珠的嫡小姐,直到在江家祠堂里发现奄奄一息地她……   那是他和小丸子约好的日子,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告诉他这次要带他去她最喜欢的酒楼里吃东西。   她似乎总是在担心他吃不好,不过后来想想,除了重阳节那次,还真是每次他都吃了她送来的吃食点心。   可他的小丸子却一直没来,直到骤雨倾盆而下,树叶都被打落一地,他也没见到原本约定好的人。   路上耽搁了?家里有事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重新夺回土地庙的少年有些坐不住了。   他曾经跟踪过她,直到每次确认她都回家了,才转身离开,所以他知道小丸子的家在哪,也知道她原名叫江晚儿。   他冒着大雨从江家老宅后面的一处矮墙上翻进去。   因为雨大,很多人都躲进了屋子,但江家老宅很大,他也不是神,根本找不到江晚儿的住处。   正在他像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婆子骂骂咧咧地从他藏身的地方走过,然后转身进了小茶房。   “你不是在看着大小姐么?怎的过来了?”   “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大雨她也出来,再说老夫人发话了,没老夫人点头她敢出来?”   “这倒是。”   “别担心,我把祠堂的门锁了,她再怎么蹦跶也出不来的,快给我点来呗茶暖暖身子,这雨……”   少年听完这话,嘴角下沉。   凭借敏锐的身形,东闯西撞好一阵子,他终于听见了小丸子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个人被关在满是牌位的祠堂里,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一处温暖。   蜷缩的身形随着外面的雷声不停地缩紧,不可抑制的痉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晚了!QAQ 第42章 比目何辞死⑤   礼佛第二日, 江晚儿依旧三更起,倒不是她这个太后当得有多尽职, 实在是习惯这种事情,身体自己会反应。   外面还是一片乌漆嘛黑,她也没有起床的打算,团巴团巴将自己窝成一只小奶猫,脸红心跳地想着昨晚的事情。   “醒了?”低沉清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江晚儿陡然睁大眼睛,看着颀长的身影走近。   连戚从屏风上取下一套衣服拿过来,冲着还躲在被窝里发呆的江晚儿伸手:“臣伺候您更衣?”   江晚儿一动不动。   现在的时辰对寻常人来说还是半夜, 给她更衣做什么?   还有, 神仙哥哥你不要每次都对哀家伸手,这样哀家怎么好拒绝!   被窝好暖,不想起床!   江晚儿身体诚实地往里侧退了退, 捏着被角问:“今日不用早起的。”   “乖。”   江晚儿:“……”败了呀!   从被窝里伸出手, 连戚略一用力就把人带了起来,赖唧唧的江晚儿立刻没骨头似的就要往他身上倒。   连戚一手拿着她的衣裳,一手托住她的腰将人带起来, 下巴在她头顶摩擦了两下,低声诱哄:“臣带您去看长云寺的盛景。”   长云寺有什么盛景江晚儿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影响她享受神仙哥哥的贴心照顾。   穿衣洗漱,挽发点妆,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等一切收拾妥当,两人走出房门的时候, 芮宸正靠着厢房外院的梁柱打哈欠:“太后娘娘这是要出去?可需要属下跟着?”   问的属实没什么诚意,两句话打了三个哈欠,但凡要是江晚儿硬气一点,一准儿拖出去给他十几二十大板。   连戚将人挡在身后, 不卑不亢地道:“有劳芮侍卫值夜,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接下来两个时辰,在下会照顾好太后娘娘。”   芮宸眉梢轻佻,眼神透过他看向江晚儿,哈欠也不打了:“太后娘娘的意思?”   江晚儿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打什么机锋,但是莫名觉得这阳鹤山是真的高处不胜寒,才初秋就已经冷成这样子了!   不过比起芮宸,她当然更听连戚的,直言道:“山下有人守着,上面应该没多大事儿,你们守了一夜也辛苦了,都去休息吧。”   芮宸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属下这就安排他们下去休息,不过太后安危最重要,太后不需要他们,总是需要属下的吧?”   江晚儿:“……”虽然但是,总感觉这话怪怪的。   “不用了。”连戚声音又低沉了几分,说的话也生硬了不少。   这要是江晚儿还不明白,那可真是白瞎了她那颗七巧玲珑心。   哥哥醋了呀这是!   芮宸你快退下,不然打断你腿!   江晚儿从连戚身后出来,忙接口:“是啊,芮侍卫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芮宸的眼神在她身上不经意地转了一圈,饶有兴致的勾唇笑了下:“属下听命。”刚转过身,又轻佻回身眨了下眼睛:“太后娘娘今日的装扮很适合您!”   适不适合跟你有个鬼关系啊!赶紧消失!   没看见这院子的气温都跟曲江潮涌似的忽上忽下了么?   不过……   江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并非平日上朝的装扮,或是在后宫穿的宫装,倒是颇像跟连戚出宫那日在那宅子里换的衣裳,莫非是连戚单独给她带来的?   方才只顾着看连戚的手上动作,倒是真没注意这回事情。   月白色绸面暗纹绣花裙,搭配了一件鹅黄色绲边褙子,看起来还真的挺清丽婉约的!好看!   只是她外面还照着一件披风呢,这芮宸是个什么狗眼睛!   而且他这话要是真追究起来,算是轻薄吧?是准备好了被诛九族么?   好像不行,芮家是大齐的戍边大将,动不得!   手上忽然一紧,江晚儿顺着手往上看,就看见一双崩的很紧的下巴还有连戚臭臭的脸色,江晚儿怂唧唧都缩了缩脖子,小声唤他:“哥哥?”   连戚在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冷声道:“不许想别人。”   江晚儿除了疯狂点头已经不知道怎么求生了,都怪芮宸那个臭傻子,没事儿夸她做什么!   走到后寺的时候,面前是长长的台阶,连戚握着她的手腕一步步往上走,一直走到她气喘吁吁一个台阶都爬不动的时候,才被迫停下脚步。   江晚儿虽然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这是连戚故意的!   “哥哥,我爬不动了。”   江晚儿胸口都快炸了!就差直接做到地上耍赖。   摇了摇连戚的胳膊,江晚儿求饶:“衣服和妆容都是哥哥弄得,这个,不怪我呀!”   连戚垂眸看她,语气凉凉:“臣的错?”   江晚儿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的,都怪——唔!”   细腰被人揽住,江晚儿整个人被人提在怀里,嘴唇被人用力堵住。   半晌,等她终于能喘气的时候,江晚儿一双含水的眸子泛着泪光,诱人采撷。   揽在腰上的手臂收紧,有人轻哼了一声。   江晚儿喘着粗气哀求:“哥哥,更爬不动了。”腿软!   连戚眼中闪着笑意,弯腰就要把人打横抱起来,江晚儿眼尾看见上面不见尽头的台阶,鹌鹑似的摇头:“哥哥,背。”   她哪舍得把让连戚抱着她走那么远啊,那胳膊还不废了?   那点小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连戚一眼就能读懂,心软地一塌糊涂。   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连戚背身蹲下:“上来。”   江晚儿眼睛弯成月牙状,伸出小胳膊就环上他的脖颈。   小脑袋在连戚后颈上蹭啊蹭,江晚儿歪头问连戚:“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一说话,湿热的气息洒满,连戚的身体僵了僵,把人往上托了托,脚步更加沉稳。   到了山顶的位置,江晚儿还没来得及从温存里回过神,就被眼前景色震撼。   缤纷的色彩染满半边的天空,不停地变换,不停地交叠。   然后红色的尖尖从远处慢慢发芽,缓缓升起,带着让人震颤的热度,直至把天空偶染成火红,又泛起暖热的白。   时间不长,但是却惊艳到让人久久无言。   “喜欢么?”   连戚从背后把江晚儿拥在怀里,在她耳郭上轻啄了一下。   江晚儿这才回过神来,昂头回首,笑得比远处的骄阳还要灿烂:“喜欢!”   连戚低头,眼底是同样的惊艳,她在日出映照下,比日出更美!更让人安心的是,他能将她所有的璀璨都收入怀中……   拥吻的时间很长,也很短,下山的时候还是连戚把她背下去的,她甚至高兴地哼了一曲吴侬小调给他听。   明明来的时候觉得路很长,但是下山的路却短到江晚儿赖在连戚背上抱怨:“哥哥慢点儿嘛!还要!”   连戚:“……”   忽然觉得背上娇娇软软的人就是个小火球,要背不住了!   早晨的经历太美好,江晚儿下来用膳的时候还多喝了碗粥才去禅房诵经。   而粥喝太多的结果就是中间要往官房走。   寺院不比永慈宫,距离有点儿远,她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处禅房,不小心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原本是无意之举,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   “她这样还能做太后?你父母怎么想的?那本应该是你的!”   “说这些做什么!木已成舟的事情,时运不济,怪不了别人的。”   “她在江宁府长大,规矩只怕都没学全吧?你都去了好几次,她居然一次都没见?”   “姐姐她可能不太喜欢我吧,毕竟……”   后者的声音是江菡蕴的,只是这说的话吧,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什么叫时运不济?什么叫自己不喜欢她?   她总共不过去了永慈宫一趟,后来两次都是贾氏一个人过来的,怎么就成去好几次了?   另外,毕竟什么?这半遮半掩的语气更让人瞎想吧?   “听说她这两天在这里礼佛,你要不去再去拜见她一次?芮家那边已经在相看了,万一迟了……”   后面江菡蕴说什么江晚儿没听到,但是芮家……   贾氏几次来都旁敲侧击地提起江菡蕴的婚事,虽说因为国丧耽误了一年,江晚儿能体谅,但能让她拉下面子这么来求,原来是看上了芮家?   芮家如今适婚的只有一个芮宸,难不成江菡蕴是看上了芮家世子妃的位置?   呵,江焕之那老匹夫也不怕崩了牙齿!   他是前朝太傅,在朝中也经营了几十年,但是想和钟鸣鼎食的芮家联姻,江家所图不小啊!   江晚儿回到厢房的时候把这件事跟连戚说了一遍。   “你说江焕之想什么呢?哀家如今已经是太后,他还想和芮家结亲?”   连戚给她布好菜,淡声道:“不必担心,阁老们不会答应的。”   江晚儿慢吞吞地咽了豆腐,咬着木箸问:“不答应能怎么样?”   连戚看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道:“江大人是前朝重臣,芮家又手握兵权,阁老们又怎么会坐视不管,至于怎么管,他们有的是办法。”   江晚儿眯着眼睛,张嘴吞下连戚喂她的菌菇汤。   “不过,臣觉得这件事儿您没必要拦着。”   江晚儿转头看他。   连戚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儿扳回去继续喂汤:“既然她惦记芮宸,何不让他们自己解决呢?”   江晚儿喝汤的动作顿住。   哥哥,好厚黑啊?   就嘉宁那火爆的性子,还不把江菡蕴整死?   再说了,芮宸长着一双勾人的眼睛,也就是看着好说话实则冷漠的紧。   江菡蕴要真跟这俩对上,只怕讨不到一点儿好处吧?   “嗯?”   连戚一眼看穿她心里的碎碎念。   “没!哥哥的主意好!我就是担心别人会不会说哀家不近人情。”   反正怎么样她也无所谓,至于江家和江菡蕴,只能他们自己自求多福了。   连戚又给她嘴里塞了个小素包,看她腮帮鼓起来,才接口道:“不会的,这件事儿您不必担心。”   他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江晚儿妥妥就是个能躺不站的性子,既然连戚说没事儿,她也就不折腾了。   不过江菡蕴的帖子的事情,她觉得真没必要啊。   芮宸明明就在广云寺里,何必她在做什么呢?   于是,芮宸在礼佛的第三天,让连戚去给芮宸传了一道懿旨:太后娘娘觉着寺里似乎有人窥视,让芮侍卫带着人加紧巡查一番。   结束第三天的礼佛,所有人都开始着手收拾行李,等着第二天启程回宫。   江晚儿换了寝衣正打算睡觉的时候,连戚从外面走进来。   “哥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连戚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掀开衾被,将手中拿着的厚披风裹在江晚儿身上,将人打横抱起。   江晚儿被她吓了一跳,忙抓紧他的衣襟。   “哥、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连戚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低声道:“别怕,臣带您去看广云寺第二道风景。”   提起风景,江晚儿就想起了那场日出,顿时睡意全无,一双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第二道风景?是去看月出么?”   连戚低笑。   将人又揽紧了些。   江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蠢话,羞涩地把人披风往上拽了拽。   月出是什么!!!   躲在披风下,江晚儿补救似地小小声重新问了一遍:“到底去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9 17:25:33~2020-08-10 07:4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鸿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比目何辞死⑥   她的问题并没有的到回答, 但答案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小腿踢蹬了两下,江晚儿激动从连戚怀里下来, 看着氤氲的汤池,小嘴微张。   她不是没见过温泉,但是这广云寺的温泉也太漂亮了吧?   外围是密密丛丛的芦苇,靠近温泉的内侧开满了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淡淡幽香扑鼻而来,还有蜿蜒的藤蔓随意地舒张到汤池的边缘,所有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将这汤池装点得宛若一个柔美的绝色。   尤其是中间的汤池, 浓白的水面上是淡淡的薄雾,边缘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最绝的是中间还有一座屏风似的薄假山将汤池一分为二,假山上有许多熔出来的洞孔, 将两边连通起来, 形成了一高一低的子母池。   “哥哥是来带我泡温泉?”江晚儿眼睛晶晶亮,语气里是明显的期待和惊喜。   连戚耳尖轻颤,手指蜷缩, 托着她的后腰将人往前推了一下:“去吧!”   江晚儿高兴地心里都在酝酿小泡泡,她可太喜欢这里了!   她站在汤池边儿上抬手准备褪下衣衫,忽然想起连戚还在身后,莫名羞耻了一下。   结果一转身,哪里还有连戚的影子!   江晚儿有点慌,虽然这是在广云寺, 可荒野之地,万一来人了怎么办?即使知道连戚并不会走远。   “哥哥!”江晚儿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连戚的声音淡淡传来:“嗯?臣在。”   啊,哥哥去芦苇丛后避嫌了呀!   江晚儿心定,利落地除了衣衫踩进了上面的大汤池, 舒适的温热将身体全部包裹的时候,江晚儿忍不住喟叹地嘤咛。   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江晚儿忽然想到什么,对着不远处道:“哥哥,你要不要也泡泡啊?好舒服!”   静静站在远处芦苇丛外等她的连戚:“……不用的。”   江晚儿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再接再厉:“旁边不是还有一处么?哥哥下来吧?中间还有假山呢,哀家看不到的!”   连戚:“……好。”   她闭着眼睛在水里用小脚丫拨弄着水花,可闭了视野,听力反而更加敏锐了。   比如,旁边的入水声……   江晚儿玩水的手脚顿住,吞咽了一下,试探性地喊了句:“哥哥?”   连戚:“嗯?臣在的。”   江晚儿的脸颊也不知道是被这温泉蒸的还是怎么的,红晕爬满整张小脸,细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哥哥进来了吗?”   低沉缱绻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嗯,臣陪您。”   江晚儿眼睛往那些洞孔上瞄了几下。   因为不是正对着洞孔,所以看不到对面的情况,可是她这边的是母汤池,位置比较高,那是不是说她泡澡的水也会流到连戚那边去?   哥哥是不是现在也……   啊啊啊啊!   江晚儿抬手拍拍脸,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可是水底脚趾却控制部一只不定的搓动——她这算不算和哥哥共浴了呀?   因为手上沾着水,她拍脸的声音有点大。   连戚在旁边的汤池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太后娘娘不自在?”   江晚儿:“!!”   哥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能猜得到!   “也不是,就是、就是有点……”   闻言,假山后的人有片刻的安静,而后低沉的轻笑就在这静谧里显得尤为明显,江晚儿耳朵支棱了两下。   声音好听,手也超好看的连戚太惑人了呀!   唔,想看手。   江晚儿正在想入非非,忽然听见旁边一阵水声响动。   片刻后,连戚的声音再次传来:“要么?”   江晚儿翻了个身转过来:“啊!”   几朵淡紫色的小花错落有致地被细细的藤蔓缠成一束,多余的枝叶伸斜出,花叶上都沾着米粒大的小水珠,在上面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可以汇在一起掉落。   更重要的是,这花叶被一直修长净白的手捏着,手背上也都是未干的水渍,将落不落,没有捏住花梗的指尖圆润,在下面曲成好看的弧度!   她这几日礼佛积德了?这分明就是求仁得仁!   江晚儿也不知是对着花还是对着手眼睛发直,半天没有动作。   旁边的人轻轻抬了一下手:“要么?”   江晚儿伸出雪白的柔胰,将花束从连戚手中接过,指尖的水滴落下,和连戚手背上的水渍相融。   她拨弄了一下花瓣,将整束花送到鼻间,想闻闻上面有没有香香的味道。   可是江晚儿忘了自己对有些花香是闻不得的。   就比如现在——这小紫色的小野花看着花瓣不大,但是香味浓郁,离得远些还觉得这花儿香味清淡,还怪好闻的,可是一凑近,琼鼻遭难。   一个喷嚏把花束打的枝颤花摇,尽管她迅速把花束拿远,可脚下一滑,整个人还是直接栽到了汤池里。   这么大的声音连戚不可能听不到,声音发紧地喊了一句:“太后娘娘?”   江晚儿两只胳膊正在水里扑腾,哪能听到他的话,深切领悟到乐极生悲的苦果。   好不容易等到脚下踩住了东西,正准备自己借力浮上来,腰间忽然贴上一双大手。   挣扎出来的江晚儿心有余悸地抹掉脸上的水珠,然后更傻了!   贴身的白色亵衣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两个锁骨平直地连往肩头,如果不是连戚那张脸绷着,江晚儿觉得自己可能要血染这汤池。   嗯,鼻血。   江晚儿声音有点儿委屈地告状:“哥哥,花太香了!”   说完还伸手揉了揉小鼻子。   还能告状,说明人没事儿。   可连戚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又被江晚儿的动作弄得身体僵直,呼吸都窒了!   可这也不怪江晚儿啊!   之前的时候连戚从来没褪过衣衫,江晚儿从不知道他衣服下是什么颜色,如今看到他结实的手臂和露在水面之上的身形轮廓,就,只是想伸手摸摸看嘛!   好紧实,还有弹性,好好摸!   玩的不亦乐乎的人丝毫没发现自己是在点火,当她的小爪爪顺着连戚身体的线条摸到腰际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手抓住。   卡在她腰间的大手往回一带,把人直接贴到自己身上,同时伸手止住她使坏。   “别闹。”   嘶嘶哑哑的声音带着些无奈的宠溺,连戚转身坐到汤池下的小石台上,将人抱坐在自己怀里。   自始至终,江晚儿锁骨一下的位置就没漏出过水面。   至于为什么?   连戚不认为自己的自制力有这么好,同时也怕她受了凉。   胳膊和腰都被人扣住,江晚儿动弹不得,仰头看向连戚。   “哥哥,你耳朵红了!”   江晚儿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声音甜软的出声,在腰间的手臂再次收紧前抽出自己的手。   软腻的手指戳上连戚的耳朵,同时也被勒的轻哼了一声。   连戚眸光深邃的看向她,声音哑的不像话:“您不该这样的。”   紧接着,不用江晚儿问不该哪样,连戚已经用行动让她知道自己哪错了。   热气蒸腾下,江晚儿身体染上了日出的红,细细的嘤咛在连戚灵活的手掌摩擦和唇瓣厮磨中泄出,比空山的鸟鸣还要悦耳。   连戚更是被她逼得难得失控。   等连戚终于放开他的时候,江晚儿没了骨头似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同样热度惊人的连戚肩头,软声哼哼:“你欺负我。”   连戚一下下抚摸她后背的手停下:“嗯?”   江晚儿伸手拉住他紧贴在身上的亵衣:“我的都脱了。”   连戚:“……”   虽然这都是自己选择的,可是江晚儿就是自己好亏呀!   倒不是因为被连戚又亲又爱抚,而是因为她不能像连戚一样毫无阻隔地摸到他的皮肤!   想想就生气,江晚儿手上的动作用力了几分,生生把他穿的严实的亵衣扯开了一道缝隙,漂亮的锁骨被露了出来。   江晚儿食指擦上面一遍遍来回摩擦,直至累极,睡意袭来,才嘀咕了一声睡了过去。   连戚就这么抱着她靠在汤池壁上,瞥了眼被扔到岸边的花束,有些无奈地合上眼睛。   他本没打算在这对她怎么样的,谁知道她竟把自己折腾到水里了!   也不知道该怪那束花捣乱,还是怪自己没定力。   只是这样下去,他怕是忍不了太久了啊……   下巴蹭了蹭在他怀里未着衣衫都能睡着的江晚儿,连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断地提醒自己: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她值得更好的。   再想到她睡着前说的那句‘也想要哥哥’,连戚又有些无奈地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   他自己的心态,他比谁都明白。   最初到永慈宫帮她的时候,真的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可后来想靠她更近,喜欢她依赖自己。   再后来……   连戚自嘲地一笑。   哪怕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他发现自己也无法接受她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   既如此,便只看着我吧!我会让如今的自己努力配得上你!   ……   江晚儿坐在回宫的马车一直在揉自己酸疼的腿,半夏看不过眼要来帮忙,被她遣了回去。   想到昨晚那些羞耻的画面,她哪敢让别人给自己捏腿!   不过她昨晚到底怎么回去的?   越想越想不起来,江晚儿就忍不住一直往外瞅。   看多了,除了连戚她自然也发现了一些别的不寻常的地方。   江晚儿环视了一圈问秋桑:“芮侍卫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秋桑掩唇笑了一声:“芮侍卫被月老照顾了!”   江晚儿:“嗯?”   永慈宫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江晚儿对江家的态度,秋桑和半夏两人在她跟前伺候,更是把她对贾氏和江菡蕴的态度看的明白。   这会儿说起关于江菡蕴的事情,自然不会觉得不自在:“是江家二姑娘。”   这下江晚儿腿也不揉了,把人喊上来细问究竟怎么回事!   虽然她那道让芮宸巡逻广云寺的懿旨有推波助澜的味道,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啊!   这话还要从昨天说起,芮宸领了命,自然地按令行事,于是这香火鼎盛的广云寺便出现了道不一样的风景,引来无数闺阁姑娘们的窥视。   因着江晚儿在此,夫人小姐都趁着机会过来进香,想着要是天降鸿运,说不定还能邂逅到太后娘娘。   只是她礼佛的时候是住持亲自陪同,自然不在前面。   另外,连戚把所有的帖子收了之后并没有拿给江晚儿去烦她,而是耐心地跟夫人小姐们解释说太后娘娘此次是来为大齐百姓祈福的,不传召任何人。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并没有闹什么,反倒是捐了不少香油钱以期能间接在她跟前留个好名声。   贾氏带着江菡蕴也在其中。   芮宸巡逻没一会儿,迎面就看见几个小沙弥凑成堆在湖边喂鱼,他本是打算把那几小只抓回到安全的地方,结果碰上了一个和他目的相同的姑娘。   说来也巧,他本是弯着腰的,江菡蕴过来的时候,他本能地拎着小沙弥起身,要往后退,谁知正因为他忽然起身,身后的小沙弥让了一步,直接把江菡蕴撞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掉进了湖里。   小沙弥吓得当即大哭,这事儿芮宸也有责任,他总不好看着人真淹死在里面,便主动跳进去救人。   无巧不成书,他刚下水,就听见岸上哭天抢地的声音。   贾氏:“天哪!蕴姐儿!我的蕴姐儿!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芮宸三两下游过去拦着水里扑腾的江菡蕴,把人带到岸边,本以为可以功成身退,结果贾氏却看住了他的去路。   意思很明白,江菡蕴落水为你芮宸所救,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芮宸必须对她负责。   芮宸在北地长大,没这么严苛的礼教,乍一听,就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有人算计到他头上了呗!   他是个邪肆的性子,当即道:“若是我救了她就非要娶她,那本少爷可以立即再把她扔进湖里,省的你们母子以怨报德!”   贾氏的脸色唰的变白,她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儿竟然还有人不认!终于止住了咳嗽的江菡蕴闻言更是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芮宸觉得没意思:“别把你们在京都的那些小伎俩用在我身上,没用!夫人还是带着你女儿快回去更衣吧,免得没淹死反而着凉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可算是恶毒了,贾氏被他震的一时间也不敢再有动作。   江晚儿不知道的是,事情到这儿可没有让芮宸觉得麻烦的地方。   麻烦的是他手下的一人告诉他,那夫人是太后娘娘的母亲,那姑娘是太后娘娘的姊妹,所以他今日的脸色才这么臭。   这边听完这故事,江晚儿忍不住扶额。   她是真不知道该说贾氏母女是心机深沉还是蠢了。   芮宸那性子,嘉宁都避让着,她们哪来的胆子去算计他?   偷偷看两眼,找个聪明点儿的方式再折腾不好么?   这下她们算是丢了夫人又折兵了,芮宸那没捞上什么好处,怕是嘉宁那边也不好过喽。   江晚儿甚至已经嗅到了嘉宁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了。 第44章 比目何辞死⑦   江府。   贾氏正在娴熟地给江焕之布菜, 江菡蕴和胞弟坐在旁边,目不斜视的地吃饭。   江菡蕴的举止都是名门贵女的典范, 如此平常的动作都能做的赏心悦目,江焕之虽然没说,但是打心底里满意。   江家是诗礼簪缨的人家,他又是个文臣,府里规矩不说最大,但也是有的,不如食不言寝不语。   好不容易一顿饭结束, 贾氏遣散一双儿女, 绕到江焕之背后给他捏肩。   “老爷,翻过年蕴姐儿马上就十七了。”   江焕之本来是闭着眼睛的,闻言慢慢把身体坐直:“我不是说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贾氏手上的动作不停, 力道拿捏的刚刚好, 等江焕之身体重新放松下来,才轻声道:“妾身知道您想让蕴姐儿嫁入芮家,可那芮宸是个不省事儿的, 还是武将世家,万一蕴姐儿嫁过去受了委屈,只怕我们连给她做主的资格都没有。”   贾氏说着说着,手里的动作变慢了,声音也带了哽咽,听得江焕之心头略有些烦躁。   “你以为嫁到别家你就能事事替她做主了?妇人之见!正因为芮家是武将, 如今北境之地全是他芮家囊中之物,若是蕴姐儿能做芮宸的世子妃,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   贾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妾身明白老爷也是蕴姐儿好,可……可那芮宸……”   江焕之到底曾是做过太傅的人, 咻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可是做了什么?”   贾氏吓得后退了半步,强撑着笑脸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相处几十年,江焕之对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声音低沉地又问了一遍:“你做了什么?”   贾氏眼见瞒不过,便把广云寺的事情磕磕绊绊地交代了出来。   “……那芮宸毫无礼数,更是不顾念蕴姐儿的声誉,若是嫁过去,指不定还会造什么罪,老爷,不若我们再看看,再给蕴姐儿选门合适的婚——啊!”   地上的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其中一片更是直接擦着贾氏的脚腕划过,吓得她直接跳起来。   江焕之目眦欲裂地看着她:“你怎么能带着蕴姐儿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丢人现眼!丢人现眼!枉我请了诸多西席自小教她四书五经,琴棋字画,都被你这蠢妇给毁了!”   贾氏也没料到这件事儿会让他发这么大的火,本就因为芮宸的话和江菡蕴落水的事情愁的心火旺盛的贾氏脸色蜡白,嘴唇哆嗦。   江焕之尤不解气,将桌上的紫砂壶一扫而落:“那芮家的小子要是如此好说话,还能等到今日尚未婚配?你以为你那点妇人手段能耐他何?你这不是帮蕴姐儿,你这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完江焕之衣袖一甩,大步离去,留下贾氏一人萎靡地跌坐在地上。   江菡蕴从外面匆匆进来,将贾氏扶坐在太师椅上:“母亲,父亲他……”   “蕴姐儿,是母亲没用,母亲……”   江菡蕴将贾氏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小声安抚,但眼神里全是坚毅:“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嫁到将军府,就算没有父亲,没有江晚儿,女儿也一定会成为芮宸的世子妃!”   江菡蕴性子好强,既然立了誓,自然会用尽手段。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她没让贾氏再进宫试着从江晚儿寻求帮忙,倒是自己先得了芮将军发妻洪氏的青眼。   连戚看着手底下的人送来的消息时,只是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有些人的确聪明,你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就会激流勇进,破釜沉舟。   江菡蕴便是如此。   时间一晃到了年底,也到了除服的日子。   京都各处都有媒人全福夫人和走街串巷大的身影。   没办法,虽然只是一年,但是好多人家的婚事都被耽搁了,及笄尚未说亲的姑娘家也因此婚事还没着落,眼下可不是就急了。   江晚儿一身小太监服跟在连戚身后在点心铺子里挑选吃食。   “我小舅父喜欢吃那种特别甜的东西,这里的点心我尝了,口味太淡。”   江晚儿凑近连戚小声道。   连戚耳尖泛红,以拳抵口轻咳了一声就往外走:“小丸子,跟上。”   江晚儿虽然适应了几次,但这么贸贸然地被唤了一声也还是没反应过来,眼看连戚都走得到点心铺子门口了,才弯了眼睛:“来啦!”   上次出宫后,因为荣太妃那一下,她除了那次去礼佛还真没再出过宫门。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前朝的事情也变得愈加繁重,虽说江晚儿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得在那老老实实地坐着啊!   连戚看她近段时日人都蔫蔫地,这才悄悄把她带出来散心,顺便去探望一下她那位小舅父裴温清。   要说江晚儿这位小舅父也确实是个奇人。   人虽然是从黑市上被当做奴隶买回来的,可他就没有一点儿身位奴隶的自觉。   依着本性,衣衫要冰丝绸面的,每顿膳食不得少于六菜一汤,做的口味不好还不行,味道重了淡了都会发脾气。   要说来了这么个祖宗,别说主人家,就是丫鬟小厮肯定也是不喜欢的。   偏偏他是个不一样的。   连戚倒是去探望过几次,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恨不得把他如珍如宝地当儿子养。   吃饭的时候只要他皱下眉头,布菜的丫鬟心疼的仿佛被割了二两肉;穿衣的时候他要是觉得布料不舒服,伺候的丫鬟含羞带怯加懊恼,恨不得把成衣店都给搬过来。   连永曾戏言:老子看你不是把那位的小舅父给买回来了,你怕是买回来个太上皇!   这话虽然说的大逆不道,但可想而知裴温清的作性。   但人家也确实又作的本钱。   那张脸不管放到哪都是惹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快三十岁的男人,不但有容纳万物的包容,竟还能看到里面的赤子单纯,这才是连戚最不解的地方。   三十岁,对于大齐的男人来说早已是儿子都能参加科举的年纪,可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一丝世俗的沾染。   就仿佛游历在这尘世之外,一身孑然的方外之人。   江晚儿跟着连戚过了条街,进了一家不铺面不怎么大的点心铺子,连戚把江晚儿带进去:“来这里挑吧,掌柜的手艺不错。”   江晚儿将信将疑地进去,捏了一块麻片试吃了一口,顿时整张小脸皱的比外面的包子褶皱还多。   连戚轻笑,看到发呆的掌柜,又皱起了眉头。   不动神色的走到柜台前,将掌柜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甜的东西江晚儿肯定吃不得,但是她觉得裴温清一定会喜欢,让掌柜的每一样包了一份,就上了马车去探望裴温清。   江晚儿看着旁边的十几样点心嘿嘿一笑:“哥哥,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金屋藏娇?”   连戚:“……”   江晚儿被自己逗笑了,自说自话:“我很早之前就跟我小舅父说过,他这样在外游历,毫不收敛,早晚会吃亏,现在这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她嘚嘚叭叭说了好一会儿跟小舅父的趣事,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江晚儿眼看着要撞到车壁上,连戚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当心些。”   江晚儿后知后觉的觉得连戚这一路话都有些少:“哥哥,你不开心么?”   明明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可是从那点心铺子出来,连戚好像就不高兴了,但是那铺子不是他选的么?   “哥哥……”江晚儿别的不行,撒娇耍赖这段时间倒是学的挺快。   主要还是连戚纵着她,被她这样软甜的调调唤着,心都要被她喊化了。   连戚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她还小,慢慢来。   伸手揉揉江晚儿的小脑袋:“臣没事。”   江晚儿挺直了小腰板,学着他温和无害又冷淡的语气:“臣没事。”然后搓搓自己的小脸:“哥哥对我撒谎了。”   连戚:“……”   虽然一直知道她本性天真可爱,可这样看着,他还是觉得手痒。   江晚儿其实心思挺细腻的,往连戚身边凑凑,拽拽他的衣袖:“哥哥。”   水润的杏眼里都是认真和恳求,声音软软的,挠的人心绪不稳。   以前是他不满足,总想让他开口唤他哥哥。   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觉得这两个字如此磨人。   连戚无奈地摇头,指尖描摹过她的眉眼:“臣真的没事。”   只是不喜欢有人觊觎她,也嫉妒曾经陪伴过她的裴温清。   江晚儿不想琢磨的事情,别人闹得再凶也跟她毫无关联,比如江菡蕴。   可若是她想琢磨点什么,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回想了一下在点心铺子的事情,再想想自己一路上说的话,瞬间明白了连戚的心情,整颗心都被灌满了饴糖。   悄悄把自己的手指往下放,然后与连戚的十指相扣。   小脑袋搭在连戚的肩膀上,江晚儿小声道:“以后再也不去那家买点心了,小舅父喜欢也不去了。”   连戚先是一怔,而后失笑。   论哄人,谁还能比江晚儿拿手。   两句话就把连戚心里的不舒服全烫平了。   前一句是在保证以后不会让人随便看她,让他难受。   后一句则是表明她的态度——他于她而言,是比小舅父还重要的人。   这玲珑的心思,难怪她能在那位随便一打听便知其刻薄名声的龚氏手底下安安生生的长大!   想到她在江宁府的日子,连戚又是一阵心疼,伸出胳膊揽住她的小肩膀,将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她的以后都是他的。   他会将所有遗憾的,缺失的,美好的,珍贵的……都予她。   点心铺子到宅子的路不算近,马车轻摇,江晚儿靠在连戚的肩头,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了。   连戚垂下眼帘就能看见她恬静又乖巧的睡姿,手上的动作不禁又温柔了几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江晚儿脸红的厉害,先前的瞌睡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被亲醒这种事,实在是——好羞耻,好喜欢!   连戚帮她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跟在她身侧进了宅院。   绕过垂花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绸衫薄袄的男子落拓地站在花藤下在安静地左右手对弈。   这也是江晚儿的习惯,裴温清教她的。   她从不否认自己这个叛逆不羁的小舅父其实一直是她想往的那种人,他总能轻易地就溶于一切地方,让人觉得自在又安然。   江晚儿弯了弯眼睛,提起裙角走到裴温清身边,甜软的声音有些发紧:“小舅父……”   又响起裴温清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扬了个笑:“小舅父,我是晚晚。”   裴温清从书里抬头,看了她两眼。   就在她做好小舅父和她形同陌路的准备时,裴温清忽然屈指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都是做太后的人了,还没学会稳重点?”   江晚儿:“?”   她回头看连戚,结果又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下:“和小舅父说话,你总看他做什么?”   原本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忽然觉得院子里的忽然起了风。   初雪快到了?天气怎么又凉了?   江晚儿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有些不确定地问:“小舅父,你好了?”   裴温清将书放下,随手给自己添了杯花茶递给她:“我什么时候不好了?”然后又想起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说你买下我那日?”   江晚儿看着旁边瑟瑟打斗的小丫鬟,她觉得自己好像也穿少了。   虽然看来连戚吃醋很开心,但后果也很严重,她不得不出声岔开话题:“小舅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会被当努力拍卖了啊?”   裴温清喝茶的动作一顿,难得地有些尴尬:“那是意外!”然后又板起脸问:“我还没问你呢,你身为大齐太后,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   江晚儿:“……我就是宫里呆腻了,偷偷跑出来去看看。”   裴温清可不吃她这套,这丫头装巧卖乖都是他教的,现在还想拿来敷衍他?   “说实话?不然舅舅可不保证会做什么事情。”   江晚儿看了眼他旁边的丫鬟,示意还有外人,别乱说话。   裴温清冷哼一声:“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你觉得他会让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说完裴温清冷冷地瞥了连戚一眼。   连戚对他还算客气,尽管知道他对自己怨气颇大,依旧礼貌地作揖行礼。   裴温清嗤了一声:“你倒是不必如此,反正你也只听我这外甥女的。”   江晚儿被这俩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弄得莫名,眨了眨眼睛,转头问连戚:“哥哥,怎么回事啊?”   连戚不会瞒着他,实话交代:“裴先生在府里养了半月不到就恢复了,然后就一直说自己还有要事,想出去。”   江晚儿还没见到他,连戚又岂会放行?   所以裴温清就这么无可奈何地成了只金丝雀被人养在这。   江晚儿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小舅父被千方百计想逃,连戚看似温和,实则毫不手软地拎回来的场景,她就觉像被人戳中了笑穴,肚子都疼了。   裴温清的脸色越来越黑,江晚儿觉得自己要是再敢笑,裴温清绝对会当场翻脸,抿了抿唇,努力压住自己的唇角。   缓了一会儿,江晚儿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小舅父为何一定要出去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晚晚可以帮你的!”   裴温清呵呵两声:“找男人,你能帮么?”眼角扫了下连戚,他阴恻恻地勾唇。   江晚儿:“……”   小舅父这是真气糊涂了?竟如此口不择言!   找男人,她怎么帮忙?   虽然连戚还是一派温和的样子,但是她觉得要是再让小舅父这么折腾,只怕是要真的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我是不能帮忙啊,但是连戚可以的!我让他帮你找,这总可以吧?”   裴温清:“那你怎么不说让江汉之帮忙更方便呢!”   江晚儿脸上的笑僵了几息:“……”   裴温清真是被气急了才会提起那个名字,他忽然有些后悔。   也许江焕之这个名字由别人提起来,江晚儿会不痛不痒,可是由他来说,属实不妥。   摸了下鼻子,裴温清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我不是——”   “银霜,去把车上的吃的取下来给大黄送过去!”   站在旁边一直努力让自己不存在的丫鬟忽然抬头,看了眼连戚的脸色忙行礼退出去。   江晚儿也正想换个话题,问连戚:“大黄是谁?”   连戚过来在石凳上铺了块帕子伺候她坐下,然后又从旁边的小火炉边重新取了水给她沏了杯茶,低声道:“今日买的点心太甜了,吃了会不克化,所以臣让银霜拿去先喂狗,晚点再去陪您去百膳坊重新买一份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精裴温清上线~   二更边缘疯狂试探!嗯,先求个预收! 第45章 比目何辞死⑧   裴温清听到连戚说‘太甜了’就直觉不对, 然后……   冷冷地瞥了眼这个把自己外甥女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甜点没了, 裴温清的作精脾性哪里还按捺得住?   “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江晚儿眨巴了两下眼睛,低头喝茶。   小舅父这脾气吧,她没辙,但是她觉得连戚一定有办法的。   “裴先生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考虑到您的身份,还请务必带上两个护卫。”   裴温清炸了:“呵呵!那你莫不如给在下拷上手铐脚镣绑在这好了!”   护卫?倘若不是这段时间深刻了解到这小子的腹黑,他还真信了这厮是全心全意为他的安危考虑。   那是护卫么?那分明是俩监工, 还是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他, 不能出他们视野半步的监工!   裴温清小三十年从没像现在憋屈过。   哪怕是沦为奴隶,他都没有如此愤慨过。   “不放就滚!带上她赶紧走!看见你俩在这腻歪就堵得慌!”   欸?无辜的江晚儿抬头看他。   她可什么都没做啊,小舅父发这么大火儿做什么?   还有, 什么腻歪?我们没有, 你别乱说!   裴温清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嗤:“你当我眼睛是瞎的?”   江晚儿:“……”有这么明显么?   连戚在旁边恭谨地站着,没解释也没接话。   裴温清的目光从江晚儿那转到连戚身上:“我对你没什么偏见, 只要别让她受伤就成,你们走吧。”   最后四个字说的心力憔悴。   仿佛再看他们俩一眼就要窒息而亡。   不过对于一个习惯浪荡,常年游历的人来说,困在这小小的宅院内,似乎是真的憋屈到窝火,江晚儿还真被他赶了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 江晚儿脑袋枕道连戚的腿上小憩:“哥哥,你说小舅父是什么意思?”   裴温清的态度太奇怪了!   像是看透了她和连戚的关系,但又好像没真的理解。   真看透了会不骂她?可没真理解的话,又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她知道她和连戚的关系为世人所不容。   可那又怎样呢?   她所有的温暖都是这个人给的。   小时候被忽视的冷待和长大后被至亲遗弃的暗伤都是被这个人抹平的。   他在后宫为她遮挡风雨, 也在宫外给她快乐。   是他教会她如何依赖,也是他亲手让她体会到原本这辈子都无法体会的愉悦。   所以就算他是个侍人,就算他们的身份违背了纲常,可那又怎样呢?   连戚看着乖乖躺在自己腿上,手指无意识抠弄他袖口花纹的姑娘,心软的能滴出水来。   她眼底的情绪是那样明晃晃的,能把人内心的阴暗和冷漠全部照亮,甚至还会带着滚烫的火热在他心尖上打滚,这样的人,他又如何能放?   裴温清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稳重,但心思细腻,见多识广。   他许是看的比江晚儿自己还通透,所以他一边嫌弃自己配不上江晚儿,却还是会顾念江晚儿的偏爱,容许自己在她身边。   他是相信自己会对她好的。   连戚除了江晚儿已经多年不曾信任过人了,哪怕是亲如连永,也从不曾让他如此感激。   没错,他是感激裴温清那份理解和豁达的!   因为如果他不同意,只会把江晚儿夹在他们中间为难,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哥哥?你想什么呢?”   江晚儿的声音把他唤回神,一低头就看她有些担忧的目光。   连戚一手托着她的肩膀把人扶起来,然后另一只手臂用力,转瞬就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   江晚儿吓得惊呼了一声,随后伸出两只胳膊环在连戚的勃颈上,害羞地把脸颊埋在他胸前,声音软软糯糯:“哥哥吓到了我!”   连戚声音低低哑哑带着蛊惑:“臣吓到您什么了,嗯?”   尾音余韵绵长,还微微上扬,勾的江晚儿身体刹那间就软了下来,又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软玉在怀本就忍得辛苦的连戚哪看得了她这含羞带怯又乖又糯的模样,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就印了上去。   江晚儿被她吻得气喘吁吁又不敢发出声音,车夫虽然是连戚的人,但她还是不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发现这么羞耻的事情。   最可气的是,她都忍得这么辛苦了,抱着她的人还在她细腰上捏了一把。   江晚儿没忍住就要嘤咛出声,结果被人全部吞吃入腹。   到底是在外面,连戚还算收敛。   江晚儿软成一团伏在他肩膀上平息身体的燥热,忽然转头看向连戚:“为什么哥哥什么都会?”   连戚:“……”也不是。   江晚儿醋了:“别的还能说是在宫里见多了,那这个呢?为什么如此娴熟?”江晚儿把手指比在连戚的嘴唇上,还带着潮气的眼睛委屈地看向连戚。   一想到他可能跟别人过,心里的醋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满脑子都是连戚亲别人的画面。   连戚看她这可爱的小模样,抱在怀里都嫌距离远了,恨不得捧在掌心,护在心尖尖上。   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连戚直直地看向江晚儿眼中:“只有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江晚儿竟然听懂了!   从头到尾只有她,哥哥只亲过她!许是因为亲多了,还比她聪明,这才如此让人招架不住的!   醋泡泡变成了糖泡泡,江晚儿凑到连戚的唇角亲了下:“我也是。”   我也是,只有你!   她的小动作害羞又诚实。   连戚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就在江晚儿认定他肯定又要‘欺负’她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住了。   连戚把江晚儿在怀里抱稳,沉声问车夫:“发生何事?”   车夫:“前面是芮府和江府的马车,好像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儿。”   江晚儿和连戚互相看了一眼。   芮府和江府?   江晚儿腾地从连戚怀里坐起来,拉着他悄悄掀开了一点轿帘往外瞅。   连戚第一次见人做贼都能做的这么可爱,忍不住从后面重新揽上江晚儿的细腰,将下巴搁在她单薄的小肩膀上,和她一起偷看。   不远处,是江菡蕴忍着抽气跌到在芮家马车前面。   芮宸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一点上前搀扶关心的意思都没有。   “原来芮家的世子长得这般俊俏啊!俺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要我说你们这些婆娘就是眼皮子浅,你看看他那做派,马车撞人了都有恃无恐的!”   “你哪看到是芮家世子爷撞的了,俺刚分明瞧见是那姑娘走路不当心!”   “你这简直就是黑白不分!”   旁边儿同样看热闹的人吵得厉害,没一会儿马车里的人就听出了事情的大概:   江菡蕴从旁边胭脂铺子里出来想要去对面买东西,结果迎面就撞上了芮宸的马车,虽说是及时躲开了,可江菡蕴还是被吓崴了脚,直接摔倒了。   其他人看热闹那是本性。   重点是芮宸此刻也在看热闹,还是和他自己有关的热闹。   要说这江家二姑娘,他近来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上次广云寺的事情不说,撞邪的是他最近走到哪都能听见这名字。   喝个茶,听见旁边有人在讨论江菡蕴又作了幅什么画。   饮个酒,就听好友聊起最近京城里忙着说亲的闺秀,江菡蕴的名字出现的最是频繁。   就连回家,都能听见母亲夸她贤惠知理。   就她,还贤惠知理?   真当他看不出来上次广云寺他是被设计了?   是不是江菡蕴安排的他不清楚,母子俩倒是合起伙儿来给他演出了好戏。   再比如眼下,车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人赶的。   这车夫凭借出众的驾车能力都带着他躲过了多少次暗杀,岂会轻易撞到人?   这江家二小姐未免太心急了些!   他下了马车,一眼看见江菡蕴眼中的惊喜,邪肆地勾了下唇。   就在江菡蕴希冀地看向他时,朗声道:“有没有哪家夫人小姐过来帮忙扶个人?江家二小姐摔倒了都没人来帮忙,大齐真是世风日下啊!”   众人:“……”那么撞了人还袖手旁观的你呢?   江晚儿忍着笑转头问连戚:“你以前认识芮宸么?他一直这么……”   “无耻。”连戚面无表情地接话。   江晚儿:“……”算了,她还是闭嘴看戏吧。   结果江晚儿还没来得及再听到那边说什么,后脖颈上就传来一阵湿热的轻微刺痛。   身体一麻,然后便酥软地倒在了连戚的怀里,哪里还管的上江菡蕴和芮宸。   为了防止她的声音被人听到,连戚恶劣地在她耳边还提醒外面还有不停吵闹的百姓。   江晚儿被吻得晕头转向,从眼睑眉梢到鼻尖红唇,她十分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连戚的手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衣内的腰间,这还怎么忍。   连戚眼疾手快地并起两只手指压在她的唇瓣上,嘴唇在江晚儿的漂亮精致的耳珠上轻咬。   原本是惩罚她对芮宸的关注,看见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便准备作罢,结果……   江晚儿也不知是不是被逼狠了,张嘴就把连戚的压在她唇瓣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连戚:“嗯……”   江晚儿身体一僵,水粼粼的眼睛望向连戚。   每次和连戚亲密无间的时候,这人总是隐忍又克制,偶尔霸道时,也全是由他引导着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连戚失控的声音。   湿热,低沉。   缠绵,缱绻。   江晚儿像是求证似的用舌尖拨弄了一下嘴巴里修建整齐的指节,耳边又听见一声吸气的声音。   就在她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后腰。   连戚推开她,眼尾发红,声音哑的不像话:“太后娘娘,别闹臣。”   江晚儿小胸脯上下起伏,明明方才最勾人的是她,这会儿最害羞的也是她,拧着酥软的身子就把自己埋进了连戚的衣襟里。   连戚眉尾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真是——又爱又恨不起来。   俩人闹了这么一会儿,还不知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要不是车夫提醒,都快忘了马车为什么停下。   “本宫当时谁呢?你便是太后娘娘的妹妹?”张扬的声音从一辆马车里传来,紧接着江菡蕴便看到了这位只有在宫宴上才能见到的美艳女子。   嘉宁依旧是一身素白色衣裳,腰封束着不盈一握的细软,上面更是令无数刚及笄的姑娘羡慕不来的汹涌,下了马车,微微弯腰递出手:“江家二小姐,本宫扶你起来可好?”   江菡蕴还没反应过来嘉宁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呢,盯着她的手半天没有搭上去的意思。   周围的人更是早已经吓得跪了一地,除了嘉宁,便只有旁边芮宸还站着。   等江菡蕴终于看明白于眼下的状况,准备伸手时,嘉宁忽然直起身把手收了回去。   “既然江家二小姐看不上本宫,那本宫也不自作多情了,芮侍卫,可否请你送本宫回去一趟?”   周围一片哗然。   嘉宁长公主亲自上前,江家这位二小姐都敢驳了她面子?   “我就说这江家二小姐心思重着呢?这哪是被芮家的马车撞到身上,这分明是被芮家的儿郎给撞到了心上!”   “嘶,这也就是江家了,有个太后娘娘撑着,不然哪敢如此不敬皇家,哎……”   原本江晚儿还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旁边的荤话传进耳朵,她心头猛然一跳。   是了,哪怕她同江焕之那老匹夫再不亲近,她始终是江家嫡长女,江菡蕴的一言一行影响的不仅是江府的声誉,还有她的!   嘉宁这是故意在借着江菡蕴落她的面子?   江晚儿小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连戚本就抱着她,自然看到了她神色的变化。   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太后娘娘莫怕,这件事臣来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惊恐!存稿箱竟然忘记设定时间(废咕躺平…… 第46章 比目何辞死⑨   大齐今年的冬日来的晚, 眼看着快过年了,初雪还未曾落下。   江晚儿是个怕冷的, 下了朝就窝在正殿里一步也不愿意挪窝。   连戚正在给暖炉边儿帮她烤红薯,抬眼就看到坐在罗汉塌上举棋不定的江晚儿。   他走过去,将黑子捏在自己的手心,落下一子:“还在担心江府的事?”   江晚儿跟着他落子,眸光闪了闪,没有反驳,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是担心年宴的事情?”   今年除服, 为了图个好彩头, 朝官们建议隆重举办一场年宴,以示大齐安定,同时也是为齐暄宣扬皇威。   江晚儿摇头:“这个有光禄寺卿和内务府安排, 用不上哀家操心。哀家是在想他们今日所说年后涴国使者的事情, 涴国休养生息多年,今日听他们所说,已经多年不曾派使者拜访诸国, 为何今年独独派使者前来大齐?”   连戚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将温着的羊奶端到她面前:“这些事更是该前朝大臣们担心,太后娘娘不必过分忧虑。”   江晚儿捧着羊奶抿了一口,甜甜的奶味在口中化开,心中的阴郁似乎也被安抚。   她不想瞒着连戚,斟酌了半晌才道:“哀家其实不是不是操心这件事, 就是……就是有些不安。”   直觉这种东西,说起来太玄乎,江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旦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发生, 总是会心慌一阵子。”   连戚将棋盘收了起来站到她身边,半垂的眸子敛了所有的情绪,江晚儿一时间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算了,许是这天儿太冷,哀家错觉了吧。”   秋桑和半夏进来刚好听到她最后一句,以为江晚儿又在抱怨天冷,笑言:“太后娘娘必不担心冷的,今年咱们宫里地龙烧的旺,屋里可是比春天还暖和呢!”   半夏接口:“可不是!今儿我和秋桑姐还给您又换了一床厚被子,保管您睡得舒舒服服的!”   几个人一打岔,江晚儿有些低沉的情绪好了不少。   有了外人在,连戚并没有靠她太近,只是看到她嘴上一圈的白色浮沫,黑直的睫毛颤了颤。   江晚儿想翻个刚买的话本子打发时间,却发现连戚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后不等她说话,连戚就错开两步,背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秋桑和半夏的视线。   江晚儿抬手打算把他推离一些,却发现连戚伸手更快。   手上的帕子在她嘴边轻轻擦拭了一圈,离开时,拇指还碰到了她水润润的嘴唇。   江晚儿心惊胆战。   这还有别人在屋子里呢!   可连戚却好像没事儿人似的一触即离,让她控诉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江晚儿心痒,忍不住也借着他身体的遮掩,勾了下连戚的小拇指。   “咦?太后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红?”半夏转出来,抬头就看见她脸色不对。   江晚儿迅速收回手:“……可能、可能宫里的地龙烧的太热了,嗯,太热了!”   连戚嘴唇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神态恭谨。   半夏确认了一下,看她没有起烧才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吓死奴婢了!奴婢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您平安喜乐了,您可千万不能病喽!”   秋桑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打趣道:“是啊,不然太医院的人都要被阁老们一日三次的请去询问病情了,我们半夏还怎么找人学药呢!”   江晚儿惊奇:“半夏在学药?和谁?”   半夏的脸腾地一下红的像喝多了陈年佳酿,吭吭哧哧语气结巴:“也、也没有!我就是想多学点,给太后多研究几道药膳,您别听秋桑姐瞎说!”   她这反应,江晚儿要是还猜不出有猫腻就枉费了她浪费了不少米粮养出来的七巧玲珑心了,也没继续追问,只道:“那你好好学,有需要哀家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半夏被放过,拉着秋桑就往外走。   反正剩下的事情连御前会做,也用不着她们了。   连戚近身伺候这事儿在永慈宫早已是常态,最初还有人觉得于礼不合,只是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更何况连戚对谁都是一样,看似温和,实则疏离,一时间竟没人怀疑他和江晚儿会有什么。   阖宫上下唯一知情的孙嬷嬷又对连戚忠诚的紧,嘴巴更是严实,所以每次连戚带着她悄悄出宫,都是孙嬷嬷在接应。   一开始江晚儿看到孙嬷嬷心里还打鼓,但孙嬷嬷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不但在江晚儿面前表情的毫无纰漏,还能将永慈宫上下都镇住,江晚儿对她可是打心底敬服。   羊奶安神,再加上江晚儿白日里思虑太多,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连戚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才蹙眉离开,转道去了书房。   到了夜半,许是永慈宫的地龙太热,也或者是秋桑她们给她换上的新被褥太厚,又热又闷地江晚儿江晚儿翻身将身上的重担踢开,轻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许。   连戚在书房熬了半宿,临回去前过来一看,就见江晚儿白嫩的脚丫和一只腿露在了外面。   无奈地摇了下头,他悄声走进,虚虚握住细白的脚腕想给她放回被子,结果小东西睡觉不安分,一个侧身,另一只腿也踢了过来。   连戚躲闪不及,江晚儿贝壳似的脚趾便擦着他的唇瓣而过,连戚眼疾手快地扣住,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用上了些力道。   迷糊睁眼的江晚儿傻了。   她做了什么?刚刚脚趾碰到了哥哥哪里?   软软的温凉……   江晚儿头皮发麻。   谁知连戚不仅不生气,还将扣住她脚丫的手动了动,指尖在她粉嫩的脚趾上碰了碰,哑声道:“很漂亮。”   江晚儿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因他触碰而泛红的脚趾,别过小脸埋在枕头里,声若蚊呐:“放、放肆!”   这可真是睁眼要了江晚儿的小命了。   虽然她和连戚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可这些都是才子佳人话本子上也有事啊。   但方才、方才似是她用脚碰到了连戚的嘴唇吧?   这可怎么活!   连戚眼看着她要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伸手扯过被子将她的双腿盖的严实,然后才靠前将人从被子里枕头里捞出来。   江晚儿这会儿没脸,一个劲儿的往他衣袖下钻。   脑袋力道不够,她从被子里抽出手拽住他的衣衫就想继续躲。   一声低哑的闷哼和紧随而来的抽气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江晚儿如今对这声音可太熟悉了,每次情动的时候,连戚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什么情况。   不看还好,一看见自己手放的地方,江晚儿吓得声音都劈了:“……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逃命似的把手拿开,江晚儿这会儿才是全身着了火。   她刚刚竟抓到了哥哥腿上!   还是靠近腰腹的位置!   哥哥怀里已经藏不住脸了,有地缝么?   实在不行,原地去世也行啊!   连戚缓过劲儿看她那只抬着不知道该落哪的胳膊失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用温热的大手将她的小拳头包住,细细摩挲。   “臣无事。”   夜色冰凉,寝殿似火。   连戚的嗓音暗哑缱绻,再加上手上的动作,江晚儿瞬间就忘了方才的尴尬,迷离又依恋地抬头看他。   连戚这会儿哪受的了她这样的小眼神,翻身把人在衾被里放平,俯首印在她微张的粉嫩上。   罗帐轻纱隔绝了外面的冬夜,也隔绝了里面的炎夏。   江晚儿柔胰环住埋在她肩颈的头颅,任由湿热一点点烫过。   亵衣被划开的时候,江晚儿脑中更是烟花无数,炸开了她口中的嘤咛……   连戚满头大汗停止动作的时候,江晚儿早已身如水洗,胸前腰腹均是红痕交错。   他的衣衫也不知合适被江晚儿拉开,肩膀上猫挠似一道道,记下了江晚儿的失控。   连戚埋在她的颈窝,汗水滑进江晚儿的发间,嘶哑的嗓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太后娘娘别惑臣,还不到时候。”   可江晚儿这会儿早已经耳朵嗡鸣,眼神涣散,哪能听得清他呢喃了什么!   撑着最后一点自制,连戚翻身而起,拉好江晚儿的衣衫,也整理好自己,才半靠在床榻里把江晚儿重新抱在怀里。   江晚儿这会儿全身酥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任他动作,没多大会儿,竟然又昏昏睡去。   连戚苦笑一声,干净修长的指节刮过她的小鼻子:“过分了。”   这话也不知似说自己还是说江晚儿,在她耳尖重新印下一吻,相拥而憩。   只是连戚没睡多大会儿就睁开了眼睛,在秋桑进来喊人前把江晚儿收拾干净。   江晚儿睡意朦胧地感觉有人再给她擦拭身体,拧了拧酥软地身体,奶猫似的哼唧:“哥哥,不要了……”   连戚抿了抿唇,迅速给她擦完后背,远远地躲开了她的床帐。   面对这样的江晚儿,他不相信自己。   因着皇上身体不适,早朝晚了半个时辰。   江晚儿抱着齐暄坐在垂帘后听着大臣们情深意切的慰问时,心虚地眼神飘闪。   不知情的齐暄就这么傻傻地背了锅。   江晚儿深感愧疚,决定亲手给他做个件冬袄略作补偿。   只是从嫁妆里翻布料的时候,‘刚好’翻到匹白色的上等缂丝,面料柔软轻滑,十分适合做亵衣用,便也一并带了回去。   她倒不是打算给自己做,而是准备送给连戚。可惜她这暗搓搓的小惊喜还没完成,江府就发生了件牵扯到她的大事。   江菡蕴的心思自打被嘉宁知晓之后,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招。   凭借着才女的名声,长相出众的江菡蕴成了京都一众才俊趋之若鹜的存在,再加上马上就要除服,江家门前的访客如过江之鲫。   奈何江菡蕴表现的还算矜持,寥寥数次在芮宸面前露过脸之后,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如此更是让一干人等抓心挠肝,恨不得马上迎娶进门。   可偏不巧,就在她玩欲迎还拒的时候,嘉宁长公主偶然出门在一处铺子看见了江菡蕴的画作,无意间说了几句,便牢牢给她定上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评价。   除此之外更有人找出江菡蕴往日的诗作,对其大肆贬斥,多年名声一朝毁尽。   在这之前,江菡蕴递到芮府的帖子总会被芮夫人收下,并邀请其过府做客,顺便给芮娴的课业提点一二。   可近日她借着这由头往芮府送了两封帖子都没见回府才不安起来。   让自己的丫鬟出门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原来这段时日她竟是被人诋毁地什么都不是。   气急攻心下,江菡蕴一病不起,贾氏哭狠了要去芮家拼命。   “你去芮府有何用?外面的谣言并非芮家所为!”   江焕之坐在太师椅里脸色发沉,对整日哭哭啼啼的贾氏耐心渐失。   “若是早在广云寺他便定下蕴姐儿,她何苦有现在这么多事儿!老爷,你说不是芮家,那您一定知道是谁!老爷,你可一定要为蕴姐儿做主啊!”   江焕之冷哼:“做主?若是你平日里将蕴姐儿教养好了,何至于如此丢人现眼!现在除了吃下这哑巴亏,我有何办法!”   江焕之到底是比贾氏敏感,早在这件事刚刚传开的时候他就命人查过。   那可是嘉宁长公主,哪怕无权无势,可她姓齐,江家拿什么和人争!   他早早地安排了人按下此事,可众口铄金,他如今一个礼部的闲官又何办法压下长公主的行径。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嘉宁长公主是孀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得了芮府的门,她这么做图什么!   江家鸡飞狗跳,焦头烂额。   可最后压垮江焕之的却是江菡蕴的一封书信。   江菡蕴逃了。   只留下一封书信威胁江焕之那老匹夫,意思简单明了——若是她进不了芮府的大门,那就把江晚儿替嫁的事情抖落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她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以大齐如今的国势和江晚儿如今的地位,经不起这样的动荡。   她这是逼着所有人替她想办法,让所有人为她进芮府铺路。   何其歹毒,又何其有效!   江晚儿初听之下觉得荒唐至极。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江菡蕴这破釜沉舟的一招,确实有效。   “连戚,你说她真的会说出来么?”   连戚指尖摩搓,见四周无人便抬手在她脸颊上抚摸了下,温声道:“不会的,您不会有任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江家二小姐快歇业了! 第47章 鸳鸯不羡仙①   连戚话说的笃定, 江晚儿心也跟着安定不少。   倒不是舍不下太后这个位置,而是舍不得只能留在宫里的连戚。   他的身份, 他的身体,如果出了宫,要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   没了太后这个身份的保障,江晚儿又怎么将他留在身边?   江晚儿舍不得,不忍心,所以她怕江菡蕴。   连戚太懂她所想所虑,血液都像是被人灌进了热汤。   按捺下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将人哄回了床上, 早早地歇下。   江晚儿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喝了几口羊奶后,就意外的睡得安稳。   正殿外, 半夏战战兢兢地站着:“连御前放心, 奴婢加进去的东西绝对没有什么副作用,太后娘娘睡一觉就好了。”   连戚审视了她两息,才转开视线:“知道了, 下去吧。”   江晚儿睡得太快了,他有些不放心。   虽然东西是他让准备的,可他还是不安,这才把人叫过来又问了一遍。   吩咐人好好值夜之后,连戚转身出了永慈宫。   绕了几条路,最后走进一座荒废许久的冷宫。   萧条的凉亭里, 玄色斗篷覆盖全身的人影正静静地立在黑夜里,若是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哪里还站着一个人。   连戚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见过梁太妃。”   玄色斗篷在暗夜里划开一道弧线,站着人转身, 手里的佛珠也停下,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他:“你要本宫办的事情本宫都帮你办妥了,只是不知你答应的事情何时兑现?”   连戚不卑不亢地上前,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此次的事情多谢太妃出手相助,您想知道的真相,臣今日也可以告诉您……”   一炷香后。   梁太妃捏着佛珠的手比头顶的月色还要凉白,嘴巴张合了几次,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戚站在一旁倒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仿佛刚刚的故事不是他说的一般,声音也同样冷的让人发寒:“所以并非臣不愿意兑现承诺,而是,需要时间。”   梁太妃抬起有些痉挛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好!不管多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本宫都听你的!”   “多谢太妃。”   梁太妃将头扬起,逼回眼眶中不停溢出的泪水:“本宫查过,你当年确实是在我儿宫中伺候过一段时间,但当时的你并非能近前伺候的人,所以你当初做那样的选择本宫不怪你,但你必须帮本宫手刃了所有构陷我儿的人,本宫要他们血债血偿!”   连戚唇角下压,没有出声。   本就是利益交换达成的合作,说再多也无法取信彼此,所有的事情只能看结果。   梁太妃许是缓过来了些许,再加上这些年吃斋念佛下,心思更是深不见底,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淡声问:“你如此算计江府,不怕她有朝一日恨你?”   连戚掀起眼皮直视她。   梁太妃不为所动,手上的佛珠再次捻动:“诱出江菡蕴,逼江焕之在两女之中择一,同时拖了芮将军府和嘉宁长公主下水,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是不是在你的棋盘上,本宫也是早就算进去的棋子?”   连戚的眉峰渐渐收紧:“太妃想说什么?”   “呵,本宫只是感慨,后宫之中竟还有如你一般玩弄心术之人,这些年当真是埋没了。”   连戚讥讽地勾起嘴角:“若非如此,当年臣又怎能苟且偷生活下来告知您真相呢?”   两人话里打了一轮机锋,谁也没讨得好处。   将斗篷的帽子戴上,梁太妃转身离开,冷冽的声音幽幽传来:“事情处理的快些,本宫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   连戚垂眸站在原地,既没有去送梁太妃,也没立即回去。   远望着永慈宫的方向,眼中的冷芒逐渐敛进深处。   外人只是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细想过,江家并非小门小户,江菡蕴一个姑娘家是如何从府里不声不响地逃出来,又如何能让江焕之都查无此人呢?   谁又能想到,在这桩看似隐秘的后宅之事竟是大齐最是清净无争的梁太妃一手促成。   就连那日嘉宁会撞见江菡蕴堵芮宸的马车本就是连戚一手安排,只不过他没算到他们会那么快被裴温清赶出来,刚好撞上罢了。   至于剩下的事,都不需要他推波助澜,嘉宁长公主便能把江菡蕴耍的团团转。   人在他手里,她竟还妄想着能用江晚儿做威胁?   连戚冷漠地笑了一声。   当初江菡蕴和贾氏如何让江焕之放弃了江晚儿,将她孤身一人送进这吃人的皇宫,如今,他便让江焕之如何放弃江菡蕴。   他要让贾氏和江菡蕴也亲自尝尝被至亲之人抛弃的切肤之痛。   有些孽做不得。   因为早晚都要还。   江晚儿坐在永慈宫的正殿看着下面双鬓银白的中年男人有些恍惚。   这还是她第一次私下见江焕之。   也是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许是失望过了不再期待,又或许是因为连戚就站在她身边,给了她底气。   她如今都是能笑着跟江焕之说话了:“江大人,您这么看着哀家怕是于礼不合。”   江焕之狼狈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愧疚道:“晚儿,是爹——”   江晚儿抬手止住他的父女情深:“江大人!哀家现在是皇上的母后,大齐的太后,有些称谓您怕是还要改过来才好!哀家或许与母亲有几分肖像,您触景生情哀家也能理解,只是您今日来不是要说正事的么?”   江焕之到底是个历经两朝的老狐狸,当初能做到太傅之位,也并非浪得虚名,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是臣失礼了,还望太后娘娘恕罪!臣今日来是为了不孝女江菡蕴之事前来叨扰。”   江晚儿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玩味一笑:“那不知江大人对此事是如何打算?”   江焕之狠狠地闭了下眼睛,撩袍跪下:“是臣教女无方,惹下此滔天大祸,臣、臣有罪!”   酸麻的痛袭上心头,江晚儿攥紧了自己的手心笑道:“如此说来,是哀家没被您教导好?”   老匹夫说话戳心,那就别怪她回手给他一刀。   教女无方?您教导过我么?有什么资格说这四个字,有什么资格把她涵盖在内!   江焕之把头埋在地上“是臣失言!只是如今臣之次女下落不明,臣实在心中惶恐,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所以江大人是打算怎么处置这次的事情呢?是要哀家承认占了江菡蕴的位置?”   江焕之吓得直接抬头,惊恐地看向她:“并非如此!臣、臣已经派了大量人手搜寻,只要、只要找到那孽女,臣定会将她妥善安置,不会影响到太后分毫!”   江晚儿放过了自己刺痛的掌心,为了这老匹夫把自己弄出血来,真不划算!   到底是长在身边的闺女啊,就是不一样!   江菡蕴的那些话只要传出来,江家就是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那是足够诛九族的,可就算这样江焕之都没说直接要了她的命呢!   虽说这件事死无对证,谁也没办法跟到皇陵去问清当时先帝到底看上江家的哪位姑娘。可这事儿根本经不起细查,毕竟当初下旨的时候江晚儿可还远在江宁府。   连戚送了盏茶到她面前,江晚儿看着他就弯起眼睛笑了下,无声道:我没事!   转头挑眉问江焕之:“妥善安置,不知是如何个安置法?”   抿了口茶,江晚儿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温度。   果然还是哥哥在冬天才是最暖的!   江焕之面色灰白道:“待臣找到她,会将的送往庄子里,此生不出,若是她再闹……臣、臣会命人给她灌下哑药!”   江晚儿喝茶的动作顿了下,眉头挑的更高了。   够狠的呀老匹夫!不过也够疼爱江菡蕴的。   不管怎么说,都给她求了条性命不是?   “那江大人今日来见哀家,是想要哀家做什么?”   江焕之踟蹰了半天才开口:“老臣……老臣并不需要太后娘娘做什么,就是……就是来看看您过的好不好……”   江晚儿有点噎得慌,随即又笑得有点没心没肺:“哦,那你看到了,哀家如今很好!”   吃穿不愁,有人伺候,还有连戚,可不是很好么!   江焕之快把自己憋死了才继续道:“臣另有不情之请,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呵!就知道这老匹夫说好听的不是白说。   “江大人明言。”   江焕之扫到江晚儿旁边冷漠的连戚,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臣恳请太后娘娘替小女在嘉宁长公主面前斡旋几句,请长公主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真行!老匹夫你终于干了件让哀家看得起的事情。   原来你也会舐犊情深。   “江大人,嘉宁长公主地位超然,您这是为难太后娘娘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怕太后娘娘插不了手。”   江晚儿听到连戚清冷的声音诧异地抬头。   这可是前朝江太傅,现今礼部的官员!   哥哥你不怕得罪他给你穿小鞋啊!   不过,哥哥这是为她打抱不平呢!   江晚儿捧着茶盏挡住脸偷笑,却没发现这一幕落在旁边人由上至下的目光里,多像个得意的小狐狸,可爱到想让人把她藏起来。   江焕之显然没有料到连戚会突然说话,看了看这个一直安静地站着却让人无法忽视的侍人,朝堂纵横几十年的人竟然感觉到一股莫须有的压力。   “是!臣知道所请不妥,只是臣已经别无他法,小女性情刚烈,若是长公主不肯饶她,只怕就算寻回小女,她也是难活命的……”   连戚依旧一脸温和,说话不疾不徐:“江大人慎言!妄议皇家可是重罪!太后娘娘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帮衬得了大人呢?这后宫倾轧丝毫不弱于朝堂,您当是知晓的,太后娘娘每日如履薄冰,您又何如雪上加霜呢?”   三句话说的江焕之哑口无言,后面两问更是在他心口狠狠踩了两脚。   江焕之不知道江晚儿的处境?他知道的,只是他更心疼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江菡蕴。   连戚不顾他难堪的脸色沉声继续:“而且您说的这些都是在找到贵府小姐之后,当务之急,只怕江大人还是先寻人为好,免得一着不慎,阖族陪葬!”   他话说的尖锐又直白,直接压垮了江焕之紧绷的神经。   是啊!   所有的一切都要先找到江菡蕴,若是在他找到人之前替嫁一事都出来,只怕整个江氏也到头了。   江晚儿看着江焕之佝偻的背影离开,心中酸涩。   肩膀被人扶住,清淡的皂荚香充斥鼻间。   连戚温柔地帮她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擦干,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不哭了好不好?”   江晚儿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更委屈了,眼泪像断了下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   无奈又心疼地叹息一声。   连戚弯腰把人打横抱回了寝宫,一点点、一寸寸吻下她的泪珠,直到她的眼里只剩下他一个。   江晚儿这会儿确实分不出心神想别的了,满心满眼都是连戚。   带着娇软的鼻音窝在他怀里没羞没臊:“哥哥,以后我每次难过你都这么哄我好不好?”   连戚一下下拨弄着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哑声承诺:“好。”   江晚儿尤不满足:“高兴的时候也要。”   连戚在她额头亲了下,低笑道:“好。”   江晚儿耳朵动了动,右手五指钻进连戚的左手五指里,十指相扣:“那、现在行不行?还想要……”   连戚:“……”   作者有话要说:  戚爷,有点狠··· 第48章 鸳鸯不羡仙②   永慈宫的人近几日喜气洋洋, 因为都发现太后娘娘心情好的紧,主子高兴, 他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时近年关,宫里宫外都开始忙活了起来,早朝不可避免地延长了不少。   “……涴国来使此次出访,是两国大事,皇上年幼,只怕到时要请太后娘娘出面接待一番了。”   许阁老出列,语气沉重。   江晚儿在珠帘后眨巴了两下眼睛。   来就来呗?为何还要专门跟她说一声?她不是依旧只做个照顾齐暄的花瓶就成?难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她做?   这件事儿不用她自己瞎捉摸, 几位阁老很快便跟她说明了情由。   涴国乃一方大国, 土地比大齐还要肥沃广袤,兵马更是充足,凭借着这些资本, 涴国已经多年来只接受别国的来贺, 甚少派出使团前往他国。   可这次不仅要来大齐,甚至还是涴国太子亲自带着使团前来,由不得大齐诸位官员不警惕。   下朝之后, 百官出了宫门,江晚儿又被几位阁老请去了旁边的暖阁。   对着一帮积威甚重的老狐狸,江晚儿还是有点虚的,腰板挺直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许阁老:“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因皇上继位仓促, 诸国对我大齐更是虎视眈眈,好在几位将军素有威名,这才镇住了周边几国,想必此次涴国太子前来, 也是想探探我国虚实,因此,您到时候一言一行,怕是都要精心斟酌才可。”   钱阁老也幽幽开口:“老臣听闻,涴国太子霍隼为人老练狠辣,在涴国便是呼吁极高的下一任君主,只怕此番前来早已蓄谋良久。”   江晚儿被他们几句话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这涴国太子她是还没见到,但是这名声——老练狠辣、心机深沉、处事果决、用兵如神……   真有这么可怕?   这帮老狐狸都如临大敌?   江晚儿回永慈宫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极为阁老耳提面命的话,还有那位未见其人先畏其名的涴国太子霍隼。   头顶白影闪过,江晚儿转头。   连戚骨骼分明的手上青筋微凸,粗细均匀的手指握着木色伞柄,眼神幽深地看着她。   昏暗的天光将连戚俊美温润的五官衬出了几分棱角,显得越发俊朗夺目。   “好看么?”   连戚唇角挑出一抹弧线,眼尾的随着笑意上扬了几分,那被天色衬出来的几分冷漠瞬间被糅合,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江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若不是周围还有人,她都想伸手了。   说起来,连戚的这张脸真的是出奇的好看啊!哪怕在后宫这美色如云的地方,他的样貌都算得上顶尖的,只不过这人一贯清隽疏离,独一份的气质出来,经常让人忘了他的长相。   簌簌的落雪声打在油脂伞上,江晚儿后知后觉地仰头去看。   纤长的脖颈雪白细腻,因她的动作,衣领下的一点红痕若隐若现,连戚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下雪了呀!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呢!”   江晚儿昨个儿还念叨这黑沉沉的天色,没想到今日便有鹅毛大雪落下,而且有愈来愈疾的趋势。   飘扬的飞雪模糊了前路,让整个皇宫都看起来朦胧迷幻又神秘恢弘。   因着是刚下,雪花落在屋顶、地面都迅速的消融,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江晚儿赏雪的好心情。   “你们先下去吧,我待会儿亲自送太后娘娘回去。”   连戚将手中的白色腊梅油纸伞向后倾斜了几分,挡住了江晚儿雀跃的神色和娇花似的笑颜。   宫人纷纷退下,连戚撑着伞陪她在雪中漫步前行。   江晚儿像个孩子似的伸手接过雪花,只是她细白的小手刚从暖手炉上拿下来,掌心温热,雪花一落进去便很快消失不见。   江晚儿不死心,继续追着前面更大的一片走,一如多年前在广济寺那般。   连戚持着伞将她笼罩的严实,不疾不徐地跟上她的步子,看着她漫无目的地前行。   不知不觉走到宫里唯一有树木的地方,江晚儿回头笑:“上一次你也是在这给我送伞呢!”   说的是她去雅学殿那次,还险些被芮宸当成了要跳湖。   “那次我站在湖边原本是想折跟柳枝的,谁知道芮——唔,好甜,你什么带了粽子糖啊?”   江晚儿正要回忆当时的清净,结果被连戚在嘴里塞了快粽子糖,瞬间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给皇上准备的。”连戚回答的不咸不淡。   江晚儿却开心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吃!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糖了,小舅父比较爱吃,但是他喜欢的糖,都甜的发苦……”   连戚想是想起什么般低笑:“嗯,臣知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啊!上次买糕点!对了,他最近还好吗?还闹着要走么?”提起裴温清,江晚儿不免多问了几句,她进来太忙,一直没机会出去。   连戚伸手将不小心落在她肩膀上的雪花拂落,淡声道:“没,他近来很听话,没再闹了。”   江晚儿听得咯咯直笑。   这不怪她!   明明连戚比小舅父还小十来岁的样子,可连戚这语气分明像是再说不听话的熊孩子。   嗯,虽然小舅父好像一直挺熊的!   笑着笑着,江晚儿唇角落了下来,看着正在飘雪的湖面不经意地问:“江府找到人了么?”   她问的是江焕之那老匹夫有没有找到江菡蕴。   连戚本是落后她半步的,侧头看她脸上的神情,踏前半步站在她身侧,借着衣衫的遮挡握住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找到了,不过江二小姐……有些不幸,被人毒哑了嗓子,双手也被人挑断了手筋。”   江晚儿微微错愕。   看了望进连戚幽深的眼眸,顿了两息,忽然扬起一个明媚的小脸:“这样啊,真好。”   连戚握住她的手微微僵直,却被江晚儿反手握住:“这样她就不能乱说话,也不能把我弄下台了!”   连戚半垂下眸子,将她的小手握紧:“是。”   江晚儿将暖手炉夹在胳膊下面,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伞柄,将油纸伞向两人身后拉扯了一下。   踮起脚尖,一个轻柔又短暂的吻落在亲戚的唇角。   连戚显然没有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眼底只看见她卷翘浓密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如振翅欲飞的蝴蝶,在漫天落雪里煽动翅膀。   “哥哥,甜么?”   连戚哑然。   随后舔了下淡色的嘴唇,低声回复她:“甜的。”   江晚儿粉嫩的脸颊上立时窜上红晕,不过毕竟不是在永慈宫里,江晚儿也没有再闹,只是扣紧了连戚的手,两人伫立湖边许久。   直到暖手炉凉了,她手上的温度也逐渐下降,才被连戚送了回去。   齐暄如今已经一岁过,能简单的说活,也会表达自己的意愿,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外面的落雪,拽着江晚儿的衣衫就要往外跑。   他现在已经开始能自己下地走几步了,只是还不太稳健,需要人从旁牵着才行。   江晚儿发现这小崽子自从过来周岁,越发的黏自己。   为了让他在朝堂上听话点,江晚儿也乐意跟他加身一下感情,经常陪着他永慈宫里学走路。   如今他已经断奶,连戚留下了范氏和另一位平日里话少又安分的乳娘,其他打发了去,反倒是重新提拔了几个小太监过来伺候他。   江晚儿把他抱在腿上喂小米粥,小崽子一点儿不安分,肉爪爪乱拍,生生把一顿饭吃撑了打仗。   江晚儿是又气又累又想笑,看着他可爱的憨态,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谁知这小崽子惯会来事儿,脑袋向上拱了拱,对着江晚儿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然后自己咯咯咯地笑得欢实。   连戚站在旁边眯了眯眼睛,伸手将齐暄接了过去,拿出帕子将她脸颊上被齐暄亲过的地方擦了擦。   江晚儿正想说不碍事,连戚淡淡开口:“米粒。”   看着白色的手帕上站着的几粒黄点,江晚儿笑了下:“小孩子嘛!多可爱!”   连戚语气不明地嗯了一声。   然后江晚儿就发现,后来每次到用膳的时候,小崽子都不缠着她了。   他换了目标,开始死缠着连戚。   最惊奇的是,这小东西不闹他。   喂什么吃什么,乖的不像话。   江晚儿喝着碗里的冬瓜汤酸酸地开口:“没良心的小东西,有奶便是爹啊!”   连戚正在给齐暄喂羊奶,闻言转过来一本正经地反驳:“没有。”   江晚儿:“?”   连戚已经转过头,淡声道:“没有奶。”   “噗——咳咳!咳!”江晚儿反应过来后一口冬瓜汤全喷了出来,把自己咳嗽的脸都红了。   齐暄小东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奶声奶气地道:“母妃,噗噗!”   江晚儿:“!!!”   哀家记着你这噗噗是少去上官房的意思吧?   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不过这一桌子才也的确吃不成了。   连戚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让人将晚膳撤下,也没再让人重新做。   前朝事儿多,后宫也不虞多让。   连戚安顿好这一大一小,才起身去了书房。   齐暄满周岁后,几位阁老便把皇帝的印章送了过来,之前所有的折子都是由内阁共同商议后共同盖章,如今却需要永慈宫来做这最后一道手续。   这活儿自然而然是落到了连戚的头上。   听起来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儿,只要将阁老们处理好的奏折打开盖好章子即可。   可只有亲身做了才知道这任务有多繁重,哪怕阁老们都已经筛选整理了,每天送过来的折子也不下百道,这活儿就显得越发耗时间了。   看完最后一道折子时,已过午夜,连戚捏了捏鼻骨,有些疲倦地靠在书房的椅子上。   李合端着茶进来:“大人。”   连戚闭着眼睛没有作声。   李合将茶水给他添好,斟酌了半晌道:“您这又是何必呢?阁老们不是已经看过了么?”   连戚慢慢地掀起眼帘,李合头皮一紧:“是小的多嘴!”   坐直身体,连戚饮了口热茶,声音低沉还带着散漫:“你跟了我义父多少年了?”   李合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回答:“回大人,十七年。”   “嗯,也不短了。那为什么还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连戚说的很平淡,但李合还是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的僭越了。”   啪啪的张嘴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一场清晰,甚至可以说刺耳。   连戚不为所动,将所有的折子收好摆在托盘上起身负手。   “是义父让你提点我的吧?李合,跟我来永慈宫后悔了么?”   李合手上的动作停下,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鲜血,摇头道:“小的不后悔。”   连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还在飘飞的雪片,语气寒凉:“嗯。如今皇上跟前的司礼是曹波在执掌,下面的人已经蠢蠢欲动,义父原来旧部也在慢慢被蚕食,若是我不多留意几分,只怕义父多年的心血就要功亏一篑了,明白了吗?”   这李合哪敢接话!   连戚虽然看着温和,但能被上一任司礼监大总管连永选为接班人的又岂是泛泛之辈?这位本身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些话明显就是说给连永听的,他只不过要代为转达而已。   “你下去吧,若是觉得在永慈宫做个杂役委屈了,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调个位置,只是以后不该问的还是莫要多话才好。”   连戚的目光落在江晚儿寝殿的方向,学着她当初伸手接雪的样子,将修长的手指伸出窗外。   到底不是自己培养的人,用起来虽然顺手,但总归是隔了一层。   不能急。   年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江晚儿抱着小齐暄坐在銮轿上朝圣安宫而去。   头上的九尾凤钗熠熠生辉,华丽的赤金凤冠和庄重雍容的朝服压下她身上的稚嫩,看上去已经颇有一国太后的风仪,再不是那个处处进宫的胆怯小姑娘。   抱着身穿小号明黄龙袍的齐暄,江晚儿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紧张吗?看看她汗湿的手心就知道了。   这种大场面,不管参与过几次都忐忑,治不了。   圣安宫是大齐用来举办盛大宴会的地方,上次齐暄继位并未大肆宴请,朝堂之后便去了祭坛。   估计齐暄年幼,剩余的事情并未做安排。   但这次不一样。   今日的年宴不仅有歌舞,还有盛大的烟花,更有文武百官极其家眷前来觐见。   蟠龙浮雕台阶遥遥在前,青瓷砖两旁林立着威严持戟的大内侍卫。   镀金的廊柱下更是规矩地站着丝毫不敢乱动的宫人,尽管看不到,大殿内数不清的人影已经跃入眼帘。   连戚眼神蟒袍官服走在他身后半步,趁着扶她下轿的间隙低声道:“太后娘娘,莫怕。”   江晚儿一瞬间心安。   只是这宫宴嘛,要是没点幺蛾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比如最近窝火窝的有些上头的嘉宁长公主,正磨拳霍霍地等着她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um~目测芮侍卫要翻车!毕竟戚爷眼底揉不下傻子,哎~   感谢在2020-08-15 07:17:18~2020-08-16 05: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猩猩兄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清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鸳鸯不羡仙③   几位长公主依次坐在江晚儿的左手边, 太妃们依次坐在右手边。   啧,人还挺齐整。   下面两侧各坐了几排官员及其家眷, 虽说也是紧张,但许是因为齐暄年幼,立威不足,一些老狐狸端的是四平八稳。   江晚儿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场面话应付了几轮,场中就开始陆续上了歌舞,禁酒一整年的人都恨不得的把眼前的琼浆玉液直接拎壶灌进嗓子眼。   江晚儿也没打算拘着他们,早在准备这年宴的时候就提前跟内务府说了, 今夜的酒管够。   齐暄作为一国之君自然少不了有人场面上过来应酬, 江晚儿一律以茶代酒给挡了过去。   有了酒助兴,待到歌姬舞姬们上来的时候,气氛一时间更加活络。   嘉宁起身, 端着手里的酒樽到了主位旁:“今日年夜, 本宫也略敬薄酒一杯,祝皇弟青史传唱,大齐国祚绵延!”   江晚儿眉心一跳, 总觉得这厮今日来者不善。   连戚将茶盏递上,江晚儿还没拿起来,嘉宁黛眉轻皱:“怎么?难道本宫说的不对,不值得太后饮一杯?”   说完还看了眼四周,音色拔高了几分:“太后娘娘如今是我大齐的垂帘太后,是觉得本宫说的哪里欠妥当?”   这不孝女分明就是挑事儿!   江晚儿心中暗啐。   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能说她不对?   那不是等于诅咒齐暄,诅咒大齐?这是给她挖坑呢!   江晚儿侧首看了眼连戚,随即转过身端庄贤淑地笑了下:“怎么会呢!只是哀家不胜酒力,不似嘉宁你如此海量。”   端过连戚重新送上来的酒酿, 江晚儿与她遥遥碰杯:“如此,哀家就提皇帝多谢长公主吉言!”   酸甜的温酒划过喉咙,没有将肺腑灼烧成火海,反倒是带着酸酸甜甜的味道让身体暖了起来,肯定是哥哥给她换的!   江晚儿忍不住抿唇对着嘉宁灿笑:“哀家也祝长公主新的一年能心想事成,求仁得仁。”   眼角扫过坐在下方芮府位置处的人,小狐狸一般笑得意味深长。   这话听得懂的人自然懂。   嘉宁脸色微变,随即又扬起她那张明艳的脸咬牙道谢。   哼!大过年给哀家添堵,这一件事儿哀家就能堵你一辈子!   小寡妇回娘家住着还敢耀武扬威?   看嘉宁吃瘪江晚儿还是暗爽的,但是没一会儿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一直小心提防的荣太妃今日格外的安分,话不多,也没想着抢风头,就连衣裳首饰也都规规矩矩的,可是东边晴天西边雨,被她这么掺和,江晚儿便不得不开始饮酒。   好在连戚偷偷将刺鼻的烈酒偷偷给她换成了无色的果酒,江晚儿倒是不觉得排斥,甚至觉得比茶水还多了几分味道。   但果酒也是酒,没喝多大会儿,江晚儿就觉得自己有些醉意了。   芮宸坐在下首,抬头正撞见杏眼微醺,面带红绯的江晚儿动作有些迟钝地悄悄戳了两下皇帝的小胳膊,低头跟一岁大的小皇帝认真咬耳朵,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再想起那日乌龙救人时怀中细软的腰肢,邪肆地勾了下唇,自饮一杯。   进宫这么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太后分明就是个还留有几分天真的姑娘,可她是真会藏啊,平日里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轮到芮府一家上前祝词的时候,他慵懒地跟在父亲身后,注意到江晚儿假模假式地挺直小腰板准备应对他们一大家子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   他向来花名在外,又至今未娶,整晚上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因此也没注意到自始至终关注着他的嘉宁变了脸色。   等到芮老将军说完贺词,芮宸跟着举杯的时候正巧看见江晚儿投过来的目光。   虚虚抬了下自己胳膊,单独做了碰杯的小动作,然后不等别人发现,将酒盏里的琼浆一饮而尽。   江晚儿饮酒的动作停顿了下。   这芮家公子哥是不是胳膊有什么毛病?哎,好好的一个小将军,这胳膊抖的还能拿起刀么?   饮完酒,江晚儿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暗暗咂舌。   将门虎子,长得也是英俊风流,可惜了!   “太后娘娘,注意仪态!”   清冷的声音带着凉意在江晚儿耳边响起,连戚躬身给她重新将酒杯里添了层果酿。   江晚儿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   不解地盯了他几息,小声问:“连戚,你去看看是不是哪窗户开了,怎么殿内突然变冷了?”   连戚撩起眼皮看她。   粉桃花瓣似脸颊上唇瓣湿润,因着带着几分酒醉,杏眼都变得朦胧,撩人而不自知。   他收回视线,嗓音沉而冷:“是。”   然后转身便离了她身侧,去查看殿里的门窗。   荣太妃不动声色地看了嘉宁一眼,然后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芮宸身上,淡然地取了颗葡萄。   嘉宁重重地放下酒杯,眼尾瞥向自己的贴身宫女。   没人知道,芮宸是她的求而不得。   从年少第一次见他开始,这个少年便印刻在她心上。   只是父皇拿她做棋子,将她尚给了一个病痨鬼。   如今她恢复自由了,却已经再没资格入他芮家门!   但这个男人是自己的,除了她谁也别想沾染。   这些年她都做的很好,现在也一样。   那个下贱的东西要不是借着太后的岂敢随意觊觎芮宸?   一家子不知廉耻的东西!大女儿仗着姿色勾引比自己大两轮的父皇,小女儿不顾脸面当街拦轿!   就算那下贱东西如今遭了报应,可她也不会让江晚儿好过。   同样是寡妇,她好歹尝过做女人的滋味,不知道这个还是个完璧之身的太后能不能熬得住她今夜赠送的这把烈火?   年宴接近尾声,连戚皱着眉头看向不停打扇的江晚儿。   他从巡查完回来看她就不对劲,那状态像是喝多了,又是不舒服,等她上前问的时候,她又摇头说无碍。   江晚儿没事?   事大了!   她现在感觉全身着了火,抓心挠肺的那种!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年宴,下面有文武百官,还有官眷。   她不能出丑,不能表现出一丝异样!   可她身体快炸了!   这种感觉不陌生,每次连戚在她身上亲吻的时候都会有,可从没有如此强烈。   不自在地动了下裙摆下并在一起的双腿,江晚儿差点闷哼出声。   到了这会儿,她要是还不明白自己被人下药了,那她的脑子可真是被果酒给泡了。   荣太妃?嘉宁?   到底谁会用这么下作又恶毒的法子!   得亏这是冬天她穿得厚不至于出丑,可是后背的湿濡还是让她坐立难安,甚至发丝间滚过的汗珠都让头皮发麻。   咬牙坚持道年宴散了,江晚儿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请自己保持清明,这才完整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宣告年宴结束。   江晚儿捏着扇的手发颤,嗓音都带着颤抖:“连戚,送哀家回宫!”   连戚看见她脖颈晶亮的以及她齿缝间的血迹,眸色深邃,不着痕迹地看了荣太妃和嘉宁长公主一眼,伸出小臂给江晚儿借力。   等永慈宫的大门关上,连戚就把江晚儿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向寝殿。   孙嬷嬷跟在后面,急白了脸色:“大人,您这——”   “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你让人烧水备着,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寝殿半步!”   连戚收紧了自己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冷声吩咐。   孙嬷嬷一路跟到寝殿门口,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连戚直接用脚勾住门框,砰地一声将寝殿的关上。   孙嬷嬷:“……”要老命了!俩祖宗,你们可千万别真出点什么事儿啊!   外面孙嬷嬷忙着善后安排,寝殿里,江晚儿早已经扛不住了!   小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衣襟上拉扯,又因为喝了酒,手上没力气,半天没把衣衫拉开。   脖子后仰,脑袋下垂,江晚儿躺在连戚的臂弯里恼的快哭了:“松开……给我松开……热……”   连戚把人放到床榻上给她倒了杯凉茶喂进去,试图唤醒她的神志。   可江晚儿现在就像一只脱水的鱼儿,拧动的厉害。   “快松开我……要死了……”   酥软的嗓音带着嘶哑的哭腔,小腿不停地在衾被上踢蹬,银牙咬着的吱吱作响。   连戚见喂不进去水,抬手将茶盏送到自己的唇边。   “唔——”   唇瓣被温凉贴住的时候,江晚儿本能地张口。   一股股凉茶被送进来,身体的燥热仿佛也消散了些许。   原本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环上面前的清凉,将人拉的更近了些。   连戚身上都是外面的冬雪的凉意,寻常时候他是不会这么靠近她的。   可今天这样的寒凉却出乎意料地让她满意。   裙摆被高高撩起,隔着一层寝衣,江晚儿用小腿缠住连戚的腰身。   上臂更是揽紧了他的脖颈,试图将整个人贴上去。   口中的凉茶送完,连戚又起身灌了一口。   哪怕是这么几息的功夫,江晚儿的双腿就缠得更紧了,抬起脑袋胡乱地往他脸上凑,试图找到方才送水的入口。   连戚看着她错乱的神态,以及不得章法儿略显急躁的样字,眼神幽暗如寒夜。   而江晚儿便是其中闪烁的星子。   用力将嘴唇重新压上,唇舌抵死纠缠。   胯部稍用力翻身将人压在到床上,连戚手指覆盖到她朝服的盘扣。   华丽繁复的朝服被扔下床榻,终于能够喘息的江晚儿又被喂了几次水,神志才略显清醒。   江晚儿胳膊还挂在连戚的脖子上,此刻鬓发凌乱,红唇微肿,她委屈地开口:“哥哥,我好像被人下药了。”   连戚心疼地在她鼻尖上亲了下,音色哑沉:“臣知道。”   “我难受!”   江晚儿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粉,杏眼随着眉头皱起,湿漉漉地看着人的时候,天真里满是夺人性命的诱惑。   连戚喉头滚了滚:“臣知道。”   江晚儿放下一只手臂,拉过连戚撑在她耳边的手腕,慢慢地放到在胸前,羞赧撇过脸,低声哀求:“哥哥,帮帮我!”   连戚额角的汗水滚落,打在江晚儿精巧的下巴上。   最娇羞的神色,说着最露骨的话。   手上稚嫩的动作更是将连戚脑海里崩得最紧的那根弦直接扯断。   五指张开微微用力,带着酒香的喘息在寝殿里此起彼伏。   亵衣被剥下,藕粉色的肚兜更是在她被翻过去的时候被人用牙齿咬开绳结……   汗湿的头发贴服在鬓颊两侧,手指穿插在连戚的发间,江晚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飘荡在半空的感受。   腿上的啃咬和敏感的呼吸都让她觉得羞耻又渴望,白贝似的脚丫被架在连戚的肩头,眼前一次次的白光让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丧命至此。   江晚儿昏过去的时候,尖锐的叫声被连戚用手指捂住。   徒留下身体的颤栗和浓密红梅印在皑皑白雪上构成一幅绝美地画作……   等到江晚儿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依旧是黑沉沉地一片。   感受到头顶的呼吸,江晚儿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往上窜一窜。   “嘶!”   “醒了?”   两道嘶哑的声音同时响起,江晚儿瞬间闭嘴,忍着酸痛鹌鹑似的往被子里躲。   她,记得……   连戚横在她腰上的手臂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年节休沐三日,您不必早起,再睡会吧。”   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再开口,江晚儿将被子拉下来些许,心虚地抬头:“!”   哥哥为什么没睡?   为什么这么低头看着她!   江晚儿试图再次把自己的脸遮起来,腰间却被连戚用力一提,直接拽了上去,变成了四目相对的高度。   她睡觉不喜欢枕着哥哥的胳膊,总喜欢往他怀里钻,江晚儿自己是知道的,这样突然被拎上来,加上昨晚的事情,脸色瞬间红出血。   连戚压下眼底的笑意,抬起下巴在她额间亲了下:“还难受么?”   江晚儿:“……”   连戚把人往回来抱了抱:“别担心,臣没弄伤您。”   江晚儿:“?”   连戚伸手将她的绕到眼尾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不想这样要了您,昨夜,只是用嘴——”   嘴巴被一双软嫩的小手捂住,江晚儿使劲儿把脸往被子里埋。   虽然是事实,但是这话她听不得!   正想往后撤撤身子,拉开点儿距离让自己冷静下,结果连戚那钢筋铁骨般的手臂转瞬就又给她拽了回来。   江晚儿被子下的手攥紧了被单:“哥哥,我、我冷静下。”   连戚低笑出声,凑近她耳垂轻语:“不是不让您冷静,只是……”   他话说一半听的人心痒。   连戚看着她眼中的询问,轻咳了一声:“那边的床单都被您弄湿了,还没来得及换。”   见过雨后的七彩桥么?   江晚儿的脸色只比那个更精彩纷呈。   木着脸,江晚儿很严肃地问:“哥哥,宫里哪处宫殿最高?”   连戚:“嗯?怎么了?”   江晚儿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答:“跑上去,跳下来,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晚儿卒,全文完结。   感谢在2020-08-16 05:27:46~2020-08-17 07:1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鸿子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鸳鸯不羡仙④   连戚哑然失笑。   伸手在她酸胀的腰腿上按摩了好一阵子, 才低声问道:“还疼么?”   江晚儿自暴自弃地搂了被子盖住脸,闷闷地哼唧。   彻底没脸了也要扯块遮羞布啊。   连戚担心她把自己捂坏了, 修长的大手覆盖到她的小手上,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太后娘娘,听话。”   低哑的嗓音带着诱哄,修长的指骨上还带着胰子的清香。   江晚儿被刺激地身体一酥,拽不住被子了……   哎,美色误人呐!   侧了侧身体,连戚一手枕在脑袋下, 一手隔着被子给她揉腰腿:“还睡么?”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但是这么醒着更尴尬, 尤其是哥哥的手还在身上:“睡的。”   连戚俯身在她额间又亲了下,温声道:“嗯,睡吧。”   江晚儿本是打算闭上眼睛缓解这诡异的气氛来着, 可连戚的动作太舒服了, 没一会儿她就陷入了甜梦。   梦里是江宁府的元宵灯会,家家户户都带着孩子老人出了门去看花灯。   江晚儿甩了丫鬟跟在少年的身后,看他默不作声地给她在拥挤地人潮里开出一条路。   “哥哥, 我们去猜谜好不好?喏,那个摊主那儿猜对了有奖励呢!”   拽了拽少年的衣角,江晚儿漂亮的杏眼盛满了无数的灯火,熠熠生辉。   一双秋水眸,万斛夜明珠。   这是少年回首后脑海里划过的一句话,然后便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点了头。   江晚儿眸中的光点愈加闪耀, 引得旁边不少路人侧目。   少年唇线压低,默不作声地跨大两步走到江晚儿身侧。   花灯摊子跟前已经挤满了人,江晚儿一头扎了进去,左凸右闪, 终于带着哥哥挤到了最前面。   兴致勃勃地问:“哥哥,我们猜哪个?”   少年看了眼上面挂着的精致灯盏,再看看摊主立在旁边的牌子:“都猜。”   江晚儿愣住:“都猜?”   然后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旁边摊主给的奖励。   全中者赠花灯任意一盏,并奖银五百钱。   先前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但这头名的奖励始终没被人领走,可想而知这些灯谜还是有难度的。   江晚儿踮起脚尖凑到少年耳际小声道:“哥哥,这也太难了,咱们要第三名不好么?”   少年的耳尖轻颤,略微别扭的站直了身体。   江晚儿以为他打定了主意要试,小粉唇崩了一会儿,掠过那盏画了两只黑眼睛的憨态白团子圆灯,弯起眼睛笑的璀璨:“好啊!哥哥最厉害了!”大不了等会儿她偷偷买下那盏花灯好了。   摊主是个风趣的人,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穿着简陋就有任何怠慢,客客气气地把人迎到前面。   江晚儿站在人群前紧张地攥紧了小拳头。   “这谁家的穷酸小子,忒自负了些!”   “我方才可是瞧见那位张童生悻悻而走,他都没猜中的灯谜,这少年郎行么?”   “年少轻狂嘛!可以理解的,只要莫输的太难看就好了!”   江晚儿转头怒视她们。   一群碎嘴的婆子,哥哥可厉害了!   “老天爷,好像还真行!”   “快看,第五个了!还差四个!”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有前途!”   江晚儿听着他们夸赞哥哥,所有的骄傲和开心都写在了脸上。   少年灯下回眸,落入眼帘的便是她灿若骄阳的笑脸。   回头跟摊主说了两句什么,众人没听清,却见摊主震惊之余,取了五百钱送到了少年的手上。   少年将钱装进自己的衣袖,对着江晚儿招招手。   江晚儿还在跟着众人啪啪鼓掌,乍看他的动作,有些傻气地用指头指了指自己,张嘴做了个口型:“我?”   少年点头。   江晚儿欢欣地走上前,精致的花灯下崇拜地看着少年:“哥哥真厉害!”   少年看了眼她拍红的白瓷掌心,睫毛颤了颤,对旁边的摊主道:“要那盏。”   所指之处,正是白白一团,上面还画了两只墨色大眼珠的汤圆似的白色花灯,画图的人显然画技超然诙谐,明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却硬是被画出了几分灵动,仿佛真是谁家碗里的汤圆成了精跑出来一般。   江晚儿诧异——哥哥怎么知道她想要这个?   摊主厚道:“小公子方才没当众破题,让小老儿生意做不下去,我便赠你一盏旁的好灯吧,这是拙荆的随手涂鸦之作,当不得数的。”   少年摇头:“不用,就这个。”   江晚儿知道拎着花灯出来还有些恍惚。   “哥哥,真的都猜出来了?”   “这花灯是我的了?哥哥得了头名奖励!”   “他们说先前还有位童生都没能猜出来呢!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欸?哥哥!你笑了么?”   江晚儿挑高手里的白团子花灯放到少年的脸颊旁,凑近了去看,却发现少年又变成了清隽寡言的模样。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   少年轻轻把白团子花灯推开,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低低的一声回应被淹没在熙熙攘攘地嘈杂声中:“没看错的。”   江晚儿脚步顿了下,又挑高了白团子花灯看了少年一眼,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两人边走边看,江晚儿最后停在一处卖粽子糖的婆婆跟前:“哥哥,吃糖么?”   她本是打算买些粽子糖送给哥哥,答谢他给自己赢了花灯。结果少年径自递给了婆婆几个铜板,将一包粽子糖塞到了她手上。   她本不爱吃糖的。   因为偷尝过一次小舅父带来的松子糖,简直要把人苦胆都甜出来,从此望糖生畏。   可这会儿吧,突然就很想尝一颗哥哥给买的糖。   麦芽色的四角糖晶莹剔透,里面还裹着一颗胖嘟嘟的松仁,若有似无的粽香在打开油纸包的时候扑面而来。   含在嘴里,江晚儿不由地眯起眼睛。   果然是神仙哥哥给的糖才好吃啊!和小舅父的根本不一样!   少年就站在不远处,出挑的眉眼温和地看着一身红色小氅的江晚儿。   看她皱着小眉头小心翼翼地打开糖包,看她一脸满足的可爱小表情……   冰凉的唇瓣被压上了一颗带着棱角的糖珠,江晚儿含着粽子糖的腮帮鼓鼓的:“哥哥,你也尝尝,好好吃。”   少年听话地张开嘴,香甜的粽香就在唇舌间化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江晚儿方才因为拥挤有些散乱的发髻,淡淡附和:“甜的。”   ……   一梦到天亮,江晚儿醒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   说起来,前段时间哥哥又喂了她一颗粽子糖呢!甜的!   只是早膳的时候,看着那碗补气血红枣薏仁粥,江晚儿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哥哥,求你忘了昨晚吧!   前朝都休沐了,后宫的晨昏定省江晚儿也给诸位太妃免了去。   但大年初一,年还是要拜的。   江晚儿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封给齐暄、三长公主嘉敏,四长公主嘉熙一人一份。   里面是漂亮的生肖金珠,虽然是空心的,但也是她让内务府熔了一个金锭换来的,三个小孩子都喜爱的紧。   等到二长公主嘉善带着夫婿过来拜年的时候,江晚儿让连戚把早就准备好的赏赐送了下去。   小夫妻走了之后,江晚儿才啧了一声:“嘉宁是不是没来?”   连戚脚步微顿,语气冷漠:“是。”   江晚儿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酸疼的腰,连戚取了一直迎风枕垫在她后面,慢声道:“太医今早去了福宁宫,想必是长公主身体不适,今日恐是来不了了,太后娘娘若是累了,不妨先回去歇歇。”   这么巧?   她都还没来得及查年宴上的事儿呢,怎么这报应就来的这么快?   江晚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腿:“庆祥宫那位呢?没给齐暄送东西过来?”   连戚视线落在她腿上,眉头皱了皱:“未曾,荣太妃今日在为先帝祈福。”   江晚儿乐了:“想不到荣太妃还是个如此重情的,倒显得哀家凉薄了。”   连戚眸色沉了沉,没有接话。   撑着小几站起身,江晚儿往正殿门口走了几步,扯了下唇角:“哀家好歹是嘉宁的母妃,她不舒服,哀家于情于理该去看看才是,秋桑,把给嘉宁长公主准备年礼带上,咱们去福宁宫探望一下长公主殿下。”   秋桑听令下去准备,江晚儿这才发觉殿里有些安静。   连戚依旧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可江晚儿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挥手将殿里的人都遣退了,无辜地开口:“哥哥,你在生气么?”   连戚给暖炉里添了两块新碳,淡声道:“未曾。”   江晚儿眼珠转了转便明白了始末,托着精致的下巴看连戚:“哥哥对我撒谎呢。”   不是疑问,就是平铺直叙的肯定。   连戚将火钳放下走到她跟前,隐忍又克制地重新回答她的问题:“是。”   江晚儿心一颤。   知道是一回事,哥哥这么坦白地对她承认又是一回事啊!   坐直了身体,手也拿下来乖乖地放到腿上,轻咳了一声:“他坟头草都快跟齐暄一般高了,你吃他的醋做什么?”   这也就是在哥哥跟前,不然这句话说出来都不知道又要掉几回脑袋了!   连戚指尖动了动,曲臂横在她面前:“太后该进去梳洗了。”   江晚儿没反应过来。   连戚耐心道:“不是要去探望嘉宁长公主?臣伺候您更衣。”   江晚儿:“!”   更、更衣?   江晚儿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垂着小脑袋,留给连戚一个发顶:“不、不必了,让半夏来就成。”   连戚抬眼看她:“近来其他人伺候您怕是多有不便,还是臣来吧。”   江晚儿呆了几息:“……”   想起自己身上那些遍布的红梅,咳,真的不便!   都是那不孝女的错!   江晚儿站到寝殿的屏风后,闭着眼睛让连戚一件件将她身上厚重的朝服扒下来。   然后又窸窸窣窣地给她套上了一件新的。   只是这人为什么给她扣个盘扣如此慢呀,她都快站不住了!   湿热的呼吸直接喷洒在耳郭上,手指就在胸侧几寸,这谁站得住?   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连戚这不是要给她更衣梳妆。   这就是惩罚!把人熬死的那种!   “不管坟头草几寸。”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绕到江晚儿身后给她整理衣摆的连戚忽然从后面拦住了她的腰,下巴垫在她小肩膀上。   嗯?什么意思?   不管坟头草几寸,他都介意?   江晚儿有些慌了:“哥哥……我都没见过他。”   连戚的声音依旧闷闷地:“臣知道。”   欸?都知道还醋什么?   脊背隔着几层布料靠在连戚的胸膛上,江晚儿有些窒闷,有些事儿她也做不了主的,比如,嫁给先帝。   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连戚似乎是侧了头:“您喜欢做太后么?”   江晚儿诚实地回答:“喜欢的。”   横在她腰上的手臂僵了下,慢慢松开,连戚帮她理了理身后的头发,没再说话。   江晚儿浓密的睫毛煽动了几下,自己转过身,仰头看他:“因为哥哥走不了。”   因为你离不开,所以我想留下来。   在这宫宇里,把你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07:13:21~2020-08-18 06:3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02003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鸳鸯不羡仙⑤   连戚手上的梳篦跌落, 心脏酸麻到呼吸凝滞。   江晚儿从梳妆凳上转过身,环住他的劲腰, 脑袋贴在他胸口:“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无论哪里。”   耳边声震如鼓,江晚儿双手在连戚的后腰上扣紧。   若不是这急剧的心跳声,谁能想到素来温和沉稳的连戚也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啊!   后脑勺被轻轻按住,江晚儿顺着他的力道抬头。   连戚的吻是不同于以往的狠厉,甚至带了些粗暴。   江晚儿被他娇花一样呵护惯了, 这样的攻势下一路败北。   最后若不是连戚心疼她放慢了节奏, 只怕她今日出不去永慈宫半步。   连戚将她拥在心口,久久才哑声道:“臣知道了。”   这就是他的姑娘,心思通透又直白可爱到让人心暖到融化。   秋桑进来的时候, 江晚儿已经收拾妥当。   “太后娘娘, 您今日怎么用了颜色这么重的口脂啊?”   江晚儿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瞪了眼旁边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的连戚。   哼, 还不是因为哥哥方才不小心给她咬破了!   连戚不轻不重地看了眼秋桑。   秋桑后脊一紧,脖子有点凉。   送她们出永慈宫的时候,连戚叮嘱:“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你们小心伺候着,早去早回。”   江晚儿:“……”   别问,腿酸腰疼嘴又麻!   福宁宫距离永慈宫有些距离, 江晚儿坐在銮轿上支着额头望着路边的积雪沉思。   嘉宁不喜欢她,因为江菡蕴迁怒可以理解,但不至于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才对!而且那种药是皇宫的禁品,谁给她的呢?   还有年宴上, 她的酒水一直是连戚负责的,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就被人钻了空子,这显然是早有预谋。   哎,真可惜,后来的烟花都没能欣赏到。   福宁宫的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太监看见她的銮驾慌乱地进去禀报。   内殿守门的大宫女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冷喝:“你不好好守门跑过来做什么!”   小太监头顶冒汗:“不是,姐姐,是太后,太后娘娘来了!”   大宫女踉跄了两步,抵着内殿的大门厉声吩咐:“去,先拖住太后,我这就进去禀报。”   内殿。   嘉宁趴在浴桶上,脸色忽红乍白,狼狈地喘息着。   “殿下!太后娘娘来了!”宫女进来,面色紧张地看着她。   嘉宁咬紧了牙齿,恨恨道:“江晚儿!本宫身上这药肯定是她捣的鬼!这个贱人!”   宫女哆嗦着不敢讲话。   今日一早醒来,殿下身上就滚烫的厉害,喊了熟识的太医进来把脉才知道殿下是中了药。   明明是给太后准备的药,没听到永慈宫有什么动静,为什么变成了殿下?   “让她给本宫滚!本宫不想见她。”嘉宁色厉内荏地吩咐。   大宫女看她那样子,心中惋惜。   这宫里腌臜事儿多了,可惜殿下不愿意,那位芮小将军根本不知道殿下为了受了多少罪!   看着大门紧闭的福宁宫,江晚儿好以整暇地任小太监跟秋桑耍嘴皮子。   说破了天就是嘉宁现在身体不舒服,不宜见客。   大年初一给太后吃闭门羹,守门的小太监瑟瑟发抖。   江晚儿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怕哥哥已经把她遭遇的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嘉宁。   幸运的是她有哥哥。   而嘉宁,怕是只能苦熬。   “行了,既然长公主身体不适,咱们就先回去吧,秋桑,把贺礼呈上来!”   怎么也得让这个不孝女知道自己来过不是?臭丫头!   嘉宁这一病整个正月就过去了。   期间宫里又清理了一次宫女太监,听说是有人手脚不干净,私自和宫外联络,倒卖宫中物品。   暖阁里碳火哔啵,热意融融。   半夏将分拣好的药草装进罐子里,悄悄道:“秋桑姐,你说他们怎么这么想不通呢?那个魏姑娘先前咱们还在年宴上见过她呢,看起来挺老实的啊!”   秋桑正在给江晚儿翻烤栗子,轻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人是鬼!”   半夏撇撇嘴:“也是,不过她现在都进了教坊司,以后怕是也不好过,咱们还是别落井下石了。”   江晚儿下棋的手顿了下,转头问:“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秋桑笑道:“在说那些个被处罚的宫女太监,有几个是在年宴上见过的。”   江晚儿眼睛闪烁了两下:“哦,这事儿不是连戚在处置么?”   半夏跟着感慨:“是啊!连公公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大手笔处置人了,看来这些人是犯到他禁忌了。”   指尖的棋子在指缝里翻转,落下最后一子。   禁忌吗?   夜里,江晚儿抱着连戚的胳膊,崇拜地看着他:“哥哥真厉害!”   连戚把手里的书卷放下,揉了柔她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   江晚儿往上蹭了蹭,小脑袋枕在他肩头,手指搬弄着他修长的指节:“那些年宴上陷害我的人啊。”   连戚的手顿了下,下巴在她脑袋顶上摩挲了几下:“是他们犯了错。”   江晚儿笑得谄媚:“是啊是啊,不过……”凑到连戚耳垂边,小声道:“不过,我其实还挺感谢他们的。”   说完就把脸往后转,唇瓣软软地擦过他的泛红的耳垂。   连戚手上的力道加重,翻身把人压住,啄了下她不安分的小粉唇,哑声道:“腿不疼了?”   江晚儿:“……疼的。”   淡淡地哼了一声,连戚把脸埋在她颈窝:“别撩臣,受不住。”   江晚儿原本压制的唇角缓缓上扬,指尖钻进他的发丝里咯咯直笑:“哥哥怎么还委屈了呢?我什么都没做啊……啊!”   腰上被人捏了下,江晚儿坏劲儿瞬间就卸了。   哎,技不如人,果断认怂比较稳妥,惹不起!   日子一晃就到了涴国时节来访前夕,江小丸子穿着小太监服趴在隔窗里听说书先生侃侃而谈。   连戚有事儿要去忙一会儿,留她自己在这。   百无聊赖的时候,江晚儿忽然眯起了眼睛。   小舅父出来了?这鬼鬼祟祟是见谁呢?难不成要给她找个小舅母?   江小丸子贼头贼脑地溜出去跟在他身后进了对面的酒楼,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一间厢房。   嘿!还真是有约啊!   偷摸进了隔壁厢房,江小丸子立马把门关严实,环视了一圈,果断将桌上的茶杯倒扣在墙壁上开始偷听。   说起来,这法子还是小舅父教她的。   只是听着听着,江小丸子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   霍隼?   裴温清:“别把你那些烂主意打到大齐,我会生气的。”   霍隼:“怎么?这么舍不得?宁愿当奴隶都要回来。”   裴温清:“霍隼,欺人太甚容易遭反噬的。”   霍隼笑了声:“终于不叫殿下了?让大齐进入孤眼界的不正是因为裴公子么?否则孤还真没想过要来这么个弹丸之地。”   裴温清冷哼:“我这辈子还真没后悔过什么事儿,两件之一,就是认识了你!”   霍隼不以为意:“是么?不过请你做孤的谋臣倒是孤生平最正确的事,说说,另一件呢?”   裴温清似乎是摔了什么东西,隔壁的谈话声消失。   紧接着江小丸子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兄弟,要是好奇不妨过来一叙,这样偷听就没意思了!”   江晚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发现她了?怎么做到的?   噹噹的敲门声响起,江晚儿后退了两步。   霍隼的话,不就是那位老狐狸们都害怕的人么?若是他发现自己该怎么办?她是大齐的太后,被发现更是轩然大波。   不过,还有小舅父,不怕,不怕!   江晚儿壮着胆子去开门。   裴温清错愕地看着她:“晚晚?你怎么在这?”   江晚儿尴尬地扯了下唇角:“咳,裴公子你也在啊,这么巧?”   旁边一人剑眉高挑。   他身量比裴温清还要略高一些,五官俊美,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身上是长居高位的盛气和矜贵。   “认识?”声音浑厚:“大齐皇宫的人?”   裴温清把人挡在身后:“和你无关,我们先走了。”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还有小二唯唯诺诺的解释声:“戚爷,小的真不知道那是您手下的人,没上酒。”   连戚温和的脸此刻满是寒霜:“知道了,下去吧。”   “戚爷!”江晚儿撇下裴温清就跑到了连戚背后,小小的身子躲得严严实实。   连戚听到这称呼,耳尖动了一下,站在原地对裴温清点头示意:“裴先生。”   裴温清看到他,面色难看了一瞬,随即笑得春风和煦:“戚爷,你也来了,我正准备跟晚晚回去,咱们一起?”   霍隼脚尖碾了碾脚下的木板,玩味地看了裴温清一眼:“一起回去?”   裴温清看都不看他,抬步就走。   连戚扫了眼霍隼,温和的眼眸不知何时变得深邃寂寒。   江晚儿靠在他身后,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的变化,小手在他后腰上戳了戳。   连戚眉眼软下来,带着她和裴温清上了马车。   裴温清自觉地坐到了边儿上,摸了摸鼻子:“我今日确实是有事才甩开——”   “为什么不听话?”连戚转头看江晚儿。   裴温清:“……”   我是她小舅父,是长辈!这么不值得尊敬的么?   江晚儿瞄了眼吃瘪的小舅父,卖他卖的毫不犹豫:“哥哥,我是出来抓小舅父的。”   裴温清:“……”   就不应该上车,就应该趴在这马车的车底!   江晚儿怕他不相信,又往他跟前挪了挪,掰开他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的手心,勾住小指:“哥哥,我说的是真的!小舅父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甩开了你安排的人,我这不是不放心才跟上去的嘛!下次绝对不会偷偷跑出去了,乖乖等哥哥!”   连戚挑眉:“下次?”   “不!没有下次!”江晚儿十分识时务。   坐在旁边目睹全程的裴温清阴阳怪气地冷哼:“就这样的太后?大齐确实离灭国不远了。”   连戚反手把江晚儿的手包裹住,侧头看裴温清:“在这之前,裴先生会先因通敌被处斩。”   裴温清双腿交叠,身体后靠:“知道了?戚爷果然神通广大。”   连戚不温不火:“本来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裴温清:“……”   呵呵,日常怀疑今天不该上车!   把裴温清扔回到小院,戚爷就带着江晚儿回了永慈宫。   孙嬷嬷不知道哪修来的眼力见,极有效率地把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江晚儿身上的小太监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人从后面拥住。   犯错被教训的时候,人的脑子总是特别活,江晚儿赶在他开口前求饶:“哥哥!错了。”   连戚温柔地把人打横抱起来,亲了亲她的眼帘:“真错了?”   江晚儿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真的,不该不听话。”   把人放到梳妆凳上,他小心地取下江晚儿头上的太监帽,望着铜镜:“还有呢?”   嗯?还有?江晚儿傻了。   她还做啥了?   今天除了这个她没发错呀?   耳垂被不亲不重地咬了一下,下巴处忽然探出一只指骨分明的手。   江晚儿的视线瞬间就落到了上面。   拇指轻抬,指腹压住她的嘴唇,牙尖厮磨:“什么时候学会的偷听?”   江晚儿心思都还在那只手上,根本没听清他问什么,迷蒙地“啊”了一声。   剩下的四根手指灵巧地帮他解开领口的瓷扣,鼻息洒在脉搏上,嗓音低哑地继续盘问:“还站在别的男人身后。”   江晚儿终于回过神,看向铜镜里荼蘼的景象,红着脸模糊不清地解释:“那是我小舅父……”   “嗯?”尾音上挑,虽然依旧温和,却还是听得江晚儿心里一凉。   也不知怎么想的,江晚儿直接含住那根手指,湿漉漉泛着水光的杏眼里都是委屈。   连戚的呼吸顿住,狼狈地把手指抽出,带出银色的水丝。   脖颈间猛然喷出一道灼热的气息,紧接着解开了盘扣的衣衫被人用牙齿用力撕扯开,肩胛的位置传来刺痛。   江晚儿咬着红唇轻哼一声。   哥哥咬她,过分!   “是您过分。”连戚稳了半晌,才在她身后站直,平缓了粗重的呼吸。   江晚儿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被咬伤的位置,虚弱地靠在他腰身和胳膊地缝隙里,哭唧唧地保证:“往后除了哥哥,不会站在别人身后了。”   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翘起的几根发丝上,不轻不重地帮她按摩:“嗯,也不要偷听。”   江晚儿乖乖点头:“嗯,听哥哥的。”   连戚这才将一直紧抿地嘴角提上来,轻轻帮她按压刚才被他咬过的肩胛:“疼么?”   这时候不卖惨还等什么时候?   “疼的。”   连戚按揉的力道又减轻了些许,有些愧疚看着她:“是臣的错。”   江晚儿蝶羽般的翅膀扇合了两下,学着连戚半垂眸的样子藏下自己的小雀跃:“那哥哥受罚?”   连戚嗯了一声,镜子里看她:“好。”   江晚儿知道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才抬起头看他:“都可以么?”   连戚眉头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氤氲的盥洗室,连戚穿着一身亵衣坐在浴桶里,身体僵硬。   江晚儿用绑带把衣袖拉起来,拿着帕子走上前,小脸儿俏红,手指还有些颤抖。   但输人不输阵,嘴上不老实:“哥哥每次……都穿的好好的……我也要……”   尽管她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连戚听明白了。   为了克制自己,他每次都没有解开过衣衫。   她这是心存不满了。   但是他的身体……   连戚水下的拳头握紧,额头青筋微凸。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在意自己的缺陷。   唯独不想面对她。   江晚儿脚步顿了下,捏着被水浸湿的帕子环上他的脖颈,脸颊在他滴水的侧脸上摩挲,认真又坚定地在低语:“哥哥,我早谙世事,会为自己负责,确定一直馋哥哥……的手。”   连戚直接被她气笑了,这种时候,也只有她还能这么闹。   将握成拳的手在水下松开,拿出水面覆盖在江晚儿的白嫩的手上:“给您。”   您想要的,这世上有的,所有美好,臣都给你。   而您,归臣。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所有美好都归你,你归我就好!   感谢在2020-08-18 06:31:06~2020-08-19 05: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麋鹿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鸳鸯不羡仙⑥   两个字。   江晚儿却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眶微红。   不是被连戚“欺负”时候的红。   是心疼,是——感激。   她的哥哥曾经被她弄丢了, 找了很久没能找回来。   被骗上花轿的时候她都没太难过,只是想着那么多嫁妆。   因为她的那份悸动早在很多年前就跟着失踪的神仙哥哥一起丢了。   丢在那年的阳春三月,丢在了空无一人的土地庙……   所以嫁给谁都可以,她决定不了,也不会难过。   但是当眼前的人和过去一点点重合的时候,她不知道都多感激。   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你都是我的神仙哥哥。   小心地为他取下头上束发的玉冠,江晚儿一寸寸给他清洗墨色的长发。   连戚的头发长得特别好, 发量不算很多, 但也不少,被放下来的时候如上好的油亮墨缎铺满了整个木盆。   连戚仰靠着浴桶闭眼假寐,任由她那双小手不怎么熟练地在他发丝间穿梭, 甚至还笨拙地想要帮他按摩。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很满足。   江晚儿终是最后也没能提出原本一时兴起的要求,宽肩窄腰她忍了,腰腹上那漂亮的肌肉线条她也忍了, 可是那一根根从多年前就入了她眼、进了她心的筋骨修长的手指……   忍不了,是她输了!   落荒而逃的时候听见连戚低低的笑声,险些在不高的门槛上绊了个跟头。   有贼心,没贼胆,她太难了!   等到连戚收拾好再进寝宫的时候,江晚儿趴在床榻上看话本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地龙还在烧, 所以屋子里到处都是暖融融的。   连戚看着她那双玉足翘啊翘,本就柔和的眉眼更是软的能沁出水来。   捉住她的脚腕放进衾被里,连戚坐在一旁将她拥住,在她又羞红的脸颊亲了一下。   连戚有些好奇:“太后娘娘一直这么容易脸红么?”   江晚儿闻着他身上沐浴的清香, 因为放松,姿态显得有些慵懒,娇糯的声音带与之不符地娇蛮:“才不是呢!我最多会因为害怕吓得脸色惨白,什么时候红过脸?嗯……除了哥哥。”   连戚拥着她的手臂收紧:“嗯,臣知道了。”   将衾被往上拉了一些给她盖住肩膀,才低声问:“今天见到的那位,是涴国太子,裴先生似乎与他是旧识?”   事关裴温清,连戚还是决定先跟她聊聊,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慌了手脚。   怕她不懂,解释道:“距离涴国使节进京还有几日,太子该是与时节同行的,他如今私自进入大齐国都,若是让有心人知晓,将他当成细作射杀在大齐也是有可能的,臣想不出他冒险多此一举的理由。”   说到正事,江晚儿将心中的旖旎放下:“我今日听到他和小舅父说……”   将偷听的东西重复一遍,仰头望着连戚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我小舅父给涴国太子做过谋士或者幕僚么?”   连戚把人整个抱到自己身上,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安抚道:“别担心,裴先生周游列国,给谁做什么事,都是他的权利!臣今日马车所言只是提醒他一下而已,毕竟他如今已经不单单只是裴家的少爷了。”   江晚儿小巧的食指指尖抠弄着连戚直裰的前襟接话:“他还是哀家的小舅父。”   连戚撸猫崽子般一下下抚弄着她的三千发丝,道:“嗯,臣明日会传话出去,在别院再增加一些守卫,只是近来怕是要委屈一下裴先生了。”   江晚儿哼了一声:“那就委屈着吧!我小舅父眼里没什么国别,做事全凭心意,现在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连戚低笑了两声,胸腔震动,江晚儿也跟着颤抖。   她不解停下手里的小动作抬头问:“哥哥笑什么?”   连戚低淳温和的语气中笑意明显:“若让不知情听到您方才的话,怕是根本分不清谁是长辈。”   江晚儿:“……”小舅父不着调,怪她咯?   在连戚这儿,江晚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被看管的裴温清不乐意了,虽然不怎么闹着要出门了,但在别院里是可劲儿的折腾!   一会儿要吃葡萄,一会儿想听小曲儿,把别院的下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连永拧着唇角瞥了眼站得笔挺的连戚:“你就惯着他吧?有本事出去惹事,把那位一起拉下来最好,省的你一天天操着丈夫的心,做着辅国大臣的事!”   连戚不温不火地提醒:“干爹慎言。”   连用也就是没胡子,只能干瞪眼:“我慎言个屁!派过去的人都来我这抱怨多少回了!说宁愿远赴去执行任务,也不想在那看着他!只有他一个人折腾也就罢了,你可知这两日霍隼派了几波人前去打探?”   连戚不答反问:“干爹如何看霍隼此人?”   连永被问的愣了一下,嘬了口旱烟:“心思深沉,手段老辣,非好相与之辈。”   连戚讥讽地勾唇:“是,哪怕那日被认出来也有恃无恐,断定我不敢在大齐将他怎样!”   连永哼了一声:“可不是!不但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带小心地护他在京都的安全,但凡有个闪失,只怕涴国不日就兵临城下!他的来意你可探查清楚了?”   连戚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下:“或是猜到一二。”   连永:“哦?说来听听?”   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连戚有些为难:“还不能确定,而且使节不日就要进宫觐见,到时自然知晓。”   若论看人,连永向来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否则也不能在喜怒无常的先帝跟前伺候那么多年还被委以重任,但是这个干儿子,他确实越来越看不懂了。   “行了,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连戚躬身:“是。义父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宫了。”   连永嗯了一声:“你福婶儿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我都说了你不需要她非坚持,你去找她拿走吧,省的她天天在我耳朵根子边儿念叨!”   听着他别扭的语气,连戚莞尔,身上的疏冷收敛殆尽。   与此同时,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别庄里,身姿挺阔,剑眉星目的英朗男子站在树下听着属下的回话。   尽管身上没穿那身彰显身份的太子黄袍,依旧掩藏不了霍隼睥睨众生,握生掌死的惊人气势。   “查清楚了?”   “回主子,那宅子确实不是连公公的,只是落在了一个妇人名下。”   “妇人?”   “是,正是连公公的干爹连永现今的对食。”   “呵,有趣!人查的怎么样了?”   “属下等人已经查遍了大齐,这位连戚公公可说是进宫之前行踪成谜,不排除刻意被人掩盖的可能。进宫后,有那位连永的前大齐秉笔太监护着也是步步高升,只是去年不知为何自请去了当时可以算是冷宫的永慈宫,如今大齐太后垂帘,他一跃成了御前太监。”   霍隼沉吟片刻,危险地眯起眼睛:“呵,你们又如何知道他是因太后得势还是那位太后因他而得利?查不到他以前的踪迹,那更说明此人不可小觑,继续查,顺便关注一下那位小太后!”   “属下领命!殿下,荣家已经派人送了两封信了,您可要看上一看?”   霍隼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不必。荣家?卖主一事上倒是当得起这个姓氏!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他们!而且孤有了更好的主意!”   此时不管是涴国还是大齐都没猜到这位威名在外的霍隼太子想出了什么惊天的馊主意!   涴国太子霍隼,欲迎娶大齐太后江晚儿为太子妃!   再三确认的大齐朝臣傻了!   跟随而来的涴国使臣也傻了!   而高坐珠帘之后的江晚儿更是直接懵到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连戚站在她和齐暄身后,薄唇紧抿,素来挂着温润假象的俊脸上满是寒霜,双拳在身侧握紧成拳。   江晚儿结结巴巴地开口:“涴、涴国太子今日怕是吃多了我大齐的琼浆,竟开始胡言乱语了,来人,将霍隼殿下带下——”   霍隼不为所动,站的四平八稳:“太后娘娘并未听错,孤确实是想求娶于您!以涴国和大齐接壤的暨、晋、骧三城为聘,太后可还满意?”   江晚儿:“!”哀家才不满意!谁稀罕你的城!   霍隼倒是不疾不徐,略有深意地扫了眼珠帘,道:“孤的提议大齐诸位大人可以好好考虑一番,除了这三城之外,孤还愿意另与贵国签一份协议,保证将来五十年内涴国绝不与大齐交战,也算是孤替太后为大齐百姓谋的福祉!”   抛下这一记重锤,霍隼施施然坐下继续饮酒。   满堂寂静。   就连小齐暄都感受到这诡谲的气氛,趴在江晚儿胳膊上不哭不闹也不吭声了!   江晚儿脸色有些难看。   若说霍隼提出迎娶她这个太后做太子妃是对大齐的一种蔑视,会引起群臣愤慨的话,那么他给出的条件就变成了一场对大齐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   大齐的太后换个人也行的。   但只有江晚儿有这样的价值,三座城池,半百年的百姓安居乐业!   而且,这最后一条不仅仅是交易,还是威胁!   如果江晚儿肯嫁过去,涴国不惧于给出这样一个条件保两国百姓平安。   但若是大齐不同意这件事,涴国也未尝不会让大齐在不久的将来尝尝战火连天的滋味。   这是泱泱大国的资本,也是霍隼对江晚儿势在必得的态度。   霍隼提出迎娶江晚儿之后就没再多言。   一场盛大的接风宴最后以极其奇怪的氛围结束。   庆祥宫里荣太妃听着碧云打探回来的消息,尖细的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抄经的兔毫。   “涴国太子果然一言九鼎之人。”   碧云有些担心:“这和先前娘娘给出去的意思不一样啊,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荣太妃摇头:“你不懂!本宫只是想让她消失在大齐,至于她是嫁给涴国的太子还是其他皇子,于本宫来说并无差别。”   碧云不服气:“可这也太给那位抬身价了!三座城池啊,就算是公主和亲只怕也没有这样的风头!”   荣太妃将手中的兔毫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给的好啊!这些将来可都是皇上的!”   碧云眼睛一亮,拍了下巴掌:“对啊!那位只要嫁过去了,这些就都归大齐,都是皇上的!”   “不仅如此!今日之后,只要消息传出去,若是她不愿被卖到涴国,可就成了大齐的千古罪人,这才是涴国太子送给我们最大的一份礼!”   哪怕百官有些傲骨,又如何堵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比起庆祥宫主仆的欢喜,永慈宫就显得有些愁云惨淡。   江晚儿手脚冰凉地坐在罗汉塌上失神,她一点儿都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些朝官们的想法。   只怕现如今没有一个人在考虑拒绝这件事,全都绞尽了脑汁寻思着把她的价儿再卖高一点儿!   孙嬷嬷进来看见她这幅样子,欲言又止。   江晚儿注意到她,问了句:“连戚呢?”   孙嬷嬷局促地走到她跟前:“回太后娘娘,大人去外面办事儿了。”   江晚儿眯了下眼睛:“他出宫了。”   孙嬷嬷见她说的肯定,也不瞒她:“是,大人出宫了。他让老奴告诉您,您不必多想,放宽心用膳歇息,这件事儿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江晚儿眼眶酸涩的厉害,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   她的神仙哥哥!   这样的绝境里,整个大齐都准备好了将她遗弃,只有他还在为她奔波。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保命。 第53章 鸳鸯不羡仙⑦   连戚一夜未归, 江晚儿在朱漆雕花大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子夜过后才浅浅睡去。   永慈宫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警醒着, 生怕这个节骨眼儿再出点儿什么事儿。   “……太后娘娘,您得起了!”   迷迷糊糊中被唤醒,江晚儿睁开有些涩胀的眼睛:“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戚将她从被窝里挖起来,摆弄着牵线木偶似的江晚儿给她更衣:“没睡好?”   江晚儿像是被人摘了天柱骨,闭着眼睛垂头“嗯”了声。   等温热的帕子敷到脸上,她才清醒了些:“哥哥,你——”   “臣是刚回来, 陪您上朝。”连戚拦截了她的话:“涴国使节的事情您别担心, 今日不会有事的。”   江晚儿睫毛煽动,眼藏星辰地望向连戚道:“哥哥真厉害!”   连戚指腹摩擦了一下她的白嫩的脸颊,在她发髻上亲了下:“嗯, 所以别怕, 臣陪着您。”   然后,江晚儿就经历了垂帘以来最短暂的一次早朝。   所有人三缄其口,整个大殿的人都像是被喂了哑药。   曹波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向江晚儿, 随即上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江晚儿端庄地坐着,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对诸位大臣求助,大臣们看不见她的表情,江晚儿也看不到他们的惶恐。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所有的朝臣站成了木桩。   江晚儿的目光从前排的将军和几位阁老身上掠过,淡淡勾唇。   其实说不上难过,毕竟这些人和她都是非亲非故,双方能在这里每日见面也不过是大齐国势所迫。   但是吧, 这群想靠着卖个天后就稳住大齐,江晚儿还真瞧不起他们!   下朝之后,江晚儿更衣的功夫,连戚就又出宫了。   江晚儿愁眉苦脸——哥哥这也溜得太快了吧?   “太后娘娘,胡太妃和杨太妃来了!”孙嬷嬷进来禀告。   江晚儿有些讶异。   这会儿聪明的人都改是离她远些,作壁上观才对,这两位怎么还大战旗鼓地过来了?   “快请进来!”江晚儿让孙嬷嬷去请人,然后又吩咐秋桑去准备茶果点心。   嘉熙公主一进来就四处观望,江晚儿给秋桑使了个颜色,便让她领着嘉熙去了齐暄那边。   等人走远了,江晚儿才摇头道:“两位太妃不该这时候过来的。”   胡太妃抿了口茶:“您多虑了,就算我们不来别人也一样以为我们是您的亲信,左右都会被忌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   江晚儿被她耿直的话逗乐:“现在不是特殊嘛!”   杨太妃叹息了一声:“太后娘娘,您……您这命也太苦了!”   江晚儿捏了颗橘子在手里把玩,道:“命苦么?哀家不觉得啊!”   “难不成真是我们老了?竟是有些理解不了您的想法了!”胡太妃掩口轻笑:“那关于那位涴国太子,您的想法呢?”   江晚儿指节用力,不小心将橘子捏开了一角,苦涩地扯动了一下唇角:“哀家能有什么想法?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哀家多思无益不是?”   两人看她如此坦然有些愣怔。   片刻的寂静后,胡太妃端起茶盏给江晚儿赔罪:“太后娘娘是个明白人,那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确实是家里传了消息进来,让我侧面探听一下您的意思……只是这事儿,我们都觉得实在是太荒唐了!”   江晚儿哂笑。   荒唐么?大齐难道荒唐的事儿还少么?   不过江晚儿还是感谢她的坦诚:“哀家没什么想法,可若是非去不可,哀家只有两个严要求。”   胡太妃坐的笔挺,安静地看着她。   “哀家要自己选择陪嫁的人,另外,哀家需要将所有值钱的嫁妆全部折算成现银!”   江晚儿看着她笑得温婉,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寸土不让的坚决。   她这不是在跟胡太妃讲条件。   是在跟那几位阁老讲条件。   经过一晚上,终于是做决定了?   原来她江晚儿这么值钱!   送走了前来询问她态度的胡、杨两位太妃,江晚儿还没来得及平复一下心情,孙嬷嬷又走了进来,说话有些吞吐:“太后娘娘,嘉宁长公主来了!”   江晚儿:“……”   今儿这是轮番儿来落井下石了?   江晚儿烦躁:“告诉她,哀家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去福宁宫拜访!”   孙嬷嬷闻言并没有退出去,面色有些难堪:“涴国太子和芮侍卫也在。”   江晚儿:“!”   这霍隼怎么回事?那么多王孙大臣陪他不够耍?   景阳王和几位阁老亲自招待,他把人甩了跑来永慈宫?   “传吧。”   江晚儿有些头疼。   霍隼今日换了绛紫暗纹锦袍,墨色腰带上均匀地点缀这羊脂白玉,米色的云纹锦囊和一块白色玉珏随着他的步幅轻摇。   深邃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竟然和芮宸这个武将都不相上下,甚至还多了几分上位者的睿智和笃定。   芮宸许是为了接待霍隼也换了一身私服,但原本十分儒雅的白色的圆领锦袍却被他传出了几分邪肆和张扬,和霍隼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两人一个如收鞘的刀锋,一个如出鞘的宝剑。   但视线扫到江宁,江晚儿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这是紧张谁呢?霍隼还是芮宸?她这可是第一次见嘉宁脸红成这样子,动作都快同手同脚了。   三人上前给江晚儿见礼。   “咳!”江晚儿清了下嗓子:“三位这是约好了一起过来?太子殿下在大气可还习惯?”   霍隼锐利地盯着她,像审视,又像揣度。   嘉宁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也为了不让芮宸被误会,贸贸然开口:“本宫是在门口恰好遇见涴国太子和芮侍卫,并非和他们二位一起过来的。”   江晚儿弯着眼睛看她:“哦……那不知长公主今日来永慈宫所为何事?”   嘉宁卡壳。   江晚儿眉稍微挑,谅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是来给哀家添堵的!   小样儿!找事儿都不会挑时机。   嘉宁余光看了眼芮宸,借着角度瞪了江晚儿一眼。   江晚儿心里偷笑,不过毕竟又外人在场,江晚儿决定给她点儿面子。   “孤只是有事想咨询太后,不知太后能否拨冗?”   江晚儿半垂着眸子,学着连戚稳重的模样和语气:“太子殿下,哀家毕竟是后宫中人,且在大齐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   霍隼那双鹰眼微微收紧:“是孤寡闻了!不过孤以为事关您是否要嫁到涴国,与我为妻,这些俗礼可以暂且搁置。”   江晚儿:“……”涴国的人都这么臭不要脸的?   嫁与他为妻?他哪知眼睛看出来这件事儿板上钉钉的!   况且,就算非嫁不可又怎样?哀家早晚送你头顶一片繁茂的绿色参天大树!   江晚儿正打算开口拒绝,霍隼直接转头替她逐客:“不知可否请两位在这稍坐,孤和贵国太后有一些话需要聊一聊。”   江晚儿:“……”   芮宸行过礼之后便一句话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霍隼和江晚儿。   不插话,不劝阻,这会儿被霍隼问到,他看了眼江晚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建议两位可以到永慈宫那边的凉亭上谈,既能防偷听,又能避嫌。”   江晚儿皱眉。   她这会儿是怎看不懂芮家的意思了?   “孤都可。”   “哀家不可!”   江晚儿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霍隼单独聊天。   这厮气势太盛,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连戚不在,她怂。   霍隼已经被江晚儿明里暗里拒绝了三次,耐心告罄。   就在他准备提出告辞的时候,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外面缓步而来。   “臣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嘉宁长公主!”   连戚雍容雅步地进到殿内,说着低人一等的话,却没有任何卑微的姿态。   嘉宁打心里是瞧不上这个阉人的,只是碍于霍隼,不得不保留最起码的礼数,略作点头,随意地嗯了声。   江晚儿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霍隼:“哀家不可能驳了太子的意思,那边微风亭请吧。”   微风亭是永慈宫假山后面的一处凉亭,因为宫里的墙和门的位置原因,这里常年又穿堂风吹过,微风徐徐,故而取名微风亭。   连戚什么都不知道,但不妨碍他熟稔地曲起小臂,安静地陪她在身边。   霍隼没什么意见,在秋桑的带领下提步先行。   江晚儿和连戚走在后面,她简短地将事情跟他说了一下,连戚不动声色地垂首低语道:“您放心,等会儿臣来和他谈就好。臣从百膳坊给您带了蛋酥和花饼,等会儿让秋桑泡壶茶来,您应该喜欢的。”   江晚儿要不是顾忌着宫里的三个不速之客呃身份,简直想直接原地躺下打个滚。   人家涴国太子明显就是来势汹汹,哥哥你这直接给我开个茶花会可还行!   霍隼坐在凉亭一侧,对忙碌的秋桑视若无睹。   江晚儿客气道:“大齐不必涴国四季如春,这季节天还是有些凉的,太子殿下要不要试试这些大齐的特色点心?很配这雨前龙井。”   霍隼显然对这些无意:“不必了,孤不喜甜食。”   连戚给江晚儿添了茶,漫不经心道:“那太可惜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甜食的,比如裴大人,他可是嗜甜如命。”   霍隼锐利的视线扫向连戚,俄而,又将敌意全部收敛,双腿交叠:“连公公不若也一同坐下吧!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连戚将江晚儿盘子里的点心均匀地分成几小块,又取过竹签清洗干净递给她,道:“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霍隼:“孤并非有意戏弄太后!只是对孤来说谁来做这个太子妃,对孤来说并无区别。”   连戚站在江晚儿身侧,疏冷又清隽,不发一言等他继续。   霍隼仰头盯着他,轻嗤了一声:“看来这次是孤心急了。”   连戚神色不变:“关心则乱。”   “好一个关心则乱,孤见识了!”霍隼的把玩着石桌上的茶盏边沿,讥讽道:“不知太后和连公公有什么条件?”   连戚不冷不热地回他:“对方给太子什么条件了?”   江晚儿举着一根小竹签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听懂他们来打什么机锋,不过应该是和连戚这两日出宫忙的事情有关。   但是做了什么让霍隼竟然如此忌惮?   霍隼:“连公公是否贪心太过?”   连戚无奈:“家贼不除,难以攘外。”   霍隼眯眼:“你觉得他值得孤付出这么大代价?”   连戚:“太子殿下心中自有衡量。”   霍隼像是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恶心到了,直接坦言:“好,孤答应了!还有么?”   连戚给江晚儿续茶,依旧站在她身边纹丝不动:“继续迎娶太后娘娘,不过婚期定在五年后。”   江晚儿愣住,霍隼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连公公,你是不是算盘打得太响了?五年后?”   剩下的话霍隼没说,但他知道到这位连公公肯定懂。   连戚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江晚儿的耳垂,似是终于想起霍隼的茶凉了,不紧不慢地给他换了杯热的,慢声道:“在太子殿下擅自毁太后名声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些债是要偿的。”   江晚儿莫名松了口气。   先前哥哥提出让霍隼五年后娶她,她虽然知道不会发生这种事,但心口还是疼了一下。   不过看霍隼一提,江晚儿明白了。   五年时间,足够霍隼从涴国的太子变成皇上。   哥哥是想把霍隼从一个隐患变成为她身后的势力,难怪霍隼这么生气!   忽然有点心疼这位太子殿下了……   霍隼默了一会儿,起身踱了两步,束手而立,道:“你这两个条件孤只能答应一个,毕竟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千年难有一个。而孤,恰好不是。”   连戚似乎丝毫没被他身上骇人的气息影响,不咸不淡地反问:“那如果再加上一个皇位呢?”   霍隼转身。   江晚儿仰头看他们两个,小手藏在石桌下攥住连戚的衣摆,就连小屁股都轻轻往靠近他的一侧挪了挪。   “不知连公公又送给孤什么惊喜了?”霍隼语气寒凉。   连戚转过身,正面贴近江晚儿,从远处看,像是一站一坐的一对璧人相依偎。低头看着江晚儿轻笑了下,抬头道:“惊喜谈不上,但消息可以送给太子殿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0 06:07:26~2020-08-21 05:5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鸳鸯不羡仙⑧   霍隼带着一身不可见的怒气离开永慈宫, 芮宸作为陪同自然也随之离开。   嘉宁气哼哼地甩了下袖子,嘲讽的本事丁点儿没来得及施展, 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把人都挥退,江晚儿转身直接扑到连戚怀里,环住他的窄腰。   “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涴国皇帝重病了?那个涴国三皇子真这么厉害能夺了霍隼的皇位?”   连戚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带到小塌上坐下来:“事情并非如太后所想的那么简单,但是这本就是一条独木桥,臣赌他不敢赌。”   “噗!”江晚儿笑倒:“哥哥, 你说绕口令的时候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   连戚耳尖红了一下, 捏了捏的她的耳郭:“您可怪臣说的五年之约?”   江晚儿摇头,毛茸茸地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怎么可能!我明白哥哥的意思。”   “嗯?”   江晚儿坐直身子,两条小腿交替着上下晃啊晃, 古灵精怪的紧。   “哥哥是想给大齐要个缓冲的时间等齐暄长大嘛!而且按照这情形, 不用五年霍隼就继位了,到时候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就未必非要冒这么大风险娶我这么一个满身诟病的太后了呗!”   连戚骨节分明的手扯了扯自己的立领官府, 另一只手蜷在膝盖上摩挲,语气不明地问:“还有么?”   江晚儿小下巴埋在胸前,耳郭粉粉,声若蚊蝇地补充:“还有、还有哥哥需要时间布置,肯定不会让我嫁到涴国的。”   几缕碎发贴着耳后白皙的脖颈,看起来乖顺的不得了。   连戚原本因为她自污而有些烦躁的情绪被烫平:“太后娘娘真是聪明!”   江晚儿被她夸的更不好意思了。   寻常腼腆的女儿家是万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的吧?也就是她, 被连戚惯得越来越肆意又不知羞了。难怪很多话女子要成了亲才能说出口,果然和未尝雨露的时候不一样啊。   想到这里,江晚儿的脖颈都跟着红透了。   雨露啊!哥哥说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妇人,又总说还不到时候, 到底什么时候时机才对啊?   想要哥哥。   可是,不能说!委屈!   “啊……嘶!”   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江晚儿一个没注意,脚后跟直接踢道了小塌的木腿上,疼的龇牙咧嘴。   连戚眉头轻皱:“您当心些。”   手臂穿过膝窝,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回寝殿的床榻上。   连戚蹲下将她的绣鞋脱下来放到旁边,看她闭着眼睛忍耐的样子以为很疼,褪棉袜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很疼?下次小心些,别再把自己弄伤了。”   秀气的小脚丫被连戚的大手握在掌心,虽然闭着眼睛,但依旧能感觉到她他手心的温热。   江晚儿根本不疼,她是羞耻!脚趾蜷缩,有些不自在地往回收了收腿。   “红了,臣去取些消肿的膏药。”   江晚儿正要说不用,却见连戚的身形摇晃了两下。   “哥哥?你不舒服?”   连戚捏了捏眉心,却控制不住眼前一黑。听见江晚儿惊慌的呼喊声,却实在是睁不开眼睛安抚她。   “崔太医,如何?”   江晚儿脸色煞白地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连戚,不安地问。   崔太医:“连公公此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久未用膳才陷入昏迷,待臣开张方子,调理几日便可痊愈。”   江晚儿的脸有些难看,苦涩地跟他确认:“劳累过度?久未用膳?”   崔太医拱手:“正是。连公公应该好几日未曾休憩了,脾胃空净收缩,当是至少两日未曾用过东西了。”   江晚儿捏在茶盏上的手蓦然捏紧,身体颤抖,勉强维持住太后的仪度:“多谢崔太医,半夏,送崔太医。”   半夏带着崔太医离开,江晚儿的眼眶瞬间红了。   孙嬷嬷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关了门,心疼道:“太后娘娘,有些话本不该老奴多嘴,但大人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了您,您……”   江晚儿转头看她:“嬷嬷,你都知道些什么?”   孙嬷嬷吞吐了半晌,没有连戚的吩咐,有些话她不敢多说。   江晚儿板起脸,郑重地看着她:“孙嬷嬷,哀家不仅是大齐的太后,还是永慈宫的主子,还是……连戚在意的人,不是么?他话少,有些事儿您不愿意说,可能哀家一辈子都无法知晓。”   孙嬷嬷看了看床榻上面无血色的连戚,再看看眼角腥红的江晚儿,心中又是一叹。   原来自从霍隼进到京城以来连戚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边要防着霍隼借江晚儿出宫的事做威胁,另一边还要查访他来京的目的,布置后手。   霍隼在朝上当众说要求娶江晚儿之后,他更是不眠不休,才有了今日轻描淡写跟霍隼谈判的资格。   身份不对等的情况下,连戚要做到这些,付出的远比看到的、听到的还要多很多。   孙嬷嬷:“太后娘娘,老奴在宫里这些年,有也算是看着大人一路走过来的,他……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太后娘娘……可莫要辜负他了。”   江晚儿心中酸涩,艰难地开口:“嬷嬷……可知道他当年是如何进宫的?”   孙嬷嬷浊泪闪烁:“老奴怎能记得!十年前初夏,连总管,也就是大人的义父将他带回来,当时大人浑身上下除了一双手就没一块好地方。   这宫里也不是善堂,谁会在意一个新来的小太监,被安排了活计之后,就开始在宫里摸爬滚打,挨过鞭子,受过板子,还几次险些被人陷害险些丧了性命……   大人话少,性子隐忍,受了伤、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还暗中接济过不少人。老奴因着和连总管是同乡这才略知一二,终于老奴不知道的便不得而知了。”   江晚儿浑身痛到哭泣都难以出声。   十年前,初夏……   被困在江宁府祠堂的江晚儿又怕又饿,窗外暴雨如注,她蜷缩在最祠堂的门边,不停地拍打。   即将昏迷的时候听见祠堂小窗被打开的声音。   江晚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小祠堂,却知道龚老夫人震怒,命人全江宁府搜查擅闯祠堂的小贼。   因为重病一场,她错过了和哥哥的约定,从此天涯陌路,杳无音讯。   浑身是伤?   是贾氏打了他?还是他生病受伤被那些乞儿趁人之危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哥为什么宁愿净身入宫,为什么要来这里任人践踏?   怪她。   当年若是她再攒多一点儿银子,给哥哥租个好一点的住处,或者她再小心些,没犯错,没被龚老夫人责罚,没生病,是不是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是她的错。   她没有守护好哥哥!   孙嬷嬷抬袖擦干眼泪没再多言,出门前轻喃:“这些年,大人什么忍得,也什么都能放得下,却唯独那双手看得很重,当年被昭太子责罚羞辱的时候,甚至自请由拶刑换成了笞刑,其中原因老奴也是在看到太后娘娘才明白……”   是她喜欢哥哥的手。   所以哥哥拼死都要护着。   江晚儿踉跄着走到床边,将自己的手伸到被子里和连戚冰凉的手十指交握,眼中却再没有往日的痴迷。   是她的错,若不是因为她喜欢,哥哥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哥哥,曾那么用力地守着她的喜欢。   将连戚的手从被褥里拉出来,江晚儿的眼泪和吻同时落在那双干净无暇的手背上。   哥哥,以后,你和这双手,换小丸子来守着可好?   江晚儿喊来了李合耳语了几句,衣不解带地在连戚床前守到第二日早朝。   从床前起身,江晚儿对外面吩咐:“来人!替哀家更衣!”   江晚儿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脸色苍白的人,对身后的妆娘吩咐:“再扑些粉吧,胭脂也换成浓艳些的。”   妆娘错愕:“太后不是不喜欢浓妆么?”   江晚儿掀起眼帘看她,没有说话。   身后的妆娘一个激灵,嘴巴牢牢地闭上,小心翼翼地按照她的意思上妆。   连戚病了,江晚儿并未带其他的太监跟上,只身牵着齐暄走上龙椅。   将齐暄安顿好,江晚儿含笑看着下面的百官。   霍隼受邀在百官之上落座,他对面正是久不曾出现的景阳王。   江晚儿看着他们虚与委蛇,笑得落落大方,撩起珠帘从后面走出来。   百官惊得忘了言语,许阁老最先反应过来:“太后娘娘——”   “哀家知道许阁老想说哀家擅自出来于礼不合,不过关乎两国联姻,哀家觉着自己还是有说话的权利的。”   她声音有些沙哑,但又糯糯软甜,不疾不徐讲话的时候莫名让人心软又平静。   “霍隼殿下,昨日一叙,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对大齐的百官说?”   江晚儿轻眨眼眸,衣袖晃动,露出腰间的墨色翡翠玉珏。   霍隼身体一僵,双手握拳。   江晚儿似乎没看出他的失态,笑得愈加雅艳。   她五官清纯精致,往日里虽是淡妆却也是绝色逼人,可今日她特意着了浓妆,这清纯里更是带了几分强势的娇艳,朝服加身更衬得她气势强盛。   “孤今日确实有话想说。”霍隼从椅子上起来,面向涴国的使者和大齐的朝官们:“孤前日所提求娶之事确实欠妥。”   朝堂众人都被他的话吊得大气都不敢喘,涴国使者倒是悄悄松了口气。   “是以,孤决定将婚期延至五年后,仍旧是三城为聘,孤所承诺开放边贸,五十年不与大齐生兵戈之诺同时生效,不知大齐可有异议?”   大齐百官:“……”这明显偏向大齐的契约,大齐百官还能有什么异议?   涴国使者:“……”这丧权辱国的契约,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霍隼皇威太盛,身上是与生俱来的真龙睥睨之态,哪怕是久经朝堂的老狐狸们也被他震得不敢轻易反驳。   朝堂上一时落针可闻,江晚儿轻笑声就在这寂静里显得尤为明显。   江晚儿:“涴国左临大齐,后靠禾克,听闻禾克可汗近两年养兵畜马,野心勃勃,与大齐合作明明是两国得益,太子殿下这命令般的语气,似乎不妥吧?”   霍隼锐利的眼神锁住江晚儿。   江晚儿丝毫不惧,慢踱两步:“我大齐与涴国相交也是冒了莫大的风险,哀家觉得,除了太子方才所说,不如将炼铁之法与大齐共享,两国共同强大,才能不惧他国威胁,您觉得呢?”   霍隼还没说话,涴国使者当先出声:“太后娘娘胃口未免太大了些!你大齐时刻要提防着北境入侵,腹背受敌,我涴国和北境联合也未尝不可!”   江晚儿不等几位阁老开口,盯着说话的使者问:“是么?可是涴国和大齐隔着天谴和渭河,而北境不同,若是大齐兵败,背景便可长驱直入!大齐被北境蚕食,此消彼长,涴国到时受北境和禾克前后夹击,又该如何?哀家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怎的涴国这位使官却是不懂么?”   涴国使者被堵得哑口无言,另一人正要说话,霍隼忽然开口:“太后所言甚是,只是这件事非孤可直接承诺,还需回过商议后才能给出确切的回复。”   江晚儿笑得和善:“无妨,大齐等得!”   霍隼看着她自信笃定又淡然沉着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竟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了记忆中的影子。   江晚儿和他心照不宣,安然落座。   霍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前离了朝堂。   外人走了,朝官们便自在许多,对江晚儿更是大家褒赞,就连江焕之都被几位阁老赞颂了几句教女有方。   江焕之面色讪讪。   江晚儿心中冷哼,端方一笑:“诸位大人,哀家方才有些话不好当着外人说,这会儿既然没有外人了,咱们就自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百官心中一凛。   “哀家同意五年后嫁到涴国,所以诸位不必再费尽心思揣测哀家的心思!能为大齐争取的,哀家都做了,但哀家也有要求。”   包括荣淮在内的阁老们都没出声。   江晚儿牵过齐暄的手,慢声道:“哀家要即日起要任命连戚为大内总管兼御前秉笔。”   钱阁老大笑:“老臣听闻此番和涴国的商谈,连公公也是功不可没,此乃他应得——”   “另外,哀家要皇上认他做亚父!”   江晚儿抱着齐暄,淡淡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1 05:51:35~2020-08-22 05: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鸳鸯不羡仙⑨   霍隼来大齐十日, 除了最初的两天露过面,其余事情的商榷都是由跟来的使者出面交涉。   眼看着马上就要离京, 江晚儿看他还没消息,不由得挑眉。   “他今日定会来拜见太后娘娘的。”连戚端了碗小厨房刚送来的糯米红豆羹搅拌着,吹凉了喂她一勺:“霍隼太子可并非广庇天下之人。”   江晚儿张嘴,手里还拿着舆图看的专心:“他还挺有耐心——唔。”   连戚将一勺红豆羹喂进去,还没等她咽完就又塞了一勺。   江晚儿:“……”   她又不是个傻的,一勺两勺看不出来,眼看着半碗都进了肚子, 她要还不明白, 那就不是江晚儿了。   故意咳了两声,打断他的投喂,趁机求饶:“哥哥, 哥哥!我不是夸他, 是……是觉得他太墨迹了!”   连戚眉梢微挑,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江晚儿放下手中的舆图,夺过玉碗, 学着他的样子舀了一勺红豆羹送到他嘴边,甜软地轻唤:“哥哥!”   连戚黑鸭羽般的睫毛下垂,看着她用过的玉色小勺上一颗颗糜烂的红豆和染色的糯米,薄唇轻启。   “嗯,甜!”   连戚:“……”   江晚儿笑得手都抖了!   连戚看着她使坏地咬着勺子,无奈地摇头:“戏耍臣?”   江晚儿忙放开玉勺, 重新舀了红豆羹送过去:“不怪我!方才是哥哥半天不张口,我手酸了!重新来!”   连戚:“……”还来?   江晚儿不管,直接把玉勺压在他嘴唇上,直接灌了进去。   完事儿还讨赏似的抻长了脖子问:“怎么样?是不是好甜?”   连戚将嘴里的红豆羹咽下, 取了帕子给她擦嘴:“甜,还能更甜。”   江晚儿:“嗯?——唔!”   杏色云锦轻纱迤逦铺开,粉色的烟霞在江晚儿白瓷的小脸儿上晕染。   洋洋洒洒的眼光从宣纸窗上透进来,在地面投上了窗棂的框架。   呢喃嘤咛被吞吃入腹,江晚儿被逼的脸色通红,眼角都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才被饶过。   连戚指腹摩擦她的眼角,低哑地问:“甜么?”   江晚儿怒视他,抿紧了嘴唇拒绝回答。   这还用问么?都从发丝甜到脚趾尖了!讨厌!   可惜有人没接收到她的怒意,反而被她看得眼底又是一黯。   磨人的小丸子,迟早能把人折腾疯。   两人嬉闹了没有一会儿,外面就踹来了敲门声:“太后娘娘,霍隼太子在宫外求见。”   江晚儿站头看连戚,这个人算的也太神了吧。   “孤到底何时能见到人?”霍隼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寒暄客套。   江晚儿:“……”   太子殿下,你这样一点儿都当不起那群老狐狸给你的评价啊!   墨色翡翠玉珏放在檀香木盒里,江晚儿脸色复杂。   这是她上朝前派李合找小舅父取的。   原本她也不过是加一层筹码,才刻意带着这块玉珏上朝。现在赌赢了,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太子殿下,凭借这块玉珏您最近两日可自由出入别院。”连戚把檀木玉盒放到霍隼手边:“只是我们还有一事要问太子殿下。”   霍隼冷哼:“你们要的已经够多了,孤看上去很好说话?”   连戚退后两步,不卑不亢:“殿下已经做了选择,这问题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孤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待我见到人,自会派人将你们想知道的送过来。”霍隼直接起身,极为嘲讽地说了声:“庙小妖风大!齐国蠹虫如蚁,真不知道他何苦为这陋屋破鼓执意回来。”   江晚儿神色凛然,声音虽然软却很坚定:“大齐是有弊病,可与交易的太子殿下是否也该自省?正身立贤,崇德立信,涴国底蕴深厚,国势强盛,你是涴国未来的国君,没必要为了此事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霍隼玄色的身影停在门边,回首看向正座上欺霜傲雪的女子。   眉山远黛,婷袅端庄。   明明该是个藏在后宅不问世事,安享荣华的小妇人。   可他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父皇的身影,还有那人侃侃而谈的自信,不愧是一家人。   别院里,作妖的裴温清百无聊赖地坐在躺椅上,吃着丫鬟喂得水葡萄。   管家带人进来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睁一下:“你们连公公又安排了什么?这地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还不放心?”   丫鬟看向来人。   衣着奢华,气度非凡,既然能被放进来,想必是戚爷安排的,她规矩地退后了几步。   裴温清说完,张着嘴巴继续等着丫鬟伺候。   霍隼撩袍坐下,捏起一颗葡萄随手一弹,直接落在裴温清口中,呛得他直咳嗽:“你要谋——殿下怎么进来的?”   霍隼抬了抬衣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走进来的。”   裴温清让丫鬟下去,寒着脸问:“谁让你来的!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孤能做什么?孤来大齐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裴温清嗤笑:“这天下还有如此能耐之人,等在下去给他赠块匾额!”   霍隼对这甜死人的花茶敬谢不敏,捏了捏嗓子:“嗯,就是你那个外甥女。”   “晚晚?”裴温清诧异:“怎么回事?”   霍隼自己动手取水给自己另外倒了杯白水,惬意地不像是客人,倒像是个主人家。   他不急,裴温清急了:“殿下说不说?不说在下就找别人问去了。”   霍隼伸腿挡住他的去路,示意他坐好。   墨色翡翠玉珏被他放到石桌上,霍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清楚?东西不是你给出去的?来猜猜你那外甥女都问孤索取了什么!”   裴温清脸色变换了一下,十分光棍地否认:“玉珏怎么在殿下这?在下都找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呵呵。”   霍隼根本没理他的插科打诨:“孤答应五年后以涴国暨、晋、骧三城为聘娶她为妻。”   裴温清眯眼:“殿下到底要做什么?千里迢迢来大齐联姻?我大齐虽比不上涴国地广人杰,但也算美人如云,殿下为何独独看上了我大齐的太后?”   最后两个字被咬的很重。   霍隼用白水冲了下嗓子里的甜腻,戏谑道:“可能是,有缘?”   毕竟除了她也没什么能威胁到你了!   裴温清咬牙切齿:“怎么?涴国和大齐的美人加起来不能满足殿下了?她如今能在后宫立足已是不易,你这是要她被千夫所指?”   霍隼不置可否:“喝杯茶,降降火。”   “殿下!”裴温清在他旁边坐下,表情难得严肃:“晚晚是我的底线。”   霍隼锐利地鹰眼盯着他:“底线?”   “她是我亡姐唯一的女儿。”裴温清声音里带着追忆:“母亲早亡,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忙,我算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只是后来旁亲牵线嫁给了江焕之,没多久就陨了,留下一个幼女任人欺凌。”   深吸一口气,裴温清盯着霍隼:“殿下不是一直好奇当初在下为何执意要回大齐?因为江焕之那老东西用她替嫁!”   霍隼手指一紧,错开视线:“所以你怨孤?”   “哪能啊!我就算但当时快马加鞭回来也赶不上那老东西的动作!”裴温清又恢复一贯地没正行:“不过就是得回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以奴隶的方式?孤还听说你曾失忆?”   裴温清摸了摸鼻子:“那是意外。您将涴国把控地水泄不通,在下也是没办法。”   霍隼嗤笑:“你那外甥女威风着呢!再加上身边还有个不知深浅的侍人帮着,孤能耐她何?”   裴温清挑眉,看他有些别扭的脸色,凑近看他:“嗯?你也在连戚那吃瘪了?不应该啊!说说,晚晚他们做什么了?”   霍隼看这厮一脸等着看他好戏的表情,有些无奈。   听完他的叙述,裴温清起身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外甥女,有气魄!”   霍隼危险地盯着那人叉腰的动作,眼角抽搐:“你很开心?”   “当然!”   霍隼没好气地站起身,负手而立:“孤给你两日时间准备,跟孤回涴国!   裴温清一块酥饼砸过去:“你才被卖了呢!当初真后悔在边境救你这乔装的鬼太子!”   霍隼像是背后涨了眼睛,接过点心直接塞嘴里:“得孤这么一个知己是你的——咳咳,咳!”   这点心有毒啊!大齐的糖不要钱?   四下寂静下来,裴温清重新躺回太师椅里,手中折扇轻摇。   晚晚长大了啊!该卖小舅父!价儿还挺高……   阿嚏!   江晚儿揉揉鼻子,苦着脸看连戚:“小舅父肯定在骂我!”   连戚伸手将她揽过来,亲亲她的小鼻子:“无事!臣护着您。”   江晚儿抬头:“他不仅是我的小舅父,还是我的启蒙先生,我如今会的,懂得,多半都是他传授的……哥哥,我想出宫一趟。”   连戚了然:“想去见裴先生?”   江晚儿抿唇,然后坚定地点头:“我想亲自跟他说,我、我不是要卖了他。霍隼太子……很器重他,不然也不会为了他答应这么多条件,他那样的身份能答应这些,想必也顶受了不小的压力。”   连戚将她拥紧,埋在她肩头汲取她身上的芳香:“好,臣安排。”   江晚儿伸出双臂环住他,声音闷闷地:“哥哥,如果小舅父跟着霍隼走了,我就只剩下哥哥了!”   连戚抬头,额头抵着她的:“臣把命交给您,护您周全。”   江晚儿哼哼:“我才不要哥哥的命呢!”   “那您想要什么?”   江晚儿抿了抿唇,附在他耳际悄悄说了句。   连戚身体僵了几瞬,呼吸急促。   俄而,被抱回寝宫的江晚儿就气喘吁吁的开始求饶:“哥……哥哥……别!”   连戚伏在她身上,在她肩胛啃噬:“刚刚是谁说想让臣欺负的?”   江晚儿抵死不认:“哥哥听错了!”   “嗯?”   上扬的尾音带着危险的逼问:“撒谎?”   江晚儿受不了他这样低低沉沉的耳边音,彻底投降。   连戚的惩罚却在愈渐加深……   裴温清看着面色桃红,媚色撩人的江晚儿,眼尾扫过连戚,冷哼了一声。   江晚儿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岔开话题:“小舅父,晚晚、晚晚是来跟您道歉的。”   裴温清逗弄这笼中的翠鸟,随意地问:“为什么道歉?”   江晚儿心虚:“就、就是接了你的玉珏,跟涴国太子谈了点儿事情。”   裴温清乐了:“晚晚现在这是见过大世面了!堂堂太后易嫁他国也是小事?那你跟小舅父说说,什么事儿在你看来才是大事?”   江晚儿摆手:“不是的!我不会嫁的他的,我——”   “哦,不会嫁给他,那晚晚准备嫁给谁?”   江晚儿:“……”   “连戚?”   江晚儿:“!”   “哼!你们俩不是要了五年时间?好好经营吧,我这不用你管。”   江晚儿向连戚求助。   连戚:“裴先生既已知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裴温清转头:“晚晚,你先去堂屋坐会儿,小舅父和这位戚爷聊点儿不能让你知道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古来啦! 第56章 柳絮随风舞①   从别院里出来, 江晚儿没坐马车,沿着林荫道跟连戚肩并肩往前走。   后者闲庭信步, 不急不缓地由着她。   江晚儿先沉不住气,转过来倒着走路:“不准备告诉我?”   连戚淡笑:“您想知道什么?”   江晚儿俏皮地冲他瞪眼:“明知故问!”两根手指捏着他衣袖摇晃,眉眼弯弯:“哥哥,小舅父都说什么了?”   有风拂过,几片花瓣飘到她眼尾,刺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暖热的光从叶缝里漏下来,树影斑驳, 把穿着樱粉色云绡纱裙的江晚儿照得有几分柔软的朦胧。   连戚也跟着眯了眯眼, 手指蜷缩。   “哥哥?”   “嗯?”   “你发什么呆呢?”   “……”   连戚没说话,上前牵过她的手,语调清朗:“今日晚点回, 吃完饭臣带您去梨园转转?”   “梨园?”   “嗯, 带您去听个新鲜?”   “好啊!”   连戚看着身边雀跃的娇人,嘴角勾了勾,真好糊弄!   包紧了她的小手, 脚步轻快。   晚膳是在隆丰楼用的,碟碟碗碗上了满桌,都是宫里不常见的坊间吃食。   江小丸子食欲大开,也不用连戚伺候,自己个儿大快朵颐。   其中一道豆茶冰粉做的爽滑劲道,江晚儿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喜欢这个?”   “喜欢!”说完还用碟子托着, 夹了一块送到连戚的嘴边:“哥哥尝尝?”   “又打算戏弄臣?”   江晚儿想起那晚糯米红豆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险些让冰粉从筷子里滑落。   连戚被她撩得心痒,张嘴含住冰粉, 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   用过膳,两人从隆丰楼出来。   江晚儿头上插了一只蝶恋花珍珠镶玉步摇,面带白色轻纱,一双杏眼灵动清澈得勾人心魄。   连戚不动声色地把她护得严实,挡住了所有的视线,由着她走马观花地赏玩。   到了戏园子门口,给做面人儿爷爷拉客的小姑娘凑到连戚跟前:“老爷,给夫人个面人儿吧?我爷爷做的面人儿可好看啦!”   周遭人多又纷杂,江晚儿没听清小姑娘说什么,连戚倒是顿住了脚。   等她转身就看见连戚捏着支糖人儿走来,身后还有不停鞠躬的爷孙俩。   “怎么啦?”   连戚把糖人儿递给她:“卖面人儿的小姑娘说好看,给您讨个趣儿。”   江晚儿笑着接过,指尖泛着灼烫的红,转身往里走。   她没和别的男人这么相处过,也不知道别人两情相悦是怎么个情形,反正她现在就是觉着在蜜罐里打滚!   连戚安排了视野好的雅间,仔细地检查了珠帘才帮她取了披风。   小二瓜子水花生等小食上了一套,最新的祁门红茶云雾袅婷。   江晚儿好奇心胜,扒着围栏往下瞅。   “哥哥,这唱的什么戏啊?”   下面一抛一甩,水袖飞舞,咿咿呀呀的声音听得人心神摇曳。   连戚将自己的披风挂好,听了一耳朵,随口道,“《镇南坡》,讲的是百年前一位将军离别故里,告别爹娘和未过门的妻子上战场的故事。”   江晚儿听了半晌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端起茶尝了一口。   “好茶啊!这是雪泉沏的吧?”   珠帘外的小二耳尖,答道:“贵人厉害!这是戚爷存咱们这的上等祁门红,水也是戚爷先前让人存的汉阳山雪泉!”   江晚儿捧着茶看连戚:“戚爷好会享受啊!”   连戚屈指敲敲桌子:“好好听戏。”   江晚儿撇嘴,连戚对着外面的小儿吩咐了两句。   江晚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外面的叫好声,跟着凑热闹。   连戚将小茶碗里剥了半斛瓜子送到她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又把她手边的瓜子皮全都收了起来。   下面的花旦一个旋身,台下小石子似的东西纷飞。   江晚儿回头问连戚:“他们扔的什么?”   “赏银,给角儿们的打赏!”   “啊?那我们要不要也打赏点儿?”   “您喜欢就打赏!”   江晚儿默了会儿,摇头道:“还是算了,再看看!”   不说他们唱的不好,就是觉得听得稀里糊涂的,没道理白花花的银子平白扔出去不是?   连戚低笑了一声,又递了碟剥好的水花生递给她。   她先前晚膳就吃的挺多,这会儿也不过就是打打牙祭。   下面的戏码已经换了一出,连戚在旁边跟她解释戏文里的意思。   现在的这出戏,讲的是两小无猜的一对青梅竹马,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分隔两地,多年后久别重逢的故事。   江晚儿闷头直乐,托着下巴看连戚:“哥哥,这戏是你点的吧?”   连戚没说话,捏了颗水花生喂她。   江晚儿抿着嘴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连戚耳尖有点红,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半垂着眼睑点头。   江晚儿两排白牙闪亮,低头用舌头卷了说话声,舌尖刮过他的指腹,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   眼看着厢房逐渐升温,连戚撤了些身子,圆桌下面的握住她的小手用力攥了下。   江晚儿也觉得脸颊烫的厉害,寻了个借口:“我下去看看,哥哥给我点散银呗。”   连戚把银袋子给她,嘱咐道:“去吧,注意点儿。”   江晚儿看着手上有些磨损的青竹钱袋,乖顺地点头。   走到台子边儿,江晚儿看众人这会儿都听得认真,她也只好静静地站着等。   离得近了反而比坐在上面看的更加清晰,戏服上的金线都能瞧得仔细,正是因着如此,才赫然发现扮演青衣的竟是个年轻的男人。   哥哥这出戏点的也太厉害了吧?轻纱下江晚儿微微张口。   这青衣也太妖孽了吧?腰竟是比她的看上去还细?   正好一段结束,座儿们争先恐后的叫好,赏银就像下饺子似的开始落。   江晚儿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将里面的银钱全部取出来,放到戏台旁边,全做打赏。   哥哥给点的戏,必须捧场!   台上的青衣浓妆下一双水润地眸子看向她,微微颌首,江晚儿弯了眼睛冲他笑了下。   “好看么?”低哑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晚儿眼中的笑意明显不收反盛:“好看,这个青衣好看!”   连戚嗯了一声,抓过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哥哥,走慢点嘛!”连戚的步子迈的有点大,江晚儿有些跟不上。   深吸一口气,连戚放慢脚步,将人半拥着带回雅间。   小二原本得了赏钱高兴,正打算上前说两句好听的,却被连戚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神冻的脸色煞白:“戚、戚爷!”   连戚先把江晚儿送进去,对小二吩咐了声:“去把刚才那位青衣请过来。”   江晚儿坐在椅子上:“哥哥,他们的衣服离近了瞧着可真好看!”   “只是衣服好看?”   江晚儿咬了颗水花生:“人也好看啊!那青衣居然是个男子,那个腰腿好软啊!”   连戚坐到她旁边:“嗯。”   江晚儿好奇:“咱们能去看后台么?好奇!”   连戚将水花生碟子挪开,瓜子也移到了旁边,淡声道:“马上您就能看到。”   江晚儿:“嗯?”   正巧,小二在外面通禀了一声:“戚爷,范老板来了!”   连戚靠在太师椅上,姿态……有点不怒自威:“进。”   刚卸了妆的青衣一身银灰素色直裰,折腰行礼:“范某见过戚爷,见过夫人。”   连戚的脸色稍缓。   江晚儿纳罕,这青衣竟是长了张娃娃脸,还略带了一些婴儿肥?但身段是真的好,更奇怪的是,他卸了装扮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脂粉气。   连戚眼尾扫了她专注的眼神,眉眼半眯:“范老板今日这出《寻香记》唱的不错!”   “戚爷抬举了,靠这个吃饭,总得让座儿们的票钱回来不是?以后还得多多仰仗戚爷。”   连戚面容温和:“今日不是我要见你。”   范老板了然一笑,对着江晚儿再次行礼:“多谢夫人方才的打赏,小生在此多谢贵人捧场!”   连戚抿了口不知味道的祁门红,没有出声。   江晚儿正准备客气两句,眼角瞥过移了位置的水花生和瓜子,蓦然头皮一紧。   她就觉得哥哥从刚才开始有点儿奇怪,他从来没不顾及她的感受走那么快过!合着这是醋缸又打翻了啊!   揣着心虚仓促地嗯了声就没再搭话了!哎,这人,生气了都不直说,若是她刚没反应过来……   咦——不敢想!   连戚也没话跟他说,又打赏了点便让人退了出去。   他们也没在戏园子多待,江小怂包就跟着连戚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上,江晚儿把手探过去攥住他的小拇指:“哥哥,我没有喜欢别人。”   “嗯。”   “因为是你点的戏,我才打赏的。”   “……嗯。”   “我就是好奇他腰腿怎么比我还细还软,换个人,男的女的都行,我也会好奇的。”   “嗯?”   “哎呀,也不是!就是……唔!”   连戚觉得再让她说下去自己能被气死。   在她唇瓣上咬了下:“还准备把钱袋一起打赏了?”   江晚儿挣扎摇头,她发誓——她真没有!   连戚把人拦腰抱过来,吻的眼中水雾迷蒙,解开了几颗盘扣在她锁骨下吮咬:“喜欢他的腰,他的腿?”   江晚儿:“……”多说多错!   连戚的惩罚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堵住了她嘴里溢出的娇声,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没看手?”   江晚儿在口舌相缠中回答:“没、没有!”   把人折腾的发丝都湿透了,乖顺地靠在他肩头喘息,委屈巴巴地嘟囔:“我没看别人,哥哥你别欺负我了!”   连戚放在她腿上的手里外里丈量了好几回,说起了别的话头:“他没您的细。”   江晚儿崩溃!   感情这茬还过不去了!她冤不冤?明明就是捧哥哥点的戏,这人恩将仇报!   连戚低笑了一声,惩罚似的在她耳垂上咬了下:“臣有没有告诉过您,您的眼睛会说话!”   什么都写在眼睛里,包括委屈和埋怨。   连戚把人托着抱在怀里揽紧,埋在她肩头闷声道:“臣没信心。”   江晚儿想转头却被他摁住。   “臣……有缺。臣怕,怕您会嫌弃,会厌倦。但是臣不能放手,做不到放您离开,更不能容忍您眼里会容下别的男人。”   江晚儿心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连戚对她一向宽容,甚至似纵容,看上去无所不能,运筹帷幄。   却原来也会不安。   江晚儿扣紧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郭低语:“哥哥,你的小丸子要的一直都是你,从来没有别人,过去,现在,以后,都没有。”   连戚身体一僵,从她肩头起来,声音轻颤:“您——”   江晚儿手臂又紧了紧,主动在他嘴唇上啄了下:“哥哥是不是觉得小丸子傻?这么久还认不出哥哥?”   连戚摩挲她的后颈,“什么时候的事?”   江晚儿笑得夺目,双臂挂在他脖子上向后仰,连戚伸手扶住她的柳腰。   “什么时候呢?你第一次进永慈宫的那天?或者是你第一次打雷来陪我的时候?又或者那次送我伞的时候?还有粽子糖,还有……不对,哥哥呢?”   连戚眼眶有些湿,颤抖着闭上眼:“您……”   江晚儿挑眉:“我进宫之后?”   连戚猛然把她拥在怀里,捂在心口,沉默了片刻,道:“如果臣告诉您,是臣不愿意让您做皇后,让您洞房花烛都没过就成了太后,您会怪罪臣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连·老狐狸·戚,坦白从宽啦!   来,我们聊两块钱的吧 第57章 柳絮随风舞②   车辕辘辘, 马儿呼哧的声音传入耳朵。   江晚儿像是静止了,一瞬不瞬地盯着连戚。   “是……什么意思?”   江晚儿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   连戚掐在她腰上的手动作放轻, 打算将她放下来。   如果她怨憎了,他能理解。   “不知您可记得在您成亲当日下銮轿的时候,有人曾在您的九龙凤袍前捡过东西?那便是臣了。”   “只一眼,臣便认出您了!”   江晚儿大婚的记忆早就被剪碎了熬成糊,记不清那日都发生了什么。   那对她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她想知道的是后面的:“后来呢?”   连戚一只胳膊掌在她后腰心,另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撩开轿帘, 声音淡缈:“后来的事与您无关, 只是他大限到了而已,所以……您怪我么?”   侧着的俊脸眉峰斜飞,鼻梁高挺, 淡色的薄唇紧抿, 长直的睫毛低垂,只能从睫毛根皮肉上那几不可见的颤抖才能猜出几分他的不安。   惶惶的等待最怕安静。   比如此刻,车厢里静到心跳声和脉搏都不见了。   “臣——”   啵!   脸颊上温热的湿濡迟迟没有消失, 连戚一动不敢动。   江晚儿闭着眼睛,沿着他脸颊的线条从上往下亲吻,从脆弱的太阳穴细细密密地亲到脖颈上立领的边沿,最后折回到耳郭处。   “谢谢哥哥。”江晚儿撩起衣袍裙摆,从侧坐换成了跪骑,一双玉腿架在他身体两侧。   抛开羞耻和腼腆, 江晚儿凑上去,再次将自己的口息喷洒在他的耳际:“谢谢哥哥没给那糟老头子机会碰我,谢谢哥哥给我的尊荣……小丸子,只想嫁给你!”   连戚极缓慢地转过来, 望进她清澈水润的眸子,哑声呢喃:“嫁我?”   “嫁给哥哥,嫁给连戚,嫁给你。”   连戚被冷冻的血液慢慢回温,脉搏也恢复了跳动。   就着暧昧的姿势,双臂下了死力气。   江晚儿被他勒得腰都要折了,喘口气都要丧她半条命。   可她还是很开心,无法言说的那种满足和庆幸。   有个人爱她至此。   还有何求?   裴温清扮做涴国使者的样子跟随霍隼离开大齐的那日,江晚儿没法儿去送。   站在后宫高高的阙台上遥望涴国的方向,轻轻挥手叹息:小舅父,对不住。   庆祥宫里,碧云眼皮直跳。   “嘶!”荣太妃一针扎在尖细的手指上。   “主子,您怎么了?呀!都出血了,奴婢给您上药!”碧云吓的忙去找药盒。   荣太妃瞳仁紧缩,盯着手上的血珠,额头冒汗。   “主子,奴婢就劝您不要夜里做活儿,光不好,伤眼睛!”碧云小心地给她上药,口中宽解。   荣太妃眼睛有些发直:“本宫总觉得心慌!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碧云:“哪能有什么事儿啊!咱们这么长日子殿门紧闭,谁还能不长眼主动过来找咱们麻烦?”   荣太妃还是心中不安:“明儿一早送封信回府,问问府里近来可有什么事儿!”   荣太妃手指上了药,由着碧云伺候打扇,到后半夜才睡着。   结果一觉还没醒,便被外面匆忙的脚步声惊醒了过来。   “太妃娘娘不好了!太妃娘娘不好了!”   碧云跺了一脚:“死丫头片子!还有没有规矩?宫里禁制疾行,禁制大喊大叫!”   奔进来的小丫鬟浑身抖的像筛糠:“碧云姐姐,是大事儿!老太爷被刑部拿了下大狱了!”   砰嗙一声响,碧云吓得脸色发白,转身往回跑:“主子!主子!”   荣太妃从地上撑起身体,嘴唇惨白地吩咐:“去!去打听清楚怎么回事儿!”   碧云忙应下来:“是!是!奴婢马上就去!奴婢先扶您回床上,马上就去!”   荣太妃等得心焦,衣裳还没穿一半就见碧云脸色蜡白的回来:“主子,庆祥宫被围了!奴婢、奴婢们出不去了!”   荣太妃面如死灰。   庆祥宫外,到处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宫女小太监们都紧着小心伺候,有些年岁的提点那些不省事儿的:“都小心着伺候,把皮子给我绷紧了,不然你们的脑袋就甭想要了!”   精疲力竭的回到永慈宫,半夏把提前准备好的安神汤给江晚儿端过来:“连御前早上的时候吩咐的,您快喝点!”   江晚儿摆手:“先伺候哀家沐浴。”   热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江晚儿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终于出来。   连戚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对着一盘棋子在发呆。   宫人们识趣地退了出去,连戚坐到她对面:“因为荣家的事情在烦心?”   江晚儿举棋不定:“我只是想不明白,荣家图什么!齐暄已经是皇上了,这大齐的江山哪一寸不是他的,可荣淮竟然敢将北境的舆图送给霍隼做交换,就换哀家一条命?”   连戚替她落子:“没什么奇怪的!皇上是已经继位了没错,但有您一日,阁老们从中做梗,荣家就不能完全把控朝廷。荣家的富贵已经到了极致,想要再往上,您就是最大一块绊脚石!更何况可以一石二鸟!”   江晚儿把手里的棋子直接砸他身上:“哥哥才是绊脚石,才是鸟儿呢!埋汰我!”   连戚捡起滑落在身上的棋子,宠溺一笑:“所谓盛极必衰,这大概就是荣家的命吧。”   江晚儿啪地一下落了颗子:“不过今日早朝也太险了!你那些个证据,要是朝官们不认,哥哥该怎么办?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连戚悠然:“不会。臣早就联系好了芮侍卫盗出了他们往来的书信,再加上霍隼殿下的给的舆图佐证,阁老们容不下他的。”   江晚儿撇嘴:“芮家才是最容不下的吧?北境之地,芮家守了那么多年,荣家用北境通敌叛国,我猜是一石三鸟,我,芮家,再者就是涴国在大齐之南,北境在大齐之北,还做梦人家能帮他们抵御外敌呢!”   连戚把小几挪开,将人抱到自己怀里夸赞:“太后娘娘如此聪颖,让天下男儿怎么活?这些事臣来处理,您别忧心了好不好?”   江晚儿蔫蔫地伏在他身上,心却渐渐安稳:“好。”   阳光洒满庭院宫阙的午后,江晚儿都躲在书房里描摹画作,可是越画心越是不净,最后索性停了笔赖唧唧地趴在桌案上。   好讨厌啊!   她觉得自己像个新婚守空房的怨妇。   明明才将事情说完没两日,结果因为荣家的事情忙得见面都难了!   江晚儿呆的烦闷,就起身去了勤观殿。   勤观殿是给齐暄授课的地方,之前顾忌几位给他授课的阁老和大儒,所以她没去叨扰过。   去厨房取了小齐暄的吃食,江晚儿带了秋桑和半夏两个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却正巧碰上了正赏花的胡、杨两位太妃。   江晚儿:“两位太妃好雅兴!”   杨太妃笑得嫣然:“太后娘娘这是去看皇上?不若等会儿回来跟我们坐坐?”   “好啊,稍后哀家就过来和两位太妃坐坐。”   胡太妃躬身:“这几日天朗气清,人也跟着疏阔了不少,该是赏花品茶的好时候,太后娘娘快去快回!”   江晚儿莞尔一笑。   看来这荣太妃是真的招人恨啊,她一倒霉阖宫庆贺!   好吧,她自己也挺开心的。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断……”奶唧唧的小声音断断续续地哼哼。   江晚儿跟值守的宫人比了个手势,站在勤观殿窗边儿的笑得捂住嘴。   小齐暄板着小脚丫坐在垫子上摇头晃脑,时不时还抽抽小鼻子。   旁边恭敬站着位年逾七旬,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急的胡子直抽抽。   这图个啥啊?   拔苗助长,折磨小齐暄还这么教书的大儒!造孽啊!   “母后!”   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朝着江晚儿喊过来。   江晚儿一惊。   这小鬼灵精!她避过了大儒的视野,却忘了这个小奶包,结果抠脚丫的小齐暄一个抬头就瞄见了她。   这可就太尴尬了!   听墙角被人抓个现行可还行!   索性也不躲了,江晚儿提着手中的食盒大方地走出来:“见过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眼神虽然不待见她,倒还没忘了礼节:“老臣参见太后娘娘!”   “孟老先生,哀家就是来看看皇上,无意打扰!”   孟老先生抬手阻她:“太后娘娘,皇上由着妇人抚养性格本就偏阴柔,学堂乃是阳气聚集之地可对此加以平衡,您不该来!”   江晚儿眯眼,这迂腐的老先生什么个意思?   当初几位阁老求她养皇上的时候一句话不说,这会儿明里暗里的讥讽她?   江晚儿正准备跟他掰扯掰扯,就有人抢了她的话:“古人云:阴阳者乃天地本道,并无殊途!太后娘娘于国之岌岌之时,以初嫁之身行太后之责,稳后宫,定前朝,所做之事纵古观今未曾有人能与其比肩,敢问孟老先贤,太后娘娘缘何来不得这里?”   孟老先生被连戚怼的面色发涨:“宦官佞臣,不知尊卑!”   江晚儿笑吟吟地将小食递给小齐暄,转过身敛了眉眼:“孟老先生年岁几何了?”   “六十又二!”   江晚儿了然地点头:“难怪!”她走到主位上坐下:“孟老先生想必是年岁大了,消息耳朵也不甚灵通了!哀家给您老介绍一下,这位是皇帝的亚父,连戚!”   孟老先生握卷的手都气的如风中残烛,胸腔里发出呼呼噜噜的闷声:“宦官当道!我大齐之不幸啊!”   江晚儿虚心求问:“宦官当道大齐就危了?那敢问通敌叛国之臣执掌权柄,大齐是否危?靠卖太后维持虚华繁荣的大齐是否危?”   孟老先生气的两眼翻白。   江晚儿假装看不到连戚眼中的提醒,继续道:“孟老先生,哀家是敬重您的!可从哀家进来您先是以阴阳暗讽哀家,再者便是贸贸然随意给人下定论,可堪为一代鸿儒?哀家以为,先为人,后为男女好坏,朝廷选官更是先论人品,再者考虑才能,再其次才是他的身份,您老以为哀家说的可对?”   孟老先生活像个被人架在火上烤的大青虾,脊背弯曲,露在外面的皮肤更是天灵盖儿红到脖子根。   江晚儿不退不让地看着他,等他给个答案。   憋了半晌,孟老先生一甩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然后……气咻咻地跑了?   “母后,抱!”   最害怕的太傅走了,齐暄这个人精儿就迈着小步子扑倒江晚儿膝盖上撒娇。   江晚儿把他抱起来,捏着他的手手指向连戚:“皇上,这是你的亚父!亚父!”   小齐暄喊人,却直接扭着小身子要连戚抱:“抱抱!”   江晚儿在他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下,抱怨:“小没良心的,有了亚父就不要母后了!”   连戚将齐暄接过来抱着,纵着他奶香的小爪子在自己脸上摸摸挠挠:“皇上如今正在长身体,您不能抱了。”   小齐暄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连戚的嫌弃,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将刚吃过点心,还带着碎渣的嘴直接吧唧在他脸上,然后弯着身子又在江晚儿身上吧唧了一口,“亚父父,母后!”   江晚儿和连戚齐齐愣住。   江晚儿仰头看站在身边的一大一小两人,眼眶湿润:“臭小子,总不枉养你一场!”   连戚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小皇帝。   第一次,除了江晚儿,他的心还会被别的什么人牵动。   他这辈子不会有子孙后代,能得皇上一句亚父,他该知足的。   勤观殿窗明几亮,几只不怕生的鸟儿站在窗棂上一下下啄食,鸣叫声响彻正座殿宇,江晚儿看着两人,笑得满足惬意。   教书的孟老先生被气走了,他们也没有多呆。连戚带齐暄回了永慈宫,江晚儿则是到花园里赴了两位太妃的约。   浓熏的花香弥漫,两位太妃准备了清淡的绿茶,精致的糕点,甚至还做了两幅牡丹图。   眼见四下清净,胡太妃低声道:“臣妾今日听闻,三司会审,荣府的老管家都自尽身亡了,哎,也不知道荣姐姐怎么样了!”   连戚不让她管这些事儿,江晚儿对三司会审的进度还真是不知道。   抿了口茶,只回答了她最后一句:“永慈宫被禁卫军围了,哀家也是进不去的。”   杨太妃喃喃:“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胡太妃:“谁能想到呢?不过荣老太爷还没认呢,结果如何也未可知!毕竟荣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哪那么容易倒啊!”   江晚儿抬头看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杨太妃拍了拍她:“姐姐切莫妄言!”   江晚儿也道:“是啊!等一切有定论了再说吧。”   胡太妃把茶盏放下,淡声道:“就是苦了嘉宁长公主!她往日和荣姐姐亲近,对芮宸的那点儿心思大家也都明了,荣家这么做,不但损了大齐,还险些害了芮家,她也是为难才会闹成这样子!”   江晚儿纳闷:“嘉宁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战斗力满满的小太后!   感谢在2020-08-25 05:24:08~2020-08-26 05: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柳絮随风舞③   两位太妃说的江晚儿一脑门子的官司, 勉强敷衍到这茶花会结束,回宫就传了孙嬷嬷。   “福宁宫最近可有事发生?”   孙嬷嬷迟疑了一下, 道:“福宁宫那边……大人说您不必为此忧心。”   江晚儿娇俏的眉眼一凛,声音低沉了几分:“说来哀家听听。”   她很少在宫里抖太后的威风,因为寻常时候不用她做点啥,有连戚震着,别人也不敢又半分怠慢。   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吓唬,孙嬷嬷有些慌了。   她是少数明确知道太后跟连戚那点儿关系的人。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连戚将江晚儿看得有多重, 说是护得铜墙铁壁, 宠得无法无天都不为过。   眼下的事儿大人不让说,太后娘娘又逼问。   她斟酌了一下利弊,开口道:“福宁宫最近是闹得比较凶!嘉宁长公主给三司传了信, 叮嘱要严查这件事, 若是属实,可行五马分尸之刑。但同时又建议说荣太妃毕竟是皇帝生母,且早年就嫁到皇家, 理当跳出九族之外,要求看守庆祥宫的人撤退,芮侍卫不同意,两人在庆祥宫门口吵了一架。”   这么精彩的?   可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啊?江晚儿困惑。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荣太妃是齐暄的亲生母亲,她这个便宜母妃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和她是死敌,只有彻底把自己摘得远远地, 才能避免人猜测她在其中落井下石。   另外,她不仅是齐暄的母后,同样也是嘉宁长公主的母后,若是嘉宁执意不让她好过, 过来三扣九请,只怕她还是会被拖进旋涡里,所以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日里,众人连早朝都变得十分拘谨,唯恐一个不甚惹火上身。   甚至反对连戚做皇帝亚父这么大的事情都没人站出来反对了。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墙倒众人推,三司会审荣家通敌一事也终于有了定论,堪称雷霆之速。   江晚儿和小齐暄都换上了初夏装扮,除了早朝,连戚将永慈宫和朝堂上需要她拿主意的事情都交给了连戚。   但不管有再多的事情,他还是会按时按点地出现在永慈宫给江晚儿布菜,伺候她用膳。   江晚儿咬着玉勺问他:“哥哥,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亚父了,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啊?”   她这话问得有点讨打,连戚给他布菜的速度不着痕迹地加快了几分。   陪着她在永慈宫后面散步消食的时候,江晚儿早就忘了这回事,却被人直接抵在假山后锁住了下巴。   “臣就是得了这样的权利,才理应对您更好。”   说完就在她唇角吮吸了一下,换到耳垂的位置打算好好咬一口,却发现自己一嘴的牙齿都卖主求荣了,根本不听他使唤。   江晚儿被他的气息喷的有些痒,再加上天气闷热,被他堵在这没半盏茶工夫身上已经起了绵密的细汗,半晌才明白他是回答用膳时的问话。   正打算推开连戚,却发现这人已经恨铁不成钢似的黑着脸抬头了。   江晚儿匆忙地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有别人路过才松了口气,手指暗搓搓地勾住他的小拇指摇晃:“哥哥怎么了?”   连戚被勾的指尖儿颤动,下意识地就把她细白的手指勾紧,紧声道:“臣无事。”   江晚儿自认还算是了解连戚的,他这样哪里就是无事的样子。   小绣鞋踏上连戚的鞋面,江晚儿直接把自己贴到连戚身上,双臂成环套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啄了下他微凉的唇瓣:“哥哥?”   江晚儿像是验查什么似的,两只眼睛盯着他的领口。   眨眼间的功夫,连戚脖颈的红晕就从身体里蔓延出来,而且大有越来越往上的驱使。   这小坏蛋大约是心里没了束缚,再加上天性里的顽劣,在两人马车互相坦陈之后,便愈加的放肆。   偶尔戏弄连戚这种事她如今也是做得手到擒来。   看着连戚那张温和的脸上被她折腾出或错愕,或无奈,或羞涩的表情,更是能乐的睡觉都打滚。   大齐民间的女子怎样她是不清楚,但定然做不出晴天白色里如此肆无忌惮的事情,第一次,第二次或许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至于后来,可能就是被连戚惯坏了!   有时候是为了挤开连戚心中的躁郁,有时候是为了舒服他心中的疲惫,而有些时候则单纯就是她心里的那点坏水翻滚,溅出一星半点来,都落到连戚身上。   连戚有时候也会觉得疑惑。   他苦心钻营二十余载,本性寡淡凉薄,若说年少时那张满是疏离的脸上还能让出看出几分心底的思量,那现如今的他便是戴上了一副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的温和面孔。   没有棱角,不卑不亢,不捧不踩。   像个面人似的看起来甚是好拿捏,实则一手握住,能被里面的冰碴子捅个对穿,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断腕丢手。   这是连永说的。   父子俩下棋的时候,无意间回忆过往,那位历经两代,曾经最贴近权力中心,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对他如此评价,末了,还幽幽地加上一句:“就连我现在都看不懂你了。”   连戚闻言,停下了下棋的手,满意地勾唇浅笑:“多谢义父抬举。”   然后留下连永对着棋盘怒目圆睁,他则出去站在院子里用削金断玉的匕首给阿玲雕木人,把连永气的饭都不让他吃直接轰了出去。   福婶儿睨了他一眼,直接把他面前的饭碗也取了,意思很明白,他也不用吃了。   连永气的更狠了,盯着棋盘上不知何时摆出来的狐狸脸棋谱七窍生烟。   一物降一物,把连永算计得有火发出去的人回到永慈宫,就让一个小姑娘踩在自己脚尖上戏弄,非但不生气,还得伸手揽过她的腰肢,生怕跌了或者是让后面的假山给碰到了边边角角。   “臣不是为了权利对您好。”   连戚有点儿委屈的嗓音让他原本的音色显得有些闷,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江晚儿乐了。   她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合着就是她说错了句话,惹得现如今朝野上下都忌惮的皇帝亚父生气了啊?   江晚儿讨好似的扭了扭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是感慨。”   连戚托着她在自己脚面上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树荫下,低头等她继续。   “你看我现在也是阅书无数了吧?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把你床下的箱笼都塞满了,可那也没几个像哥哥一样的啊,明明富贵了,确比以前对我更好了!好的让我觉着吧,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尼姑,抄经念佛一辈子才换来现在的哥哥,只是我可能不小心还似偷懒了,让哥哥的命途多舛了些……”   说着说着,还没等连戚说什么,江晚儿自己就先信了,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懊恼。   欸,上辈子要是多做几件好事就好了!   连戚被她这可爱的小模样惹得心痒,下巴摩挲着她额前的发丝,无声喟叹:若是有上辈子,也定是我游历四方,化危解困,福泽天下的功德才换来此生一个你。   心甘情愿,为你臣服。   不远处又宫人经过,江晚儿吓得忙收回胳膊要从他身上下来,却不曾想连戚坏起来她根本就无还击之力。   嘴唇被他温凉的唇瓣堵住,舌尖霸道地侵卷了她的细舌。   “……也就是咱们太后好心不跟她计较!这要是在我们家,我若是嫁出去不顾廉耻回家蹭吃蹭住,还想着兴风作浪,我娘非鸡毛掸子抽我一层油皮!”   “哈哈哈,那你也得熬到出宫的年纪先嫁出去再说啊!不过啊,那位也属实太不识趣了!算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姐姐提到婚嫁可是有相中的人了?”   江晚儿被连戚堵在假山和花木的死角吻的浑身发软,后腰上掌心的热度几乎要将她烫成江宁府的的一种小食烙饼。   连戚像是不满足似的,另一只手臂一个用力,把人直接托起来,吓得江晚儿嘴里的嘤咛差点揉碎了溢出来,双腿不由自主的扣在他腰上,白皙的小手紧紧攥住他肩上的衣料,任他攻掠。   “相中什么人啊!我离出宫还早着呢!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我……我自小就是在宫里头长大的,出去都不知道要做啥!我……要是能找个对食,一辈子留在宫里就好了……”   “找对食!你可咋想的,那些个太监又不能……你这不是守一辈子活寡么!”   江晚儿觉得连戚的呼吸便淡了,身上的火焰似乎是被泼天的大雨给浇灭,只剩下一下白芒的烟雾和呛人大的灰烬。   在他放松手臂的力道,同时撤出对她的侵略时,江晚儿忽然仰头迎了上去。   软滑的舌头像是找到了新的玩乐地界儿,可劲儿的在撒欢,甚至想数清楚连戚嘴里到底几颗牙才罢休。   整个人挂在连戚身上也不用他扶着,胳膊腿儿一起用力,就差把自己直接绕根绳索捆缚地一丝空隙也没有才罢休。   “要是能找个连公公那样的,别说守活寡,就算一辈子只能看着我也乐意!”   “这倒是!换成连公公,我肯定也不出宫嫁人!”   “嘶!”   “哼!”   连戚不会真放任她不管,手掌原本虚放在她身后的护她周全的,只是没想到她突然发难,竟然直接咬破了他的舌尖。   贴上她的后腰把人托好,连戚抬起一只手在舌尖上擦了下,一抹被稀释的腥红在指尖刺眼又招摇。   挑起眉梢微挑,翘着手指给她整理凌乱的发丝:“怎么了这是?”   江晚儿狠狠等他一眼,不解气,伸爪子就要在他脖子里挠两下,做点记号才甘心。   连戚不闪不避。   江晚儿气的直哼哼!她的手不争气,还没贴上就自己往掌心里抠了!   “她们肖想你!”   太后娘娘不高兴了!她现在就想回去绣个荷包,再不济找个漂亮又值钱的挂饰,把连戚直接塞进去,谁也看不着,只有她一个人能瞧见最好。   连戚自然也听到那俩路过的丫鬟说的话了,不过这种话她听得多了,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却不料江晚儿反应这么大。   心中暖的发烫,甚至还有种窃喜的欢愉。   “臣会处理,警告她们不许有非分之想。”   “不行!”江晚儿拒绝的斩钉截铁:“你不许和她们说话,拒绝的话也不行。”   连戚强忍着笑意点头:“是!”   “哇,哥哥……我好憋屈啊!”江晚儿双腿直晃,从连戚身上拧巴下来,一巴掌拍在一朵开得繁茂的粉色花团上,撇着嘴要哭不哭得哼唧:“她们肖想你!我就算揍她们都不能说理由!但是不说理由她们要是还心里惦记你怎么办?”   连戚:“……臣提前打发她们出宫。”   江晚儿没好气:“哥哥长这样好看,哪个宫女会不动念头?难不成这宫里以后都不用宫女了?那我要是由别的侍人来伺候哥哥也是准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昨天一天都在车上,欠的章节我会补上的!(跪… 第59章 柳絮随风舞④   连戚泛着冷光的手指捏住摇晃的粉色花蕊, 侧首对江晚儿一笑:“太后娘娘可愿意让别的侍人伺候?”   江晚儿:现在溜会不会太有失体统?可是……哥哥的笑好吓人啊!   脚还没抬起来,下巴就被捏住, 不重却也逃脱不得:“嗯?”   江晚儿觉得天儿真的一点儿也不热,这快下雨的天气真是让人——透心凉的寒啊!   哥哥逼问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么?   这上挑的尾音怎么都感觉戳着尖刀,一不小心就能在心口捅个对穿!更要命的是,他看着实在是太无害了,就算不用刀都能让人在里面沉溺而亡。   “当、当然不愿意啊!我有秋桑和半夏就够了,其他的事儿不是有哥哥么?”   笑意变得促狭,连戚收回手, 曲起手臂:“回吧!外面闷热, 您当心中暑,而且看着天色,晚点儿兴许会有雨。”   江晚儿自觉逃过一劫, 忙不迭地跟着他往回走, 消食什么的,算了吧……   不过又要到雷雨季节了啊,真好!   不过听那两个丫鬟的意思, 嘉宁那不孝女是不是又作妖了?   趁着连戚出去忙,江晚儿把孙嬷嬷叫进来,俩人都心如明镜,孙嬷嬷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嘉宁的事情抖落了干净。   这不孝女居然跑到景阳王府替荣家求情?   什么时候她跟荣太妃这么好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来的时候, 这人只是跟荣太妃算是互相合作的关系,至少她进宫以来,并不见两人有多亲密。   现在荣家眼看着就是树倒猢狲散,朝中都恨不得把自己跟荣家撇的八丈远, 她怎么敢逆流而上?现在不怕芮宸生气了?   江晚儿觉得这事儿说不通。   坐在软摊上想到的出神,没看到有个小人儿步履不稳地蹒跚过来。   因着门槛抬高,齐暄的小短腿儿根本迈不过来,这会儿正撅着小屁股手脚并用的往里面爬。   但那门槛都快及他腰了,吭哧吭哧费了半天劲也只是让自己横趴在了门槛上,活像是不会翻墙还自不量力的人被架在墙头上下不得!   “母后,母后,抱!”   终于是忍不住了,小齐暄奶声奶气地开始嚎。   江晚儿被他吓了一跳,再看他的姿势,噗嗤一声乐的前仰后合。快步走过去给他抱过来,牵着往里面走,先倒了些蜂蜜水给他,才问:“皇上怎么来了?奶娘呢?”   范氏平日里顶齐暄比她都紧,怎么会让她一个人跑过来。   “母后,桃!”   母子俩答非所问,齐暄眼里都是桌子上清洗干净的几个粉桃,手指塞到嘴里,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江晚儿招了半夏进来,让她把桃子先拿去小厨房削皮切片。   齐暄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要哭不哭地盯着江晚儿,用沾满口水的小爪子扯江晚儿的袖口:“桃桃!”   江晚儿使坏,故意逗他:“皇帝想吃桃子啊?那背背太傅和先生们教的《三字经》给母后听?人之初……”   前面一车轱辘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但是听到“人之初”之后,就磕磕绊绊地接上了。   江晚儿不知道别人家孩子是不是一岁多刚学会说话就能背出来,但是她知道自己到现在都背不全就是了,不由得更加稀罕他。   不愧是皇家的继承人,就冲着这份聪明,也堪当此任。   不过越是聪慧的孩子,心性的培养越是重要,江晚儿可不想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到最后跟他那个昏庸地爹一样,被后人诟病。   等半夏把桃片端过来的时候,小齐暄已经磕磕巴巴的停顿了半晌,实在是背不出来了,江晚儿挑了一片桃片递给他:“皇帝真棒!这次吃两片,下次再背出来就多加一片,好不好?”   管你好不好,哀家说的就是懿旨!   江晚儿也挑了一片扔自己嘴里,母子俩在房子里吃的不亦乐乎。   连戚站在院子里,看到屋内的剪影,不知为何就有些不敢进去了。   还是小齐暄看过来发现了他,高兴地冲他挥手:“亚父父,吃桃纸!”   荣家的事情结束之后,连戚就要开始准备科举考试。   时间对他来说并不宽裕,可江晚儿却从没见他焦虑过,仿佛什么时候都那么胸有成竹。   至于亚父的身份,外面认不认其实江晚儿不在意,只要齐暄承认,被人也说不了什么。   但是为了连戚的名声,江晚儿从不让齐暄在公开场合叫他。   这是哥哥的荣誉,他应该更像名正言顺地自己赢来。   她懂连戚,连戚也同样懂她。   对于她这份体贴和尊重,他觉得心口烫贴。   知音难求,佳人难觅。   他何德何能,得一人,便得知音和佳人俱在怀。   江晚儿看他进来,将盛着桃片的碟子往外推了推:“这是你先前让人抬进来的,还挺甜!”   连戚摇头推拒,转头看了一眼:“皇上身边的奶娘和伺候的宫女呢?”   江晚儿挑眉。   片刻后,有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齐暄扔下桃片就往江晚儿怀里钻。   连戚眉峰收敛:“范氏呢?皇上在此,你们为何没有跟上?”   小丫鬟跪在地上,身体颤抖:“范嬷嬷告了会儿假,奴婢……奴婢方才帮皇上找玩具没注意到!太后娘娘恕罪,连大人恕罪!”   江晚儿抱着齐暄没有插话,只是给连戚使了个眼色。   连戚默不作声地点头朝外走,吩咐外面站着的两个小太监:“把人带到后面!”   小齐暄在宫女离开后才从江晚儿怀里抬头,贼头贼脑地看了一圈,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又要取桃片,被江晚儿阻止了。   “皇上,咱们之前说好的哦!刚刚那片是你自己扔的,要么你捡起来继续吃,要么今天就没有了!”   齐暄像是听不见她说的,继续伸手够,江晚儿吩咐半夏直接把桃片端了下去。   小皇帝还以为跟之前一样端下去一会儿还送回来,结果等了半晌,外面都开始下雨了,桃片都没回来,忍不住迈着小短腿儿跑到门口去等。   江晚儿也不管他,任由他在正殿里跑来跑去,她则握着一卷书看的出神,时不时看看小齐暄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小齐暄眼光乍亮,但是看见进来的人是亚父,瞬间又瘪了下去,眼眶里憋了两泡热泪,委屈得不行。   连戚脚步顿了一下,问让你江晚儿:“怎么了?”   江晚儿拿书掩着嘴偷笑:“皇上想吃桃片!”   江晚儿把齐暄抱回来,问:“那怎么不给他吃?桃子没了?那是灵江城进贡来的,臣让人再运来一些?”   “不是!”江晚儿取下书,捏捏齐暄的皱成包子的小脸:“是哀家说他今日背的书不好,只能吃两片,下次背到哀家满意的地方,才能吃三片。”   半夏端着桃片下去就没敢回来,这会儿除了殿门口值守的人,正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连戚一直抱着齐暄站着,江晚儿让他把人放下来:“让他坐过来,男孩子,不能太惯着!规矩得从小立起来!”   连戚唔了一声,没发表意见,不过也没打算再替齐暄讲话。   这小人精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泪就变成两条小溪哗啦啦地往外淌,哭嗝都出来了。   奈何身边一站一坐的俩人,每一个搭理他。   哭了一会儿,把自己哭累了,就依偎着江晚儿睡了过去。   连戚这才躬身道:“范氏最近总是告假,臣已经让人去查她的去向了!还有刚才那个宫女,怕是不能再用了!”   江晚儿脸色冷下来:“她对皇上做了什么?我方才见齐暄似乎怕她。”   连戚叹了口气:“未曾,只是带皇上的时候太严厉了些。”   江晚儿顿了一下,试探地问:“荣太妃安排的?”   “嗯!她希望皇上成材,认为您可能……”   江晚儿冷笑:“认为哀家会把皇上养废?啊,哀家这人品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别胡说!”连戚反驳她:“您问心无愧,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荣太妃也不过是心急了而已。”   江晚儿:“什么意思?”   连戚的视线落在她方才看的书上,温和道:“荣阁老的罪名已定,荣太妃的父亲因贪墨等罪名也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三司会审判定的结果是秋后处斩,荣家直系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男丁全部流放北境。”   江晚儿眯眼:“流放北境?那还不被芮家人生吞活剥了?”   连戚半垂下眸子:“他们在出卖北境的陈兵舆图时没把芮家和镇守的将士都当人看,这会儿又怎能要求别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呢?这是芮家老夫人斡旋的。”   “老夫人这……巾帼不让须眉?”江晚儿咂舌,对这位老太太很是好奇:“听说她以前也是披甲上阵的奇女子,后来嫁入芮家才开始相夫教子,想不到年过古稀依旧宝刀未老啊!”   连戚被她的形容弄得啼笑皆非,点了点她看的书:“您也是。”   江晚儿有些羞赧。   她方才看的是帝王之术,她没做过皇帝,从小没受过皇家熏陶,因此并不知道怎么把一个孩子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只能恶补。   “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知道到怎么教皇上。”   连戚轻笑:“臣知道。不管您想做什么臣都支持您。”   江晚儿被他说的心惊肉跳。   手指在茶盏上敲了两下,有些慌乱地问:“哥哥,你不会……”   她之所以有连戚想要篡位的想法,是因为想起了先帝的死,这让她心头不安。   连戚走到她面前,背对着殿门,挡住外面的视线,屈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臣不会。臣所求,不过一个您!”   江晚儿的心啊,忽高忽低地,快也要跳出心口。   她真怕连戚选择沉默,或者直接承认她的想法。   结果哥哥不但否认了,还顺口说了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这怎么扛得住!   “太后娘娘,老奴范氏,来接皇上!”   外面的通传声震散了殿里的安静,连戚退开,半夏领着范氏进来。   江晚儿坐得端正:“范嬷嬷,你去哪了?”   范氏淡定地跪下,有些惶恐地回答:“老奴、老奴去办了点私事,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江晚儿指尖在罗汉塌上的小几桌角敲打,一下下,节奏规律,像是敲在人心上:“哦?何事如此重要,竟让你忘了自己的指责,丢下皇上无人照料去忙?”   范氏一慌:“老奴没有!老奴是叮嘱了人好生照料的!是老奴家里人病了,去太医院求了个方子和几味药,皇上、皇上……”   江晚儿淡淡勾唇:“皇上无事,在哀家这里睡着了,要下雨了,你先抱他回去吧!”   范氏悄悄地吐了口气,连戚让开身子,她这才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皇帝。   江晚儿让半夏去取了张薄毯,这才让范氏把人抱走。   她遣退了半夏,问站在旁边的人:“哥哥觉得她会对皇上下手么?”   “不会,她只是个乳娘,不弄那么多,不过她应该还有别的作用,不然不会总告假,等结果回来再看吧。”   “嗯,不过还是得换个贴身照顾太子的才行,不要宫女了,找个靠得住又心细的小太监吧!”   她还要说什么,却被威威而来的夏雷打断,江晚儿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眼睫也忍不住地颤抖,藏下心底的惊恐和期盼。   连戚手指蜷缩,原本准备要出去的脚步停住…… 第60章 柳絮随风舞⑤   “换个贴身照顾太子的人来吧……这次不要宫女了, 朕瞧着门边儿那小太监就挺顺眼,就他吧!”   刚进宫还没一年, 身材干瘦的小太监僵硬着脊梁跪在昭太子殿门口,头颅埋在臂弯里领命。   “我不要他!我要绿袖!父王,我要绿袖!”   “放肆!堂堂太子衣冠不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来人,将太子给朕押下去闭门思过!”   “混账东西!都是你!都是你!你把孤的绿袖还回来!给孤打死他!打死他!”   执鞭的太监手里握着沾了盐水的鞭子一言不发地抽打趴在条凳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小人似乎是个哑巴, 自始至终将双手压在胸前一声不吭。不合身的小太监服早已经被抽烂, 鲜红的血溅出来,将浅蓝带灰的衣服染成了深沉褐灰色。   “太子殿下,再打怕是要出人命了!这毕竟是皇上亲自点的人, 打死了怕是不好交代!”   “混账!拿父皇来压孤?好!好!不打死也行, 把他给孤拖下去,任何人不许去送药送吃喝的!”   干瘪的小太监被扔到一处阴寒的杂物房,里面倒出都是落灰的旧物件, 甚至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小太监趴在地上,背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蛰疼麻痒。   艰难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小太监半垂的眉眼颤了颤,撑起自己的双臂,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小太监快要彻底昏死过去的时候,漏风的窗口被人扔进来了一个油纸包。   小太监爬过去,将里面的两个果子,几块点心囫囵吞了下去。   还剩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 小太监打开闻了闻,发颤的手指蘸了里面的药膏潦草地抹到后背上……   “哥哥?”   娇娇软软带着担忧的声音唤回了连戚的飞远的思绪,连戚一低头就看见站在他跟前,皱着眉头,脸色急得发白。   连戚牵动了一下唇角:“臣在。”   江晚儿无措地动了动嘴唇,低头酝酿了一下,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你脸色不好,可是最近事情太多累着了?”   连戚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自己没事,可身上僵硬得动一下指头都难:“嗯,有点。”   江晚儿蝴蝶似的睫毛上下纷飞了好一会儿,双手扶住的他的胳膊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浅笑道:“那哥哥在这等我,我让他们做些好吃的,吃完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连戚下颌微收,神色不明:“好。”   江晚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收了笑,转头把人叫进来吩咐准备晚膳。   她自己则回了内室,在蓝色蟠龙香炉里投了点块小东西进去,然后又亲手沏了杯茶递给连戚:“哥哥,你是不是都没试过我的茶艺?尝尝?”   江晚儿也没等他抬手,直接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只要张口就行。   连戚顺从地饮了一口,才眼含笑意地看她:“安岳仙茶?”   江晚儿惊呼:“哥哥口舌真厉害!尝一口就能品出来!”   连戚坐着不动,抬头仰望她。   殿外的轰鸣不断,还夹在着细微的闪电,让人在乍亮的光线里能看见她脸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她长得婉约又乖巧,五官精致又带着几分灵动,浅笑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安且愉悦。   连戚在又一次雷声落下的时候,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是您选的茶好,此茶安神,是担心我?”   江晚儿俏皮的翻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哥哥才不需要我担心呢!对了,我刚刚地点了百合虾仁和八醉鱼,你喜欢吗?”   连戚从她手上接过茶,温声道:“喜欢的。”   江晚儿娇俏地点点下巴:“嗯嗯,我也喜欢的!那看在我给哥哥沏茶的份上,等会儿哥哥帮我剔鱼刺可好?”   连戚低笑了一声,色比花艳,像一束光照亮了阴霾压抑的天色:“好。”   江晚儿喜欢吃鱼,但是不喜欢鱼刺比较多的,但是大刺鱼普遍肉质没有多刺的鲜嫩,所以每次都很纠结,现在好啦!   连戚眼尾扫过边儿上那袅袅溢出烟波的香炉,安神的香片淡若无味,却无形中疏散了人心中的郁结,不由笑意更浓。   布菜的时候,细心地给江晚儿清理好鱼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上。   江晚儿吃的心满意足,雷鸣电闪都不影响她大快朵颐。   不过天气不好,消食的活动就只能免了。   江晚儿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膝盖上搭了一张小毯子跟手里的华容道较劲。   时不时的嘟囔和华容道嗒嗒的声音就变成了连戚看书的奏乐。   只是没熬过半个时辰,那些声音都渐渐变小了,等连戚再望过去的时候,有人已经点着脑袋在啄米了。   旁边的烛台上,白烛还剩下掌高,豆黄的火苗轻摇,江晚儿几次都险些栽到上面把头发给燎了。   连戚放下书,把人打横抱起来往寝殿走。   秋桑跟在后面小声问:“连大人,要不要把太后娘娘叫醒啊?还没洗漱呢!”   连戚抱着她一点儿也不嫌累,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位置,白皙的长手覆住她的耳朵,低声道:“去打盆水来,我伺候太后娘娘洗漱。你去把外面香炉里的安神香取出来,然后今夜先去皇上处照看着,当心范氏。”   秋桑心中咯噔一声,当下不敢耽搁。   连戚把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掀开薄被给她盖上。   自己方才的脸色一定非常差,才会把她吓成这样,也难为她明明忧心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照顾他——百合虾仁,是他喜欢吃的,江晚儿爱吃虾。   不过她大概自己也没想到,明明是想让连戚安神的香片,最后却自己着了道儿,睡得个昏天黑地。   被人解了衣带,净面擦身居然都没醒过来。   早朝前妆娘正在给她收拾,江晚儿觉得头上的一直凤钗插的太松,就抬手自己调整了一下。   “太后,您寝殿进了蚊虫了?可是要当心点的!”   妆娘站在她身侧正在给她修整绒发,碰巧看到她抬胳膊时撑开的衣料下一点嫣红的痕迹。   江晚儿低头自己瞄了一眼,脸上就怕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嫁妆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淡定道:“晚点让半夏她们放些驱虫的药草在寝殿吧,夏天了,蚊虫确实变多了。”   “蚊虫”此时正在书房收拾奏章,忽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担忧道:“大人,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您可是着凉了?”   连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地勾了下唇,继而轻咳一声,道:“无碍,快些准备吧,别误了早朝!”   一声想,两声骂。想要他命的人不少,惦念他的,怕只有那一位……   早朝来了位稀客,一贯不理朝政的景阳王竟然出现在了大殿里。   联想到嘉宁,江晚儿决定假装没看见,带着齐暄坐下之后就再没出过声,任由下面争辩得你死我活。   其实她这个花瓶还真是让人紧张了几天,比如当初请她来垂帘的阁老们和礼部尚书。   在她当众跟霍隼谈完条件,又给连戚讨了职位之后,家人一度怀疑她要牝鸡司晨,整日里胆战心惊,就怕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累了他们一世清明。   但是除了那件事,江晚儿再没对别的朝政发表过一件,一如以前似的做个称职又精致的花瓶静摆在了朝堂上。   竟还以为这是这是连戚扶持她,在她跟前得了脸面,自己跟江晚儿求来的。   江晚儿看破不说破,任由他们瞎想,反正目的达到就成。   不过想到马上的恩科,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景阳王贤名在外,许阁老等人虽不是对他唯命是从,但在皇亲国戚里,对他倒是顶尊重的。   今日他亲自上朝来提荣太妃说情,列举了她对大齐的十条功德,其中最显眼却又被他老人家放到最后的便是诞育了皇上齐暄,一时间将满朝大臣辩得无言以对。   功过相抵,只是削了荣太妃的先前的位份,一应待遇按照才人份例幽居庆祥宫。   江晚儿没什么意见,也没注意到她身后的连戚眉头皱了皱。   可是令人意外的确实另一份奏章了。   礼部尚书胡简竟然公开上奏,嘉宁长公主乃皇家出嫁之女,丧夫而非休夫或合理,长居后宫实为不妥,理应搬回其长公主府才算合乎礼仪。   江晚儿转头看了看连戚,忍不住借着杯盏的遮掩偷笑了下。   哥哥这是早看嘉宁不顺眼了吧?刚好她最近幺蛾子比较多,再加上又已经过了服丧期,不算欺负先帝遗孤。   也不知道下朝之后嘉宁听得到会怎么想,她前脚还在帮别人四处周旋,转头就要被撵出娘家,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蠢!   又或者是有什么把柄捏在荣太妃手上?   不过这都是她们自己的恩怨了,江晚儿凉薄地想。   下朝以后的时候不知外面何事又开始了绵绵细雨,江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种天气,真是为补眠量身抵挡做的。   眼中钉拔了,江晚儿难免有几分放松,不过她每日早朝后都休憩一会儿调整精神,宫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孙嬷嬷站在殿门口像个门神,一脸郁结地盯着院子里干活的宫人。   寝殿内,江晚儿细碎的莺啼和粗重的呼吸纠缠,半晌后才脱力地依偎在连戚胸口。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痕,用力拉开连戚的衣襟,在他锁骨上用力地咬了一口:“哥哥!今天差点让梳妆的宫女发现了!”   连戚骨肉分明的指节缠绕着她的发丝,纵着她在自己怀里作乱,哑声道:“她不会说出去的,今日特意说出来只怕也是想提醒您。”   江晚儿哼哼:“你又知道!不过你今天是怎么说服礼部尚书上的折子啊?”   连戚被她手指撩得呼吸一顿,将人提上来压在胸口,扣住她作乱的小手:“那折子是臣写好的,早朝之前才交给胡大人。”   江晚儿凝眉想了想:“朝里有嘉宁的人?”   连戚摇头:“不是,是景阳王的人。”   江晚儿:“嗯?!”   这是什么惊天秘闻?皇室都这么复杂的么?   不过想想自己想在也是皇室的人,还和自己的侍人滚在这紫檀床榻上,好像……嗯……也不是那么复杂了!要说祸乱宫闱,那她现在肯定首当其冲!   “景阳王不是没有野心,只是生不逢时!倘若当是荣家的势力没有那么大,只怕也护不住皇帝!若是没了皇帝,你说当时的天下会落到谁手上?”   江晚儿:“……”   “荣家之所以倒得这么快,并非臣一人之功,景阳王在其中扮演的绝色,臣也是最近才知晓。您还记得春梅?”   “春梅?喜子的姐姐,当初要给我下毒却害了秋桑的宫女?”   “正是,当时臣审问的时候,她交代说自己的荣家的人,更相信您仁厚,才愿意坦白交代。可臣当时就觉得她交代的太快了,有些蹊跷,但差人仔细盘查一番并没有查出什么。荣家事起,臣倒是无意中的查到她母亲曾在景阳王府当过差,后来春梅死后,她父亲还意外从赌庄上赢了好大一笔银子,举家迁离了京都,所……怎么了?”   江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没抬头,眼睫上翘幽怨地瞪着他。   “她相信我仁厚,所以你觉得她不老实?”   连戚:“……不是,是不太符合逻……臣错了!”   江晚儿趴在他被扒开的衣襟里,朝着他精致的锁骨又啃又咬,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错哪了?”   连戚喉咙上下滚动,放在她后背的手掌变得灼热,嗓音有些不稳:“您最是仁厚,嗯……也可爱。”   听到最后俩字,江晚儿偷偷弯了眼睛,伸出手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雅脸庞上描绘,懒洋洋又叫娇滴滴地吩咐:“行叭!哀家原谅你了!继续说吧!”   连戚:“……”这还怎么说?   江晚儿扑腾了一下脚丫,踢道他的小腿上催促:“说呀!”   连戚换了几个呼吸,将人抱紧,亲了下她的额头才嗓音暗哑地继续:“那银子是景阳王府管家的娘舅故意输给她爹的——”   “噗!”   连戚:“……”   江晚儿笑得发丝凌乱,乱本好好地绕在他指节上的那缕青丝都震落了:“景阳王管家的媳妇的弟弟……哈哈哈,是这么说的吧?这跟坊间听八卦的时候说……咳,‘这是我娘家表嫂的儿子的姑妈的侄女的大伯的媳妇的妹妹亲口说的’有什么区别?也亏得的你有耐心去查!”   连戚窘迫之余有些无奈,只是被她身上的软肉磨得有点上火。   等她笑够了,才长叹一声:“您还听不听了?”   江晚儿立马老实了:“听的听的!”   连戚被她的呼吸扰的有些心猿意马,心想饶是自己做了太监这都抗不过去,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   自己是不是英雄不知道,但身上的娇软肯定是他的温柔乡!   “也就是说当初下命令的很有可能是景阳王,借由您和支持您以及皇上的众位阁老朝臣们一点点蚕食荣家的势力,最后斩草除根。这次长公主去找他,只怕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留着荣太妃怕就就是为了牵制您,毕竟自古以来,皇帝的生母和嫡母同时在世,就难免纷争。”   江晚儿沉默了。   有些人呐,就是贪心不足。   连戚拍了拍她的后背心,安抚道:“臣知道您害怕,这两日臣会再对永慈宫筛查一遍,保证您的安全,您好好的做个无忧无虑的太后就好,剩下的事情臣会处理妥当的。”   江晚儿抽出胳膊一左一右地架在他耳边两侧,认真地盯着他:“不好!”   连戚半垂的眸子抬起,耳尖泛红地抵挡着她的眸子问:“为何?”   江晚儿:“哥哥,我不是依附别人生长的菟丝花,要吸干你的血肉将你绞杀才来成全自己的一世安稳,我想和你一起,一起面对所有好的和不好的事情,一起和那些人斗智斗勇,一起……白头偕老。倘若、倘若有天我们就算败了,我也想让你安排好后事,将来把我的骨灰和你一起葬了,这样我们下辈子——”   嘴唇被温凉的唇舌堵住,让她把那些不吉利的话全都吞咽进了肚子里,连戚呼吸粗重地带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在柔软的衾被中压住,手指轻勾,褪下她身上那层单薄的亵衣,露出里面绣着‘一路连科’图案的鹅黄色蚕丝肚兜。   连戚的手抚在图案上,埋首在她耳边道:“好。这是为臣绣的么?”   活灵活现的白鹭站在紧挨的芦苇和莲蓬下啼鸣,象征着科举顺遂,仕途畅通,他的姑娘把愿望放在了最贴身的最隐秘的位置替他祝祷,怎能不让人欢喜?   江晚儿能感觉到到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光是想象就让她酥了骨头,又糯又甜的声音带着吸气声:“哥……哥怎么知道是什么图?”   连戚没有回答,手指穿过芦苇和莲丛滑进更软腻的地方,带着提问的人共赴另一处巫山云雨,至于答案,还有什么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早呀!又是准时的小古!肥章~   相处小知识:有时候不问也是一种体谅,不是非把谁的伤疤揭开再敷上药才算疗伤!   小提问:戚爷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第61章 柳絮随风舞⑥   夜雨芭蕉后, 美人起迟迟。不过那夜之后两人就再没了什么桃粉的心思和时间。   因着连戚最近一直在准备文武恩科的事情,江晚儿也没去扰他, 每日还换着法儿的让小厨房多做一些明目醒神补身体的药膳。   相较于这件大事儿,什么荣太妃被幽禁,嘉宁搬回自己的公主府,景阳王暗藏祸心都被甩在了后面。   孙嬷嬷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苦涩。   齐暄又长高了几寸,口齿也比先前清晰多了,甚至都能说出长短的句子来, 三字经都能背下小一半出来了。   江晚儿不禁感慨:虽说他亲生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人, 却是意外生了个聪颖又乖巧的崽子来。   许是有了连戚的影响,每次从勤观殿回来,小齐暄也会捧着自己带图画的书跑到书房, 和连戚肩并肩地写写画画。   江晚儿在旁看着他们就觉得莫名的满足, 偶尔还会提笔将这静谧温暖的场景画下来做成私藏的图册。   直到恩科开始前的某天夜里,连戚亲了亲她的额头,道:“近来辛苦您了!”   江晚儿忽然睁开眼睛:“哥哥, 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   她表情太严肃,连戚不由得的心中一凛:“何事?”   江晚儿夏氏下定了什么主意:“你私下能不能不要称呼我为‘您’了?”   连戚的心落下来,低笑:“为何?”   江晚儿把玩着他进来生了层薄茧的手指,嘟嘴道:“你不觉得很生疏么?”   连戚在她脸颊上亲了两下,反问:“那您可知道我为何这么称呼?”   江晚儿的笑僵了下,不过还是诚实的回答自己的想法:“因为我是太后?”   连戚把人拥紧:“非也。是臣敬重您, 仰慕您,您在臣心里就是最高不可攀的贵重存在。”   江晚儿:“……”这些甜言蜜语不要银子的么?哥哥你怎么张口就来,还说的这么自然?   低淳的笑声羞的江晚儿直接把头埋到他胸前狠蹭了几下,心中大叹:这也太犯规了!哥哥你这样我还怎么披甲握刀?   正闷头翻小账的人忽又听连戚说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提议, 心里的那点儿小计较瞬间就跑得没影儿。   “明日臣带您出宫转转吧?听闻涴国第一批商人要到了,明日会在东街开市。”   江晚儿乍然抬头:“当真?”   也不知道她问的是明日真的能出宫,还是明日真会又涴国的商人,总之连戚把兴奋的小太后哄了半晌才哄入睡,温柔地在她唇瓣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才回了书房。   第二日两人熟门熟路的出了皇宫,去了之前的别院更换衣裳。   裴温清跟着霍隼走了,这里的丫鬟仆从也就被连戚调去别处,只留几个信得过的人打理着院子。   江晚儿挑了套缂丝勾花的淡金色绣茶花褙子,下面配了条同色暗纹绲重金丝的褶裙,出来就看见了立在院中的人。   不管第几次看连戚穿私服,她都觉得挪不开眼。   一身银色霜雪的绸面锦袍,白玉簪束发,腰身挺拔修颀,精致的眉眼甚至因为微挑的眉眼还带着一丝的邪气,仿若误入世俗的精怪谪仙。   束手而立,肩背舒展,没有奴相反添几分贵气,倒真像是在等佳人的风流才子。   “好看?”   “特别好看呀!哥哥,以后有机会你多穿几次这样的衣服吧?”   连戚向她伸手,五指上曲,无声邀请,道:“臣有些后悔了。”   江晚儿:“嗯?”   把人攥在自己手心了,连戚才道:“您今日很美,臣担心您走在街上会被人抢了去。”   不管什么身份的女人听到有人夸自己总是开心的,跟何况是自己的心上人?   江晚儿被连戚牵着往外走,一手捏着面纱捂在胸口,想压下那要造反的心跳声。   连戚侧首垂目看他,眼中闪过纠结。最终还是不忍让她的欢喜落空,亲手拿起面纱遮住了她樱粉的面容,叮嘱道:“不可取下。”   一双灵动的眼睛落在面纱外,江晚儿眉眼稍弯:“哥哥是吃醋了么?”   连戚气息顿了下,转身吩咐:“去找个幕笠来!”   江晚儿:“……”眼睛都不让露出来了?   不过最终两人也没等幕笠被买来,换成江晚儿牵着他疾步往前走。   幕笠那东西忒麻烦了,而且她有理由怀疑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哥哥可能真会有歇了带她出去的念头。   大齐和涴国的通商的政令已经颁发数月,此次是第一次开市做生意,加之历来百姓对涴国的好奇,今日的东街显得异常繁华。   连戚牵着她的手,隔开拥挤的人群,陪她在一个个摊铺穿梭。   “这个怎么卖?”   江晚儿进了一间卖胭脂的铺子里,抬头问店里的女掌柜。   她倒是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家店里的胭脂盒子倒是精致的紧,玉的瓷的且不说,单说打造的这样精致的银色胭脂盒就让人挪不开眼。   女掌柜天生涨了一张巧嘴,口齿伶俐地介绍:“这位夫人可真是好眼光!门口那位是您的相公吧?真是恩爱呢!咱们这批胭脂啊可是我们东家最新调制的,全是用的上等的花草原料和名贵的药材调制,包括这些装胭脂的盒子都是东家亲自在涴国工匠那定制的!您拿的这盒啊,可是咱们东家亲自花了花样让人赶制的,整个大齐也超不出两双手的数量去!一盒把八十两,要妾身帮您包上么?”   江晚儿被吓到的险些将手里的胭脂扔出去。   寻常的胭脂也就不到一两银子,一些有家世的小姐夫人用的也不会超了十两去,这家铺子不是卖胭脂,是抢银子的吧?   掌柜的看她脸色有些难看,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她的装扮。   身上是是百八十两银子一匹的缂丝褙,头上戴的上的古语雕花白玉簪,步摇上更是不知价值几何的老坑冰种翡翠好几颗,当不会吝啬这点子银钱才对!   “夫人这是觉得不好?没关系,咱们这儿啊,还有一套独一无二的四彩胭脂套盒,要不我带您过过眼?那可是我们这一季的镇店之宝,东家花了大力气设计的呢……”   江晚儿小心地把手中的胭脂放回原处,直白地问了句:“敢问作价几何?”   女掌柜的会心一笑:“自然配得上夫人您的身份的,一套是一千五两!”   江晚儿:“……”打扰了,是我配不上它!   这是往脸上贴金呢?这么贵!   江晚儿正准备寻个接口出去,背后就有人直接开口:“就那套四采的胭脂,包起来吧。”   女掌柜眉开目笑,哎了一声张口就夸:“这位爷对夫人可是真好!两位真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我这就去给您包上,您若是想要继续逛,留个地址,晚点儿让店里的活计跑个腿儿给您送府上去也成!”   连戚温声道:“不必了,我替她拿着。”   江晚儿:“……”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觉得哥哥这个冤大头当的还挺开心?   但是一千五百两买四盒胭脂,他这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江晚儿惊恐地看着身边的人,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就看见旁边的夫人小姐偷瞄的眼神,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她怒了!鬼使神差地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连戚:“夫君,妾身妆匣里的胭脂都摆不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快别买了!   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去!   结果某人并没有接到她的暗示。   “无妨,夫人若是不喜欢,打赏送人都可。”   周遭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江晚儿甚至看见有人愤愤地朝着门外都等了一眼,重重地放下手上原本看得兴致盎然的胭脂,转身朝门外走去,外面等她的男子一脸莫名的被甩了脸子。   江晚儿:“……夫君,别闹。”   软糯略带娇蛮小嗓子挠得连戚眸子里全是化不开的笑意,俯身道:“这掌柜的会做生意,也当是送您的礼物可好?放心,您花不穷臣。”   这话勾起了江晚儿初初学画的时候他送来的那一匣子金元宝,然后不说话了。   戚爷看来是真的很有钱啊!不过您真的不是因为这掌柜的会说话?   有了这遭,江晚儿可不敢随便进哪家铺子乱看了,就怕那些嘴上抹蜜的掌柜伙计再说点啥,连戚大手一挥又撒钱出去。   但,被人这么宠着简直不要太好呀!   江晚儿嘴角上翘,眉眼含笑。   后面跟着的清隽男子也温柔缱绻地让人频频侧目。   两人走到一个明显穿着涴国服侍的老板摊子跟前,上面摆着的是些琳琅满目的珍珠宝石,一圈围满了观赏购买的人。   江晚儿凑趣也上前去看,还悄声问连戚:“他就这么摆着,不怕被人抢么?”   连戚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今日开始,户部、顺天府还有巡防营的兵马在四处值守,不会出岔子的!这位老板也非寻常之人,看见后面和对面站着的那几位了么?应该都是他的活计!”   江晚儿惊叹:“还能这么做生意的么?果然财大气粗,不拘小节。”   连戚没说话,护着她上前。   上面的珍珠有白的,有粉的,甚至还有妖艳的紫色,江晚儿看的目不暇接。   涴国地处临海之地,果然是物资富饶,像这样成色的珍珠大齐市面上可是很少见的,想不到涴国随便一个商人竟有如此多的资源。   连戚仿佛听到了她心中所想,在她耳边轻语:“这可不是寻常商人,此人是涴国的珠宝皇商,故意在此摆摊卖这些,也不过是彰显涴国国威而已。”   江晚儿:“……”啧,做个生意都这么道道行行?霍隼可真脏!   不过,哥哥调查这么清楚,还这么了解其中的猫腻,真是太厉害了!   抿唇偷笑,摊角一块油亮清透的蜜色琥珀不经意就入了她的眼。   江晚儿伸手将那琥珀取到自己手上,就看见那琥珀里有一只通体散发这荧蓝光泽的指甲大小的蝴蝶,左侧蝶翼上是美轮美奂的白色斑点花纹,而右侧蝶翼上则是与之对称的金色斑点花纹,两只触角纤态毕现,仿若一眨眼就能从红飞出。   摆摊的老板看她瞧的入神,朗声而笑,操着不怎么熟练的大齐官话介绍:“这是我们涴国特有一种‘相思入骨蝶’,此蝶在我涴国是传情之物,也象征着天定姻缘,但如今数量稀少,这样的琥珀化石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夫人可是看上眼了?”   江晚儿抬头笑了下,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琥珀放下:“没有呢!您这里都是宝贝,我就是拿来瞻仰一二。”   老板哈哈笑了两声:“没问题!夫人慢慢看,或许就有合您眼缘的。”   江晚儿拉着连戚就退出了人群,悄悄舒了一口气。   连戚眉头微皱:“喜欢为何不买?”   江晚儿吐舌:“我才不喜欢呢!就是瞧着新鲜罢了,哥哥,我们去对面那家店看看吧?你看这涴国的一个街面摊子都人山人海,为什么咱们大齐本土的珠宝铺子就门可罗雀呢?”   两人边走边进了斜对面的一家珠宝斋,铺子后台走出来的美人冷哼:“喜新厌旧,好奇作祟呗!还能为什么?”   江晚儿:“!”钱太妃?   钱太妃挽了下发丝,拨弄着柜台上的算盘珠子,不怎么客气的问:“怎么?不是进来买东西的?”   江晚儿:“……”就您这态度,难怪没人来!   谁知那钱太妃一眼瞅见连戚手上的木盒,戏笑:“还算识货,不过你们夫妇……连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关于‘相思入骨蝶’纯属瞎扯~   不过却意外get了一个冷知识:有种传说中的卡申夫鬼美人凤蝶,据传一只可卖25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60万元),但捕捉者全部离奇死亡,惨不忍睹! 第62章 柳絮随风舞⑦   江晚儿后脊发麻, 骨子里的凉气潺潺外渗。   她是大齐的太后娘娘,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如今私自与一名太监外出已经是于法不容,更遑论是扮做夫妻?   听钱太妃的意思,分明是知道那胭脂的来历,自然也识得那胭脂铺子,那他们在胭脂铺子里说的话又如何能瞒得过她?若是别的人认出连戚也就罢了,江晚儿不是个招摇的性子,宫里的人又出来, 能认出来她的人极少, 而钱太妃就是这极少数之一。   她再怎么着,朝廷的那帮大臣现如今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是哥哥呢?   江晚儿回头深深地望了连戚一眼, 在他开口前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纱, 平静道:“钱太妃,是哀家。”   算盘珠子哗啦一声,柜台上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后间不知在捣弄什么的伙计正准备撩帘子出来看怎么回事儿, 钱太妃忽然怒叱一声:“退下!没我的吩咐都不准出来!”   江晚儿衣袖下的手心都能让鱼游泳了,屏着的一口气被她这么一吓唬也跟着散了。   然后风风火火的妖娆身影宛若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珠宝铺子的大门被她一手拉,一脚勾,砰得一声合上!   “祖宗,您怎么出来了?”   江晚儿眸光闪动了几下, 忽然莞尔一笑:“深宫寂寥,想念外面的繁华热闹了啊!”   钱太妃直接一记眼刀送给她,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带她去二楼,走到楼梯间的时候转头眉眼清淡, 如松柏般静默而立的人,道:“人我先带走一会儿,晚点你再过来接她吧!我保证她安全!”   江晚儿:“……都不用问问我意见的?”   钱太妃身量比她高,眼珠下斜给她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拽着她往上走。   江晚儿身体后仰,从钱太妃的背后探头看连戚。   他温笑着冲她轻轻点头,然后目送她消失在楼梯间。   钱太妃将她拽进一个类似于卧房的小隔间,将她按坐在小拔步床上:“这是我累了的时候用来休憩的的地方,不会有人过来的!说吧,怎么回事儿?”   江晚儿不知道她清楚多少,怕自己多说多错,只能明知故问:“什么?”   钱太妃插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葱白的食指颤抖地点点她,然后自己找了包菊花茶过来亲手沏上,愤然道:“那涴国的事情怎么回事儿?你和他又是怎么回事?”   江晚儿站起来,倒了两杯茶出来,一杯推给她,一杯端起来自己抿了一口:“涴国的事儿你当也从你外祖父那听了吧?那不是我愿不愿意,是我没得选。我还没问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做掌柜了?”   钱太妃也不傻,明摆着江晚儿是故意忽略了后面一个问题,想着这会儿的环境,也没逼问,只是傲娇地哼了一声:“谁告诉你我现在是掌柜了?我是掌柜的东家好嘛!你去我铺子里买胭脂的时候就没看字号么?宁字号的铺面可都是我的,京都加起来有十来家呢!”   江晚儿诧异:“这么厉害!”   钱太妃嘁了一声,酸酸的开口:“我这算什么厉害!不出宫不知道,咱大齐最厉害的可就在您身边伺候着呢!”   江晚儿:“?”   她长得好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干净的丁点儿瑕疵都没有,饱满上翘的粉唇更是如春日晨曦的花瓣,娇艳的地让人挪不开眼。   从前她还在宫里的时候整日穿的都是素净衣裳,第一次见她这矜贵清雅的打扮就觉得和从前判若两人。因为不解,眉头微微蹙拢,小嘴微开,饶是她一个女人都觉得这娇娇的花适合捧在手心里,更遑论别的什么人?   “我也是无意中才从外租那打听到的,咱们的戚爷在京都的生意可多着呢!是我这宁字号不知几倍,上到钱庄,下到赌坊,就没有戚爷说话不好使的!”   江晚儿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第二反应是钱太妃都能查到,那哥哥不是很危险?   钱太妃这回没看出她心中所想,拉着她开始问最近后宫有没有新鲜事儿。   最后问到了荣太妃。   “说的到底是姐妹一场,我也没想到荣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过到底还是苦了您了!真打算五年后嫁到涴国去?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   江晚儿面露愁容:“我先前不是说了么?我没得选。”   钱太妃长叹:“想当初我羡慕您来着,想着这是什么天仙女妖精,一出来就勾了那位的魂儿,把中宫之位都给许了出去!后来见到您,发现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单纯小姑娘,合我的脾气,再加上当时的因为外祖父的嘱托,便与您多走近了几分!没成想我们会是如今的重逢啊!”   江晚儿咯咯笑了两声:“怎么听你则语气就跟七老八十似的!”   “人家这正经跟您缅怀过往,您怎么还那我说笑呢!”钱太妃佯怒:“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两人聊聊宫里发生的那点子事儿,说说宫外的这点子小道消息,一个下午很快就打发了过去。   最后江晚儿很疑惑地看着她,认真地问:“你这样真能做东家挣钱么?我都在这坐了这么久,怎么下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明明从轩窗处还能听到外面的喧哗热闹的,偏偏她这珠宝铺子给关了张差不多。   钱太妃瞬时就炸了:“做我们这行的都是一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您不懂!”   江晚儿默默看着她色厉内荏地强撑,也不差拆穿她。   带好面纱,两人约好若是下次她还能出来,就到胭脂铺子那去寻她,这才下楼。   到底是宫里待过的女人,两人下楼前她已经差人去寻了连戚。   缓步下了几个台阶,少了上面木板的格挡,楼下霜月清绝的人影儿就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常年的保持礼仪规矩的人身上沾染了无形的矜贵气,虽然连戚那张俊脸看起来温和平静,可只有靠近的人才感受大的到他身上的礼貌客气又不容忽视的疏离。   人就坐在珠宝店用来待客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脊背笔直,修长的双腿交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表情,可就是让人莫名觉得蓬荜生辉。   “戚爷!这是久等了?看看,人我完好无送的带下来了!”钱太妃风姿绰约地下来,坐到连戚对面。   江晚儿一下来,连戚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扶她坐下,看得出她今日出来遇见钱太妃是真的挺高兴的,连戚看钱太妃的眸光总算是暖了些。   “你们什么打算?今儿是回去还是继续在逛逛?”   连戚拱手:“多谢钱老板今日照拂,来日方长,今日我们便先回了。”   钱太妃知道他们出来也不容易,没多留,只是临走前笑眯眯地看着连戚:“戚爷,既然来了,就给心上人挑个物件儿呗?都是熟人,我给您打折!”   江晚儿惊恐地回头看她:“你如今都靠杀熟做生意么?”   钱太妃:“……您倒也不必如今紧张,没几个钱儿,别这么心疼!”   一语双关,江晚儿直接红了脸颊。   连戚回头幽幽地看着钱太妃:“本是打算挑两件的,但现在不用了。”   钱太妃:“……”你还不如别说。   坐到马车上,江晚儿撩起两边的车联看了看,小声道:“哥哥,钱太妃知道你就是戚爷,没事儿吧?”   连戚看她受惊的淡金小兔子般不安的表情,淡笑:“无妨,很多人都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但那又怎样,他们现在已经阻碍不了他。   不过……   连戚坐的板正,半垂着眼睑问:“您介意么?”   江晚儿跟钱太妃说了一下午的话,再加上之前逛得很久,这会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什么?”   “臣也是商人。”   哈欠把眼泪都逼出来了,江晚儿理所当然地反问:“会挣钱为什么会被介意啊?我也很想挣钱的。”   瞧着她瞌睡到不行的娇憨模样,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马车上,连戚直接伸手把人把抱过来。   江晚儿迷迷糊糊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剥壳鸡蛋似的小脸儿在他衣料上摩擦了几下就进入了梦想,小手松松的扒住他的锦袍盘口的布料,睡得毫无戒心。   连戚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一直进到别院,看她睡得香甜,再加上天色还不算太晚,连戚就直接把人放到了正房得到软塌上。   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不知为何都怕这个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主子,按他的吩咐准备好东西之后就都退除了正房。   江晚儿是是被胸口的一阵冰凉给惊醒的,睫毛颤巍巍地睁开,先是看见了悬在她身上的连戚,而后又收紧下颚往胸口看。   然后又羞又惊喜。   淡金色的衣襟不知何时被解开,交领的中衣都被拉扯到了两边。   中间微微显露的沟壑里用银绳挂着一块清透油细的蜜色湖泊,从她的角度看,还能看见那琥珀中间的位置有一线漂亮的蓝。   是那块涴国商人的琥珀,江晚儿喃喃:“真漂亮!”   “嗯,是很漂亮。”连戚重复。   因为收拢的下巴挤压在锁骨上,所以江晚儿居然出现了可爱的双下巴,说话的时候一起一伏的,和琥珀下的白皙节奏很像。   上下颤动,惹人采撷。   江晚儿脚趾缩成一团,红晕开始从下往上蔓延,淹没琥珀,爬上颈项,最后将那双眸子都冲刷地浮起了薄雾。   连戚放在膝盖的手指木然收紧,呼吸加重。   两人虽说事儿没做到最后过,可是该有的亲昵都有了。   只是眼下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外面还都是些不熟悉的人,江晚儿紧张、希冀又羞耻。   床榻上的铺设都是之前安排的,都是暗沉的颜色,明艳的人儿躺在上面,像是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几分。   漂亮精致的锁骨的随着她的动作滚动,琥珀里的蝴蝶像是要从沟壑里振翅飞出,周边的细腻的雪白都染了撩人的烟霞,连戚忍不住俯身。   双唇交叠,发出滋啵的声音,江晚儿骨头酥软,唇角泄出娇软湿腻哼唧声。   连戚哑声叮嘱:“小声点,嗯?”   江晚儿柔胰不由自主地抬高,挂上他的脖颈,闭着眼睛迎上他的掠夺。   连戚自从有了她,往日的克制隐忍逐渐被击垮,一次次的任由自己沉沦,五指从下方探入丝滑的小衣,爬到蝴蝶的旁边,像是为了帮助那蝴蝶逃离沟壑禁制一般,用力按压旁边的山峦。   抬高鹅颈,江晚儿送上自己的脆弱供上方的人轻吻,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束起的发丝间穿梭,某一刻疼了、痒了,手指便会不由自主地将其向自己的方向按压。   直到罗裙被撩起,那被自己奉为信仰的手探上她最大的秘密,她才不受控制地在某人后肩处留下一道道没有第三人可见的红痕…… 第63章 柳絮随风舞⑧   连戚早年净.身, 常年在宫里坐卧行走,见过的美人儿多如浮云, 如钱太妃妖.冶明艳,如许太妃才气横溢,如荣太妃弱柳娇柔……可他早已没了贪恋颜色的心境和资本,因此于情之一事上从不曾有什么冲动。   只是偶尔恍惚的回忆中会想起江宁府破庙里那个娇糯可爱的姑娘甜甜一句“神仙哥哥”。   后来,曾经的姑娘长大了,就这么贸贸然再次闯进了他的视野,他成了她信任依赖的人。   重逢后原本护她周全的初心渐变, 他重新生了贪妄, 且越来越重。   这些年随着他越来越得连永的赏识,手中的实权愈加鼎盛,他出宫打理那些五花八门的生意时, 也不乏有人专门送上各色的美人讨好, 但他从未碰过。   时间久了,极少数知道戚爷这个名号的人都知道,他不好颜色, 甚至厌恶。   可现在他却沉溺于在她手下绽放的殊色一声声婉转的“哥哥”里,不可自拔。   听她克制又难抑得软哼,听她在他触碰时的惊呼,看她委屈地咬紧粉嫩的朱唇,看她不受控制的颤抖……   侍人在这方面的感官原本普通人感觉要淡,但他此刻却觉得身上有火, 眼中有碳,蒸的他后脊的衣衫汗湿成片,和别处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真的把她变成妇人, 心中确是满足的。   身处沙漠荒原的人,见到一汪清泉,谁会轻易放过?   毕竟,离开会死,丢了会疯。   看着她把自己憋得通红的小脸,耳垂都是滴血的红艳,连戚手中动作加快,在她幼猫般的挣扎和呜咽声中突然发难,嫩细绵长的嘤咛终于还是从口中溢出,掌心也如春汛突至。   半撑着身体悬在她上方,连戚迷恋的看着因她眼角眉梢满足的神色,看她微肿的红唇微微张合软绵绵的平复,忍不住有些孩子的骄傲就出现在了眼底的深渊里。   江晚儿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时,连戚的神色已经回归了寻常,她有点不好意思。   忍着酸楚,抬起胳膊圈住他将人往下拉,鹌鹑似的躲在他胸口不给他看,总觉得这样就能少点儿羞涩。   连戚被她掩耳盗铃的小动作逗的哑然失笑,不过还是顺从的俯身,好让她不用撑着身体太过难受。   另一只干净的手贴上她的腰.窝,慢慢的按揉,好让她能舒服些。   江晚儿像只被喂饱的猫儿般,任由他伺候,身段似水,让人忍不住温柔对待。   她好喜欢这样的哥哥啊!温柔又贴心,嗯,跟喜欢哥哥的手放在她身上,哪里都好!   不过好像每次都是她比较舒服,哥哥呢?   江晚儿总觉得自己委屈了哥哥。   先前的时候他总是会告诉她,她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妇人,所以不着急。   可是她真的也好像帮他呀!想听哥哥像她似的,被她折腾的在耳边求饶的声音。   这想法一旦生根,就跟发了芽的春苗,淋上点雨水就能急速疯长。   不过这是她的小秘密,暂时不能告诉哥哥。   歇了两盏茶的功夫,江晚儿便被连戚伺候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连戚让伺候的丫鬟断了水过来,亲自帮她净面挽发,重新打扮成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的清秀的小太监,才带着人回了永慈宫。   马上就是开恩科的日子了,江晚儿早已经不用他陪着早朝,虽然不知道他每日都是什么时辰练武,但是比起那些只用参加文试的考生,他要做双重的准备,这就有些勉强了,所以人也迅速的消瘦下来。   江晚儿看的着急却也没办法,除了让小厨房变着法儿的给他补身子,只能盼着乡试快些开始,早点结束!   连戚以前身上没有功名,所以此次也只能是按照规矩从乡试开始。   好在身份特殊,他的户籍被连永安顿在了京都,只需随京都的学子一并参加考试即可。   但此次恩科的主考却属实让她惊讶了一番。   如今内阁因为荣家倒台,荣淮被关在大牢等待秋后处斩空出来了一位,经翰林举荐,竟然请来了名满天下的鸿儒章林先生,也就是梁太妃的父亲担任主考。   江晚儿一介妇人都曾听说过他的名讳,可见此人在朝野的威望,由他出面替齐暄主理登基后第一届恩科,平日里斗的跟乌眼儿鸡似的朝臣们无一人敢反对。   章林先生此人才学渊博,人品高洁,朝堂半数以上文官都得过梁老先生的指点,因此对于他的老来女梁太妃也素来敬重照拂有加,能得见他老人家一面都算是三生有幸,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反对?   更让她沮丧的是,开考前三日,连戚要搬出皇宫去连永那准备乡试!有福婶儿照顾他,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可江晚儿就是觉得委屈。   她也想像别的人家一样照顾哥哥考试呀!   默默地把提前给他的准备好的笔墨装好,又添进去自己亲手绣了一个小垫子,江晚儿捏着垫子的边角站立不动。   连戚把要带出去的书收拾好,转头看到她闷闷不乐的小人影,顿了一下。   江晚儿还在难过呢,转身就撞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背后的颀长身影。   身上穿的还是官袍,淡淡的皂荚香充斥鼻息,江晚儿心里的委屈就瞬间放大了,鼻子一酸,眼眶浮了一层薄雾。   连戚把人揽过来,抱在怀里:“怎么哭了?臣考完就回来。”   “没哭。”江晚儿不想说出心里的奢望,闷闷地辩解。   连戚手指放在她雪白的颈项摩擦,温声交代:“臣离开这段时间,除了早朝您别随意出永慈宫,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能等我回来就等我回来,等不及的话可以去问问梁太妃,记得了么?”   江晚儿埋头不说话,却是将连戚衣裳的前襟晕湿了两片。   她才不是想听这些的!   她想亲自送他上考场,亲自接他出来,想给他准备吃食,想……   连戚舍不得她受委屈,将她的下巴托起,低头覆上,温柔辗转。   等江晚儿被吻得头晕目眩,全身瘫软的时候,连戚才附耳在她耳边小声商量:“在这里等臣回来,好不好?”   江晚儿晕晕乎乎里呢喃应下。   连戚则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独自一人出了宫。   自他离开起,明明还是一样的永慈宫,但是江晚儿却觉得这偌大的宫殿空了大半,做什么都没有精神。   小齐暄下了朝,没回去补眠,反倒是扑到她身边,拽着她衣袖奶声问:“母后不开心了。”   江晚儿把他抱在腿上,在他光滑软嫩的脸颊上亲了下:“母后没有不高兴!皇帝现在不回去睡觉,下午帝师可要不开心了呐!”   皇帝亲近她,江晚儿也喜欢这个孩子,是真的想教养好他,所以不想坏了他起居的习惯,乱了他的学业进度。   小齐暄信他,仰头在她下巴上也亲了一口,拍拍她旁边的罗汉床软垫,眼睛咕噜噜地转着请求:“这里这里!听讲故事!”   他是说他要睡在这里。   江晚儿被他可爱的小模样逗得暂时忘记了连戚,把人抱到罗汉塌上,给他小肚肚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一边拍一边哄:“从前,有个勤奋的小皇帝,勤勉好学,乖巧聪慧,有一天,他遇见了一只小兔子,就问……”   她的声音软软的,讲故事的时候语速缓慢,小皇帝一开始还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听着,后来就慢慢合上了眼睛,睡得香甜。   江晚儿看着本来昨夜就没睡好,这会儿看他这模样,竟不自觉的也开始打哈欠,支着额头坐着就睡着了。   孙嬷嬷进来瞅了一眼,瞧着她眼底的青黑叹了口气,给她也加了条毯子才轻手轻脚的退开。   科举这样大的事情,谁不想陪在亲人夫君身边,可偏偏这两位……   好在江晚儿消沉了两日终于找到了一件事情,才消解了心中的相思。   巧的是,这件事儿刚好又不能连戚知道,如今他去参加考试,正好给了她时间。   钱太妃收到她传出来的消息时,差点失手咋了手里的古董花瓶,确认了两遍才发现自己看的并没有出错。   招手唤来父亲为她高价聘的贴身护卫,问道:“知道经常卖话本子最大多的地方是哪么?就是寻常不能拿出来,闺秀从不看的那种!”   护卫冷漠的脸上闪出一抹奇怪的神色,随后摇头:“不知,主子要那种书何用?”   钱太妃恼羞成怒:“你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要看!”   护卫似乎不信,抱着自己的剑退到了阴影处。   钱太妃气的掂量了一下旁边那套茶碗的价值,勉强忍下心里的怒火没朝他身上砸。   这该死的护卫,一点儿也不听话,简直就是个碍事儿的木头桩子,真不知道父亲给她推荐了个什么人!   要不是知道他嘴严话少,她才不会问他!   换了身衣服,钱太妃直接出门,临走前怒气冲冲的交代:“你不许跟着我!”   护卫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钱太妃心里又好奇的紧。   那位戚爷都没那种能力,太后找这类书,是打算做点别的?   等她热火朝天的跑遍了京都所有的大书肆,勉强凑出来两本的时候,钱太妃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难办!   马车上她可是将这两本书都翻遍了,都是写含蓄文雅的东西,那俩人根本用不上好不好!   要不去问问店里的活计?   钱太妃进了自己的珠宝铺子,唤来掌柜的,正打算开口,柜台上哐当一声落了把长剑。   钱太妃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问:“大胆!莫卫,你做什么!”   莫卫哼了一声:“跟我来!”   钱太妃正想呵退他,就被莫卫抓住胳膊拉上了二楼。   “你找那些书做什么?你要用?”说完还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副不耻的神情。   钱太妃简直要被这护卫气吐血!   她用个鬼啊!出宫的太妃终身不得再嫁!这人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钱太妃:“你管我做什么!送人行不行?”   莫卫:“可,我去给你买!”   钱太妃美眸圆睁:“当真?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么?”   莫卫自信地道:“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找来,比你在马车上看的精彩。”   钱太妃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险些将自己憋死。   这总没谱儿的护卫,不知道能不能跟父亲商量下直接辞退!   不过有人帮她做这件事儿,总比她自己去买要强得多,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回了自己京都三进宅子里等着。   正当她半躺着由丫头伺候着吃葡萄的时候,莫卫一脸寒冰的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对着伺候的丫鬟语气更是不善:“出去!”   钱太妃:“……”到底谁是主子!   不过看到那包裹,想到里面的东西,钱太妃忍了!   里面的书肯定比较驳杂,钱太妃要筛选过后才能送给那位,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翻阅,包裹却被一把剑直接压住。   莫卫冷腔冷调儿道:“三从四德,女子当矜持。”   钱太妃:“……”就是筛选一下,怎么就跟三从四德扯上关系了?她又不打算自己学了再去伺候别人,此人有病?   莫卫冷哼:“我监督。”   这厮要跟要一起看?   钱太妃整个人都僵住,瞪着桌子上的大包裹,突然觉得有点烫手!   一起看?自己一个寡妇和一个正当壮年,身材健硕的男人?干.柴旁边燃着把烈火?和求死有何区别?   钱太妃再次觉得自己和此人八字不合。 第64章 柳絮随风舞⑨   钱太妃被这糟心烂肺的混账护卫气得快蹦起来了, 撸起袖子就要和他吵。   莫卫看她粗鲁的动作,眉头紧皱。   他长得高大, 肤色比之常人偏暗,轮廓刚毅又冷硬,这么一皱眉就显得煞气横生,看起来还是挺唬人的。   钱太妃掂量了几下自己的胳膊腿儿,扭头,骄傲道:“你拿下去,我不要了!”   莫卫眉心能夹死苍蝇。   钱太妃起身直接离开, 往自己的卧房走, 心总咒骂这厮,暗暗决定大不了明天她再找人去买就是了!跟个下人叫什么劲儿!   钱太妃一夜好眠,外面的护卫心中窝火, 临到天亮才抱着自己的宝贝长剑回房眯觉。   屋里的人醒来后还没来得及喊人进来伺候, 蓦然就看见床头的小几上放着的包裹,带着鼻音冷嗔:“面冷心软!嘁!”   她没打算起身,就这么靠着软枕开始挑选起江晚儿要的话本, 只是看着看着,自己脸先红了。她五官大方,桃花眼流转间顾盼生辉,这会儿染了颜色更是明媚得灿若芙蓉,可惜无人看见。   锦被下的双腿动了动,把话本搁到腿上, 钱太妃咬着手指越翻越慢。   半晌后,哑声唤:“来人!”   外头候着的鸽儿应声进来:“夫人,要奴婢伺候您起身么?”   钱太妃沉着嗓子吩咐:“先帮我倒碗茶来吧。”   鸽儿是她从娘家带到宫里,又从宫里带到这新宅来的, 对她忠心不二又唯命是从。   茶是温的,钱太妃推了回去:“换凉的来!”   鸽儿不安:“夫人,虽然天气还热着,可现在晨起露重,您还是喝些温茶润嗓子吧!”   钱太妃心浮气躁,急急打断她:“你快去!”   鸽儿劝阻不成,抿着嘴走了。   灌了两盏,钱太妃瞥了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颇为不自在地道:“你先下去吧!看好门,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包括莫护卫!”   鸽儿很憋屈地阐明事实:“可他是老爷给您安排的护卫,奴婢根本拦不住啊!”   钱太妃恼羞成怒:“拦不住也要拦!他要进来,那就从你尸体上踏进来!”   鸽儿吓得直接就跪了下去,不过想到自家主子的一直是个暴脾气,说话不过心,心存侥幸地退了出去,心里打定主意就算主子最后只是罚她一顿,她也不能让人进来,没道理平白挨顿打!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就没见主子出过门,也不知道莫护卫买的什么书,且不说主子看的眼圈青黑,唇干脸油,连带着把她也险些要熬得油尽灯枯。   鸽儿掐自己腿都不管用了,直接歪在门口昏睡了过去。   莫卫脚尖轻踢,直接将鸽儿朝着房门的一边儿推倒,抬步进门。   日光昏黄,透过轻纱窗照进来,让人能看清里间曼妙的身形,隐约朦胧,引人遐想。   他是护卫,非召不得入内室。   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身上寒气肆虐。   这女人!   竟敢偷看那种书整整看了两日!这会儿睡着,是身体撑不住了?哼,自作孽!   随即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眸色更深,腱子肉绷紧,常年练武修习的出来的气息都不怎么平和了!   若不是心有顾忌,他这会儿真想把这个女人按在腿上狠狠打一顿,欠修理!   江晚儿收到话本的时候,连戚还在考场里奋笔疾书。   她下朝之后哄了会儿齐暄就钻进了书房。   钱太妃果然是靠谱的!   既然她已经看出来她和连戚的关系,又体贴地什么都不问,凭她的性格,她信她会帮忙又会保密!   不过这些书找的……太厉害了吧!   第一本,是男子因病疾不能行事,女子该如何伺候夫君,夫妻恩爱白头的故事。   第二本,是青楼女子如何伺候书生恩客,最后美人与功名兼得的风流雅事。   第三本,是一名小太监和他的对食相携共度的感人篇章。   第四本……   江晚儿看的脚趾蜷缩,脸颊绯红,水眸氤氲,茶水用的比平日里多了数倍。   早朝的时候昏昏欲睡,回永慈宫更是“废寝忘食”,原本还算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身材迅速消瘦,比连戚当初备考还夸张。   孙嬷嬷等人还以为她是有心连戚在考场的情况,纷纷宽慰,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连戚可是她身边最得宠最信任的人。   而对于宫里的人来说,连戚这次能参加科举同样重要!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荣誉,也是后宫所有太监们的希望。   凡事都有第一次。   连戚若是能在比试中拔得头筹,就证明他们这些人虽然命不好,比寻常男人残缺,但在别的事情上绝不比别的男人差。为此,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这两天都在暗暗祝祷,希望能帮他求个好成绩。   都说太监因为残损,性格多偏激阴沉,事实上他们的确在宫里也各为其主,手段肮脏。   可唯独这件事,是他们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儿想求成的,就算是被他顶替下去的曹波都没对手底下的暗暗为他担忧的小子们加以呵斥。   内务府的小茶室,郑茂摇着脚腕让打杂的小太监给他捏肩捶腿。   知道郑茂曾经被连戚收拾的挺惨,捏肩的小太监讨趣儿地问:“干爹,你说那连戚真能考出个名堂吗?孩儿看他八成就是过去凑数的!乡试都过不了!”   郑茂的腿慢慢放下,勾勾手指,让小太监探头过来。   小太监还有以为他有私话要交代,笑着把脸伸过去。   啪!   小太监被一巴掌扇倒,郑茂一盏热茶全部泼到他脸上,尖声叫骂:“混账东西!你是什么玩意儿,连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你最好祈祷大人能高中头名,得做亚父,不然老子让你后半辈子在这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另一名捶腿的小太监早就吓得不敢吱声,颤巍巍的跪在旁边,眼底却没有意思的惧意,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被收拾的小太监跪起来,是真的吓得晃了神:“孩儿知错!孩儿说错话了!求干爹责罚!”   郑茂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嫌弃的将他踢翻:“滚出去领十板子!记住,剩下的二十板子,连大人若是高中,这责罚可免,若是没有,你知道该怎么做!滚!”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郑茂啐了句晦气。   原本捶腿的小太监爬起来伺候他坐下,细声宽温:“干爹莫生气,连大人此次定能夺得魁首,给咱们争光的!”   郑茂听他的话入耳,笑骂了一声:“还是你这小兔崽子机灵!”   小太监趁机问:“孩儿愚钝,不懂干爹为何要为帮连公公。”   郑茂闭上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点,难得声音里有了几分不奴性的话:“你们这一个个眼窝子浅的!太监参加科举,自古至今他是第一人!若是能成,以后你们这帮小崽子可能就多了条锦绣之路啊!咱们是什么人呐?一群没儿没女没根的太监罢了!但咱们也是人啊,莫要奴才当久了,丢了二两肉,就一点儿盼头都没有啦……”   郑茂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剩下的话喃喃飘在空中,飘进了小太监的耳朵。   捶腿的小太监听着,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变轻了,眼底燃起了弱弱一点星火。   钱太妃看了两日精心挑选出来的话本被江晚儿足足看了六日,才悄摸儿地藏进了自己嫁妆匣子里,和那本闺阁女儿出嫁必带的书放在了一起。   半夏伺候她沐浴的时候,踟蹰了半天还是开口:“太后娘娘,您最近……是不是脾肾有亏啊?奴婢、奴婢瞧着您的肤色和状态,像是……像是……”   半夏吭哧了半天没说出口,江晚儿却懂了!   身体不由自主的往花瓣浴汤里沉了几寸,直到嘴唇都淹没在花瓣下。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这几天看那几本书看的太过入迷了,会共情,会……   虽然几次想扔掉,但是为了以后能帮到哥哥,她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忍一时之“痛”,换来日之欢,嗯,值!   半夏呆呆地看着她。   几日来的疲乏枯涩消失,墨发披散在水中如上等的丝缎,被热气蒸的粉粉嫩嫩的脸颊和耳垂在红色花瓣的映照下更是美的让人心惊,凝脂雪肤,白净无暇。   太后娘娘可真是太好看了!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太后娘娘这样美,若是控制不住偶尔的需求,奴婢可以帮您调副药的。”   江晚儿:“……”想把这丫头轰出去怎么办?   半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小太后的心里被安排了,苦口婆心的劝阻:“您还要在后宫呆一辈子,不然长此以往,受罪的还是您自己!”   江晚儿:“……”   后来半夏就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太后娘娘再也没让她伺候过沐浴了。   冬日里去风景如画的温泉小筑避寒也只带秋桑姐不带她,为此半夏姑娘还哭了半日。   看多了不宜的小话本,江晚儿最明显的表现除了瘦不少,下巴尖了,另外的表现就是夜里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以前的梦里经常是小时候的事情,现在的梦,江晚儿自己都不忍直视。   连戚回来的时候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眉头轻蹙,薄唇紧抿。   不着痕迹地开口:“孙嬷嬷,下去之后,永慈宫上下各领十大板!”   孙嬷嬷早料到此事,同样身形不动地领命。   江晚儿坐在銮驾上陪着小齐暄说话,不经意抬眼就被夺了视线。   朱红色宫门旁,一群迎接的宫人错落有致的排列,为首之人英眉朗目,清隽疏朗,一身靛蓝官袍赫然而立,温绻的眸色带着带着深沉的热切。   哥哥瘦了。   原本劲瘦的腰束于玉带之中,如修竹韧而不魁,坚而不壮,心疼,却又觉得现在也是她喜欢的样子。   碍于场合她无法下轿狂奔,火热的双眸却定在了他的身上。   深切体会了话本上所述的小别胜新婚。   耐下性子,将小齐暄交给乳娘带回去用膳午休,江晚儿藏在裙袍中的小脚丫倒腾着急速的步伐进了正殿。   孙嬷嬷拉住要进去伺候的秋桑等人,开始安排活计,自己像个门神似的守在殿门口。   绕过小紫檀的落地罩,隔绝了外人的视线,江晚儿急急地扑倒连戚的怀里,哽咽道:“哥哥,你怎么瘦了?”   连戚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将收了一大圈的娇花抱个满怀,责怪道:“您又怎么瘦了?”   想到自己瘦下来的原因,江晚儿臊的把自己的滚烫的脸颊全部埋在他身上撒谎:“这样比较漂亮!”   连戚眉头蹙得更紧,他比谁都了解她柳腰的尺寸,瘦了半掌,连戚嗓子和心都发堵:“不。”   江晚儿疑惑地抬头。   连戚看着她瘦削的脸颊,原本你的一丝婴儿肥消失得无影无踪,捏都捏不起来,腰上更是一抓全是肋骨,气的磨牙:“臣不喜。”   江晚儿的心动摇,差点儿就要把真像脱口而出。   但是想到哥哥听到真相之后可能更生气,才抵着牙关没松口。   眼下的情况,还是先把哥哥哄开心比较着急。   江晚儿揽在他后腰的手指勾动,挠了挠他的腰窝,软腻地撒娇:“神仙哥哥,小丸子好想你啊!”   连戚眼中的怒火暗歇,心疼地摩挲她线条更加明显的瘦脸,对她的耍赖无奈妥协:“臣不是怪您。”   江晚儿看自己的小伎俩奏效,声音更加甜糯:“哥哥你别生我气,你不在我都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你回来了,再把我喂胖就好了嘛!”   连戚彻底放弃对她的责怪,指腹在她微翘的饱满粉唇上轻轻按压,哑声道:“臣也思您。”   江晚儿粉唇嘟起,在他指腹啄了下,发出啵的一声。   连戚眸色变黯,手背上的青筋凸显,指腹加了几分力道,按压在她唇上,轻斥:“别闹,臣伺候您更衣。”   她头上还带着早朝时的凤冠,要不是连戚提醒,她都没注意到自己脖子都快被压断了。委屈巴巴地仰着头,不满地看着连戚,媚丝流转,意思不言而喻。   连戚轻笑,低低哑哑的温醇嗓音在江晚儿耳边炸开,整个人都苏了。   半抱着把人送到妆奁前,连戚小心地给她取下金钗凤冠,拆散盘的一丝不苟的长发,温柔的按揉。   铜镜里,连戚精致的眼眸轻垂,认真而专注。   白皙的指节伸直又弯曲,在她的墨发中穿梭,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美得动人心魄,让人一不小心就晃了神,以至于耳垂被咬住的时候,只来及发出一声惊呼。   “不问问臣考的如何?”连戚从后面拥着她低声问。   江晚儿迷茫又本能地回答:“哥哥只要是尽力考了,肯定是第一!”   好看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将人转过来,惩罚似的靠近却不碰上,温柔里夹在了强硬:“喜欢第一?”   江晚儿本想放下羞怯抬自己主动凑上去,可是被这人恶劣地钳制,丝毫动弹不得:“喜欢哥哥的第一。”   连戚失笑,温热的呼吸喷洒她巴掌大的面颊上:“狡诈。”   江晚儿委屈唧唧,辩解道:“实话呀!”   她的话讨了连戚内心深处最大的欢喜,终于给了她最想要的奖励。   江晚儿姿势别扭,脖子酸,想要转身却被后面的压住肩膀,他自己探身靠前,发冠背对铜镜。   江晚儿恍惚中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和连戚的旖旎。   哥哥这是故意的吧!坏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就想问,甜么?   今天有二更,但是大家别等!明天一起看也行的!   求下预收,小古会无缝开新哦!   感谢在2020-09-02 09:04:37~2020-09-03 05:4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02003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桃花逐水流①   两人腻了片刻, 最终还是连戚听到她肚子的抗议时停下,吩咐人摆膳。   小厨房早就做好了吃食, 松鼠桂鱼,八宝秘制酱鸭,茉莉糯米藕片……   珍馐美馔,色香味都是御厨精烹的美味,但是江晚儿不美了!   连戚把她抱在腿上,动作斯文却不停地喂她吃东西,小肚肚鼓起来了还不停。   “哥哥, 我吃不下了!”江晚儿哭唧唧的求饶。   连戚手上的木箸不停, 哄的坚定:“再吃一片甜藕,好不好?臣胳膊都举酸了。”   江晚儿:“……”   一片甜藕刚刚咽下,江晚儿正暗自高兴终于结束了, 连戚又夹了一块鲜美的鱼肉送到她嘴边:“再吃一块鱼, 嗯?”   江晚儿败了,一塌糊涂!   哥哥现在为哄她多吃点儿都开始咬文嚼字地诓她了?   这她哪受得了?   直到所有的菜又吃了一遍,连戚托在她腰上的手敲了敲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顺便警告:“要快点把肉长回来!”   江晚儿腾地一下跳起来,连戚本也要跟着起身,却被一双软嫩的小手按住:“哥哥,我吃的太多了,需要消消食,刚好你还没吃, 我帮哥哥布菜可好?”   连戚轻眨了下眼睫,瞬间明白她的小心思,顺从地坐着没动。   布菜这事儿她也就是到了皇宫之后才没做,以前可是风雨无阻地伺候龚老夫人, 手法可谓娴熟。   连戚看着她的这份熟稔有些心疼,但是看见她弯弯翘起的唇角又释然了。   她喜欢,他就受着。   可眼看着一大桌子的菜,她自己才吃了一成不到,却已经喂了他三成还不满意,连戚也难受了。   他慢慢吞咽了口中的鸭腿肉片跟江晚儿商量:“臣,着实有些吃不下了。”   江晚儿狡黠一笑,继续往他碟子里夹菜:“有些?那就是还能吃点儿嘛!哥哥瘦太多衣裳都宽松了,多吃点好不好?”   连戚:“……”   江晚儿不跟他玩文字游戏,但是坚定不移地把连戚刚刚干过的事儿做了个遍,区别只在于她夹的菜量更多,就连最后一小碗羹汤都比他盛的满。   连戚有口难言,终于反省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互相伤害之后,俩人都撑得坐不住,默契地出去散步消食。   刚踏出门,就看见小皇帝撒开乳娘的手跑过来,笑出两小排乳牙:“母后,亚父!”   孩子几乎一天一个样,连戚猛地多日不见他,就发现小皇帝长高了。   齐暄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袍,扑到他腿上,奶唧唧的哼哼:“亚父亚父,想你!母后也想!”   连戚屈指刮刮他细嫩的小肉包子脸,艰难地蹲下来,温声道:“皇上近来可好?”   小齐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盯着他傻乐,可可爱爱地奶娃娃一只,若不是身上的那件小龙袍都看不出个皇帝样儿。   有了小齐暄凑热闹,两人便一起带着他去消食,江晚儿想了想,还是命人去勤观殿跟今日授课的帝师讲了告了假,让他今日休憩。   时间宽裕了,三人就不着急了。   不到两岁的娃娃正是能跑会跳的年纪,平日里乳娘和身边的小太监都怕他摔了碰了小心的紧,这会儿江晚儿带着他,旁边又有个连戚,他可以尽情撒欢。   齐暄跑一段,回头催促:“母后,快点快点!”   江晚儿快走几步,假装追他,小齐暄转头跑的更快了,满宫都是他的笑声。   连戚护着她,也盯着齐暄的动静。   垂髫小儿前方蹦蹦跳跳,娇俏佳人后方撑腰甜笑。   因为连戚回来了,整个永慈宫都活了起来,到处都是岁月静好。   连戚看着她的动作闷笑了一声,悄悄帮她按揉。   尽管有花丛遮挡,但青天白日的,江晚儿还是吓得折腰避开,这种大庭广众的亲昵,再来几次她都受不了啊!   连戚挑眉,戏谑地问:“躲?”   江晚儿舔了舔嘴唇,后退两步,嗔怪:“哥哥!皇帝还在呢!”   连戚故意再次伸手,看她像受惊的兔子再次躲开,眼中的揶揄更盛,又哄她:“不怕的。”   江晚儿瞥见他的神色,也算是看明白了,哥哥这就是故意欺负她呢!   哼了一声,她继续躲,身后的人步步紧逼,不紧不慢的追赶,齐暄看看见了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也加入进来,然后就变成了江晚儿和连戚两人追着他跑。   笑语声传出了永慈宫,路过的宫人都被感染,整个皇宫都因此添了生气。   到了假山后,湖水清粼,碧波荡漾,齐暄趴在小桥上,伸着小柔胳膊扭头对江晚儿惊呼:“母后,鱼!”   江晚儿都快被他吓死了,忙跑过去牵着他的手才安心,耐心教导:“皇帝,不可这样临湖而立,若是溺水了怎么办?母后会哭的!”   小齐暄还不懂什么叫溺水,但是他一听到江晚儿会哭,就抓紧她的手依偎过去:“母后不哭,不去。”   江晚儿被他贴心的小模样暖得都不觉得撑了,蹲下来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连戚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将齐暄接了过去,道:“臣教皇上凫水。”   江晚儿眼里闪过笑意,惊诧又崇拜地问连戚:“哥……你竟还会凫水?”   连戚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飞眼瞪他,红霞染上双颊,眉目如画,然后扭头就往回走。   后面一大一小跟上,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   要学凫水,外面的湖水可不行。   内务府送来了一个特别大的木桶,小厨房几个灶台烧了好几锅沸水倒进去,又兑了井水进去,勾兑成合适的水温,才将小齐暄放进去。   江晚儿就坐在旁边,看连戚耐心地教导他如何拍水,如何蹬腿,玩的忘乎所以。   “母后,来!”小皇帝自己玩高兴了,也不忘江晚儿,盛情邀请。   连戚捏着他的小肩膀:“你母后改日在学,今日先教皇上。”   齐暄聪颖,不过两个时辰,已经能在连戚松手的情况下在水里扑腾不落水了,虽然姿势实在不怎么好看,但终归是有了点样子。   江晚儿这个池鱼好好地在旁边坐着,却被他扑腾出来的水花殃及,溅湿的衣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连戚眼神黯了黯。   玩了整整一下午,小齐暄玩累了,从水里抱出来没一会儿就开始呼呼大睡,甚至还扯了小呼。   两人分别收拾好之后,秋桑已经带着人准备好了晚膳。   好在这回俩人虽然继续互喂吃食,没有再“自相残杀”,江晚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哥哥,你今天刚回来都没休息,累不累?”   连戚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累,一出考场就回宫了,想见您。”   江晚儿心中悸动。   他们这会儿正站在正殿的轩窗前,窗外月色如水,照出轩窗内两道紧紧依偎的身影。   矮些的影子仰头,眼睫扇合。   另一道则俯首贴近,两道身影逐渐融合。   “长胖点儿,嗯?”连戚在她唇角厮磨。   他知道宫里的妃嫔们为了美,为了夺宠很控制自己的食量和身段,以期能获得更多的恩宠,可是他的小太后,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   江晚儿心虚地主动,承诺道:“听神仙哥哥的!”   连戚眉峰稍动:“嗯?听臣什么?”   手顺着细软的腰.肢渐渐往上,呼吸粗重,五指收紧,声音惋惜:“这里,也小了。”   江晚儿:“……”丢死人了!   连戚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掐着他的腰把人举起来,像是抱孩子一样把人托着,单手合上轩窗,抱拥怀里的娇软往内殿走。   江晚儿满脑子走马观花,被他霸道的攻掠夺走了所有的思绪,话本子上学了好些天的东西全部忘光,只顾着随他沉浮。   事后,连戚抱着趴覆在他身上的娇花儿,哑声问:“近来宫里可有烦心事?”   江晚儿摇头。   连戚的五指在她细瘦的脊背上敲打,轻轻的,痒痒的,像是在弹奏一首古乐:“臣只能回来三日,还要出宫准备武试,如果有事,您要及时告诉臣。”   江晚儿本来都要睡着了,骤然抬眼看她,眸中水汽凝聚,委屈地撇嘴:“又要去好些天么?”   连戚心疼地把她又揽紧了几分:“这次不会那么久的,乖,臣很快回来。”   江晚儿不想无理取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抽抽搭搭地要求:“我也想出宫,陪你。”   连戚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您还记得那位涴国的皇商么?”   “嗯,记得,琥珀石我还带着呢,你看!”   连戚:“……”   琥珀石就挂在她胸口,本身就是垂着身体,有些形状比其他时候都要明显。   江晚儿后知后觉,然后有些羞耻地动了动。   她真的是让哥哥看琥珀石,没想……   连戚本身就被她诱而不自知的单纯勾出了几分火气,原本要说的事情都忘了,结果小太后还不消停地在他身上扭动,简直是火上浇油,忍不住低淳地闷哼了一声。   江晚儿咻然停住所有的动作,抬头看连戚,注意到他被自己抓的凌乱的衣领,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默了会儿,江晚儿咬住下唇,葱白的细指捻着他的衣领往两边拉扯。   等某些她想看到的景色出现在眼眸,她眨了眨蝶羽似的浓密睫毛,不再看连戚的神情,仰头从他喉咙开始幼鸟般啄吻,撒下一路水痕。   等她稚嫩又生涩地亲到某点,连戚又惊又怒。   顾不上回味身上传来的酥麻感,直接把人拉了起来,严肃地沉声问:“谁教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感谢在2020-09-03 05:45:43~2020-09-03 10: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桃花逐水流②   江晚儿没想到他忽然大发雷霆, 虽然是闷雷。   平日里温和的人一旦真动怒,似乎比经常生气的人更让人害怕。   江晚儿在他身上伏着瑟缩了一下。   连戚也敏锐地发现自己吓到了她, 但是他心底的火气实在是顶的抓心挠肺。   明明他出宫前去参加科考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结果他不过一旬没回来,他的小太后就学会这些个花花招式?   虽然生涩,却绝不是无意为之,她这是专门学了,故意对他这么做的!   谁教的?   太妃们都是有子嗣,要脸面, 又都是恪守妇德谨防让子嗣蒙羞的, 她们不会。   宫女太监?江晚儿除了上朝,若是无事鲜少往外跑,永慈宫的人也绝不敢找死, 那就是其他殿里的?   江晚儿趴在他身上感觉像是在小舟过大浪曲江。   他胸口起伏的厉害, 把她也带的高抛低接,忐忑不已。   她看话本子里那些人不都挺爱这些个的么?怎么一到连戚就不对了呢?   难道是她刚才做的不好?   连戚问是谁教她的,难道他还要因为别人没教好, 迁怒他人不成?   江晚儿觉得自己得仗义,不能把钱太妃刚出来,可她又实在不会对连戚撒谎隐瞒。   “是、是我自己、自己学的。”   完!都紧张得又磕巴了,腰上的疼痛也不敢反抗。   连戚气的狠了,一只手抬起来,对着她的腰下圆.翘的地方就是一巴掌:“撒谎隐瞒?”   江晚儿彻底僵住了。   不管是在帝王家还是在宫外的勋爵世家, 女子自打七岁不能与男丁同席开始,有点门面的都知道要把家里的姑娘娇娇宠宠的养着,以期将来寻个好夫婿,嫁给好人家, 为家族添助力。   犯了错,打手心已经是顶顶耻辱的事情,江晚儿没想到长这么大第一次打她那儿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娘,而是连戚!   委屈的眼泪如断了线的南珠,顺着鸦羽的睫毛就落在他尚未合拢的胸膛上,先是滚烫,而后冰凉,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   这是什么人啊!她为了讨好他才学的这些,他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打她!她也是要颜面懂羞耻的好嘛?而且她堂堂太后被打了那儿,怎么着都觉着别扭。   她也生气了,小手摁在他胸口,直接翻身下去,想着连戚躺靠在外面,她索性就滚了两圈面对着墙壁,拉了被子将自己裹住,只留给连戚一个后脑勺。   连戚闭上眼狠狠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反省。   他是气急了,以至于忘了分寸。   他的小太后怕是这会儿委屈坏了。   刚才他只顾着惊怒,却没想她明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却为何还要做。   她在讨好他。   他记事的时候还没入宫,即便做了太监,内心深处也依旧把自己当成男人看待。   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自己在意的人这般讨好自己,他也是。   翻身跟过去,整个人贴在江晚儿背后,嘴唇落在她的耳廓上,连戚低声认错:“抱歉,是臣语气不好,惹您生气了。”   江晚儿不搭理她,还在抽噎。   连戚这会儿是心疼又懊恼:“几日不见,您突然就会了这些,臣……慌了,别恼,嗯?”   江晚儿抽噎的动作顿了下,复而继续。   哄姑娘?   连戚没经验,说完那些就只会笨拙地贴着江晚儿,同她脸贴脸面对墙壁,因为内疚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寝殿里寂静了很久,久到江晚儿撑不住打算原谅他了,连戚的声音才略显落寞的徐徐传来。   “臣进宫已有十年之久,习惯了如履薄冰,难免思虑过重,也不曾喜欢过别的姑娘,不知怎样哄您……臣只是怕了……别生哥哥气行么?”   最后几个字,带着沉闷的祈求。   江晚儿如春雷炸耳,心肝肺疼的拧到了一处。   连戚太沉稳,太周全,以至于她不经意就忽略了这些年他遭遇过的事情,忘了他也会脆弱难堪。   他怕自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有心人算计,怕她委屈自己。   哥哥喜欢她,喜欢的小心翼翼,喜欢的胆战心惊。   他身上的缺憾即便压在心底藏的深沉,却依旧会在某些时候让他不那么自信笃定。   这样的哥哥,她怎么还能对他发脾气呢!   江晚儿,你太坏了!她心里如是评判自己。   软了身子,在他怀里把自己翻了个面,脸颊靠在他已经冰凉的胸膛,环住他的劲腰。   “哥哥,没有人教坏我,是我……让钱太妃帮忙寻的话本子,我……想让你高兴的。”   既然他不安惊恐,她就把原因过程和目的交代清楚。   她不愿看哥哥这笨拙又难过的样子。   连戚无声收紧手臂,砰砰的心跳声才重新活跃起来。   哑声道:“臣知道,其实不用那样,只要能在您身边臣就已经很高兴了。”   江晚儿软嫩饱满的唇瓣蹭了蹭,贴着他胸口渐暖的皮肤张合:“可我想让哥哥更高兴。”   说话的时候,唇瓣摩擦过他紧绷却不刚硬的皮肤,带起阵阵颤栗。   连戚不知道更高兴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没体会过,也就没有念想。   就像是从没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糖有多甜,也就没那么渴.望。一旦尝过了,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妙不可言的吃食。   两人打开心结,就都放软了身体。   贴的近了,刚刚被打断的旖旎如丝如网重新缠了上来。   江晚儿又一次开始的时候,连戚坦然接受。   然后才发现,原来每一次江晚儿的情不自禁都是真的,原来有些地方被亲吻,被温柔照顾的时候让他也难档低.吟。   江晚儿喜欢他不自控的嗓音,低淳暗哑,似愉悦,似不满……喜欢感受他在自己后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哥哥的禁忌在他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她不会去触碰,但只是现在这样,她也同样明白了哥哥为什么每次欺负她的时候都乐此不疲,这事儿吧,上瘾!   当连戚被她折腾的上身布满一层薄汗,江晚儿爬到他耳边,骄傲又糯哑地问:“哥哥喜欢么?”   连戚掐在她腰上的手又是一个用力,“喜欢。”   半宿荒唐,酣畅淋漓,最后还是连戚起来取了水给两人擦洗了一遍才相拥而眠。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江晚儿困顿的睁开眼睛,哼唧了两声又要往他怀里钻。   连戚心疼她,本打算寻个接口让她不必再去早朝,但是江晚儿一听就醒盹了,刚睡醒的小嗓子带着鼻音,抵在他肩头闷闷地道:“我去。”   她不是非去不可,但是连戚刚回来她就告假,她不愿意别人背后起疑进而猜忌连戚。   就差找两根小木棍把眼皮撑上,江晚儿软绵绵地上了銮驾,小齐暄闭着眼睛往她腿上爬,江晚儿小声跟他商量:“皇上,母后今日身体不适,等会儿你自己坐坐好,听大臣们上奏可好?”   小齐暄一头扎进她肩窝里,奶声奶气的还嘴:“母后,拍水!”   江晚儿被他气精神了。   这小崽子是成精了?这才多大就已经学会讨价还价?   但是皇帝的课业肯定是不能荒废的,不然满朝文武非用唾沫把她淹了不可。   遂拒绝道:“今日不行!但若是皇上进来学业进步,母后可在你休沐时陪你凫水!”   两母子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懂自己说的多少,反正稀里糊涂地算是达成了协议,等到了大殿,小齐暄都不要抱了,自己牵着江晚儿的手就往珠帘后的龙椅上走。   到了跟前,小齐暄还啪啪龙椅,仰头表现:“母后,坐!”   三日时间眨眼间的功夫就过去,连戚这次什么都没带就出了宫,看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黑就回来。   不过这回他没偷偷自己走,是江晚儿牵着小齐暄一起目送他离开的。   出了宫的连戚并没有直接回连永那。   他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对着马车外吩咐:“去冬梅巷。”   钱太妃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刚下马车,管家就上前来禀:“夫人,府里来了位贵客!”   钱太妃忙问:“可是许姐姐来了?”   管家摇头,小声道:“不是,是一位自称戚爷的人。”   钱太妃身边的莫卫扫了望了眼前厅,又看了眼前面身材曼妙的女人一眼,沉着脸跟上。   钱太妃衣服都没换,直接走到正厅,笑道:“戚爷来了,有失远迎!你看你一来,我这宅子都蓬荜生辉了。”   连戚起身行礼,淡声道:“我以为您应该早料到我会来!”   钱太妃吩咐人上茶,顺便吩咐身后的木头护卫:“你也去门外守着,我和旧友有话要聊。”   莫卫打量了一下对面姿态闲适,优雅清隽的男人,粗声道:“是,不过夫人最好是快些,等会儿还有人来拜访您。”   钱太妃僵笑,看着莫卫的漂亮桃花眼里满是怒火。这混账护卫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她怎的不知这么晚了还有人要来拜访她这个寡妇?!   莫卫警告似在连戚跟前停顿了一下才出去,门都没关,就站在钱太妃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抱剑而立。   连戚眯了下眼睛,指尖摩搓,面上一派温和:“夫人当是知我来此的目的。”   钱太妃妖娆一笑:“知道啊!不过我就是好奇送给那位的礼物,你可是用了?”   连戚的忽然轻勾了下唇角,抬眼直视钱太妃:“原来夫人是在宫外的日子过得□□逸了,想变着法儿的找点乐子。”   钱太妃自然是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威胁,感情这是警告她少打听,找她算账来了?太后竟是没将人收服?不过这些想法她也就是想想,断然不敢再问。   以前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还是太妃,对连戚颐指气使也就是算了。   但是到了外面,戚爷要真想让她堵心,那她还真没什么招架之力。   “行吧!咱们不绕圈子了,戚爷不妨有话直说。”钱太妃能屈能伸。   连戚端着茶碗,碗盖轻扫水上浮沫:“在下正有此意!那位年幼不经事,心思单纯,不似夫人八面玲珑,见多识广,以后若是她还有所求,还请夫人能悉数相告,切勿再自作主张!”   钱太妃有些意外:“你竟不是来警告我离她远些的?”   连戚眼睫轻眨:“她在京都朋友不多,我不会过多干涉,有此请求不过以防万一而已。”   钱太妃换了个坐姿,把玩着手上的丝绢,语气虽然依旧直刺刺的,但却多了几分认真:“她这一辈子还很长,你且莫辜负了她!还有这次的事情,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凶她、轻她,她不过就是想对你好而已。”   她话说的不客气,但连戚却给了她自认识以来第一个赞赏的目光。   钱太妃:“……”是我多管闲事了!   连戚:“如此我就不多打扰夫人了!另外,涴国此番会在大齐订购一匹古玩字画,夫人若是有兴趣,明日便会有人持我的帖子来拜访您。”   钱太妃惊喜:“当真?哈哈哈,戚爷果然是个爽快人,你交代的事情我会记着!听说你明日要参加武考,那我先预祝戚爷旗开得胜,亚父之名收入囊中!”   连戚没再和她寒暄,瞥了眼对他敌意甚浓的剑客,带着暗卫离开了冬梅巷。   莫卫忌惮地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转身进屋,坦荡地问:“此人是谁?”   钱太妃心情好,看莫卫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桃花眼微挑,略带羡艳地咂叹:“他啊,大齐头一份儿的绝世情郎!”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的小古前来报道! 第67章 桃花逐水流③   连永宅子的东厢房一直是留给连戚的。   他和福婶儿住正房, 阿玲住西厢房。连戚不来的时候,东厢房也是一直空着, 里面的一应摆设也都常年有人打理。   这会儿天还不晚,福婶儿正坐在廊檐下给阿玲清洗弄脏的小手,连戚则有些慵懒地坐在屋内的藤椅上看连永斗蛐蛐。   “明天的比武悠着点,我听说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几位将军亲自举荐的人。”   连戚不急不缓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连永被他这态度噎的有些窝火,蛐蛐也不斗了,坐直了身体, 哼道:“这么些年, 可是憋坏了?”   连戚:“……”   “以前让你藏着掖着是没到时候,如今我也拘不住你了!亚父只是个名头,你要的得是实权, 只有这样你说的话才能有人听, 这科举就是个好地方,别玩砸喽!”   连戚目光悠远地望着外面的缤纷的晚霞和葱郁的树冠,嘴角淡笑:“嗯, 我有分寸。”   “你有他娘的屁分寸!老子可都听说了,文试考场里,就属你小子心高气傲,冯太妃胞弟上赶着跟你套近乎你还给人家当众撂脸子!”   连戚纠正:“那位同样也是二长公主的舅父,定安王府的姻亲。”   连永:“……”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怒道:“老子说话你听着!不许犟嘴!那些人, 就算不拉拢也别随便给人脸色,否则日后就等着别人给你下绊子吧!”   连戚收回目光,兴致缺缺地敷衍:“嗯。”   其实这些事儿早就不用他老人家叮嘱了,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也知道怎么做才做合适。   这届的主考官是章林先生,以那位的秉性,他现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才是明智之选,一旦让他老人家觉得自己有丁点儿笼络学子的意思,只怕不用别人,他就直接掐断了自己的这条路。   他没必要冒险。   用过晚膳,福婶儿安顿后阿玲,给连戚厢房里收拾妥当,细细叮嘱:“武服给你洗好已经放到床头了,食盒我明早准备好给你放到小厨房,你不让我们送,走前记得自己取了……”   连戚耐心地听她说完,恭敬地行礼:“多谢干娘。”   福婶儿有些局促:“你看,我又啰嗦了!你别见怪,我……我就是……”   连戚温声道:“不会,您也早些休息吧,这段时日辛苦干娘了。”   福婶儿慈爱地笑了下,跟每一个担忧儿子赴考的母亲一样,担忧又焦灼。   连戚心领她的好意,语气更加温醇:“您别担忧,过几日还要劳烦干娘帮我去看文试的榜单呢,好好休息。”   福婶儿像是得了什么重托,又殷殷地念叨了几句才出去。   连戚送她出门,看着她进了正房才转身回屋。   永慈宫,江晚儿心不在焉地吃东西,停下木箸的时候问秋桑:“什么时辰了?”   秋桑:“巳时三刻了,武考想必已经进行好几轮了。”   江晚儿撇嘴:“谁问那个了!”   秋桑纵着她:“是,您没关心,只是已经问了六遍时辰了!”   江晚儿窘迫,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问:“你……哀家问你,你清楚连戚的功夫么?”   哥哥看上去清清瘦瘦的,虽然,身上的肉也挺结实,但比起那些威猛强壮的勇悍之士,怎么看都没什么优势啊!   秋桑迟疑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不过从没听说过连大人会功夫。”   江晚儿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哥哥肯定是又功夫底子的,小时候一个人打一群小乞丐都游刃有余。只是不知道他进宫以后有没有疏于练习?   一想到他可能会受伤,江晚儿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心高高悬着。   午憩的时候,翻来覆去心里没个安稳,江晚儿干脆起床去后面的小花园散步。   院子里的人这会儿也都在小憩,她谁也没喊。   “小的见过太后娘娘!”   江晚儿刚绕过一处牡丹花丛,一个佝偻的太监匍匐在地上行礼。   “你是?”   “小的张瑞,是永慈宫的花匠。”   张瑞?   江晚儿觉得耳熟,不过一时间没想起来什么时候听过,软声道:“起!哀家无事逛逛而已,你先下去吧!”   张瑞畏畏缩缩道:“是!小的告退。”   江晚儿点头,可是刚越过他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噗通一声。   “小的该死!小得该死!请太后娘娘恕罪!”   张瑞跪得不稳,额头都磕青了一块。   江晚儿想看看他伤势如何,结果刚蹲下就闻到了一股酒味,凝眉道:“你饮酒了?”   张瑞趴在地上不说话。   “宫中禁制酗酒,哀家瞧着你倒是像惯犯!”   张瑞趴在地上装死。   就在她准备唤人过来将这厮扶下去安置的时候,孙嬷嬷匆匆赶来,跪在张瑞身边,紧张道:“太后娘娘恕罪,此人有腿疾,寻常要靠烈酒压制,并非刻意酗酒,还请太后饶他一命!”   江晚儿睫毛颤了颤:“哦,原来如此,那孙嬷嬷将人带下去吧!”   隔日,江晚儿挥退了下人又去了后面的花坛,为了应景,她还专门换上了一身淡粉色团花绡纱褙子,隐在百花中竟似与其融为一体,是以前面说话的两人竟然没有发现她。   孙嬷嬷和张瑞?   “太后娘娘这两日若是过来,你就找地方避避,千万别冲撞了。”   “多谢孙嬷嬷提醒。”   “你啊,你说说你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大人好不容易把你从梅香宫要过来,你可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不过是换个地方苟延残喘罢了!”   “我不知道你和大人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且小心着些,别让大人难做!”   “知道了。”   张瑞,梅香宫。   江晚儿蓦然想起之前连戚说梅香宫有嬷嬷和宫女各一名,想安置到永慈宫,那这个张瑞又是怎么回事?哥哥有事情瞒着她?   江晚儿心中一沉,待孙嬷嬷离开之后她也转身离开了花园。   书房里,江晚儿命人将后宫的宫人册子找了出来,翻到当时的记录,赫然发现当时进来的人正是那花匠张瑞和一名下等宫女。   旧人?很重要的人!   江晚儿回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醋,讪笑了一声:哥哥,等你回来咱们得翻翻旧账了呀!   武试还没结束,文试的红榜已经贴了出来,江晚儿早早地就命孙嬷嬷派人出去打探。   坐卧不安地熬完早朝,一进永慈宫就问孙嬷嬷:“看榜的人可回来了,如何?”   孙嬷嬷笑得一张脸上都是褶皱,眉带骄傲:“大人是头名!头名解元!”   “真的?!”江晚儿一时激动,把齐暄的小手都抓疼了。   “母后,疼!”小皇帝圆溜溜的眼睛里都疼出泪花了,委屈地仰头看自家母后。   江晚儿忙放开他,蹲下来抱住他,给他的小手呼呼:“是母后的错,疼了吧?母后给你吹吹,不哭,乖!”   小齐暄好哄,得了香香的抱抱,母后又给他吹吹,瞬间就咧嘴笑了。   江晚儿好笑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真乖,走,母后抱你回去吃甜汤好不好啊?”   连戚得了解元,江晚儿高兴,铁公鸡终于肯拔毛,永慈宫每人赏了二两银。   孙嬷嬷从外面回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她笑得更加灿烂:“当真?”   “是真的,刚才门口遇见的小公公亲口说的!”   江晚儿给齐暄喂了一口红豆糯米甜汤,弯了眼睛:“郑茂这事儿办的不错,你去库房挑两件赏赐寻个由头给他送过去吧,算是哀家打赏他对连戚的支持!”   孙嬷嬷道:“是,老奴这就去办!不过,有他带头,只怕下面的那些小公公啊都少不了赏!”   江晚儿假装惆怅:“这可怎么好?这还是第一场文试,接下来还有武试,然后还有会试,殿试,哀家的库房也不知道够不够赏?”   秋桑等人见她她这纯真可爱的模样都笑得合不拢嘴。   半夏:“太后娘娘不怕,库房不够您不还有嫁妆么?”   江晚儿惊呼:“哀家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胆敢肖想哀家的嫁妆!”   秋桑抿唇笑,俏声道:“最主要是您赏的开心不是!”   这三人是真不怕自己了呀,竟然都有胆子打趣她了!   江晚儿有些惆怅,哀叹道:“哀家就是脾气太好了,都纵得你们欺主了啊!连戚回来,哀家定要让他重新给你们立起规矩!”   齐暄听得不大明白,但是也跟着众人高兴,一时间永慈宫全是欢悦的说笑声。   入夜后,江晚儿捏着胸口的琥珀石,侧身躺在床榻上,嘴角挂着笑就睡了过去。   连戚是她宫里的人,给她挣了面子,打赏一下无可厚非,但杨太妃他们不好这么做了。   于是两人约好了时辰,带着嘉熙一起过来探望江晚儿,顺道把给连戚的贺礼也送了过来。   胡太妃:“太后娘娘这永慈宫真是卧虎藏龙,想不到连公公竟有如此才学!”   江晚儿毫不谦虚:“连戚确实才学斐然,当初哀家见他就觉着小小的永慈宫困不住他。”   杨太妃掩唇轻笑:“臣妾看出来您是真欣赏他了!听闻他今年是参加双试,就是不知道武试怎么样,我娘家一个偏支的侄子也参加了武试,也不知道两人会不会遇上。”   江晚儿:“最好遇不上,不然谁落榜都心疼!”   胡太妃剥了些开心果仁放到嘉熙掌心,道:“太后说的对!妹妹啊就是太担心了!”   杨太妃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试图换个话题:“听闻这次文试的主考官是梁太妃的父亲,他老人家出题,今年的恩科只怕是也不会太好考。”   江晚儿也愁。   赌注是她应下的,只是苦了连戚,文武两边跑不说,还要被章林老先生刁难。   胡太妃抿了口茶道:“也不知道梁姐姐知不知道今年的考题,若是能透露一二,怕是就不用担心了。”   江晚儿低头看着手里的清透的红色茶水,单眉微挑,语气不明地回答:“是啊,若是能提前知道考题就好了!”   胡太妃手里继续剥着干果,嘴巴道:“这事儿也就是咱们三个在这说说,且不说章林先生的脾气,就是梁姐姐只怕也不是我们能随便见到的。”   杨太妃顿了顿:“姐姐,尝尝太后这里的凉拌椒麻鸡丝,妹妹觉得甚是可口。”   江晚儿也劝道:“这道菜味道是不错,哀家也甚是喜欢,胡太妃快尝尝?”   胡太妃笑着夹起拿到鸡丝尝了尝,赞道:“果然是好味道,太后这里的连厨子都非比寻常,真是好福气!”   江晚儿笑而不语。   等人走后,她才传了孙嬷嬷进来,问道:“嬷嬷,胡太妃和梁太妃……有嫌隙?”   孙嬷嬷环顾殿里确实没人,才走上前轻声道:“她们二位年纪差得远着呢,哪有什么嫌隙可言!不过老奴倒是听到过一个传闻,说是当初嘉熙长公主刚生下来的时候,先皇原本是有意把她交给梁太妃带的。”   江晚儿瞠目:“给梁太妃带?梁太妃自己求的?”   孙嬷嬷摇头:“不是,是先皇做的主!当时杨太妃还在月子里,听说这个之后险些去了半条命,所以这些年才越发的孱弱。”   江晚儿好奇:“那孩子是怎么留到她身边的?”   孙嬷嬷的神情似是赞叹似是怜悯:“是胡太妃去求得皇上!当年胡太妃被送进宫的时候性子清冷,更是不屑那等狐.媚.子手段,可是为了杨太妃和嘉熙长公主,她那时整整侍寝两日,听当时伺候的人说,当时人都不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迟了!先放上来,稍后再捉虫修改! 第68章 桃花逐水流④   江晚儿听完胡太妃的过往, 不得不唏嘘。她对杨太妃和嘉熙确实是好的没话说,自己都能豁得出去。   这种闺阁之间的情谊她从没有过, 但不妨碍她对胡太妃充满敬意。   但,也只是如此罢了。   她不该将算盘珠子拨到她和连戚头上,哪怕有再充分的理由。   江晚儿勾唇笑了一下,指尖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勾勾画画,随即起身去了内间洗漱。   半夏伺候的时候,几番瞄她,江晚儿笑骂:“这么鬼鬼祟祟的瞧哀家作甚?有事要哀家帮忙?”   半夏摆手:“不、不是!”   “那你看什么?”   半夏扭捏了一下, 小声开口:“奴婢平日里瞧着您也是喜欢笑的, 可自打连御前走后,您就没怎么好好笑过了,今日您又笑了, 而且是那种……反正就很漂亮的笑!”   江晚儿将手指擦干净, 打趣她:“半夏最近也越发漂亮了,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没有啊,奴婢还是和从前一样, 伺候太后您,顺便跟崔太医学学药理,不过最近奴婢在和崔太医研制一种霜膏,可以润肤淡疤的,但是还没完成。”   江晚儿翻话本子的手指轻点:“你和崔太医倒是志趣相投。”   半夏像是被谁踩了尾巴,面红耳赤地辩解:“是崔太医人好, 不嫌弃奴婢愚钝!”   江晚儿下巴点了点,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半夏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水盆和布巾,脚步匆忙地跑了出去。   江晚儿侧头望向窗外,手指在烛火上绕了几圈, 暗自嘀咕:“春天过了,有些花该早早结果子才好啊!”   连戚不在,宫里所有的奏章加章盖印的活儿都落到了江晚儿身上。   在书房坐了半宿,江晚儿捶了捶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   她以前竟不知给奏章盖个戳竟然也这么累,真不知道连戚之前又要帮她打理后宫的事务,又要处理这些折子是怎么忙过来的。   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江晚儿抬手倒茶。   一只修白的手伸过来,指节弯曲的地方还有一层薄薄的红茧。   顺着手背往上看,凸起的腕骨勾勒出性感的弧度,漫延进袖口。   “好看?”   江晚儿咽了下口水,喃喃回答:“好看!”   “想要?”   江晚儿点头:“想!”   “给你。”   漂亮的手指送到江晚儿唇边,熟悉的皂荚清香随之而来,江晚儿目光有些呆滞地顺着银丝绲边的暗纹衣袖往上看,衣领紧贴着脖颈,精致光滑的下巴,弧度诱人的薄唇,再加上含笑的眉眼。   江晚儿神思回笼,清粼的杏眼里盛满惊喜,一声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人屈指抵住。   连戚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唇前竖起,轻轻摇头。   江晚儿红唇抵着他的直接点头,随即又把暧昧地红了脸颊。   哥哥的手指,在她的唇上。   舌尖悄悄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戚,江晚儿蔫坏地在他指背上探过,留下湿痕。   连戚眼中的笑意敛了,危险的挑了下眉梢。   四野寂静,虫鸣声书房后窗传进来,月朗星疏,确是相会的好时候。   连戚一手捏住她泛红的耳垂捻了捻,执笔在桌面上写下:回寝宫。   江晚儿抿唇在他指节上咬了下松开,在旁边写下:听个哥哥的。   两列字,右侧似遒劲的馆阁体,左侧是劲瘦略显稚嫩地簪花小楷,泾渭分明,却又意外地和谐。   江晚儿将落了字的纸折起来收进袖口,刚站起身就被人拦腰抱起,落入怀中。   惊呼还没发出,就被连戚用温凉的薄唇堵住,细细地吻咬。   江晚儿搭起胳膊环抱住他的脖子,扬起白皙的颈项迎上,以解相思。   连戚坐在她方才落座的位置,手指攀附上移,揉捏她掩藏在衣衫下的锁骨,鼻息渐重。   细腰挺不住,江晚儿软下来之前推了推连戚,眼含怨怼。   哥哥太坏了吧!不许她出声,还撩拨她,欺人太甚!   连戚眉眼见得清冷消逝,安抚似的在她额角亲了亲,在她侧腰拍了拍,把人扶起来。   江晚儿湿漉漉地瞪他一眼,转身朝书房外走。   半夏这会儿正坐在门口迷瞪,听见声音,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太后娘娘您忙完了,奴婢伺候您回去洗漱。”   江晚儿这会儿嗓子干哑,没出声,半夏也是睡意浓重,没发现她眉眼间的春色缭绕。   半夏伺候完就被遣到外间去了,江晚儿从妆匣前起身就看见了悄无声息走来的颀长身影。   江晚儿捏紧了手里的木梳,娇嗔:“哥哥,你是猫吗?走路都没声音的?”   连戚从她手里拿过木梳,捞起她的发丝,温柔地帮她疏通:“臣是悄悄回来的,不便声张。”   江晚儿凝眉:“为何要偷偷回来,武试不是今日考完了?”   连戚:“嗯,但是臣按照规定,按照臣的报备,明日才能回宫。”   江晚儿拉下他的手,夺过木梳放到梳妆台上,上前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哥哥……”   连戚低头亲她鼻间,哑声道:“是,臣迫不及待想见您。”   江晚儿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傲娇:“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哥哥啊,我每天忙得不得了,都没时间想哥哥了。”   连戚鼻音微微挑高:“嗯?”   江晚儿说的可怜兮兮的:“真的啊……我可太忙了!”   连戚手指从她长发里穿梭,撑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惩罚地咬了下她的鼻尖,胳膊在她腰间一提,像抱孩子似的把她托起来揽在怀里,哑声道:“是臣的错,让您辛苦了,不过……”   他话说一半,抱着人往床榻走去,温柔地把人放下,俯身压上:“臣不喜您为那些事落泪。”   江晚儿依旧凑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凉唇:“为何?”   连戚低笑两声,凑到她耳边:“臣喜……您被臣欺负哭。”   然后江晚儿就真的被欺负哭了,哭到不停求饶却依旧不被放过。   不过好在她也翻了回身,听了回连戚嘶哑的闷哼。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无人,江晚儿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腰间都是红紫的指印。   欸,看来这两日还是不能让人伺候沐浴了!   神情恹恹地上了早朝,江晚儿忍着哈欠坚持完,回来就闷头就睡,连戚回来都没有察觉。   看着床上睡得憨熟的娇花,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痕,连戚眉眼间有些懊恼。   转身在房间的香炉里染了安神的香才转身出去,命下面的太监宫人将今日来的册子和前朝的奏折送到书房。   因着江晚儿处理这些事情的速度慢,前面还有些折子积压着,连戚想象她困倦批阅的样子,忍不住低笑着摇头。   孙嬷嬷进来送茶的时候,连戚抬头看她。   孙嬷嬷行礼后小声道:“太后那日见着了张瑞,后来又找人要了宫人的册子。后来胡太妃和杨太妃在张榜后一日来过,到了晚间,太后问了老奴梁太妃和胡太妃是否有嫌隙,还问了一些当年的旧事。”   连戚顿笔,起身走到窗棂,指尖摩搓,沉声问:“你可从实回答了?”   孙嬷嬷道:“太妃之事老奴并未隐瞒,只是张瑞当日饮酒,老奴谎称他有腿疾,需要以酒压服。”   “知道了,退下吧。”   “是,老奴告退!”   江晚儿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乍亮,她被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睛。   秋桑听见动静进来伺候,高兴道:“太后娘娘醒了?小厨房备了午膳,奴婢伺候您梳洗?”   “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您睡了两个时辰了!”   江晚儿迷迷糊糊地起身,鼻音浓重地问:“嗯,连戚回来了么?”   秋桑投好帕子递给她,笑道:“早回来了,吩咐奴婢们不能吵您,这会儿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呢!”   江晚儿揉了揉眼睛,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哀家去看看,过来帮哀家更衣吧。”   她乖乖巧巧地样子看的秋桑心都软了,细心地帮她更衣熟悉,打扮地漂漂亮亮,看着铜镜里罗缎粉衣轻纱的妙人,秋桑夸赞:“您这睡足了气色可真好!根本不用上粉!用这对镶银粉珍珠的耳坠吧,配您今日的衣裳!”   江晚儿想到昨晚,白嫩的脸颊绯红一片,自己捏起耳坠带上,转头跟秋桑确认:“好看嘛?”   秋桑:“好看!特别好看!”   江晚儿让秋桑先去传膳,自己转去了书房。   连戚正在全神贯注地翻看折子,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明显地看出肤色比之前暗了许多,眸光随着折子上的流转,抬手间雅韵风流。   像是感觉到什么,连戚抬头。   江晚儿娇艳地弯了眼睛:“哥哥,吃饭啦!”   连戚被她笑得一瞬间的晃神,淡淡勾起唇角:“好。”   他起身走来的时候,江晚儿气咻咻地侧身,暗恼自己不争气!还脸红什么!再亲密的事情都做了!   她看不见自己,不知道阳光下娇羞自己有多美!   她没抬眼,没看到连戚的眼神有多温柔!   齐暄这会儿还在勤观殿,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连戚对她这段时间没有再瘦还算满意,但是想到昨天抱着硌手的柳腰,他还是想多喂她吃点儿。   对于之前那次的事情,江晚儿心有余悸,摸到自己鼓鼓的小肚肚,她委屈巴巴地盯着连戚看。   连戚斟酌了片刻,放下木箸,给她擦了擦唇角。   “对了,哥哥!我有东西送你!”   江晚儿笑得羞赧。   连戚跟着她到了内间,江晚儿从床头柜上取下来一个木匣子打开,一套雪亮柔顺的中衣被江晚儿捧出来,有些羞臊地递给她:“这个,是、是给哥哥的。”   连戚把衣服抓在手上,轻轻抚摸,丝滑柔顺,针脚细密,指尖蜷缩了一下,半垂的眸子掀开:“您亲手做的?”   江晚儿绞着手指,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我、我女红不好,做的慢。”   连戚把她拥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很喜欢。”   中衣这种贴身的衣物寻常都是母亲或者妻子执手,再次者便是如他一般从外面店里买或者交由布庄赶制,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给他做。   她,也想做他的妻么?   眸光瞥见木匣底部的纸张,连戚问:“那些是什么?书信?”   江晚儿原本还紧张的心这会儿更紧张了,跳起来抱住木匣,啪地一声合上:“没有!什么都不是!” 第69章 桃花逐水流⑤   她这态度, 明明就是此地无银。   连戚方才只是随口一问缓解她的尴尬,却不曾发现这么一个惊喜。   “臣不能看?”   江晚儿坚决拒绝:“不能!”   她这态度着实是诡异的很, 她从不曾拒绝过他。   连戚看她紧张地样子,虽然心中好奇的紧,却不再逼迫她:“好,臣不看。”   他这态度坦荡,江晚儿反倒是心慌了。   她抱紧了手中的匣子,咬唇看他:“哥哥别生气,我……我给你看就是了!”   连戚抬起她的下巴轻啄:“无妨。”   江晚儿心虚嘟嘴:“那、那哥哥看了可别恼羞成怒。”   连戚眼中似有诧异, 随即道:“好。”   但是话说的太满, 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温和的表情都裂开了。   江晚儿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辩解:“我都说了不让你看的, 哥哥自己非要看。”   连戚烫手似的放下那些纸页, 转身看她:“为何收藏这些?”   “就,做个纪念嘛!”   连戚:“……”他早期拙劣的字迹,有什么好留存的!   偏偏江晚儿还邀功似地列给他看:“这是你的第一次给我写的官员名单, 那是后你还没开始练字!这是你练得第一幅字,是许太妃送来的字帖,这是……”   她声音软软娇娇的,像南方的小桥流水,细腻,低缓, 即使是平缓地叙事,也像是咿侬小调,让人跟着平静下来。   连戚把她抱到腿上,掌心贴在她胃上打圈儿慢揉, 替她消食。   江晚儿被他的温柔哄得昏昏欲睡,说着说着,眼睛就慢慢合上了。   连戚在她睫毛上刮了下,把人放到床榻上,低声道:“吃完就睡,真乖!”   收拾好被翻开的纸页,轻轻合上放到原来的位置,将中衣包好带了出去。   李合看见她回来,忙进屋伺候:“大人,你多日未归,您的屋子小的一直帮您打扫着呢!”   “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大人能得透明,我们心里都高兴,何况这是小的该做的。”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没事,小的不忙,您手里拿的是什么?要不小的帮您?”   连戚抬手避开他:“不必,你且先下去吧!”   李合抖了一下,怯怯地退了出去。   看人手上定时要物,他还是莫要碰了!   连戚进屋打开包裹,想了想,又对外面唤道:“李合!”   刚走没几步的李合慌忙顿住脚:“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备水,我要沐浴!”   李合抬头看了看日头,一脸懵圈地点头:“哦,好!小的这就去准备!”   擦洗干净的连戚换上新的中衣,曲起胳膊试了试,薄唇微扬。   抱得多了,身量都估摸出来了。   江晚儿这一觉睡得舒服,醒来的时候外面居然下起了雨,明明中午还是艳阳天呢!   她起来换了身衣裳,带了把油纸伞去了书房。   天气不好,小齐暄早早地就回来了,这会儿正趴在连戚旁边,悉心“求教”。   “亚父,这个,花!”   “鸟,亚父,小鸟!”   江晚儿站在门外抿唇偷笑,悄悄地转身离开。   连戚抬眼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粉色的衣角。   孙嬷嬷从院子里绕过来躲雨,看见她来的方向,笑问:“老奴不是看见您刚去书房么?怎么,大人不在?”   江晚儿让她起来,软声道:“他在的!皇上也在,你差人好生伺候着。”   孙嬷嬷略一思忖,恭敬道:“是!”   江晚儿满意地点头,自己回了正殿,摆了棋盘。   哥哥身份特殊,历来为人轻贱,如今就算是她强为他挣了亚父之名,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倚重,以后也怕是寸步难行。   除此之外,她也希望连戚能喜欢齐暄,真心辅佐他。   半月之后武榜的名单也出来了,江晚儿本是希望连戚能榜上有名就成,谁知孙嬷嬷欢天喜地的回来禀告,头名!还是头名!   江晚儿惊讶之余,小手一挥,赏!   晚上的时候,江晚儿坐在床头由着连戚给她喂酸梅汤,小腿晃啊晃。   “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练的武啊?”   连戚给她喂了勺酸梅汤,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每日都练的。”   “啊?”这下真的意料之外了。   连戚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义父让我每日不要落下,所以每日夜里都会练习,在冷宫。”   江晚儿双手啪地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原来如此!那、那后面的考试,哥哥有把握么?”   连戚继续喂她,江晚儿则眨巴着眼睛等他回答。   “臣可以。”   江晚儿安心了,嘴唇嘟着顶了下玉勺,示意自己还要。   连戚低笑两声,继续给某只懒猫喂甜汤。   不过两人能腻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江晚儿也不敢赖着他。   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连戚必须加紧时间准备。   休沐的时候,江晚儿去勤观殿接小齐暄下学,可怜兮兮的皇帝陛下嘴里念念有词,她听了半晌才知道是《三字经》。   捏捏他软面馒头的小脸儿,江晚儿毫不吝啬夸赞:“我们皇上真棒!想要什么奖励?”   本来还摇头晃脑的小皇帝立即回头,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母后,水!拍水!”   江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作恶的手再次捏到他脸颊上:“你记性可真好!”   从勤观殿回永慈宫路途有些距离,但是江晚儿不想让他从小就养成出门就乘轿用撵的习惯,加上天气好,后面又有不少人跟着,她便带着小齐暄选了个花蝶纷飞的小道带着他走。   跟着的小宫女懂事儿,跑回去还找了两只捕碟的小网过来,示范了几遍,小齐暄就会了。   笑声撒了一路,还有小齐暄捕到蝴蝶时蹒跚奔跑叫母后的声音。   只有范氏注意到不远处庆祥宫墙头上,趴着一个容貌枯槁的女人。   荣太妃看着下面奔跑的矮子,手指在墙头抓出血丝。   那是她的儿子!   如果,如果荣家没出事,陪在她儿子身边的应该是自己!   江晚儿这个贱人,竟敢带着她的儿子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江晚儿,芮家,嘉宁……都该死!   她要夺回她的儿子,要找回她往日的荣耀。   不急,慢慢来,慢慢来!   直到人都走远了,荣太妃才从梯子上下来,碧云小心地扶住她:“主子,您这么做太危险了!”   荣太妃扶住她站稳:“本宫只是想见见他罢了!”   碧云:“主子,您——”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景阳王保下本宫不容易,如今荣家只剩本宫一人苟活,本宫惜命着呢!给景阳王的信送出去了么?”   碧云摇头:“还没,东西送了不少,可这些看守的人都得了芮家的命令,各个都是死脑筋!”   荣太妃捏紧干枯的指节,眼神冷厉:“总会有办法的!”   日子一晃遇到了连戚出宫的时候,有了经验,江晚儿有条不紊地替他准备考试用的东西。   连戚坐在旁边给她书写近期要注意的事情,检查一遍,放在桌子上等待墨干。   抬头看见江晚儿安静贤惠的模样,竟不忍心开口打扰。   江晚儿收拾了半晌,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立时羞红了脸颊:“哥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连戚走过来,俯身,江晚儿睫毛颤颤地闭上。   低笑声中,江晚儿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连戚的手从她发间摘下一张小书签,他戏谑地问:“您在等什么?”   江晚儿:“……”   推开这个坏人,江小丸子恼羞成怒,直接往外走。   然后手腕被人一拉,踉跄两步,直接栽倒在身后不算宽厚却异常安全好闻的怀抱里。   脸颊上被温凉的唇瓣轻吻,连戚伏在她肩窝轻笑:“别气,臣亲您。”   江晚儿:“……”   讨厌!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   江晚儿扭头不给他亲,还故意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不给!”   连戚抱着她不动,也没争辩,只是一下下啄吻她的脸颊和脖颈,痒得她在连戚怀里不停地扭动。   连戚勒紧她的腰肢,警告道:“您别动!臣得等会儿就得出发了!”   江晚儿不动了,身体也愈发柔软,直接贴在他身上,小手覆到他的大手上:“哥哥,你安心考试,我等你回来!”   连戚将她扳过来,温柔缠绵地吻了她一会儿,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好,等臣回来。”   江晚儿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把头埋在他肩头,低声嘟囔:“会想哥哥的!”   是夜,连永亲自给义子送夜宵,进来正好看见穿着中衣的义子正抬袖轻闻。   “咦?大半夜的,你这臭美什么呢?”   连戚放下胳膊睨他一眼。   “臭小子!老子给你送吃的,你什么眼神?这中衣可不像是宫里绣娘的手艺,针脚也太粗糙了,你要是没衣服了,让你福婶儿给你做两套都比这个强!”   连戚:“……义父若是无事,早些回去休息吧。”   连永怒目圆睁:“怎么还跟我闹上脾气了?怎么,你这衣服还说不得了?……那位给你做的?”   连戚不想理他,坐到桌子上开始用夜宵,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连永哼了一声:“不就是一件衣服,你福婶儿给我做得多了去了!吃完早点睡,碗放桌子就行,明早你福婶儿来收拾。”   连戚吃的专心,根本不理他。   连永一脚踏出东厢的房门,转头问他:“这夜宵要是醋不够跟干爹说,管够!”   永慈宫。   江晚儿身穿正装端坐主位,低着头细细品茶。   贾氏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已经爬上了许多细纹,人也萎靡不振,脊背塌陷。   “太后娘娘,臣妇求您了,让臣妇把蕴姐儿接回来吧!臣妇保证,她绝对不会做任何对您有危害的事情!臣妇求您了!”   江晚儿眯眼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江菡蕴情况不好了?”   贾氏跪在地上,泪涔涔道:“是啊!蕴姐儿她……她每日用头撞墙,前两日看守的丫鬟衣蛾没当心,她就把自己的额头撞破了皮,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臣妇求您看在老夫人,老爷的面子上,让臣妇把她接回家照养吧!”   江晚儿皱眉:“老夫人?她来京都了?”   贾氏:“是!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利索。老爷不放心,前段日子便派人把她老人家接过来了!”   江晚儿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盖儿,淡淡地哦了一声。   龚老夫人来京都了,她说不上是欢喜多还是惊忧多。   其实江菡蕴于她并没有多大的罪过,江晚儿甚至要感谢他们把她送到哥哥身边来。   如今她已经半残之身,江晚儿对她的怨怼也没那么大了,接不接回去都无妨,即便是看在龚老夫人的面子上,她怕是也不能不放人。   江晚儿抬头看贾氏:“要接她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哀家有条件。” 第70章 桃花逐水流⑥   曾经烈火烹油的江府如今安静地让人觉得喘气都多余。   京都天气干燥, 老夫人不适应。坐在上首的龚老夫人往旁边精致的水炉里添了几片花瓣,煮沸的水将花瓣卷着沉浮, 飘出的水汽带着花香在房间里弥漫,裹住老夫人的鼻腔时,她才觉得嗓子里的干痒消减了不少。   贾氏看了眼自己不动如钟的丈夫,肿的核桃似的眼睛转向她老人家:“母亲……”   江焕之抬头看她,目光冷厉,吓得她根本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老夫人瞥了身边的老嬷嬷一眼,年过五旬的老妇走到驾驶的跟前, 恭敬行礼, 然后歉意道:“夫人,请您将江家的对牌先交给老奴吧!”   贾氏慌了,看向老夫人, 直接跪到腿边:“母亲!母亲, 可是儿媳做错什么了?儿媳错了!”   老夫人拨弄这掌心剩余的花瓣,脸上没有笑意或者怒意,显得刻板而刁钻:“起来吧!你最近要忙蕴姐儿的事儿, 再加上又怀有身孕,府里的事情我先替你管着,等将来你生下孩子的以后再说!”   贾氏呆立原地,哭都忘了,哆哆嗦嗦地反问:“您、您都知道了?”   老夫人将花瓣放到旁边的帕子上,身边的老嬷嬷弯腰将贾氏扶起来, 解释道:“夫人这几天精神不好,又闻不得的油腥,老夫人怕您耽搁了自己的身子,才把您请来的大夫传过来问了一嘴。”   江焕之被这消息震懵了几息后, 渐显老态的脸上迸发出红晕,忘了文人和官僚的风度气概,激动又小心地拉起贾氏:“当真是有孕?几个月了?快坐下快坐下!母亲不会介意的!”   老夫人撩起眼皮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没说话。   贾氏则从方才秘密被发现的惊恐中回过神,不太确定地向老夫人求证:“母亲,您的意思是答应了太后的条件,能把蕴姐儿接回来了?”   老夫人板着一张脸,锐利又精明的眼睛盯着她:“太后娘娘如今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亲爹扔到江宁那种乡下地方的孩子,难不成你觉得我一个老婆子现如今还能管到她头上?她能松口已经是你们母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个做祖母的能拦着?只是你不止又一个孩子,还是多为景哥儿和你肚子里孩子多思量几分吧。”   老嬷嬷毕竟跟在身边伺候的几十年,当即搀扶着她回了内间。   江焕之看这态度,行礼告退,小心地扶着贾氏离开了正房。他子嗣不丰,如今这算是老来得子,总算是让他有些郁郁不得志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老嬷嬷将滚着花瓣的小炉子放到贵妃椅旁边,熟练地给龚老夫人按压太阳穴,徐徐道:“您下了夫人管家权,夫人怕是会心里不舒服。另外,太后娘娘要将老爷外调,可是还在忌恨?”   龚老夫人闭着眼睛冷哼:“忌恨?那孩子终究还是孝顺的!我若是不表态如何对得起她的一番孝心?”   老嬷嬷不解。   龚老夫人长叹:“也怪当年老太爷一意孤行非让他取来了裴家的那个女儿,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那个孩子,就连满月都等不住就送到江宁府,我对那孩子更是喜欢不起来。原本将她养大,当个物件儿似的找个差不多的婆家,她和江家的缘分也就尽了,但我着实没想到贾氏那蠢妇竟然敢……到如今这样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老嬷嬷给她按摩的手不知听到哪儿,力道重了几分,引得老夫人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斜睨她,尖酸道:“想到什么了?”   老嬷嬷心一抖,心想我若说想到了老太爷和他心心念念的裴家女,没做成夫妻又做成亲家的事儿,只怕是一把老骨头也得挨顿板子了,僵笑道:“老奴在想,太后执意让老爷外调,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   老夫人默了片刻,道:“她若是个心思单纯的,这么安排可能就是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可你觉得她像么?”   “老奴愚钝。”   “先前涴国使者的事儿虽然瞒着,但也就是蒙骗那些无知的百姓。五年之期,她要是个没野心的,只怕就乖乖等着二嫁就成,可是这孩子显然有自己的打算,她需要一个全力支持的显赫的母族来保证自己的太后之位,所以哪怕她再恨我们,也得替她老子谋划。”   老嬷嬷更糊涂了:“那为何老爷方才看起来脸色如此难看?”   提起这个,龚老夫人只能叹息:“我这儿子啊,就是人上人做惯了,又磋磨了这么一年多,气儿不顺!正二品的外官都不如个五品的京官管用,要不这些个当官的都削减了脑袋往京都挤呢,就这,你觉得他能高兴的起来?”   很久之后江晚儿听说了她的这番话,靠在连戚肩头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   然后被某人翻小账想起了年纪的事儿,狠狠收拾了一番。   原本依照规矩,这像是在秋天,会试一般安排春季,但是有了涴国的事儿,这次的恩科考试是集中进行的,中间相差不过是月余,算是用时最短的登科之路。   这样仓促的安排使得这场恩科看起来有几分儿戏,但好在有章林老先生坐镇,从学子到官员,没有一个人敢疏忽对待。   文武试都结束的时候,恰巧到了重阳节,内务府早早开始准备,鲜少招待宫外女眷的小太后忽然就颁了一道懿旨,邀请众官眷登高赏菊。   地点是循着旧例定在了广云寺,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江晚儿还暗搓搓的脸红了许久。   不过这次出行可比上次她出宫祈福盛大的多,不但有各家女眷陪同,小皇帝也会御驾出行。   这是齐暄长这么以来第一次出宫,趴在銮驾上兴奋地又蹦又跳。   连戚回宫根本来不及歇息就开始忙碌,提前一日到了广云寺安排。   重阳当日,江晚儿换上盛装华服,牵着齐暄在广云寺召见一众女眷,同时还见到久违几位长公主和景阳王妃一家。   祈福敬天,品菊糕果酿,赏菊色缤纷,甚至还安排一场斗诗的雅事。   小齐暄坐不住,没一会儿就闹着要往外跑,江晚儿便让连戚带着他出去转,自己和一干女眷应酬。   席间,她小心地观察了梁太妃和胡太妃想发现些端倪,结果这俩人认认真真地教了她什么叫后宫做戏。   一个佛得好似要原地飞升,冷淡又疏离。一个雅得让人手痒想装进花瓶,低调又雅致。   行叭!   江晚儿认输了!   论逢场作戏,她怕是再修炼几百年也不是对手。   更何况今日还有个更强的高手坐镇。   景阳王妃富态亲和,和在场的哪个都能说得上话,笑吟吟地四两拨千斤。   江晚儿暗暗咂舌,这功夫,可非一日之功啊!尤其是嘉宁的态度就她那小炮仗的脾气,居然还能这么温顺地跟人讲话?   “嘉熙参见母后!”   江晚儿乐的清净,正看得津津有味,打扮得粉粉嫩嫩的小嘉熙忽然凑到了她跟前,杨太妃远远地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顺便向江晚儿致歉。   江晚儿伸手把人拉过来,笑问:“嘉熙真是越越漂亮了!过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认为人多,嘉熙还有些放不开,不过比之初见不知好了多少,声音小小地询问:“母后,我能去找皇帝弟弟玩么?”   江晚儿可不敢随意做这个决定,正打算看看杨太妃的意思,坐在她右手边的梁太妃却罕见地开口:“四长公主莫要为难太后娘娘了,你若有差池,太后怎么向杨太妃交代?”   江晚儿:“……”   这位不开口则以,开口就要拉偏架,给她找事儿做啊!   这么几岁大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为难?这是暗指杨太妃找事儿?还没出去就说可能出差池,这又是什么操作?更何况她一个太后如何需要向一个太妃交代?   一句一个坑!   江晚儿倒吸一口凉气!这后宫的女人果然惹不起!   胡太妃端着果酒近前,将嘉熙拉在手边给江晚儿敬酒:“今日登高,借皇上和太后的光,我们才能有幸来广云寺一睹这山河秀丽!嘉熙长公主第一次出来,难新奇了些,又素来和皇上感情好,这才僭越了,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江晚儿:“……”这是来了个埋土的?她可太难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四皇妹和皇上感情好,难不成我们和皇上感情就差了?胡太妃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不是?我看不若我们共同出去赏赏这广云寺的景色,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太后娘娘说是不是?”   江晚儿:“……”得!又来个和稀泥的!   不过当她不小心看见远处跟在齐暄和连戚身后的芮宸时,瞬间了然!   嘉宁这哪是要赏景,这分明就是想借机去赏人!   她一个脑袋两个大!   扯了下唇角,江晚儿端着太后的风仪问早就支棱着耳朵的诸位:“哀家往日听闻来广济寺的香客不仅是因为这寺里的佛祖灵验,更因为这里风景如画,能净涤人心,诸位夫人可愿陪哀家到寺里看看?也不枉他们闭寺招待不是?”   东一句西一句,哀家也只能快到斩乱麻,给你们一勺烩了!   不就是要出去么?哀家带你们一起出去,谁还能有话不成?   今日来的夫人们穿的持重沉稳,带的姑娘们穿的花团锦簇,气质迥异,环肥燕瘦皆有,纵然广云寺香火鼎盛也甚少见到如此美景。   这边的女眷们缓缓踱步赏景,却不知她们已经成了山顶一众风流才子眼中的风景。   “看不清啊……可惜了!”   “想什么呢!要不是世子殿下帮忙,诸位以为我们能得见如此多殊色?”   “哈哈哈,也不枉我等做回宵小之徒!多谢世子提携!”   后面墨绿锦袍的男子金冠束发,笑容和煦,一把折扇把发丝吹的飞扬,风流至极。   “你们小声些,若是让人发现了,我回去可不好交代!”   “世子娇妻美眷在怀,哪晓得我们这些人的难处啊!”   景世子折扇一收,在掌心点了点:“诸位不是已经见过了,你们将来的夫人绝大多数会在其中,还有什么可怕的?”   旁边一人轻佻地调侃:“若是看上为首之人呢?哎,我今生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嗷!”   景世子收敛了笑意,小声警告道:“冯兄慎言,如今太后临朝,非我等可亵渎,你莫要牵连本世子!”   冯岩嗤笑:“牝鸡司晨罢了!”   景世子低劝:“你就算不为冯太妃着想,也改为定安王世子妃想想吧?你想被你爹打断腿,冯兄可要收敛着些!”   冯岩一笑而过,抓过他的折扇半展:“不过话说回来,太后如此颜色,当个活寡妇也太可惜了,倘若真有机会一亲芳泽,啧啧,难道你不想?那甜笑软腰,看得我都在这待不住了!”   景世子看他一眼:“知道你喜欢这样的,但是现在可下不了山,且忍忍吧!”   束手跟在齐暄身后的连戚身边忽然贴上来个小太监,附耳低语了几句。   连戚眸色深沉,周身冷冽。   江晚儿似有所觉,眉头轻蹙。   梁太妃捻着佛珠低语:“关之切则生忧,太后娘娘未免对皇上太小心了些,有这么多太监和侍卫护着,不会有事的。”   江晚儿脚步微顿,而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带着众人游寺。   真奇怪!梁太妃这是在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6 08:45:35~2020-09-08 11:4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02003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桃花逐水流⑦   江晚儿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神秘的梁太妃是什么态度了, 她在寺里准备好的厢房休息,小皇帝就躺在她旁边, 孩子气地呼呼大睡。   连戚进来,结果她手上的蒲团替皇帝打扇,低声问:“发生何事?”   “我总觉得梁太妃这次出来不太对劲。”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她和胡太妃的纠葛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但胡太妃并非莽撞之人,梁太妃平素更是一心礼佛,她们为何今日会寸步不让?你方才在外面收到什么消息了, 看哥哥不太高兴?”   小齐暄翻了个身, 小被子滑落,露出下面的短手短脚,连戚和江晚儿同时伸手, 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江晚儿端了一天的太后品格终于崩了,心里丝丝拉拉地冒着甜泡泡,猫儿似的弯了眼睛, 露出在外人不得见的娇羞和狡黠。   连戚宠溺地将她的小手推回去,道:“梁太妃暂时可以信任,您不必太过担忧。方才是下面的人来报后外面发现了几只耗子,臣已经着手处理了。今日累不累?要不要唤人过来给您捏捏腿?”   她很少走这么多路,外面的夫人小姐们只怕也很少,一圈儿下来谁都没了找茬的精气神儿, 老老实实地各自回了厢房。   江晚儿飞快地瞟了一眼外面,把小腿抬高,眼巴巴地看着连戚,还讨好地摘了颗葡萄剥了皮亲自喂他。   连戚唇角微勾, 捞过他的脚腕放到自己的腿上,帮她揉捏酸胀的小腿肚。   江晚儿舒服地放松了身体,娇滴滴地小声问:“哥哥,今晚能去赏月么?”   因着广云寺路途不算近,又都是女眷,所以此次安排就宽泛了些许,再考虑女眷的体力,遂决定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用过斋饭再做返程。   江晚儿从出发就心心念念这里的两大美景,这会儿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连戚骨骼分明的五指微微张开帮她揉捏,揶揄到底眨了下眼睫:“臣以为你更想去泡汤池。”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人说话像是飘在棉花上,温和软柔。   江晚儿嗓子都像是被棉花堵住,痒痒的,把自己都憋的脸红了。   “咳!”她挣了一下,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哥哥正经些!还有孩子呢!”   连戚轻笑了一声,把她另一条腿捞起来,点头道:“臣知道,有两个。”   江晚儿:“……”哥哥最近没好好备考,是准备修习如何说情话去了吧?   最后江晚儿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小齐暄并排睡了过去,午晌歇的甚是惬意。   下午的时候,众人登高,后山的景色别致,一行人边走边赏倒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有些官眷实在是娇弱不堪,走到一半就歇了。   江晚儿心想这群女人这就只能在后宅斗斗姨娘,翻翻醋缸了!   这天地下的事儿果然公平!   心眼长多了,体力就不行,就好比她找回了哥哥,却无法和身后的女人一般,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不过有得有失,她也没那么迂腐,更何况,别人哪有她这么得天独厚。   只要没这么多妖蛾子事儿,哥哥可以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呐!   说是登高,其实真能走到最后的没几个人,若说以前,江晚儿这个小太后定然没这么大分量让女眷们乖顺地跟着,但现在她分量不同,旁边还有个连戚跟着皇帝,她们闷头跟上。   江晚儿瞧着,她若是不上软轿,后面的一群人怕是要废,连戚看她一眼,早就准备好的人撵就将她们抬这上去了。   山顶是早就布置好的,点心茶水,画架管乐一应俱全。   凭栏远眺,美不胜收,江晚儿转头看向跟来的姑娘们觉得有趣,胡太妃提议:“今日不是宫宴,如此清雅盛景,太后娘娘不若让诸位小姐们一展才艺,您给做个评判?”   杨太妃帮腔:“是啊,早就听闻京都这一辈年轻的姑娘们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今日我们可要借着您的光瞧上一瞧。”   梁太妃品了口茶,慢悠悠开口:“能在太后面前献艺是她们的福分,几位太妃当年也各有所长,不若太妃们给这些个姑娘提点一二?”   江晚儿:“……”   这都能掐起来?这两位今日犯克?   不过这些小姑娘倒是不错,她吃吃喝喝,逗逗小齐暄,觉得这场登高宴真棒!   可是吃喝多了,难免就有些难处,秋桑陪着她去解决。   “……可不是么?真要让个太监连中三元,还不够贻笑大方的!”   “我方才可仔细瞧了,人长得俊俏,身上一点子奴性都看不出来,太监们身上那股子臊腥味儿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公子呢!”   “咳,夫人,这是在外面,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此言就我们三人知便好,等会儿回去可莫出茬子了,那位如今在宫里权势可大着呢!”   “岂止啊!我方才可是听皇上悄悄唤他亚父!”   “不是还没拿下状元名头?”   “谁说不是呢!那连戚说不定给那位梁太妃灌了什么迷汤,扒的那位把章林先生都给求来了!”   “哪有什么汤,不过是深宫寂寞罢了!也真是不挑,一个太监都能看得上眼!”   “不能吧……”   秋桑小心地看了眼江晚儿的脸色,脸色涨红。   这些碎嘴的妇人,不知道哪家府上的,回头就让大人寻个由头让人把她们家老爷都参了!   江晚儿深呼吸几下,调整好呼吸,折身返回。   梁太妃?连戚?呵呵!   这群没眼力见儿的蠢妇!   纵然是连戚坐面首,为什么就是梁太妃不是她?   生气了!   苍蝇不叮无缝蛋,梁太妃和连戚到底有什么?   然后她也没心思看小姐们的才艺了,纵然婀娜的舞姿,绕梁的曲乐都无法唤回她的注意力。   连戚亲自给梁太妃倒了两次酒,看了她三次!她离席连戚也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   江晚儿一口果酒灌进去,酸得她看哪哪不对!   什么玩意儿!郑茂这个内务府总管怕是做到头了!这都哪弄来的劣酒!   正在下面候着调度的郑茂无端打了俩喷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凑到跟前:“干爹,可是这山上风大,您着凉了?”   郑茂揉揉鼻子,摆手:“总觉得没好事儿!当心些,这里面的主儿可矜贵着呢!”   连戚看着来者不拒、饮酒不停的某个半醉的猫儿,眉头蹙得死紧。   他就是一会儿没看着,这是喝了多少?脸都红了!   江晚儿喝的微醺,整个人都飘飘然,觉得自己这会儿身轻如燕,看谁都觉得美不胜收。   糕点甜丝丝的,瓜果也甚是可口,尤其是杯中之物更让她觉得爱不释手。   什么连戚,什么哥哥!   哼,她才不需要呢!爱哄谁哄谁去!   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当她瞎么?   也不知道以前看不见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相处的?可有暗中书信往来?哥哥可会对她……   啊……不能想!   再寻思这些,她怕是要失态了!   “太后娘娘醉了,可要臣陪您出去醒醒酒?”连戚不放心,过来看她。   梁太妃笑言:“臣妾也觉着您饮得多了些,不若让连公公陪您到旁边走走,散散酒气?”   江晚儿憋了一晚上的火气这会儿腾地把自己都燃了,一把推开连戚,逡巡一圈,随手指了个看着顺眼的小太监:“你!过来!到哀家身边儿来!”   小太监受宠若惊,小跑着就要过来,可还没到跟前,就被人绊了一跤。   “大胆!太后娘娘面前失仪该当何罪?来人,拖下去,杖责十板!”连戚半垂着眸子看着江晚儿,对那小太监眼神儿都欠奉一个。   倒霉的小太监祸从天降,来不及含冤就被拖了下去。   江晚儿抬头看他,心里的火气把脸烧的更烫了。   梁太妃捻着手里的佛珠,劝诫道:“连公公,今日重阳佳节又身居佛寺,何必动怒呢?不若就饶了他吧?”   周围不少人看过来,连戚捏了捏手指,温和道:“太妃说的是。”   小太监被人放开,立即跪在地上叩谢,梁太妃挥手让人退下。   江晚儿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自嘲地笑了一下。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果然是喜欢一个人会被蒙蔽了眼睛么?   是她太自信了?亦或者是她太霸道了?霸道到别人都疑神疑鬼了……   “都是小事,莫扰了大家的兴致嘛!哀家多用了几杯,姑且去散散酒气,诸位夫人继续!”   江晚儿起身正了正衣冠,步履沉稳地朝外走。   小齐暄还乐呵呵地跟嘉熙喝羊奶,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自家母后黯然的背影。   连戚不知为何心凉了一半。   从方才开始她就不对劲,这会儿心下更确定自己所感不错,只是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唤来范氏等人照看皇上,连戚匆匆追出。   江晚儿其实根本没走远,只是站到了新起的木栅栏旁边,瞭望山下的如蚂的人影,酒气也被山风吹散。   连戚挥退撤走了旁边看守的秋桑,踱步走近。   “您……不开心了?”   江晚儿张开双臂,临风而立,身体前倾。   连戚双拳紧握,小心地靠近,喉头滚动,哑声开口:“您不开心了,可是臣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舒服,抱歉! 第72章 桃花逐水流⑧   秋高气爽容易让人心胸都跟着开阔, 山顶除了临时搭建的亭台和案桌,还有很多花草布景。   连戚紧绷的声音被烈烈秋风吹得有些破碎。   红宝石的步摇被吹得摇曳, 盘起的发丝被吹落了一缕贴在面颊上,庄重之余多了几分妩媚。   “为什么说哀家不开心?”   连戚的沉稳有些崩裂,脚步定在江晚儿不远处无法挪动,冷白的手指活动了几下,说道:“是不是臣哪里做错了……”平复了两息,他才继续:“如果错了,告诉臣可好?”   远处的说笑声模糊, 山岚尚且青翠, 如松如柏的人却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孤独立在即将崩落的悬崖边。   江晚儿舍不得他这样,握紧栅栏, 木刺扎进手心的疼才让她努力止住脚步, 很艰难地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挪向远方的。   “春华秋实,晚钟暮鼓,大齐京都很漂亮!可对哀家来说, 这些美景都只是因为你!若非如此,这大齐无论是在何处,与哀家而言都无异。”   连戚贴近她,静默护着,确保她不会再把身体探出围栏之外。   江晚儿顿了顿,回首看向连戚:“哥哥, 我从未问过你,你想要什么?是想要富甲天下,亦或者是想要宫中的权势?”   连戚把她的手抓起来,小心地用指甲尖把她掌心的木刺挑出来, 笃定道:“您。”   江晚儿挑眉,还没从自己酸到低落的情绪里出来,有些懵懂:“嗯?”   用手帕帮她把手擦干净,连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臣说过不要别的,只要您。”   江晚儿那颗刚才还泡在醋缸里加了盐的心瞬间被掰开揉碎,用清甜地泉水清洗干净灌了糖,她转过身背依青天山峦,面对这连戚,坦白自己的情绪:“我是不开心了!因为我听见她们说、说你和梁太妃关系很好……我还看到你给她斟酒,还看她……我、我……我如果说我醋了,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心眼小,是个妒妇?”   连戚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来不及跟她口中说的“她们”计较,就被她后面小心翼翼地话给戳痛了。   他竟不知这人应酬着那么多人,竟还有心思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弄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臣的确与梁太妃认识,但并非是因为科考或是其他,方才斟酒也不过是答谢她近日替您解围之恩,其次之外别无其他!除了您,臣看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您对太妃过分关注了,才会产生这些错觉……是臣做的不好,让您不安了。”   江晚儿:“……”是她的问题?但是她不想要这样的致歉啊,哥哥太委屈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她可不想再跟今天这样来一回了!   “哥哥,如果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可以帮你的!你、你别找别人帮忙,也别喜欢别人行不行?”   连戚失笑。   这个傻丫头,他哪里会喜欢上别人!他既没这能力,也没这心气儿啊!毕竟他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残废,还真当别人都跟她一样珍惜他?竟还会为他吃醋?   这种经历来的新奇,新奇到他觉得陌生。   他还不曾想过竟有一天,她会为他醋,还醋得这么让他胆战心惊。   “不气了?”   江晚儿不好意思地摇头,本就是她胡思乱想惹的祸!   吱吱!   “啊!”脚背上爬上一直毛茸茸的东西,江晚儿吓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了,跳起来就往连戚身后躲:“有老鼠啊!”   连戚低头看过去,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捧着颗松塔滴溜溜地转着小脑袋,一点儿也不怕人的样子,模样竟然和身后的人有几分相似。   “别怕,就是一只松鼠。”   江晚儿抓着他的衣襟,把脑袋探出了一点点,那小松鼠也像是发现了什么她,歪着毛茸茸地小脑袋看她,四目相对。   “真不是老鼠啊!好可爱,为何不怕人?”   “喜欢?”   江晚儿点头,步摇跟着前后摇晃,比地上的小松鼠还要憨态:“喜欢!皇上估计也会喜欢,能抓住带回永慈宫养么?”   连戚将她拉离山崖边,脚步错动,顺手一捞,那不怕生的小松鼠就被他捉到了掌心,捧着松塔的前肢和脑袋露在外面挣扎,但这只显然是个护食的,都被擒了松塔都不肯松开。   江晚儿手痒地在它毛茸茸地脑袋顶儿上摸:“真可爱!”   连戚把小松鼠挪开,解释道:“先别碰!这些松鼠在佛寺里长大,寺里的僧人不杀生,才将它们养的不畏生人,但还是要小心些,等臣将它装笼子里养熟些再送给您玩!”   江晚儿有些眼馋地应下,看了眼官眷的方向:“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好像得回去了!”   连戚抬手帮她把发丝挽好,温声道:“您想回去么?若是不想,臣就派人去过去说一声,您先回厢房休息。”   “没事的,等会儿就让她们散了四处逛逛,我得回去露个脸!”   连戚曲臂搀扶她,到了外面,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松鼠交给他放好,才陪着自家的小醋包回了宴席。   宴席上的才艺表演还在继续,江晚儿心静了,看什么都觉得好,甚至还挑了两个印象最好的,上了一只缠花金镶玉镯和一对红玛瑙耳环做奖励。   有她带头,其他几位太妃也分别上了个物件给看得顺眼的孩子,不过江晚儿也不傻,她自己是真的看眼缘,另外几位,则都是看家族了!   梁太妃赏了一串佛珠给了位双手写佛经的姑娘,这算是她们之间有缘了!   热热闹闹地宴会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江晚儿笑道:“今日辛苦各家闺秀们了,都不错!不过既然我们都来到这山顶之上,不凭栏览山实是有些浪费的,不若我们到外面走走?虽然宫里的人在四周加了木栏,诸位还是要当心些才好!”   不少人都有此想法,都等了她的口谕,感兴趣的就纷纷朝外走,怕晒上怕风吹的,就留在凉亭里聊天。   江晚儿被小齐暄拉着往外走,连戚跟在身侧护着他们,倒颇有些一家三口出门踏青的意思。   小太监将松鼠用鸟笼装好送了过来,小齐暄一看就错不开眼了,绕着连戚的团团转。   江晚儿教他:“这是松鼠!你看它手上的,是松塔!喜欢吗?”   小齐暄捧着两个小拳头,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绕着它新鲜地不得了!   嘉熙随着杨太妃走过来,看见小齐暄蹲在地上好奇地凑过来,结果姐弟俩人一发不可收拾,围着小松鼠不挪窝了!   胡太妃:“嘉熙要实在喜欢,不若本宫再让人去抓一只,给你带回宫玩如何?”   梁太妃皱眉:“万物有灵,胡太妃还是莫要再造杀孽的好!”   江晚儿偷偷歪头问连戚:“梁太妃这是什么意思?”   连戚躬身附耳,小声道:“胡太妃之前宫里是养过动物的,一只白狸猫,一只长毛小狗,还有两只进贡的翠鸟,只是不知为何,都死了。”   江晚儿:“她天生跟这些小动物犯克?”   连戚不予评价:“不知。”   虽然很想问问具体细节,但是现在属实不是好时候,另一边也是一句一刀斗的畅快。   胡太妃:“梁太妃说的甚是有道理!这佛门净地果然是好地方,有佛性的人都能得到涤荡,太妃喜好礼佛,喜欢这里吧?既然是归宿,不若太妃就此留下?”   江晚儿:“……”这俩是要斗成乌眼儿鸡么?捏了下眉骨,疲倦道:“两位太妃,孩子们难得的出来,你们也难得出宫,不如还是去赏景儿吧?嘉熙长公主留下陪皇上,哀家亲自照看,杨太妃可放心?”   从方才开始,跟她一样一直没说话的杨太妃这会儿和她也算心有灵犀,忙拉住胡太妃就往旁边走去,梁太妃更绝,直接没事儿人一样,捻着佛珠就飘走了。   皇上,太后,四长公主,这里站着四个人,三个是一等一尊贵的,他们在这里停下,就跟活招牌似的香飘几十丈,不停引人想上来攀谈。   连戚早在这么会儿功夫就让人准备好了歇脚的软凳和遮阳的伞,护着皇上和长公主不会被晒到,也不会让江晚儿累着。   他们背靠着一棵古树,从江晚儿的角度看连戚,就仿佛之前的情景倒转。周围的想上来攀谈的人都被挡在了外围,江晚儿急急招手让连戚弯下腰。   背依群山,脚踏软云,他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所以江晚儿不得不想办法把他拉回三千里红尘来。   江晚儿:“哥哥,我脚疼,腿酸,晚上怕是不能让你带我去赏月了!”   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表情要多正经就多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娘娘在跟自己宫里的大太监交代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连戚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指节,控制住自己僭越的动作,咬着后槽牙一本正经地回答:“那真是太可惜了,下次再来此处,臣再陪您去。”   江晚儿:“……”难道不应该建议她不去赏月然后带她去泡汤缓解嘛?   连戚看了眼周围,借着身位的遮挡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鼻息抵在她后颈处低声道:“胡乱听信别人的谗言,擅自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地方,臣以为,您今夜适合静心,不适合泡汤。”   江晚儿:“……”还带倒回去翻小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身残志坚的小古迟到了!抱歉!   感谢在2020-09-09 17:46:27~2020-09-10 18: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桃花逐水流⑨   可怜兮兮的江晚儿在日薄西山的时候跟着众人下山, 蔫巴巴地活像是被人抢了糖葫芦的小孩子。   旁边还有个玩累了,抱着松鼠笼子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皇帝。   但是某个在旁边护着他们安危的人一点儿没有心软的意思。   江晚儿点了点小皇帝的鼻子, 只用旁边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我们娘俩好可怜,好不容易光明正大的出来都不能看看最美的景致,泡泡最舒服的汤泉,齐暄你长大可不能这么对待母后!”   连戚:“……”   江晚儿偷偷地瞄他,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只觉得泄气,看来是真没希望了……   回到厢房更衣的时候,半夏从外面进来:“太后娘娘, 夫人们都商量着去后面的汤池里去泡泡, 负责的人问您要不要去,去的话他们就把夫人们先拦回去,等您结束了再放她们过去。”   江晚儿:“……”   原来大家都知道那处温泉啊?   她要是拖着连戚过去, 那不就捉个现行?   “咳咳……哀家就不去了, 让夫人们过去舒缓筋骨吧!”   半夏:“可是皇上醒了,四长公主跟他说了会儿话,这会儿也要跟过去呢!”   江晚儿:“……”   嘉熙定然是跟他讲了泡汤就是拍水, 这小崽子不得闹疯?   换了套红色的对襟外褂,江晚儿匆匆到隔壁,小皇帝弓着身子跪趴在床上,呜呜地哭的伤心。   小肉拳头在素色的被子上抓呀抓,眼泪鼻涕蹭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江晚儿哭笑不得,过去拽着他的小脚丫, 把人拉过来。小齐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你们都下去吧!哀家照顾皇帝!”   宫人鱼儿一般退下去,江晚儿把小齐暄抱过来,给他擦干净一脸的鼻涕泡泡:“皇帝羞不羞?床上都被你哭成舆图了!”   豆丁大的小人精这会儿正伤心呢, 哪听得见她说什么!鼻涕眼泪直接蹭到她肩膀上,握着她的脖子央求:“拍水!母后,要拍水!”   江晚儿捏捏他的哭红的小脸:“你啊!现在夫人们想去泡澡,你要是过去,还不把她们都吓跑?你是皇帝,可以任性,但是得讲道理嘛!”   她好话说了一骡车,奈何小崽子根本听不懂,甚至还直接把曾她一脖子的口水眼泪和鼻涕。   连戚安排完外面的事情过来找他们,就看见扑腾地小皇帝挂在另一个大孩子身上撒皮耍赖,两个幼稚鬼鸡同鸭讲,还振振有词。   李合在他身后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连戚微侧身看他。   李合连忙收住脸上的笑意:“是小人一时没忍住失礼了,还请公公责罚!”这也不能怪他啊!谁能想到大齐权势最盛的两个居然是两个小孩子,还这么……咳,天真烂漫!   连戚:“围着佛寺跑三圈,今晚不许吃饭!”   李合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整座佛寺可是占了一座山,两圈跑下来,只怕都要后半夜了!他也要半废,果然非礼勿视!   不等他求饶,连戚啪地一声将皇帝所住房间的大门,险些夹住他鼻子,李合:“……”   本来还在争吵的两只不闹了,如出一辙的圆溜溜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江晚儿抬着齐暄的小肉胳膊跟他打招呼:“亚父来了,皇帝,你亚父好像不高兴啊?脸都黑成墨汁了!”   连戚:“……”   齐暄受够了委屈,扭着身子跳下去扑到连戚身上告状:“亚父,母后坏!”   “哇!小齐暄,你当着母后的面说母后坏话?”江晚儿炸了,这小崽子太过分了!   连戚把皇帝抱起来,看看他哭花的脸,再看看江晚儿身上的一团一团的污渍,眼神里染上笑意:“你母后怎么坏了?”   小齐暄打着哭嗝儿说不清楚,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钻,连戚拍着他后背安慰。   被这俩人的排挤在外的江晚儿气鼓起腮帮:“好啊,你们俩一起声讨我!太过分了!”   连戚抱着齐暄走过来:“怎么回事?”   江晚儿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嘉熙长公主跟皇上说了温泉的事情,这不就水滴落在热油锅了嘛!”   连戚把小皇帝抱坐在腿上,浅声问:“皇上想去拍水?”   齐暄本来哭累了,这会儿听见连戚说拍水,瞬间精神抖擞:“拍水!拍水!”   江晚儿点点他的小鼻子:“夫人们都过去了,那就两处泉眼,皇上若是这会儿过去,难不成要让诸位夫人小姐临时出来不成?”   “您还想泡汤么?”   江晚儿嘟嘴:“先前问你的时候,你不说让我今晚静心么?”   连戚扫了眼她被揉皱的衣衫,还有上面可疑的湿渍:“回去收拾一下,臣晚膳后带你们出去。”   江晚儿眼睛一亮:“可以去嘛?我们三个一起吗?”   连戚眉梢轻佻:“您不想带皇上?”   江晚儿:“!”   齐暄也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突然就听懂了,撇嘴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   江晚儿恼羞成怒地在连戚腰间掐了一把:“哥哥,那你别乱说!”   小手捏起来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但却有些记忆却见缝插针的进来,回想起它放在别处时的触感,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定在原地不动,还险些将小皇帝勒出个好歹!   安抚了小东西,寺里准备的吃食陆续送到各位夫人的房间,江晚儿这边传膳算是比较早的,下人们将晚膳摆好,江晚儿用上好的菌汤给小齐暄泡了点糜烂的米粥喂他,连戚则站在旁边负责给她投喂。   等大的小的都吃完,连戚才坐下来简单地吃了些。   半夏进来跟她换衣裳的时候小声嘀咕:“太后从山上下来以后,这都换了第三套衣裳了,为何不让嬷嬷喂皇上呢?”   “怎么?哀家没有衣裳能换了?”   半夏圆嘟嘟的小脸上轻摇,脸上的肉肉也跟着荡起涟漪:“不是的!奴婢、奴婢就是觉得你对皇上真好!”   江晚儿放下手中的梳篦问她:“在你们眼里,哀家是不是该对他像很多继母一样捧杀或者苛待?”   半夏噤声,这话可不是她一个奴婢能接的。   江晚儿看了眼外面站着伺候的宫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稚子无辜,皇上生下来没几天就因为各种原因被抱到了哀家的身边,他何错之有?哀家既是她嫡母,自然该好好对他,你们也别乱猜了。”   半夏肉肉的小手穿过她的头发帮她疏通:“反正奴婢也觉得您对皇上可比我爹娘对我都好!”   江晚儿一指头点她脑门上:“你这么比喻可对得起你爹娘?”   屋外不远处,一名陌生的小太监站在连戚身后,状似打扫,口中低声道:“……景阳王妃的人已经回去了,太后没发现异常,只说了那些话。”   连戚折了一片叶子捏到掌心,淡声道:“盯紧些!后山的那群耗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小太监打扫的动作依旧:“他们用蛇已经将他们驱逐了,景阳王世子被毒蛇咬伤,被府里的下人抬下去了!冯家公子冯岩躲避的时候摔折了腰腿,怕是半年之内无法起身了!”   连戚将叶子揉软了,便随手丢到了脚边,后面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打扫,耳边是连戚低淳的声音:“就让他在床上躺着吧!通知下去,冯岩若是再有出言不逊或者别的心思,那就不用再起来了!景阳王府那边再派些人手,盯紧所有人!”   小太监在他离开后打扫完,拿着撮箕和扫帚绕了出去,消匿在宫人之中。   随之而动的是各家各门中的眼线,表面风平浪静的京都开始了风雨前的暗潮涌动。   天刚擦黑,泡完汤的各位夫人都舒服地换了衣裳,跟自己的女儿私话,披着斗篷的江晚儿和皇帝就在连戚的陪同下出了房门。   江晚儿贴在他耳朵边交代:“若是要拍水,皇上切不可出声哦?”   小齐暄乖顺躲在她斗篷下面,安静地不得了。   江晚儿抱着他坐上一顶软轿,半个时辰后才感觉到轿子落在地上。   等她抱着齐暄下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已经退了个干净,江晚儿站在原地,小声唤:“哥哥?人呢?”   这周围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她有点怕啊!   小齐暄就没那么多想法了,第一次离开金碧辉煌的宫殿,周围黑漆漆地,本能地往她身上挤,抱着她脖子不下来。   江晚儿把斗篷的帽子拉下来,正准备提声再唤人,连戚就提着一只宫灯从前面走了过来。   “跟臣来。”   江晚儿还没动,小叛徒齐暄就噔噔噔跑到连戚跟前,抓着他的衣摆不放手,就差没挂到他腿上了!   连戚挑灯回头,灯光下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来。”   江晚儿被齐暄伤到的心瞬间愈合。   三人走了半盏差的功夫,就闻到一股硝黄的味道,小齐暄难受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不是寺里的那两处温泉?”   面前只有一汪两丈有余的温泉,周围没有芦苇丛,也没有漂亮的花草,只有几块错落有致的青石,少了几分雅致,多了几分鬼斧神工的匠气。   “这出泉眼还在之前的汤泉之上,从未有人来过!景致不如那处,但池水更加清澈,效用也更好些您和皇上可进去泡会儿,但切忌不可时辰过长!”   江晚儿有些紧张:“这汤泉深么?还有,下面没收拾怎么落脚啊?”   连戚已经动手在给小齐暄脱衣服了,顺口回答:“臣已经收拾过了,劈下来的石头垫了进去,不会出事的!”   “这周围的石头都是你劈的?”连戚虽然有功夫,但是能劈开山石?   连戚把小齐暄扒的就剩下一层小亵衣,仰头看她:“臣可没这本事,找人来拾掇的!”   “这样……”江晚儿正打算给他挽尊找补说点啥,就听连戚问:“您不更衣?”   江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的小古!   谢谢宝贝们的体谅和关心,最爱你们!   感谢在2020-09-10 18:09:20~2020-09-11 06:0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鸿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风定落花深①   “我、我这就去后面换!”   这里虽没有花草丛做掩护, 但是不远处有块被刀尖削平的大石,她身材娇小, 足以遮掩。   退下银丝月白雪缎披风,里面是一套藕色的小短襟和湖蓝色绡纱褶裙,这是她方才特意换的衣裳,可惜他都没机会看。   等她将衣物叠好放翻到石面上用一块石头压好,就听见齐暄欢快的声音。   连戚托着他在汤泉里扑腾,齐暄高兴地露出几只小乳牙,水花被他拍的到处都是, 连戚原本没入水的衣服也都被扑腾得湿透。   宫灯放在不远处的地方, 浅淡的月色下照出一片昏黄的水面,水汽蒸腾,暖绒欢快。   江晚儿快走几步入了水, 连戚却将齐暄抱到了另一边:“皇上正是贪玩的时候, 虽说下面布了石头,您还是当心些。”   “好啊,那你们玩, 我就在这看着!”江晚儿听话地靠在旁边,将自己脖子以下都沉入水中:“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上面还有一处汤泉,上次为什么没来这里?”   连戚在水下握住齐暄的两只小脚丫,让他在他掌心蹦跶,许是因为此处安逸, 他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缱绻的慵懒:“之前就有发现,不过这处周围没有那么好的景致,上来呃路也不好走,所以就没费什么心思。”   江晚儿捞了他的头发在手中玩:“这里也很好啊!哥哥布置这里花了多久?”   连戚浅浅勾唇, 带着齐暄往她身边靠了些许,免得再被扯痛头发,小齐暄凑近她,撒欢地更厉害了,两个大人既要估计脚下的石头,又要顾及他的安危,硬生生被他闹得一刻不得闲。   最贴心的是连戚还提前让人备了花茶和点心,江晚儿和齐暄惬意得乐不思蜀。还是连戚说这里不等待太久,把一大一小都带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齐暄趴在江晚儿腿上呼呼大睡,她自己也累得身体软软靠在连戚的肩头。   睡意朦胧的时候,江晚儿呢喃:“哥哥,我好喜欢这样啊!有你,有齐暄,我们游山玩水,泡汤吃美食,真好。”   后来依稀间听到连戚回答了她什么,可是她太困了,轿子轻摇,带着规律的节奏,她根本抵抗不住,直接睡熟了过去,什么时候回到永慈宫的都不清楚!   直至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醒过来,江晚儿捏捏已经不再酸胀的腿,埋在被子里偷笑。   哥哥太闷了,明明她说的话都听进去了,还悄悄准备这么多,却一句也不邀功,真是——太体贴了呀!   上午没安排什么事儿,各家府上的夫人小姐可各自在周边逛逛,江晚儿则留在房间里接待诸位投帖的世家主母。   只是凑巧的是她传召景阳王妃的时候,梁太妃不知为何同时过来。   一个是看似和善却城府极深的老夫人,一个是看似佛性实则阴情难测的太妃,江晚儿应付一个都觉得难受,一下子看俩,简直是人生灾难。   好在梁太妃似乎今日不是来找茬的,三言两语帮她驳回了景阳王妃的试探。   江晚儿真是被这位迷一样的太妃给弄懵了,直到回宫的路上都还在想这件事。   不过留给她寻思这件事儿的时间并不多,刚一回宫就听说永慈宫进了贼人,逃走的时候险些将侍弄花草的张瑞给杀了。   虽然有太医过来诊治,但是张瑞的情况并不见好。   一个太监本无足轻重,可连戚却变得神秘起来。   会试的榜单还没出来,他整日看不见人影,只是每日在江晚儿用膳的时候都会准时出现。   半月后,两榜张出,举国震动。   若说一个太监能过了小小的乡试并取得榜首不足为奇,可多少莘莘学子苦学一生也不过是个秀才之名,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太监却得了两元魁首!   “荒唐!荒唐!这是对我们这些学子的羞辱!”   “对!我们不服!这恩科分明有诈!”   “可这次的恩科主考官是章林先生啊!”   “章林先生一人怎么抗衡得过那些腌臜的阉人,定是被他们胁迫的!”   “章林先生学识渊博,贯古通今,乃我大齐乃至诸国文人学子心中的圣人,岂会被这些人折了傲骨?那篇文章我看了,不管是立意还是陈述,都胜过许多人啊!”   “你!你!你竟然帮一个阉人说话,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士林聚集的茶馆谩骂争论的声音不休,三楼的雅间却安静地只剩下焚香烹茶的声音。   梁太妃亲自沏好茶水递给对面的老者,恭敬道:“父亲,女儿多年不曾给您煮过茶了,还请父亲勿怪!”   章林先生坐着未动,眼含隐痛地看着对面的老来女:“你无需谢我!我并未替他舞弊,他的才学当得这会元。”   梁太妃饮茶的动作慢了几分,意外地抬头:“难得听父亲夸赞一人。”   章林先生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眼眶微湿。他一生注经读史,弟子遍布天下,这辈子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无赖,他从未又惧色,却只在面对这个老来女的时候心怀愧疚。   他亏欠这孩子良多,却又不知该怎样补偿,所以她派人传信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做这次恩科的主考。   原以为这次怕是要违背他一辈子的坚持,却不曾想那小太监却给了他意外之喜。   “我也诧异,这孩子的功底扎实,所思所学根本看不出是个下人,倒像是自小接受过极好的教养!”   梁太妃手中佛珠捻动:“他的底细我查过,只不过连永捡回来的一个乞儿,并无特别!”   章林先生捋了捋胡子,摇头道:“我不会看错,他所学极正,并非叵测之徒,此次会试的文章更是有许多真知灼见,若非他身份特殊,我都想收做弟子来培养了!”   梁太妃抿唇,艰涩开口:“女儿……让父亲为难了!让您古稀之年还遭人非议……”   章林先生心中一酸,慌忙摇头:“没有!不是!为父不为难!外面那些浅薄之人口舌之言你不必在意,只是……只是你如今可否告诉为父你为何执意帮他?”   梁太妃擦掉脸上的泪珠,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章林先生身体一震。   “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我要给我的孩子讨个公道!”   “昭……”   “父亲!别劝我!他若真是病死,我与他无缘便也罢了,可是他为人所害,我身为人母,岂能无动于衷?”   章林先生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脊背弯曲:“我的孙儿……”   “所以父亲,他必须是今年的文武状元,我和他各有所求,各取所需而已!”   章林先生按着桌角狼狈的站起来,老态毕现:“为父……为父知道了!”   梁太妃想上前搀扶他,却被他推开,哆嗦着手按在雅间的门上:“你回宫吧!为父……会帮你的!”   下面义愤填膺的声音不绝于耳,章林先生带着围帽绕过众人回了居所。   梁太妃手中的佛珠断裂,在地板上敲出叮当的脆响。   永慈宫下人的居所,连戚看着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人,悄声上前:“张瑞,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张瑞躺在床上艰难地扯了下唇角:“你……你把我带到永慈宫就是为了今日吧?”   连戚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带你来永慈宫,确是想要让你颐养天年,可你也看到了,如今你口中的秘密已经不止我一个人知道,想要你命的人很多,而能保你的,只有我!”   张瑞把自己撑起来靠坐在床上,侧头问:“有酒么?”   连戚将一壶稳好的酒递给他:“太医吩咐你不宜饮酒,不过我想你也听不进去,还想活就少喝点!”   张瑞砸了口酒,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秋露白?好酒!好多年都没没尝过这么好的酒了!”   没人理他,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开口:“一晃好多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只是没想到当年一个不起眼的小杂役居然变成了这后宫的无冕之王。太后娘娘知道你私下里的那些小动作么?当年我便知道你是个能隐忍的,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我听说了,只要这次科考完,你就是大齐的亚父了!一个太监做亚父……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着当年之事呢?对你可没什么好处!也别说什么顾念旧主,昭太子当年对你可不算仁慈,你这些年踩了多少人的尸体上来的,除了对太后,可还有半分仁念?你拿这个换了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名利?”   连戚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置可否:“这些都是我的事,你只需要知道到我能保你性命即可。”   张瑞猛灌了一口琼浆,擦擦嘴角:“当年给昭太子的病用了药已经大有好转,但是那晚有个宫女进去之后,太子就药石罔医了!太医的诊断是虚不受补,可那宫女却趁着东宫打乱带着药渣逃了!”   “当时为何不说?”   “我当时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杂役太监,这些事情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东宫森严,能自由出入的宫女岂是你我能抗衡之人?”   连戚默了一息,不想听他回忆那些对他来说并不愉快的过往,说道:“可还记得样貌?”   张瑞咳嗽了片刻,灌了口酒,顺了气,才道:“已经模糊了,再说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变了模样,难道你还想凭着当时的模样寻人不成?不过我偷看的时候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点红痣。”   连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转身就走,只留下张瑞呵呵的笑声:“痴人呐!有何用!”   “愚人,自然不懂!”   秋桑从小厨房端着点心去偏殿正好碰上他:“见过连大人!”   “太后娘娘那有客人?”   秋桑:“是龚老夫人来了!太后娘娘正在暖阁招待她!”   “龚老夫人进宫了?什么时候递进来的帖子?”连戚皱眉。   “不是老夫人递的帖子,是太后传召的,说是想念家人了!这几日您都在忙,东子去传的懿旨。”   “知道了,去伺候吧!”   江宁府的龚老夫人?   真是久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1 06:03:04~2020-09-12 07: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02003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风定落花深②   龚老夫人年纪一大把, 江晚儿自然不可能按照规矩让人站着,赐了座相顾无言。   偌大的暖阁, 香气袅袅,江晚儿一身羽翠缠花褙子穿的端庄安静,和江宁府时的乖顺判若两人。   “你和你母亲很像。”   龚老夫人抬头看她,并没有因为她如今是太后就有什么不一样。   江晚儿抬头看她,说不上倨傲还是狼狈,略有闪躲道:“哀家没机会得见母亲,大家说的又都不一样, 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小的时候不懂事还会开口问, 后来懂事了,江晚儿再没问过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   只是偶尔听府里的老人提起,那应该是个唯唯诺诺又小心谨慎的人。   但小舅父提起的时候, 又总是一副思念的模样, 把她的母亲夸得千般万般好,甚至还提及她偶有不那么闺秀的言谈,似乎是个天真烂漫十分讨喜的人。   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会嫁给江焕之呢?又为什么就换了性子,最后寥寥此生,丢下一个她便撒手人寰?   江晚儿无处追问,也不再计较。   “你母亲是个好的,在江家,委屈她了。”   忆及旧事, 龚老夫人直言不讳:“江家也愧对于你!”   江晚儿笑了下,从罗汉塌上起身,远望暖格外有条不紊的宫人和树影下静默而立的人:“江家没有对不起我,我对现在也很满意!祖母第一次进宫, 哀家陪您在宫里走走如何?”   龚老夫人脸上从来没什么太多的表情,方才的追忆也浅淡至极,听了这话有些释然:“听太后的!”   江晚儿作势要搀扶她,像从前哄她时候一样,龚老夫人的脚步顿了顿:“你如今是太后了,不必屈尊伺候老身!”   “您是哀家的祖母,无妨的。”   龚老夫人坚持。   江晚儿妥协似地叹了一声,吩咐秋桑过来伺候,自己整理了衣袖牵头带路。   连戚站在树下和其他宫人一道跪下行礼,江晚儿:“都起吧!今日哀家要宴请祖母,吩咐膳房菜做的清淡些,别放香菜。祖母,这是哀家宫里的掌监,也是哀家的侍人,连戚。”   龚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一个太监罢了,为何要给她介绍?   “内臣连戚见过老夫人!老夫人福寿安康!”   龚老夫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让人起身,赏了个银袋子:“太后年纪尚小,有劳公公多照拂了!”   连戚双手接过,恭敬又疏离:“多谢老夫人赏赐,这是内臣的本分,老夫人客气了!如今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太后不妨带着老夫人去看看。”   江晚儿终于弯了眼睛,娇娇地看向龚老夫人:“祖母,御花园里养着不少珍稀的花草,记着您也喜欢侍弄这些,我们去看看?”   龚老夫人跟在她半步远的地方,随行的宫人远远地缀在后面,她低声道:“此人可信?”   江晚儿心情出奇地愉悦,带着点炫耀看着前面的花团锦簇:“是啊!他便是此次恩科的两榜之首,皇上的亚父。”   难怪觉得耳熟!   宫外茶坊酒肆里纷纷议论的太监考生竟是刚刚那个白面清隽的人么?是个有才识的,难怪看着干净清爽,全然不似那些维诺油腻的太监。   “终究是没根的人,用可以,还是要留点心。”   阉人多狡诈,这是世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他们多是没有家族观念,没有亲缘束缚的人,这样的人豁得出去,也更无耻。   江晚儿晴转多云,敛了上翘的嘴角,脚步放慢了些许:“祖母看见前面那株西府海棠了么?”   龚老夫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很有经验道:“养的不错,京都天冷,花匠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   “是啊!上次哀家来的时候看他明明快死了,只是不知道靠什么样的毅力才开的如此灿烂!许是曾经差点夭折,所以才这么拼命地绽放吧?这样的花啊,值得给它最瞩目的赞赏,您说对么?”   龚老夫人望着那株海棠花沉默。   听话听音,太后这是在敲打她这老婆子呢!   到底是不亲近啊!   龚老夫人年纪大了,走不了太久的路,御花园逛了一半便准备回去用膳,绕过御花园最外侧的两株云松,就看见侧面经过的一行人。   “臣妾参加太后娘娘!”   “嘉熙见过母后!”   江晚儿拉过乖巧的嘉熙:“这是刚下学么?病可痊愈了?”   杨太妃无奈地笑了下:“她这两日还经常咳嗽,臣妾不放心别人,让您见笑了!这位是?”   江晚儿侧身介绍:“这是哀家的祖母,看着天气好,便要邀她进宫来坐坐。祖母,这是四长公主,这是杨太妃!”   龚老夫人行礼,起身后夸赞乖巧安静的嘉熙:“四长公主灵秀静雅,杨太妃将孩子教养的真好!多难不见,您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真是老了!”   杨太妃笑了下:“这么多年没见,老夫人身子骨依旧健朗!”   江晚儿微挑眉:“祖母认识杨太妃?”   龚老夫人谦逊:“当年你父亲和太妃的父亲曾是同僚,当年路过江宁府曾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   “还要多谢老夫人当年的照拂呢!”   江晚儿对这些一无所知,闻言便邀请了杨太妃和嘉熙一起去永慈宫用膳。   嘉熙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去找齐暄,江晚儿和其他两人便在偏殿用膳,有了杨太妃,祖孙两人总算不那么冷场。   连戚安静地站在旁边帮江晚儿布菜,一双修长的手愣是将其他两位伺候的宫女的的爪子衬成了猪蹄。   江晚儿偷偷得意,趁着旁人没注意提了提连戚的靴子尖,示意他也看。   连戚无奈地看她一眼,示意她别闹。   江晚儿绷着嘴咽了一口蛋卷,安静用膳。   送走老夫人之后,连戚送齐暄去勤观殿,杨太妃也带着宫人去送嘉熙去学馆,春熙宫终于安静下来。   江晚儿趁着会寝宫小憩的功夫,将袖子里的绢帛抽了出来。   这才是龚老夫人进宫的目的。   也是江菡蕴回家的条件。   绢帛上记录了一个个人名和店铺的名字,都是用江焕之那老匹夫旧日的人脉和脸面换来的。   “啊……景阳王府还真厉害啊!”   她将绢布收好,藏在床头匣子的最下面,朝着歪头唤人:“半夏,进来!”   半夏听到传唤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进来。   “来,帮哀家更衣,等会儿哀家要出去一趟!”   半夏净手过来伺候她:“您待会儿是要去哪啊?今日不去书房和连大人一起批折子了么?”   江晚儿看着她肉白带窝窝的漂亮小手,笑意深深:“半夏,你还有几年才能被放出宫啊?”   半夏孩子死的板着指头算了算:“宫女二十八才能出宫,奴婢还要熬十来年呢!”   “熬?哀家对你不好么?”   半夏不好意思:“不是……太后娘娘和永慈宫的人都很好,但是……但是……”   江晚儿舌尖在口腔里舔了下自己的后槽牙:“有喜欢的人了?”   “没……没有!太后娘娘别拿奴婢打趣了!这话让人听见奴婢可没法儿再继续伺候您了!”   “唔……这样么?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跟着连戚啊?”   半夏抿了抿唇:“奴婢以前……我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没让奴婢太遭罪,进来以后因为伺候宁才人扯断了她的几根头发被杖责,是连大人看奴婢可怜给了瓶药才留了条小命。后来被发配的冷宫后也多亏了大人接济,听她说这边需要人的时候,奴婢斗胆求了他。”   江晚儿换好衣衫,坐在床上看她:“这样啊,哀家听闻你爹当时惹得人命官司还挺大,家里可还有别的人?”   半夏的小肉手都被自己绞白了,圆溜溜的眼睛依旧噙着笑:“还有个母亲在京都给大户人家的庄子做活。”   “这样啊,在哪户人家?”   半夏:“奴婢多年没出宫了,不甚清楚。”   “这么多年没联系过?”   “没、没有……”   江晚儿把头发撩到胸前,淡淡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你母亲在大户人家的庄子上呢?半夏,你要知道在永慈宫谁才是你的主子,谁能决定你的命啊!”   半夏小腿一软:“奴婢、奴婢……”   “你母亲是在景阳王府世子妃的陪嫁庄子上做活吧?听说她过得挺好?”   半夏惊恐的睁大眼睛。   “崔太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还本哀家觉得你们若是情投意合,做主将你许配给他也无不可,崔太医也帮了哀家良多,哀家也不能委屈了他不是?”   半夏彻底瘫软在地上。   江晚儿不为所动,走到她身边站住:“你是哀家身边的贴身宫女,由哀家钦点许配给他其实不算辱没——”   “奴婢……奴婢说!”   江晚儿静静地坐回到软榻上听她哽咽着叙述。   “奴婢的父亲没有害人!是他们栽赃!就因为下手打人的是宁才人的胞弟,他打死了人就诬陷我家的药有问题,奴婢是为了报仇才进宫的!后来有人找到奴婢说会帮我……报了仇奴婢以为就结束了,奴婢没想到他们还会找上来,奴婢、奴婢没想害您和连大人……”   “让你都做了什么?”   “只……只有一次,重阳节那日,他们让奴婢试探您对皇上的态度。”   “没有别的了?”   “没有!只有这一次!”   “你先下去吧!”   半夏搓着手哀求:“太后娘娘,奴婢知错了,求您……奴婢认罚,怎样都可以!但是别……别让崔太医知道奴婢的这些事儿行么?求您了!”   江晚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轩窗前,半晌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年,宁才人的事情,连戚可曾插手?”   “不、不曾……”   “宁才人对连戚做过什么?”   半夏眼睛都肿了,看着江晚儿绷紧地背影,哆嗦道:“当时宁才人正得宠,她喜欢听伶人弹琴唱曲儿,尤其、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伶人……大人……被她借过去,因为不愿意……被她……”   “够了!你下去吧!”   江晚儿浑身都在颤抖,指甲掐断了窗边建兰的叶子。   她忽然想到了亲蚕礼前和连戚的一段对话:   “连戚,你会弹琴么?”   “只略通些皮毛,从未学过。”   “你想学么?哀家给你请个师父来如何?”   “臣早已经过了学习音律的年纪,这会儿只怕是想学也来不及了。”   “不学怎么知道来不及呢?主要是你想不想。”   “臣只想好好给太后娘娘当差,若是娘娘想听音律了,等过了先帝丧气,再请伶人过来给娘娘弹奏吧。”   那是哥哥在想什么?弹琴?   江晚儿觉得自己心肺都被堵在了嗓子样儿,她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狠狠一刀刺在了哥哥的伤口上!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哥哥当时又是怎么压制住自己的恶心对着她云淡风轻的呢?   麻木地爬上床,江晚儿蜷缩在床脚,抱住自己的膝盖,发狠地咬在指节上。   被那位宁才人怎样了?宫里腌臜的手段那么多,哥哥……   眼泪的腥咸和口中的铁锈味顺着唾液滑进喉咙,江晚儿低低地呜咽出声。   她恨那个早就被半夏弄死的宁才人,更恨说出那些话的自己。   远在书房的连戚心中一悸,胸口的酸痛来的猛烈。   放下手中的折子,推开挡路的李合大步朝江晚儿的寝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别出刀!   感谢在2020-09-12 07:41:43~2020-09-13 06:5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鸿子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风定落花深③   江晚儿朦胧的视线里看着来人, 不受控地往后退缩。   连戚寻常半垂的眉眼褶成锐利的弧度,而后又放浅了声线:“太后娘娘, 是臣,别怕!”   连戚侧坐在床榻上,探身朝她伸手:“是臣,别怕,过来!”   受到惊吓的猫儿一样躲在床脚的人呜呜地摇头,穿着布袜的脚步搓到一处。   “是哥哥,看看哥哥好不好?”连戚的声音更温柔了, 摊开的手张成舒缓放松的角度。   江晚儿怯怯地抬头, 手指从口中滑下,殷红的血丝沾染在吹角,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   连戚喉头滚动, 慢慢扯动嘴角, 一条腿半曲在床上,身体更靠近她:“过来。”   江晚儿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才放松了脊背, 由着他靠近。   湿热的掌心贴在脸颊上,江晚儿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哥哥?”   连戚把她整个抱到怀里,指腹擦拭她的唇角,揽在她腰后的手紧握成全,青筋毕露,可擦拭的动作却温柔的仿若对待易碎的雪花, 声音里都掺了棉絮:“怎么了?”   江晚儿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体温,挺起身子爬到他颈窝里。   被咬破的手指的手腕被连戚握住,连戚不问了,只是放松了身体, 让她更舒服些,哄孩子般轻轻摇晃着身体,替她酝酿睡意。   熟悉的皂荚清香和身体的温热让江晚儿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竟真的闭上了眼睛。   连戚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安心睡,臣守着您。”   待到她呼吸彻底均匀之后,连戚将人轻轻地在床榻上放好,拉了衾被帮她盖上,正打算起身取药帮她包扎手指,却发现衣摆被她紧紧地拽住,指节发白。   连戚敏锐地看到她甲缝里的绿渍,下颚收紧了几分。   温柔地揉开她紧蹙的眉心,连戚在她手背上轻点,直到她惨白的手指慢慢恢复血色,一点点放松下来。   连戚极轻地退出寝殿,凛冽的寒潮如同大雾铺开,周围的宫人蓦然停住脚步。   孙嬷嬷咬牙上前:“大人,是有什么事儿么?”   连戚面无表情地开口:“方才谁进去伺候的?”   “太后只传唤了半夏。”   “人呢?”   “方才见她匆匆出来回了后殿住处去了!”   “派个人过去看着,我等会儿过去!”   “是。”   取了伤药和纱布,连戚脚步轻缓地重新进到内殿,一身的雨雾收敛干净,还是清隽沉稳的掌监大人!   仔细地给江晚儿涂抹好,包上纱布放回到被子里,“好好睡一觉,臣等会儿回来陪您!”   江晚儿没见识过曾经在皇宫里摸爬滚打的连戚,其他人却是识得的。   半夏没想过这永慈宫的一举一动能逃过连戚的眼睛,所以被传唤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撒谎。   瞒不过这位,又何必徒劳。   不用连戚逼问她就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奴婢知错!”   连戚面前的茶水从热气蒸腾到温凉如许,他坐在位置上半晌没动。   半夏被带下去,按照江晚儿的吩咐老实地呆在房间里,连戚坐在她的床前静默,看着她入睡后依旧不安的脸颊,心也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那些过去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因为不堪所所以回避,可即便他把永慈宫护得严密,也依旧会发生今日的意外,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秘密。   他将过去掩藏在诡谲的算计里,用和煦春风掩盖,可他忘了,这层遮羞布太薄,太轻,一阵秋风就能露出下面的峥嵘。   这身皮骨之下是满目疮痍,这样的哥哥,她还想要么?   江晚儿在日暮黄昏时醒来。   “哥哥?”   “臣在。饿了么?可要摆膳?”   江晚儿摇头,伸出软软的胳膊,睁开酸胀的眼睛撒娇:“哥哥,抱抱!”   把人捞进怀里,连戚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手指贴到她脸上睡觉时压出的褶皱上,轻声问:“您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臣……都会告诉您。”   江晚儿哭完就睡着,这会儿睁开眼睛时感觉里面像是有针在扎,她难受地哼唧了一声,窝在他肩窝里摇头:“哥哥,马上就要到我们的生辰了。”   连戚有些反应不过来,江晚儿眼睛疼得厉害,干脆闭上委委屈屈地赖叽:“去年的生辰没过,今年哥哥陪我过好不好?”   “您的生辰已经在准备了。”   “嗯……不是那个,是哥哥给我过的!”   连戚顿了顿:“好。”   “那个时候殿试也结束了,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她说话时哑哑糯糯的,一只手还不停地拨弄连戚的耳垂,撒娇撒的炉火纯青。   连戚托着她的后颈将人往怀里拥紧。   被窝软和,连戚身上的味道舒服,江晚儿窝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到铜镜跟前收拾。   “呃……我这是变成前面荷花池的金鱼了?”   连戚站在她身后帮她通发,握着发丝得到头发手指青筋滚动了几下,眼尾上挑:“老夫人离开后您就哭了一场,可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   江晚儿吸吸鼻子:“哪有!就是太久没见祖母了!哥哥,你让人给我煮两个鸡蛋呗?”   连戚轻笑了一声,道:“好。”   半夏被罚并没有在永慈宫引起什么关注,连戚只说要借调她出去办事,将人安排进了别院里。   但是宫里的人太精明,风吹草动都能联想出一场风雨。外面的人怎么样大家不知道,永慈宫变得风声鹤唳。   江晚儿数着日子等待殿试,也在连戚的指点下学会了批阅奏章。   以前她只是重复地在奏折上面盖章,现在抓着小皇帝过来一起学,渐渐也能从中体会了朝堂百态,民生疾苦。   天气渐冷,书房里早早地加了暖炉,因为齐暄现在也经常过来,地上还扑了层虎皮,赤脚踩上去都暖融融的。   再加上每日都有宫人进来打扫,根根毛发干净柔软,还有淡淡的香薰味道,齐暄那个小崽子就经常听着江晚儿念奏折,然后……就呼呼大睡了。坏心的江晚儿偶尔会用自己的脚丫去挠他的,非让这小东西在虎皮上滚几圈才解嫉妒。   连戚就在旁边温习殿试要用的东西,江晚儿见缝插针地在他停笔的间歇拿着不动的折子去问。   于是其他人只发现连戚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本他看折子也不是全然明白帝王权臣之术,可是为了不在江晚儿面前露怯,只能边准备殿试边恶补历朝历代皇帝的奏章。   孙嬷嬷忍了好几次,终于选了个江晚儿独处的间隙,委婉地提醒:“太后娘娘,大人不日就要参加殿试,您和大人……还是节制些。”   江晚儿捧着红枣莲子羹,疑惑地嗯了一声。   孙嬷嬷两只手握了好几轮,最后眼睛一闭,豁出去了:“您和大人……床帏……节制些,年轻也要顾忌着身子不是?”   江晚儿:“……”她冤得想原地升天!   这段时日她都乖得一次都没缠过哥哥好不好?   行叭,也是他们最近太忙太累了……江晚儿挺满足每天能从下午一直霸占哥哥到晚上的,再加上一个活宝小齐暄,这已经是她能想象的最幸福的日子了,哪怕是没有哪方面的调剂。   为了防止把莲子羹喷出来,江晚儿谨慎地把琉璃碗推远,擦了擦嘴角,清了嗓子:“嬷嬷……我们没有——”   谁知道孙嬷嬷这个提出来的人反倒是没耳朵听了,后退两步:“老奴知道太后您是个有分寸的,就是多嘴说了这一句,老奴先下去忙了!”   江晚儿:“……”   晃了老腰!   怎么就怪到她缠人的功夫上呢?   就不能是哥哥为了殿试废寝忘食,秉烛夜读衣带渐宽么?她也是规劝过的啊啊啊!   崩溃的江晚儿耷拉着脸丧丧地进了书房,齐暄哄她半天都不见她露个小脸,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又走又爬地蹭到连戚腿上,小脸上上都是委屈:“亚父~”   连戚本来正在看章林先生的文章,书房里没有脚步声再加上皇帝弄出的都动静,一时竟然没有发现江晚儿到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注意到一朵缺水的娇花进来了。   “发生何事?”   江晚儿幽怨地看他一眼,默默拿起堆砌的折子挡住巴掌大的小脸。   连戚看了眼腿上的小皇帝,眼睫半垂,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孙嬷嬷呢?怎么这两天都没看见她?”江晚儿哈欠连天地爬起来更衣洗漱准备上朝,问话的时候口齿都有些不清楚。   秋桑一边吩咐房里的宫女准备朝服,一边答道:“嬷嬷被连御前派出宫办事了,这几日宫里的事情都是奴婢在负责。”   江晚儿的哈欠打到一半,随后就笑了。   下朝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心血来潮地吩咐人把之前收起来的两张鹿皮找出来,宫人们库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在偏殿里跪成了一排。   没过一会儿,连戚就掐着点儿过来请她去用午膳,见此情形,躬身行礼后道:“几块鹿皮而已,太后娘娘若是喜欢,臣让内务府再送来几张便好。”   江晚儿冷着脸没说话,连戚挥手让那些已经跪了两盏茶功夫的宫人都退下去,上前取过旁边的册子,查看是否是宫人疏漏。   江晚儿一手支着下巴,小狐狸似的翘起唇角:“那鹿皮原本就是我跳出来准备给哥哥做新靴的,让孙嬷嬷晾晒完单独收了起来,可是嬷嬷被你派了出去,这些人就全成了无头苍蝇。”   连戚合好册子,给她添了杯新茶:“臣立刻安排她回来给您找。”   “这……哥哥不是有重要是事情安排嬷嬷出宫去办么?就这么喊回来会不会耽误哥哥的事情?”   连戚撩起眼皮看她闹妖。   江晚儿见好就收,过犹不及。   捧着茶盏在手里捂着,她小声跟他商量:“嬷嬷也是好心,你别再罚她了!她……也是为了你好。”   黑直的睫毛极慢地扇动了一下,连戚保证:“好。”   江晚儿这才高兴地随着他去用膳。   日子晃晃悠悠就到了殿试,宫里如今为了太后生辰和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庆祥宫那边安静如初,到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   不仅仅是因为活儿多,更多的宫女和太监是想着早早地把活儿干完,好去探听消息。   至于宫外,家族里有子弟参加此次恩科的,也无不期待。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开恩客,这第一批天子门上以后就是皇上在位后的中流砥柱,也是一个家族繁盛的根基,所以这殿试牵动的可谓是整个大齐的心。   江晚儿坐在珠帘后,亲手替皇上写下由翰林院大学士商量出来的殿试题目,让章林先生带了出去。   “给大学士们送些新鲜的瓜果去,辛苦他们了!”   被幽禁在宫中的大学士们:“……”   这是之前软刀子磨他们的太后?   本来今年的恩科题目是一众大学士早就商量好的,可三日之前,太后娘娘忽然抱着小皇帝住到了他们隔壁,说是为了避嫌。   然后赶在他们说话前问了两个问题:“恩科目的何在?”“大齐国势为何?”   随便拎出来一个年纪都可以给她当父辈、祖父辈的大学士汗颜,默默地将原本商议好的题目放到一旁,抓秃了脑袋开始点灯熬油重新立题。   江晚儿也直到题目送出去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此次恩科,不仅仅是为了连戚的亚父地位,也为了给齐暄收拢门生。   有章林先生坐镇,这些被选拔的学子才识并不用担心,但是她需要给齐暄选拔一批能当刀锋的新贵。氏族尚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这个太后又岂能不为大齐和齐暄打算?   至于五年之约……   江晚儿捏着齐暄的小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小舅父,若是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那真是枉我崇拜了您这么些年啊!   涴国,东宫。   裴温清有些懒散地躺在太师椅上,竹简盖在脸上睡得安然。   霍隼拿着一份锦帛进来,鹰眼锐利,周身凌冽。安睡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闲闲地动了下手指,俊脸从竹简下漏出来:“怎的这么大火气?大齐的消息传过来了?”   霍隼垂眸看他,握指成拳,冷哼一声:“裴先生运筹帷幄,果然好算计!”   偏生被讥讽的人一点自觉都没有,坐起身亲手倒了两杯茶:“快来尝尝我新烹的眀菊茶,降火祛躁,太医院都说效用特别好。”   霍隼将手中锦帛扔到他身上:“是你提点大齐太后的吧?”   裴温清慢慢展开锦帛,随后酣畅大笑:“这连戚果然有几分本事,竟真是今年的文武双冠,这在诸国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了!”   霍隼讥讽:“岂知是百年难得一见,孤就是翻遍诸国史书也定是寻不出太监能参加科举还能拿下状元郎名头的!不过,你是不是该跟孤说说大齐今年的殿试题目?”   裴温清好以整暇的自斟自饮:“太子殿下怕了?区区大齐你不是从不看在眼里嘛,再说一个太监而已,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   “你知道孤的意思!”   裴温清高举双手以示投降:“别生气,别生气!不过自打我来了涴国,一举一动不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么?我真没传消息回去啊,你这么冤枉我可真让人伤心啊!”   “这行文立意,除了你,我想不出污糟的大齐还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远见和胆识!”   裴温清起身抄袖走到霍隼跟前,弯腰与他平视,眼含笑意:“那你怕是对我调查的还不够清楚!我的外甥女,大齐的太后,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呢!”   霍隼鹰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身上的肃杀之气磅礴欲出。   裴温清伸手将被这厮冷落的茶端起来递到他唇边,慢悠悠地补了几句:“就算提示,也是我在大齐是提示的,未入你麾下时所做之事就别追责了吧?毕竟这也只能说明你眼光好,看上了我这么有远见的大贤士!”   涴国太子被这相距万里之遥的舅甥俩气的脸冷了半月,大齐的朝堂却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有章林先生的亲口赞誉,再加上连戚殿试文章公开,自此,一纸诏书,亚父之名算是过了明路。   江晚儿软成一团窝在书房,不高兴地看着旁边的一大一小。   “连戚,哀家后悔了!”   正在带着齐暄批阅奏章的连戚闻言抬头:“嗯?”   江晚儿把怀里的软枕揉变了形,下巴垫在上面委屈地抱怨:“本以为你做了亚父就能比以前轻松些,但是现在看来怎么更忙了!”   连戚伸长胳膊将她步摇上缠到一起的流苏梳笼开,温声道:“如今的官场疏于打理,各地贪官污吏诸多,臣曾私下和户部尚书商量了一番,要如何安排这批考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大齐的官风。”   至于私下怎么商量的,那就不用她忧虑了,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做太后便好。   江晚儿自是知道他在忙什么,她也不是真生气,就是……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想抱怨几句。   谁让她一腔热忱换来的却不是春意盎然,却是腊月隆冬呢!   连戚看她委屈的小模样,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还有三日便是您生辰了,届时宫中设宴,您早早退了,臣带您出去。”   江晚儿终于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问:“当真?”   连戚挑眉:“臣何曾骗过您?”   江晚儿满足了,翻脸比翻折子还快:“那你快看折子吧!免得到时候又有事情!”   连戚:“……”   本来江晚儿还觉得过生辰真是一件煎熬的事情,一身的朝服和首饰压得她脑袋都快顶不住了,但是随着唱礼单的小太监一声声地报着寿礼,江晚儿就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件件价值连城,她觉得,这生辰她还能再过几次!   坚持到后半晌的歌舞时,江晚儿借酒醉离开,留下官眷们自便。   在孙嬷嬷的帮衬下换好衣裳就随连戚悄悄出了宫门。   钱太妃的马车就在宫外接应,赶车的是几面之缘的莫护卫,江晚儿:“哥哥,那我先过去换衣服,等会儿登天楼见呀!”   连戚朝暗中打了几个手势,点头:“去吧,等会儿臣去接您。”   别院太远了,但是过生辰,江晚儿又不想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就给钱太妃去了封信,让她提前帮自己准备上。   恰好钱太妃神秘兮兮地说正好给她准备了生辰礼物。   可任凭江晚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钱太妃会送她一箱子的玉,还是粗细不同,形状各异的暖玉!   江晚儿裂了! 第77章 风定落花深④   “你脸红什么?”钱太妃伸手在匣子上点了点, 道:“放心,这些东西都干净的, 而且买回来之后我还亲自用用沸水煮过几遍,保证谁也没碰过,包括我!”   因为激动,她语速飞快,说道最后还并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的姿势。   江晚儿有些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只能尴尬地站直了身体, 上手交叠在小腹前, 小声说:“我、我不是……但是这些……”   钱太妃把匣子合上往她跟前推了推,挤眉弄眼道:“你让我帮忙找话本的时候,我可是专门研究过的, 这些东西不止你们会用, 很多人都会用的,有什么好臊的!”   江晚儿脸上的火烧云都快把自己的脑门燃裂了,太阳穴突突的跳。   一是因为隐秘被摊开的尴尬, 二嘛,她该怎么将自己和连戚并没有做她想的那样这件事说出口。   钱太妃盯着她局促的表情几息,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们……该不会到现在都……”   江晚儿咬着嘴唇点头。   钱太妃:“……”   虽然知道连戚算不上是个正经男人,可江晚儿是个正经的娇软可爱小美人啊!他是怎么做得到坐怀不乱,这都快两年了还没把人吃干抹净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这份礼物可能送的有点儿提前了。   若是让那位笑面阎罗知道……   抖了下爬出来的鸡皮疙瘩, 钱太妃挽救:“那什么,要是你们还没准备好,这东西我先给你们放着,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再过来取就好了, 那个……这事儿先别跟戚爷说了,免得……免得他觉得你迫不及待!”   江晚儿:“……为什么是觉得我迫不及待,这不是你送的?”   钱太妃眼神飘忽地鬼扯:“这是我送给你的,他肯定会以为是我受你所托才买的啊,万一伤到他颜面,我们俩岂不是都有罪过?”   好像,是这样?   钱太妃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推着她到里间换衣裳,然后亲自执笔为她梳妆描眉。   她人本就长得冶艳,平素里惯会收拾自己,等到江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望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   长发一半被挽成漂亮又略显俏皮的发髻,另一半如瀑布般垂在身后,边缘的位置还有两条细细的小鞭子垂着墨色长发两边,给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金累丝点翠簪上镶嵌了绿色的老坑翡翠,红色玛瑙还有颗小小的粉色蔷薇花雕,边缘处点缀了几颗莹润的珍珠。   配着的还有一对华丽童趣的银镀金的扁豆蝴蝶花钿别在两侧,平白让江晚儿的年纪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你早该这么打扮了!我都有点舍不得放你走了!”钱太妃惊叹。   江晚儿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已经嫁人了……”   钱太妃哼了一声,睨着她问:“你真这么认为?”   江晚儿不说话了。   她若是真这么认为,又怎么会和连戚在一起呢?   可这又是事实。   “好了好了!今日你生辰,高兴点儿!等我给你戴上面纱,别人认不出来的,你就安心去见心上人就好了!”   心上人,这三个字让江晚儿觉得高兴,不自觉的就弯了眉眼。   莫护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守在明间的门前通禀:“那位戚爷来了!”   江晚儿豁然抬头看向钱太妃,迫切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钱太妃直接让人挥手示意她快点走!   江晚儿羞涩地道了谢,带好面纱,提起裙摆,像只欢快的鸟儿疾步出门。   越靠近门口,脚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走到宅子外。   连戚换了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腰间除了一个荷包没有多余的挂饰,负手而立时如松柏挺秀清隽,让人挪不开眼。   见她出来,才将手放到身体两侧,温和的眉眼带着缱绻的笑意朝她走了两步:“当心些,走这么快做什么?”   江晚儿不好意思说怕让他等急了,一双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他不语。   连戚侧身:“先上马车?”   江晚儿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悄悄地用手勾住他的小指,听他安排。   薄纱挡住了她脸上大半的颜色,但那双眼睛但凡是看过,就很难让人忘却。连戚收回落在她妆发上的目光,屈指回勾,将人带上了马车。   “怎么想起这么装扮的?”   上了马车之后,江晚儿就把面纱取了下来。看见她整个面容的连戚暗暗调整自己错乱的呼吸,问的平静。   江晚儿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有些羞臊:“我知道不合适,但这是钱太妃的一片好意,我——”   “好看。”   连戚勾动手指,将她整个手都握紧了掌心,拇指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背啥摩挲,眼睛盯着她俏丽的模样,很认真地说:“很好看。”   比过往多年偶然在梦里见到的好看许多。   他曾经也想过那么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心善……   然后在一次次想到她将对自己的那份热忱转送给别人后,心里泛起酸麻,继而强迫自己淡忘那些从她身上汲取的温暖和善意,任由吃人的皇宫将他一点点腐蚀。   江晚儿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脖颈上都爬上红晕,欲盖弥彰地挑起轿帘看向外面。   因为太后生辰,宫外今日比寻常时要热闹些,红色的灯笼已经点亮,路边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   连戚胳膊略一用力就把江晚儿带了起来,还没来记得惊呼就被用在清新好闻的皂荚香里。   “哥哥,一直想问你,你身上的皂荚味道为什么和其他的不一样,好好闻啊!”   这问题江晚儿很糟就想问了,她喜欢连戚身上的味道。   她自己的衣服因为被秋桑他们拿香炉熏过,香气掩盖下根本闻不出原本的皂荚味道,但是她也有留意过别人身上的味道,就算没有乱七八糟的的味道覆盖,她也没遇见过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连戚揽着她放松了身体靠着轿子的车壁,嗓音带着舒适的慵懒:“这皂荚是专门让人做的,不是宫里的东西。”   原来如此!不过她记得连戚并不是对外物特别挑剔的人,怎么会特意让人做皂荚?   这疑问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江晚儿并没有问出口,她伸手勾着他的衣领把玩,手指偶尔随着马车的颠簸会蹭他的脖颈,和唇瓣一样的温凉,低头的看她的时候会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线。   下颌下也很漂亮,不粗狂,但也绝对不是那种阴柔到让人觉得女气的线条,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柔和,一如他在人前的时候,像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小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连戚半垂着眸子看她。   不是刻意的撩动,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好奇,水光潋滟的杏眼里满是孩子气的单纯。连戚抿了下唇,压下被她挑起的不适,在马车的晃动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   就在江晚儿惬意的有些睡眼朦胧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   她吴侬道:“到了么?”   连戚给她加了件厚实的毛领斗篷盖好,直接打横将她抱下车,脚步走的很稳,低声道:“还没到,再睡会儿!”   江晚儿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软软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正当连戚抱着她要抬步的时候,江晚儿陡然清醒,扭头朝外面望。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湖水上点了无数的灯笼,将湖面照的红光粼粼,偶有鱼儿跳出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而连戚还在抱着她朝前走,小小的石阶修整的很整齐,蜿蜒藏进深处,看不见尽头。   江晚儿拍拍连戚的衣襟,小声道:“哥哥,让我下来!”   连戚嗯了一声,将人小心地放心,然后自然地牵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江晚儿害怕地往他跟前靠了靠,四下打量。   这里似乎是一座山庄,占地很大,却修建的十分别致。   一路走来,会闻到不停的花香,可是天已经愣了,竟然还有花开这么?   然后他们走过一段木板廊桥,就进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有暖色的光亮从竹帘里漏出来,在外面的地上印出一道道影子。   里面还隐隐有饭菜的香味?   连戚把人带进来,安静的亭子里烧的暖融融的,还有淡淡的好闻的青竹香味,小炉子上咕嘟嘟地煮着沸水,旁边似乎还温着几壶清酒。   长竹桌上是精致的碗碟,里面盛着精致的菜肴,羹汤上还飘着白色的热气,似乎刚出锅不久!   “哥哥……这些是你准备的?”   连戚给竹椅上加了个垫子让她坐下,抬眼问她:“还吃得下么?”   江晚儿从椅子上又爬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直接扑到连戚怀里,仰头看他:“哥哥什么时候准备的?吃得下啊,之前都没怎么吃的!”   连戚把她拉坐下来,江晚儿不愿意去椅子上,就挨在他旁边等着他投喂。   连戚探身取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帕子给她和自己净手,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竹帘外吩咐:“开始吧!”   江晚儿不知道他说的开始是什么,伸长了脖子想往外瞅,只是还没把脸伸出去,就被连戚捏着下来转了回来,喂了块香煎排骨进去。   外面一阵窸窣的走动声,然后忽然在不远处亮起了一盏绡纱宫灯,有位抱着古琴的伶人走过去盘腿坐下,铮铮地琴音流泻而出。   江晚儿僵住,脸色有些泛白。   连戚屈指在她嘴角上擦了擦,抹掉粘上的酱汁,附耳小声问:“喜欢这种伶人么?”   江晚儿抿唇摇头,刚想说不听了,就听连戚又问:“喜欢听曲儿么?”   外面的伶人嗓音很好,琴弹的也不错,最得她心意的是唱的还是南方的小调儿,一瞬间让江晚儿恍惚回到了江宁府的茶楼酒馆前。   虽然她不曾进去过,可是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是能穿过轩窗飘入耳中。   江晚儿曾经问过小舅父,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些伶人歌姬一掷千金呢?   裴温清告诉她有些人是为了虚荣,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喜爱唱曲儿的人或者喜欢曲里的故事。   她一度很喜欢跟着小舅父蹭听这些个,但前提是不会让哥哥不舒服。   “哥哥,你……要不我们不听了吧?”   “您不喜?”   江晚儿不说话了。   连戚去过酒壶给她添了一杯,道:“上好的竹叶青,改了方子,不辣,尝尝?”   江晚儿觉得更怪异了,连戚可从来不怎么让她喝酒的,就算是宫里的酒宴实在推不开,也会给她准备十分清淡的果酒。   她没说话也没动,连戚就端起酒杯喂到她唇边,低淳地哄她:“尝尝,臣特意找来的!”   江晚儿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听他的话张开粉嫩的唇瓣,一点点把清香的酒液咽下去。   改了方子后的竹叶青果然不辣,还带着浓郁的竹香,后味回甘。   忍不住咂咂嘴,觉得身体都暖起来了!   连戚不动声色地在外面伶人的浅唱慢哼中给她喂吃食,时不时地再喂她一杯酒,江晚儿眼前很快就出现了重影。   “吃饱了么?”连戚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哑声问。   江晚儿特别乖顺地点头。   身上软软的没力气,她就靠在连戚肩膀上,又觉得肩头有点硬,索性趴在他腿上听外面的歌声。方才的伶人已经退了了下去,这会儿上来的是个抱着琵琶的歌姬,江晚儿看不清长相,只觉得唱的好听,她还跟着哼哼了两句。   连戚把醉猫样的她放到一旁的竹椅上,三面加了软垫以防她磕碰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直裰,俯身交代:“乖乖坐着,别乱动,好不好?”   江晚儿做了个江湖气的拱手动作,眼睛眨呀眨,里面的水光都被眼尾映红了,随时要溢出来的娇软模样。   忍不住伸手压了压她的眼角,按捺中想亲她的冲动,连戚折身绕了出去。   江晚儿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心里着急想过去,可腿软地根本站不起来。   没等她继续挣扎,外面忽然重新响起了铮鸣之声,紧接着微哑低沉的嗓音就钻进了江晚儿的耳朵。   是哥哥的声音!   连戚不是在唱曲,而是在吟诗,一首由大齐开国时期鸿儒所做的词牌,辞藻并不华丽,但却叙述出了一位肱骨重臣惊心动魄的一生。   江晚儿听得入了迷,丢了魂,随着他的唱词紧张、激动、意难平……   一曲终了,就在江晚儿还没刚刚的韵律中走出来时,一曲《相思引》潺潺而出。   江晚儿听得迷迷蒙蒙,恍惚中看见了江宁府是她给连戚送点心时少年的尚还稚嫩的脸,而后看见药房里他不忍自己破费狼狈而逃的身影,以及离开江宁府时回望的瞳眸,到了最后竟是看见了龙凤红烛摇曳,一身喜服的自己和哥哥……   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眼睛被人遮住,唇瓣是温柔的吮吻,方才还在唱曲的人轻声问:“为何哭了?”   江晚儿呜咽中呢喃:“哥哥,小丸子好喜欢你啊!”   连戚知道她醉了,捧着她的脸故意哄她:“是么?喜欢臣什么?”   江晚儿用力举高自己葱白的手,一根一根地掰着数:“哥哥好看!手好看,人好看,眼睛和嘴巴也好看,声音好听,味道也好闻,学识好,还会给我金元宝,还……”   她把五根手指来回点了好几遍,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他的优点,最后似乎是自己不满意,嘟着嘴抱怨:“我数不过来了,都好,喜欢!”   连戚早就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习惯性半垂的眸子睁开,清亮又深邃,弯起的时候,里面慢慢都是眼前胡言乱语的小醉猫,亲了亲醉猫的鼻子,他温声道:“臣也是。”   江晚儿喝醉了有点磨人,还有点主动,这让连戚觉得备受煎熬。   他本不是什么需求重的人,这些年加起来这样那样的念头都没遇见江晚儿之后这短短不到两年的次数多,今晚尤甚。   但他也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不会在她迷糊的时候要她,扒开她在胸口作乱的小手,连戚哑声开口:“臣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江晚儿本来不满自己的手被人挪开了,然后听他声音,茫然地跟着点头:“好呀,背。”   这倒是个会使唤人的!   连戚失笑,背身蹲下。然后等后背覆上不老实的温热,才托着她的腿弯将人背起来亭子外面走。   方一出来,江晚儿忍不住打了寒颤,酒也醒了几分。   他们所站的位置有一处竹制的栅栏,将周边的草木都隔离在外,江晚儿趴在他背上,视野也变高了许多,看道远处湖面上的红色灯笼,不确定地问:“哥哥,那些灯笼是个‘寿’字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草稿箱忘记定时间了~~给自己跪了! 第78章 风定落花深⑤   先前过来的时候从旁边经过, 江晚儿只觉得水面上红彤彤的怪好看,这会儿爬高了才注意到, 那些灯笼并不是随意排列的,这样的小惊喜倘若不是这会儿阴差阳错,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连戚背着她,耳尖都被远处的灯笼映红了,江晚儿没听到他的回答,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这才嗯了一声。   酒壮怂人胆, 江晚儿双手在连戚的下巴处扣在一起, 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就从他耳后一直流淌到鼻间,除了竹香还带着几分甜甜的粉香,丝丝缕缕的缠人。   “喜欢。”   “喜欢什么?”   “哥哥准备的惊喜。”   “嗯。”   “哥哥, 你的耳朵好烫啊, 比我脸还烫!”   “嗯,天太热了!”   “是好热,我也热了, 我着火了。”   “明日就好了。”   入冬的天气,虫鸟都窝在过冬去了,两个说话带着哈气的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一个问的认真,一个答的严肃。   “这样啊,哥哥,今天钱太妃送我礼物了。”   “嗯。”   “你问问我啊!”   “送的什么?”   江晚儿咯咯一笑:“不能告诉哥哥!”   连戚唇角勾了勾, 笑意难掩:“好。”   连戚背着她站了一会儿,下巴碰到她交扣的手,感觉有些凉了,就把人背回了亭子里。   四面的竹帘加上几个暖炉, 把里面烧的像暖融融的,和外面仿佛两个地界儿。   桌子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摆上了一些新鲜的瓜果,江晚儿吃不下,抿着嘴躲开连戚的手,脑袋埋进了旁边的软枕上耍赖。   连戚将手上的一瓣橘子送进自己口,到外面吩咐了几句走开。   江晚儿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重,她想爬起来找哥哥,但实在是使不上力气,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就翻平了躺着。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江晚儿感觉嘴唇上有点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漆黑深邃藏满星子的眸子。   “醒了?”沙哑的嗓音有点惑人,江晚儿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连戚本是侧身躺在她旁边的,这会儿不欺负她了,自己起来的同时,把人也拉坐了起来:“还有东西没吃呢,吃完再睡?”   被他一说,江晚儿摸了摸肚子,刚才明明哥哥喂她吃了好些东西,为什么不撑呢?   连戚眼底都是笑意,一只胳膊从她后颈上穿过,然后将桌上的一碗精致的小面端过来放到那只手上,另一只手熟练的拿着筷子帮她挑面条。   “寿面?好香啊!”   面的分量不大,上面还有星散的小油花,两片西红柿,一颗鸡蛋,几粒葱花,看上干净又清爽,香气四溢。   连戚一口一口的喂她,到最后一口吃完,刚刚好到江晚儿的极限。   给她擦拭干净额头吃出来的细汗,连戚牵着她起来:“动一动,不然睡觉不舒服。”   江晚儿大的酒劲儿到这会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跟着他走出了凉亭,但并不是之前出去的位置。   像是个靠山游廊,两边用竹帘挂着挡风,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烧的火红的暖炉,虽不比那亭子暖和却也不冷。接连的栏杆上还有许多精心摆放的花草,被热气一整,花香弥漫。   “这是哪里啊?”   江晚儿伸手勾了勾一片盛开的花瓣,滑腻柔软,她有些惊喜,才想起来之前进来的时候似乎也未见了花香。   连戚牵着她也不催促,由着她边走边停:“是一处温泉山庄,你的。”   “啊?”   她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名下有这么一处精致的山庄了?还是带温泉的,难怪外面花儿能开的这么好。   “您不是将嫁妆交给臣打理了?这是臣帮您购置的。”   江晚儿直起腰仰头看他:“这里有多大啊?”   “整座山都是您的。”   江晚儿:“……”所以这不是山庄,这就是她的山头?   从没觉得自己富有的江晚儿这会儿飘了。   甭管这山到底有多大,就看这布局和环境,就绝对价值不菲。若是其他地方再能种植一下良田果树,前面的湖水里再养些雨蛙,那可是一大笔进项。   她那点儿嫁妆能买得起前面的湖就不错了,什么时候的她这么有钱了?   “整个山庄占地三十顷,前面的是个淡水湖,山后面重了很多山楂,下面的是一些良田,您若是感兴趣改日臣带您看看。”   江晚儿:“……”三千亩!像是做梦,“这真的是我的庄子么?”   连戚笑着看她:“嗯,是。”   江晚儿眯着眼:“是生辰礼物么?”   连戚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江晚儿整个挂到他胳膊上,笑得头上的那对蝴蝶花钿都轻轻摇晃:“这是我收过的最喜欢的生辰礼!”也是最贵重的!有钱怕是也收不来这么大的山庄,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   她开心,连戚就跟着笑。   虽然很淡,但是和平日里温和敷衍的笑意不同,是发自内心觉得高兴。   两人在游廊里散步,另一边的竹屋里,连永正在跟福婶儿吐槽。   “我还以为这混小子是把我接过来享福,这山庄是孝敬我的,结果他居然差遣他老子!”   福婶儿好脾气的给他端了盆烫脚的水过来,正打算弯身就被连永拉了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用做这些!”   福婶儿不跟他争,就在旁边儿坐下,劝慰道:“你就别气了!那位身份尊贵,连戚喜欢她不知道得多辛苦,你这个当爹就别裹乱了!”   连永听到这就气儿不顺了:“我裹什么乱了!你以为在京都边儿找这么大一片地方好拿?且先不说这别庄的建造,就是后面那几十顷地,我可是用尽了手段才帮他收拢过来,还砸上不知道多少人情!”   福婶儿有些担心:“没做危险的事儿吧?”   “没有没有,我哪会做那等事!你别担心,我就是随口抱怨两句,哎,至今我还没见过那位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臭小子能把人领到咱们跟前来。”   福婶儿递了盏茶给他,幽幽道:“那不成你还想受那位的礼?”   连永哼了一声:“我受她礼怎么了!那是我儿子,他们俩好那她就是我儿媳妇,我都没介意她不能名正言顺了,她给我这个公爹行礼难道不应该么?为了这庄子,我忙前忙后几个月,还受不得了?”   福婶儿笑了两声,安抚他:“是是是!受的起!当得!这不是我当不起么?怕折寿!”   连永噹地把茶盏放下,不满道:“你怎生当不得了?你可是我明媒正娶进了宅子的,是我的妻,那就是她半个婆婆!”   “那就到时候我受半礼!”   连永想了想,虽然依旧不高兴,但是勉强没再啃声了。   福婶儿在旁边看得心里直乐:这人,连戚那边都没有十全的把握,他倒是先动起当公爹的梦了!   不过她也是真心希望那两人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都能和和乐乐的,自打她认识连戚起,那孩子就没求过什么,就这么一个人,老天爷可宽待着些他吧。   被人惦念的连戚这会儿正背着走不动的江晚儿进山庄竹屋,江晚儿在他背上左顾右看,对着山庄好奇的不得了,可惜是晚上,月色也不是很好,只能看到近处隐约的轮廓,别的可啥也看不到了。   “哥哥,今晚我们不回宫么?”   连戚把人放到靠窗的竹床上面,江晚儿爬上去,被褥都是新的,蓬松绵软,而且热乎乎的。   “哇,这底下是火炕么?这里也能烧地龙?”   连戚取水帮她净脸洗漱,温声道:“今晚不回了,明早回去!您寿宴上喝多了就,明日的早朝已经让人去诸位大人府上通知了,延后三个时辰再开始!底下不是火炕,是把温泉水引过来了,再从下面的打通的竹节里流过,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或许偶尔会听见水流的声音。”   江晚儿先是为不用回宫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而后又被造这庄子的奇思妙想震撼,闭着眼睛让连戚帮她净脸,拽住他腰间的衣服兴奋地喊:“谁想的这个主意啊,太厉害了!我从来都不知道竹子还能这么用,而且整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竹子搭建的,好舒服啊!”   连戚唇角微扬,没说话。   这山庄确实是他提出来的建议,找了无数人一起赶工才做出来的。但是引温泉水这主意并不是他的,这是那位骄奢的先帝下了命令,工部的人琢磨出来的,但是因为耗时耗力又耗钱,工部尚书以死相逼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江晚儿擦干净脸又漱了口,就兴奋地光脚才在竹子拼成的地板上到处摸摸看看,连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踢掉鞋子,露出光洁的脚丫,后脚跟圆润粉嫩,白皙的脚腕纤细,丝滑的裙摆在上面滑过,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过来。”连戚眨了两下睫毛,温声唤她。   江晚儿听话地从椅子上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好奇地问:“哥哥,上面的灯罩居然也是竹子的啊!削得薄如蝉翼,简直是鬼斧神工!还有床两头的遮挡,居然是活的竹子,还有……”   说一半,她忽然停下了,连戚抬头看她:“怎么不说了?”   江晚儿捏了捏衣袖边的勾花,悄悄抬头看他,细声问:“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没见过世面啊?”   连戚把装满了水的竹盆放好,过去把不安的娇软直接提腰抱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将她的衣摆撩起一部分,露出下面的白皙可爱的小脚丫,温声道:“这里好多东西臣也是第一次见。”   江晚儿抬头看他眼睛确认真假:“是这样么?”   “当然,能工巧匠很多,很多人一辈子或许也只能见冰山一角。”   江晚儿抿嘴笑了起来,然后高兴地抬脚,忽然又停下,睁大眼睛认真地邀请:“哥哥,你今日跟我一起烫脚好不好?” 第79章 风定落花深⑥   好不好连戚都没得选。   心上的姑娘水粼粼的眸子看着, 软糯的声音商量中带着讨好,这属实扛不住!   饶是连戚自认心硬如铁, 这会儿也化成了绕指柔。   于是江晚儿心满意足地将自己小脚丫踩在连戚的脚背上。   连戚垂眸看着水面上重叠的两双脚,她的又白又嫩,指尖修剪的圆润漂亮,还泛着淡淡的粉,脚腕纤细,左脚踝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痣淹没在水面之下,灵动诱人。   屋子里到处都是原木竹香, 隐约还能闻见她身上的清淡的酒气, 混在她玩水的娇笑里,扰得人唇干舌燥。   连戚弯腰捉住她乱动的双脚,一点点细致地洗干净放在盆沿上, 自己随便擦了一下就套上靴子把人抱到了床上, 然后才取了柔软的帕子给她擦拭。   江晚儿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在他擦到脚心的时候忍不住向后躲了一下,求饶道:“痒的。”   “唔——”连戚动作顿了一下, 随手将帕子扔进了不远处的水盆里,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低声道:“等臣回来。”   说完放下了纱帐,断了那盆洗脚水就走了出去。   原以为他就是去倒个水,可是瞪了一炷香的功夫人还没回来,江晚儿就有些慌了。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下床去寻人的时候, 竹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清隽颀长的声音逐渐靠近。   江晚儿听着他沉稳的脚步,莫名一阵紧张。   总有预感今晚要发生些什么。   所以当那双修长的手撩开纱帐的时候,她极力控制的身形还是颤了颤。   连戚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华丽地洒江晚儿身上,身上的直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下,一身白色的中衣裤勾勒出窄腰长腿。   “会怕么?”   连戚的嗓音低沉暗哑,还带着模糊上扬的尾音,勾的人心都跟着发颤。   江晚儿原本羞怯怯地垂着头,闻言忽然抬眼看向连戚。   那双眸黑沉的厉害,平日里的古井无波这会儿终于起了波澜,带着不确定的担忧和压制的隐忍。   江晚儿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许是没有料到连戚会如此配合,力度没控制好。   人是拉过来了,不过不是她想象中拉到面前亲一下,而是直接拉着人摔倒在了床榻上。   四目相对下,覆盖在她脑袋上的手忽然挪到了天灵盖上,食指拨动,温柔地推在她漂亮的杏眼上,哑声道:“闭上眼睛。”   江晚儿整个人都是软软糯糯的,声音也绵甜,可她的性格却不尽是,或者说她本身是那种柔软中带着韧劲儿的,平日里娇娇地笑着,看似好说话的紧,但事情一旦越了她的底线,就又狠又凶,看似好相处、好拿捏,其实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倔强。   连戚像是沉溺在蜜糖里,放在她腰上的手挪动,直到听见娇花发痛地“嘶”了一声。   江晚儿没什么力气地推他,梗着脖子试图逃离。   这是疯了么?居然咬她嘴唇!   “哥哥。”   软软的一声,带着不可言说的颤栗和控诉,江晚儿闭着的眼角都被逼出了一片湿气。   连戚眼中肆虐的凶狠被她叫散了,腥甜的味道也让他十分懊恼,心疼地问:“疼了?臣的错。”   江晚儿的娇软的声音都被堵住,双手将崭新的衾被抓出数道褶皱,连戚很温柔,成为妇人的瞬间没有话本子里讲的那么痛,却仍是让她半天不敢动弹,呼吸都放轻了。连戚低语轻哄,一盏茶后旖旎又起。   事后,连戚半靠在背后的竹子格挡上给软泥般的猫儿喂水,心中涌起莫名的满足,和身体的餍足不同,此刻的连戚是觉得差了一线的心终于圆满,躺在他怀里的人,终于彻底、完全属于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晚儿才耳朵的嗡鸣才推出,床下竹节里的水流声入了耳朵,与此同时,连戚的心跳声也震得她耳鼓发痒。   方才欢愉到极致,这会儿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眼让人伺候,房间里都她是吨吨吨的小声音。   尽管累的马上就能倒头睡过去,可她还是翻了个身,忽略不小心蹭到的湿凉,江晚儿青丝侧垂,挡住了半张红透的脸。她故意不看连戚,手上小动作不断。   连戚放在她发丝的手指慢慢穿进她的发间,手指收拢成弧,紧紧贴在她的脑袋上。   她学着连戚的样子,抬手盖住他的眼眉,另一只手松松地拳握,只留有一根食指在他山上慢慢勾画,将自己喜欢的地方绕了一遍,仿佛是圈地一般,甚至还恶劣地凑到连戚耳边轻喃:“哥哥,今日之后,你这辈子就都是我的了!”   手指探到中衣边缘的时候,江晚儿停顿了一下,感觉到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收紧了几分,最后只是用力在她肩胛骨按了两下并没有阻止,她才继续探索未知的地方。   连戚的身体自那开始就僵硬的像块石头,最后关头,隔着衣料捏住江晚儿的手腕。   “别,不用了,乖。”   他嗓音哑的厉害,把求饶说的像拒绝。   如今在大齐不管明里暗里都是声名赫赫的当朝亚父竟然也会服软?江晚儿觉得哥哥真的好可爱呀,可爱到想把人都藏起来。   她腰很酸,要不是心里那口气吊着,只怕早就塌下去了。   哥哥的手真的很漂亮,握着自己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猿意马,但是这会儿不行,她不能被诱惑,错过了这次,只怕哥哥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她碰了。   另一只手从连戚的眼睛上拿下来,直接将那只“碍事儿”的手拿开。   连戚不敢对她用力,最后也只能抬起手臂,压盖在自己的眉眼上。   江晚儿琢磨钱太妃给的那些个话本子很多遍,忍着羞涩,抱着求知的态度一遍遍翻阅应该如何取.悦一名公公。   可话本上的内容她背的滚瓜烂熟,这会儿真到用了,却发现自己啥也不是,背过的字都变成松子喂了齐暄的小松鼠。   既然书上学来终觉浅,江晚儿索性就不往话本子上想了,一边摸索,一边查看连戚的反应。   想到这个人会为她欢喜,为她凌乱,江晚儿一颗心都满满当当,外面还加了层铜墙铁壁,任何事来她都能刀枪不入。   比这更让她兴奋的是掌控哥哥的成就感。   最后怎么睡着的江晚儿已经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她似乎玩的狠了,哥哥很生气,报复的结果就是折腾她到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江晚儿已经坐在了马车里,连戚给她裹了大氅抱在怀里。   紧紧只是打算抬手揉眼睛的动作,江晚儿就酸痛道差点叫出来,更别提胸前和腰间,肚兜那么轻软的布料都让她觉得痛。   好在身上没什么黏腻的感觉,应该是连戚在她昏过去之后帮忙收拾过了?   想到昨晚,江晚儿从眼逢里瞄了一眼连戚,似乎心情很好,靠在马车车厢上,嘴唇都带着浅淡的笑意。   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在她不满足快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连戚忽然开口:“为何不睁眼好好看?”   江晚儿吓得把眼逢都合上了,假装自己还在睡。   连戚也不拆穿她,只是直起腰,凑到她耳边轻声威胁:“再不睁眼,臣可是要冒犯吻醒您了!”   江晚儿一动不动。   连戚叹息:“肚子不饿么?”   他不提还好,话音刚落,江晚儿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十分不给面子的拆台。   江晚儿懊恼,揉了自己的肚子几下,不满地嘟囔:“那哥哥还不快点?”   连戚一愣。   江晚儿小腿酸疼地摆了一下,声音又哑又软:“眼睛还没睁开。”   连戚:“……”   说这种话,江晚儿也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连戚的性子寡淡,话又少,这种话他肯定不会说的。   胸腔震动,连戚低低地笑了一身。   江晚儿唇角有伤,太凶残了受不住,只是奶凶奶凶地瞪着他。   连戚放过她的唇瓣,凑到她耳边:“还想要?求臣,求臣给你。”   江晚儿一爪子挠他后背上,好在这会儿穿着厚衣服,若是在床.上,非给把扒层皮不可。   她怎么说来着?这种话哥哥肯定不会说?   抱歉,是她不了解哥哥!   “哥哥!求你。”   连戚:“……”   喊得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被喊的人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点燃,嗓子干痒的厉害,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连戚闷哼了一声,隔着大氅在她身上拍了下,忍俊不禁道:“下次给,马上到宫门口了。”   江晚儿:“……”   我被哥哥欺骗了!   “许阁老!”   早朝刚下,大理寺卿顾方清就走几步跟在了许阁老身后,低声道:“敢问阁老,皇上进来学业进行的如何了?”   许阁老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坐稳大理寺卿的后生很有好感,但是这样的人能力出众也不好把控,只是提醒道:“皇上的事其实我等能私下非议,顾卿僭越了!”   顾方清也不生气,只是朝着袖子跟在他身边不远处,看着前方的官道:“太后娘娘是当初大人和几位阁老一起推上去,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可有把握能让那位和皇上大的亚父也能如您一般忠孝大齐?”   连戚这个不是官员的宦官,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揽了朝政,现如今所有的奏折批阅都经由他手,虽不曾结党营私,却又宦官当政的风险。   这也是许阁老担忧的问题。   顾方清:“皇上年纪尚小,哪怕五年之约到期,只怕也不到亲政的年纪,若是照此发展,阁老可有把握大齐还是齐家的天下?”   许阁老:“顾大人,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也对,对你们而言那只是一位无后的宦官,动摇不了齐氏的江山,可宦官多睚眦,许多风险臣还是建议阁老提前考虑为好!”   许阁老却略一拱手,和他分道扬镳。   宦官当政么?   大理寺卿都能有此担忧,他们这些人岂会看不出来,这个宦官如今动不得,不然后宫那位怕是第一个不愿啊。   况且这位亚父能得到皇帝的认可,为人处世更是可圈可点,若是能真正效忠皇帝,未尝不是一个助力…… 第80章 风定落花深⑦   大齐的局势在不声不响中发生着变化, 有些人选择作壁上观,有些人则直接将不满挂在了脸上。   风口浪尖上的人反而低调得仿佛是查无此人。   景阳王府, 书房。   景阳王正在和两位老友喝茶。   “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难道本王的茶都难喝到让诸位难以下咽了?”景阳王呵呵笑了两声,“一个太监而已,也值得你们这么畏惧?”   户部尚书摇头:“王爷,您实在是有所不知,这人……简直就是无孔不入!”   景阳王:“此话何解?”   户部尚书义愤填膺:“今年新选拔的上来的,我们左捂右挡, 看上的那几个都没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 其中有几个还是被连戚安排的人占走的!”   景阳王:“他干政了?”   户部尚书一愣。   老王爷起身给自己的鹦鹉喂了几粒玉米,慢悠悠道:“后宫不得干政,有许阁老和礼部尚书他们在前面, 你着什么急?”   户部尚书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随即哈哈大笑。   消息传回到永慈宫的时候,李合咬牙:“大人,老王爷这是存心羞辱人呢!”   后宫不得干政, 这就是讽刺他们都是后宫的人,不算个男人!他看向前面淡定的背影,拳头捏的咔吧作响。   连戚回头,眉头微挑:“做什么?准备武力解决?”   李合:“那老不死的东西欺人太甚!”   “你能闯进景阳王府?”   李合:“……”这时候还这么冷静是人么?   “你能刺杀景阳王?还是多张了一颗脑袋?”   李合:“……”你狠!   “年轻。”   李合:“……”你好像比我还小!   也不知道是被景阳王气的还是被连戚气的,李合顾不上礼仪,掉头就走了!   连戚姿态优雅地挽袖提笔, 在宣纸上写下“景阳王”三个字,随后有用朱笔在上面划了一道,轻笑一声。   冬去春来,夏花又开。   永慈宫后面, 连戚安排人修建了一个干净的大浴池,四面纱帐遮着,遮阳保温。齐暄也已经从懵懂地背念三字经变成如今正经八百地学千字文。   江晚儿眼角抽搐地看着那几个零散地根本拼不到一起的笔画,更遑论认出里面是什么字。   齐暄小脚丫垫在凳子腿儿上,姿态端正的写完最后一划,仰头看江晚儿:“母后,写完了。”   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宫人们刚刚添好水的浴池。   江晚儿给他擦干净额头上的细汗,褪了身上的小龙袍,让人先盛了水上来将他身上打湿,适应了水温,才笑着唤来一伺候他的小太监:“陪往上下去凫水,切忌不可离开半步!”   自从去年夏天学了凫水,这可就变成小齐暄最爱的活动了,池子修好之后,嘉熙也来陪过他几次,两兄妹,感情眼见着好了许多。   大长公主回了自己的府邸,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最近多了几道参她养面首的折子,不过都被连戚压了下来,江晚儿自认没有管教她的本事,这事儿听听也就过去。   二长公主嘉善前些日子诞下长子,她倒是赐下去不少东西,为此冯太妃也来道了几次谢,平日的走动也比先前多少不少。   不过最让江晚儿觉得头疼的反倒是三长公主嘉敏。   午膳后歇晌的功夫,江晚儿问连戚:“哥哥,顾太妃上午过来,我看他那意思,是准备给嘉敏安排婚事了,你可知顾家老三是个什么人?”   连戚坐在旁边给她打扇,低头沉思了片额:“那是顾家的幺子,听闻才识出众,样貌不凡,具体的还要让人查一查。”   江晚儿略有些不解地皱着小眉头:“其实我一直没明白,嘉敏为何小小年纪就出宫立府,之前嘉宁和嘉善也是如此么?那岂不是嘉熙过段时间也要出宫了?”   连戚:“并非如此,嘉敏长公主,有些特殊。”   江晚儿翻身趴在小塌上,胳膊肘抵在塌上撑着下巴等下文。   连戚伸手在她嘟出来的脸颊上擦了擦:“据臣所闻,嘉敏长公主似乎有梦游的病症,多年前她有回梦游出去,然后被人在顾太妃宫殿外被发现,后来就生了一场大病,有太医说她不宜在宫中抚养,这才送了出去。”   “然后就一个人生活在宫外的府邸?”   连戚:“嗯,顾太妃派了四个贴身的宫女,又从娘家安排了可信的嬷嬷进去照顾她。”   “看她那性子也是个胆小怯懦的,难不成这么多年就一直在公主府里生活?不和人接触的么?”   “臣不知。”   “行叭,可是顾太妃难道对这个女儿不喜么?不然为何想让她嫁给顾家长房的幺子却不嫁嫡长子?”   连戚撩眼看她:“臣晚些让人整理好嘉敏长公主的事情给您送回来,不过你是不是该睡了?”   起五更的日子久了,江晚儿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上次还险些昏了过去。   太医过来诊治说这是因着她睡眠不足,昼夜颠倒导致的,连戚脸黑了许久,但也无可奈何。   只是自那之后,他就变得更加忙碌了,甚至比许多朝中大臣还要忙!而最先倒霉的就是小皇帝齐暄。   以前他对齐暄算不上热切,最多也就是江晚儿在的时候对他不讨厌而已。   可自从这小崽子自己会走会跑开始折腾人,连戚对他的耐心就一点点消磨。小孩最是敏感,所以齐暄敢在江晚儿跟前闹,却不敢在连戚跟前皮,因此,被揠苗助长强行按坐这学帝王礼仪的时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这倒是歪打正着,他和江晚儿俩人一黑一白,把小皇帝算是治的服服帖帖。   连戚“威逼”,江晚儿“利诱”,小皇帝端坐龙椅的时间一日比一日见长,让江晚儿轻松不少,有时候甚至能借着珠帘的遮挡,靠在连戚胳膊上假寐片刻也不被朝官们看出来。   至于珠帘后,早就换上了懂事儿的人。   嘉敏的消息是暮晚时分送进来的,连戚看着手里的消息,眉头皱了皱。   入夜后,换了身衣服出了永慈宫。   “臣见过太妃娘娘!”   梁太妃把手里的佛珠放下,转身看他:“本宫还以为亚父贵人事忙,早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太妃说笑了,之前致死时候未到而已。”   “如今到了?”   “自然,臣请太妃看出戏如何?只是还请太妃莫要打草惊蛇,毕竟这次是巨蟒。”   梁太妃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死水一般的眸子里迸发出强烈的寒芒。   夜风燥热,吹不散悲凉。   连戚有交代了一些事情,折身返回。   亚父之名定下之后,他便搬到了永慈宫里的一座偏殿里住,一样待遇按照超品分配。   不过他除了更衣沐浴,鲜少回这里住,多数时候歇在书房、司礼监亦或者太后的寝殿。   刚一进殿,他的脊背便绷紧了,沉声冷喝:“谁?”   这里是永慈宫,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他的住处?   正待他准备去过旁边架子上的长剑时,长缎寝衣的江晚儿便从内殿走了出来。   “太后娘娘?”   江晚儿歪着头看他:“哥哥出去了?去哪了?”   连戚看见是她眉头蹙得更紧了,瞥见她光着的脚趾,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将人打横抱起:“您不在寝殿怎么到这来了?”   江晚儿依偎在他臂弯里,闷声道:“待在寝宫的话,今晚怕是见不到哥哥了呀!”   连戚觉得她情绪不对,像是话里有话。   江晚儿:“哥哥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去哪了?”   哥哥要说实话啊,不然,哼!   连戚把人抱到椅子上转了一圈没找到鞋,用手擦了擦她脚底的脏污,顾不上她的问题,温和的声音有些发冷:“您就是这么赤脚过来的?”   江晚儿生气了,别过头不理他。   她都问了两遍了,他是故意不想回答么?   她这摆明了不配合的小模样看得连戚失笑:“臣还未气,您怎么还先气上了?”   江晚儿不知为何,这会儿觉得委屈得不得了,泪水在眼眶里晃了一圈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连戚慌了。   江晚儿是个很少哭的人,近一年除了偶尔在床上会哭着求饶外,他从没见过她落泪了。   卷翘的眼睫上挂着亮晶晶的透明珠子,微微颤动就会落下,粉唇紧抿,无声地抽泣。   连戚一双手把她的脸捧过来,拇指刮掉她脸上的泪水,挑起衣袖给她擦拭有些泛红的鼻子:“别哭,臣错了。”   江晚儿心里委屈,但不是要他道歉,哭唧唧地表达自己的不平:“哥哥,你长得好看,现在有事大齐的亚父,每日出去会见很多人,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可是……可是你答应过只喜欢我的!”   连戚一双手不够用了,蹲着的他比坐着的江晚儿身形要矮上一截,他将手压在江晚儿的后颈上,自己仰着脖子凑上去亲她:“臣说的话永远做数的。”   江晚儿嘟嘴:“可是你大晚上去见别的女人了!”   连戚一愣,随即半跪着靠在她肩膀上低笑,江晚儿听着听着,就臊的脸红了。   她这也太像妒妇了吧?小手推了连戚一下。   连戚不为所动,还用胳膊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臣去见了梁太妃,没做坏事,您闻闻。”   连戚:“香味。臣身上都是佛像,难不成您以为臣会在佛祖面前亵渎神灵么?”   江晚儿死鸭子嘴硬:“那可说不准!”   连戚闷在她肩窝嗅了下,闷闷道:“嗯,是说不准。”   江晚儿炸毛。   “和您一起的,臣哪里都可以。”   江晚儿:“!”   江晚儿破涕为笑后,连戚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磨牙:“赤脚跟踪?下回能不能穿好鞋子再捉臣?”   “怎么说的跟捉……似的!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原本穿的有绣鞋的,追哥哥太急,掉了。”   连戚:“……不用追,您叫臣一声,臣就会停下。”   江晚儿:心跳到嗓子眼儿要出来了!哥哥也太会撩人了!   鉴于她这作死的行为,连戚不得不大晚上叫醒了值守的小太监,让他去找江晚儿丢掉的鞋子。   这头他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件事只怕还要劳烦太后出手帮忙了,您可以么?”   江晚儿:“不可以!”   连戚:“……”   “抱抱就可以。”   连戚:“……”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一章大修,咳咳,有些删掉了,不让写……   感谢在2020-09-17 09:47:41~2020-09-18 12: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鸿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风定落花深⑧   连戚需要江晚儿做的事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让她过两日借着端午节的由头摆个宫宴,顺便寻个由头将人多留片刻。   江晚儿窝在他怀里定定地看着他。   “别怕, 臣不会让您有事的!”   她是前提,也是底线。   江晚儿半晌后只是在他下巴处亲了一下:“好啊。”   不问原因,不问后果。   近半年,涴国和大齐的贸易初见成效,看似一切繁荣,朝堂上却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   江晚儿不是傻的,甚至很多时候比那些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的男人们还要敏锐, 但若是抡起勾心斗角, 她自认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也从没想过要飞蛾扑火。   连戚自从做了亚父,明面上虽没有实权, 却有了很多便宜行事的机会, 加之前些年的谋算,在朝堂上下虽无说话的立场,却也开始左右朝局。   她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但至少她肯定,他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端午节前夕,江晚儿亲自到小厨房包了粽子,红豆馅的,淡黄馅的,还有鸡肉馅的, 每个大概一口大,做了满满一小竹筐。   晚膳的时候小齐暄坐在旁边,规矩地用膳。但是小孩子到底是比较挑剔,只愿意吃甜馅儿的。   尽管屋里没人, 连戚依旧是恭敬地站着,江晚儿示意了了几次,他只是安抚地看着她。   不得已,江晚儿直接下了命令,让他坐下一起尝尝她亲手包的粽子。   送回皇帝小崽子后,他才主动坐下来陪她下那根本算不上棋局的棋。   他一直很奇怪,她一直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就算是作画也学的像模像样,为何独独下棋,练习不少,进步不多,就像脑子没开这道窍,偏偏还乐在其中。   曾经某次她去勤观殿荼毒了一次给皇帝教授棋艺的老先生,结果直接把人气的请假月余,并严明授课期间,还望太后娘娘恪守礼制,万勿再踏足勤观殿。   “对了,之前叫皇上下棋的那个老先生怎么好久没见了?”江晚儿落下一子后托腮:“他讲课讲得挺好的,就是真下棋的时候好像不行啊,你要不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连戚:“……杜老先生说自己年纪大,请辞了。臣正在给皇上物色新的老师。”   江晚儿把自己的脸凑上前,伸手指了指自己:“哥哥,你觉得我亲自教皇上怎么样?我看了这么多棋谱,学了那么多棋路,暂代一下他的棋艺老师可好?”   连戚:“……臣今日听钱太妃传信,说您化名碗莲夫人的《花鸟图》供不应求,你要不要考虑过段时间再出一副?”   江晚儿迅速坐直,矜持道:“那都是我练手的拙作,怎么能当名画一起出手呢?她太乱来了!”   连戚轻轻舒了一口气。   翌日,盛装打扮的江晚儿在后宫的留夏阁招待百家官眷。   留夏阁是太光湖中央的一处的楼阁,四面环水,诸位夫人要过去,只能渡船过去。   这次的宫宴不仅安排了御厨和百膳坊的大师傅们掌勺的佳肴点心,还安排了水上的节目,因此许多人在收到请柬的时候就兴奋地开始准备衣裳首饰,都盼着能在这次宫宴上一展风采。   老定安王妃了带着儿媳和孙媳妇们过来,临上船是交代:“浩哥儿媳妇在家带孩子来不了,今日你们可要谨言慎行,万勿出了差错!”   景阳王妃从旁经过,停下来打招呼:“老夫人好久不见了!听闻二长公主给您诞下了重长孙,到时候老身可要过去讨杯酒喝了!”   老定安王妃带着家众女眷行礼,恭敬道:“王妃说笑了!世子夫人可都给您添了两个孙儿了!抓周理您能过来定安王府定然蓬荜生辉,到时候还要劳烦您拨冗了!”   景阳王妃笑笑,率先带着儿媳上船。   “母亲今日怎得主动跟定安王府打招呼了?可是公公有什么交代?”景世子的嫡妻吴氏牵着长子小声问。   景阳王妃压了压衣角,低声交代:“没什么,就是今日我这右眼皮一直跳,还是当心些。你今日话也少些,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看好瑞哥儿。”   吴氏有些委屈,僵硬地笑了下。   到了留夏阁,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地穿梭布置,吴氏眼尖地发现不远处巡逻侍卫的衣角,心下觉得诧异,不过想到婆母的话,紧紧闭上了嘴巴。   倒是冯家老夫人满脸倦容地从后面的船只上下来看见他们主动过来行礼问安。   景阳王妃:“你这是身有不适?怎得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冯家老夫人勉强笑了笑:“让您见笑了!还不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冯岩前段时间爬山的时候摔伤了身子,至今还在家卧床呢!”   景阳王妃虽然早有耳闻,但还是表现了几分诧异:“老天爷啊!可有请太医过去看看?现在如何了?”   冯家老夫人脸白了几分,用帕子按压了一下额角,道:“不妨事儿!再养段时间就好了!多谢您关心。”   正好有引路的小宫女过来,两人便分开了短暂的交谈。   与此同时,秋桑正在后面跟江晚儿耳语:“……就在广云寺旁边的那座山上,那冯岩就算是能站起来,这辈子也再不能有子嗣了,可怜了冯家就他一根独苗,这下怕是要绝后了!”   孙嬷嬷在旁边,闻言,道:“您倒是也不必为那种人上心,京都谁不知道那冯家公子生性风流,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这叫恶有恶报!”   “嬷嬷说的对!那天受伤的几个人哪个不是恶行累累,就该让他们受点教训!”秋桑重重地放下梳篦,不忿道。   孙嬷嬷睨她一眼,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这丫头话多,快些替太后娘娘收拾!老奴先去前面安排,今日还点了几处戏文,老奴去安顿一下那边船上的戏子们。”   江晚儿点头,拿起桌上的眉笔亲自描眉,涂上唇脂。   就在这边宫宴开始,丝竹之声靡靡的时候,皇宫里落了锁,而宫外一只三万人的大军也蓄势待发。   景阳王府的书房里坐满了幕僚,甚至还有好几位朝中的官员。   景阳王站在上首,望着墙上的舆图,背身道:“明日之事,有劳诸位了!”   众人起身拱手,安静地分批从王府各门掩护的人群下出去,老管家端着茶点进来。   管家:“王爷,今日是端午节,再忙也用点吃的吧!”   景阳王捏了捏太阳穴,问道:“王妃他们参加宫宴还没回来?”   管家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府里的人还在宫门口等着,消息还没传回来!”   景阳王动作停住,老迈却锐利的眼睛盯着他,手指落在桌面上轻点,吩咐道:“让宫里的眼线再探,务必将人尽快接回来!”   担忧就像是瘟疫,在京都各家开始蔓延。   今日的赴宴的不仅有各家的女眷,还有年纪较小的子孙后辈,可直至日薄西山都不见归家,不少人开始着急。   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更是坐立不安。   留夏阁内,戏长了一折又一折,从最开始的津津有味,到如今的坐立不安,最终在晚上摆上来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悄悄走到江晚儿跟前,道:“太后娘娘,臣妇出来日久,家里还有小儿在生病,不知臣妇可否先行告退?”   江晚儿执着杯盏看向不远处的大船。   船经过改造,已于普通的戏台无异,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呀做唱,水袖甩得如诗如画。   她侧首笑答:“夫人该把孩子带过来的啊,宫里的太医们都在,也能帮孩子看看!今日都是难得的好戏,错过可惜,不若哀家命人去府上把孩子抱来吧,让太医们给好好看看。”   站在旁边的妇人抖如筛糠。   她这意思就是不放人了!   若是她还要坚持,太后就会命人去府里把自己儿子接过来!   都是朝廷官眷,再愚钝的人也有了几分闻弦音听雅意的本事,血色是你这留夏阁外的湖水声进了水里,炎炎夏日却如坠冰窟。   察言观色的诸位原本还在敷衍地听曲儿,明明是平日难得一约的名伶开嗓,此刻听起来却是聒噪的让人心慌。   司礼监的一处寮子里,连戚捏着手上的消息。   屋里光线不好,早早点了油灯,他半边脸在光影下,刀切斧凿的俊脸崩的很紧,温和的表象之下都是凌厉。另外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看上去神鬼莫测,除了李合,其他人都垂着眸子不去看那张“阴阳脸”,以免在这关头先把自己吓唬出什么毛病。   连戚抬头看他们:“都做这幅样子干什么?又不是你们有了谋逆之举。张瑞送过去了么?”   旁边走出来一人躬身道:“已经送过去了,梁太妃正带着她身边的嬷嬷在审问。”   “嗯,等她问完了记得把人带回来。”   “可是……看梁太妃的脸色,想把人带回来怕是有点难。”   连戚眉头挑高半分,语气愈加温和:“嗯?”   “是!我这就去亲自盯着!”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你们下去吧,今夜之前,宫门一只苍蝇都不能进出!”   “是!”   李合走在最后,有些不安:“您把那些暗卫都派去保护太后和皇上,若是真有事……”   连戚打断他:“李合!谨言慎行。”   李合另外得了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那些暗卫可是老大人培养了一辈子的,是留在宫里护您安危的。”   连戚起身,走到他跟前,因为身形比李合还有高大半个头,所以即使他不说话,无形的压力也让畏惧。   连戚在他跟前几步停住,道:“我知道了。”   就在李合以为他被说说动了,暗自庆幸完成了连永的交代时,头顶又响起连戚略微低哑的嗓音:“她就是我的命,护住她,就护住我的安危了。” 第82章 风定落花深⑨   李合打从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就被连永从路边捡了回去, 他没有过连戚的经历,也体会不了他的心情。   就是觉得, 一个阉人,哪怕是如今功成名就,也摆脱不了不全乎的事实,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另外一个人,哪怕她是太后,他也觉得不妥。   可再觉得不妥也没用,连戚那表情就像是吃了秤砣。   他只得麻木地退出去。   夜半, 本应宵禁歇灯的京城人心惶惶。   在这住着的人多是经历过动荡的, 寻常百姓虽然心慌但也不至于出乱子,大门落栓之后再加两根棍子抵着,值钱的玩意儿埋在院里的树下三尺, 趁手的菜刀放到床头案上, 做好了随时反抗或者随手接受官爷搜查的准备。   景阳王面色铁青的摔了一只青玉杯,溅起的瓦片在管家手背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几位大人果然没说错,女人听政早晚会给我大齐惹来祸端!”   幕僚道:“某刚收到了几只信鸽, 因为有儿孙在宫里,有人动摇了!王爷,若是再不起兵,怕是有人要离心了!”   景阳王:“可约定好的时辰还未到,京都和宫中的巡防那边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的时间可都未做调整, 今夜有些人并未当值,没有他们配合,若是出了岔子本王可赔不起这么多条人命啊!”   “可宫中会扣下各家女眷和子嗣,若非是许阁老他们对明日之事有所差距, 那便是后宫那位做的筹谋,今夜不攻,官员中定然会有人妥协,到时我们会更被动!宫里有了警惕之心,日后再要成事,怕是机会渺茫。”   景阳王一拳砸在案几上:“竖子可恶!刁妇可恶!本王筹谋良久,若非是永慈宫戒备森严,原本解决了那黄口小儿便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幕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接话。   “去传信吧!子时一刻,打开城门。”   “是。”   皇宫最高的亭台上,连戚和芮宸并肩而立。   一个穿着武将的铠甲,一个穿着绛紫的侍人官袍,差不多的身高,却气质迥然。   连戚半垂着眸子往远处看那明灭的星火,温和地问:“时辰快到了,祝芮小将军今夜旗开得胜!”   冰冷的铠甲随着芮宸转身的动作发出声响,轻佻散漫的人一旦露出锋利的牙齿就分外让人觉得有冲击感,芮宸勾唇轻啧:“亚父大人,您真是下了一手好棋!这是我第二次被你利用了吧?”   连戚面不改色,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反问:“在下听不懂芮小将军此话是何意。”   芮宸:“之前荣府是打算对付我芮家,可我若没记错,北境的军防图应该只有我父亲手里一份,皇宫的藏书楼一份。我父亲那里的放在哪连我都不知道,可宫里的那份,近几年可只有你进去查阅过一次。而这次,难道不是你逼的那老东西跳出来反的?”   “小将军是说荣家手里的那份是我泄露出去的?”   “不是么?”   “过誉了!在下只是区区一介侍人,何来这天大的本事!”   “亚父大人过谦了,我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原来宫里最不起眼的太监竟然有这等暗操大齐财势,玩弄百官朝堂的本事!许阁老这等傲骨都能被收服,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   连戚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看向芮宸:“小将军好本事!”   “不及你和连永万分之一。”   “小将军谬赞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将军比之乃父,青出于蓝。”   芮宸扬眉:“我不是我父亲,也没那么迂腐,还望亚父大人能铭记大齐臣民的本心,我不想将来有一日要与你为敌,毕竟,你好像比那群老狐狸难缠多了!不过你为什么回避我第二个问题?景阳王原本起兵的日子应该是在今年年底吧?为何一改再改,仓促地改成了今日?”   “有所求自然有所虑,这大齐有我要护住的,我们目标一致,岂会又刀兵相向的一天?至于景阳王的事,有些病早医早好不是么?”   芮宸仰天而笑,戏谑道:“算了,我问你具体的想必你也不会说,只能说景阳王被你盯上,属实倒霉!你说这话我信!不过你前面那半句我信!那样的珍宝,换我我也愿意赴汤蹈火啊!”   连戚的眉眼骤然变冷,撩起眼皮看他:“芮家统领下的大军乃大齐镇国之刃,你更是我所尊重的忠勇之后,还望小将军以后慎言。”   芮宸摆手:“难得看你变了次脸!你这人也太不经逗了!放心,早就被你划到羽翼下护得严实的人,小爷可没那么多心力去争!还是留你一个人去对付涴国的五年之约吧!走了!”   冰冷的铠甲撞击声和脚步声离远之后,连戚才重新抬眸,看向依旧灯火通明的留夏阁,眉目缱绻。   其实这大齐如何他本是不在意的,谁当皇帝,与他何干!   可如今不一样,大齐的皇帝必须是齐暄,而太后只能是她的。   像景阳王那样谋朝篡位?他不会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冒天下大不韪夺了那个位置,然后兢兢业业地为百姓卖命么?他不需要,也没那么无私。   他所求,自始至终只她一人。   不过芮家这位小将军果然是个人物,虽然消息滞后,竟然能推断出景阳王此次谋反有他推波助澜。   按照景阳王的计划,应该是会在年冬,借着江晚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借口起兵,以清君侧的之名杀了江晚儿,顺带再将小皇帝斩于刀下,这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他这位亲皇叔手上。   只能说,他老人家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决定,便是把主意打到了江晚儿身上,以至于惊醒了原本趴窝假寐的雄狮。   从粮草辎重到官员调动,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财力支持,一点点将他那蠢蠢欲动的野心吹胀,才有了明日的安排,可惜的人,被太后娘娘扰了,又被迫提前到今夜。   江晚儿挺直了腰板,精神奕奕地看着下面的表演,还时不时地传召一些人上来说话。   龚老夫人有幸列作其间,一开始没明白,随后就看出了些名堂,带着贾氏安静地喝酒吃菜听戏看舞,一句话不多说,寡言到沉默。   江晚儿所传的皆是江焕之给她送来的名册上官员的家眷,这些人有些对自己事儿知道,有些不知道,因此面对她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不一样。   她觉得新鲜。   蓦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她从打开的窗棂里朝外望,很远很远的楼台上,似是站着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在看她,反正她笑了,很甜的那种!   有些人注意到了,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可高台的人早已没了影子。   江晚儿笑眯眯地问:“哀家觉着这留夏阁可真是个好地方!湖水清凌,夏风醉人,若非你们到来,内务府提议了这么个好地方,哀家竟是不晓呢!今夜兴致好,不知各位夫人可愿陪哀家在这良辰美景下秉烛赏景?”   哼,哀家就是客气问问你们,别不是好歹!哥哥还没来信儿说放你们呢!   江晚儿看着那几位欲起身婉拒地夫人,心总暗啐,脸上却笑得愈加明艳:“为了今日的宫宴,哀家可是着人准备了许多呢,戏班子,杂耍班子,还有歌姬舞姬,哀家想着人多纷杂,还专门掉了两对禁军过来护卫,今夜啊,诸位夫人可开怀畅饮,定无人敢来扰兴!这些孩子们也不必担忧会出什么意外!”   她这话属实是歹毒了。   不过也镇住了许多人。   景阳王妃和儿媳们脸色难看的紧,老王妃捂着胸口眼看着就要昏倒,江晚儿高声唤人:“秋桑,快去让太医们进来,景阳王妃身子似有不适,快扶到后面的殿里休息片刻!”   就是不能走!   这下,景阳王妃是真的昏过去了。   气急攻心!   宫里的主子们都去了留夏阁,剩下的宫人都各自在殿里安静地待着。   因着宫中侍卫调动,庆祥宫跟前值守的人也换了一拨。   碧云跟其中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寻了个借口溜到后门处翻了进去,一番云雨后,碧云伏在侍卫身上,轻声道:“今夜外面如此热闹,可否让我也出去一会儿?我都在这困了一年了,出去透透气行么?”   侍卫面露为难。   “我知道你最厉害了!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   侍卫把手搭在她腰上摸了两把,被她恭维地浑身舒坦:“那是自然,等会儿你换身暗色的衣裳,到这里,我带你出去,但是子夜之前可千万要回来,今夜宫中不太平。”   碧云在他身上扭了两下:“奴家省得!等回来,我再伺候你一回!”   一炷香后,侍卫长臂环着身穿玄色披风的人跳出了庆祥宫,临走前嘀咕:“一会儿不见怎得觉着你瘦了?别跑太远,否则被人发现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披风下的人点头,转身融进了夜色。   冷宫无人褪下玄色披风,宫女打扮的荣太妃露出瘦削的脸颊,一双眉眼早已没了当初的温柔,只剩下病态的执拗。   谁也没料到,一场注定被记入史册的宫变会因为一个侍卫私心的决定几经波折……   “娘的!怎么还没来!老子等着建功立业都等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我看你是等着绞杀反贼的赏银等得不耐烦了!拿钱准备做什么?红云馆潇洒几天?”   “还是你懂老子!这里的娘们儿可比咱们北境的弄起来舒服多了!老子都能三天不下床!”   “你就吹吧!回来前老将军可有命令的,咱们这次应的是密令,一切要听小将军吩咐!”   “行了行了,快尿完回去,别啰嗦……”   荣太妃躲在暗处,用拳头抵着嘴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北境,老将军,反贼……   难道有人造反了?   这些人,是秘密从北境回来的?   不管是谁,只要能将她从这皇宫中救出去,哪怕是反贼也无妨!   儿子……荣家满门的血仇,儿子……她顾不上了!   景阳王府收到密信的时候,看清上面的内容忙送进书房。   “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荣太妃找到咱们眼线,递了个消息!”   景阳王:“说什么了?”   “宫里……宫里有北境的士兵!”   哐当!   烟袋锅子落地的声音听的人耳根发麻。   “北境……为何会有北境回来的士兵,多少人?”   “信上没说,王爷……”   幕僚道:“王爷,宫里这显然是早有准备,要……改变计划么?”   马上就到子时,城门一开,就再无反悔的余地了。   景阳王擦到他心中所想,苦笑一声:“你以为本王如今就有反悔的余地?既然宫中早有准备,那必然是已经掌握了本王谋逆的证据,束手就擒还是放手一搏,你觉得本王该选哪个?”   幕僚:“……其实荣太妃所言未必属实,当今皇上可是她的亲生儿子。”   景阳王嗤笑:“你以为有荣家满门的血债,她还顾得上那个整日喊别人母后的儿子?去,让世子带着信物亲自去通知剩下的三万大军,连夜行军,在京都五十里外扎营!”   司礼监,连戚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俄而,取下来扔向空无一人的身后:“把这批人一起带上象征性地阻拦一下,事后借此编入巡防营里去!粮草烧掉之后,我们的人就撤掉吧!抚恤给够,先去别的地方躲两年再做安排!”   空荡的房间忽然从房梁落下一人,干瘪清瘦,夜行衣更衬得人薄得一吹就飞,偏偏声音粗沉:“是。给景阳王府的银子已经全部追回放到膝下拍卖场了,押运辎重的也是我们的人,要拖住他们多长时间?”   连戚搓指估算:“一个时辰,剩下的交给芮家。”   临近子夜,留夏阁外忽然驶来了几条小船。   连戚站在最前面,清隽俊秀,衣摆翻飞。   江晚儿好不容易才挪开扒在他身上的视线,骄傲地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身后的宫人们在他上岸后陆续搬着东西上来。   “你这是带了什么上来?”江晚儿待他走近后问外面不停走动的宫人:“怎么还有面大鼓?”   连戚背对着身后两侧的官眷,眨了下眼睛,轻笑:“有一出鼓上的戏文,之前因着他们的鼓破了,臣又给送来了一面,剩下的是烟花,给您和诸位夫人添点乐子!”   江晚儿蝶羽的睫毛闪了两下,笑容更胜:“还是你安排的妥帖,孩子们可是最喜欢这些了!”   连戚抿唇,安静地站到她身旁。   宫外刀光剑影,宫内鼓声震天,再加上烟花的绽放,留夏阁的人却全无所觉。   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盖过了戏子的嗓子,烟花冲天的尖啸又盖过了孩子的尖叫,热闹地粉饰着太平。   江晚儿低声问连戚:“皇上呢?”   连戚面无表情,附到她耳边答道:“皇上喝了点安神的甜汤,在永慈宫睡着呢!有人守着,您别担心。”   “梁太妃呢?”   方才还在,但连戚上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若非江晚儿惊觉,只怕是也无法在混乱中发现宴会上少了个人。   连戚:“梁太妃有些事要处理,臣让人先送她离开了!”   江晚儿拿了颗荔枝放到他手心没说话,等连戚将荔枝肉剥出来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才哦了声。   被江晚儿惦记的梁太妃此时小舟刚刚上岸,她将佛珠收进袖袋里,由几名禁卫护送着去了朝堂正殿。   她并未进去,而是咱在了正殿门口,由一队人陪着静默而立。   嬷嬷带人从里面搬了张椅子出来,梁太妃摇头。   她要在这站着,站着看那为要了她儿子性命的人是何下场!   一个时辰后,喧嚣声逐渐逼近,嬷嬷几次劝说未果,只能陪着她看景阳王的人马涌进来。   景阳王:“梁太妃,许年未见!”   梁太妃:“是啊!多年未见,景阳王为了今日费心良多,辛苦了!”   景阳王眉眼略沉:“怎么?难道太妃还准备以身挡我数千铁骑?”   梁太妃:“本宫岂有这等本事,本宫今日——”   她话没说哈,箭雨飞至,嬷嬷护着她往后站,一排禁军也挡到了她面前。   厮杀声在人墙外嘶吼,换做别的妇人早就吓得失声尖叫了,可梁太妃攥着拳静默,冷眼看着外面血流成河。   一切平静下来时候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景阳王被芮宸压着跪在大殿之前,梁太妃缓缓踱步而下,站在狼狈的景阳王面前,居高临下。   “齐城,本宫与你,与先帝自小相识,对吧?虽然本宫不愿进这后宫,但昭儿却本宫是怀胎十月盼来的!他也曾唤你皇叔,亲近你……”梁太妃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当初命人改他药方的时候,可有半点悔愧?”   景阳王一震:“你……你……”   梁太妃直起身理了下自己的衣袖:“本宫是如何知道的么?那不如——亲自去问问先帝!”   尾音落下,银色的短刀已经刺进了景阳王的胸膛。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平日吃斋念佛的人有一日会袖藏匕首,出刀夺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时间设定的时候为什么是28号早晨6点!   我可能也是个傻的了!等会儿提前更明天的醉了! 第83章 帘外拥红雪①   芮宸上来之前, 梁太妃已经一个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鲜红温热的血溅湿了她的衣袍。   清瘦高挑的身姿, 袖袋里的佛珠因为动作露出来半截。   手上的染了血的匕首上,红色的液体在银色的刀面上滑动,最后汇成滴落在了青石板上。   细白的拇指上也沾染了血渍,乍一看倒像是做了蔻丹,极醒目。   景阳王目光涣散,后知后觉得发现,梁太妃竟在端午节穿了一身缟素似的白衣。   “呵呵, 本王果然没有天子之命, 强求不来啊!”   梁太妃施舍似的看他一眼:“你这样的人,只有下就有地狱的命,本宫会在佛前日日为你祝祷!”   景阳王穷途末路地狰狞之相毕露:“就算如此, 昭儿也回不来阳间再与你续母子缘分!本王活到这把年纪, 够本!”   梁太妃怜悯地俯身,轻轻开口:“是么?可你还有子孙!”   景阳王:“你敢!你敢!你若是敢动他们,本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梁太妃再没理会他, 由嬷嬷扶着,脊背挺直地离开了前殿。   直到回了自己的寝殿,氤氲在眼中的泪才不受控地落下……   大势已定,江晚儿得了连戚的准话才在清晨的时候放了诸位夫人们归家。   胆战心惊的一夜熬去了许多人的仪态和风华,甚至有几位老夫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无法步行走路了。   可就是这一夜,大齐很多官邸氏族的命运却都改变了!   景阳王党羽悉数被抓, 钟鸣鼎食之家一朝沦为阶下囚,酒楼茶馆里都是窃窃的私语,都在揣测昨夜的宫变。   没过半月,朝廷的诏书颁发下来, 列出了景阳王十大罪状,和一干涉及谋逆的官员共同流放宁远塔,女眷无辜,自此贬为庶民,非召不可入京都,其直系子嗣科举永不录用!   旨意下来的时候,全京都的百姓和世家大族哗然。   “皇上竟如此仁善!这样的谋逆大罪放到以前可是要诛九族的!”   “隔壁婶子家在宫里当差的女儿曾送信说过,太后娘娘心善,教出来的皇上自然也是个善的!”   “不仅如此呢!我家小姑子在大户人家当差,听府里的小少爷说宫变当日太后娘娘为了保护她们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呢!要不怎么府里的小少爷竟然一点儿也没被吓到,没受影响!”   “是啊!听闻当年涴国人派使团过来羞辱咱们大齐,还是咱们太后站出来力挽狂澜,不仅劝退了涴国,还和他们商谈开通了边贸呢!”   “太后娘娘真是咱们大齐的福星啊!听闻广云寺还立了生祠,我明个儿就去供点儿香火去!”   “我也去,咱们结个伴儿!”   江晚儿在永慈宫听着郑茂活灵活现地学舌,面上端得严肃,藏在袖子下的小手已经不受控地开始跳舞了。   被人这么夸,还怪不好意思的!   郑茂笑大的谄媚:“太后娘娘如今在大齐的声誉可谓是空前绝后,您的生祠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江晚儿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似笑非笑地盯着郑茂:“郑总管,哀家实在是怀疑就你这张嘴,是怎么管理好内务府的?”   郑茂皮子一紧,面对着笑面虎似的太后,双腿发软:“太、太后娘娘……”   “若是哀家的声誉空前绝后,那你置皇上于何地?”   郑茂这回真吓傻了,啪啪扇自己巴掌:“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口不择言!”   江晚儿见不得人这样,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前殿那边路上的血可安排人打扫干净了?近来宫里人心惶惶,你小心着安排,下去吧!”   郑茂慌忙跪下行礼告辞,脚底抹油跑了。   本来想来学个舌,讨个赏,结果这个脑子……哎!难不成真老啦?   连戚回来的时候,江晚儿正陪着齐暄用花蜜斗地上的蚂蚁,看见他,齐暄仰头:“亚父,蚂蚁!”   连戚恭敬地行礼,而后看向眼睛里冒光盯着他的江晚儿。   连戚挑眉,无声询问。   江晚儿小声商量:“哥哥,你先陪皇上玩会儿行不行?我蹲得腿麻了!”   连戚先是蹙眉,而后失笑,陪孩子玩能把自己玩半瘫的,她也是头一份儿了!   他蹲下看齐暄用棍子沾着花蜜逗蚂蚁爬,还会主动帮它们把路上的障碍清理掉,然后撒下一点糖浆做安慰,继续引着它们绕圈圈。   江晚儿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捶腿揉腰,带这么大的孩子可真是要命!   还在这个小崽子也就是贪玩了些,不怎么哭闹,所以将王二还是挺满足的。   等他玩累了被太监宫女领回去收拾,江晚儿才问:“荣太妃找到了么?”   连戚摇头:“她趁乱出宫了,至今下落不明,臣正在让人排查。”   “嗯,她若是就此隐姓埋名安分守己,看在皇上的份上就留她一条命吧!”   连戚没答话,江晚儿也不多言,反倒是兴致盎然地地盯着他看。   “臣……脸脏了?”   江晚儿摇头。   “嗯?”   江晚儿四下看了看,趁着无人攥住他的小指:“哥哥,外面是你散的消息么?”   连戚眼睫轻眨。   “他们都在夸我!说我是大齐的福星,是大齐的恩人。”   “嗯?”   “怎么啦?”   连戚低笑:“最后一句是您自己杜撰的吧?”   江晚儿:“……”自夸被抓包!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那些话没意义,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但是这些话若是哥哥吩咐下去的,是不是说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女红不好,诗词音律虽然也略有涉猎,但也谈不上精通,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藏龙卧虎的人多了去了,她怕自己不够好。   不是担心哥哥不喜欢她,她就是想再好一点!   如果她也有能拿的出的优点,有不能磨灭的功勋,往后岁月说起来是不是也多了些依仗呢?   皇宫清肃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的后宫早已不是江晚儿步步为艰的情形,短短几年,这大齐最尊贵的地方也已经是唯她独尊。   她不用忌惮太妃,不用小心翼翼从前朝的阁老们手里谋求庇护。   香肩染上一层薄汗,江晚儿脸色绯红地趴在连戚身上,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羞涩:“哥哥……我做的好么?”   连戚拇指压上她微肿的唇角,半眯的眼睛藏着事后的餍足,嗓子发紧,他略有些不安地问:“丑么?”   江晚儿顿了一下,咬他锁骨:“躲、躲在被子哪能看得见!光想着让哥哥舒服,忘记、忘记看了……要不我再看看?”   连戚将人往上一提,有些急促地堵住她的嘴巴。   她对他越来越熟悉,不仅是性格,还有身体,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今日显然是蓄谋已久,手口并用,逼得他一点点退让,直至将自己完全展露在她面前。   本以为她会介意或者会觉得恶心,好一点或许会假装不在意,却不曾想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这个小傻子!   想莞尔嘴巴本就酸,这会儿被他没轻没重地吮了那么久,明日怕真是不能见人了!   江晚儿呜呜两声躲开,手指捂住嘴巴,抿唇摇头:“不行!不来了!”   连戚眉梢微挑:“为何?”   “明日还有早朝呢!又不能戴面纱!”   连戚放过了她的红唇,伸手在别处勾了,没一会儿就把人撩拨得气喘吁吁。   他把人拉下来,喊着她耳垂低声道:“臣之前已经让人去各府通知,太后娘娘身体微恙,明日早朝推迟两个时辰!”   江晚儿:“!”没活路了。   东边微熹的时候,江晚儿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睡姿着实羞愧了一把。   此刻的她头枕在连戚的臂弯里面,嘴巴对着不可言说的位置,手从他臂弯下穿过,腿还压着人家,这可真像个黏人的熊。   但是,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啊!   眉尾斜飞,看上去竟有些清醒时没有的张扬,黑直的睫毛贴在下眼睑上,一根根浓密地交叠,鼻梁高挺,薄唇轻合,露出几分掩藏的锋利。   纠结了几次,江晚儿还是用手摸了摸连戚的后背,比她的结实,还有沟壑迭起的疤痕,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她顺着那些高高低低的旧伤疤痕迹一路摸索,直到侧腰的位置,被人捉住手腕。   初初醒过来,连戚的嗓子带这些鼻音:“不累?”   “累!”   “那还不老实?今日想彻底不上朝了?”   “哥哥,我错了!”江晚儿甜软地道歉。   连戚手指蜷缩了一下,面不改色:“错哪了?”   江晚儿闭上眼睛坦诚交代:“我不该睡觉不老实,不该偷看哥哥睡觉,不该乱……摸。”   敏感的地方一直被她温热的吐息覆盖,连戚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早知道就不问了,也不知道这是在折磨谁!   他那点自制力在她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可是早朝已经推迟过一次,没时间宠爱怀里的小娇软了。   把人往身上狠狠勒了两下,连戚深呼吸,起身坐起:“该起了,臣伺候您沐浴更衣。”   江晚儿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然后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   嗯,她是端庄清雅的太后娘娘,不能总馋哥哥的身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于上一章的骚操作也是醉了!今天提前更! 第84章 帘外拥红雪②   齐暄登基第五年, 大齐政通人和,河清海晏。   多位帝师精心在栽培之下, 坐都坐不稳的小皇帝已经长大,玉冕金冠下,不苟言笑的脸已经初具威仪。   亚父连戚掀开珠帘,迎出盛装的江晚儿。   皇帝起身相迎,帝冕之下是强行压制的笑意,只是年纪太小,这种事做的还不甚熟练。   江晚儿走到前殿, 面向诸臣。   “哀家自垂帘之日起, 距今已是五年。皇帝由诸位帝师细心教导,如今已能担大任,哀家决定, 自今日起不再临朝。还请诸位卿家能如往昔, 尽心辅佐皇上,尽忠护佑大齐!”   提前知晓这消息的还算淡定,初初听到这消息的却是一脸震惊。   “太后娘娘!皇上尚幼, 太后娘娘又何必如此着急还政于皇上?”   江晚儿垂眸看那位站出来的朝官,面上沉默,心里则翻着自己的小本本看这位是哪个!   之前有此打算的时候,连戚就说过,反对她这个决定心中都有盘算,她到要看看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   江家这些年得她庇护, 不再遭其他官员的打压,作为回报,他们替她收集情报。   这些人真当她是好忽悠的?以为她一介妇人比众阁老精心护着的皇帝好糊弄?想拿她箭牌傀儡培养?   站出来的人不少,江晚儿一个个给你们记着, 牵着齐暄上前。   “皇上得贤者能达教养,出事沉稳,性情仁厚,众位卿家是觉得皇上学的不够好?”悄悄往连戚的方向挪两步,转身面对他们:“还是你们觉得,皇帝不好?”   这话把所有人吓得腿软,劝阻的、旁观的呼啦啦跪成一片。   再说,可真是当堂谋逆了!   江晚儿悄悄瞄了眼连戚,看他眨了下眼睛,知道自己做对了!   她可真聪明!   哥哥说今日只要自己强势一点,威严一点就能镇住这帮老狐狸,果然不假。   那群老东西再三挽留,给足了她面子让她功成身退。   齐暄下朝之后没回自己的德盈殿,疾步去了永慈宫。   “母后!”   永慈宫后殿,江晚儿正在铺纸作画,不远处是一直羽色翠丽的雀鸟。   江晚儿看着气冲冲冲过来的齐暄,放下画笔:“怎么了这是?”   齐暄皱着眉眼想要扑到她身上,看见旁边亚父的脸色,硬生生收住了脚步,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母后,那些长胡子大臣都欺负我!”   江晚儿咯咯笑得乐不可支:“怎么了呀?他们怎么欺负你了?说出来让母后开心开心!”   齐暄哇的一声真哭了!   这是什么母后!他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好歹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吧?   怎么跟着朝上那群老头儿一起欺负他!   江晚儿捏捏他脸,将哭鼻子的皇帝哭声更大了!   连戚过来握住她手腕,将小皇帝从她手下解救出来:“皇上龙体尊贵,太后娘娘莫闹!”   齐暄捂着脸,更委屈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亚父就是不喜欢母后摸他脸,所以才让她放手的!   江晚儿坐回到旁边的软榻上,招招手让小崽子过来:“好,不闹了!说说怎么了?”   齐暄哭唧唧地蹭过来:“还不是那群长胡子大臣,他们絮絮叨叨也就算了,竟然还逼让三皇姐嫁人!朕不要皇姐嫁人!”   江晚儿转头看连戚,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连戚给她倒了杯羊奶,道:“这段时间是有人在商议嘉敏公主的婚事,但并未到上折子的地步。”   “四年前顾太妃曾帮嘉敏定过婚事,只是那人福薄,没等她下嫁就为了一个外室子丧命,真真是愚不可及!这次她的婚事那帮混账又想拿来做什么文章?”   江晚儿也生气了!   这些年她一直教导齐暄和嘉熙要相互守望,姐弟同心,为君仁厚勤勉,为弟谦恭友爱,纵然他和三长公主相处甚少,但小小年纪已经开始试着用自己的单薄的肩膀去守护在意的人。   嘉敏的婚事再次被提及,一干旧事必当重提,就算当初的事情齐暄不知晓,这会儿只怕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他怎么可能让这帮老狐狸再拿当筏子。   江晚儿与那位寡言的嘉敏长公主虽然想出不多,但始终觉得那是个可怜人。   几年旧伤未愈,却又被这群人当成众矢之的?连戚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跟她说?   “母后,三皇姐不想嫁朕可以养她,让她一生尊贵荣华,朕可以养得起母后,亚父,皇姐们……”   齐暄哭的歇斯底里,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连戚,怎么回事?”   连戚沉默。   江晚儿瞪他一眼,先哄齐暄:“皇上不哭了!母后一定不会让嘉敏不开心出嫁的,别哭了好不好?”   齐暄打着哭嗝离开,留下江晚儿和连戚大眼瞪小眼。   “哥哥,你还不打算跟我说?”   连戚搓了搓衣袖下的手指,半垂的眸子闪烁两下,道:“是五年之期已到,涴国新帝霍隼至今并未娶后纳妃,您这些年悉心教导皇上,统御后宫,辅佐朝政,大齐百官不愿履行当年诺言,所以想让……”   “想让嘉敏代替我嫁到涴国?他们当霍隼是什么人?当哀家是什么人?又当嘉敏是什么人?可以让他们任意摆布,随意安排?”   连戚抬手,却被江晚儿躲了过去。   江晚儿看他:“哥哥,你不告诉我,是不是也希望如此?”   连戚温和的眉眼失了光彩,淡声道:“是。这是最简单,伤害最小的方法。”   “伤害最小?在哥哥眼里,嘉敏也是小事?”   连戚再次选择沉默。   江晚儿这会儿最见不得他着闷声不吭的样子,仿佛要把所有的难题,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   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把自己震成内伤。   “你!你!哥哥,你要气死我!”   江晚儿甩袖回了寝殿,把所有人都赶走,砰地一声把门关的死死的。   等连戚收拾好她的画具找来的时候,江晚儿已经换好了小太监衣服,看了眼无措咱在门口的连戚,头也不回地往永慈宫后门走。   这些年她数次出宫,该怎么做早就驾轻就熟。   连戚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不打扰,也不离开,就这么默默跟着。   直到看见她进了钱太妃的宅子。   夜幕四合,连戚先安排人回宫安排,瞒住她夜不归宫的事情,正琢磨要不要进去把人带出来的时候,江晚儿抱着一个包裹就又出来上了马车。   连戚无奈地叹了口气,骑马跟上。   一路上,前面的马车走走停停,百膳坊、酒家、药铺、花市、成衣店、胭脂铺子……   江晚儿爽快地掏钱买买买,心里的郁结终于缓了些。   这次出门她可是拿了个匣子里的金元宝,够她挥霍。   女孩子果然花钱才是最好的消解方式,等所有的东西都购置齐了,余光看了眼路边牵着马,清隽挺拔如松柏。   马车终于经过清澈的水湖,停在一座竹屋前,连戚在后面不由失笑。   跑来跑去,竟然跑到了这个地方?   江晚儿抱着一个大包裹进了竹屋,一个人在里面咚咚咚咚地布置,既不出来,也不消停。   连戚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上来回走动的身影,眉头越来越紧。   从钱太妃那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经过她那一番折腾到这,都快月上竹稍了!   也不知道她累不累?早知如此,应该留人在这里伺候的。   他这边正在盘算以后让负责这里的竹翁安排几个人过来的时候,门里忽然扔出来一个竹简。   连戚抬手接过,眼角抽搐。   这座宅子后面有水房,连戚站在月色下褪掉青衫,用葫瓢舀了水浇在身上,脊背上劲瘦的肌肉颤动,水滴顺着肌理往下,蔓延进腰带里。   布巾擦拭干净之后,他就这么往回走。   竹屋的灯已经灭了,连戚推门而入,只能借着月色看清屋里朦胧的身影。   然后便定在了原地。   “小哥,傻了么?过了啊!”甜软柔媚的嗓音魅惑入骨,薄纱覆身,手臂舒展,指尖勾动。   连戚瞳仁皱缩,双腿像是灌了铅。   “不来么?等我过去也未尝不可!”   睡美人状的江晚儿撑腰坐起来,正待下床,连戚快步走过去,将人推回到床榻上,哑声道:“您想做什么?”   “小哥问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郎君来消遣心中郁气,可愿?”   连戚羞恼,俯身堵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一片凌乱中,连戚咬牙。   他总算知道她好生生地进药铺酒家泽等地方干什么,原来全是用到他身上的!   床单上都是馥郁浓香的花瓣,有些被两人翻到发鬓唇间,染上旖旎的颜色。   这些于他来说虽然迷乱,但不至于惊讶,因为他最想不到的是藏在枕下的那些玉势。   连戚疯了。   既是被气的,也是被缠的……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连戚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捏在江晚儿腰上的手也卸了力道。   江晚儿强打起精神骑在他身上,虎着脸问:“哥哥,你知错了么?”   连戚的视线从她锁骨上挪开,用胳膊遮盖住眼睛。   江晚儿叹了一声,轻声道:“我的命是命,嘉敏的也是。哥哥,我知你偏我护我,但若是嘉敏也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会和你一样伤心呢?”   连戚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哥哥,别这样行么?这件事我们可以和涴国再谈,小舅父也在涴国呢!相比之下,我比嘉敏的筹码更大,还有你们护着……咱们别欺负一个无权无势无依仗的小姑娘好不好?”   连戚将胳膊拿下来,摩挲她的下巴。   “若是会因此引发两国征战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的这个作息……啊啊啊~~~抱歉,来晚了! 第85章 终章   江晚儿愣住。   连戚把人提上来圈在怀里, 修长的手指拨开她脸颊上汗湿的发丝,哑声道:“两国约定并非儿戏, 换人已经是冒着莫大的风险,更遑论是不履约?这足以变成涴国攻齐的借口。”   江晚儿安静地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问:“换人就不算毁约了么?他们会同意用嘉善换我?连戚,你既是我的哥哥,也是大齐的亚父,倘若不带私心,你觉得这法子可行?万一把嘉敏送过去对方还是要打呢?让嘉敏做人质么?”   连戚抿唇, 视线挪向窗外。   “您真不想让嘉敏长公主嫁过去?”   江晚儿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么严肃, 但还是依照心里的想法点头。   连戚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臣知道了。”   自那日后,朝堂上再没有人提出过用嘉敏代替江晚儿嫁到涴国的事情。   江晚儿了收了裴温清的来信,却对和亲的事情只字不提。   眼看着五年之期一天天临近, 江晚儿也有些焦虑起来了。   连戚已经忙得半个月看不见人, 她不由得更加心慌。   梁太妃自景阳王被杀后更加的深居简出,但江晚儿后来听说,关于景阳王的罪论和对她功德的传扬中, 梁太妃的父亲章林先生功不可没。   是以江晚儿和她虽谈不上亲近,却也是照拂有加,宫中上下比之从前待梁太妃更加恭敬,各种份例和进贡来的东西,每次她也会先挑出一些好的送过去。   偶尔她还会和胡太妃杨太妃一起喝茶,只是那次花园一事之后, 江晚儿就再没了亲近的心思。   其他几位有子嗣的太妃倒还是来往的多了些。   但这都不足以缓解她心底的那丝不安,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其他人也是眼看着日子快到,怕触了她的眉头,对此事避而不谈。   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 宫外的小姐夫人们都开始换下厚厚的棉袍,准备这踏春赏花,江晚儿却是如坠寒潭深渊。   裴温清给她的信到了!   五年之约,不作变更,如期进行!   涴国的迎亲使团已经出发。   以前江晚儿的生祠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寂寥。   大齐的百姓就算再感念她,也不会给心甘情愿给一个二嫁的太后祈福添寿,哪怕是为了他们的安宁。   江晚儿站在寺院的大殿廊柱旁,静静地看着寺里人来人往。   连戚又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了!   他的行踪都打听不到,江家也不行。   江晚儿变得安静,每日大片的时间都在房间里作画,每一幅都又连戚的影子。   画完了也不留下,直接在烛火上点燃,湮灭成飞灰。   五月初五,宜嫁娶。   齐国太后江晚儿被百官恭送乘上銮驾,离开皇宫。   高高的楼台上,齐暄扭着身子踢打拦住他的几个小太监。   “母后!大胆!狗奴才,放开朕!朕要去找母后!放开朕!”   他是皇上,平日里的少年老成做的入木三分,可他也是个孩子,由江晚儿自小抚养。   孩子童年的乐趣江晚儿并没有剥夺,甚至还纵养出了他一些孩子气的任性:“亚父!亚父!你让他们放开朕!朕要去找母后!朕要跟母后一起走!”   连戚站在一旁,远眺出嫁的队伍。   等到彻底看不见了,连戚才挥退了几个被踢得直抽冷气的小太监,俯看齐暄。   “觉得难过还是生气?”   齐暄本打算伸手拽他衣袍往楼台下面跑,可看到他的眼神又生生地停住了手。   连戚伸手地给他一个薄薄的书信,淡声道:“这是太后娘娘让臣转交给您的!皇上,接下来的话臣只说这一次,您要好好记住!”   齐暄仰头看向他的侧颜。   他一直觉得亚父是高大的,沉稳的,从小到大,仿佛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但他从未见过亚父脸上有这样的沉重的神色。   “太后娘娘并非您生母,但她却一力为您撑起了如今的皇位!今日您留不住她,是因为您太弱小了,齐国太弱小了,才会受人辖制,不得不有今日离别。不管她信上跟你说了什么,请您知道,她一直希望您能做一个好皇帝,善待百姓,培植清廉,更希望您以后能开疆拓土,名垂千古!您还小,这些事情还有时间学,有时间准备,臣会和太后娘娘一直看着您的。”   齐暄心中一慌,思考之前,话已出口:“亚父……也要离开?”   连戚转过头来,第一次单独对着皇帝笑了:“天高水远,臣怎能让太后娘娘孤身一人?臣这些年已经帮您将朝堂清理干净了,五年之内,朝廷三品以上官职勿要再变,五年后,臣相信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安排,太后和臣,只能帮您到这里了!”   连戚交代完,缓步走下楼台。   齐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瞬间长大。   使团离京十日后在涴国边境传来消息,出逃太妃荣氏以身侍匪,勾结草寇袭击了使团,太后江晚儿和荣氏双双坠崖,尸骨无存。   消息送达齐国国都,举国哀痛,皇帝罢朝三日,亲自为她立了衣冠冢,追谥号元纯圣纯皇太后!   涴国皇帝霍隼命使者亲自送来挽联,国书对此事的哀痛,并表示三年之内不再娶后!   大齐和涴国交界处最繁华的云城。   街市上人声鼎沸,地价在云城封尖儿的春庆路新开了一家字画铺子,名曰晚戚画坊。   不同于别的商铺,开业时鞭炮齐鸣,捧场恭贺的人络绎不绝,这家铺子开的静悄悄的,一点儿吆喝的意思也没有。   但门面够大,里面的装饰的也极其清雅意趣,就是那些个干活的小厮丫鬟举手投足都是藏不住的规矩礼仪,让人忍不住想进去一探究竟。   百姓们正纷纷猜测这东家到底是何许人,就见手里转着两颗石球,脸上满是猥琐的芮六带着一帮身彪体壮的走了过来。   “哎呦,真倒霉!这刚刚开业就被胡恶霸登门!”   “开这种铺子的都是些文弱的,今日怕是要被剥层皮啦!”   芮六站在铺子跟前,周遭的人立刻退避三舍,门口立刻空出一片。   “听闻云城新来了位画艺极好的夫人,我芮六今天也来开开眼!”   门口的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他一眼,没吭声,转身去了后间。   其他人的小厮丫鬟也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芮六脸上不好看,三角眼一瞪:“给脸不要脸?也不打听打听你芮六爷在云□□字!来人,进去给我搬,好看的画都给我带回去,其他的全他娘给我撕了!”   身后的壮汉闻声上前,只是半只脚还没踏进铺子的大门,就被那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厮一脚踹到门外。   娇软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铺子里传来:“妾身今日新店开业,不欲见红,若是喜欢字画的大可进来一观,若是捣乱,还请另寻他处。”   声音方落,一位身段玲珑,杏眼樱唇的俏妇人就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丫鬟小厮见到她,立即恭敬的行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正堂。   小妇人走动间裙裾摆动,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的优雅,衬得身后的字画都清逸了几分。   “小店开张,多谢诸位捧场,里面准备了茶果点心,感兴趣的客官不放进去看看!”眉眼弯弯朝着外面围观的人大方一笑,转头吩咐旁边丫鬟大半的少女,“秋桑,若是再看见不开眼的,让李合他们带人直接丢到县衙,大齐什么时候还惯着这些泼皮了?”   芮六被挤兑得面红耳赤,张嘴就要开骂,身后的人群忽然一静。   “夫人,发生何事?”清冷低哑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前响起,小妇人杏眼弯成新月看向来人:“相公,有不开眼的来捣乱,不过已经被连十三打出去了。”   朝着小妇人说话的男人身姿挺拔,站在人群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铅灰色的直裰收拾得板正,人如修竹,劲瘦挺拔,剑眉朗目,看着自家夫人的时候带着毫不掩藏的关切和宠溺。   只是他转过眼看见下面早就吓到有些失神的芮六,眉头轻蹙,眼底的温度骤失,微侧首问旁边一身便服的中年男人:“这是何人?赵知府便是如此治理云城的?”   中年男人心里恨不得把下面这孙子当即踹回娘胎,有些局促地陪着不是:“戚爷恕罪!此人是……是芮家的旁支,在下实在是……”   小妇人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芮家的人啊!”   男人站在她身边,半垂的眸子动了下:“劳烦赵知府先将此人押入打牢,按罪处置!芮家那边我自会交代!”   中年男人忙朝人群里使了两个收拾,芮六就这么满脑门子浆糊地被带走了。   经此,晚戚画坊在云城彻底站稳了脚跟,打响了招牌。   不少当地的士绅风雅之士也会前来捧场,而后画坊里的画作传开,又受到不少闺秀和才子的追捧。   只是除了开业当日,再没有人见过那对样貌气质出类拔萃的神仙眷侣,只有画作频频传出。   不少版本的话本子也围绕着晚戚花坊写出各种揣测。   江晚儿趴在软榻上翘着小脚丫,捧着话本子笑得浑身颤抖。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将剥好去籽的葡萄送到她嘴边,轻声问:“这么好看?”   江晚儿翻身坐起,杏眼晶亮:“哥哥,这些人也太有才了吧!竟然写我是哪个高门贵府的嫡小姐,为了违抗父母之命与哥哥私奔至此!他们不知道去娶为妻奔为妾么?你那日明明叫我夫人来着!”   话本子里带着她私奔的连戚低笑:“也不算错!”   “错大了好不好!我这明明就是金蝉脱壳,浴火重生和哥哥隐居至此!再说……我也是大红嫁衣被哥哥十六抬花轿明媒正娶回来的,怎么就成了私奔了呢!”   “是,你说的对!饿不饿?”   江晚儿嘴巴就没停,这会儿根本不饿,她扯着连戚的手将人拉到软榻上,然后爬过去跟前圈住他脖子,在连戚的薄唇上先啄了一下,问:“哥哥,你到现在都没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呢!”   当初她的陪嫁名单上并有连戚,也没有秋桑孙嬷嬷他们。   想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这既然是连戚替她安排的,虽然难过,可她并没有反对,就这么红着眼睛上了涴国的花轿。   在花轿上的时候她还想着:哥哥这般薄情对她,她到涴国以后投奔小舅父,一定要过的比在齐国更好,气死他!   结果刚出大齐国界,冲来了一群马匪,将涴国迎亲的队伍冲的七零八落,然后她就到了云城,而不久后就听说大齐太后江晚儿和太妃荣氏坠崖身亡的消息。   而云城里,她熟悉的人竟然都在。   能理出个大概,但是江晚儿还是想不出连戚是怎么做到的!   大齐和涴国竟然都没有深查就直接接受了这个消息?   连戚在她额头亲了下,把人往怀里揽紧,道:“这件事你小舅父知道,而我离开之后,皇上应该也明白了!涴国陛下本就不是诚心娶后,非要是你,也不过是出于私心,让你占个皇后的名头,堵住涴国官员的嘴罢了!而皇上,他是你一手养大,聪明着呢!”   江晚儿抿了抿唇,问:“那荣太妃,真的死了么?”   连戚又塞了颗葡萄进她嘴里,看她脸颊鼓得像个小松鼠,笑道:“嗯。”   “为熟么?”她口齿有些不清。   连戚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唇角轻勾:“因为她是皇帝的生母。”   你是太后,她是威胁;你不是太后,她更是威胁!   所以,留不得。   江晚儿囫囵把葡萄吞下去,印上连戚的嘴唇。   她的哥哥啊,为了她筹谋了多久?付出了多少?   连戚压着她的后颈亲吻,身心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此生多舛,所求只此一人矣!   此生,无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包容支持小古的天使们!   连公公和他的小太后正文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鞠躬!   后续会有几章番外,小古整理好就发上来!下本见~   《有姬不劣》专栏求预收啊~ 第86章 番外(一)   五年后, 大齐皇宫。   面容尚显稚嫩,举手投足却贵胄皇威的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上正在批阅奏章。   喜子从外面垂头悄声进来:“皇上, 新收的画儿送过来了!”   齐暄执笔的动作停了下,一滴红色的墨汁溅落在折子上。   “放下,都下去吧!”变声期的声音并不算好听,有点刮耳朵。   喜子做了手势,大殿里的人鱼贯而出。   待到人都撤了出去,齐暄扔下朱笔,快步绕到另一侧龙案。   新城上来的画儿是一幅“百鸟朝凤”图, 图上百只纤态毕现, 欲破图而飞的鸟儿活灵活现。   抿着的唇角在看到下面的字号和印章后缓缓上扬,现出几分孩子气的骄傲。   把画小心地抱进后殿,齐暄和衣而卧, 拥画小憩。   这是近几年经常发生的事情, 喜子懂,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再让任何人进来扰他。   母后的画儿越来越精湛了,画风画意自成一派, 俨然已经成了大齐最神秘的书画大家!   不过这上面的小诗一定不是母后提的,看笔锋倒是像亚父的杰作。   真好!   京郊官道上,一辆外观朴素的大马车慢慢行驶,驾车的人面白无须,旁边的面容清秀的女子正在打瞌睡。   连十三看她马上就要摔下去了,拉了一把, 提醒道:“秋桑姑娘,虽然是官道,但是路有点老了,不平整, 你当心些。”   秋桑嘟囔了一声,转头朝马车里问:“夫人,要不这回咱们见了……小少爷,跟他提提翻修官道的事儿吧?”   许是云城距离权势偏远,秋桑这几年虽然规矩没丢,也学了不少市井话,性格也比原来开朗了几分。   马车里软糯带着鼻音话透过马车轿帘传出来:“你倒是会想,感情不是从你荷包里掏钱?哥哥,你说现在他有钱么?”   低沉微哑的男声回她:“应当是有的,不过也有别的办法!”   隔了几息,就是一声抽气,然后就听见咯咯的笑声:“哥哥你这也太坏了!”   连十三知道这是主子又在哄夫人了,也咧嘴笑了一下。   临近天黑,距离京都也不过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车程,但连十三还是将马车驶进了一处客栈。   秋桑和连十三先下来,而后一直骨骼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打开了轿帘。   清隽高挺的男人缓步下车,而后又朝着马车伸出胳膊。   银白色团花雪缎褙子的女子低头从里面出来,面白如雪,两颊是是淡淡的粉红,娇俏艳丽。   微肿的红唇被面纱遮住,水光潋滟的杏眼看到连戚嘴角噙着的笑意,嗔怒。   秋桑和连十三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别过脸直接先进了客栈。   江晚儿进店之后,桌椅已经擦好了,小二过来:“客官想吃点什么?”   连戚看向江晚儿。   “一份烤羊腿,一份胡辣羊蹄,一份……”   江晚儿一口气儿报了数十道羊肉为主料的菜,最后才慢悠悠的道:“再加一份百合虾仁,一份江米红豆枸杞汤。”   小二:“客官……我们店小,您要的这些,我们大半都没有!”   江晚儿:“……”   秋桑憋笑憋的难受,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夫人为什么点了这些个肉菜!您平时也不吃这么油腻啊!”   江晚儿瞥了眼旁边专心给她烫洗杯子的连戚,道:“提前当过年宰肥羊!”   秋桑:“……”今年还没过一半呢!   最后还是连戚点了几个菜,才结束了她的胡闹。   四个人,要了三间客房。   江晚儿坐在床边等热水,连戚则在圆桌跟前看着刚刚送来的信。   他们一行从年后出发,边走边玩,一路从云城到京都。   那辆看似普通的大马车里其实装的非常奢华,光是棉褥就垫了三次层,里面吃穿用的东西应有尽有。   就连车轱辘最外面都是用上等厚皮毛定上,跑起来一点儿也不颠簸。   而这些,都是因为她说想齐暄了!   连戚数年如一日地纵着她,尽管知道这次的行程很危险,但是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派了很多人提前出发,消无声息的帮她肃清来京的路。   江晚儿踢着写字走到连戚身边,弯腰趴在她背上:“哥哥,你说齐暄还记得我们么?”   连戚想起账目上每年多出来的银两和固定的买家名字,以及江晚儿那些画最后的去处,淡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伸长脖子,从后面绕到连戚脸侧,江晚儿娇笑:“你说我们这样突然过来会不会吓到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了!”   “皇上这些年做的很好,不必担心。”   江晚儿小手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道:“我不是担心,我这是……近乡情怯?”   连戚向后伸了下胳膊把人拉过来抱在腿上:“我以为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故乡。”   江晚儿弯了杏眼,点点连戚的下巴:“吾心安处是故乡么?那我们去过的每一处起步都是故乡了?哥哥,你好贪心啊!”   连戚抓过她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下:“嗯,贪心。别乱动,不然你又要哭成花猫了。”   江晚儿瞬间炸毛!   在云城同食同寝五载,连戚精进最快的不是那一手遒劲苍挺的字,而是折腾她的法子。   也不知道这人开了什么任督二脉,总有办法让她在一次次的惊喜之后还有接踵而来的新奇。   好在画坊和家里的其他生意都是连戚他们出面打理,就算她一天下不了床也没关系,不然可真没脸见人了!   江晚儿挣扎着站起来坐回床上不理他,气哼哼地捞起旁边的秋桑方才送来的针线。   这是她路上开始做的,一件青色直裰,连戚的尺寸。   路过扬州的时候,江晚儿坐在湖畔听曲儿,后来一个青衫男子从旁而过,江晚儿觉得他和连戚有几分相像便多看了两眼,结果还没等回去就被哥哥抓住惩罚了一顿。   两人的衣衫都弄脏了,只能丢弃。   江晚儿还好,来的路上带的衣服多,连戚的相比就差远了,本打算在路上再买两件,江晚儿自告奋勇要亲手给她做,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件快到京了都没完成的女红。   连戚看账册的余光中,她半垂着着眉眼,认真地盯着手上的动作,一手在竹绷子下面托着,一手上下翻飞,看位置,应该是在绣袖口还是衣领上的暗纹,细白的脚丫交叠,珠圆玉润的脚趾还会时不时动一下。   是她无意识的小动作。   他不喜颜色太过鲜艳的衣服,也不喜外面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装饰。   脱掉那一身太监官府后,衣柜里都是素色最简单的衣裳。   到云城彻底安顿下来之后,江晚儿虽然没说,但衣柜里开始不时出现藏有精致暗绣的精致衣衫。   自那之后,连戚就再没穿过外面买的成衣了。   小二送水进来让他们洗漱烫脚,江晚儿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问:“咱们先回竹舍么?那地儿还在么?”   连戚拿着干布巾给她擦脚:“嗯,在的,你喜欢我们就住那!不过咱们还有事要办,这样每日来回折腾怕你受不了!”   江晚儿想到她们要办的大事儿,好像确实不方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无事的时候住竹舍,平日住福婶儿那吧?”   连戚抬眸看她。   江晚儿眼神闪烁:“看我做什么!我这不是为了省下住店的银子么?”   捏了捏她皓白的脚腕,连戚低笑出声,手上动作温柔到让人脸红。   江晚儿更窘迫,像是小心思被人看透了一般,又羞又恼:“不去了不去!就住店!”   连戚手上脏,不能抱她,只是把玩着她的脚趾,道:“去吧,我也多年没见干爹他们了!”   江晚儿哼了一声。   次日一早,一行四人再度启程。   秋桑是第一次来竹舍,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秋桑:“这就是账本上那……庄子?”   她觉得这词儿一点都不合适,谁家庄子占地论顷,还带湖的?   这怕不是个世外竹园吧?   连十三搬着东西过来,小声道:“这里以前就是一片荒林,后来被主子买下来才建了屋子!再后来转到夫人名下的时候才收购了那边的良田。”   秋桑倒吸气。   来竹舍两天,江晚儿从进去就再没出过房门,秋桑数次送水进去,脸红如番茄。   她倒是知道,这竹舍算是两位主子真正的成亲之地。   可……可那也得节制些啊!   有这想法的不仅是秋桑,还有江晚儿。   她泪涔涔地趴在床榻上,腰酸的喘口气都觉得费劲,抱怨都没力气了。   身后的人捏着她的细腰按揉,却又不怎么老实,江晚儿幽怨地盯着他:“哥哥,你平时不这么重……欲的啊?”   连戚精瘦的身体上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动作间肋条的形状若隐若现:“嗯,故地重游,有感而动。”   江晚儿:“……”   见她真没力气,随时都快昏睡过去,连戚打横将人抱起绕到后间。   大浴桶盛两个人绰绰有余,江晚儿靠在他肩膀上彻底睡得深沉。   三日后,一行人进了京都包房了连永一家。   阿玲成了水灵灵的小姑娘,福婶儿依旧是温柔和善的模样,除了连永比几年前老态了不少,所有人都和当初没什么区别。   书房里。   连永拍了拍连戚的肩膀,眼眶里有一层浑浊的水光:“好!好!看你如今这样,也算是当初没白折腾一场。”   连戚撩袍跪下,给连永磕头致谢:“谢干爹多年栽培,更谢您当年鼎力相助!”   连永的眼里的泪到底是没藏住,他抬手随便抹了一把,道:“谁让我是过来人呢!阉人也是人,老子明白你想要的,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当老子的帮儿子一把不是理所应当么?快起来!”   连戚起身,再次恭敬地躬身。   他所缺所憾,因为连永,因为江晚儿早已补满。   比之旁人,那些个年幼时的遭遇,只是让他更加沉稳老练而已,没什么不好!   有些人低到尘埃,就任由自己在泥沼里打滚,凄惨遭遇,悲凉身世都成了不愿站起的理由。   有些人则会在尘埃里挣扎生长,然后于沼泽之上绽放,借着风离开,扶摇直上。   连永:“这次回来是有事吧?”   连戚并不瞒他,却也没详说:“五年时间,养肥的猪仔可以杀了!儿子回来收货。”   连永笑到岔气,灌了两口差才平复下来:“臭小子!让那些个官员知道非给你拖去午门不可!”   连戚不在意地拨弄了一下棋盘上的残局,道:“当初养他们不就为了今日么?”   “你倒是为那位考虑的周全!”   连戚抬头看他:“我是他亚父,如您对我,我对那位也是有责任的。”   连永瞪着棋盘,没好气的说:“你这棋艺又精进了?老子研究这残局都数十日,你随便一子就给我解开了?”   连戚搓了搓手指:“也不随便,儿子还是看了几眼的。”   “滚!”   骂完又觉得欣慰:“你这性子,倒是比以前招人多了!”   连戚望着院子里正在叫阿玲女红的江晚儿,眉眼温柔:“近朱者赤。”   连永嫌弃地哂他,随即摆了一盘新棋……   江晚儿和连戚入京月余。   忠勤侯府世子因当街调息吏部侍郎之女被押解入狱,不堪刑罚交代出其府上藏银之地,牵扯出忠勤侯府结党贪污案,忠勤侯府被抄家流放。   案卷牵扯到胡太妃舅父吕阁老嫡次子,于之前吕阁老作为主考官的科举中,借由其父之便卖官卖爵,考场舞弊,经查,所有收受银两均已进入吕家名下生意,吕阁老捐出吕氏所有财产,引咎辞官。   又过半月,由乡民捧万民血书敲响登闻鼓,状告三长公主母妃外戚纵仆行凶,欺压良民,鱼肉乡里,更无辜害死数十条人命曝尸乡野,顾家满门被抄。   这中间牵扯出的大大小小官员无数,皇帝齐暄恩威并施,罚没财产无数。   户部尚书看着国库的银两心惊肉跳,大理寺监牢一时间人满为患。   时年秋,经过一番整饬的大齐朝堂焕然一新。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知后觉的诸人才看明白这是有人下了一盘大棋。   大理寺卿顾方清站在大殿不远处的石栏处喃喃:“众人皆以为荣家已倒,太后已故,皇帝无人护佑便生出轻怠欺辱之心,殊不知他背后还站着那位心机深沉的亚父啊……几年纵容,怕就是为了今日!洪老,您说是不是?”   兵部尚书洪修也回望庄严辉煌的前朝大殿:“大齐,怕是马上要起风喽!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风大,得给前线的将士们多准备些衣物粮草才行!”   被聪明人惦记的亚父大人此刻正在竹舍,但没有所谓的高深莫测。   他正坐在院子里削竹子。   齐暄进来的时候,秋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连十三听见她的称呼,也跟着跪了下来。   齐暄却像没听见死的,看着不远处正拿着竹蜻蜓,竹兔子玩的不亦乐乎。   可失落还没爬上眼睛,江晚儿和儿时记忆里一样软甜的声音就先钻进了耳朵:“也不知道齐暄这么大了还喜不喜欢这些!你说送过去他不会直接给我扔了吧?可是我瞧着挺可爱啊!等你手上这个竹笛完成,咱们就悄悄进宫去看看他?不行不行,这样太冒险了,要不请钱太妃送个信儿进去,让他悄悄出来?哥哥,你看什——皇上?”   在太后“薨逝”之后,齐暄除了偶尔夜深人静躲在被子里哭过两回,已经很少落泪了。   可现在,眼眶却不听他这个大齐天子的使唤,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半晌才哑声道:“母后!”   江晚儿也红了眼眶,手中的竹兔子竹蜻蜓落在地上。   想站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腿脚都不是她的了,只能佯怒:“哎呀,见了皇帝我这一身的骨头都不听我的了!”   连戚将手中的匕首和竹节放下,曲臂在她旁边,躬身。   江晚儿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刚站起来,还没挪步,齐暄就冲了过来,双膝跪下:“儿子见过母后!”   江晚儿托着他胳膊给他拉起来:“快起来!你能随便跪人么?想折我寿?”   齐暄破涕为笑,瞬时站起来,朝连戚躬身行礼:“见过亚父!”   这就尴尬了!   江晚儿摸了把鼻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介绍连戚。   齐暄如今的身量比她还高出一些,看了她一眼,戏谑道:“母后不为我介绍一下?”   江晚儿低着头,有些不敢:“……咳!这位是……”   连戚淡淡看了齐暄一眼,曲起的小臂收回,直接放到江晚儿的腰上:“皇上,内子胆小,您还是莫要吓她了!”   被降了一军的齐暄:“!”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江晚儿:“……”   感觉得腰间的手指动了动,江晚儿抬头就听见连戚低声道:“皇上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江晚儿更惊讶了。   三人坐到饭桌上的时候,齐暄看着连戚熟练地给江晚儿布菜,还细心地挑鱼刺的场景,终于卸下了最后一点少年天子的伪装,扬声道:“母后,我也想吃鱼!”   连戚眼皮都没抬一下:“想吃自己夹,不够的话,外面湖里多得的是,自己下去抓!”   江晚儿和齐暄眸子一亮。   齐暄饭都不打算吃了,殷切地看着连戚:“朕……我可以下去么?”   连戚终于抬眼看他:“这大齐都是你的,你想做的事还能有人阻止?”   齐暄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随后又漫不经心道:“你知道那些人的,我别说下这总大湖,就算是在永慈宫后花园凫水他们都要耳提面命好几天。”   可惜终归还是年纪小,在江晚儿面前又藏不住,被人一眼看穿。   江晚儿给他盛了一碗冰糖莲子汤放到他手边:“我们皇上真辛苦,吃点甜的!”   “噗!”齐暄盯着那碗汤直乐:“母后,你安慰人的水平变拙劣了!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你没人要哄么?”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连戚。   亚父大人:“昨日连十三好像说前面的湖里有咬人的刺鳅,皇上还是不要下去了!”   齐暄:“!”   用过膳,连戚带人去了湖水那边拉网,江晚儿则坐在院子里和齐暄说话。   “你今日出宫,可会被人发现?”   齐暄狡黠地摇头:“我是从永慈宫出来的,就是以前亚父和您出宫时经常走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晚儿瞠目:“永慈宫的后门还在?”   齐暄笑了下:“那里一切都没变,我偶尔会过去住上一晚,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不会去打扰。”   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皇上真的长大了,都能独自出宫了!但你的安危最重要,记住了?”   齐暄摇头,看了眼竹舍外面:“亚父临走前给我留了一支暗卫,我不会出事的!我……我把永慈宫留着,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迎回母后。”   眼角有些酸涩,江晚儿拿着竹蜻蜓点他鼻子:“可别胡说了,我要是诈尸了,你和涴国都很难交代!何况,我现在过得也很好!”   齐暄抿唇不说话,半晌后,眼睛里迸射出坚毅的光:“有朝一日,我定让全天下的人都再不敢质疑我的决定!”   江晚儿也敛了笑,认真地看着他:“还记得我留给你的信么?我一直希望你能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名垂千古的仁君,若非不得已,不要轻易起战火,否则受苦难的只会是百姓!”   齐暄的声音有些委屈:“……可,我也像母后能光明正大的陪在我身边……”   江晚儿带着他往湖边走,轻声细语教导:“我在哪里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时刻惦着你,你不是孤身一人。”停顿了一下,问:“你恨连戚么?”   齐暄身姿笔挺地走在她身侧,一身私服无法遮挡的上位者气度看的江晚儿欣慰。   “您是指关于荣太妃?”   江晚儿默了几息,道:“她是你生母。”   齐暄看着远处正在让人下网的连戚,眼神平静:“生而不养,心怀目的,为了家族仇恨更是直接将朕舍弃的生母么?我只一个从小会护我,照顾我,后来又一己之力为我守住皇位的母后,当然,还有一位温面冷情,机关算尽的亚父。我不恨他,因为他和我一样爱您。”   连戚安顿好那边的事情走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晚儿眼眶通红,眉头蹙起。   齐暄继续往前走,背身挥挥手:“亚父,母后又哭了,你快哄哄吧!我先下去玩一会儿!”   连戚低头看靠在他胸前的人,低声问:“受委屈了?”   江晚儿摇头,擦了几下自己有些堵的鼻子,和他并肩而立,看着齐暄一个纵身扑入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娇笑道:“哥哥,我可太喜欢你,喜欢皇帝,喜欢这大齐了!”   连戚拥着她,附耳在她脸颊旁低语:“是么?夫人的心装的有些多了!”   “嗯?”   “臣只喜欢你一个!” 第87章 番外(二)   钱锦葙是个商户的女儿, 在大齐算是最下等的一类人了!   偏生她爹的声音做的整个大齐赫赫有名,就连许多官员都要扒着。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做阁老的外祖父。   外祖父看不上爹爹, 对她倒是挺看重,甚至还派了嬷嬷专门来教导他礼仪规矩。   她觉得外祖父一家可真是好人!   结果被娘亲用鸡毛掸子很抽了一顿,并将嬷嬷打了出去。   直到她被送上龙床, 她才明白母亲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可惜, 晚了!   她知自己性子烈了些,但这皇帝也不是她自己看上的, 爱谁谁吧,老娘这日子总还是得过下去的!   可这皇帝竟然总是来她这找刺儿受,看那神情,似乎还乐在其中?   钱锦葙:这皇帝可能脑子有什么毛病!   尽管如此,可她还是挺爱每次皇帝找人过来颁旨给她晋升位份的。   一路爬到从三品淑仪,比几个生了公主的嫔妃位份都高许多!   钱锦葙再次确认, 这皇帝怕是有什么疯病。   然后,这不正常的皇帝迎娶了一位小皇后,结果还没等到洞房花烛,他一命呜呼了。   这样也好。   皇帝才丁点儿大, 后宫上百名太妃里除了太后和几个位份比她高的,可再没人能压着拘着她。   因为祖父的关系,她倒是和这位小太后的关系不错,至少合她眼缘和胃口, 她也愿意帮衬着些!   至于小太后提议遣散后宫, 她可没想着要出去。   母亲有两个兄弟傍身,家里还有个极得宠的妹妹,她要是出宫了, 那就和被休差不多,回去也只能仰仗这父兄鼻息生活。   何必呢!   可惜天不遂人愿,因为几个不醒事儿的,她还是拿了一大笔钱财离开了那座困囿她多年的皇宫。   坐在马车的回望的时候,她其实是不难过的,除了那位相见恨晚的小太后,她其实也没真的眷恋里面的哪个人。   再后来,她在京都购了座三进的宅子,用带出来的钱财开了自己的铺面,每日竟是忙得不可开交,比宫里可充实多了!   要说现如今唯一让她堵心的,便是那位父亲为她高价聘来的贴身护卫!   碍事儿的木头桩子!   冷脸无情,煞气横生,不知变通,沉默迂腐……还不听话!   钱锦葙不喜此人,或者说,第一眼就讨厌!   尽管他身材高壮,肌肉紧实,哼,脸长得好看也没用!   他就像泥沼里爬出来的毒蛇,虽然平日里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剑躲在暗处看不见人影,但是你能感觉到自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被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   钱锦葙如今名下最挣钱的铺子之一是卖香膏脂粉的香雅阁。   她自己就喜欢这些,也爱折腾,所以店里的很多胭脂水粉都是她亲手调制的。   这日,她去明谭山上采花制香,可惜脑子都是想那款最近调色调的不甚满意的胭脂,没留意自己已经越走越深,进入了危险的密林。   熊吼声传来的时候,钱锦葙一个哆嗦,吓得手上刚摘的花儿都掉了!   她也不是拿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深闺小姐,当即撩起裙摆就往回跑。   但是地上的震颤越来越明显,就连那棕熊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仿佛响在了耳边。   钱锦葙想,本太妃当是要英年早逝了!   就在她被一棵虫蛀而倒的树拦住了逃跑的路,企图从上面翻过却不小心被上面的青苔滑倒时,她看见了!   她的贴身护卫——莫卫,就双手抱剑坐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   钱锦葙从没喊过莫卫的名字,毕竟从他来至今,她也没什么需要莫卫做!   可现在钱锦葙觉着,她今天要不亲口喊出他名字,这货真能一直坐在上面看戏。   钱锦葙咬牙,身后的声音更近了。   她不敢回头。   直到一片阴影投在她身上,钱锦葙怂了:“莫卫!”   然后就是一阵长剑格挡劈刺的声音。   重重的倒地声响起的时候,钱锦葙睁开眼睛回头看。   逆光的莫卫像座山一样挡在她和棕熊中间,长剑握在右手,刀尖向下,上面还有血珠滴落。   钱锦葙眨了下眼睛,看清了他侧首望过来时眼底的讥讽!   钱锦葙:这个恶霸凶神一样的玩意儿爹爹是怎么看上的?他那点儿有做人护卫的自觉?这怕不是来找她讨债,看她出丑的?   莫卫:“还能起?”   然后火辣辣的眼神直刺刺地扫了眼她凌乱的衣衫和鼓胀的胸口。   钱锦葙:“……”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明艳妖娆的那种好看,要不然先帝也不能纵着她的坏脾气那么些年。   顾不上脚腕上的刺痛,钱锦葙恼羞成怒,跳起来给了他一巴掌。   真的是跳起来扇的。   因为,这货实在太高了!   莫卫不闪不比,反而在她圆润葱白的手上盯了半晌,而后又把视线挪到她的蜂腰上。   钱锦葙没有羞涩,只有满腔怒火:“大胆!登徒子!”   莫卫抬手直接从她身上拽走了她的帕子,将他的宝贝长剑擦拭了一番,插入剑鞘。   又看了眼她的脚踝,十分冷淡地——“哦!”   钱锦葙没被熊拍死,快被他气死了!   以至于莫卫问她的时候,她有点迟钝。   莫卫:“这熊要么?”   钱锦葙:“……”   莫卫:“不要我就拿去卖掉了!”   钱锦葙:“要!为什么不要!”差点死在它手里,不大卸八块她岂能解恨!   莫卫看了她一眼:“嗯,找人过来搬吧!熊掌和熊胆留着吧。”   钱锦葙冷哼,这混账护卫还挺会吃!   为了不必再看见他上火,钱锦葙决定立刻下山,马上回家。   可脚刚一挪动,就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脑门上一头冷汗。   莫卫就站在不远处,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钱锦葙这回不想叫他了。   老娘不要面子的么?   可是脚腕太疼了。   她试着走了两步,疼的想顺手把那只脚砍掉。   莫卫终于动几步。   他常年习武,走起路来基本没什么声音,但是腿长,所以衣摆都像是带风。   站到钱锦葙身侧:“我被你,你回去做熊掌给我。”   不是疑问,就是一锤子买卖,爱做不做的那种。   钱锦葙的脸又白了几分。   疼的加气的:“莫卫,你别得寸进尺!你是我的护卫,保护我,送我回去是应该的!”   莫卫这会儿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眉头皱了皱:“哦。”   四目相对,一对儿媚眼含恼,一对儿有恃无恐。   钱锦葙,败!   “做!老娘给你做!加了□□亲自喂给你!”   莫卫听她这句话,身上的戾气陡然消散了几分,甚至还笑了一下?   钱锦葙觉得她肯定是看错了,见他蹲下,直接爬到他背上。   莫卫的背很快,也很硬。   但是磅礴的力量就这么透过衣料传到她胸前算得上傲人的娇躯上。   他背的很稳,但路走多了,人总会往下滑一些。   钱锦葙忍了一会儿,正想提醒这人她快掉下去了,就感觉丰满的臀下盖了双手,把她往上托了托。   钱锦葙:“!”   这个登徒子!王八蛋!占老娘便宜!   回到山下,她迅速躲进了马车,临落帘子之前,余光看到莫卫又反身回了山里。   哦,还有一头棕熊!   想到这厮之前跟他讨价还价的样子,钱锦葙拿着马车里的一个物件就朝着车厢砸了上去。   噹噹两声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钱锦葙心头滴血!   那可是上好的籽料玉如意,一柄上千两,是她先前儿给珠宝铺子收购来的,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   其实钱锦葙的厨艺不错,商贾之女的身份,就算是有个做阁老的祖父,没有拔尖儿的姿色和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事,爬不到从三品的位置。   可钱太妃回忆了一下,有资格让她洗手作羹汤的,除了家人,也就那位九五之尊有着福气了!   现在这个混账护卫居然敢威胁她,是真不怕她在菜里下毒啊!   莫卫进来的时候,坦然地坐在了钱锦葙对面下首的位置。   然后下巴微抬,看着她。   钱锦葙:“看我做什么?”   莫卫:“亲手喂给我?”   钱锦葙:“……我还说亲手加□□呢!”   莫卫顿了一下:“可。”   钱锦葙觉得这也是个有病的!   布菜的丫鬟被她差遣出去了,她自己拿着筷子吃自己的,不再管这么个不知尊卑的护卫。   她答应烧熊掌,她履行承诺了,爱吃不吃!   莫卫没等她亲自喂,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钱锦葙余光中扫到他吃饭的样子,速度很快,是那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但并不粗鲁,甚至还颇有姿势。   他吃饭的时候坐的很直,胳膊抬动间能看到胳膊上的线条,很有冲击力的那种。   她目光虽然听隐晦,但是似乎忘了莫卫的身份。   以至于莫卫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般,莫名心虚。   莫卫似乎很高兴,甚至还加了一碗饭。   钱锦葙:这厮可真能吃!   忙忙碌碌的日子,钱锦葙很享受,甚至还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约上同是出宫的许太妃一起喝个下午茶,或者是点个戏班子进府唱台戏!   她这宅子三进虽然不算大,但因为就她一个人住,摆个戏台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唱戏的武生里有个耍枪耍得极好的,钱锦葙几次都单独给了丰厚的打赏。   这日她刚给胭脂铺里安排好新货,决定给好好歇上几日,拍了丫鬟去戏班安排明日到府里唱戏的事。   丫鬟回来说道:“夫人,班主说您喜欢的那位武生今日练枪时不小心扎了脚,明日怕是来不了,问您还要不要订!”   钱锦葙其实并不是非那个戏班子不可,摆手道:“那便不必了,改日我再听吧!”   如此一来,明日还可以去寻了许太妃出门上香。   可怪就怪在她几次想起来要听戏,想看那武生耍枪,戏班子里总会出现各种状况,尤其是那位武生不是脚伤了就是胳膊伤了。   而她的丫鬟每次在她跟前说到戏班后,也总会跟着倒霉几日。   钱锦葙就笑了。   院子里种了一廊蔷薇花,她按着天气好,就在廊下摆了张软塌,躺在上面小憩。   天气热了,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薄纱,若隐若现的手臂在轻纱下莹白如玉,从房间里出来前,她还专门给自己精心上了妆,侧身耳卧,姿势惑人。   没等她眯眼假寐多久,就感觉身前站了个人。   钱锦葙眼睛半眯着,妖娆轻佻地开口:“好看么?莫护卫?”   莫卫:“……嗯。”   钱锦葙眼里满满都是恶意的撩拨,一手搭在自己的蜂腰上,另一只手肘抵着软塌,葱白的食指点在嫣红的朱唇上,遣调朦胧:“好看啊……”   最后一个字拖的长长的,然后捏了颗剥好的荔枝咬了一半,就这么捏着指尖,极其恶劣地道:“嗯,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可是……”语气一转,变得尖锐:“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看的着摸不着,看饱了眼睛饿死——”   她视线往莫卫腰下挪了几分,震惊地晃动了几下眼珠,却依旧是嘲讽得明显。   莫卫抱剑的手臂上肌肉动了动,手背上青筋毕露,煞气乍生。   就在钱锦葙寻摸着自己是不是玩太过了,打算起来的时候,莫卫紧抿的嘴唇开了条缝:“女子当重贞德仪容。”   钱锦葙愣怔。   她恣意惯了,老皇帝都纵着她这样,更别踢现在这个没了以后,更加肆无忌惮的自己。   搬出来,抛头露面做营生,周围各种各样的眼光多了去了。   莫卫确实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   一个正被她戏弄的护卫。   钱锦葙忽然觉得没意思,下了软塌,随手捞了件披风搭身上就晃回了正房。   也没什么尴尬或者露怯的,就是觉得,突然没了兴致。   出宫的太妃是不允许再次婚嫁的。   随意哪怕她再欣赏那个耍枪的武生,她也只是远观而已。   有些线不能越,她身后还有父兄母妹,还有外祖一家。   可莫卫是个例外。   她虽然平日里也看不到这个人,不知道他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地地方,但她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灼灼视线一直落到自己身上。   这让她很烦躁。   说不清为什么。   于是钱锦葙更忙了!   忙着挣银子,忙着研究涴国的新方子,忙着给看得顺眼的伶人捧场。   一直到小太后出宫,她的日子似乎重新和那座皇宫又搭上了关系,这期间,她鲜少能见到莫卫。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太后居然和那位在宫里不起眼,出宫就是爷的连戚好了。   她说不清是对小太后勇气的钦佩还是对老皇帝生了草原的幸灾乐祸,总之她盼着那俩人好。   就像个念想,再具体的,她有点不愿意太去想。   小太后拜托她找那种话本子的时候,钱锦葙的心跟着蹦跶,眼看着就要冲出嗓子眼。   但真让她自己去给小太后找那些个,她还是有点羞怯的,而且她不知道哪里有卖,身边的人估计也不知道。   想来想去,她身边如今也只有那个寡言的莫卫可问。   她就是确信莫卫不会乱传,这事儿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她开口之后,莫卫这态度——冷漠?狐疑?   “不知,主子要那种书何用?”   钱锦葙恼羞成怒!   这又不是她自己要看的!她也是受人所托!为什么莫卫一幅她要自.渎的表情!   就连她说的话都不信!   手边趁手的茶碗是一套精致的青白釉,她没舍得砸。   气哼哼地出了门,她呵斥:“你不许跟着我。”   豁出去脸皮,她带了个幕笠出去逛书肆,本着这不是我用的,我不用害臊,反正也没人认得出我的态度,钱锦葙终于磕磕绊绊地地买了两本回来。   马车上,她好奇地翻开:女子罗衫半褪,露出……男人雄伟……   这……   那位戚爷用得上?怕不是会把她打死!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问问自己珠宝斋那位颇喜声色的掌柜,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莫卫这混账侍卫一把剑砸出的动静吓了一跳。   然后这位十分不耻她的护卫还真给她送来了一大包裹的话本子。   可到最后她也没想明白莫卫怎么知道她在马车上看了话本子,不过他找来的这些确实比她买的精彩。   但是筛选这件事儿就听熬人的。   毕竟,她可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她看话本子那些露骨的描述时,眼前总浮现出莫卫健硕的身影。   更热了!   在她看了两日,手指肿胀,手腕酸痛到快握不住那小小的书册是,寝房的门被人无声推开。   钱锦葙这两日没怎么睡,一时间竟以为还在梦中。   “莫卫……靠近点,抱我!”   冷着脸的莫卫就大步走到了床边,钱锦葙觉得还是梦里这厮更听话,看着也顺眼许多:“亲我。”   唇瓣被覆上的时候,钱锦葙餍足地哼出声,手臂也缠了上去。   随着莫卫的动作,渐渐在“梦里”迷失……   莫卫是绕过她的贴身丫鬟进来的,他本是觉得这女人不顾礼义廉耻,不知矜持的女子竟然在房间里放纵了两日觉得恼怒。   看到里面朦胧的身影,又觉得自己多年练武修来的气息都压不住心底的燥热。   本是在心里警告了自己多遍,这是主子,这是前太妃。   可练武之人的好耳力在听到一声无意识的“该死的护卫”时,所有的忍耐荡然无存。   去他的克制,管他的糊□□计。   放这么个女人在跟前,她都叫他了,倘若还能忍着,那他不如净身入宫算了!   不,就算是没了那恶根,他也想收拾这个女人!   翌日,钱锦葙是枕着莫卫肩膀,贴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睁眼看到古铜色的皮肤时,她还有些不清醒,以为那荒唐的梦还没结束。   可就是个翻身的动作都把她酸疼的头皮发麻,身上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一遍似的。   钱锦葙彻底傻了。   这状态她不是不熟悉,老皇帝没轻没重的时候,她便会如此,所以……   她逃命似的想挣扎下床,却被人轻轻一扯就又倒了回去。   要被人箍住,莫卫的嗓子哑沉的厉害:“吃完了就想走,地痞无赖么?”   钱锦葙眼角看见莫卫身上深深浅浅的抓痕,还有些都出血了,有些绝望:“大胆!谁让你进来的!还不滚出去?”   莫卫睨了她一眼:“主子自己唤的我!”   钱锦葙明眸圆睁:“胡说八道!立刻,马上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莫卫冷哼一声,用胯顶了她一下:“这样滚?”   钱锦葙眼前发黑。   昨夜种种就像是被这个动作打开了什么机关,纷纷涌入。   闭眼调息了片刻,钱锦葙拽着被子坐起来:“我是什么人,我爹爹应当告诉过你吧?你走吧,这件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莫卫脸彻底黑了,眼角下垂,煞气四溢:“知道,老皇帝的宠妃,无人问津出宫的太妃娘娘。”   钱锦葙:“……你知道还敢进我房间?不怕被五马分尸?”   莫卫抓着她的腿往下一拉,直接压到她身上,居高临下:“老子知道自己睡的是谁,不用你提醒!这条命一直就是捡来的,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更何况还有美人在怀!”   钱锦葙有些不自在,觉得这姿势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威势,挣扎着要起来。   莫卫:“这可是你自找的!”   紧接着床榻吱呀的声音中便夹在了许多别的让人脸红的声音,一直到日薄西山,钱锦葙也再没能从房间里出来。   很久以后,莫卫和钱锦葙出门谈生意的路上,见识过他真正对付流寇的手段,才知道这个人平日里算是多温柔。   莫卫是个孤儿,养在杀手组织里的孤儿。   他从小到大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给她做护卫是他以命赌出自由后的第一个活计。   所以他不在意钱锦葙的身世,不介意她嫁过人,更不介意一辈子无名无分。   他说她喜欢钱锦葙身上的张扬,喜欢她的恣意,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东西,他想纵着她,宠着她,让她一辈子如此。   也因此,莫卫给钱锦葙做护卫的活计,一做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