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醉太平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文案: 多年之后,李栀栀坐在凌霄花架下抚古思今:真是时光滔滔年华似水,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幸亏如今赶上了这国富民强不用打仗的太平岁月,幸亏他一直都在…… 她瞄了一眼一旁端坐看书的尚佳,抿嘴笑了。 一句话简介:善于奔跑的娇弱美人与正气凛然的俊美武将的爱情传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越时空 主角:李栀栀、尚佳 ☆、第 1 章 获得自由   这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整个梧桐巷笼罩在雾沉沉的暮色之中,四周空空荡荡的,偶尔有风经过,刮得房屋瓦片上枯干的黄蒿瑟瑟作响。   巷尾的一户人家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十一二岁眉眼如画的小女孩子探头出来,乌溜溜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圈,见巷子里没有人,便缩回去关上了门。   关上大门之后,李栀栀静立在门后思索了片刻。待理清了思绪,她这才转身轻快地上了二楼。   楼上是个大通间,姜家上午已经派了几个家丁把宋彩莲的嫁妆箱笼全搬走了,只剩下一个破柜子和一个旧床,这立柜和大床因为太破太旧了,破旧到令宋彩莲不好意思运到姜府献丑的地步,这才被留了下来,如今被李栀栀清扫得干干净净,别有一种空荡荡的洁净。   李栀栀一上去,便看到继母宋彩莲正倚在窗台对着手中的菱花镜描眉,齐整的发髻上插戴了一支赤金莲花簪,身上穿的也是崭新的袄裙。   她顿了顿,待酝酿出一脸甜蜜的笑,这才走过去,开口道:“娘,姜大户家的轿子还没来呢!”   宋彩莲瞟了李栀栀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描眉。   她就在窗前站着,怎么会不知道姜家的轿子来没来?她只是不想让李栀栀这臭丫头闲着罢了!   想到这里,宋彩莲又瞟了李栀栀一眼,见她虽然年纪小小,可是肌肤胜雪凤眼朱唇身段袅娜,分明是个美人胚子,日后不往歪处长的话,再过几年怕是能出挑成一个绝色佳人……   宋彩莲不由心里一动,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脸上便挂上了一丝笑意。她放下手中的菱花镜看向李栀栀,语气亲热:“栀栀,你娘我娘家早没人了,只有你一个算是我的亲人了,以后我去了姜家,你也要和我常来常往,千万不要生分了!”   李栀栀心里一阵恶心,却走过去挽住宋彩莲的手臂,眯着眼睛一脸甜蜜的笑:“娘,我是您的娘家人,过年过节自然会去瞧您,到时候您可别嫌烦呀!”   宋彩莲也笑:“怎么会呢!”   这对后娘和继女虚情假意地亲热了一会儿,宋彩莲身体僵硬,李栀栀也有些暗暗作呕,她娇俏地推开了宋彩莲:“娘,我下去再看看!”她从六岁就开始被宋彩莲打骂虐待,怎么会真的和宋彩莲亲?只不过盼着宋彩莲赶紧滚去姜家罢了!   宋彩莲笑:“去吧去吧!”她自己也打算把要带走的几样体己再检查一遍,李栀栀在这里也有些不方便。   背对着宋彩莲下了楼,李栀栀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蛋,拿了抹布,又端了一盆清水,开始打扫卫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性情都有些急躁,每当觉得想要发脾气的时候,她总是做些琐碎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一直到夜幕降临,姜家的管家姜超才押着一顶小轿过来。   坐进轿子之后,宋彩莲良心难得发现一次,握住李栀栀的手,欲言又止:“……栀栀,你爹……你爹临终前说……”   李栀栀秀眉微挑,正要开口追问,一旁姜大户的管家姜超有些不耐烦了,用脚踢了踢轿夫:“还不起轿?”   宋彩莲还没踏踏实实地进了姜府,因此不肯得罪姜府的管家,便松开了李栀栀的手,阖上了轿帘。   李栀栀狐疑地站在那里,心里猜测这宋彩莲最后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轿夫在夜色中抬了宋彩莲走了。   一顶小轿,四个灯笼,连夜过门,这自然是纳妾的排场,自此梧桐巷李家的小寡妇宋彩莲成了宛州城姜大户的第四房小妾。   待迎宋彩莲的灯笼消失在夜幕之中,李栀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用力关上大门,插上门闩,晃悠着走回了一楼自己住的小屋子里,坚持走到了自己的小床边。   李栀栀直觉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宋彩莲备嫁这些日子,可把她给指使得脚不沾地,而她为了早点送佛到西天,也分外的卖力,以至于宋彩莲改嫁,而她要活活累死了。   掀开沉甸甸的旧棉被,李栀栀躺了下去,用最后一丝力气拉起被子盖住自己,身体虽然疲累,可是全身心鼓噪着压抑不住的开心欢喜,令她想要大喊大叫:我终于自由了!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也没人管我了!   在仿若重生的欢欣鼓舞中,睡意乌云盖顶般压了下来,令她堕入了无边的睡眠的深渊。    ☆、第 2 章 牙婆贪念   虽然没有了宋彩莲的高声叱骂,可是李栀栀还是在老时间醒了。   她住的是楼梯下面的小阁子,没有窗户,黑黢黢的,李栀栀也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可是李栀栀知道外面天一定还没有亮——若是天亮了,大门外的梧桐巷该有各种走路声、叫卖声和说话声了。   屋子里冰冷刺骨,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可李栀栀的被窝里却暖和得很——她生得袅袅娜娜,跟病西施似的,其实身体健壮得很,火力很足,足以把沉重冰冷的旧棉被给暖热。   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了,李栀栀便躺在床上没有动,一边思绪万千抚古思今,一边静静地享受赖床的感觉。   李栀栀家是从东京迁过来的。   她家当初也阔过,她祖父是专供宫里花卉盆景的花儿匠,人称花卉李,家业很是兴旺,在寸土寸金的东京置办了两三处房产。   她祖父死后,她爹李大郎父承子业,也做了专供宫里花卉盆景的花儿匠,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守成还是可以的。   正好租住他家房子的穷京官季承邺卷入党争被罢了官,无钱回乡,在京城又无亲无眷,眼看着一家人就要流落街头。   因为看上了季承邺长女的美貌,李大郎趁机大献殷勤,最后凭借二百两银子做聘礼,居然娶到了季承邺的长女为妻。   季承邺一家得了这二百两银子,回江南原籍去了。   见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一去千里,山高水远再难见面,而丈夫虽然不是读书人,却生得颇为英俊,花枝一般的季娘子只得死了心,安安生生和李大郎过起了日子,后来就生下了集合了父亲母亲优点的李栀栀——李栀栀自小继承了母亲柔弱美丽的外表,却拥有父亲健康强壮的身体,长到了四五岁,从来都没生过一次病。   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年,她那武艺高强性烈如火的二叔李二郎路见不平,把当街纵奴行凶的郑太尉衙内揍了个半死,然后一溜烟望风而逃不见踪迹,却把哥嫂一家三口留给了太尉府磋磨。   李大郎散尽家财四处求告,季娘子强挣着病弱的身体去求做了官太太的手帕交元氏,最后由元氏的丈夫尉氏县通判尚天恩出面百般斡旋,这才救回了李家三口的性命。   李家自此离开京城,来到了宛州,以卖花卉盆景为生。   刚到宛州一年,李大郎在人牙子何干娘家里瞧上了葛员外家刚撵出来的婢女宋彩莲,便以无子为由,吵着要买宋彩莲为做妾。柔弱的季三娘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活活气死了,那时李栀栀才六岁。   季娘子刚入土,李大郎就急慌慌把季娘子的首饰给当了,又把城外的苗圃给卖了,凑了五十两银子,从人牙子何干娘手中把宋彩莲给娶到了家里。   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从此六岁的李栀栀就再也没睡过懒觉。   那时候李栀栀虽然小,可是在亲爹李大郎手扇脚踹的殴打和后娘宋彩莲手拧指甲掐的调教下,已经会摇摇晃晃地用铜盆端半盆热水送到楼上供宋彩莲使用了。   后来李栀栀大了一些,试着明里暗里的反抗,却大都被暴力镇压了,不过是多挨了亲爹后娘的几顿打而已,最后还是得起来干活——给亲爹和后娘烧洗脸水,给后娘宋彩莲洗衣服,到灶屋做一家三口的饭……   去年她爹李大郎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面,李栀栀在人前西子捧心般默默流泪,回到自己没有窗子的小屋子里,她钻进破被子里无声地笑——李大郎这样的亲爹,还不如死了呢,起码她不用伺候两个人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了。   李大郎死了没多久,宋彩莲就和县里的姜大户好上了,李栀栀自然知道——每次姜大户过来,宋彩莲都让李栀栀在楼下灶屋烧水备用……   李栀栀浮想联翩了半日,细细品味了一下自由的感觉,不禁身心愉快,不过到了最后,物质需要还是战胜了精神享受——她饿得潜心贴后背了——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   宋彩莲素来吝啬贪财小家子气,临嫁前把能带走的都带走,能卖的都卖掉,给李栀栀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李栀栀立在充作储物间的西屋,掀开面缸盖子,淡定地看了看空空的面缸,然后转身径直去了后院。   她家的房子是上下两层的临街房,房前是一个简陋的门楼,对着梧桐巷;房后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后院的东北角建了一个培育花卉盆景的暖房。   李栀栀进了暖房,弯着腰在摆放了无数瓷盆的角落里忙活了半日,终于搬开了四个描画着兰草的陶盆,寻出了她提前藏好的粗布袋子。   她笑眯眯看着自己手中装着大半袋面粉的粗布袋子,心中计划着自己的早饭——烙一张葱油千层饼,煮两碗鸡蛋面汤,再从酱罐里舀一勺五方豆豉用香油拌了,舒舒服服吃一顿早饭,然后再想怎么活下去吧!   李栀栀知道自己特别贪嘴,可是她天生就这个爱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为何要抑制自己这唯一的爱好呢?   心中有了计划之后,李栀栀拎着面袋子开开心心出了暖房,在暖房外面,她又有条不紊地弯腰剔了四棵小葱,进灶屋忙碌去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性情急躁的缘故吧,李栀栀做什么事都讲究有条有理妥妥帖帖,待炒菜锅里的葱油千层饼烙好,右边铁锅里的鸡蛋面汤也正好滚了,雾腾腾的热气中金黄的鸡蛋穗都浮了上来,小小的灶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楼下堂屋摆着的那个八仙桌作为宋彩莲的嫁妆之一,如今已经跻身姜府,所以如今李栀栀家堂屋里连个桌子都没有。   李栀栀一鼓作气,把储物间内她提前修好的破四方桌给搬了出来,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了堂屋里,这才起身去了灶屋搬运早饭。   待一切妥当,李栀栀刚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正要伸手去拿香气逼人令她垂涎欲滴的葱油饼,大门便在外面被人“咚咚咚”敲响了。   李栀栀想了想,没动,直接问道:“谁呀?”她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可爱,一个漂亮小姑娘孤身在家,怎么敢胡乱给人开门?   外面传来李栀栀熟悉的声音:“栀栀,是我啊,你何干娘!”   李栀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斜对面的人牙子何婆子啊!   她起身拔了门闩,开了大门,含笑道:“干娘,您有事?”这何婆子又奸又滑,她来做什么?   何婆子打量着李栀栀,见她梳着齐整的双丫髻,大冷的天却只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玄色蕉布小薄袄,系着一条素白裙子,愈发显得身条纤细瘦弱,漂亮的小鹅蛋脸被冻得发红,便做出一脸的怜惜,伸手就去摸李栀栀的小脸:“我的栀栀啊,真是可怜见的,瞧这小脸冻得……”   李栀栀腼腆地抿着嘴笑了,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闪到了一边,正好躲开了何婆子摸她脸的手:“干娘,进来坐吧!”   何婆子随着李栀栀穿过穿堂进了堂屋,这才发现冷得冰窖似的堂屋中间却放着一个四方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葱油饼、一碟五方豆豉和一碗鸡蛋面汤,看面汤上热气腾腾,怕是刚盛好的。   她笑了:“你这小姑娘还挺勤谨……只是……”   何婆子欲言又止。   李栀栀知道她想要自己问,却故意不问,笑微微引着何婆子坐下:“干娘,早饭用过没有?没有用的话,留下和我一起吃早饭吧!”   何婆子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不了,我吃过早饭了!”李栀栀的早饭卖相不错,只是她真的吃过早饭了。   “既然干娘吃过了,”李栀栀一脸的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多让了。”   李栀栀也不和何婆子客气,谦让了两句便拿了一块葱油饼吃了起来。   她吃着饭,何婆子坐在对面打量她。   李栀栀吃饭秀秀气气的,甚是斯文,可是却持久而有恒心,居然不紧不慢地就着豆豉把一整碟葱油饼全吃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两碗鸡蛋面汤。   何婆子心中咂舌不已,颇为惊讶:李栀栀把这些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   见李栀栀终于拿了绣花帕子在唇上拭了拭,何婆子忙慈爱地笑道:“栀栀,你娘嫁到了姜大户家,你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守着这么一个空房子,夜里难道不害怕?”   李栀栀拿起温开水漱了漱口,这才一脸天真看向何婆子,见她正殷切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些怕的。”   何婆子见李栀栀上套了,笑容更加温柔:“我家里现有好几个女孩子,同你也年龄相当,天天绣花拌嘴吃零嘴,热闹得很呢!你若是一个人在家怕的话,就到我家里去玩吧,白天做绣活,晚上也歇在我家,同我家里的那几个女孩子作伴玩耍,岂不便利?”   李栀栀一脸的迟疑:“可我二叔快从沧州回来了,他脾气暴躁,一拳能打死一头壮汉,我怕他到时候寻不到我会生气……干娘,你不知道我二叔有多厉害,先前在东京,他……”   何婆子知道李栀栀家的底细,想到李栀栀那个连郑太尉衙内都敢殴打的二叔,她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耳听着李栀栀滔滔不绝东拉西扯离题千里,又开始谈她那个拳打镇东京的二叔如何的爱打女子,何婆子有些坐不住了,脸上慈祥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废话这么多?老娘是做生意的人,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听她闲扯?   她打量着李栀栀因为喝了热面汤而变得清凌凌水汪汪的凤眼、嫣红柔嫩玫瑰花瓣似的樱唇和白里透红的小鹅蛋脸,心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一步一步来,总要把这花朵般的小丫头片子给卖个大价钱!   作为宛州城资深的人牙子,何婆子觉得李栀栀这小丫头生得跟夏天盛开的雪白栀子花似的,天生就是美人胚子,不卖了她,真是对不住自己的招牌!   见何婆子被自己给活活唠叨走了,李栀栀闩上大门,收拾了碗筷去了灶屋,一边洗碗刷锅,一边思索着如何挣银子养活自己。   待把灶屋收拾齐整,李栀栀心中也有了主意,一阵风一般跑到了后院。    ☆、第 3 章 谋划生计   一掀开暖房门上挂着的稻草帘子,一股夹杂着梅花、蜡梅、水仙花香的暖烘烘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栀栀俏生生立在暖房的空地上,眼波如水扫过暖房里的那些花卉和盆景——她祖父是花儿匠,她爹是花儿匠,她为何不能做花儿匠呢?   她爹在世时,家里一直做着花卉盆景生意,虽然城外的花圃被她爹李大郎给卖了,可后院的暖房却一直是满满当当的,生意也没停下来。   李大郎死后,宋彩莲对莳花弄草一窍不通,也不愿靠这粗活挣钱,天天描眉画眼同姜大户厮混,于是李栀栀趁机占领了暖房,把暖房布置成了她的小世界。   盆景她虽然会做,却水平有限不值一提,不过一般的花卉却是难不倒她的。   忙活了半日之后,李栀栀做好了一盆梅花和一盆兰草,又拿抹布蘸了清水把白瓷花盆外缘擦拭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她也不嫌累,连跑了两趟把这两个花盆搬到了堂屋,放在了方桌上,然后便开始认真思索如何把这两个花盆给变成银子。   她爹生前都是往宛州城的大户人家送花卉盆景,可这条路李栀栀暂时是走不了的,她必须另辟蹊径。   在想心事的过程中,李栀栀也没有闲着,她先把二楼的通间重新清洁了一边,把宋彩莲残留的痕迹一一抹去,这才开始把她的被褥往二楼的通间搬运。   铺设好褥子、床单、枕头和被子之后,李栀栀又去搬运她那几样心爱之物。   李栀栀的心爱之物包括一个李彩莲弃置不用的梳妆匣、几件她用她娘的旧衣服改的衣裙和一个她睡觉时必定要抱着的破布狗,不过跑了两趟便搬运完了。   忙活半晌之后,李栀栀微笑着立在房中打量她的新房间,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思索了片刻之后,她“咚咚咚”跑下来,风驰电掣冲向后院暖房,把正在培植的一盆金边吊兰搬运了过来,放在了窗台上。   往窗台上摆放吊兰的时候,李栀栀发现今天太阳居然出来了,不由一阵欢喜。   虽然这种冬日的温暖带着些隔膜之意,李栀栀还是欢欣鼓舞地跑下楼,把一根草绳绑在了后院的两棵梨树上,又跑上楼抱着她那重而不厚的旧被子去后院晾晒。   忙完这一切,李栀栀累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床边笑嘻嘻打量着她的新卧室——屋子很大,家具很少,愈发显得空荡荡的,可是洁净而亲切,这可是李栀栀的屋子啊!   李栀栀拥有的太少,所以凡是属于她的人或者物,她都放在心底,万分珍惜。   忙出了一身汗的李栀栀倚着拔步床的床壁坐了下来,带着忙碌后的兴奋与欢喜,开始思索到哪里去卖花。   待汗意转为寒意,李栀栀已经有了主意。   宛州州学万花洲书院是大周朝的四大书院之一,天下闻名,吸引了无数的学子前来求学,而她家距离万花州书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她可以在万花洲书院傍晚放学时分,带着她的花花草草在书院大门外售卖——成百上千个学生,总有能够欣赏她的花卉的人吧?   有了主意之后,李栀栀便不再多想,起身下楼继续整理清洁。   李栀栀一边忙碌,一边美滋滋计划着中午吃什么。   一直忙到了晌午时分,整个家才算被她给整理出来,而她的午饭也有了雏形——不知怎么回事,她特别的想吃萝卜羊肉馅的饺子,一想起来就有些垂涎欲滴流。   楼下西厢房的窗子上摆着一盆茂盛得不像话的吊兰,李栀栀径直走了过去,左手扶着窗台,右手伸到吊兰铺天盖地的叶子堆中,歪着脑袋掏摸着。   她的脸上先是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嘴角那对梨涡便现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对小月牙。   片刻后,李栀栀的手伸了出来,沾了些泥土的雪白手心放着一个大人拳头大小的石榴形素白荷包!   荷包虽然旧而脏,可是依旧能够看出上面绣着一枝粉红桃花,缀着几根精致的玫瑰红的穗子,穗子上方串着嫣红可爱的珊瑚珠。   李栀栀珍而重之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碎银子,约莫有一钱,又把荷包放回了远处。   她娘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趁她爹去何婆子家与宋彩莲私会,从床头枕匣中拿出了一个荷包和一个锦囊给她。   荷包里是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六两多点;锦囊大一些,里面有一对金钏,一对金镯子和一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   锦囊被李栀栀藏在了她最秘密的地方,荷包里面的银子则被她分成三份,分别放在了三个地方。   前世的李栀栀心思简单藏不住事,可是今生的苦难教会了李栀栀忍耐和隐藏,这些年来,她从来没在她爹李大郎和她后娘宋彩莲面前露出一丝迹象。   她之所以敢下决心自己过,便是因为她娘留给她的这个底气——不出意外的话,六两银子,足够她一个人生活一年了。   李栀栀把这粒碎银子放入了自己的小荷包,去灶屋洗了手,又舀了半勺水泡上把花椒,预备用花椒水去羊肉的膻味,这才出去理了理仪容,起身出了门。   家里如今连镜子都没有,她只能将就了。   卖肉的顾大郎一向面恶心善,见李栀栀孤伶伶立在肉案前,不由有些怜惜,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大姑娘,来割肉么?”   李栀栀见他生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偏偏挤出和蔼可亲的笑来和自己说话,看上去说不出的奇怪和扭曲,不由抿着嘴笑了:“顾大叔,我割一斤羊肉!”她早就计划好了,买一斤羊肉,半斤剁馅包饺子,半斤做成羊肉臊子,明日吃羊肉扯面。   “羊肉今日价格有些贵,六分银子一斤,”顾大郎瓮声瓮气道,“大姑娘,不如我给你些羊油羊骨头,也不要钱,你回家炼些羊油炒菜,羊骨头可以熬汤,虽然膻了些,可……” 他弟弟二郎比李家大姑娘还大两岁,可是如今二郎在万花洲书院读书,家常还要和哥哥嫂嫂撒娇,可李家大姑娘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娘,瞧着真是可怜啊!   李栀栀领会了他的好意,不由眯着眼睛笑了:“顾大叔,那我割一斤羊肉,你再送我些羊油羊骨头,好不好呀?”   顾大郎“嗯”了一声,拿起剔骨刀开始忙碌。   李栀栀见他那把剔骨刀上下翻飞,显见是锋利得很,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顾大叔,你这把剔骨刀真不错,在哪里买的?”   顾大郎虽然外表粗苯,其实既聪明又细心,很快就领会了李栀栀的意图,一双牛眼盯着李栀栀:“大姑娘,你想买一把防身?”   李栀栀双手握成拳头抵在一起,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顾大郎漫不经心地从肉案上又拿起一把剔骨刀,用抹布擦了擦,把刀倒过来递给了李栀栀:“拿去用吧!”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没个防身的物件怎么行?   李栀栀:“……”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鼻子有些酸酸的,声音也有点哑:“谢谢大叔!”别人对她的恶毒,她记得清清楚楚;别人对她的善意,她心中也明明白白。有朝一日,她会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回到家中,李栀栀卷袖洗手,先把顾大郎给的那把剔骨刀给清洗干净,用软布擦拭了,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二楼卧室的枕头下面。   到了楼下,李栀栀先把顾大郎送的羊油和羊骨头洗干净用麻绳挂了起来,天气这么冷,几乎要滴水成冰了,整个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   忙完这些,她这才开始麻利地和面洗萝卜剁羊肉盘饺子馅,最后又把泡好的花椒水加到了饺子馅里——她做惯了家务,倒是学会了不少诀窍,譬如盘羊肉馅饺子时加花椒水,不但能提鲜,还能去膻——不过半个时辰,一盘胖乎乎香喷喷的萝卜羊肉馅饺子便煮好出锅,摆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她包的饺子虽然秀气,可是皮薄馅足,李栀栀用筷子夹起一粒咬了一口,鲜香美味汤汁四溢,美味极了!   李栀栀享受完一盘饺子,又喝了一碗饺子汤,舒舒服服在她那小屋子里的床上窝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开始拾掇灶屋收拾碗筷。   下午的时候,李栀栀在暖房里呆了大半个下午,选了些水仙鳞茎,用她爹留下的刻刀细细雕刻了,又选了四个石青色的钵子,加了水养了起来,预备过几日再去卖。   她娘给她留的碎银子还余五两九钱,够她度过今年冬天了;至于那三样金器——金钏、金镯子和金帔坠,她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变卖。   忙完这些,李栀栀从暖房里出来,见太阳快落山了,忙收拾一番,预备出门。   何婆子带了个小丫头小樱去姜大户府上让宋彩莲相看,谁知宋彩莲不念旧情,嫌小樱不好看,根本没看上。何婆子很不高兴,骂骂咧咧地带着小樱往家走,谁知刚进巷子,她就看到李栀栀一手夹一个白瓷花盆迎面过来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堆起了满脸的笑迎了上去:“栀栀呀,你这是去做什么?”   李栀栀见何婆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便迎着她的视线仰首笑道:“何干娘,我去街上卖花呢!”   何婆子打量了一番,见李栀栀左右两个丫髻上各簪着小小的一朵白绢梅花,身上穿着半旧的青布小袄,系着一条白裙子,便吞吞吐吐道:“栀栀呀,这戴着孝出去做生意……怕是……怕是要被人嫌晦气的……”   李栀栀见她说着话,那对小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便知她又在使坏了,就笑着道:“何干娘,我且去试试吧!”   待李栀栀走远了,跟着何干娘的小丫头小樱笑着道:“干娘,这就是斜对面的李大姑娘?生得真好看!”   何婆子笑了一笑,一边走,一边慢悠悠道:“小樱,你五两银子都没人肯买,可是人家李大姑娘,起码能卖二十两银子了,钱财动人心啊……”   她说着话,脑子还在飞快地转动着:今天宋彩莲嫌小樱不好看,还问起了李栀栀,怕是不怀好意,难道是想……不行,老娘得先下手为强!   小樱低下头,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栀栀纤弱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越走越远,她的心里不由有些难过,没有娘的孩子,毕竟可怜;她自己也是没了亲娘,被继母卖给何婆子的……    ☆、第 4 章 一直奔跑   昨日刮了一天的风,飞沙走石冰冷刺骨;今日的天气却好得很,虽然天上的太阳始终有些隔膜不够温暖,可是对李栀栀来说,却已经是很好的日头了。   她从小力气大,虽然双臂各环着一个不算小的花盆,却依旧走得飞快,而且还能够一边走一边畅想未来。   对于未来,李栀栀如今有两个理想。   远的理想是她得攒钱买个丫头作伴,因为她一个人生活,虽然自由,却毕竟有些不方便。   近的理想是等卖花攒够五钱银子,她就去买三斤棉花,絮一床暖和的厚被子好舒舒服服过冬。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她可不想再受罪了。以前宋彩莲让李栀栀去买棉花絮被子,李栀栀知道上好棉花的价格是每斤一钱六分,倒也不是太贵。   在理想的激励下,李栀栀很快就走到了万花洲书院的南门外。   此时夕阳西下,正是万花洲书院下学时分,高大巍峨的书院大门外有一个广场,如今广场上满满当当都是人,有卖笔墨纸砚的生意人,也有卖吃食的小贩,更多的还是赶着马车或者牵着骏马来接自家公子的管家小厮们,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李栀栀也不多说,直接在东南边的路旁停下了脚步,先是屈膝放下了那两盆花,然后把自己提前插在花盆泥土中的草标捋了捋,以示贱卖之意,而她自己则态度自然地立在那里,等着顾客自动上门。   广场上人虽多,却都有自己的一份事忙,刚开始很少有人注意到李栀栀这边。   李栀栀也不着急,静静立在那里盘算自己的心事:等有了钱,买个什么样的丫头来陪伴自己呢?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得买一个年纪比她小的,人老实一些的,家世清白的……   李栀栀正浮想联翩之际,已经有人看到路边立着一个生得跟病西施似的卖花小姑娘,那两盆花看着楚楚可怜,小姑娘看着更是楚楚可怜,小脸雪白,凤眼莹莹,身段更是纤弱,似乎要被风给刮走了,真是令人心生同情啊!   因此很快便有那怜香惜玉的士子上前问价:“姑娘,你这两盆花怎么卖?”   李栀栀见对方态度和气,心中欢喜,却不肯漫天要价:“梅花要五分银子,兰草要一钱银子。”   那士子被她那双盈盈含水的双眼一看,哪里还有讲价的心思?何况李栀栀要的价钱很公平,当即让小厮付了银子,他又欣赏了李栀栀两眼,这才拿着两盆花离开了。   李栀栀心中欢喜无限,珍而重之地把卖得的碎银子收进荷包里,却听得前方有人结结巴巴道:“小……小美……美人……”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衣着华贵的少年立在自己前方,生得挺清秀,却是个结巴,听他说话,李栀栀都快要给活活急死了。   那少年还没结巴完,旁边就有围观的他同班的同学急了,高声道:“叶衙内,人家小姑娘的花已经卖完了,您老下回请早吧!”   叶衙内顿时更急了,舌头简直要打结了,他想反驳对方:我看上的不是这花,而是这位小美人!   方才卖掉的那两盆花,一盆只有细长的绿叶子,连朵花都欠奉;另一盆虽然稀稀疏疏开了两三朵白花,可是枝条形状扭曲,好似生得黑的人胳膊腿上却长了无数疙瘩,也未见其美在哪里,所以他叶衙内还真没看上这两盆丑花——他看上的是这卖花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又生得过于纤弱,似乎一阵风都禁不起,不过叶衙内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就喜欢这个调调。   他觉得这个卖花小姑娘太可怜了,生得这么美却沦落街头卖花为生。如果落到他的手中,肥鸡肥鸭好吃好喝养个两三年,一定会成长为美丽雅致堪堪能配得上他的绝代佳人。   这样一想,叶衙内自己内心里先感动了起来,觉得自己就是那慧眼识珠救风尘的巨眼英豪,便笑着上前,大喇喇道:“姑……姑娘……我……我不买你……你的花,你的花太……太……太丑了,我买……买你……我——”   李栀栀闻言一愣,乌溜溜的眼睛扫了一圈四周围观的人,心里有些明白了。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门卖花,便被一个结巴调戏,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李栀栀抿嘴一笑,不等这个结结巴巴的贵公子说完,便脆生生道:“公子您看不上我的花么?”   叶衙内一边在心里组织语言,一边竭力调动着舌头,预备把方才被李栀栀打断的表白继续表白完。   李栀栀摆出了畅谈一番的架势,然后眯着眼又是一笑,雪白脸颊上那一对小小梨涡时隐时现,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可爱极了,叶衙内不由一愣,刚要说话,便见到李栀栀脆生生道:“那可太遗憾了!”   说罢,李栀栀一溜烟钻进人群,飞快地跑了。   叶衙内没想到李栀栀说走就走,而且溜得这么快,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忙伸出指头指着两个跟他的小厮,想说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急得舌头几乎要和牙齿打架了,吭哧了半日,方道:“……还……还不……不去追?!”   那两个小厮这才反应过来,朝着卖花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叶衙内怕他们唐突了佳人,忙推开围观的人群,箭一般地也追了出去。   李栀栀虽然善于奔跑,可是在草原长大的叶衙内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叶衙内的那两个小厮大庆和小喜便先后被抛在了后面,只有李栀栀和叶衙内还在坚持奔跑。   李栀栀奔跑的实力和十五岁少年叶衙内相比,其实是稍逊一筹的,不过她在这宛州城东关附近住了六七年,天生有熟悉地形的便利,因此小鹿一般轻捷地奔跑着,虽然不能够立时甩了叶衙内,倒也不曾被叶衙内追上。   叶衙内在甘州边城长大,草原上野惯了的,腿又长,实力虽然更胜一筹,只是苦于地形不熟,只能追着李栀栀那迅疾之极的影子跑,生怕此时错过小佳人,今生再难遇到。   冬天白天短,没过多久,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叶衙内怕追丢了小美人,深吸一口气,正要集聚力量发力狂奔,忽然身子一紧,他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叶衙内当下便剧烈挣扎起来,奈何身后那人胳膊像铁铸一般,居然难以撼动。他在心里酝酿一番,刚要大声呵斥,后面那人却突然松了手,叶衙内整个人收势不住,往前跌了出去。   在叶衙内的鼻尖将要和地面做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后面那人抬起长腿不知怎么的一勾,又把叶衙内给勾了回去。   经过这一番惊吓,叶衙内因为追小美人而出的热汗全部吓成了冷汗,不由打了个冷战,转身便要大发雷霆:“你……你这——”剩下的那个“厮”字被他硬生生给咽了下去,调动了半日舌头,方道:“尚……尚大人……”   原来苍茫暮色中立着两个人,当先一人身姿高挑挺拔,宽肩细腰长腿的,堪称标准的衣架子,而且容貌清俊,渐深的暮色深深浅浅地渲染出了他的俊美轮廓,只是他浓秀的眉头紧皱着,显出了一脸的不高兴——正是宛州新任守备尚佳。   后面那人细细瘦瘦,标枪一般戳在那里,正是尚佳的亲随景秀。   叶衙内想了想,觉得尚佳年纪虽轻,却与自己的父亲是一辈人,自己该请安问好的,便默然片刻,开始费事地调动起舌头来。   李栀栀早就快跑不动了,见那个结巴被人拦住了,便控制着呼吸躲在前方的柴垛后面,悄悄倾听着那边的动静。   尚佳这人外表和内在很是一致,一向正气凛然,很是看不上调戏小姑娘的叶衙内,他皱着浓秀的眉头打量着全身上下乱糟糟的叶衙内,摆出长辈的架势沉声教训叶衙内:“叶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叶衙内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尚守备年纪不大,派头挺大,对他这知府公子如此不客气,想要反驳吧,可是单从武力值上来说,自己已经被尚佳虐成渣渣了,更不用说自己的亲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尚佳身旁还站着一看就是一条好枪的景秀。   他这人别看结巴,但是并不傻,当下便讪笑着拱手行礼:“守……守备……大人,小侄……狂……狂悖了……真是——”   尚佳懒得听他结巴,便看了景秀一眼,示意景秀立即把这个结结巴巴的小花花公子给弄走。   景秀立即上前,含笑轻轻道:“衙内跑了这么久,累了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声音很低很轻,比一般害羞的女孩子声音还要轻还要低。   叶衙内闻言,这才发现自己累极了,两腿跟灌了铅似的,因他自己说话一向艰难,所以便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景秀又对着他微微一笑,声音轻如耳边絮语: “那在下就僭越了!”   他人生得俊秀,在暮色中这么一笑,居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叶衙内顿时看呆了,谁知很快他便身子一轻,被景秀给举了起来。   等叶衙内发现自己被景秀扛在了肩上,不由挣扎了起来,可是那景秀看着细条条的,谁知力气居然大得很,手臂如铁铸一般,叶衙内居然挣扎不得,只得头重脚轻难受之极地被扛着离开了。   见那个生得特别俊美的少年指挥着随从扛走了叶衙内,李栀栀知道自己这算是脱险了,提了半天的那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的碎麦秸上。   一直到了夜幕彻底降临,整个东关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李栀栀这才扶着柴垛起身,踉踉跄跄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前,李栀栀从袖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蛇一般挤进了大门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大门。   她跑了太久,又跑得太快,此时浑身上下如汗洗过一般,腿脚都是软的,肺也有些疼了,整个人却兴奋地很,轻飘飘地飘上了楼。   到了床边,李栀栀飞快地脱了外衣,掀开被子便钻了下去,她已经累得灵魂都要飞起来了,至于换衣洗澡之事,明日醒了再说吧!   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同时,李栀栀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之后,李栀栀哀叹了片刻之后便重新鼓足了勇气,先做了一顿简单却营养丰富味道很好的早饭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活嘛!   收拾罢灶屋,她又烧了两锅水,一边打着冷战,一边在她原先住的小屋子里彻彻底底洗了个澡,把自己弄得洁净清香。   换上干净衣裙之后,李栀栀开始拆洗被子洗衣服——她昨天全身都被汗浸透了,衣服不用说,被子自然也得拆洗。   等她把洗好的衣物被里被面床单在后院搭好,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李栀栀原本想去灶屋做午饭,可是看了看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她决定先上楼歇一会儿去。   李栀栀躺在床上沉思着。   她记得追她的那个叶衙内称救她的高个子为“尚大人”“守备大人”,难道那人是新来的宛州守备?可是年纪不对啊,那人太年轻了,不会超过十八岁……   不管怎么说,李栀栀确定了两件事,一是叶衙内也有克星,而这个克星便是那个年轻的尚大人;二是她的花还真能卖出去,一床新絮的厚被子近在眼前,而一个陪伴她的小丫头也并不是空中楼阁。   想到这里,李栀栀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决定不躺着浪费时间了,赶紧下楼去看看前几日发的松子如今长得怎么样了,她预备试着做一个松石盆景呢!    ☆、第 5 章 衙内寻人   到了暖房里,李栀栀掀开育苗箱上面铺盖的棉褥子,凑过去细看,见温暖潮湿的培植土上生长着一层嫩绿的松针形小芽,看上去玲珑可爱。   她轻手轻脚地盖上了棉褥子,预备再养几日,等松苗再大一点就开始分盆。   因为松树苗培育得顺利,李栀栀心底的阴霾彻底散开了,一边在暖房里拾掇,一边思索做午饭的事情——昨日还剩些羊肉,不如包成馄饨吧!   虽然没有鸡汤,可是家里还有些先前姜府送给宋彩莲的虾米蛤蜊之类干海鲜,倒是可以试着调一碗好汤水;后院菜地里种的有芫荽,墙边埋的有姜,倒也便利……   到了灶屋,李栀栀洗了手便忙碌了起来。   她先和好面醒上,然后把羊肉加了大葱和姜剁成馅。   包好了两簰子馄饨之后,李栀栀这才开始烧水调汤。   煮好馄饨盛到碗里之后,李栀栀又放入了芫荽,滴入了几滴香油。   虽然还没吃到馄饨,可是看着那颗颗晶莹的小馄饨、在汤中沉浮的小蛤蜊、虾米和碧绿的嫩芫荽,闻着那鲜香的气味,李栀栀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啊!   不过李栀栀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太性急了,刚在桌边坐下,便拿调羹舀了一个馄饨就往嘴里送,结果馄饨太烫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吞下了一个小太阳一般,烫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半杯凉茶下肚,李栀栀这才好受了一点,她觉得自己的口腔绝对被烫红了,因为感觉木木的。   虽然被狠狠烫了一顿,可是李栀栀还是很坚强的,她耐着性子,边吹边吃,慢慢地享受着这碗馄饨。   馄饨皮薄而透明,馄饨馅又弹又鲜,汤味鲜美重而不厚,后味在口中氤氲良久,李栀栀足足吃了两大碗,出了一身汗,这才放下了调羹。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李栀栀又去后面暖房里忙碌去了,她有点怕那个叶衙内还不死心,还在外面守株待兔,所以决定先不出去,在家里躲几日再说。   李栀栀在暖房里又做了两盆红梅和两盆蜡梅,心中满足得很。   她喜欢莳花弄草,所以做这些从来不觉得累,反而很有成就感,只是想起昨日那个结结巴巴的叶衙内,李栀栀心中很是烦恼。   李栀栀知道自己生得美,可是她才十二岁啊,根本还没开始发育,以前姜大户每次来与宋彩莲私会,看见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因为她是小丫头,那个叶衙内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她改了还不成么?   难不成叶衙内真是个变态,专门喜欢小姑娘?   李栀栀浮想联翩之际,被她定性为专门喜欢小姑娘的叶衙内此时人在书院中读书,心却穿越了岁月,见到了三年后成长为绝代佳人的卖花小姑娘。   想到美丽可爱的卖花小姑娘,叶衙内不由自主想到了正气凛然的尚守备尚世叔。   昨晚他被颠簸得差点吐出来,被景秀扛到了自家家门外。谁知饶是他受尽苦楚,尚佳还不肯放过他,又一脸正气地训了他一顿,还说下次要再看到他追逐调戏小姑娘,就“打断他的狗腿”。   对于尚佳这种行为,悻悻的叶衙内表面恭而敬之,心中却只有三个字奉上——假正经!   叶衙内的讲师正是当代大儒丁先生。   丁先生正在讲《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真是《诗经》中最美的诗句啊……”   叶衙内面带微笑:卖花小姑娘真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堪造就的女孩子啊,得好好培养,免得她将来堕入凡俗,成了乡野村妇……   傍晚的时候,李栀栀上了二楼,身子隐藏在布帘后面悄悄打量外面的动静。   因为天冷,下面街道上行人不多,而且都是缩着脑袋匆匆而过;除了一个货郎经过,倒也不曾有什么陌生人。   李栀栀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正要拉上布帘,忽然听到一阵答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由一愣,悄悄探头往下看去。   只见一个小厮牵着马停在了何婆子门前,昨日那个叶衙内从马上下来,用手示意另一个小厮去敲何婆子的门。   李栀栀的心顿时悬在了半空,屏住呼吸紧张地隐藏着布帘中窥视着下面的动静。   叶衙内小时候正学话的时候着了家中姨娘的道,那个姨娘常常偷着教他结结巴巴说话,结果叶衙内果然不负姨娘之望,变成了一个小结巴。   他说话不方便,家里的小厮也都习惯了,因此很擅长按照他的手势做事。   叶衙内不死心,一下学就来到昨日卖花小姑娘失踪的地方寻找,见这家门前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牙婆何”三个字,便知这家姓何,是专门介绍买卖人口的牙婆,因此勒住马停了下来。   小厮大庆刚敲了几下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您找谁呀?”   与此同时,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出现在门缝内,警惕地看着大庆。   大庆趾高气扬道:“我来打听一个人。这附近有没有一个生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雪白的鹅蛋脸,黑黑的眼睛,眼睛水汪汪的,个子大约这么高,对了,是丹凤眼,睫毛很长!”   来应门的正是何婆子正在发卖的小丫头小樱。   她一听大庆的形容,便知他找的正是斜对面李家的大姑娘李栀栀,便往后看了叶衙内一眼,见是一个清秀的富贵公子,便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事啊?”   大庆正要说是亲戚之类,谁知叶衙内不甘寂寞,挤过来开口道:“我……我看……看上她……她了,怎……怎么了?你认……认识她么?”    ☆、第 6 章 再次相遇   小樱一听,心里全明白了——这是一个登徒子。   她生得虽然粗笨,其实心思细密,当下便开口道:“我们这附近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是丹凤眼啊!”   叶衙内很是失望,听大庆又盘问了一番,最后见小樱语气肯定,只得上马怏怏离去了。   等这一行人走远了,小樱这才关上了门,心道:幸亏何婆子不在家,要不然她老人家才不肯放过这样的发财机会!   随着叶衙内一行三人离去,李家二楼躲在布帘后的李栀栀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在了地板上。   她抚了抚心脏所在的部位,心道:没想到这个小樱人这么好……得好好谢谢她……   到了晚间,李栀栀用果盒盛了半盒瓜子和核桃,又拿了一瓶黄酒,叫上邻居顾大郎的女儿顾小玉,一起去何婆子家玩。   何婆子还是没在家,家里只有小樱和另一个叫白茜姐的女孩儿。   是小樱去开的门。   小樱是提着灯来开门的,见李栀栀那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扫了四周一眼,不由笑了:“干娘去了西郊乡下看人,不在家!”   李栀栀顿时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虚虚抚了抚胸前:“何干娘不在家就好,我最怕何干娘了!”   小樱她们都笑了起来。   四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又没有大人管束,自然开心得很。   白茜姐拿出一副叶子牌,预备四人一起玩;小樱则接了李栀栀送来的黄酒,自去灶屋热酒去了。   李栀栀和白茜姐顾小玉聊了几句,便寻了个理由去灶屋看小樱去了。   灶膛里火已经引起来了,小樱正在往锅里添水。   李栀栀便在灶前坐了下来,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笑道:“干娘这里有蜜没有?黄酒里加些蜜,热热的更好吃!”   小樱笑了:“自然是有,不过不敢多用,怕干娘发现。”   李栀栀想起自己的继母宋彩莲,便也笑了。   宋彩莲吝啬得很,每每得了姜大户给的好吃好喝的,生怕李栀栀偷用,都是有数的,就连家里有几个苹果,她都要数了记下来。   李栀栀很看不惯她继母这样,觉得太小家子气了。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灶屋里偶尔响起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过了片刻,李栀栀这才郑重道:“谢谢你,小樱。”   小樱轻轻笑了,却不多问,只是道:“你以后小心一点儿。”   李栀栀“嗯”了一声,道:“我心里有数。”她打算这段时间都不去万花洲书院那边了。   黄酒热好之后,四个女孩子一边嗑瓜子喝黄酒,一边谈笑着斗叶子牌。   叶子牌又叫马吊,四个人玩就叫打马吊。   李栀栀是一个爱好格物致知的人,她觉得这个叶子牌和后世的麻将很像,就连牌的名字“万子”“索子”“饼子”都像,四人打起来倒是颇有趣味。   这一晚上她们四个人以加了蜜的热黄酒为赌注,开开心心斗了一晚上的叶子牌。   李栀栀打着马吊谈笑着,却也在悄悄观察小樱,发现小樱虽然生得普通了些,可是话不多,嘴很严实,而且和白茜姐比起来,她真是又勤快又善良。   她心里顿时便有了一个主意,却不肯露出一丝口风。   李栀栀从来只能靠自己,因此习惯了遇到事情不和人说,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琢磨,待到翻来覆去条理清晰了,她这才着手去做。   夜深了,顾大郎夫妻过来接顾小玉和李栀栀。   临别前,李栀栀状似随意地悄悄问了小樱一句:“小樱,何婆子想把你卖多少银子?”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她倒是可以把小樱给买下来,省得小樱不知被哪家买去,挨打受骂地零碎受罪。   小樱心里一动,抬眼看向李栀栀。门外顾大郎和妻子顾大娘子在外面等着,顾大娘子牵着顾小玉的手,顾大郎打着灯笼,单等着李栀栀了。   白纸灯笼朦胧的光晕照在李栀栀的脸上,令她如神仙中人,美丽得令人炫目。   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悸动之后,小樱轻轻道:“她想卖五两银子,可惜我生得粗苯,没人愿买。她是三两银子买进我的,我觉得四两银子她就愿意出手了。”   李栀栀点了点头,含笑看向顾家三口:“顾大叔,顾大婶,谢谢你们等我!”   顾大婶也笑了:“远亲不如近邻,不算什么!”心中却想:李栀栀生得好,性格也好,与家中二郎年纪也相当,倒是天生一对,如果二郎将来进不了学,倒是可以寻媒人把李栀栀说给他做媳妇,他必不反对的……   看着李栀栀进了家门,顾家三口这才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天气越来越冷。   这一日大清早便刮起了风。   李栀栀窝在温暖的新絮棉被里面,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幸福得简直要叹息了。   等她起来下了楼,这才发现外面早下起了雪,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毡似的薄雪了。   李栀栀打开大门看了一眼,见街道上铺了一层白雪,两旁人家的院墙里探出的枝枝丫丫的枯树枝上,也都落了不少白雪,看上去别有一番美丽。   待李栀栀用过早饭,风已经停了,整个巷子里静悄悄的,那簌簌的下雪声清晰入耳。   她刚喝过热汤,全身心都是温暖的,因此便思索着要出去卖前几日做好的那些盆蜡梅和红梅。   李栀栀想起她爹在世的时候,让她往知府衙门所在的状元胡同丁先生家送过几次蜡梅,便动起了心思。   丁先生是当代大儒,素有清名,平生最爱梅花,曾写过无数和梅花有关的诗篇,找他兜售梅花,一般是一次一个准。   一刻钟之后,李家大门再次打开了,穿着棉袄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李栀栀夹着一盆蜡梅和一盆红梅出了门——她得趁雪还不算大,出去挣点过冬的银子。   虽然寒冷,可是李栀栀健步如飞走得很快,一点也不在乎那两个花盆的重量,很快便走到了状元胡同丁先生家的大门前。   丁先生家有钱,大门盖得也气派,守门的小厮平安目瞪口呆看着打扮的一团刺猬似的李栀栀:“您是……”   李栀栀掀开斗笠,露出了一张雪白粉嫩隐隐透着红晕的小鹅蛋脸:“平安小哥,我是李家的大姑娘啊!”   见小刺猬变成了小美人,正是先前常来送花的花卉李家的大姑娘,平安不由笑了,道:“大姑娘,你来做什么呀?”   李栀栀微微一笑,一手举着一盆花送到了平安面前:“来送花呀!”   平安见她依旧力大无穷,不由笑了,道:“你且等着,先帮我看着门,我拿着花去里面问问老爷!”   李栀栀把花盆递给了平安,又对着平安连连拱手:“拜托了,平安小哥,等得了银子,我给你买烤红薯!”   平安笑着应了一声,拿着那两盆花自去里面了。   李栀栀立在丁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一边跺着脚,一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雪越下越大,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对面人家的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连屋顶的枯干黄蒿也挂了些雪,有些萧瑟,却有种静谧的美……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李栀栀抬头看去,只见漫天大雪之中两骑如飞而来,很快便在丁家门前勒住了马。   后面跟的大概是随从,接住前面那人的马缰绳,牵住两匹马立在那里。   前面那人下了马大踏步走向李栀栀。   这个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可是肩宽身高腿长,身姿高挑挺拔,随着他的脚步,身上的玄缎斗篷随风飘了起来,发出丝绸和毛皮摩擦所特有的声音,显得极有风度,李栀栀不由凝神看了过去。   那人抬手去掉兜帽,声音清朗:“丁先生在家吗?”   李栀栀听到这声音,觉得似曾相识;再一看,顿时愣住了——此人容貌清俊,很是好看,正是那日叶衙内口中的守备尚大人!    ☆、第 7 章 冬至之日   见丁宅门口的小厮戴着斗笠不说话,尚佳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栀栀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尚佳的精神威压,当下一凛,忙去掉斗笠,屈膝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啦,我不是丁宅的人!”   这位尚大人的个子真高啊,对李栀栀来说,简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听到这小厮声音娇嫩清脆,分明是个女孩子,尚佳浓秀的眉微微一蹙,他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居然打扮得刺猬似的,便狐疑地打量着李栀栀,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肌肤胜雪凤眼朱唇,居然十分美丽可爱。   尚佳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他隐约觉得这个女孩子的五官似乎有些熟悉。   想了想之后,他默然拱了拱手,权作赔罪。因他与丁先生颇为熟悉,因此尚佳也不等人通报,昂然直入进了丁府。   李栀栀见尚佳进去了,便对牵着马立在台阶下的俊秀青年含笑屈膝行了个礼——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恩人,就是这个细高挑青年力大无穷地扛走了叶衙内。   景秀正在放空自己,发现这个小姑娘对着自己行礼,不由一愣,也不说话,拱手还了个礼,然后垂下眼帘,继续放空自己。   李栀栀也爱放空自己想心事,因此丝毫不觉得尴尬,抬眼看向大门内,等着平安出来。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平安小跑出来了。   平安匆匆给李栀栀使了个眼色,先请了景秀进去,这才出来笑着对李栀栀说道:“李大姑娘,老爷把你送来的梅花留了下来,交代你以后有好的花卉,尽管送来!”   说着话,他把一粒小小的银锭子递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悄悄掂了掂,发现这个银锭子大概有个一两左右,心中一阵欢喜,从袖袋里掏出提前预备的一粒碎银子,笑眯眯放到了平安的手中:“平安小哥,你拿去卖烤红薯吃吧!”   平安不由笑了,也不推让,收起了银子低声笑着道:“我们老爷最爱的是梅花、兰草和水仙,但凡有,尽管送来!”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趁机问道:“方才那客人是新来的守备大人么?”   平安点了点头:“正是咱们宛州的新任守备尚大人,后面牵马的是尚大人的亲随景秀。”   李栀栀想了想,又问道:“平安小哥,咱们宛州可有什么姓叶的大官?”   平安凝神一想,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敲了一下,道:“知府大人就姓叶啊!”   “知府大人家中是不是有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公子?”李栀栀紧张地又问了一句。   平安笑了:“叶公子是有些结巴的!”叶知府的独子叶真,是丁先生的学生,倒是来过丁府几次,因此平安知道。   李栀栀听了,垂下眼帘,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平安这里既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得知了自己不想确认的消息。   她抬头看向门楼外面漫天卷地的大雪,心道:事情既然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还能怎么办?   李栀栀郑重地谢了平安。   因为知道叶衙内很有可能就在状元胡同附近居住,所以李栀栀先用围巾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又戴上斗笠,捂得严严实实离开了丁府大门,冒着漫天风雪离开了。   路上李栀栀拐进了位于王府大街的昌记绸缎铺子。   这里距离梧桐巷不远,先前她来这里为宋彩莲买过几回布,掌柜的和老板娘都认识她。   因为早就认真考虑好了,所以李栀栀很快便买了些上好的棉花,又买了些白绸和一些厚实的毛青布,卷成卷用布绳捆了,藏在了蓑衣里。   绸缎铺子的老板娘知道李栀栀是个孤儿,见她冻得小脸泛红鼻尖泛青,买的布又都是最便宜的,便有些可怜她,就随手从簸箩里拣了些碎绸缎,用一块大一些的碧色缎子包了,递给李栀栀,柔声道:“李大姑娘,拿去玩吧!”这都是客人裁剪剩下的边角料,也不值什么,小姑娘拿了,倒是可以用来做绣鞋的鞋面,或者绣个荷包香囊什么的。   李栀栀是个小姑娘家,自然喜欢这些鲜艳精致的料子,忙笑眯眯向老板娘道了谢,心中很是感激。   路过巷子里的酒铺子的时候,李栀栀闻到了铺子里飘出的酒香,不由有些犯馋——她偶尔喝过几次酒,还怪喜欢饮酒后那种微醺的感觉的。   驻足思索片刻后,李栀栀用一种豁出去的心情下定决心进了酒铺,买了两瓷瓶黄酒拿着回家了。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喝点热黄酒身体也舒服些。   她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家里之后,李栀栀脱掉斗笠和蓑衣,抖掉上面的积雪,又忙忙换了家常棉鞋,跺了半天脚,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她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开始忙碌。   李栀栀昨日买了些肉煮了,肉汤用来下了青菜面,煮好的肉则留了下来。   她预备中午蒸两碗扣碗,炒一道回锅肉,烧一味蒜蓉菠菜,再把黄酒热了,然后去何婆子家请小樱。   何婆子家里依旧只有小樱和白茜姐在家。   听李栀栀问何婆子,小樱便笑着道:“县里姜大户的嫡女许给了京中郑太尉府上庶出的一位公子,东京的官媒送来了做聘礼的三金,姜府正摆酒庆祝,干娘也去姜大户府上吃酒去了,怕是到晚上才能回家。”   李栀栀闻言,脸上表情未变,身子却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令她家背井离乡离开京城的正是郑太尉府。   她那时候还小,却还记得爹爹都快要绝望了,索性撂了挑子全不管了;她娘病病歪歪的,却冒着大雨带着她去尚通判家中,求尚夫人尚大人帮忙斡旋……   尚夫人后来不但答应帮忙,还留下栀栀在府里照顾了几日,好让季娘子专心去变卖产业向太尉府疏通。   李栀栀记得尚家有一个挺好看的哥哥,比她大五六岁的样子,自己一直缠着他带自己玩……   不过七年多而已,现在想来,真是恍若一梦啊,她已经忘记尚家那个小哥哥的模样了……   小樱见李栀栀神情有异,便看了坐在一旁梳头的白茜姐一眼,低声问道:“李大姑娘,怎么了?”   李栀栀抿嘴一笑,稍微提高了声音,道:“我买了些布料,想缝制过冬的衣物,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个人帮忙。不知你们两位谁有空?”   白茜姐斜了李栀栀一眼,见她乌油油的双髻上只簪着一朵白绸绢花,身上穿着洗得发毛的蓝缎袄,系着一条黑蓝绸裙,瞧着颇为穷酸,便嫣然一笑,道:“小樱针线好,让小樱去吧,我在家里看家好了。”   李栀栀拉着小樱的手跑到了自己家,一进门便狡黠地笑:“小樱,先洗手吧!洗过手我们就用午饭!”   小樱随着她洗过手,掀开堂屋的棉帘进了堂屋,发现放桌上扣着一个簸箩,夹杂着肉香的热气隐隐透出。   李栀栀脚步轻捷上前掀开簸箩,笑盈盈看向小樱:“小樱,咱们俩猜枚喝酒吧!”   小樱见方桌上整齐地摆着四道菜——爆炒回锅肉、蒜蓉小青菜、酥肉扣碗和炸豆腐扣碗,看起来很是齐整,闻起来令人垂涎欲滴,便也笑了,道:“好啊!”   李栀栀微微一笑,两颊的小梨涡时隐时现,看起来甜美极了:“你先坐下,我去灶屋取热好的加蜜黄酒!”   两个小姑娘,一个十二岁快十三岁了,一个已经十三岁了,却煞有介事地猜枚喝酒,开心极了。   小樱是真开心。   李栀栀也开心,不过她还有别的目的,她想看看小樱手脚干净不干净,懒不懒惰。   一瓶酒喝完,两人都有些蒙蒙的,眼皮都要睁不开了。李栀栀把小樱安排在楼下的小屋子里歇下了。   小屋子的床头上摆着一对小小的银耳环,不值多少钱,却毕竟是银的。   李栀栀自己上楼去了,她发现稍微喝点黄酒之后,那种微醺的感觉十分之美好,而且全身发热,舒服极了。   在床上躺下之后,李栀栀刚闭上眼睛,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因为警醒惯了,李栀栀没睡多久就醒了,她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晃了晃脑袋,发现脑子清明,酒意已经消散了,便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穿衣起床。   她刚走到楼梯口,便发现小樱已经把中午的残羹冷炙收拾起来了,正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抹布在擦拭方桌呢!   小樱帮李栀栀裁剪好布料,眼看着天晚了,便告辞回去了。   李栀栀送走小樱,去小屋子里看了看,发现那对银耳环还在床头放着。   她拈起银耳环,垂下眼帘思索盘算着,用心琢磨着小樱的现主人何婆子。   不算母亲留下的金钏、金镯子和那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李栀栀如今的总资产只有七两银子,这七两银子是她赖以活下去的资本,她怎么敢不盘算不用心?   大雪接连下了三四日,整个宛州城变成了雪的世界雪的海洋,李栀栀索性也不出门了,一边在暖房培养她那些花花草草,一边约了小樱过来,一起飞针走线缝制她的新棉衣。   等到雪彻底融化,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这段时间里,李栀栀不但缝制好了一套白绸袄裤,还用毛青布做了一件比甲。   小樱则用李栀栀给她的散碎绸缎,做了一双精致的翠蓝遍地金云头绣鞋——李栀栀还在孝期,这些鲜亮的颜色她还不能用。   这一日,地面已经干燥到能走路了,李栀栀便预备往丁先生府上送两盆白梅。除了白梅,她还往大筐里装了些水仙,预备作为赠品送给丁先生。   她怕再遇到小结巴叶衙内,所以一直磨蹭到过了万花洲书院开课的时间,这才预备出门。   临出门李栀栀想了想,又颇为嫌弃地拿起宋彩莲留在家里的一个带眼纱的旧帽子戴上,这才拎着盛花的大筐出了门。   今天颇为顺利,丁先生很喜欢那两盆白梅,见李栀栀这小姑娘居然还知道给水仙做赠品,当场大笑,命书童拿了二两银子让平安送出来。   李栀栀笑眯眯拿了五钱银子悄悄给了平安。   平安得了这五钱银子,想了想,低声交代道:“这段时间不用再送了,等到除夕前再过来一次,多送些水仙红梅就行,夫人也喜欢;若是有松竹盆景,送些过来也可以。”   李栀栀连连点头,谢了平安,这才戴上帽子离开了。   虽然心情松快,可是李栀栀依旧保持着警惕,这一路走得风驰电掣,简直是一阵风似的,恨不得整个人都飞起来,不多时就走到了离梧桐巷不远的东关王府大街。   谁知今日正是冬至,因冬至这日以后,黑夜渐短,阳气渐升,所以大周朝民间以冬至为吉日,往往进行各种庆祝活动,而宛州的风俗则是举办庙会和吃饺子。   李栀栀刚走到王府大街,发现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这才想起今日是冬至庙会之日,不由有些感慨——她是冬至生人,今日是她的生日,可是她自己都忘记了。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李栀栀虽然身材瘦弱善于穿梭于人群之中,奈何她还挎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筐子,这就有些难行了。   李栀栀费了半日工夫,用大筐为武器,在庙会的人流中往前而去,大冷的天,她居然热出了一身汗。   眼看着梧桐巷的巷口胜利在望了,李栀栀心底这才有了些希望,奋力超前挤去。   正在这时,一个又高又壮的胖子迎面挤了过来,因为身高体重所向披靡,一下子就把李栀栀戴着的旧帽子给撞掉了。   人太多了,李栀栀来不及捡帽子便挤出人流进了梧桐巷。   因为赶上了冬至庙会,梧桐巷今日也很是热闹,虽然不如王府大街繁华,却也熙熙攘攘热闹得紧。   李栀栀快乐地挎着筐子走着,心里想起了她娘在世时教她的一句杜甫写冬至的诗——“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美滋滋地打算回家包顿饺子好好吃一顿,既为自己过十三岁生日,又算是过了冬至。   在冬至的凛冽寒风中,李栀栀轻快地走着,没有发现她的身后远远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正是跟叶衙内的小喜。   小喜远远看到李栀栀进了一个斑驳破落的黑漆大门。待大门关上之后,他走了过去,仰起脸看了看四周,发现斜对面这家门前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牙婆何”三个字,正是那日他和大庆打听过消息的牙婆家。   他又抬眼看了看李栀栀进去的大门,悄没声地离开了。    ☆、第 8 章 电光火石   李栀栀也不怕麻烦,和面盘馅忙了半日,包出两簰子饺子,一簰子白菜肉馅的,一簰子韭菜鸡蛋馅的,又提前调好辣椒醋,这才预备下饺子。   她知道何婆子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便过去叫了小樱过来。   宋彩莲如今是姜大户的第四房妾室,所以何婆子很巴结宋彩莲,姜府庆祝冬至治酒备宴,她也颠颠靠上去帮忙去了。   大周朝运河经济发达,一条运河联通南北,运河沿岸很多城市都成了商业城市,宛州城也是其中之一,成了大周朝第三大的布匹集散地,有很多做布匹生意的南北商人常驻宛州。   前两日白茜姐被何婆子给卖了,十两银子卖给来宛州做绸缎生意的江南客人。   江南客人嫌小樱生得丑,四两银子都不肯买,所以如今何婆子家里只剩下了小樱。   李栀栀和小樱一起吃了饺子,又热乎乎喝了饺子汤。   收拾罢灶屋,两个女孩子合力在堂屋生起火盆,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喝茶聊天做针线。   李栀栀做的是胸衣,她如今开始发育了,不得不学着制作胸衣。   小樱毕竟比李栀栀大一岁,便在一边笑着指导她。   李栀栀却嫌小樱理论落后,振振有词数落道:“那里本来就疼得不敢碰,做那么紧,岂不更难受了?”   小樱喜爱她善良又美丽,见她一本正经地反驳自己,便笑了,道:“我的大姑娘,大人都是这样教的,胸衣紧一些的话,那里才不会长得太大!”   李栀栀:“……”   她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还是想往宽松了做。”   见李栀栀如此桀骜不驯,小樱咬着嘴唇笑了——栀栀生得那么好看,美丽的人任性点她是可以接受的。   到了傍晚,约莫着何婆子快要回来了,小樱便要告辞回去。   李栀栀送她出去,临出门又拉住了小樱,低声问道:“小樱,如果我想让你和我作伴,你愿意么?”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小樱的眼睛。   小樱闻言,细长的眼睛顿时一亮,接着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伸手握住了李栀栀的手,眼睛湿漉漉的,声音低而有力:“我愿意。”   李栀栀顿时轻松了起来,狡黠地笑了,道:“这段时间若是有人去何婆子那里相看你,你可别表现得那么优秀。”   小樱捂嘴而笑:“我晓得!”   两个人就此而别。   叶知府今日也在家里摆酒设宴庆祝冬至,家里热闹得很,叶衙内虽然结结巴巴,可是作为叶知府唯一的儿子,也被叶知府赶鸭子上架带着去应酬了。   好在他虽然结巴,可是生得清秀,衣饰华贵,派头又大,瞧上去还是颇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韵致的——如果他不说话单是微笑的话。   叶衙内随着父亲应酬了半日,原本也是无碍的,可是当他听说父亲要带着他去拜会新任守备尚佳,当下便有些慌了,开始寻思着脱身之计。   他想了片刻,便结结巴巴对着叶知府开始长篇大论:“父……父亲,我……我要……要去温……温书,先……先生……说……说了……”   叶知府痛苦地听着儿子说话,忍无可忍道:“先生说要检查?”   叶衙内连连点头:“不……不……不过的话,要……罚的!”   叶知府一摆手,竭力和蔼道:“阿真,学业重要,你回书房温书吧,为父自己去见尚守备。”   大周朝原先走的是重文抑武路线,一州之中,作为主事文官,知府的地位是要高于主事武官守备的。不过自从永泰帝穆远洋登基,重视军事,武官的地位渐渐上升,隐隐有了与主事文官分庭抗礼之势,却还没有压过文官。   按说叶知府没有俯就尚守备的道理,只是宛州情况特殊,尚守备年纪虽青,架子却大,心眼也多,还一向摆出正气凛然有理有据有礼有节的派头来,叶知府争了几次,却斗不过他,只得屁滚尿流俯首称臣,主动低了年青的尚守备一头。   他原本是打算带着独子叶真去应酬,好开拓叶真的人脉的,也让叶真向人家尚佳好好学学,没想到叶真如此不了台面,非不肯去。   叶知府想着心事,见叶真要出去了,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明明比人家尚佳小不了几岁,为何就相差这么多?”   叶真耳朵好使,听得是清清楚楚,顿时勃然大怒,也不顾父子尊卑了,转身竭力调动舌头大声道:“究……究竟是……是谁害……害我……成这……这个样……样子的?都……都是父……父亲你好……好色——”   叶知府先前教育儿子,每次都要被独生子咆哮,知道叶真下一句必定是——“你娶了一屋子女人,害得我遭了你爱妾的毒手”,当下头都大了,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先于叶真离开了书房。   叶真再次斗败亲爹,得意洋洋大胜而归,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到了小喜传来的好消息。   想到那买花的小美人将要被他拔出风尘,不再吃苦受罪,他的欢喜之情简直难以表达。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思索了片刻,叶真这才对着小喜抬了抬下巴道:“找个婆……婆子去……去找那个何……何牙婆,让她……她晚上过……过来,到时候你和她说。”他要亲自出马,好好和何牙婆谈谈。   叶真这两个贴身小厮大庆和小喜,小喜要比大庆机灵一些,也更受重用一些,他当即领会了衙内之意,出去操办这件事去了。   到了傍晚,叶府的婆子终于在姜大户府上找到了何牙婆,两人雇了辆马车坐了往叶府而去。   这个婆子嘴很严,任凭何牙婆如何盘问,也只是说衙内有请,弄得见多识广的何牙婆都有些忐忑不安了——叶府的生意向来都是玉石街的严嫂子负责的,这叶衙内怎么会突然找她呢?   进叶府的时候何婆子心情不安,出叶府的时候何婆子春风满面,送她的大庆手里大包小包拎的都是叶衙内给的礼物。   何婆子探得叶衙内口风,见他还真是看上了李栀栀那个小丫头,当真是非要弄到手不可,便密密地和叶衙内斟酌了一番,最后商定由叶衙内出礼物,何婆子出面去见李栀栀。   等到何婆子回了梧桐巷家中,已是万家灯火时分。   回到家里,她也不多说,只是指挥着小樱烧水泡茶忙个不停。   待到一杯热热的木樨蜂蜜茶喝完,何婆子心中也有了计较,便吩咐小樱:“小樱,你去斜对面请李家大姑娘过来喝茶吧!”   小樱微微笑了笑,道:“干娘,李大姑娘素来谨慎,这么晚了,她必不出门的。”   何婆子想了想,觉得李栀栀的确不可能这么晚出门,只得按捺住满腔的发财之念,自己也预备睡下。   小樱一边侍候何婆子泡脚,一边问道:“干娘,您找李大姑娘有什么事啊?”   何婆子随口道:“李大姑娘有福气,有一位贵公子看上了她,想把她买回去呢!”   她说着话,想起了小樱生得粗苯,四两银子都不好卖,不由怒气上涌,抬手“啪”的一声打了小樱一耳光:“人家一百两银子都有人上赶着买,你怎么四两银子都卖不出去啊!”   小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忍着疼不吭声,起身去为何婆子装暖脚用的汤婆子了。   把汤婆子在何婆子脚头放好,小樱这才试探着问道:“干娘,不知要买李大姑娘的是哪家呀?”   何婆子慢悠悠道:“李栀栀这丫头真是有福气,这么好的事情上赶着找她,叶衙内可是知府大人的独生子啊……”   小樱垂下眼帘,心中有了计较,抬头笑着看向何婆子:“干娘,天气太冷了,我去给您热点黄酒喝暖身子吧!”何婆子上了年纪的人,一向警醒,只有喝点酒才会睡得沉一些。   何婆子坐进了被窝里,道:“去把今日叶衙内赏我的那瓶西洋葡萄酒倒一盅过来。”   待何婆子睡熟了,小樱悄悄起身,披上棉袄出了门。   临睡前,李栀栀烧水洗了个澡,正坐在堂屋里烤火晾头发,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在这静夜里特别的清晰,顿时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起身把顾大郎送的剔骨尖刀拿到手里,这才问道:“谁?”   外面传来小樱刻意压低的声音:“李姑娘,是我呀!”   李栀栀把剔骨尖刀藏在了披袄宽大的袖子里,这才去开门。   外面真的只有小樱。   李栀栀迎了小樱进来,把门重新闩上,引着小樱往堂屋走:“这么晚了,有事?”   小樱见堂屋地上生着火盆,火苗舔舐着木柴,瞧着温暖极了,便走过去烤了烤冻得冰冷的手,这才道:“何婆子今晚回来,说知府大人的公子叶衙内要花一百两银子买你过去!”   闻言李栀栀秀丽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自然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只是瞧上次那个叶衙内拼命追赶自己的模样,和和气气来谈价钱怕只是前奏,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龌龊招式呢!   小樱一瞬不瞬看着李栀栀,等着她的回答。   火盆里的火光明明暗暗照在李栀栀脸上,令她的五官更显浓艳,眉如墨画睫毛乌浓,鼻梁挺秀唇似涂丹,真的很美丽……   小樱单是看着李栀栀,就觉得心中欢喜。   李栀栀思索片刻,起身拿了毛巾,把挂在火盆上方的水壶拿了下来,倒了一盏茶递给小樱:“我炖的枸杞红枣茶,你喝点暖暖身子吧!”   小樱接过茶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了,甜美醇厚的茶液顺着喉咙流下,整个人舒服了好多。   李栀栀低头拨了拨柴火,抬头看向小樱甜蜜一笑:“谢谢你,小樱!我会想法子的!”   小樱看她神情如此笃定,心中安慰了一些,又聊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了。   李栀栀抱着膝盖坐在火盆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火盆里活泼的火苗。她在小樱面前表现得好像极有把握,其实心中一点谱都没有。   拒绝是肯定的,她倒是有现成的理由:她虽然父母双亡,可是家里还有长辈,她二叔如今身在沧州,她的事情得她二叔做主。   可是拒绝之后呢?叶衙内会善罢甘休吗?   想不出办法,李栀栀开始胡思乱想,她突然想起了她娘留下的金钏、金镯子和那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默默寻思着。   大周朝定亲的规矩素来是送女方三金下聘,所谓的“三金”便是金钏、金镯子和金帔坠。那么她娘留给她的金钏、金镯子和那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到底是她爹当年给她娘的聘礼,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娘就给她定下了亲事呢?   躺到床上之后,李栀栀犹在翻来覆去地发愁:究竟谁是叶衙内的克星呢?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一脸正气的尚大人!   忆起那日尚大人教训叶衙内的英姿,李栀栀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开始计划起来。   她预备明日先选几样珍奇花卉送到守备府,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不信尚大人能把她给踢出去——当然了,踢出去也行,若能帮她挡住叶衙内的话。   李栀栀知道自己无赖,可是她实在是无路可走,除非真的离开宛州去寻找她口中那个“在沧州的二叔”。   此时的尚佳正在守备府的外书房里练功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栀栀在臆想中给叼住了。   守备府外书房原本是很风雅的,自从年青的尚大人入驻,红木家具和奇花异草全被请了出去,糊着雪白轻纱的顶棚也被拆了,露出了横梁,用来悬挂尚佳练拳和练腿功用的大沙袋。   大冷的天尚佳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立在那里。   他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白绸裤子的裤腰挂在细瘦的腰上,布满细碎汗粒的肌肉匀称而颇具爆发力。   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抬腿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   立在一边侍候的景秀默默地想:大人踢的若是人的脑袋,怕是早碎成了烂西瓜……   沙袋飞到了半空,又荡了回来。   尚佳转身一个回旋踢,一脚便将沙袋又踢了回去。    ☆、第 9 章 肮脏之计   尚佳接过景秀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汗,问道:“李家有消息没有?”   景秀轻轻道:“禀大人,属下正在打探。”大人给的信息中李家是一家三口,从东京而来,家主是李庆,以花卉为业,可是他在宛州城找了有些日子了,找到了好几个叫李庆的,却未曾有一个是大人要找的。   尚佳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抬腿去隔壁的浴间冲澡去了。   对于母亲儿戏般随口给自己订下的这门亲事,尚佳虽然觉得荒谬,却并没有悔婚的打算。君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就一定要做到。   只是自从七年前为了躲避郑太尉的报复,李家连夜逃出东京,就再也没了音讯。   尚佳年纪轻轻,倒是不急;急的是远在东京的尚夫人,她早就盼着尚佳成亲,给她生一个大胖孙子,好让她也享受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想到母亲的催促,尚佳不由失笑:即使找到了他的未婚妻,对方今年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姑娘呢,也没法成亲啊!   因为心里有事,李栀栀很早就醒了。   她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思索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报申时的梆子声,便再也躺不下了,冷呵呵起身,穿了棉袄棉裤,举着灯台下楼去了后院暖房。   暖房里其实还有几样她爹留下的名贵花卉,李栀栀实在是太喜欢了,所以从来没动过卖掉的心思,如今为了自保,也只得舍弃了。   她在暖房里挑挑拣拣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盆梅瓣兰花和一盆昙花。   外面天寒地冻,暖房里因为保暖得当,温暖而潮湿,李栀栀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那里,就着油灯的光晕,把两盆花收拾得干净整洁。   自忖这盆梅瓣兰花和这盆昙花颇能见人了,李栀栀叹了口气,低头把脸藏在了双手中,泪水涌了出来。   活着,真的很难。   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李栀栀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了暖房。   哭只能暂时的发泄,却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她还是得去面对。   外面依旧黑黢黢的,倒是没有风,可寒气似乎凝结成实体了,乍从暖房里出来,李栀栀不由自在打了个寒噤。   她举着油灯回到了前面,洗罢手就开始做早饭。   昨日是冬至,文武官员休沐拜冬,李栀栀觉得经过昨日的休息,尚大人今日一定会一大早就起身去训练营兵,以免军风懈怠,因此她预备早早用罢早饭出门,也好让何婆子扑了个空。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明,李栀栀挎着她那个硕大无比的筐子出了门——筐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垫,棉垫下面便是她预备献给尚大人的梅瓣兰花和昙花。   晨曦微露时分,士兵牵着马候在大门外面,尚佳带着景秀和几位亲兵出了守备府。   李栀栀正在大门外西边的柱子后面藏着,一见尚佳出来,当即走了出来。   尚佳停住脚步看了过去,见晨曦中一个小女孩正看着自己,正是前些日子在丁府外面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见尚佳注意到自己了,李栀栀忙上前一步,脆生生道:“给大人请安。”   她屈膝给尚佳行了个礼,起身后嫣然一笑,道:“上次叶衙内追杀我,多谢大人相救!”   尚佳这才想起,原来这便是被叶衙内疯狂追赶的那个善于奔跑的小女孩。   想到这个女孩子风驰电掣的奔跑速度,尚佳不由笑了,露出了小虎牙,看起来竟有些稚气。他一向沉稳,也只有在偶尔笑的时候才像个十八岁的青年人,因此跟随他的人都有些看呆了。   李栀栀没想到尚佳一笑这么可爱,当即也笑了,声音娇憨:“真是我呢,哎,叶衙内如今还在纠缠我,我也是没奈何……”   尚佳闻言浓秀的眉微微一蹙。   李栀栀一直在察言观色,见状便大大方方道:“上次多谢大人了,我家以花卉为业,家里颇有几样珍奇花卉,这盆梅瓣兰花和这株昙花,是我谢大人的救命之恩的!”她把重音放在了“救命”二字上。   尚佳听说她家“以花卉为业”,当下顿了顿,打量了李栀栀一下,见她生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小鹅蛋脸白皙如玉,身形袅娜柔弱,似乎与记忆中那个小女孩重合……   他看着李栀栀,缓缓问道:“姑娘贵姓?”   李栀栀微微一笑,两颊的梨涡时隐时现,不卑不亢道:“禀大人,我家姓李。”看来有戏了。   尚佳看到她的梨涡,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却不动声色道:“好,我知道了。”   说罢,他抬腿走了。   李栀栀心中其实是满意的,因为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尚大人知道叶衙内还在纠缠自己了。   见尚佳认镫上马带着一队亲兵绝尘而去,李栀栀嫣然一笑,把她那个大筐子提到了守备府门口,把那盆梅瓣兰花和那盆昙花搬了出来,交给了守门的士兵:“这是尚大人让留下的,这花娇气,受不得冻,请放到暖和的屋子里!”   那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见这小姑娘如此美丽,又如此笃定,而且方才守备大人确实也没说拒绝,只得收了下来,让人送到了后面守备大人的卧室——整个守备府内院都未曾生火,冷得跟冰窖似的,倒是守备大人的卧室还暖和点。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尚佳放慢了速度。   景秀赶了上去,倾听尚佳的吩咐。   尚佳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抚了抚马颈,低声吩咐景秀:“你今日不必跟我,去查查那个送花的小姑娘。”   景秀声如蚊蚋答了声“是”。   尚佳想了想,仰首看着东方初升的红日,又道:“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景秀又答了声是,策马退到一边,目送尚佳一行人远去,这才拨转马头回了守备府。   李栀栀拎着空筐子疾步如飞跑回了家。   她刚倒了一杯温茶在堂屋坐下,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李大姐儿在家么?”   是何婆子。   李栀栀起身开了门,见何婆子立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两个纸包,便闪身请何婆子进来。   何婆子见李栀栀这里空荡荡冷呵呵的,便亲热地笑道:“李大姐儿这里可够冷的啊!”   李栀栀正襟危坐:“我习惯了。”   何婆子探头看了看李栀栀面前的杯子,见里面只有几片大叶青茶叶,便啧啧道:“这大叶青,多难喝啊,我昨日在知府大人府上叶衙内那里,饮的可是上好的毛尖!”   李栀栀默然。   何婆子见她油盐不进,便打算开门见山:“大姐儿有福气,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和大姐儿说呢!”   李栀栀抬眼看她。   何婆子见她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中清波荡漾,别有一种冷艳的风情,心道:这丫头如今才十三岁,都这个样子了,等将来再大一些,那还得了?   她含笑斟酌着道:“我老婆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奉知府叶衙内分付,想买你进府侍候。你应该见过叶衙内了,知府大人只有这么一位公子,自是宠爱得很,在府中可是说一不二的。衙内今年才十五岁,年少有为,如今正在万花洲书院读书,不久就是举人、进士。他老人家虽然说话有些不方便,可是腹中自有文章,诸子百家无不通晓。大姐儿你进府后先在衙内房内侍候,待得两三年,少夫人进了府,就扶了大姐儿你做姨娘。少夫人虽然是大头,可是大姐儿你有衙内宠爱,也不比少夫人差些什么。衙内说了,愿意出一百两雪花银,若是姑娘点头,衙内还要给姑娘打全套的赤金宝石头面,做无数绫罗衣裙,还要给姑娘买两个侍女答应……”   李栀栀见何婆子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便单手托腮专心听着,待何婆子的话告一段落了,她这才似笑非笑道:“可是,王干娘,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啊!”   何婆子:“……”   “这怎么可能?”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我和你家做了多年邻居,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栀栀笑了:“是真的。当年在东京时订下的。”   何婆子眼珠子转了转,轻轻一拍手:“大姑娘说订过亲了,订的是哪家的儿郎?婚书呢?三金呢?”   “婚书由我二叔收着,我二叔如今在沧州呢!至于三金,”李栀栀笑吟吟看向何婆子,“如果我能拿出来,何干娘能不能不要再提叶衙内之事?”   何婆子不肯答应,只说要看男方行聘的三金。   李栀栀早有准备,便上楼取了个锦袋下来,掏出一整套的三金递给了何婆子:“干娘看看吧!”   何婆子接过来看了看,见是一对金钏,一对金镯子和一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大概是年岁久了,色泽有些黯淡,可是做工精致,不是凡品。   她依依不舍地把三金还给了李栀栀,却依旧不肯放弃:“李大姐儿,敢问你在东京时许的是哪家?”   李栀栀脸上带笑,心思急转。她缓缓低下头,一脸的害羞:“我一个女孩子,家里大人怎么会告诉我…… 不过我二叔一定知道。”   何婆子无奈,只得先离开再说。   李栀栀见她要走,那两包礼物却留了下来,便笑眯眯提了交给何婆子:“干娘,无功不受禄。”   何婆子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便宜了李栀栀,便接了礼物转身去了。   把那两包礼物放在家里之后,何婆子脚不沾地就去寻叶衙内去了。   听了何婆子一番话,叶衙内顿时大怒,用力往黄花梨方桌上拍了一下,谁知使力太大,疼得他暗自龇牙咧嘴。   他吸了一口冷气,道:“真……真是敬……敬酒不吃……吃……吃罚酒!”他是怜惜李栀栀这丫头,这才如此做小伏低,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不上台面。   何婆子见叶衙内暴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她颠颠凑上前,谄媚一笑:“衙内,老身倒是有一个主意……”   听了何婆子的主意,叶衙内有些傻眼:“她……她才……才十……十二……我……”我自己也才十五岁啊,年纪都太小了!   他是想把李栀栀这一朵娇花移到自家园囿呵护成长,可是没想去辣手摧花啊!   何婆子笑嘻嘻一拍手:“我的衙内,李家大姑娘已经十三岁了!”   又凑上前语带诱惑:“衙内,要知道‘好花堪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叶衙内垂下眼帘,思索起来。    ☆、第 10 章 走投无路   见叶衙内犹在犹豫,何婆子想到事成之后叶衙内的丰厚赏赐,心里热腾腾的。她觑着叶衙内脸上的细微变化,又加了一句:“衙内,烈女怕缠郎啊!”   叶衙内因为说话结巴,所以不大愿意说话,总是在心里想事。他浮想联翩半晌,最后终于被何婆子那句“烈女怕缠郎”打动,竭力调动舌头,道:“我不……不一……一定……非……非得……那个,坏……坏了她……她的……名节,不……不就……就行了!”   他说得结结巴巴颇为辛苦,何婆子听得也很是痛苦,却也听懂了叶衙内话中之意,她心里虽然鄙视叶衙内胆小如鼠,不像个男人,脸上却眉开眼笑:“还是衙内高明!”   叶衙内和何婆子又费力地沟通商量了半晌,这才商议好细节。   他始终有些厌恶何婆子,因此计议已定,便吩咐小喜拿了五两银子赏了何婆子,打发了何婆子去了。   送走何婆子之后,李栀栀正要去后院暖房忙碌,却有人在外面敲门,听声音原来是丁先生府上的平安小哥。   李栀栀纵然是满怀心事,也只得强颜欢笑开门迎接,眼前纵是难熬,可是生意还是要做的,要不然坐在屋里白等着活活饿死么?   平安小哥是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一起来的。   原来丁夫人在丁先生书房见了李栀栀送去的梅花,很是喜欢,便让平安带了自己身边得用的胡妈妈,再来李家寻几样。   胡妈妈见李栀栀生得美貌,身子却单薄的很,不由一愣,心想:花儿匠家居然养出了一棵病西施?   她心中不由添了些怜惜,含笑道:“姑娘,除了水仙之外,我们夫人想再要几样盆景,你这里如今有什么盆景?”   李栀栀亲热地给胡妈妈和平安奉上胡桃松子茶,然后细细说道:“我家里现有榴树盆景、蜡梅盆景、君子竹盆景、桧柏盆景和丁香盆景,另外松、竹、梅岁寒三友也有的。妈妈和平安小哥吃杯茶暖暖身子,再随我去后面暖房挑选。”   胡妈妈听她说话声音好听,带着清泠泠的余音,令人身心熨贴,而且娓娓道来,极有条理,心里怪喜欢的,便与平安一起吃了茶,这才随着栀栀往后院去了。   说也奇异,外面地都冻硬了,可是李家暖房里却温暖潮湿,弥漫着花香和各种植物的气味。   平安觉得奇怪,便开口询问李栀栀。   李栀栀一边引着胡妈妈和平安去看盆景,一边含笑道:“砌暖房的墙的时候,费了些工夫。”她不愿把自己家的育花秘诀和盘托出,因此说得有些含糊。   胡妈妈见暖房中气味也好,收拾得洁净清爽有条有理,不禁很有好感: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姑娘,自己撑起了一个家,还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够坚强的……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娘家侄子,便装作随意地问李栀栀:“李姑娘许人家没有?”   平安一听,耳朵也竖了起来。   李栀栀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微微低头道:“我家先前在东京居住,小时候家里大人就……”   她虽然欲言又止,可是胡妈妈和平安都听懂了,都有些遗憾,却也没说什么。   李栀栀弯腰把一个颇为巨大的松树盆景从角落里搬了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地指给胡妈妈看:“胡妈妈,您看,就连这山石底下的青苔都是新培养出来的呢!”   胡妈妈见松树下面立着一个小小的石头,上面写着字,便问李栀栀:“这写的是什么字?”她不认识字。   李栀栀含笑道:“写的是大夫松的来历,‘始皇上泰山,立树下,风雨骤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   为了提高盆景的价格,李栀栀便附庸风雅,都添些诗句出处什么的,譬如绿竹盆景,她写的是苏轼的一句话“王献之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譬如白梅盆景,则题着苏轼的诗“梦绕吴山却月廊,白梅卢橘觉犹香”;譬如紫薇盆景,她便写了白居易“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见胡妈妈询问,李栀栀便把这些盆景上的题句都介绍了一遍。   胡妈妈一听,眉开眼笑道:“这样子好,我们夫人和大姑娘都喜欢!”   最后胡妈妈选了不少水仙,又挑选了白梅、绿竹、青松和紫薇四样盆景,吩咐平安装运进停在外面的车子里。   李栀栀微微一笑,弯腰搬起紫薇盆景便往外走。   胡妈妈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似乎一阵风都禁不起的小姑娘,居然力大无穷,搬起这么大的盆景便走,当下骇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心道:这姑娘看上去柔弱,谁知居然是棒劳力呢!   她原本还想把李栀栀说给她娘家侄子的,如今即使李栀栀没有许人家,她也不敢了——她侄子瘦瘦小小的,万一成了亲,被李栀栀给揍了,那可去哪儿说理?谁会信啊!   临走胡妈妈留下了五两银子。   李栀栀笑嘻嘻地拿了两粒碎银子,估摸都是五钱的分量,一粒给了胡妈妈,一粒给了平安:“胡妈妈和平安小哥辛苦了,拿去买盏茶喝!”   刚送走胡妈妈和平安,李栀栀正要关门,小樱小跑跑了过来,钻到门里面,这才低声急急道:“大姑娘,我有话要和你说,见你这边有客,没敢过来!”   李栀栀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小樱压低声音,道:“何婆子从你这里出去,把那两包松子糖扔在了炕上,气哼哼出去了,说是要去见叶衙内。”   李栀栀略一思索,道:“我知道了。”何婆子和叶衙内怕是要出手了。   她把微颤的双手藏在衣袖中,不肯让小樱发现,强笑道:“小樱,你先回去,免得被何婆子发现。若有什么不对,一定要想法子告诉我!”   小樱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心里也难受,便握了握李栀栀柔软而冰冷的手,道:“你放心,我会的。你要小心呀!”   李栀栀心中有事,便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送走小樱后,李栀栀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   前门大开着,后门也开着,带着冬日寒意的穿堂风倏忽而过,吹透了李栀栀身上单薄的小袄和裙子,把她冻成了一个冰人。   外面偶尔传来行人的脚步声,他们有说有笑走过李栀栀家门前,没有人知道,这黑漆斑驳的破旧大门后面,坐着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子。    ☆、第 11 章 多事之夜   时间水一般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栀栀用力抹了一把脸,胡乱擦去了脸颊上已经变得冰冷的泪水,心道:与其坐在这里不停流眼泪,不如赶紧想个法子救自己。   她知道自己性情急躁,愈急愈要稳住自己,便不紧不慢地烧了热水洗了把脸。   洗脸的时候,李栀栀苦中作乐地想:最坏的情形不过是做叶衙内的通房丫头。到时候索性闹他个家宅不安!敢打姑娘我的主意,我也不让你好过!   洗过脸,李栀栀拿出擦脸的香脂抠了一些出来,均匀地涂抹在了脸上,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如今天子圣明,大天白日的,叶衙内不可能明火执仗来把她抢走,那么,他们很可能要在夜里做什么了。   要不,今晚她出去躲躲?   可是,去哪里躲呢?她是外乡人,在这宛州城无亲无故的……   顾大郎在街上摆肉摊做买卖,顾二郎到学堂读书去了,顾家此时只剩下顾大嫂和女儿顾小玉。   趁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顾大嫂带了顾小玉坐在朝南的窗外做针线。她正在教顾小玉双面绣,便听得大门“笃笃”响了两声,接着便是娇嫩的小姑娘声音:“顾大嫂在家么?”   顾大嫂还没说话,顾小玉已经听出是李栀栀的声音,顿时看着母亲眉开眼笑:“娘,是栀栀!”   她轻捷地走了过去,打开大门迎了栀栀进来。   李栀栀把手里拿的一块鹦哥绿缎子交给顾大嫂,笑盈盈道:“我出去送花,回来时路过王府大街的昌记绸缎铺子,见这鹦哥绿缎子绿莹莹的怪好看,便买了些,原本想着做一件鹦哥绿小袄的,可是刚到家便想起我还……这颜色太艳了……”   她说得欲言又止,可是顾大嫂还是听明白了——李栀栀还在守她爹李大郎的孝呢,这鹦哥绿太鲜亮了,不合适。   顾大嫂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已经颠颠地跑进了屋子,给李栀栀搬出了椅子,便笑着请李栀栀坐下。   李栀栀在顾小玉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任凭顾大嫂握住自己的手,含笑道:“我最后想了想,这么好的料子,白放在那里落灰,不如送给小玉妹妹,倒也便宜!”   顾大嫂见那缎子鲜艳明媚,摸着也厚实,心中欢喜,却因为无功不受禄,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让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李栀栀丹凤眼笑成了弯月亮:“大嫂,您就别和我客气了!”   顾大嫂却之不恭,只得收下了那块缎子。   李栀栀见顾小玉在绣花,便拿过绣花绷子欣赏起来。   顾小玉见她细看,忙道:“栀栀,你不是想学双面绣么?我来教你!”   李栀栀欢喜地答应了。她娘去得早,基本的针线她会做,可是绣花之类的活计,她做得就不够精细了。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大嫂便开口挽留李栀栀:“栀栀今晚在我家用饭吧,粗茶淡饭的,可不要嫌弃啊!”   此话正中李栀栀下怀,她在顾家磨蹭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便笑眯眯道:“那我就麻烦大嫂您了!”   顾小玉在一边听了,忙拉住李栀栀的手:“栀栀,你今晚干脆和我一起睡吧,你家没生火,太冷了,我屋里是新絮的被子,可暖和了!”她一向和李栀栀好,初春曾经在李栀栀的小屋子里住过一夜,谁知被子又沉又不暖和,差点没把她给冷死,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死死抱着李栀栀在取暖,可险没把栀栀给缠死。   李栀栀闻言,心中欢喜,一把抱住顾小玉,然后笑盈盈道:“小玉,我若是臭脚熏着你,那可怎么办?”顾家的恩情,她都记在了心里。   顾小玉佯装生气:“那我就把你赶出被窝去,晾着你!”   顾大嫂见两个小姑娘搂着说笑,不由也笑了,心道:小玉和人家栀栀年龄差不多,心眼子可是差得太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李栀栀亲娘死得早,小时候常被爹和后娘打骂虐待,如今更是成了孤女,她又不羡慕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整个梧桐巷灯火渐起,各家各户关门闭户煎炒烹炸,整个巷子弥漫着油烟味和饭菜的香气。   顾家因为今日有了女客,所以顾大郎和顾二郎兄弟俩在堂屋用饭,顾大嫂、顾小玉和李栀栀在厢房里用饭。   顾二郎发现今晚菜的味道特别好,忍不住高声问隔壁的顾大嫂:“嫂嫂,今日这葱花羊肉小锅贴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这些小锅贴个个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底面煎得脆脆的,吃起来有一点焦香,可是该嫩的地方又很嫩,馅料鲜美,一咬一口浓郁醇厚的汤汁。   他觉得自家大嫂没有这个手艺。   顾大嫂当即笑了,高声回道:“臭小子,好吃就多吃点,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她的公婆去得早,小叔子顾二郎其实是她长嫂如母带大的,一向亲昵得很。   顾二郎是个鬼灵精,当即就明白了——这是今日来家里做客的邻居李大姑娘做的!   他做了鬼脸,又夹了一个小锅贴放到了口中。   何婆子从叶府出来,见日头还好,便又去了姜府宋彩莲房里,在那里逢迎了半日,呆到天黑又混了一顿晚饭,这才回家。   见何婆子回来,小樱忙上前侍候,把何婆子安排得妥妥帖帖,趁机打听何婆子今日的行踪。   何婆子坐在那里泡脚,美滋滋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她的荷包里还揣着叶衙内赏的五两银子呢,她无儿无女,只有这银子能让她的心暖和一点,只可惜宋彩莲那贱人太悭吝,在那里奉承了半日,末了要走了,居然连个轿钱都不肯出……   洗好脚上了床,何婆子这才吩咐小樱:“你去斜对门李家看看,看李大姐儿在家不在。”   她一脸的悲悯:“唉,一个小姑娘撑起一个家,不容易啊!”   小樱闻言,想起栀栀的话,心中警觉,含笑道:“干娘,这么晚了,李大姐儿怕是早睡了吧?”   何婆子有些不耐烦,伸脚就要去蹬小樱:“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小樱忙往后一闪,低着头出去了。   李栀栀因为顾二郎和自己年龄相当,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呆在顾小玉的房里,行动都与顾小玉在一起。   顾大嫂见她这样避嫌,心里也是欢喜,对李栀栀就更加喜欢了。   用过晚饭,李栀栀想造成她晚上在家的假象,便借口回家看看,和顾小玉一起回了家。   她点了油灯和顾小玉一起上了楼,拿了叶子牌出来,两人坐在李栀栀的床上斗叶子牌玩儿。   叶子牌在大周朝很是流行,四个人玩叫马吊,三个人玩叫蟾吊,两个人玩就叫梯子吊了。   李栀栀从拣妆里拿了一碟松子糖过来,和顾小玉一起用松子糖做赌注,玩得还挺开心。   两人正在玩耍,下面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李栀栀起身藏在窗帘里往下看,见下面那人手里擎着一只黄纸糊的灯笼,隐约正是小樱,便笑着对顾小玉说道:“你先吃松子糖,我下去看看!”   顾小玉娇憨地笑着答应了。   李栀栀下楼打开了大门,把小樱给拉了进来。   听了小樱的话,李栀栀笑了:“你回去就说我在家里,不过别提小玉在我这里,反正你又没上楼看!”   小樱点了点头,在李栀栀手上拍了拍:“你今晚小心一点,何婆子不会无缘无故让我看你在不在的!”   李栀栀嫣然一笑:“我晓得。”   送走小樱,李栀栀顺手拿起茶瓯子,倒了一盏温茶上了楼。   “是何婆子那里的小樱,”她把茶盏递给小玉,“喝点茶我们就回你家去!”   李栀栀和小玉就要出门了,她故意道:“小玉,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拿件厚衣服!”   趁小玉在门楼内等待,李栀栀悄悄搬了她爹的牌位上了楼,把她爹的牌位端端正正摆在了床上,这才拉下了白布帐子。   李栀栀一向觉得自己的爹不是东西,能让她爹死了再发挥点余热,她还是很开心滴!   叶衙内晚饭一口都没吃。   今晚就要一亲美人芳泽了,他激动极了,怎么能够吃得下饭?   想到李栀栀那雨中娇花一般的俏模样,他就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恨不能天立刻就黑了。   叶知府来书房监督儿子学习,见他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一脸的春意,不由皱眉道:“难道这书房火龙烧得太热了?”忙忙地就要叫管家和小厮过来。   叶衙内见他爹啰唣,很不耐烦,结结巴巴道:“爹,我……我要……温……温书了,你不……不要老……老打……打扰我!”   叶知府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打扰叶真读书的事情啊!   他不敢耽误儿子读书,便抬腿离了叶真的书房,跟他侍候的人浩浩荡荡簇拥着他去了。   打听得父亲在莲姨娘房中歇下之后,叶真的心怦怦直跳,再难忍耐,便吩咐大庆小喜准备沐浴之物和洁净的内外衣物,预备沐浴熏香之后再出发,务必不可唐突了小美人。   巳时刚过,洗得香喷喷的叶衙内悄悄出了门,身穿貂裘骑着宝马,在小厮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往梧桐巷方向而去。   尚佳在城外军营呆了整整一天,一直忙着操练同士兵。到了晚间,他同士兵一起用了晚饭,这才带着几个亲随回府。   作为一位十八岁的青年,尚佳精力极其充沛,因此每晚临睡前都要在挂着沙袋的外书房内消耗精力消磨时光,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他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先练了半个时辰拳,接着便开始练腿功。   坦坦荡荡地练了一阵子之后,尚佳纹理分明的精壮肌肉上布满了细碎汗粒,他预备做最后一击,好回房洗澡。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尚佳闪电般接连踢出了好几下,然后身子腾空双腿齐齐踢出,把硕大的沙袋踢得飞了起来。   没等沙袋弹回来,尚佳便落在地上,轻捷地走到了门边,从随从手中接过青纱外袍披到了身上,抬腿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景秀还没回来?”   尚佳的规矩一向很大,亲随不敢怠慢,忙忙行了个礼,边小跑跟着尚佳边回报道:“禀大人,景秀早上就出去了,现如今还没回来!”大人的腿太长了,他得小跑才能跟上大人的脚步。   听到这个消息,尚佳脚步不停,径直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洗罢澡出来,尚佳也不怕冷,单穿着白绸中衣立在窗前,想着景秀查探之事。   如果能够确定那个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子,那么对方便是他的责任,无论如何他都得接过来教养保护。   只是万一弄错,出了纰漏,让官场上的人说起来,他尚佳凛凛一条汉子,却连未婚妻都会认错,那可就太丢人了。   至于未婚妻出身太低这个问题,尚佳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母亲当年订下的亲事,“富不易妻贵不易交”,他虽然没有富且贵,却也不打算退亲另娶。   这样一想,尚佳觉得自己和古代圣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巳时刚过,尚佳正端坐在窗前读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厮玉明的声音:“禀大人,景秀回来了!”   景秀进了屋子,行罢礼轻声轻气道:“禀大人,属下查得那个女孩子家住梧桐巷,她家是七年前从东京搬过来的,以花卉为业,因为莳花技艺高超,丁先生等缙绅都是他家老主顾。其父名李庆,人称李大郎,去年死在城外,似乎与……京城郑家有关。”   尚佳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在烛光的掩映下,在他清俊的脸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郑太尉家么?”   他已经确定送花的小女孩子正是自己的未婚妻李栀栀了。   尚佳从不主动生事,却也不怕事。   他的恩师正是人称小赵太师的赵青,郑太尉虽然嚣张,他却是不怕的。   尚佳思索片刻之后,抬眼看了看书桌东侧摆着的西洋金自鸣钟,见是巳时一刻,便吩咐景秀备马。   时间还不算晚,他想去梧桐巷看看,一个小姑娘独居,他有些不放心。   作为独生子,尚佳打小骄纵,占有欲强,凡是被他划归名下的人或物,他都很护短,因此李栀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被他给纳入了势力范围,变成了尚佳的所有物。    ☆、第 12 章 多事之夜(二)   冬夜天寒地冻,寂寥的天空中,孤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只是天气太冷,冷得月光都快要凝结成实体了。   梧桐巷夜间少有人行,早早陷入静寂之中。巷内各家各户的灯光早已熄灭,卧着神兽的黑瓦屋顶在皎洁的月光下夜间愈发峥嵘。   叶衙内在大庆小喜的簇拥下骑着马来到了梧桐巷。   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他不由自主缓辔而行,往李栀栀家的方向而去。饶是如此,“得得”的马蹄声在这静夜中依旧十分清晰,引得不知谁家的狗汪汪叫了起来,顿时整条梧桐巷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端的是热闹非凡。   在这样的热闹声中,叶衙内在何婆子家大门前下了马。   大庆牵着马,小喜上前敲了敲大门。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接着便是何婆子刻意压低的声音:“是衙内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叶衙内主仆三人被迎了进去。   何婆子把叶衙内安顿在堂屋坐下,奉上了自己提前煮好的盐笋茶。为了不让小樱发现,她哄着小樱喝了两碗桂花酒,让小樱早早睡下了,因此只得自己动手烧水烹茶。   叶衙内情趣一向雅致,接过茶盏闻了闻,发现是简陋的盐笋茶,便顺手放在了方桌上。   何婆子笑着道:“衙内,现在梧桐巷内还有不少人醒着,正是行事之时,不如现在就去?”   事到临头了,叶衙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也有些热热的,他沉吟片刻,问道:“确定她在家里么?”   何婆子知道叶真这小年轻有些紧张,用力一拍腿,笑道:“晚间我让家里的小丫头去她家看了,李大姐儿正在家里呢!”   她虚虚指了指高处,得意笑道:“李家大姐儿晚上就住在二楼的大通间里,进门之后右拐上楼就是。等衙内您得了手出来,我这边就闹起来,务必让四邻八舍察觉,然后您就静等着老婆子我上门劝说那李大姐儿吧!”   叶衙内怪害羞地点了点头,道:“时间上切记不要出错,我从她家出来你就叫!”得让四邻八舍知道李栀栀有了相好,却又没有把他堵在那里,从而坏了李栀栀的名声;还得令李栀栀有苦说不出,只得从了他。   何婆子觑了他一眼,见烛光之下叶衙内的小白脸似乎红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敲啊敲,她不由笑了,心道:这难道是个雏儿?且听老娘调遣吧!   片刻后,何婆子提着灯笼引着叶衙内和小喜大庆出了门。   大庆牵着马躲在何婆子门前的阴影里,小喜跟着何婆子和叶衙内蹑手蹑脚到了李栀栀家大门前。   叶衙内退后一步,拽了小喜上前。   小喜也不含糊,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与众不同的长银耳挖子,插进了李家大门的缝隙里,耳朵也贴了上去,轻轻地搅动着。   叶衙内和何婆子立在他身后紧张地等待着。   为了缓解紧张,叶衙内低声对何婆子说道:“我的小喜,可是一个人才啊!”   何婆子支起耳朵倾听动静,此时听到了门内传来轻轻的门闩拨动声,便道:“小喜小哥的确是人才!”能把插了铁钉的门闩拨开,这不是人才是什么?   小喜收起他那个与众不同的银耳挖子,轻轻推开了李家大门,先走了进去。   叶衙内伸着头往里看,只见里面黑魆魆的,只有门楼内的天井里有些月光。   何婆子见小喜招手,忙轻轻推了叶衙内一下,把他推了进去,又把手中白纸糊的灯笼递给了叶衙内,轻声道:“衙内,前面右拐上楼!”   叶衙内提着灯笼上了楼。   小喜见衙内上了楼,便也退了出来,轻轻掩上大门,与何婆子一起在李家大门外的门檐下守着。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小喜轻轻跺了跺脚,拢紧了身上的棉衣。   何婆子见他豆芽似的身子瑟缩着,便调笑道:“小喜小哥,衙内如此英俊不凡,大概多长时间能完事啊?”   小喜瞥了她一眼,觉得这牙婆骚得恶心人,便道:“何干娘,您老人家想得太多了!”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家衙内白白担当了花花公子之名,实在是被世人误会了。   用罢晚饭,李栀栀和顾小玉早早就上楼去了。   顾家的房子也是上下两层的结构,顾大郎夫妇和顾二郎住在楼下,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顾小玉自然是住在楼上了。   李栀栀和顾小玉洗漱罢,早早钻进了各自的被窝,脸对脸说着悄悄话。   没过多久,李栀栀发现顾小玉说着说着居然睡着了,不由失笑,把顾小玉放在外面的手臂放回了被窝里,自己也拢严实被头闭上了眼睛。   她身体疲累,可是大脑却清明得很,一直在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李栀栀刚朦朦胧胧快要睡着,忽然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支起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家真是够冷的,似乎比外面更冷,不过冰凉的空气中似乎浮动着淡淡的蜡梅清香,而且愈往上走,香气就愈发浓郁起来。   叶衙内用灯笼照着路,想着即将到手的温香暖玉,简直是春风得意,还在心里胡诌了一句诗——“暗香浮动明月夜,如玉美人床上卧”。   他追逐着蜡梅清香爬上了楼梯,发现楼上果真是一个大通间,窗子大开着,窗台内摆着一盆蜡梅,浅色的窗帘半遮半掩,冰冷的月光泻了进来,照在了破旧不堪的地板上。   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一架红漆斑驳的拔步床特别的清晰,拔步床没有门,上面挂着雪白的帐子,此时帐幕低垂,里面似乎有人在安睡。   床前的踏板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双大红绣花鞋,鞋尖朝外。   叶衙内深吸一口气,抬高灯笼轻手轻脚走向拔步床。   此时似乎起了风,寒冷的夜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把拔步床的帐幕也吹得往里陷。   这阵风有些瘆人,虽然裹着貂裘,叶衙内也不禁冷得打了个寒战。不过想到帐幕后躺着柔弱美丽的李栀栀,他的心便更加火热了,几乎快要被烧焦了。   不知不觉间犬吠声停息了下来,四周静极了,静得叶衙内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了——活色生香的睡美人就在眼前,怎能不令他心跳加速?   叶衙内左手抬高灯笼,右手颤抖着拨开了床帐,定睛看去。   在灯笼白惨惨的光影中,床帐中间赫然摆着一个黑漆白字灵牌。   叶衙内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下面硕大无比的“灵位”二字,顿时心胆俱裂,大叫一声转身便跑,慌乱间把手中的灯笼仍在了地板上。   谁知他跑得太急,被踏板上的绣花鞋垫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往前跌了出去,“噗”的一声摔了出去,一张俊脸拍在了地板上。   叶衙内疼得眼泪当场飙出,可是往后看了一眼,见身后白色的帘幕飘了起来,那个灵牌似乎要扑过来了,他吓得叫了一声,双手撑住地板爬起来,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冲下了楼梯。    ☆、第 13 章 多事之夜(三)   何婆子和小喜正在外面低声说话,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惨叫,不由相视一看。   小喜反应很快,当即转身推开了大门,正好抱住了险些跌出来的叶衙内,急急问道:“公子,怎么了?”   叶衙内死死抱住小喜,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有……有……有鬼……”   小喜一边安抚叶衙内,一边吩咐何婆子:“干娘,你上楼去看看!”   何婆子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李栀栀她爹可是横死……”   话音未落,她拎起裙摆,转身便往家的方向跑去。   叶衙内更是心胆俱裂,连马都不要了,推开小喜狂奔而出。   小喜吓了一大跳,忙追了出去。   大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牵着三匹马手忙脚乱也追了上去。   随着叶衙内狂奔的脚步声,梧桐巷的狗叫成了一片,不少人家都被惊动了,可是大都自扫门前雪,根本没人出来看,只有忠诚的狗在尽忠职守地狂吠着。   尚佳做事素来讲究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因此不肯贸然前去李栀栀家。   到了梧桐巷外面,他从马上下来,让两个亲兵在巷口看着马,自己带着景秀和玉明在月光中漫步进了梧桐巷。   因为腿长,尚佳走路一向有些快,此时却因为心中有事,慢慢地踱着步。   送花姑娘的丹凤眼鹅蛋脸和柔弱的小身板与他记忆中的栀栀妹妹相符,她家又是七年前从东京来的,而且以花卉为业,又与郑太尉家有仇……尚佳基本已经确定她就是自己的小未婚妻了。   只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多,一是得把这件事禀明京城的双亲,看看父亲和母亲对此事的意见;二是多年没见,他得确定小未婚妻的品性,如果有什么不妥,就由他来教育改造好了。   想到自己这个小未婚妻风驰电掣狂奔而去的奔跑英姿,尚佳牙都疼了——要把一个野丫头改造成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这条路很是漫长啊!   可是再漫长,他也得走下去。   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也关系到他后半生的福祉。   尚佳正在浮想联翩之际,忽听得前面隐约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梧桐巷的犬吠声便此起彼伏响彻全巷,他立时止住了脚步,大脑闪电般转动着做判断。   几乎是一瞬间,尚佳做出了决定,他轻轻一摆手,示意景秀带路。景秀去打探过,知道李栀栀家的方位。   不过即使是不相干的人出了事,他觉得自己既然遇到,便责无旁贷。   景秀微微点头,身轻捷地朝李栀栀家的方向冲了过去。   尚佳带着玉明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叶衙内被李栀栀她爹的灵位吓得心胆俱裂,一路狂奔,谁知刚转了个弯,兜头就被人给拖住了。   他当即吓尿了,浑身哆嗦涕泪横飞:“鬼……鬼啊!”   景秀抱住叶衙内,抬眼看向尚佳:“大人,是知府叶大人的公子……”   尚佳认出了叶衙内,满不在乎道:“是叶真这小崽子啊!”   他听到了后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中间夹杂着“得得”的马蹄声,便抬头看了过去。   小喜先跑了过来,弯着腰喘了一会儿。   此时月光皎洁,他已经认出了尚佳,忙过来向尚佳行礼请安:“小的见过尚大人!”   这时大庆也牵着马追了上来。   尚佳示意玉明看管吓瘫了的叶真和懵懵懂懂的小喜大庆,自己带着景秀向前走去。   李栀栀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轻轻推了推旁边被窝里睡得正熟的顾小玉,待顾小玉醒了,她这才道:“我家好像招贼了!”   顾小玉顿时一激灵,当下便跳了起来:“我们赶紧去看看!”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叫住在楼下的爹娘和二叔:“爹,娘,二叔,李大姐儿家招贼了,快起来呀!”   片刻之后,顾大郎拎着把剔骨尖刀在前,顾大嫂带着顾小玉和李栀栀在中间,顾二郎殿后,一行人连灯笼都没打便往李栀栀家走去。   李栀栀家大门洞开,里面黑黢黢静悄悄的。   顾大郎提着刀便走了进去,其余人也都跟了进去。   刚进堂屋,李栀栀就闻到楼上传来的焦糊味,忙道:“上面着火了!”   她方才还怯生生跟在顾大嫂后面静若处子,瞬间便动若脱兔一步跨两阶冲上了楼。   地板上一个白纸糊的灯笼正在木地板上燃烧着。   见火势不大,李栀栀冲了过去,一脚踩熄了着火的灯笼,又碾了好几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房子虽破,却也是她的家,是她此生此世的安身之处啊!   顾大郎与顾二郎去后院巡视去了,李栀栀点了油灯,与顾大嫂和顾小玉在堂屋里等着。   李栀栀也不说话,孤零零立在门边,纤弱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顾大嫂和顾小玉瞧了,心里都为她难过。顾大嫂便道:“李大姐儿,要不然以后就住我家吧!”   李栀栀心中感动,却依旧保持着理智,知道自己若是住进顾家,早晚会成顾二郎的童养媳,便先谢了顾大嫂,然后低着头道:“我也大了……不太方便……”   顾大嫂见她如此情形下还这样懂事,不由更是心疼,叹息了一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栀栀秀丽的柳眉皱了皱,起身去看。   顾小玉担心她,也跟了过去。   走到李家大门外,尚佳一抬头,便看到了立在大门口的李栀栀。   李栀栀立在那里,静静看着尚佳。   尚佳身姿高挑挺拔,宽肩细腰长腿的,是标准的衣架子,此时大冷的天,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缎袍,腰间的玄色腰带束出了他那玉树临风的好身材。   他顶天立地般立在月光之下,皎洁的月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描画出了他高挺的鼻梁——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李栀栀凝视着尚佳,她每次见到尚佳,总觉得尚佳似乎永远镇定、自觉,做事妥帖、淡定,无论何时他都站得笔直,即使走路,他也是干脆利落步伐轻捷,好像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能这么坚定地走下去。   李栀栀表面镇静,其实内心充满了恓惶和无助,可是当她看到月光中的尚佳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如暮春之夜月光下的平静湖面,静谧、温暖而舒适。   她走上前,端正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尚大人。”   尚佳出场如此酷炫,可是说出的话却极为不得人心,他浓秀的眉头紧蹙着:“你又出什么事了?”他把重音放在了“又”字上。   李栀栀见他如此的不耐烦,方才对他的好印象顿时一扫而空,干巴巴道:“我今晚在女伴家住,家中无人,招了贼。”   尚佳眉头微挑,想起了方才落荒而逃的叶衙内,顿时了然,他看了李栀栀身后的顾大嫂和顾小玉一眼,知道她有人陪伴,便道: “此事我来处理,你休息去吧!”   李栀栀悻悻地屈了屈膝:“谢大人!”   尚佳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第 14 章 未尽之事   顾大嫂和顾小玉被尚佳气势所摄,立在李栀栀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待尚佳带着随从消失在拐角处,顾大嫂这才长吁出一口气:“乖乖,这是谁啊?吓死我了!”   又抚了抚胸口:“这个小年轻生得还怪俊的!”   李栀栀闻言,饶是满腹心事,也不禁笑了:“这是咱们宛州守备府的尚大人。”   顾大嫂听了,嘴都合不拢了。   顾小玉挽住李栀栀的胳膊,探头出来道:“栀栀,你是怎么认识守备大人的?”   李栀栀朝后把脑袋搁在了顾小玉的肩膀上,道:“我往丁先生府上送花时认识的。”   顾小玉还要问详细情况,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爹和二叔,忙问道:“爹,二叔,后院没事吧?”   顾大郎瓮声道:“没事!”   顾大嫂忧虑地看了看李栀栀,道:“李大姐儿,你今晚还住我家吧!”   李栀栀点了点头。   清冷如水的月色中,李栀栀和顾小玉手挽着手跟着大人回了顾家。   回到守备府之后,尚佳吩咐景秀和玉明处理叶衙内之事,他自己回内院睡觉去了。   在玉明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景秀细声细语的询问下,叶真和大庆小喜竹筒倒豆子,把该说的全说了。   对于胆敢觊觎守备大人未婚妻子的叶衙内,景秀和玉明并没有轻易地放过,他们俩轮流问话轮流睡觉,熬鹰般活活熬了叶衙内一宿。   第二天清晨,景秀便来向尚佳回报此事。   尚佳刚刚洗漱罢,清俊的脸上似乎笼罩着淡淡的水气,身上只穿着白绸中衣,单手支颐歪在窗前的锦椅上,两条长腿懒洋洋搁到了书案上。   听了景秀的回话,他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叶衙内觊觎他的未婚妻子,实在可恶,需要好好教育;何牙婆做马泊六,陷害李栀栀,也得受点教训……   景秀答了声“是”,悄悄觑了尚佳一眼,见他眯着眼睛似乎有心事,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   尚佳向来是有些起床气的,刚睡醒起来的尚佳,简直是无人敢惹,即使是景秀和玉明这样的近身侍候的人,也都不敢在这时过于啰唣。   待计议停当,尚佳叫了景秀和玉明进来,吩咐景秀拿了他的帖子去见叶知府,玉明拿了他的帖子去宛州提刑所见提刑蔡柳芳。   叶知府从知府衙门点卯回来,这才得知独生子失踪之事,顿时急得差点晕倒,忙忙吩咐管家叫了守门的差役过来询问,得知叶真夜间巳时刚过骑着马出的门,身边还带着大庆和小喜贴身两个小厮。   他正和师爷商议搜索全城寻找叶衙内之事,门子便来回报,说守备尚大人的亲随求见,声称有衙内的下落。   叶知府闻言大喜,急急带人迎了出去。   片刻之后,叶知府坐着官轿与景秀一起往守备府而去。   估计叶知府快到了,尚佳这才起身穿了官服,慢吞吞出了内院。   他把时间算得正好,他刚在外面大堂坐下,景秀便引着叶知府到了。   尚佳含笑起身,迎了叶知府进来,屏退闲杂人等,与叶知府密密斟谈起来。   听了尚佳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大冷的天叶知府汗流浃背,起身郑重地行礼道谢:“尚大人,多谢了!叶某今后一定严加管教小犬!”   尚佳自然不能让叶知府这个礼真的行下去,忙双手扶住叶知府,一脸诚恳道:“叶大人言重了!”   尚佳正和叶知府表演惺惺相惜,景秀带着两个亲兵搀了叶真过来了。   叶知府迅速打量了儿子一下,见他虽然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眼下发青,但是看起来没有大碍,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沉声道:“叶真,还不向你尚世叔道谢!”   叶衙内脑子晕乎乎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起身蔫蔫地向尚佳行礼道谢。   尚佳满怀恶意地看了叶衙内一眼,见他确实够憔悴了,便含笑道:“贤侄,以后行事切莫如此莽撞了。”   叶知府又感谢了一番,并且保证了会好好教育儿子,这才带着叶真离开了守备府。   一出守备府,叶知府脸上春风般的笑容便一扫而空,脸赛严霜盯着同轿的儿子哼了一声。   叶真昨夜吓了个半死,又被守备府的人问话,根本是一夜没合眼,心情非常之不好,此时见他爹居然敢给他摆脸色,却也无心应战,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见儿子憔悴到连架都不和自己吵的地步,叶知府满腔的怒火顿时“哧”的一声全息了,叹息着把闭目养神的叶真揽到怀里,心道:不管怎么说,尚佳说得对,叶真这孩子若不好好管教的话,一定会捅出大漏子的,是直接禁锢在城外的独山别院读书呢?还是揍他一顿再禁锢在独山别院读书?   玉明已经从提刑所回来了,此时正在外面候着,待尚佳送了叶知府回来,忙进去回话:“禀大人,蔡提刑说了,何牙婆卖良为娼,提刑所正在追查,当即命人去梧桐巷提何牙婆了。”   他想了想,又道:“蔡提刑还说,像何牙婆这等刁民,不经大刑是不会交代的,请大人放心。”   尚佳心中正在构思给京中父亲和母亲的信,心不在焉道:“好了,下去吧!”   他父亲尚天恩一向有些势利,嫌弃李家身份低微,一直不太赞同妻子擅自给尚佳订下的这门亲事;而他的母亲一则喜爱小时候的李栀栀美丽乖巧可爱,二则觉得君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便要做到,因此坚持要尚佳履行婚约。   正因为如此,对于尚佳来说,给父亲的书信和给母亲的书信,措辞用句当然要有所不同的,而且是大大的不同,这就需要细细斟酌了。   景秀想着尚佳早饭午饭都没有用,正要进去提醒,玉明走了出来摆摆手低声道:“大人正想心事呢!”   一句话说得景秀也不敢进去了。   天亮之后,李栀栀回了自己家。   她正在做早饭,便有那好事的三姑六婆过来打听昨夜之事。   得知李栀栀不在家的时候,她的家里招了贼,她们或真或假地叹息了几声,骂了几句“该死的蟊贼”,八卦之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送走爱好八卦的邻居之后,李栀栀想了想,取了些碎银子去了铁匠夹道的铁匠铺,定制了一个带扣环的往门闩里插的铁钎子,一直快到中午才拿着崭新的铁钎子回了家。   何婆子当夜屁滚尿流跑回了家,在床上蒙住头哆嗦了半日,生怕那横死的李大郎化为厉鬼过来找自己报仇。   早上小樱做好早饭来叫她,何婆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起来吃饭。只是想到叶衙内那边许的银子也许要落空,何婆子心中便难受得很,连最爱吃的荷包蛋也吃不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吃早饭的小樱,心里更难受了,心道:小樱这个死丫头太能吃了,再吃下去,老娘怕是要赔钱了,得赶紧把她卖了,少赚点也行!   快到中午的时候,何婆子这里便有生意上门了——在王府大街卖打糕的严老实因为老婆没有生儿子,想买一个女孩子回家做小,好生一个儿子出来。   何婆子知道严老实的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回来的,便也不开高价,直接把小樱推出来让严老实看:“家里如今只有这个丫头,四两银子,不买拉倒!”   严老实盯着小樱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日,心里嫌小樱生得不好看,可是又没有多少银子,只得勉强接受了,开始和何婆子讲价:“干娘,三两吧!”   何婆子就是不吐口。她是花三两银子从小樱后娘那里把小樱买进来的,又养了这些日子,赔钱生意她可是不做的。   小樱见严老实都四十多岁了,家中有妻子,居然还想再纳妾,心里觉得恶心死了,便觑了个机会出了堂屋,悄悄去了李栀栀家。   李栀栀刚好从铁匠铺回来,正在大门口开锁。   小樱忙跑了过去,小声把事情和李栀栀说了。   李栀栀闻言,当即交代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记得要趁何婆子不注意,做出傻乎乎的模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樱陷入火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猥琐男做妾。   小樱有些傻眼:“……”   李栀栀嫣然一笑,接着挤眉弄眼伸出舌头耷拉在了嘴角,然后飞快地收了回去。   小樱没想到李栀栀做这样猥琐的表情也这么可爱,不由掩口而笑,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道:“我晓得了!”   她拎起裙裾飞快地跑了回去。   回到家中之后,李栀栀思索片刻,取了四两碎银子去了何婆子那里。   她进何家的时候,何婆子正在和严老实讲价,何婆子坚持要四两银子的身价,而严老实坚持给三两五钱——他只有三两五钱银子,其中还包括他老婆的银镯子和银耳环呢!   李栀栀冷眼旁观听了一会儿,见何婆子和严老实僵持不下,便含笑上前,道:“我出三两八钱,干娘卖不卖?”这个严老实看着衣衫破旧满面风霜,不像是个有钱人,李栀栀打算试着和他别一别苗头。   何婆子看了看李栀栀,眼珠子一转,道:“四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她又看向严老实:“严老实,我这丫头虽然丑了些,可是年纪小啊,今年才十三岁,买回家养两年就能生养,还能多做两年的活!”   严老实先看了看刚过来的这个娇花似的美丽小姑娘,悄悄咽了咽口水,用汗湿的手捏了捏荷包里的碎银子,又看向一边立着的丑丫头小樱,发现小樱低着头,舌头却耷拉了出来,瞧着傻傻的,不由吓了一跳,忙道:“我不加了!”   李栀栀见何婆子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便道:“我也不加了!干娘若是不卖,我走了!”   她转身就走。   严老实很担心自己花了家中全部积蓄,结果买回去一个傻子,便紧跟着李栀栀也往外走:“何干娘,我也走了!”   他居然越过李栀栀抢先溜了。   何干娘一下子被激在了这里,当下用力一拍手:“好了,李大姐儿,三两八钱银子,小樱卖给你了!”   李栀栀似乎有些后悔,磨磨蹭蹭道:“算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见她拿乔,何婆子连忙赶上前拉住了她:“李大姐儿,我去找个中人,咱们当场立契!”   李栀栀又拿了一会儿乔,这才勉强同意了。   小樱强压抑住满心的欢喜,跑去叫了邻居钱二郎过来做中人,当场立了契书。   一刻钟后,何婆子得了三两八钱碎银子,很庆幸自己终于把丑丫头小樱给出手了;李栀栀得了个乖巧勤快得小丫头,心满意足带着小樱回家去了,此次交易堪称主客尽欢。   回到家里,李栀栀把小樱安顿进了一楼的西厢房里。   家里添了个人,她也有些兴奋,便拉着小樱道:“小樱,家里有几个土豆,咱们先和了面醒上,再去买只鸡,中午我给你做一道麻辣鲜香的大盘鸡!”   小樱开心极了,笑眯眯道:“我跟姑娘学着做,以后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李栀栀也笑了。有了小樱,她有人作伴了,也能腾出更多的时间莳花弄草了——李栀栀是真的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因为喜欢,所以从不觉得累,从不觉得是负担。   李栀栀也不怕麻烦,一直在灶屋忙到后半晌,煮了一锅香甜的桂花玉米鸡蛋羹,炒了一锅麻辣鲜香的土豆辣子鸡,又煮了小樱擀的宽面拌上,用一个大海碗盛了,和小樱一起在堂屋的破方桌旁坐了下来,预备吃午饭。   正在这时,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女人惨厉的哭喊声,不禁都愣住了。   小樱低声道:“姑娘,我去看看吧!”   李栀栀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谁知小樱刚出门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姑娘,外面有人要见您!” ☆、第 15 章 首入尚府   李栀栀一愣,忙问道:“谁来见我?”   小樱喘着气道:“那人细挑个子,生得很秀气,说是奉守备大人之命过来的。看他带的人的衣服装束的话,全是守备府的士兵!”   李栀栀略一思索,道:“我去看看。”她怀疑来的人是尚大人的亲随景秀。   尚佳构思好给父亲和母亲的书信,便命玉明备好笔墨纸砚,很快便把两封书信写好了。   把书信交给玉明安排人送信之后,尚佳回了内院的卧室,预备换了衣服出去见人,谁知刚脱了外袍,他便发现自己卧室里多了两盆花,一盆兰花,一盆昙花。   尚佳最烦卧室内摆放花花草草了,便叫了玉明进来:“怎么回事?”   玉明一脸无辜:“大人,这是李姑娘送过来的呀!”   尚佳:“……”我说收了么?   他原本是打算立即让玉明把这两盆花搬出去的,可是听到是李栀栀送来的,怕自己在下面人面前拂了李栀栀的面子,想了想,吩咐玉明:“放在这里好了,记得按时浇水。”   玉明答了声“是”,悄悄抹了把冷汗,知道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尚佳扫了一眼摆在窗前的兰草,吩咐玉明:“叫景秀进来。”   景秀进来之后,尚佳歪坐在窗前的锦椅上,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道:“去梧桐巷把李家大姑娘请过来。”   见景秀领命要走,尚佳又补了一句:“带顶暖轿过去。”   景秀奉了自家大人之命,带着守备府的士兵抬了一顶小轿来到梧桐巷接李栀栀。   他正等在李家门外,见李栀栀带着方才那个丑丫头出来,便上前拱手行礼: “李大姑娘,我们大人有请。”   李栀栀认出了景秀,脸上已经带上了甜蜜的笑,正要开口说话,抬眼便见几个差役押着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何婆子从何家走了出来。   何婆子手上被戴了镣铐,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坠,一边坠一边哭嚎着:“老婆子我做的是正正经经的人牙子生意,哪个杀千刀的诬赖我卖良为娼……”   差役得了提刑所蔡提刑的叮嘱,对何婆子毫不客气,两人合力揪住何婆子的胳膊,一下子便把她从门槛内给拔了出来。   见何婆子还在嚎哭,四邻都在围观指点,一个年老差役便大声道:“何婆子,你若有冤屈的话,自到提刑蔡大人面前去申诉,何必在这里做张做致?”   何婆子倒是起身了,却依旧边走边哭,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她知道进了提刑所,饶是好人也得脱层皮,何况她的确有把柄呢?   李栀栀和小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何婆子在差役的驱赶下渐渐远去。   她的心中有快意,有轻松,更有惊惧——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为难她呢?她一定会比何婆子更惨!   想到这个可能,李栀栀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想起了远在东京的郑太尉府,想起了她爹不明不白的横死……   景秀在一边,发现李栀栀的脸有些发白,嘴唇的颜色也变得极浅淡,以为她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需要到提刑所过堂,便低声安慰道:“李姑娘,您不用担心,此事绝不会牵涉到您。”   李栀栀身子发冷,可是脸上习惯性地带出甜蜜的笑看向景秀:“尚大人叫我过去么?是想再挑选花卉么?”   景秀见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可是却依旧竭力对着自己笑,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了自己早亡的妹子……   他凝视着李栀栀,声音更加低沉柔和:“大人请您过去,只不过是想问几句话罢了。”   李栀栀笑了笑,边想边说:“景秀小哥,等我一刻钟,可以吗?”她刚从灶屋出来,身上有油烟味,得去洗漱一番,然后换一套洁净衣物,免得熏着了尚大人。另外她想试探一下,若是景秀同意了,就说明那位尚大人不是故意生事,她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景秀微笑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李栀栀太柔弱了,生怕自己太粗鲁的话,会吓坏了李栀栀。   一刻钟后,打扮得清新洁净的李栀栀与小樱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大门口,李栀栀吩咐小樱:“小樱,你在家里看家吧!”   小樱心中担忧极了,却依旧屈膝道:“是,姑娘。”   李栀栀嫣然一笑抬头看向景秀:“景秀小哥,我可以出发了!”   尚佳端坐在锦椅上,打量着俏生生立在前方的李栀栀。   李栀栀今日梳着小姑娘常梳的丱发,右边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梅花,看来是在为父亲戴孝,身上穿着白绫袄白绫裙,外面套着件深蓝比甲,愈发显得身条纤细瘦弱,小鹅蛋脸被冻得发红,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清澈如水,微丰的樱唇紧紧抿着……依稀是七年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两颊的婴儿肥。   他抬起头看向庭院,仿佛透过光秃秃的白杨枝桠回到了过去的岁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追着自己叫“大哥哥”的小女孩子……   尚佳收回视线看向李栀栀,眼神明显变得温和了许多,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红木圈椅:“坐吧!”   李栀栀明显的感觉到尚佳整个人的变化——如果说她刚进来时面对的是一把冷冽凝重的利剑的话,如今面对的便是一块温润如水的美玉了。   见尚佳似乎没那么讲究上下尊卑,李栀栀便也不再废话,稳稳当当坐了下来,眼睛看向尚佳,等着这位尚大人的吩咐。   尚佳眼睛看着李栀栀,思绪却越过李栀栀,又回到了七年前。   母亲为何坚持要为他订下与李栀栀的婚事呢?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坐在房里看书,李栀栀走过来央求他帮着摘窗外的栀子花,他被李栀栀啰唣不过,随手把馈酢踬栀抱了起来去摘栀子花,而这一幕恰巧被他母亲和前来接女儿的季娘子看到了……   尚佳瞟了李栀栀一眼,心道:小丫头比我小这么多,我要是成亲得早,说不定还来得及生下她这么大的女儿呢!   不过转念理智地一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年才十八岁,若是想生出这么大的女儿,那他得四岁就成亲,好赶上五岁就生女儿……    ☆、第 16 章 欲擒故纵   察觉到尚佳貌似端坐在那里,实际上思绪怕是早已飞到了千万里之外了,李栀栀便垂下眼帘也做凝神沉思状,悄悄观察着尚佳。   尚佳年纪青青,却已执掌一州军事,对于李栀栀来说,他算得上位高权重了。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待她实在是奇怪,似乎更像大哥对妹子,而不像对一个陌生的治下百姓……   难道他的品味和叶衙内一样出众,居然看上了才十三岁的小姑娘?   想到这样清俊正派富有正气的尚大人会对还没发育完成的自己一见钟情,李栀栀顿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不敢想象下去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内书房里静了下来,卧室里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的走动声便显得特别清晰,连在堂屋里坐着的李栀栀都听得很清楚。   突然一声响亮的“咕”打破了一室岑寂,尚佳和李栀栀不由面面相觑。   尚佳狐疑地打量着李栀栀——他不相信自己会饿到肚子咕咕叫的地步。   李栀栀很无辜地看着他,她虽然还没吃午饭,可是她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肚子叫的。   只是尚佳的神情太过于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最后连李栀栀都相信一定是自己的肚子叫了,只得低下头佯装羞涩:“尚大人,我今日太忙,还没来得及用午饭……”   尚佳浓秀的眉微微挑起:“爱吃什么?我让人厨房去准备!”他这才想起自己不但没用午饭,连早饭都还没用呢!   闻言李栀栀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看向尚佳。她因为实在是太爱好美食了,不由自主就有些得寸进尺:“大人,府上贵大厨的拿手菜是什么?”   尚佳饶有兴趣地看了李栀栀一眼,身子往后一躺,整个人歪进了锦椅中,两条长腿一抬,悠然自得地搁在了前面的红木茶几上:“但凡是汴京名菜,他都很拿手。”   因为尚佳打小就不是很爱吃饭,他母亲尚夫人为了让他多吃一点,所以重金聘请了汴水楼的大厨随他来宛州赴任,谁知尚佳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天长日久,守备府大厨房的大厨都要被晾得发霉了。   李栀栀一听,简直是腹中馋虫作祟,丹凤眼亮晶晶,一脸期待地看着尚佳。   尚佳见了她这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看着可爱俏皮得紧。   他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吩咐外面廊下侍候的玉明:“玉明,让厨房的大师傅拣拿手的菜肴做成席面送上来!”   玉明答了声“是”,迅速安排去了。   李栀栀难得见尚佳笑,不由一愣,心道:多可爱的小虎牙呀!   只可惜长在了尚佳身上,她不能经常见到。   尚佳的笑难得一见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懒洋洋地歪在那里,一脸的若有所思。   李栀栀被尚佳给晾在了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拘束。她闲得无聊,便继续悄悄观察尚佳。   尚佳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似乎在想心事,他的姿势悠闲自在,愈发显得他的身材高大修长,尤其是两条腿,简直长得碍眼。   她低下头再看看自己柔弱纤细的小身板,失望得要叹息了。   尚佳看似在想心事,其实也在观察李栀栀,好制定针对李栀栀的未婚妻教养计划。   可惜李栀栀始终背脊挺直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仪态端庄到令尚佳无从挑剔。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可以惯着她,把她所有的毛病都给引出来,然后有针对性地改造教养啊!   李栀栀不知道尚佳正在琢磨着怎么治自己,怡然自得地端坐在那里,盼望着美食早点送到好大快朵颐。   尚佳从东京带来的大厨长期饱受冷落,都快发霉了,如今终得用武之地,再加上又是守备大人第一次宴请女客,因此便施展浑身解数,指挥众帮厨备下了一桌美味宴席。   玉明指挥着小厮在东厢房摆好席面,这才来请尚佳和李栀栀入席。   李栀栀洗了手,见尚佳在东边的主位坐了,便在对席的客位坐下。   守备府大厨果真符合尚佳所说的“但凡是汴京名菜,他都很拿手”,精致平整的红木方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四十个素瓷碟子,内容涵盖了荤素菜肴、茶果甜食、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馓等诸多内容。   素瓷碟子精致漂亮,食物虽然量都不大,可是却很是讲究色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作为民间美食家,李栀栀抬眼看了过去,便立即找出了自己喜爱的紅糟鲥鱼、酥酪鸽雏、油炸焦骨头、韭菜酸笋蛤蜊汤、酥油泡螺和玫瑰瓤卷子这几样美食的位置。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在弥漫的食物香气中飘飘欲仙,打心眼里觉得能吃到这么多美食,她的人生到了今日,真的算是圆满了!   尚佳饿过劲儿了,反倒没有了食欲,他随意夹了几样尝了尝便放下了筷子,单手支颐看着李栀栀用饭。   李栀栀用饭甚是斯文秀气,可是却持久而有恒心,不紧不慢地品尝享受着。   看她这个模样,尚佳心里居然有一种饲养小动物的满足感,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李栀栀知道尚佳在观察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在尚佳放下筷子的同时也放下筷子,可是她真的太爱这些美食了,索性抱着也许这辈子只能吃这么一次的心情,继续放纵自己享受着——反正守备大人请客,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说不定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呢!   另外,不管尚大人是什么目的,她都打算在这位尚大人面前示弱,表现得亲近、信赖和依赖,像小猫或者小狗一样无害,说不定能够抱上金大腿,从此有靠山。   见李栀栀真的是在享受美食,尚佳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决定还是不放弃这个检验李栀栀品性的好机会。   尚佳继续做出放松模样,和蔼可亲地看向李栀栀:“要酒么?”   他预备先惯着李栀栀,让李栀栀把所有的毛病都暴露出来,然后他再雷厉风行一一整治。   听到有酒,李栀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瞅着尚佳:“大人,可以喝么?”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可是清香醇厚,各有各的风味,实在是好喝啊,只可惜她能品尝到的实在是有限。   见李栀栀果真上当,尚佳不由笑了,又露出了那两粒可爱的小虎牙——他没想到李栀栀居然还会馋酒。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轻轻弹了弹,叫了玉明进来吩咐道:“热些酒过来。”   玉明一直在外面廊下侍候,自然知道是这位小小的李大姑娘要饮酒,便闻道:“禀大人,酒窖中现如今备有西洋葡萄酒、茉莉酒、烧酒、竹叶青酒、薄荷酒和黄酒,大人,热哪一种?”   尚佳不怎么饮酒,也不知道女孩子爱饮什么酒,眼波流转看向李栀栀。   李栀栀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心里艰难地做着选择:这么多的美酒,到底喝哪一样呢?   因为每种酒她都舍不得放弃,李栀栀便斗胆一瞬不瞬看着尚佳,眼中满是祈求:“大人,能不能每种都尝尝?”李栀栀很喜欢饮了些酒后微醺的感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是赛神仙啊!   尚佳微不可见地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帘道:“都来一些吧!”这个小丫头,原来爱喝酒啊,先记上一笔再说。不过饮酒可不是什么好爱好……以后怎么帮她戒酒呢……   玉明在一旁见尚佳咬嘴唇,背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打小侍候尚佳,知道自家大人做出这个小动作的时候,往往都是他在打坏主意思考如何炮制人的时候,玉明心里不由为这纤弱美丽的李大姑娘担忧起来。   李栀栀犹自未觉,她开心极了,水汪汪的丹凤眼眯成了弯月亮:“谢谢大人!”尚大人既然吃这一套,那她就老老实实做自己好了!   小厮很快热了酒送了上来,一个个都用素瓷小瓶盛了,在嵌螺钿紫檀托盘中整整齐齐放了两排,每排三瓶,就连酒盏也精致得很,是六个缠枝莲纹素瓷小杯,既精致又好看。   玉明上前,把西洋葡萄酒、茉莉酒、烧酒、竹叶青酒、薄荷酒和黄酒各倒了半杯,摆在了李栀栀的面前。   李栀栀看向尚佳:“尚大人不饮酒么?”   尚佳摇了摇头。   李栀栀笑眯眯:“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端起酒杯一一品尝,不过这几样酒她都只是尝了尝便放下了,并没有真的痛饮一番。   尚佳见李栀栀饮酒还算有度,便温和地问她:“最喜欢喝哪一种?”   虽然只是尝了尝酒,可是李栀栀的血液已经麻酥酥地加速了流动,她的脸上有点热,眼睛也老想眯着。   李栀栀垂下眼帘,微笑道:“还是西洋葡萄酒和薄荷酒最好喝。”   尚佳见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睛水汪汪的,脸上也有了血色,不像刚进来时因为寒冷脸色发白,便用极温柔的声音引诱道:“有了酒,不如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他要试试这个小丫头有没有警觉性和警惕心。    ☆、第 17 章 白日之梦   李栀栀饮了酒后血液流动加快,觉得脸热热的,浑身轻飘飘的,可是大脑却清晰得很。   她起身对着尚佳娇憨一笑,规规矩矩行礼告辞:“尚大人,家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守着,我不放心,得赶紧回去。今日谢谢您的招待,我就不打扰了。”   尚佳见她虽然脸色泛红有些酒意,可是神智清明,还知道提出告辞,而且口齿伶俐,心中居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看来不能把没有警惕性这一条记入他的小本本里了!   转念一想,尚佳心中又有些满意——这小丫头还算有点自制力嘛!   他沉吟一下,道:“我让景秀送你回去。”   李栀栀忙屈膝行礼道谢。   走到台阶下之后,李栀栀刚要离开,便听得身后传来尚佳清泠泠的声音:“你……冷不冷?”(汝寒乎?)   李栀栀:“……”   这语气也太亲热了些吧?能用这么关怀的口气问出这样内容的话,只有亲爹啊!   因为现实太苦,所以李栀栀常在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在脑子里做这样一个白日梦——有朝一日,忽然有人找到她,说她是某富豪被人贩子拐走而失散的女儿,从此父女团聚,而她开始了吃香的喝辣的戴漂亮首饰穿美丽衣裙的美好人生……   可她知道这是白日梦,所以只是偶尔意淫一下,现实生活中她还是努力活下去,努力赚钱,让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   不过李栀栀此人一向不肯放弃一线可能,或者说,她还有些天真。   她酝酿出甜蜜的笑容,转过身子,仰首打量立在台阶上的尚佳。   尚佳虽然身材高大神情冷峻,可是毕竟年青,细看的话,他那清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打量一番之后,李栀栀心里倒是真的有点失望——按照尚佳的年龄,明显的不可能生下她这么大的女儿嘛!   她甜蜜地笑了,回答道:“谢大人关怀。我身体好,不觉得冷。”心中却道:尚大人要是我的亲爹,那该多好啊!   尚佳坦然地看着李栀栀,又问了一句:“素日银子够花么?”   李栀栀穿在外面那件深蓝比甲已经有些发白发毛,显见是不知道洗了多少水的旧衣服,她身上的白绫袄也明显有些宽大,衬得整个人更加瘦小。   她孤零零地立在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看上去单薄极了。   闻言李栀栀脸上甜蜜的笑瞬间凝滞,仰首凝视着居高临下的尚佳。   尚佳立在廊下,夕阳金色的余晖穿过白杨光秃秃的枝杈,在他清俊的脸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李栀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李栀栀的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湿润了——自从母亲去世,好多年没人用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问她“素日银子够花么”——虽然她不会开口索要,可是能有人这样问自己,也是幸福的吧!   她笑着道:“多谢大人!”   用力眨了眨眼睛,李栀栀逼退了差点流出来的泪水,笑盈盈道:“我会养花,可以养活自己!”   尚佳看到了李栀栀眼中瞬间涌上的泪雾,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李栀栀随着景秀走出了内院的垂花门,消失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   晚间尚佳出去见客,等他回到内院夜已经深了。   洗罢澡穿着白绸浴衣从浴间出来,尚佳一抬头便看到了卧室窗前摆着的那盆兰草。   沉吟片刻之后,他叫了景秀进来,顿了顿方询问道:“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大都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裙?”   尚佳虽然才十八岁,可是已经混迹官场好几年,在他眼中,李栀栀当然是个小姑娘了。   小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他弄不明白,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景秀悄悄觑了尚佳一眼,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便试探着轻轻道:“禀大人,小女孩子应该喜欢浅粉、浅绿、玫瑰红、浅紫、玉色这样的颜色吧……”   尚佳浓秀的眉挑了起来:“若是戴着孝的小女孩子呢?”   景秀:“……”看来,大人是想送衣料给李大姑娘了!   尚佳见景秀如此愚钝,懒得搭理他,直接吩咐道:“去内院库房里看看,若是有上好的白绫,抑或鸦青色、碧蓝色这样的缎子,都拿出来。若有清水好绵,也备下一些。”   他来宛州赴任未久,可是官场往来不绝,库房里倒是积了不少东西,只是尚佳向来不理这些,所以都白白地堆在库房里蒙尘。   景秀心思灵透,一点都通,此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轻轻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景秀指挥着亲兵抬了六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的礼盒放在了内院正房的廊下,这才进堂屋请尚佳过目。   尚佳拿了新抄送的邸报懒洋洋歪在锦椅上看,边看边思索着朝中最新动向。他正想得入神,懒得起身,便道:“你决定吧。明日送到梧桐巷。”   说着话,他抬起大长腿搁在了前方的红木茶几上,眼睛依旧盯着手中的邸报,看都没看景秀。   景秀轻轻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冬天天黑得早,等李栀栀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   小樱接了李栀栀,两人立在大门口,目送景秀骑着马押着那顶小轿离开,然后合力关上大门,插上门闩,又在门闩上插上了李栀栀让铁匠特制的铁钎子,待一切妥当,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心中都觉得安闲妥协。   李栀栀有些头晕目眩,便在堂屋椅子上坐定,闭上眼睛养神。   小樱去拿了茶瓯子过来,倒了盏温茶递给李栀栀,这才问道:“姑娘,守备府请您过去做什么呢?”   李栀栀接过温茶一饮而尽,想了想,这才含糊道:“我以前往守备府送过两盆花......”   她其实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尚大人叫她过去做什么,总不能说“尚大人请我吃饭”吧?没人会信的! ☆、第 18 章 情窍未开   小樱一个人在家呆了半天,还怪想李栀栀的,接过空茶盏放好之后,她又过来问李栀栀:“姑娘,我这就去做晚饭,您想吃些什么?”   因为饮了些酒,李栀栀犹自有些头晕目眩,身子发软,便道:“我有些想睡,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吧,不必管我。”   小樱见她是真的想睡,便虚虚扶住李栀栀的手:“姑娘,先等我片刻,我去烧水,水烧好后您洗漱罢再睡,我再用热水给您装一个汤婆子,放在脚头好暖脚。”   李栀栀被小樱说得头脑发蒙,一语不发坐在那里。   小樱在灶屋里忙碌,李栀栀默默坐在堂屋里,头脑还有些晕晕乎乎:今天先是尚大人态度好到让人摸不着头脑,回了家又有小樱嘘寒问暖,难道我的背运从此结束,好运气就要来了么?   小樱手脚麻利地照顾着李栀栀,先侍候她洗漱罢,这才扶她上楼回卧室休息。   李栀栀虽然头有些眩晕,但是神志清明,自己拿出素白绣花寝衣躲在床后换了,这才钻进了小樱铺设好的被窝躺了下来。   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之后,李栀栀伸脚踢到了脚头滚热的汤婆子,这种温暖幸福的感觉令她简直要叹息了,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古代男人都要找个老婆——有人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嘘寒问暖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李栀栀愿意像个男人一样努力挣钱,好让小樱在家照料家务,遗憾的是小樱总要长大,总得嫁人,到时候小樱被人给娶走,家里只剩下她自己,那可怎么办呀?   这样一想,李栀栀失望地叹息了一声,拢紧了被头。   其实李栀栀有点多虑了,因为她看到了小樱的心灵美,所以在她眼中小樱温柔勤快,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是在不熟悉的人眼中,小樱生得又黑又胖,头发焦黄,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记,实在是个丑丫头。   小樱还在忙个不停。   她一边忙碌着整理床帐一边唠叨着:“大人们都说小孩子得多睡才能长个子。明日早上姑娘不用起那么早,只管睡,我起来做早饭。做好了早饭我上来叫姑娘,您再起床也不迟……”   她比李栀栀大一岁,又天生具有浓郁的母性,见李栀栀那么美丽柔弱娇小,看上去弱不禁风,心中很是怜惜,就不由自主想要照顾她。   在小樱的唠叨声中,李栀栀天旋地转一般堕入了深沉的无边睡眠。   第二天早上李栀栀一睁开眼睛,小樱就备好了热水侍候她洗漱,洗漱罢两人又一起吃了早饭。   用罢早饭,小樱在灶屋里洗涮了半日出来,发现李栀栀力大无穷地从楼梯下的小屋子里搬出了一个木箱子,正蹲在那里从箱子里找东西。   她解下围裙,走过去问道:“姑娘,您找什么呢?要不我来找?”   李栀栀头也不抬道:“我记得这箱子里放有一块毛青布,想找出来给你做件比甲穿。”   毛青布是一种略带红色的青布,李栀栀要找的那块毛青布还是她娘在世时买的。   宋彩莲进门之后,她娘留下的那些衣服首饰器物用具,好一些的都被宋彩莲给拿走了;这块布因为颜色太老道了,宋彩莲看不上,嫌配不上自己的花容月貌,这才逃脱了被宋彩莲夺走的命运。   因为这布透着些红,李栀栀还在孝期,不太合适用来做衣服,做被面尺寸又不够,这才放了这么久。   小樱知道李栀栀也没有什么新衣服,却还想着给自己做比甲,心中感动极了,却不肯多说,只是默默不语地拿了李栀栀昨晚换下的衣裙去后院井边洗去了。   洗衣服的时候,小樱默默地想:大冷的天,即使井水也这么冰冷刺骨,姑娘的手实在太娇嫩了,这样的活计以后都交给我好了!   李栀栀终于找到了那块毛青布。   开心了片刻之后,她依旧有些发愁:眼看着快要到腊月了,距离过年也不远了,她和小樱都得做套新袄裙好过年啊!   她正在发愁的时候,景秀带着人押了礼物过来了。   李栀栀看看这六抬礼盒,再看看一旁立着的景秀,简直快要迷惑死了: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命人送来这些绫罗绸缎?难道……   想到那种可能,李栀栀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了,清澈的丹凤眼望着景秀,柔嫩嫣红的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景秀小哥,我……我才刚满十三岁……”   那样正气凛然的尚佳若是喜欢她这样的小女孩,那李栀栀此生唯一的偶像可就坍塌了,以后怕是要得厌男症了!   景秀见她如此,先是觉得好笑,俊秀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浅笑,可是笑容转瞬即逝——李栀栀看上去楚楚可怜,实在太像猛兽厉爪下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了。   他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柔声抚慰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们大人没别的意思。”   景秀和玉明打小侍候尚佳,深知他家大人因为太过于爱惜自己的贞操,把贞操看得太重,不肯轻易托付于人,以至于活活把自己熬成了大号童男子。   这样一个贞节牌坊式的人物,素日只顾着长个子斗心眼努力往上爬,怕是连那男女情爱的窍都没开呢,怎么可能对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姑娘有什么想法?   李栀栀狐疑地盯着景秀的眼睛,见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澈,而且视线也不闪躲,这才放下心来,虚虚抚了抚胸前,嫣然一笑道:“天啊,差点吓死我了!”   她轻快地屈膝向景秀福了一福,笑盈盈道:“请景秀小哥代为上覆尚大人,多谢大人费心。”   一则不管尚大人出于什么目的,这礼物她都得收下;再有就是李栀栀凭直觉,觉得尚佳对自己没有恶意。    ☆、第 19 章 风波再起   景秀带着守备府的亲兵离开之后,李栀栀和小樱看着院中摆着六抬礼盒,面面相觑,半日无语。   不过李栀栀很快恢复了过来。她走过去打开礼盒一一看了,边看边笑着道:“这么多绫罗绸缎,咱们两个过年可有新衣服穿了,嗯,还有清白洁净的上好湖绵,你我一人一身棉袄棉裤是足够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所拥有的不过是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小樱眼睛看着那些精美雅致的绫罗绸缎,心中实在担忧极了:“姑娘,这位尚大人……”在宛州城中,文官顶数知府大人了,而武将最大则是守备大人,如果守备尚大人就是看中了姑娘,那可怎么办呢?   因为一筹莫展,小樱简直快要愁死了。   比起小樱,正主李栀栀却很是悠然自得:“小樱,你不知道,尚大人那人生得很俊,人也傲得很,派头也很大,官架子也不小,他怎么可能看上我这小丫头!”   虽然李栀栀这么说了,小樱还是担忧得很,满脸愁容站在院子里,简直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好了。   李栀栀却是一个乐天派,见小樱发呆,她便自己楼上楼下接连跑了几趟,把那六抬礼物都抬进了楼上她的卧室——楼下的房间都不够大,放不下这六个大礼盒。   待小樱清醒了过来,李栀栀已经把活全做完了。   在羞愧之余,小樱更多的是惊叹:“我的姑娘啊,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李栀栀拿着重物上楼下楼跑这么多趟,却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她也不嫌冷,卷起衣袖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臂,得意洋洋地向小樱展示了一番肌肉:“小樱,我可是小美女大力士!”   小樱看着她那瘦伶伶的细胳膊:“……”   到了晚间,李栀栀挑选了一块玄色暗花缎子和一块浅绿潞绸,约莫这两块料子足够做一套衣裙了,便用绸布包了,和小樱一起送到了顾家。   顾家待她的恩情,她会一直记得的。   顾大嫂得了这礼物喜出望外,热情极了。   她家虽然家境小康,并不差钱,可是这两块料子的质地很好,色泽花纹也都是上品,实在是让人不由不喜欢。   因顾二郎也在家温书,顾大嫂怕李栀栀觉得不方便,便让顾小玉在楼上卧室招待李栀栀和小樱。   李栀栀与小樱跟着顾小玉上了楼,三个女孩子坐在床上闲聊谈笑,一时间笑成一团,热闹极了。   顾大嫂拿了一副叶子牌并一个杨木攒盒送了上来,笑着招呼道:“我拿了叶子牌,你们三个人玩蟾吊吧!”三个人斗叶子牌,可不就叫蟾吊?   顾小玉探头看了看,见她娘送上来的杨木攒盒分成四个格子,里面分别盛放着杏干、瓜子、松子和桃仁四样干果,便笑着道:“我的娘,说起来我可是占了栀栀的光呢!若不是因为栀栀,您老会这么大方?”   顾大嫂见女儿调皮,笑着在小玉脑袋上敲了一下:“臭丫头,就你淘气!”   又含笑招呼李栀栀和小樱:“你们玩,我先下去了!”   李栀栀和小樱在一旁羡慕地看着顾小玉向顾大嫂撒娇,心中都觉有些缺憾——她们俩的亲娘都是早早去了,把她们留给了后娘磋磨,打小受了不少苦难。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因为家务有了小樱接手,李栀栀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她那莳花弄草的大事业。   除了培养出了数量颇多的水仙,她又制作出了银杏、榴树、白梅、红梅、瑞香、合欢、迎春、水杉和罗汉松等盆景。   这日小樱做好午饭,来到后院暖房叫李栀栀过去用午饭。   一进暖房,她便看到李栀栀搬了张小凳子坐着,正拿了块细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榴树盆景上面挂的小石榴。   小樱好奇地在旁边蹲了下来:“姑娘,您做了这么多盆景,咱俩这几日就出去摆摊售卖么?”   李栀栀摇了摇头:“再养几日,然后我挑两样好的给守备府的尚大人送去,其余的养到过年前再卖。”   尚大人待她那么大方,她也不能小气,虽然不能回以价值相等之礼,至少也得精心挑选她最喜爱最宝贝的物件奉献给对方。   另外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里剩余的花木不多了,要靠这几样盆景卖钱过年,所以她除了更加琢磨精益求精,还打算再放一段时间,等到快过年时再卖,卖了银子正好过年……   小樱不懂李栀栀的用意,只是盲目地崇拜李栀栀,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很有道理滴!   用罢午饭,李栀栀在暖房里选了半日,在榴树盆景、瑞香和水杉三样盆景中难以决断。   尚大人正当青年,怕是已经成亲了,而石榴多子,预示着多子多福,所以榴树盆景做礼物挺合适。   瑞香又名“睡香”,花香浓烈,被称为花中祥瑞,似乎也挺合适。   至于水杉盆景,李栀栀只是觉得水杉长成大树的话笔直高挑正气凛然,与尚大人给她的感觉挺像的……   这三种盆景李栀栀都觉得好,委实难以决断。   小樱见她小孩子一般盯着三个盆景难以抉择,不由扑哧笑了:“姑娘,您再选一盆,凑成两对不就行了?”姑娘一向很有决断,今日怎么如此犹豫不决?   李栀栀也笑了,她是有点当局者迷了。   她利利索索地又选了一盆红梅,预备等红梅的花骨朵一绽放,她便把选好的这四样盆景送到守备府去。   在李栀栀的忙忙碌碌中,转眼间腊八就越来越近了。   传说十二月初八是释迦牟尼成道之日,因此寺院或者信徒要用果实和糯米熬成粥供佛,这粥就被称为腊八粥或者佛粥。   到了大周朝,这种风俗更是发展到了极致,不但腊八粥有了很多花样和品种,而且发展为贫穷富贵,朝野上下,大周全民都隆隆重重过腊八。   李栀栀一想到用糯米、菱米、红豆、栗子、花生、榛子、松子和红枣熬成粥,再放上桂花蜜的甜蜜软糯滋味,就有些垂涎欲滴,因此早早就打算上街买了材料回来好好煮一大锅腊八粥。   腊月初七一大早,李栀栀正要带着小樱出门买糯米、红枣、菱米和榛子等物,还没出门,丁先生府上的胡妈妈便带着一个陌生的妈妈过来了。   原来丁先生的长女丁大姑娘与姜大户的嫡长女姜大姑娘是闺中好友。姜大姑娘与京中郑太尉府上庶出的一位公子订了亲,过完年三月份就要进京完婚,家中上下都在为她预备嫁妆。   姜大姑娘在丁大姑娘那里见了李栀栀送去的盆景,很是喜欢,因此便派了自己的奶娘杨妈妈跟着胡妈妈过来,想在李栀栀这里寻几样精致盆景做嫁妆。   李栀栀一见大生意上门,自然是欢迎得很,笑盈盈迎了两位妈妈往后院走,中间还忙里偷闲吩咐小樱去烧水泡茶。   胡妈妈见她小孩子似的一个人,却硬装大人,不由一笑,道:“李大姐儿,泡什么茶呢!我们都知道你小小年纪当家不容易,就不要客气啦!”   李栀栀闻言腼腆地笑了。   胡妈妈又笑指着杨妈妈说道:“李大姐儿,这位也不是外人,你后娘现如今是姜府的四娘,这位是姜府大姑娘的奶娘,大家彼此都是亲戚!”   李栀栀并没有顺杆子往上爬,只是笑了笑,引着胡妈妈和杨妈妈穿过穿堂进了后院。   姜大姑娘是姜大户钟爱的嫡长女,而她是姜大户小妾宋彩莲前夫的女儿,双方不啻云泥之别,李栀栀一向有自知之明,才不会自取其辱攀亲戚呢!   进了李家后院,杨妈妈见后院面积不算很大,可是收拾得干净整洁,满满当当种植着各种花木,边边角角还种着白菜、蒜苗、菠菜和黄心菜等蔬菜。   花木虽多,分布却颇为合理,柳条如丝女贞凝绿蜡梅飘香,在这寒冷的冬日中,倒是非常雅致。   她笑道:“这院子布置得真不错,若是到了春夏两季,应该更好看!”   这后院都是李栀栀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见自己的心血被人夸赞,她简直是心花怒放,开心地笑了,美丽的丹凤眼眯成了弯月亮,脸颊上两粒梨涡时隐时现,甜美之极。   杨妈妈见她笑得这样好看,不由在心底一声叹息:唉,一个孤女,小小年纪便这样齐整,又这样心灵手巧……   只可惜不会投胎。   杨妈妈悄悄打量着李栀栀,见她肌肤似雪眉目如画,身材袅娜气质不俗,虽然过于纤弱,瞧着一阵大风都能把她吹走似的,可是若能好好将养两三年,一定能够出落成古代赵飞燕似的绝代佳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里一动,想起了府中太太的叮嘱……   杨妈妈是姜大户府中积年的老人儿了,颇有一些城府,虽然心中已有了打算,可是面上丝毫不露,依旧和和气气地和李栀栀说着话。悄悄觑看李栀栀的人品性格。    ☆、第 20 章 美人恩情   作为一州军事长官,在这年尾之际自然是忙碌到了极点。   尚佳天天忙着见人,忙着整顿军备,忙着加强宛州防务,忙着准备总结文书,忙着巴结上司,忙着应付下属,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却是没时间琢磨自己的小未婚妻了。   腊月初六晚上,尚佳在内院堂屋招待自己今日的最后一个客人——宛州提刑所的蔡提刑。   前些日子,尚佳自己懒得出手,便把坑害他那小未婚妻的何婆子交给了提刑所的蔡提刑磋磨。   蔡提刑为守备大人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摆出刑具把何婆子给整治得哭爹叫娘,她熬受不住,便把历年所做的那些卖良为娼、做马泊六、帮富贵人家内宅妇人争宠下药害死人命等事都交代了。   为了向守备大人表功,蔡提刑过来把办案过程细细说了一番,因为说得太详细了,就显得啰嗦无比。   尚佳从来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人,听得很不耐烦,手脚作痒,恨不能一脚回旋踢把蔡提刑踹回提刑所,可是因为事情牵涉到了馈酢踬栀,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听着。   蔡提刑是享受惯了的人,不管是家里还是提刑所,一入冬就生了火龙,到处暖融融的。此时他穿着单薄的官服呆在守备大人这冰窟一般的屋子里,其实也不好受,只是守备大人是谁?   守备大人是小赵太师的门生!   是宛州城中手眼通天的人物!   所以蔡提刑用炽热的上进之心抵御着刺骨的冬日寒冷,滔滔不绝讲述着办案过程——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么冷的屋子,尚大人只穿着件素白夹袍,怎么就不嫌冷呢?   蔡提刑坐在红木圈椅上滔滔不绝。   尚佳也不把他当外人,窝在自己家常爱歪着的锦椅之中,两条长腿搁在前方的红木茶几上,双手交握,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想别的心事。   最后实在是不耐烦听下去了,尚佳淡淡道:“这样的恶毒妇人,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怕是熬不过提刑所的大刑。”   蔡提刑虽然啰嗦了点,却也是久混官场一点就通的伶俐人物,当即会意,含笑奉承了尚佳几句,匆匆告辞离去,预备让何婆子“熬不过大刑”,今晚就驾鹤西归。   尚佳终于送走了啰里啰嗦前来表功的蔡提刑,回到内院堂屋便又躺回了他那心爱的锦椅之中。   玉明见自家大人的两条长腿又放到了前方红木茶几上,显得放松之极,便试探着问道:“大人,还去外书房么?”大人每晚都去外书房练习拳脚功夫,只是今日如此劳顿,不知道还去不去了。   尚佳闭着眼睛,道:“让景秀先去那边等着吧!”他实在是太累了,心累身也累,只是他是一个讲究自律的人,总觉得既然定下规矩,便不能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因此预备稍微歇息一会儿,依旧过去用沙袋练习腿功和拳术。   玉明答了声“是”,自去外面廊下传话。   尚佳闭着眼睛,极有条理地在心里盘算着。   眼看着该过年了,他虽然因为职务在身不打算回京城,可是京城家中和恩师那边于情于理他都得备下礼物。   宛州产玉,他预备给祖父、父亲和几位叔父带几样独玉玩器,给祖母、母亲和几位婶娘等女眷带玉坠、玉簪和玉镯之类饰物。   家中众位长辈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之后,尚佳开始重点考虑给恩师小赵太师赵青和师母赵夫人的礼物:恩师夫妇性格磊落,金银珠宝字画等俗物他们夫妇是不会收的。不过师母家乡便是宛州永平县,若能给师母带些宛州土仪回去,师母见了家乡之物,一定开心;恩师与师母感情甚笃,师母开心,恩师自然也开心了……   尚佳思索了一会儿,待条分缕析清清楚楚了,这才开口吩咐玉明明日去账房开了银子,专门去置办往京中尚府带的各项礼物。   至于恩师和师母那边的礼物,尚佳准备明日寻个时间,自己亲自去办。   腊八这日上午,尚佳正在外堂和师爷一起处理公事,玉明拿了个帖子进来了,禀报道:“禀大人,丁先生府上派人送了个帖子过来!”   尚佳立在书案边,正在瞧师爷草拟送往兵部的文书,闻言便道:“何事?”   玉明瞧了瞧师爷,有些尴尬道:“丁大姑娘听丁先生说了您的练功房,想要给丁先生也布置一个,打算中午时分趁您有空过来参观……”   尚佳闻言,浓秀的眉瞬挑了起来,也不多说,交代了师爷一声,抬腿便离了外堂,沿着女贞夹道往内院走去。   丁先生没有儿子,丁大姑娘是当儿子养的,性格热情,为人大方,待尚佳很是不同。   只是尚佳自忖是有主的人,丁大姑娘的这番心意他实在是接受不得,却又不愿拂了丁先生和丁大姑娘的面子,只能自己躲了。   玉明赶紧跟了上去。   尚佳边走边交代:“景秀跟我出门;你在家中招待客人,想个法子,含蓄地让客人知道我多年前已经订过亲事了!”   玉明连声应着,深觉自己孑然一身,却肩负着小厮、亲随和内管家三职,大人给自己的月银实在是不够。   尚佳怕遇上丁大姑娘,换了便服就带着景秀出门为师母购买宛州土产去了。   他在东京之时常去太师府,知道师母这些年思念家乡,爱用宛州盛产的糟鲥鱼、银鱼鲊、虾鲊、鹅掌鲊、茄鲊和黄雀鲊这些鲜物佐粥,因此预备去王府大街那边专门卖干鲜食品的店铺去看看。   王府大街是宛州有名的商业区,集中了不少绸缎铺子和专卖干鲜食品的铺子。   此时梧桐巷李家后院颇为热闹。   跟着李栀栀进了暖房,杨妈妈发现里面温暖潮湿,气味洁净芬芳,花木盆景虽多,可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显得颇有条理,便悄悄点了点头,心道:李家这丫头是个好样的!   胡妈妈陪着杨妈妈走到了暖房深处,见那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盆景,分别是榴树、瑞香、水杉和红梅,而且用的是一模一样的天青釉花盆,瞧着说不出的典雅齐整,便碰了碰杨妈妈的衣袖,示意杨妈妈去看。   李栀栀见胡妈妈和杨妈妈去看她预备给尚大人做谢礼的那四样盆景,略一思索,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指着那四盆盆景含笑道:“这四样盆景是守备府已经预订下的,只等红梅绽放,我就送到守备府。”   胡妈妈一听,笑了,意味深长道:“原来是守备大人府上啊!”脸上的神情颇有一些微妙,却不肯多说了。    ☆、第 21 章 再次相遇   李栀栀察言观色,总觉得胡妈妈的笑意味深长颇具微妙,便试探着问道:“胡妈妈,尚大人也拜在丁先生门下么?”   丁先生在万花洲书院任教,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尚大人武官出身,难道也是丁先生的弟子?   胡妈妈摇了摇头:“尚大人的恩师可是大大的有名。”她这人说话爱说半截,引人猜想,却又不多说。   李栀栀好奇心彻底被胡妈妈勾起来了,故意轻俏地一拍手,一脸调皮:“哈,原来胡妈妈您也不知道啊!”   胡妈妈被她激起了好胜心,笑道:“这宛州城场面上的人谁不知道,守备尚大人的恩师正是当今朝中的小赵太师!”   李栀栀听了,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开始有条有理地思索联想:尚大人的恩师是小赵太师赵青,小赵太师赵青的嫡亲表兄便是当即陛下永泰帝……   尚大人就这样拐了一道弯,最终成功地和当今陛下永泰帝扯上了那么一点关系,看来他虽然年轻,可是已经站对了队伍,前途远大……   如果能抱上尚大人的金大腿的话,有朝一日郑太尉府找上门来报仇,会不会瞧在尚大人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么一个小蝼蚁呢……   这样浮想联翩一番之后,尚大人的形象在李栀栀心中瞬间高大威武了起来,如同石佛寺的镀金大佛一般,散发着千道金光万条瑞气。   李栀栀决定明日下午就把这四样盆景送到守备府,务必要好好奉承巴结尚大人一番。   见杨妈妈和胡妈妈还在观看评判盆景,李栀栀便继续脸上含笑思绪纷飞。   其实李栀栀至今都不明白,那位被她二叔打了的郑衙内,到底受了什么伤,以至于对她家如此不依不饶赶尽杀绝。   她看向正在看盆景的杨妈妈,心想:姜大姑娘许配的是京中郑太尉府庶出的一位公子,那便不是郑衙内了,当年母亲和父亲说话时她在一边听了,确切地知道郑衙内是郑太师夫人嫡出……   不知道姜大户府里的人对郑太尉府了解有多少……   思前想后,李栀栀决定等有机会见宋彩莲的话,试着套套宋彩莲的话。   想到自己如此艰难地活着,可是却有人如同俯视蝼蚁般看着自己,随时都能伸出手指捻死自己,李栀栀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虽然命若蝼蚁,却不肯就此认命;如果她认命的话,那她可以现在就投井好了——她家后院暖房外面正好有眼水井呢!   李栀栀在琢磨尚佳和郑衙内的时候,杨妈妈正在微笑着看着她,简直是越看越满意。   姜大姑娘出身豪富,父母宠爱,性格温柔敦厚,做人滴水不漏,又有福气,和郑太尉府上的公子订了亲,堪称天之娇女,可是只有一点稍显不足——她长得虽然不差,却不够美貌。   因为高攀上了京中郑太尉府做亲家,所以姜大户为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堪称尽心尽力,恨不能倾家陪送。   除了丰厚的妆奁之外,出于一片慈父之心,姜大户一直张罗着给姜大姑娘寻一两个绝色的陪嫁丫头,将来好让女婿收房,为女儿固宠。   作为一个年轻又富有的父亲,姜大户为嫡长女考虑到了极致,既想要陪嫁丫头美貌,以笼络女婿;又想要陪嫁丫头能干,以适应龙潭虎穴般的太尉府,却还担心临时采买的女孩子和自家闺女不一心不够忠心,所以一直在相看,却始终没有寻到三全俱美的满意人选。   杨妈妈忖度着,觉得这个李栀栀还真是符合老爷和太太的要求——她够美貌,够能干,又是府中四娘前头的继女,想必忠心是有保障的!   李栀栀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人给琢磨上了,笑盈盈地向杨妈妈推销她的盆景。   她本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只是被生活逼到了这个份上,只得竭力而为罢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李栀栀从不说废话,都是想好了再说,而且不笑不说话,看着就令人喜欢。   杨妈妈真是越看越爱,恨不能立刻回去禀报太太。   她有了心事,便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选择盆景上,很快就选了银杏、榴树、红梅和罗汉松这四样盆景,觉得这几样摆在嫁妆中显得喜气一些。   李栀栀收好杨妈妈给的八两银子,笑盈盈拿了两个小小的封子塞给了胡妈妈和杨妈妈:“两位妈妈辛苦了,以后请多惠顾!”   杨妈妈见她小小年纪如此会做人,心中更是热切,细细打量了李栀栀一番,笑着离开了。   送走杨妈妈和胡妈妈之后,李栀栀拿着刚赚到手的银子,心中欢喜,笑盈盈对小樱说道:“快到中午了,我们先去王府大街转一转,买齐糯米、菱米、红豆、栗子、花生、榛子、松子和红枣,明日一早熬腊八粥;然后再去东关瓷市看看,订购一些花盆备用!”   小樱见自家姑娘赚了钱,也是欢欣:“姑娘,现在日头正好,我们这就出去吗?”   李栀栀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打量了自己周身,道:“我得重新盥洗梳头,换一身洁净衣物;你也拾掇一下吧!”虽然不至于漂漂亮亮,但是干干净净自己也舒坦的呀!   小樱笑了,忙去灶屋烧水。   李栀栀做事麻利,又对王府大街这些店铺熟悉得很,因此没逛多久,她和小樱便买齐了做八宝粥用的糯米、菱米和红豆等物。   两人一手提几个纸包,一前一后出了干鲜果品铺子。   见隔壁是卖鲜鲊的铺子,小樱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李栀栀见了,以为她想吃鲜鲊小菜,便凑到小樱耳边低声道:“我认识这家的老板娘,我见过老板娘抠完脚不洗手就去腌鲊。”   小樱闻言,脸都黄了,胸腹作呕:“姑娘,你——你太坏了!”她在何婆子那里吃过从这个铺子里买的茄鲊。   李栀栀已经猜到了,不由笑了起来。   听到外面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正百无聊赖立在卖鲜鲊铺子里看景秀挑选货品的尚佳下意识地往店外看了一眼,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李栀栀。   白晃晃的冬日阳光下,李栀栀正对着一个丑丫头笑,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晶莹洁白,水汪汪的丹凤眼眯成了弯月亮,笑容甜美之极。   尚佳:“……”   他心里不由酸溜溜的:李栀栀这小丫头笑得也太灿烂了吧?哼,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难看死了!   尚佳悻悻然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了继李栀栀贪杯好酒之后的第二笔——缺乏对美丑的基本辨别能力!    ☆、第 22 章 宿敌出现   李栀栀正和小樱闹着玩,忽然觉得四周有些怪异——似乎有些太静了!   她正抬头游目四顾,却看到一个高挑的白袍青年从卖鲜鲊的铺子缓步而出,后面景秀带着两个便衣装扮的亲兵也跟了出来。   李栀栀一眼便认出了尚佳,简直是心花怒放,这种感觉类似于正瞌睡呢有人就送来了枕头。她刚想着要巴结奉承尚佳,只恨难寻门路,没想到老天爷如此知情识趣,这就把等闲难得一见的尚大人给送了过来。   她仰首看着尚佳,形状美好的丹凤眼里星光璀璨,眼中的欢喜满溢了出来——这可是一条成长中的金大腿呀!   李栀栀抿嘴一笑,把手中拎着的纸包交给小樱,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娇俏:“见过大人。”   因为李栀栀这种过度的热情,尚佳不仅方才那种酸溜溜的感觉一扫而空,而且心中还有了种怪不好意思的感觉——李栀栀见到他时,似乎真的是眼睛一亮。   他双手负在身后,顶天立地般立在那里,狐疑地打量着李栀栀。   李栀栀起身笑盈盈问道:“大人,您这是要买鲜鲊么?”   “出来看看,”尚佳淡淡道,“预备给京中长辈带点土仪。”   李栀栀一听,忙小声道:“大人,请这边说话!”   尚佳见她明明是个小孩子,却作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脸上却没显出来,跟着李栀栀走到了路边的白杨树下。   李栀栀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大人,这家铺子制作的鲜鲊不太干净。”   尚佳挑眉看她,没有说话。其实他刚才看了看,已经打消了在外面买鲜鲊的打算。   见尚佳如此冷淡,李栀栀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住了,她一边竭力保持脸上的微笑,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尚大人是那么好巴结的么?想要紧抱住金大腿,就等受得了冷板凳!   做好心理建设,李栀栀含笑仰首去看尚佳,却发现尚佳比她高太多了,看他的话实在不太方便,便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向尚佳,一脸的真诚:“大人,如果是送给长辈的话,不如请了人去府里现做,倒也干净。”   尚佳其实正有此意,所以“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身后的景秀绝望地看着自家大人和李栀栀对话,恨不得跳出来替自己大人答一句 “这主意不错,多谢李姑娘”。   虽然觉得尚佳对自己实在冷淡,可是李栀栀抱着“想要抱上尚佳的金大腿,即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尚佳的冷屁股也可以”的心情,对着尚佳微笑了起来。   尚佳不知道李栀栀为何对着自己笑得如此甜美,狐疑地垂下眼帘打量了自己,又去打量李栀栀。他发现李栀栀这次笑不露齿,只有两颊的两粒小梨涡时隐时现,瞧着挺可爱的。   他心道:微笑不也不挺好看么?难道非要像方才一样,对着一个丑丫头笑得跟朵花似的?   可是,想到李栀栀对那个丑丫头都能灿烂的笑,对自己却始终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佳心中又有些小小的不足。   李栀栀察言观色,见尚大人不说话,垂下眼帘似在思索什么,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她觉出了尚大人的冷淡,便在内心检讨自己,心道:难道我搅了尚大人的什么好事,他才对我如此冷淡?   这样一想,李栀栀便开始思索退却之法。   尚佳见李栀栀脸上都有些皮笑肉不笑了,他便有心寻找话题,面无表情看着李栀栀:“出来买东西?”   李栀栀恭而敬之答了声“是”。   尚佳老气横秋道:“买完了就回去吧!”   李栀栀:“……是,大人。”   她脸上的笑彻底凝滞,心道:巴结这位尚大人真的好难啊!   景秀立在尚佳身后,见自家大人说话处处噎人,颇有把李栀栀活生生给冷淡走的趋势,心里也为李栀栀尴尬,便向前半步,声如蚊蚋道:“大人,属下送李姑娘回去吧!”   尚佳自己也觉得气氛尴尬,却不知因为什么,正在纳闷呢,见景秀出面解围,便就坡下驴,面无表情道:“去吧!”   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尚佳的视线,李栀栀这才轻松了一些,悄悄吁了一口气。   景秀意识到了,低声为尚佳解释道:“我们大人……平日其实不是这样的……”大人在官场上交际,虽然不能说长袖善舞,可是想要令人如沐春风也是能做到的,为何他见了自己的小未婚妻,就变得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呢?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李栀栀微笑了一下,心道:难道只有对我这样么?   景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闭嘴不说话了——李栀栀似乎是他们主仆俩的克星,只要一碰面,他们绝对大失水准。   到了家门口,因正是中午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所以李栀栀为了避嫌,便没有邀请景秀入内。   她笑盈盈向景秀道了谢,目送景秀离开。   待关上了大门,小樱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这位景秀小哥生得真俊秀啊,跟个女孩子似的!”   闻言李栀栀真心实意地笑了:“这倒真是的!”景秀骨架小,身形苗条,瞧着真是瘦伶伶细条条的,生得又俊秀,唇红齿白的,笑起来还特别的人畜无害,真的跟个好看女孩子似的。   尚佳浓秀的眉紧紧蹙着,目送景秀陪着李栀栀离去。   他总觉得方才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对,却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因此很是纳闷。   正在这时,他的另一个亲随天和疾步而来,低声禀报道:“禀大人,刚接到消息,叶知府转任沧州知府。”   尚佳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双目如电看向天和。   天和当即领会了,低声道:“礼部员外郎郑晓调任宛州知府。”   尚佳吸了一口气,牙疼似的不说话了,心道:他来宛州做什么?   即使在礼部,郑晓也是十天半个月才去点一次卯的。俗话说得好,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郑太尉的儿子郑晓便是那不叫却咬死人的狗,不,郑晓不是不会叫的狗,他是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   偏偏圣上欣赏他。   不知何时开始,天上的冬日躲了起来,北风呼啸而来,刮得街道旁白杨树的枯树枝“噼啪”作响。   尚佳也觉出了寒冷,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暗纹玄锻斗篷穿上,迈开长腿疾步往守备府方向而去。   外面北风呼啸彤云密布,老天在酝酿着一场大雪,街道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此时姜大户府中却热闹得很。   姜大户刚接到了京城郑太尉府中管家郑来宝的书信,正坐在内院正房和太太梁氏说呢:“新任宛州知府,可是咱们女婿的亲大哥啊!这不,郑来宝来信,嘱托我寻一个妥帖的住处,好好打扫布置,新知府大人要住呢!”   姜太太觑了丈夫一眼,笑道:“知府大人赴任,怎么不住府衙,为何还要另找住处?”   姜大户心情很好,也不嫌太太无知了,道:“叶知府调任沧州知府,沧州苦寒,叶知府怕是要等到年后才会携眷赴任,府衙内堂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来!”   姜太太正陪着丈夫吃茶,忽然想起杨妈妈上午回来所提之事,便似笑非笑看向丈夫,道:“我正有一事要和你说呢!”宋彩莲一向得丈夫的宠爱,颇为桀骜不驯,还是让丈夫出面和她说这件事吧!   听了妻子的话,姜大户当即道:“这有何难?叫她过来就是!”事关他最疼爱的大女儿,别说是宋彩莲了,就是天皇老子,也得给他出力讨好。   他开口吩咐在正房侍候的丫鬟玉柳:“去叫你四娘过来,就说我寻她有事!”   玉柳瞧了太太一眼,见太太微微颔首,便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李栀栀正在灶屋和小樱一起浸泡熬腊八粥的红豆等物,听到外面传来呼呼风声,忙出去看,这才发现外面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已经变了天。   她想起家里花盆快不够用了,得赶紧去东关瓷市订购一些备用,忙叫小樱也出来:“小樱,要变天了,先别管熬粥的事了,咱俩先去瓷市买花盆吧!要不然等下了雪,咱们想买也买不成了!”   小樱从灶屋跑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红通通的手,一边道:“姑娘,您先上楼穿件大衣服,我这就好!”   李栀栀见寒风呼啸,也有些瑟缩,便轻捷地跑上楼换衣服去了。   一刻钟后,穿着青绸披袄的李栀栀和穿着毛青布披袄的小樱匆匆出了门,在寒风中往西边的瓷市而去。   李栀栀走得很快,小樱一路小跑紧紧跟着她,这样滴水成冰的冬季,两人居然走出了一身汗。   到了瓷市,李栀栀也不逛了,直奔从她爹开始就常去光顾的瓷器店青瓷斋。   这个瓷器店有自己的瓷窑,所售瓷器精美异常,因此生意做得很大,早已走了高端路线,李栀栀所买的瓷器,在他们店里只能算是配搭的低端产品。   因为天气太冷,青瓷斋外面并没有伙计招呼,店铺的门上悬挂着厚厚的青色绣花锦缎门帘。   李栀栀因是熟客,也不拘束,便自己掀开帘子带着小樱走了进去。   帘子一掀开,一股带着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李栀栀因跑出了一身汗,便把外面的披袄解下递给身后的小樱,含笑看向前方,预备寻掌柜说话,却发现店内的红木圈椅上坐着一个拥着玄色狐裘的青年,后面立着一个黝黑彪悍的青年护卫。   狐裘是玄色的,可是那青年的脸却是雪白的;脸色白得几乎要发青了,眉睫却浓秀,弯月唇嫣红红,显得极不健康。   强烈的对比令李栀栀不由自主端详对方,发现这位病美男很瘦,秀美的脸苍白到了病态的地步,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黑深邃。   李栀栀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华丽精彩却无法触之的世界。   一股冰冷的情绪从她一向乐观的心脏中生发,缠绕在她的周身。李栀栀立在那里,却好似一个人在寒冷的旷野中行走,又似乎被浸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水……   青年静静看着她,声音清淡而缥缈:“掌柜的很快就过来。”   他的声音如白色月光下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如幽暗之夜对岸桂花林飘来的轻绸般的桂花清香,好听得很,却似乎将要断绝难以接续。   李栀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秀美、荏弱、气质清冷到了阴沉的地步……   正在这时,胖乎乎的掌柜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锦盒:“郑公子,您要的茶具找到了!”   李栀栀一言不发立在一边。   掌柜把锦盒小心翼翼放在了那位郑公子面前的小几上,起身笑着招呼李栀栀:“李大姐儿,要选几样花盆么?”   李栀栀这才如梦初醒般被他拉回了尘世,笑着道:“嗯,我想要几个青瓷花盆,再要几个盛水仙的钵子!”   “青瓷?配白梅花么?”掌柜问清楚之后,掀开通往库房的帘子进去了。店里的两个伙计都出去送货了,只能让他这掌柜忙活了。   李栀栀不敢再看那位郑公子,便自顾自打量着店铺内的展品,却听得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我是郑晓。”   她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便眼波流转悄悄看了过去,发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微微笑了笑,屈膝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第 23 章 痛苦人生   李栀栀表面平静,心里却颇为惴惴——这个叫郑晓的病美男感觉好奇怪呀!又没人问他,他为何要自言自语说“我是郑晓”?   她悄悄又溜了一眼,发现那个自称郑晓的青年似乎很是难受,垂首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方素纱帕子。   正在这时,掌柜撅着大肚子,吃力地捧着一摞方形的青瓷花盆出来了。   李栀栀忙迎了上去,把这摞青瓷花盆接过来,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拿出捆花盆的细绳子,笑眯眯问李栀栀:“李大姐儿,花盆还是要十个么?”   “花盆十个就够了,”李栀栀点了点头,“再要十个素瓷钵。”   掌柜很快从柜台下面数了十个素瓷钵子拿了出来。   李栀栀用绳子捆绑花盆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声音闷闷的,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她担忧地看了过去,发现那位郑公子整个人缩成一团,正在剧烈地咳嗽着,他那个黝黑彪悍的亲随弯着腰,隔着衣服轻轻敲击着他的背脊。   掌柜的见状,忙道:“郑公子,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那郑公子白皙得快要透明的修长手指捏着素纱帕子堵在嘴上,连说话的余裕都没有了,只是伸出左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不用。   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李栀栀脸色苍白,不敢再看,纤瘦的背脊挺得笔直立在柜台前。   如果这位郑晓真的是郑衙内的话,那二叔当年的出手可是够狠的,怪不得这仇恨无法化解……   小樱站立在她旁边,发现她正在捆绳子的手在微不可见地颤抖,忙轻轻道:“姑娘,我来吧!”   她把披袄放在了李栀栀手上,轻轻在李栀栀手上拍了拍,接过李栀栀正在捆绑的绳子,学着李栀栀捆绑的手法慢慢捆绑着。   李栀栀往旁边移了移。   听着身后那一声声咳嗽,她的心似乎也悬在了半空,终于忍不住转身轻轻问了一句:“郑公子这是怎么了?”   郑晓虽然病弱,听力却极为敏锐,他在咳嗽的间隙,喘息着抬眼看向李栀栀,苍白而秀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少年时候身体遭了场罪,内脏都坏了……咳咳……活着也是受罪,苟延残喘罢了……”   李栀栀脸色愈发苍白,默默注视着他。   正在这时,青瓷斋门外挂着的青色绣花锦缎门帘被人掀开,刺骨寒气瞬间扑入。   一个陌生的青年立在门口急急道:“怀英,暖轿来了,快扶公子上轿回去吧!”   怀英也不言声,先向掌柜拱了拱手,然后用玄色狐裘裹紧郑晓,这才搀扶着他出了青瓷斋,把郑晓安顿进了停在门口处的暖轿。   一行人迅速离去了。   见这位豪阔的郑公子被随从接走了,掌柜唉声叹气道:“唉,这老天真是不公平,这么俊俏的郑公子,却是一个病秧子……”   李栀栀低声道:“这位郑公子是咱们宛州人么?瞧着不像啊!”   掌柜一边低头为捆好的青瓷盆打结,一边道:“郑公子是东京人,在宛州客居,喜爱饮茶,这些日子常来我这里选购茶具,出手很是豪阔!唉,只是他这身子……”   李栀栀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不能肯定这位郑晓是不是郑衙内,因为当年她爹娘谈起的时候说的都是郑衙内,似乎从来没提过郑晓这个名字。   可是这位郑公子来自东京,又姓郑,还不问自答说“我是郑晓”,态度实在太奇怪了,而且方才他说自己“少年时候身体遭了场罪,内脏都坏了”,会不会就是二叔打坏的?   这一切都令她内心惴惴……   整个宛州城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笼罩了,就连城外东北方向的独山也沐浴在漫天飞雪之中。   独山脚下的松林也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松枝被雪压得直往下垂,松林之中依山而建的赤霞观的黄瓦红墙即使在雪中,也很是鲜明,从山脚往上,一共是四重院落,四重院落一重比一重高,几乎蔓延到了独山的半山腰。   赤霞观空有道观之名,其实早已成了富贵人家的别院。   在漫天飞雪之中,第四重院落正房东卧室那糊着素纱的绿漆雕窗“吱呀”一声打开了,飞舞的雪花趁机钻进了温暖如春的屋子。   黝黑彪悍的怀英立在窗内,探头往外看了看,见雪还是很大,便转身道:“衙内,雪太大了,您……”   裹着狐裘窝在熏笼上的郑晓低低咳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关上窗子的话,我有些气闷……”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毁了,开着窗子咳嗽,闭上窗子气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这样苦熬下去。   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整整七年时间,他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地熬过来的……   如果不死,那他有生之年,还得继续熬下去。   怀英悄悄叹息了一声,吩咐丫鬟送了手炉进来,递给了郑晓。   见郑晓抱着手炉靠着锦缎软枕歪在那里,他想起了白日之事,便问道:“公子,您为何直接告诉李家那个女孩子您的名字?”   郑晓秀美的脸半隐在狐裘的风毛之中,懒洋洋地笑了:“因为我想吓吓她呀!”   那个小姑娘生得那么纤弱娇嫩,可是小鹅蛋脸白里透红,眼睛黑白分明,整个人充溢着无限的活力,力气也那么大,抱起一大摞花盘看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看着真是令人妒忌呀!   他就是想吓她,看她那白里透红的小鹅蛋脸吓得苍白,吓得她那充溢的生命力渐渐流失……   怀英:“……”衙内,您太恶趣味了!   卧室内生着火龙,熏笼也热得快要发烫,热气裹着药香蒸腾着,雪花一旦飘进来,瞬间便化成水汽蒸腾了。   郑晓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躺着,躺得骨头都疼了,可是没办法,他只能躺着。   他看着窗外密密匝匝的飞雪,心道:下次怎么吓李家那个女孩子呢?   刚开始是小小的吓,接下来程度便会逐渐加深,慢慢地,慢慢地,一直到把她给活活吓死。   唯有如此,才能报当年之仇。   他命人寻了整整七年,可那个李二郎仿佛从世间消失了,再也寻觅不到,那么唯有在李家这个女孩子身上报仇了。   郑晓知道自己很无聊,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他怎么给自己找个理由活下去呢?   他每日喝的药比吃得饭多得多,连走路都成问题,五脏六腑似全部坏掉,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如果没有这个念想的话,让他怎么愿意活下去?   这样痛苦地活着,只因为自己若是去了,爹爹一定会崩溃的……   想到七年前爹爹一夜白头,久违的泪水从郑晓早已枯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第 24 章 雪夜来访   李栀栀手里提的是十个白瓷钵子。   呼啸的狂风夹带着细小的雪屑扑面而来,打得李栀栀的脸阵阵刺麻,她纤瘦的身子在风中艰难地跋涉着,似乎下一秒钟就要被风给吹走了。   小樱双手各提了五个青瓷花盆,随着李栀栀往梧桐巷的方向走去,走得也很是艰难。   被寒风一吹,李栀栀晕沉沉的大脑反倒清醒了过来——即使是郑衙内来报仇又怎么样?她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大不了是一死罢了!   这样一想,李栀栀坦然极了,大声对小樱说道:“小樱,晚上咱们吃热乎乎的火锅!”   风太大,小樱只听到她说要吃什么锅,不由笑了:姑娘什么都好,只是馋嘴,一天到晚张罗着做好吃的!   到了家里,稍事休息之后,李栀栀便带领小樱开始忙碌着准备羊肉锅子。   小樱烧火,李栀栀先把以前买的羊骨头用大锅炖上。   此时外面的雪已经转为了鹅毛大雪,风却丝毫没有减弱。   李栀栀冒着风雪去了顾大郎的羊肉摊,斥巨资买了一斤羊肉,请顾大郎帮忙片成薄薄的羊肉片,用油纸包了,然后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跑回了家。   羊骨头汤还在灶屋的大锅里咕嘟着,小樱已经把菜都洗好了。   待羊骨头汤熬好,李栀栀也不嫌麻烦,和小樱合力把生罢火的火盆抬进了堂屋,又在火盆南北两侧垒了平行两排青砖,在青砖之上架上了两个放入了羊骨头汤的铜锅——因为小樱不吃辣,她俩一人一锅倒也便宜。   火盆中放着一个硕大的杨树疙瘩,火苗很旺,两个铜锅中的羊骨头汤齐齐咕嘟着,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这时小樱已经在一旁的方桌上把盛放菜蔬的盘子整整齐齐摆好了,盘子里分别装着羊肉片、羊肚、豆腐块、土豆片、粉条、小白菜、黄心菜、绿豆丸子、菠菜和手工面。   李栀栀在忙,小樱也没闲着,又跑回灶屋去拿李栀栀刚调好的香油蒜蓉蘸料。   待一切就绪,天已经黑透了,屋外风雪呼啸,屋内李栀栀和小樱相对而坐,各自守着一个铜锅开始大快朵颐。   李栀栀先夹了些羊肉片放入锅中。   羊肉片在锅中翻腾了片刻便被她夹了出来,在蘸料里滚一滚放入了口中。   羊肉片肉质鲜嫩细致,和着蘸料的辛辣味道,简直是美味之极,令李栀栀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李栀栀接着又夹了豆腐去煮。   洁白细嫩的豆腐和姜片、红椒、葱白等在羊骨头清汤中翻滚着,李栀栀握着一杯煮了糖姜的热腾腾的黄酒,一边小口品尝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等待着。   正在这时,李栀栀忽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之中并算不清晰。   小樱也听到了,她看向李栀栀:“姑娘,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李栀栀蹙眉道:“去看看吧!”   她拿帕子在唇上拭了拭,拿了那把剔骨尖刀,和小樱一起起身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雪,鹅毛般的大雪被北风席卷着漫天飞舞。   小樱大声问道:“谁呀?”   李栀栀立在小樱身侧,紧张地看着大门方向。   在急飕飕的寒风中尚佳疾步而行,回到了守备府。   在内院堂屋坐下之后,尚佳接过玉明递的热茶喝了一口,抬眼看向天和。   他身边共有四个亲随——玉明、景秀、佳音和天和,玉明心思细密为人机灵,一向负责府内之事;景秀做事妥帖功夫高强,一直负责近身护卫;佳音爱说爱笑性子活泛,被他派去帮恩师查案了;天和做事一板一眼,永远不紧不慢,一向负责与外界联络交际。   天和略一思索,上前回报道:“禀大人,郑晓来到宛州,似乎另有目的。”   尚佳又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那是自然。”   虽然病得七痨八伤的,可郑晓依旧是永泰帝的亲信,专门为永泰帝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尚佳和郑晓在官场上没有利害冲突,倒是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小未婚妻李栀栀。   李二郎当年把郑晓揍成如今这个熊样,自己却撒腿跑了,从此杳无踪迹,郑晓这人变态得很,万一他非要在栀栀身上找补回来呢?   把茶盏递给玉明之后,尚佳缓缓地窝进了锦椅之中,眯着眼睛思索着对策。   天和也不说话,只是立在一边,静等尚佳吩咐。他话不多,但是极有条理,只要把事情交给他,他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外面北风呼啸,隔壁卧室窗户上糊的窗纸被风刮得“啪啪”作响,即使在堂屋也听得清清楚楚。   尚佳思索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锦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沉声道:“天和,你跑一趟京城,拿我的帖子先去开封府拜见小赵大人。”   如今的开封府尹正是小赵太师的长子赵然,为了把赵然与其父小赵太师赵青区分,朝中人皆称赵然为小赵大人。   尚佳乃是小赵大人赵然亲近的小兄弟,因此想从这位大哥那里探听点消息。   天和答了声“是”。   尚佳又思索了一阵子,这才道:“见完小赵大人,你再回一趟青石街府里,不要被我爹发现,通过门房许来安去见我娘,把李家大姑娘之事报给我娘,让她把我和李家的婚书交给你带回宛州。”   他把话交代得如此琐碎,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前段时间他派了人送信回东京府中,却杳无音讯,想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再派身边得力的天和跑一趟了。   天和也是尚佳身边积年的老人儿,如何不知尚家内情?当下清清楚楚答了声“是”。   到了下午,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屑,不知不觉间雪屑越变越大,到了傍晚,已成了漫天风雪。   送走天和之后,尚佳带着景秀冒雪去了城外军营,检查了军营的防雪防寒情况与士兵军服的寒暖,又在风雪之中与士兵一起操练,一直到军营吹了熄灯号,他这才回了城。   这时已过戌时,城门早已关闭,不过看守城门的都是尚佳的属下,验看了腰牌便打开了城门。   城门一打开,尚佳便在风雪之中往东疾驰而去,玄缎斗篷被风卷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景秀骑着马紧紧跟着尚佳,见状便知自家大人是想去梧桐巷看李大姑娘,也打马追了上去。   天色已晚,梧桐巷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雪,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   尚佳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给景秀,大步走向李家大门。   在距离李家大门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尚佳停住了脚步。   他一个大男人,夤夜进入一个女孩子的家,似乎不合适。   不过转念一想,尚佳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栀栀才多大?她才十三岁,心里肮脏的人才会想歪呢!   他大踏步走上前,抬手在李家黑漆斑驳的破门上敲了两下,又敲了两下。    ☆、第 25 章 围炉夜话   李栀栀紧张地握紧手中的剔骨尖刀,等待着大门外的回答。   静默片刻之后,外面传来简单而清晰的两个字——“是我”。   即使风雪之中,尚佳清朗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   李栀栀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尚佳这个人似乎就等于“正气凛然”四个字,李栀栀总觉得只要有他,就完全不用担心世上那些鬼蜮伎俩。   她拎起裙裾,踩着院中厚厚的积雪走到了门楼内,还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尚大人么?”   尚佳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嗯”是尚佳特有的,有点傲慢,有点不耐烦。   李栀栀这下子彻底肯定是尚佳了,心中欢喜,手忙脚乱地拉出铁钎,把门闩拔出,打开了大门。   在满屋弥漫的羊肉香中,尚佳跟着李栀栀进了堂屋。   李栀栀心中忐忑极了,见尚佳玄色暗纹斗篷上落了一层雪,想了想,这才道:“大人,斗篷上有雪,要不要……”   尚佳没等她说完,便抬手扯开斗篷的系带,解下斗篷递给了李栀栀。   对于尚佳的这种大爷做派,李栀栀啼笑皆非,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接过尚佳的斗篷在廊下抖了抖,然后把斗篷叠了叠挂在了堂屋内的衣架上——不叠不行,他的斗篷太长了,若是不叠的话,非得拖到地上不可。   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尚佳的肚子“咕”的响了一声——他忙了整整一天,又是两顿饭没吃了!   李栀栀抿着嘴笑着看尚佳,水汪汪的丹凤眼似乎会说话:这回不能再让我背黑锅了吧?   尚佳脸皮奇厚无比,若无其事地问李栀栀:“哪个是你的锅?”他原本是毫无食欲的,到了李栀栀这里,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些饥饿。   火盆上架着两个锅,必定有一个是李栀栀的。李栀栀是自己人,尚佳倒是可以接受。   李栀栀呆了呆,然后指着南边自己的铜锅道:“那个是我的锅。”   片刻后,她清醒了过来,忙追了进去,满脸堆笑道:“大人,灶屋大锅里还有羊骨头汤,我给您换锅汤吧!”   天上掉下来个尚大人,这不是老天送她的机会么?   李栀栀暗自发誓:我要好好奉承巴结尚大人,争取从此抱上守备大人的金大腿!   尚佳拖过李栀栀的椅子坐了下来,等了片刻,没见李栀栀把蘸料和筷子递过来,便诧异地看了过去:“还不去准备蘸料和筷子!”   李栀栀尚在震惊之中,反应比平时慢了些,闻言愣了愣,这才起身出了堂屋。   小樱正和景秀一起在廊下候着。   见李栀栀出来,小樱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姑娘——”   李栀栀拍了拍她的手,道:“去盛两碗蘸料,再拿两双干净筷子!”   接过小樱递过来的蘸料和筷子,李栀栀轻声叮嘱道:“景秀小哥想必也没用晚饭,你去灶屋用骨头汤做碗羊肉糊汤面!”   小樱悄悄看了廊下笔直立着的景秀一眼,点了点头。   李栀栀不忍心景秀立在外面受冻,便鼓起勇气道:“景秀小哥,去东厢房暖和暖和吧!”   东厢房原先是宋彩莲做针线活的房间,因和灶屋相邻,所以砌了一个大炕,只要灶屋烧火,东厢房的炕便是热的,冬天呆在里面最是暖和。   这几日李栀栀和小樱把东厢房重新收拾了出来,炕边糊了一层景秀送来的浅绿蝉翼纱,炕上铺了刚拆洗过的褥子,还摆放了李栀栀新置办的杨木小炕桌,非常洁净舒适。   景秀看着李栀栀,声音轻而沙哑:“没关系。”   他们大人规矩很大,除非身在军营和战场,他们这些属下都谨遵自己的本分。   尚佳在堂屋里听到了,便道:“景秀,听李姑娘的吩咐。”   景秀答了声“是”,跟着小樱进了灶屋隔壁的东厢房。   李栀栀这才进了堂屋。   尚佳早已饥肠辘辘,也不等李栀栀让便埋头苦吃起来。   因为生活的苦难和磨折,李栀栀从不肯放过经过的每一个机会,此时她便坚决要抓住眼前这个巴结尚大人的好机会。   李栀栀极有眼色,见尚佳爱吃什么,便帮着夹什么,还细心地问尚佳:“大人,有热好的黄酒,给您倒一杯吧!”   尚佳忙里偷闲瞟了她一眼,心道:她又喝酒了!   看来,他这个小未婚妻还真的爱小酌一杯啊,以后得严加教养,务必要戒掉她这个贪杯好酒的习惯。   怎么戒呢?在她饮的酒里加入芥末如何?   尚佳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声音平淡:“有的话来一杯吧!”   李栀栀不会读心术,不知道尚佳正在思忖着如何调教她,她满脸甜蜜的微笑,狗腿之极地重新用热水烫了一下酒盏,这才从铜壶中取出热好的黄酒,倒了一盏双手奉给了尚佳。   尚佳接过酒盏,瞟了李栀栀一眼,这才饮了一口。   酒味甜香醇厚,一口下去,全身似乎都热了起来。   尚佳索性一饮而尽。   李栀栀接过酒盏,又斟了一杯奉给了尚佳。   尚佳又是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李栀栀便不再斟酒,尚佳也不开口索要,只是慢条斯理用着李栀栀给他夹的羊肉片和涮菜。   李栀栀觉得差不多了,又在铜锅中给尚佳下了面。   尚佳吃面的时候,李栀栀出去嘱咐小樱泡壶茶送过来。   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李栀栀见尚佳还在吃面,便道:“大人,饮茶么?”   尚佳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栀栀这才发现尚佳饮过酒后俊脸微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在浓长睫毛的掩映下眼波流转很是好看,不由骇笑:瞧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尚大人,原来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便又看了尚佳一眼。   尚佳何等机灵,早就发现李栀栀全身心满溢出的笑意,却装作不知,专心吃面——他知道自己一喝酒眼睛就变得水汪汪的,看上去不太庄重,所以很少饮酒。   没过多久,小樱便用托盘送了一套描绘着一枝盛开栀子花的青瓷茶壶和茶盏进来。   李栀栀抿着嘴笑着倒了一盏茶奉给尚佳。她这茶壶和茶盏还是前日刚从青瓷斋买回的,倒是还能见人。   尚佳抬眼看向茶壶和茶盏,觉得很是雅致,可是他接过李栀栀奉过的茶盏,这才发现这么好的茶盏,里面盛的却是最便宜的大叶青茶。   李栀栀见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家只有大叶青茶,大人……别嫌弃……”   尚佳没有说话,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鼻子有些酸涩。   他的未婚妻子,本该金尊玉贵养在深闺,却窝在着僻巷陋居之中苦捱着……   尚佳端起茶盏慢慢品尝着。    ☆、第 26 章 风波又起   尚佳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栀栀却觉得开心极了。   她有最爱的自由,有温暖的家,能用自己喜欢的事情来挣钱养家,有可爱的小樱陪伴,有好多美食可以品尝,间或能见到清俊的守备大人和声音如同蚊子哼哼的景秀小哥,即使被郑家带来的阴影笼罩,这样的日子也是足够美妙的啊!   李栀栀畅想之余还不忘巴结成长中的金大腿,见尚佳茶盏空了,忙起身又为他倒了一盏。   尚佳喝着茶,李栀栀看着他笑盈盈道:“大人,明日是腊八,我家明晚除了熬腊八粥,还要贴玉米面饼子,炖一大锅萝卜菜呢!”   腊月天寒地冻,食物容易保存,宛州百姓常用五花肉炖一铁锅萝卜,盛在专门的缸里盖上盖子放在室外,每次做饭都舀一些放入砂锅,再加上炸排骨、莲夹、丸子、青菜和蘑菇等物,熬煮做成砂锅熬菜,汤汁浓郁,萝卜绵软,十分美味,最适合冬日食用。   尚佳闻言,垂下眼帘没说话,俊脸瞧着没有任何表情,其实他心中正在得意欣慰呢:栀栀这小丫头知道和我亲近了,真是懂事!   这也说明我这人天生有亲和力。   他不知道的是,李栀栀这样和他说话,纯粹只是为了巴结他,别的心思倒是没有的。   又喝了两盏大叶青茶之后,尚佳见夜已深了,怕影响李栀栀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这天晚上,李栀栀没有回楼上去睡。   她和小樱各自回房抱了自己的被子,在东厢房的大炕上暖暖和和睡了下来。   第二天醒来,李栀栀还觉得自己昨夜梦到了尚大人到自家吃火锅,心道:怎么会梦到尚大人呢?   一直到景秀带着几个守备府的亲兵送了两个大箱子进来,李栀栀这才清醒了过来:“景秀小哥,这……”   景秀腼腆地笑了笑,声如蚊蚋:“李姑娘,我们大人让送过来的。”   李栀栀:“……尚大人真的好善良啊……”   景秀:“……”   他向李栀栀拱了拱手,轻声细气指挥着亲兵把箱子抬到了堂屋里,这才告辞离去。   回到堂屋,李栀栀凝神思索着。   小樱打开一个箱子,发现里面全是一块块的炭,忙叫李栀栀来看:“姑娘,您看这是什么?”   李栀栀走过去看了看,道:“这是上好的银丝细炭。”这么一大箱银丝细炭,足够她和小樱用一个冬天了,   小樱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精致匣子。   “姑娘,这个匣子里放了四罐茶叶!”   “这里面全是精致点心!”   “姑娘,这个匣子里盛的是劈开的腊鹅!”   “这一匣子里全是松子!”   “这个匣子里是核桃!”   “这个匣子里是红枣!”   “这个匣子里是冰糖!”   “咦,这是什么?”   听到小樱的声音有些迟疑,正在专心思索的李栀栀凑过去看了看,不由笑了:“这是劈开的风干乌骨鸡,熬汤的话很滋补的!”   思来想去之后,对于尚佳的阔绰礼物,李栀栀只寻到了一个解释:“尚大人真是太大方了!”   小樱连连点头:“嗯嗯,尚大人真是好人呀!”   被李栀栀和小樱齐齐称赞为好人的尚佳此时正在大发雷霆。   雪虽然下了一夜,却依旧没有变小的趋势,只是没有了昨夜那凛冽的北风。   大片大片的雪花柳絮一般从苍穹中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守备府外堂庭院里的松树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只有在叶子下面才能看见一些绿色;墙边的竹林上也落满了雪,竹茎上凝了一层层的霜。   一排身穿甲胄的校尉齐刷刷戳在雪地之上,双手背后背脊挺直,面无表情立在那里。   尚佳看着自己这些亲信,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勃发声如金石:“一千人围追堵截一个辽国探子,却让人家给跑了,你们真有脸!”   他越看越生气,怒不可遏地走过去一脚一个踹了过去。   那些校尉知道自家长官脾气,也不敢解释,竭力承受着那一脚猛踹,身子都只是晃了晃,并没有摔倒。   尚佳把这些人踹了一遍之后,怒气稍微平息了一些,一挥手,大踏步向外走去。   这些校尉一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有惊喜:大人要亲自上阵了!   他们也不嫌疼,当即都跑步跟了上去。   李栀栀和小樱用了小半天时间,这才把景秀送来的那两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因为还操心着自己后院暖房里的花卉草木,李栀栀让小樱在前面招呼着,她自己去后院忙活去了。   到了后院,李栀栀发现后院种的一株白梅在雪中盛开了,不由又惊又喜,在纷飞的雪中欣赏了良久,这才进了暖房。   到了暖房,她才发现自己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不由失笑。   李栀栀终于得了空,便和小樱一起装了一匣子核桃、松子、榛子和红枣,又拿了一片腊鸭和一片腊鹅,趁着雪停的空隙送去了顾大嫂家。   顾大郎和顾二郎不在家,顾大嫂正和顾小玉在堂屋里包饺子,见李栀栀过来,母女俩很是欢迎,忙忙迎了李栀栀和小樱进去。   李栀栀和小樱洗了手,也开始包饺子。   四人一边说笑,一边包饺子,开心的很。   顾大嫂包的饺子一个个形似元宝,很是饱满,她见李栀栀包的饺子一个个跟胖老鼠似的,不由笑了,道:“李大姐儿,我来教你吧!”   李栀栀笑盈盈跟着顾大嫂学了两遍,终于掌握了要领,也包出了元宝似的饺子。   她看着簰子上一排排白面元宝,喃喃道:“若这些都变成真的金元宝,那该多好呀!”   顾小玉“扑哧”一声笑了:“栀栀,你就好好做梦吧!我觉得咱们生在这梧桐巷,这辈子怕是一个金元宝都见不了!”   李栀栀一想,觉得顾小玉的话大有道理,不由也笑了。   顾大嫂笑着端详了李栀栀一眼,心道:小戏中唱“陋室藏明娟”,李大姐儿就像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一日比一日好看,虽然住在这僻静小巷里,可她这个模样,如何能够掩藏得住?   将来怕是有一番作为啊!   她再看看自己女儿小玉,心中也很是妥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像小玉一样爹娘宠爱衣食无忧,也挺好的啊!   约莫着顾大郎和顾二郎快要回来吃午饭了,李栀栀便起身告辞。   顾大嫂见了,忙拉住了她:“李大姐儿,你且等一下,我让你看样东西!”   她急急进去拿了本书出来:“李大姐儿,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学堂里的书!我们二郎昨日去书肆买的,说是学堂里老师让读的,我们两口子都不识字,也没法判断,只是觉得不像是学堂里的书,就当场给没收了。”   李栀栀接过来一看,见封面上写着“玉楼梦”三个字,又翻了翻,便知是一本话本,就笑着道:“这是市面上常见的话本,不是学堂里的书。”   顾大嫂闻言,忙道:“既是闲书,李大姐儿识字,你拿走看吧!”她盼弟成龙,自然不打算让他看看这种闲书。   李栀栀笑着道:“那你们可别告诉二郎是我拿走了!”   顾小玉笑了:“我娘一定会告诉我二叔,说扔进灶膛里引火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宛州城有不少书肆,既卖诗词歌赋,又卖四书五经,还卖各种话本小说,李栀栀早就想买了,只是这些书的价格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贵,所以一直未曾买过,如今得了一本崭新的还没被人翻过的话本,如何不开心?便拿了书欢欢喜喜与小樱回了家。   到了下午,小樱在火盆里点了银丝细炭,在上面煮着冰糖梨水。   李栀栀喝着清甜的梨水,拿着那本《玉楼梦》读给小樱听。   两人正在惬意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 27 章 先礼后兵   听正房的丫鬟玉柳说老爷和太太有请,宋彩莲已经够花枝招展了,却依旧慢悠悠走到妆台前,揭开镜袱,拿了把银梳在鬓角抿了几抿。   玉柳是姜太太的心腹,心里一向能藏住事,因此也不开口催请,只是含笑立在那里候着。   慢条斯理理完鬓角,宋彩莲这才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胭脂与玉柳出了门。   大雪虽然下了两天,可是姜府有的是下人,随时下随时扫,因此虽然道路两边的积雪虽厚,可是从宋彩莲的院子到姜太太住的正房的青石小路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有些滑,别的倒是没什么。   眼看着正房快到了,宋彩莲笑着问玉柳:“玉柳姐姐,大冷的天,不知道老爷太太叫我过去做什么?”太太房里总共四个大丫鬟,顶数玉柳最能干,派玉柳过来,想必是重要之事。   玉柳笑了笑,道:“四娘到了就知道了!”   宋彩莲见在玉柳这里问不出什么,便仰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到了正房堂屋外面,见小丫鬟掀起了厚锦缎门帘,她便笑靥如花风摆杨柳般扭了进去。   见姜大户和太太并排端坐在正中间的锦榻上,宋彩莲先娇滴滴看了姜大户一眼,然后娉娉婷婷行了个礼。   姜大户一见宋彩莲便眉开眼笑:“偏你礼多,快坐下吧!”   姜太太看不惯丈夫那轻狂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大户当即想起了正事,便开口问宋彩莲:“李大郎前头那个姑娘今年怕是十三岁了吧?”   他以前同宋彩莲相好,其实是见过宋彩莲前夫的女儿的,只是印象里那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总是悄无声息,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生得挺齐整。   宋彩莲闻言,以为姜大户看上了李栀栀,顿时警惕起来,抬眼看向姜太太。   姜大户是个聪明人,心里明白宋彩莲是疑心自己看上了那个小丫头,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想给咱家大姐儿寻两个绝色丫头做陪嫁么!”   宋彩莲这下子明白了过来,沉吟了一下,道:“那丫头长得没说的,只是脾气……烈得很……”   姜太太端起茶盏慢慢啜饮着,并不说话。   姜大户有些不耐烦:“那你去与她好好说说,这可是要进郑太尉府里的,也算得上一步登天了,总比她缩在那僻静穷巷里强多了!”   宋彩莲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便眉毛眼睛一齐动,给姜大户大使眼色。   姜大户接收到了爱妾发来的信号,便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此事晚上再说!”   姜太太简直是不能看这一对狗男女的丑态了,开口道:“我累了,要歇息,你们出去吧!”把姜大户和宋彩莲一起给赶了出去。   到了宋彩莲的屋子里,姜大户和宋彩莲先黏在一起亲热了一番,这才开始谈正事。   宋彩莲依偎在他怀中:“老爷,李栀栀那个丫头性子烈得很,若不然,我早就把她交给牙婆卖到外乡了,还会等到如今?”   姜大户慢慢道:“咱们先礼后兵,你先和她好好说说;如果不行,再来硬的。我就不信了,一个小毛丫头还能翻过我的手掌心!”   宋彩莲轻轻答应了一声,阖目思索起来。   李栀栀瞧着默不作声的,可是心狠手辣,很能下得了手。   先前几年李栀栀人小力薄,她还能打骂几下;后来李栀栀大了一些,便开始反抗,甚至拿刀去刺她的脸,拿剪刀专门去扎她的眼。   这小丫头心狠手辣力气大,弄得她后来也不敢亲自出手打了,都是挑唆着李大郎去打。   谁知李大郎还没动手呢,李栀栀先惊天动地地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嚷嚷——“有后娘就有后爹,后娘容不得我,我爹要打死我了!”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李栀栀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家,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了,李大郎真的一次都没追上过,反倒弄得四邻五舍都以为是她这后娘使坏,最后还惊动了里正上门调理此事,简直丢死人了。   思索了一夜之后,宋彩莲决定先引诱李栀栀到姜府再说。   李栀栀力气再大,跑得再快,出不了姜府,她也只得认命!   睡罢午觉起来,宋彩莲让姜大户出面,吩咐管家姜超派了马车,送自己的丫鬟胭脂去梧桐巷请李栀栀。   这边李栀栀侧耳听了听,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她把茶盏中的冰糖梨水一饮而尽,抬眼看向小樱:“你去看看吧!”   片刻后小樱便回来了,低声道:“姑娘,外面是个挺泼辣的女孩子,说是姜大户府中四娘房里的丫鬟,名叫胭脂,是姜府四娘派她来看您的。”   李栀栀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胭脂原先是姜太太的丫鬟,四娘宋彩莲进府之后,一时没买到合适的丫鬟,姜大户便把姜太太房里的胭脂要了过去,给了宋彩莲。   胭脂爱掐尖心眼坏脾气躁,在大房内屡受玉柳等丫头排挤,过得很不得意,如今跟了四娘宋彩莲,倒是臭味相投得其所哉,成了一对知心主仆,因此宋彩莲把骗李栀栀进姜府的任务交给了她。   看了开门的丑丫头,胭脂简直是吓了一跳:这就是杨妈妈口中绝色的小美人?坑死人了!   谁知穿过门楼,那丑丫头才说道:“我们姑娘在堂屋呢,胭脂姐姐请进去吧!”   胭脂这才放下心来,翻了个白眼,跟着丑丫头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一股带着雪梨甜香的雾气扑面而来,在雾气缭绕中,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是你们四娘派你过来的?请坐!”   李栀栀故意把重音放在了“你们”两个字上。   胭脂这才发现堂屋里摆着一个火盆,上面正炖着梨水,火盆边端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她自认为生得够美,因此带着挑剔打量这个女孩子,发现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乌黑发上簪着一朵白梅花,身材纤细瘦弱,穿着淡粉绣浅绿藤蔓的罗袄和素白裙子,小鹅蛋脸白里透红,眉睫乌浓,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玫瑰花似的樱唇嫣红柔嫩……   这真的是一个极美的女孩子!   胭脂心里算是彻底服气了,脸上带出笑意来,亲热地说道:“我是四娘房里的,今日正是腊八,四娘命院子里的小厨房熬了一锅香甜的八宝粥,想着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四娘心里不忍,就叫我来接你过去呢!”   她故意不称“姑娘”,而是“你”“我”相称,就是为李栀栀以后成了姜大姑娘的陪嫁丫鬟做铺垫。   李栀栀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叫胭脂的俏丫头,声音甜美但语气却颇为坚决:“多谢你们四娘挂念。只是雪这么大,路也不好走,再说了,我家正在熬腊八粥,连萝卜菜都炖上了,我就不过去了!”   她特意在“你们”和“我家”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胭脂咽了口唾沫,继续劝说道:“李大姐儿,我们四娘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自然是想得慌,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是盼着你去看她!”   这话说得太肉麻了,李栀栀诧异地瞅了胭脂一眼。   胭脂被她看得脸一红:好像是有点过于夸张了!   她亡羊补牢,皮笑肉不笑道:“我说李大姐儿,我们四娘毕竟是长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讲究的是上下尊卑,怎能忤逆长辈呢?”   李栀栀闻言笑了,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在胭脂身上扫了扫:“我自姓李,她是姜府的四娘,姓的是姜,如何会成了我的长辈?‘忤逆’这两个字从何谈起?”   胭脂:“……”   她在姜大户府里素以牙尖嘴利著称,没想到这个李栀栀瞧着软软的,谁知她说一句,李栀栀居然轻轻巧巧堵她一句,简直是让她无话可说了。   胭脂又咽了口唾沫,索性开始耍赖:“四娘毕竟是你后娘!”   李栀栀双目亮晶晶:“难道姜大户是我亲爹?”   胭脂:“……”   见这死丫头实在不识时务,她刚要发飙,不过想起四娘宋彩莲的嘱咐,便深吸一口气,把即将爆发的污言秽语都收了进来,勉强笑着告辞了。   李栀栀始终牢牢坐在椅子上,胭脂来,她没去迎接;胭脂走,她也未曾去送。   小樱送了胭脂回来,发现李栀栀还在那里坐,随口问了一句:“姑娘,你怎么老坐在那里?起来动动吧!”   李栀栀神情痛苦:“小樱,我的两条腿都麻了,动弹不得!”   刚才应付胭脂的时候,她瞧着云淡风轻的,其实心里紧张得很,因为不知道宋彩莲那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为了显得淡定一些,自从胭脂进来,她便没有换过姿势,谁知装过头了,两条小腿都麻了!   小樱见李栀栀似乎痛苦得很,忙走过去,掀起李栀栀的裙裾轻轻揉捏抖动着她的小腿,忙活了半日,李栀栀这才能动了。   李栀栀虽然能动了,却颇有点自怜自爱的情绪,向小樱撒娇道:“小樱,我好累,我去炕上歇歇!”   小樱搀扶着她往东厢房走:“姑娘,我把你的被褥展开,你睡一会儿吧,晚饭做好我叫你。”   东厢房的炕很大,中间放了一个杨木炕桌,从而使暖炕形成了南北分治的状态,李栀栀的被褥都是铺在北边,小樱隔着炕桌在南边铺设铺盖。   进了东厢房,小樱扶着李栀栀在炕边坐下,自己麻利地把李栀栀的被褥枕头从柜子里取出来铺好,这才服侍李栀栀睡下。   李栀栀拔去发簪,让长发披散下去,然后脱了外面的袄裙等厚重衣物,只穿着一套浅粉夹衣夹裤钻进了被窝里。   她闭上了眼睛,交代在炕边忙碌着给她整理被子的小樱:“如果再有人来,你先在门缝里瞧一瞧,如果是姜府的人或者陌生人,连门都不应,装作没听到!”   小樱帮她把脚头的被子掖好,答应了一声。   李栀栀想了想,又道:“不过大雪下了两天,路上雪一定积得很厚,天寒地冻路难走,宋彩莲那么爱惜她自己,今天也许不会过来了。”   小樱坐在炕边帮她理了理被窝,又拍了拍淡青色绣兰草的枕头。   被子是新制的,被面是石青色缎子,被里是雪白的松江布,触身舒适得很。   身下的棉褥温暖柔软,身上的被子散发着栀子花味道,虽然有些淡,却很好闻——缝被子的时候,李栀栀在被头处缝进了几个盛着干栀子花的纱袋。   在栀子花淡雅清香的缭绕中,李栀栀进入了梦乡。   小樱一直在炕边坐着,待李栀栀睡熟,这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自去厨房忙碌去了。   在风雪之中,尚佳率领属下追击堵截,终于在永平县东北的遮山活捉了辽国的密探。   他连审讯都欠奉,直接命校尉柳辛带了一队骑兵,秘密押送辽国密探进京。   这个案子是由他的恩师小赵太师负责的,尚佳谨遵本分,只管抓不管审。   等他率领众人回到城外军营,雪早已停了,暮色渐渐压了下来,辕门旁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银条儿,松柏树上堆满了了蓬松的雪球,前方雪野上的坟墓、枯草及蓬蒿也都被雪笼罩,整个天地都成了一个黯淡的白色世界。   尚佳慢慢踱到辕门外,蹙眉瞧着前方的雪野,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可是细想却又没有头绪。   景秀送走柳辛等人回来,一眼便看到守备大人立在辕门外的松树下面,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远远的有几个亲兵牵着马候在那里。   他脚步轻捷走了过去,轻轻叫了声“大人”。   尚佳一看到景秀,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有心事了,他迟疑地开口道:“昨晚,我……是不是说了今晚要去梧桐巷用晚饭?”   景秀:“……禀大人,属下不知。”昨晚大人在堂屋享用火锅,他在东厢房吃面,如何能知道大人和李姑娘说了什么?   尚佳总觉得自己似乎答应李栀栀要去她家吃晚饭了,他还记得李栀栀说今晚要熬腊八粥,还要贴玉米面饼子,炖一大锅五花肉萝卜菜;可是他当时饮了些酒,所以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第 28 章 风雪欲来   尚佳凝视着空旷苍茫的雪野,心中却在担忧李栀栀——李栀栀一个小女孩子,带着一个丫鬟独居,确实不太安全啊!   前些日子他派亲信天和去了京城,希望能够绕过他的父亲尚翰林,去向他母亲尚夫人索要他与李栀栀的婚书,以证明他和李栀栀的关系,只是天和至今还没从京城传来消息......   思来想去之后,尚佳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去探看李栀栀的理由: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就要做到,那就去梧桐巷看看再说吧!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亲兵马上牵着马走了过来。   尚佳认镫上马,一夹马腹,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景秀骑上马,对着后面摆了摆后,示意那几位亲兵跟上,然后紧随尚佳去了。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了,街道上被行人踏得稀碎的雪泥重新被冻上,走在上面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好在尚佳骑术高明,倒也无碍。   小樱在灶屋里忙忙碌碌到天黑,终于炖好了那锅五花肉萝卜菜,熬好了一锅腊八粥,又贴了十几个玉米面饼子,然后又备下绿豆丸子、黄心菜、大白菜、莲夹、腐竹和豆腐,打算炖上五花肉萝卜菜砂锅,然后再叫李栀栀起床。   她刚在堂屋的火盆上把砂锅炖上,便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试着从门缝里往外看,可是外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景秀轻柔的声音——“是我。”   小樱心中一喜,当即打开了大门。   尚佳把马缰绳扔给亲兵,留他们在外警戒,只带着景秀走了进来。   一进李栀栀家的门楼,尚佳就闻到了从堂屋飘过来的复杂的食物气味,有腊八粥特有的香气、贴玉米面饼子微微的焦糊味和砂锅中各种食材在一起炖煮的味道。   在这寒冷的北方冬夜,这些温暖的气味综合在一起,就等于一个字——家。   这是家的味道。   整整一天,尚佳用过早饭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了,此时闻到这样的味道,他这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饿了。   尚佳停住脚步,看向小樱:“你们姑娘呢?”   小樱见了景秀挺开心的,一见尚佳便紧张,结结巴巴道:“禀……禀大人,我们姑娘午觉还没醒……”   堂屋里的灯光和火盆中的火光映在尚佳清俊的脸上,小樱清晰地看到他那浓秀的眉微微挑起。   因怕尚大人误会自己姑娘懒惰,小樱忙解释道:“我们姑娘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   尚佳不置可否,抬腿直奔堂屋。   小樱紧张地拉了拉景秀的箭袖:“景秀小哥,我们姑娘还没起身……”   景秀低声道:“还不去准备水让大人洗手?”   小樱这才明白原来守备大人饿了,打算来吃一顿霸王餐。她顿时有些傻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老老实实端了铜盆去灶屋舀热水去了。   李栀栀家的晚饭虽然家常,却美味得很,腊八粥熬得软糯绵柔入口即化,玉米面贴饼焦脆喷香,五花肉炖萝卜砂锅中肉虽已炖化,可是肉味已浸入了萝卜、青菜、丸子、腐竹和豆腐等材料,尤其是萝卜,又烫又面又美味,入口即化余味悠长。   因为尚佳生人勿近的气场,小樱不敢上前,所以景秀侍候着尚佳用罢了晚饭。   尚佳用罢晚饭,端坐在堂屋开始品茶,景秀这才开始用饭——小樱给他换了新砂锅。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之后,尚佳尝出了是江南凤团雀舌牙茶。   江南凤团茶是专贡朝廷的名茶,产自江南,雀舌牙茶则是凤团茶中最上、最小、最嫩者,一斤茶饼价值金二两,然而金常有,江南凤团雀舌牙茶却难得,因此尤为珍贵。   按照尚佳的品级,他其实还没有分得这种茶的资格,而凭他爹尚天恩尚老大人的品级,也不过每年分得一个小小的茶饼而已。   尚天恩大人是京城有名的“孝子”——“孝顺”自己的儿子,简称孝子——一向把独生子尚佳当老子孝敬,因此他每年获赐的那个江南凤团雀舌牙茶饼都让人送到儿子尚佳任上,而他自己只能从同僚那里蹭一些尝尝。   偏偏尚佳从不理这些,他爹珍而重之地送给他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饼,被他毫不在意地命景秀送到了李栀栀这里。   没想到小樱倒是识货,给他沏了此茶。   尚佳不知道的是,李栀栀家中只有两种茶——顶顶便宜的大叶青和来自守备府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沏茶时小樱在大叶青和江南凤团雀舌牙茶中踌躇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更能待客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   放下茶盏,尚佳看向小樱:“你们姑娘还在休息?”心中却道:这丫头真是丑出了境界啊,亏得栀栀把她当成宝……   小樱有些紧张,答非所问道:“禀大人,我们姑娘在东厢房休息呢!”   尚佳:“……”他忽然心中有些作痒,颇想去听一听壁脚,看李栀栀睡觉时打不打呼噜。   他既想去听,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子未免太无聊了;可是不听的话,他又有些遗憾,毕竟这关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福祉——想到以后睡觉时身边有人惊天动地扯着呼噜,尚佳就不寒而栗。   权衡利弊了一阵子之后,尚佳起身一本正经地吩咐小樱:“火盆里是不是该加炭了?”   小樱听了,忙用铁筷子夹块银丝细炭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火盆中,生怕影响正在吃砂锅的景秀。   正拿着玉米面贴饼子吃的景秀抬眼看看若无其事踱了出去的尚佳,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栀栀家的前院很小,却很是整洁,雪被清扫后堆在了院中的老梨树下,青砖铺就的院子里微微有些潮湿,却干干净净的。   尚佳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四角天空,发现高远空旷的夜空中点缀着无数的繁星,却显得更寂寥了。   他慢慢踱着步,在东厢房窗外停了下来。   隔着薄薄的窗纸,李栀栀正在里面睡觉。   东厢房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静到尚佳以为里面并没有人。他有些疑惑地推开了门,发现炕桌的北边有些隆起,确实有人在睡觉。   东厢房中温暖静谧,淡淡的栀子花清香缓缓流动着,整个屋子流淌着甜美而温暖的气息。   这是李栀栀特有的味道。   尚佳立在门口,侧耳倾听,听到了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确定了李栀栀是安全的,尚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仿如春日的和风拂过平静的水面,静谧而温暖……   尚佳并没有接近李栀栀,而是轻轻关上了门,继续在院中踱步并等待景秀用罢晚饭。   李栀栀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虽然她一直表现得镇静自若,可是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让她用深而久的睡眠来恢复和躲避。   等李栀栀醒来,她发现自己很是饥饿。   小樱刚把尚大人和景秀送走,正在闩上大门,听到东厢房传出动静,便急急忙忙闩上大门跑了过去:“姑娘!”   她跑进东厢房,上前扶起了李栀栀。   李栀栀拥着被子坐在那里,觉得怪委屈的:“小樱,我饿了。”   小樱:“……姑娘,我这就给你重新贴玉米饼子去!”   李栀栀稍微清醒了一些:“……怎么了?”为什么说“重新”啊?玉米面饼子不是早贴好了么?   小樱一边侍候李栀栀穿衣,一边絮絮道:“守备大人和景秀小哥刚离开,他们晚上在咱家里用的饭,腊八粥还有,五花肉萝卜菜也多着呢,就是玉米面贴饼得重新再去贴……”   李栀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守备大人对自家食物的青睐,还是该生气自己得饿一会儿肚子了。   她想了想,轻轻道:“小樱,你去贴玉米面饼子吧,我好饿!”李栀栀觉得自己都快饿晕了   小樱闻言,忙忙地去了。   李栀栀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斜签着身子坐在炕边梳理着长发,心里却在极有条理地思索着。   看今日那个叫胭脂的丫鬟的声口,宋彩莲怕是没安好心,姜大户财大势大,在宛州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是防不胜防啊!   看来,还是得好好巴结尚大人,以抱上尚大人的金大腿。   尚大人昨晚在我家用了晚饭,今晚又过来,除了说明我家饭菜不错,是不是还说明尚大人他开始信任我了?我要不要再加一把力气,好好地去巴结守备大人一番呢?   想到自己后院暖房里那四样盆景,李栀栀默默计划着给尚大人送年礼的时间。   此时正疾驰在凛冽夜风中的尚佳,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他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指套的手,轻轻掩住了嘴唇:谁在背后骂我么?   下过雪的路实在是不好走,胭脂坐着姜府车夫赶的马车走了良久,一直到天黑透这才回到了姜府。   到了下车的时候,胭脂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四肢都冻得麻木了。   宋彩莲这人很是自我,把自己看成罕世宝贝,把别人都看成脚下烂泥,和一般人都难相处,却顶喜欢胭脂,见状忙吩咐小丫头小眉道:“快把里屋热着的桂花酒拿出来,先给你胭脂姐姐倒一杯!”   等小眉端了一盏温热的桂花酒过来,宋彩莲亲自喂着胭脂喝了下去:“胭脂,你先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一盏暖酒下去,胭脂这才觉得周身热了起来,她缓了一口气,开始添油加醋地叙述李栀栀的恶形恶状。   在她的叙述中,李栀栀辱骂宋彩莲,侮辱姜大户,正是一个泼辣难缠的小恶女形象。   说到最后,胭脂觑了宋彩莲一眼,试探着道:“四娘,李栀栀还嚷嚷着,说是您害了她爹的性命呢!”   宋彩莲原本就越听越气,听到此处,粉脸瞬间涨得通红,险些咬断了银牙,起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寻老爷!”她要找到老爷,让老爷亲自出手,务必要让李栀栀那臭丫头尝尝苦头,做人不要那么嚣张。   因为冬夜天寒地冻,姜大户难得地没去勾栏院消遣,而是在书房院中陪着妻女读书消遣。   姜大户坐在书房内靠东墙的红木圈椅中,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细品;姜大姑娘挨着姜太太坐在正中的锦榻上,正拿着一本书读给父母听。   一家三口正是其乐融融之际,宋彩莲急匆匆走了过来,不顾守在门外的婆子的阻拦,掀开门上悬挂的锦缎门帘闯了进来,一见屋子里这一家三口,心中更是不忿,当即梨花带雨扑到了姜大户怀中,放声大哭:“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   姜大户虽然好色荒淫,可是当着女儿的面,被爱妾占领了双腿和怀抱,毕竟有些尴尬,只顾把宋彩莲往外推,嘴里还义正辞严得很:“端重些!端重些!”   姜大姑娘见父亲和其爱妾如此不堪,当下面无表情把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放在了锦榻上。   姜太太见此情此景如此刺目,便皱着眉头推了推女儿,又抬眼示意玉柳把大姑娘搀扶出去回避。   姜大姑娘瞥了自己这不长脸的爹和姨娘一眼,叹了口气,起身扶了母亲,母女俩一起带着丫鬟出去了。   见妻子和女儿离开了,姜大户这才放下了道貌岸然的架子,放开了手脚,抱住宋彩莲一阵揉搓亲吻:“心肝儿,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说出来爷给你做主!我就不信这宛州城有我办不了的事!”   姜大户财大势大,手眼通天,在东京能与郑太师府说上话,还把大姑娘许给了郑太师的庶子;在宛州知府衙门中自知府大人往下,上下官吏无不被他喂熟,积年把持官府,因此霸道得很。   宋彩莲边依偎在姜大户怀中,把胭脂回来时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更是格外强调了李栀栀对姜大户的出言不逊。   姜大户听了, “哼”了一声笑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搁得住大动肝火?”虽然大半年没见了,可他还隐约记得李栀栀的模样,不过是个一阵风都能刮走的小毛丫头,有什么可气的?   宋彩莲见姜大户不以为然,眼珠子转了转,唧唧咕咕道:“我的老爷,郑太师府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给大姑娘陪嫁的丫鬟若不是绝色,郑家姑爷能看上?”   姜大户含笑不语。   见姜大户还有些不以为然,宋彩莲伸手揽着姜大户的脖颈,撒娇卖痴:“小丫头片子?老爷你再仔细瞧瞧去,这宛州城内,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怕是没有超过她的!等你见了李栀栀再说吧!”   姜大户本是不以为然的,被宋彩莲这么一说,一下子激起了好奇心,手中揉搓着宋彩莲,默不作声地忖度起来。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十五,眼看着小年就快到了,元旦(正月初一)也不远了。   这天早上,李栀栀在后院暖房给她那些花草树木施加叶肥。   她这些叶肥是前日从独山山脚下的松林里挖来的,是松林积年的落叶沤成的叶肥,极是肥壮,施加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分量,这活小樱帮不上忙。   李栀栀正在忙碌,小樱陪着顾小玉走了进来。   顾小玉笑嘻嘻道:“栀栀,昨晚王三秀才家的小老婆篆儿去我爹摊子上割羊肉,顺便让我爹给你捎个信,说午时他家有人,让你今天午时往他家送八钵将开未开的水仙,再送两盆含苞待放的红梅花!”   李栀栀听了,很是欢喜,道:“多谢你捎信,我忙完这些,就和小樱去送!”   王三秀才虽是个破落秀才,可是一向在高门富户家中帮闲跑腿外加帮嫖贴食,家里倒是过得富裕。   他家距离梧桐巷不远,她和小樱一起的话,一趟就能送完了。   顾小玉传罢话,同李栀栀和小樱说笑道:“栀栀,我就不明白了,这劳什子明明长得跟葱头似的,为何那些有钱人都喜欢呢?”   李栀栀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株白梅根部施肥,听她说得有趣,抿嘴笑了:“因为水仙花清雅,而且在冬天盛开的花很少,所以大家就都喜欢水仙花了!”   顾小玉又和李栀栀聊了一会儿,最后拿着李栀栀送她的一钵刻好的水仙回家了。   李栀栀又忙了半日,约莫距离午时只剩下半个时辰了,这才开始预备送往王三秀才家送的红梅和水仙。   她把红梅花连花盆放入大筐子里,用旧青布遮好;又拿出两个小一些的竹筐,小心翼翼地把八钵水仙分别放入了这两个竹筐里。   忙完这些,李栀栀和小樱合力把大筐和小筐都搬到了前院。   待一切齐备,李栀栀用皂角洗了手,又重新梳了头,换了出门衣裙,收拾得洁净整齐,便自己提着大筐,让小樱挎着那两个小竹筐,两人一起出了门。   王三秀才家虽然不如前些年红火,却依旧是三进三出的院落,而且有一个颇为齐整的大门,大门内有一个门房,门房的门上挂着细竹丝帘子,里面的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面。   李栀栀把时间算得很好,恰好在午时赶到了王三秀才家大门外。   她一向警觉,并不肯进门,而是立在大门外和王三秀才家看门的老头子说话:“我是花卉李家的,来给你家送花,麻烦老伯进去回禀一声!”   门房的细丝竹帘后面,王三秀才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贼兮兮地捅了并排而立的姜大户一下:“姜大哥,外面就是花卉李的闺女!”   姜大户漫不经心看了过去,却在看到李栀栀的一瞬间呆住了:外面那个女孩子虽然形容尚小一丝妆饰也无,却美得惊人,就如那含苞待放的雨中栀子一般,令人呼吸为之一滞——不过半年多没见,这小丫头就出落得这样好了?   看来宋彩莲说得没错,这小丫头真真是赵飞燕重生呀!   姜大户心道:把李栀栀送给未来女婿,是不是有些亏了?这么好的小美人,得留给自己享用啊!只是宋彩莲早说过,这丫头烈性得很……   看来,得寻一个妥当的主意……   王三秀才觑了姜大户一眼,察言观色一番,低声道:“姜大哥,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美人了?”   姜大户眼睛有些发亮:“只是这丫头性子太烈,听说不愿意卖身……”   王三秀才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姜大哥,我有一个主意,保准你三天之内抱得美人归,而且小美人还心甘情愿做你的外室!”   姜大户笑着看向他:“说来听听!”    ☆、第 29 章 婚书来到   尚佳送走前来辞行的叶知府,刚回到内院堂屋坐回他那个老位置,景秀便走了进来:“禀大人,天和回来了!”   闻言尚佳当即扶着扶手坐了起来,声音却依旧平静:“让他进来吧!”   这次进京,除了公务之外,天和还担负着代替他从他母亲那里讨要与李栀栀的婚书之责,因此尚佳颇为挂念。   婚书没有在自己手中,尚佳总觉得不踏实,他一向讲究有理有据有礼有节,总不能无凭无据走过去,对人家小姑娘说:“喂,你知道么?我是你未婚夫,你是我未婚妻子!”   天和轻捷地走了进来,先给尚佳行了个礼,他还没去洗漱,周身犹带旅途的痕迹,颇为风尘仆仆,神情举止则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平静。   尚佳专注地看着他,先问国事:“小赵大人怎么说?”   天和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回道:“禀大人,小赵大人说‘有祸自北方来’,让您提前做好准备。”   尚佳闻言,垂下眼帘,默然良久,沉声道:“我知道了。”看来与北方辽国的战事是避免不了了,作为武将,他自是当仁不让。   问完国事,尚佳开始处理家事,当即又问:“见到夫人没有?”   天和欠欠身,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奉给了尚佳:“大人,这是夫人给您的信。”   尚佳接过信,因为心情急切,便直接用手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帖子。   展开帖子细细一看,尚佳发现正是他与李栀栀的婚书,这才放下新来。   把婚书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之后,尚佳把婚书叠好装进了袖袋里。   抬头看见天和正立在那里,似乎还有话说,尚佳有些不耐烦,便道:“还有事么?”   天和恭谨道:“禀大人,老爷得知此事,已向陛下告假,已往宛州而来。”   尚佳闻言怒极,道:“怎么不早说?”他爹尚翰林很是势利眼,一直嚷嚷着要他母亲解除与李家的婚约,此时赶来宛州,一定是要继续阻止破坏。   天和一脸无辜看着尚佳,却没有说话。   尚佳深吸一口气,又道:“父亲大概何时能到?”   天和眨了眨眼睛:“禀大人,据属下估计,老爷大约明日午时左右能到宛州。”   尚佳懒得搭理天和,自顾自躺回了锦椅之中,默默思索着对策。   天和也不说话,静静立在一边,等候尚佳吩咐。   片刻之后,尚佳终于有了决断,修长的手指在锦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沉声道:“天和,去叫玉明进来!”   玉明进来之后,尚佳吩咐道:“玉明,备一份厚礼,安排两个妥当官媒……今天下午随我去梧桐巷。”他还有一件棘手的公事要处理,处理罢就去李家,务必要把他和李栀栀的婚约张扬出去。   玉明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其实化雪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还冷,小樱身上穿着棉衣,脚上套着油鞋,立在王三秀才家门前,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她都自身难保了,却依旧关心李栀栀,见李栀栀低着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便悄悄伸手握了握李栀栀的手,谁知李栀栀的手却温暖柔软,暖和极了。   小樱怕自己把李栀栀的手给冰凉了,忙松开了她的手。   李栀栀低声抿嘴一笑:“我一向火力大。”   小樱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承认姑娘说得对——两人里面是一式两样的小袄,外面穿的也是一样的披袄,可自家姑娘的手就是热乎乎的。   门房之内,王三秀才见姜大户开始上套,却拿乔起来,一脸矜持笑而不语,不肯立刻说出自己的计策。   姜大户见他如此,便知王三秀才有心拿乔,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王三秀才瘦伶伶的宽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好狗才,今日中午哥在尤银姐儿家摆酒请你,如何?”   尤银姐儿如今是宛州城勾栏院中最红的粉头,自恃身价,等闲难得一见,王三秀才对她早已垂涎已久,如何不愿意?当下便眉开眼笑道:“姜大哥,此事咱们用等会儿再细细分说,你不是说近来有些腰膝酸软不太在行么,先随我去趟独山赤霞观,去见见青山道长!”   姜大户听了,喷笑道:“我又没病,寻那青山老道做什么!”   赤霞观早些年住的是些道姑,后来卷入了谋逆案道观被封。前些年宫中供奉青山道长预备隐居修炼,求了郑太师出面,陛下便把赤霞观赏给了他。   青山老道炼丹多年未曾飞升,却修得了一身高深医术,在大周朝是大大有名,只是此老道对修仙得道执念很深,轻易不肯出山为人诊脉开药。   王三秀才笑而不语,当真是神秘之极。   姜大户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笑道:“待此间事了,你我就出发去独山赤霞观!”   看门的老头子进去回禀王三秀才:“三爷,花卉李家的姑娘把您要的花送过来了,您看是……”   王三秀才素来滑得跟泥鳅似的,当下便笑吟吟看向姜大户。   姜大户倒是不含糊,当即从袖袋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扔给了看门的老头子:“拿去吧!”   王三秀才眼睛看着那锭雪花银,悄悄咽了口唾沫,叮嘱看门老头子道:“就说是我赏的。”   老头子答应了一声,弯着腰走了出去。   慢慢踱到了外面,老头子抬眼看了李栀栀一眼,见她正抬手撩起一缕被风吹散的碎发掖到了耳后,瞧着分明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模样,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银子递给了李栀栀:“我们三爷赏你的。”   李栀栀腼腆一笑,借着衣袖的遮挡,把一粒碎银子放入了看门老头子手心之中,道:“老伯,拿去买酒喝吧!”   老头子攥起拳头藏好碎银子,顿了顿,见李栀栀转身要离开,忙低声道:“李大姐儿,最近晚上小心门户!”唉,可叹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李栀栀一愣,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然后又是一笑,说了声“多谢”,便和小樱一起离开了。   一路上李栀栀都在忖度王三秀才家看门老头子的那句“最近晚上小心门户”。   因为想得太出神了,该拐向梧桐巷的时候她都没意识到,最后还是小樱拉住了她,李栀栀这才避免了整张脸撞到墙上这个惨剧的发生。   小樱很是担心:“姑娘,怎么了?”   李栀栀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闭嘴不吭声了,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第 30 章 从不屈服   意识到李栀栀的异常,小樱抬头往前一看,也愣住了——前面一户人家的墙外立着三个人,当先的那位赫然正是先前纠缠李栀栀的小结巴叶衙内!   李栀栀左手握紧手中的大筐,右手握了握小樱的手,低声道:“等一会儿我若是喊一二三,咱们马上往梧桐巷的方向跑,别回家,直接跑到顾小玉家!”顾小玉家好歹有顾大郎和顾二郎,一般宵小不敢招惹。   小樱“嗯”了一声,攥了攥右手握着的小竹筐,预备等一会儿先扔到叶衙内的脸上去。   李栀栀深吸了一口气,剧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自信只要自己一路狂奔,叶衙内就别想追上她!   叶衙内依旧穿戴得华贵无比,裹着大红织锦面的貂裘立在寒风之中,衬着清秀的脸和正在拔节生长小白杨一般的身量,瞧上去格外的风流俊雅——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他一脸哀伤凝视着李栀栀,向前跨了一步。   李栀栀悄悄向后跨了一步,抬起脚尖点了点地,随时预备发力狂奔。   叶衙内见状,脸上的哀伤都要凝结成实体了,声音也是凄婉之极:“李……姑……姑娘,我……我就……就要,离……离开宛……宛州了!”   李栀栀听得快要累死了,一脸警惕,心道:走得好啊!   叶衙内满腔的心事想要表达给梦中情人李栀栀听,却只恨自己是个小结巴,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在身侧的小喜肩上用力拍了一下:“还……还不……快点!”   小喜弹簧般跳了起来,一本正经上前一步,双手背后情并茂地背诵了起来:“李姑娘,我就要去沧州了!此去山高水远,你我此生再难相见。人生至悲兮生别离,希望你我有缘再相见。我会给你写信的,一定要给我回信啊!叶真敬上。”   李栀栀:“……”   小樱目瞪口呆。   叶衙内被自己的心声感动得情难自抑,任凭一滴男儿泪顺着鼻翼滑下脸颊。   李栀栀竭力忍住狂笑的冲动,心道:叶衙内,你是老天特地派来搞笑的么?你的出现,难道就是为了照亮我黯淡的人生,给我带来欢笑?   她故意一本正经地屈膝福了福,竭力忍住笑意,提着自己的大筐子扬长而去。   小樱低头笑着跟了上去。   李栀栀怕叶衙内再出什么幺蛾子,脚步如飞越走越快,一溜烟没影了。   叶衙内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痴痴望着李栀栀消失的地方,默默地叹息着:以后纵使千帆过尽,又到何处寻觅此等绝色佳人?唉,只叹佳人不识抬举,不肯收下他的拳拳之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美玉蒙尘,从此变成破石头……   一进自己家门,李栀栀便狂笑了起来。   小樱也笑着闩上大门。   李栀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再过几年,叶衙内回忆起他的这段表白,非得羞愧得吐血不可!”   小樱觉得叶衙内实在太无聊了,笑着问李栀栀:“姑娘,午饭想吃什么?”   她对生活本身的兴趣要比对这些男女情什么的兴趣大得多,对于叶衙内的行为,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小樱不提午饭则罢,一提李栀栀当即觉得有些饿了——她这段时间正在发育,胃口颇大,瞧着身子小小的,饭量着实不小。   李栀栀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容我想一想,是吃酸汤水饺呢?还是吃羊肉馄饨?亦或者是臊子面?唉,好想吃拉面啊,只可惜我不会拉!”   想到那美味的拉面,李栀栀简直是垂涎欲滴,一边想象一边叙述着:“把面拉得细细的,和小青菜一起在锅里煮好,捞出后放入大海碗,浇上两大勺羊骨头汤,浇上羊肉臊子,再撒上切碎的香菜、蒜苗,最后再点几滴红红的辣椒油……简直是无上的美味啊!”   小樱抿嘴一笑,声音甜美:“姑娘,我会拉面啊!”   李栀栀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一瞬不瞬盯着小樱:“……真的?”   小樱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李栀栀兴奋之极,突然扑了过来,一下子猴在了小樱身上:“小樱你真是一块宝啊!”   小樱一脸的淡定。   她是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家原本就是卖拉面的,她从小就跟着大人做活,会拉面是很自然的事情啊!   吃完一大海碗拉面之后,李栀栀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靠着软枕歪在炕上,一脸满足地问小樱:“小樱,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小樱什么饭都会做,在厨房之内简直是无所不能。   正在纳鞋底子的小樱眼中满是笑意:“我不会种花啊!姑娘你单是种花,就能养家了!”   姑娘太会种花了,她曾经见姑娘在暖房里忙碌,随随便便地把几粒松子塞进了花泥里,没过多久,居然长出了几簇松针状的小松树!   李栀栀闻言得意地笑了,大包大揽道:“小樱,你放心吧,我单凭养花也能养活你的!”   小樱心中无限欢喜,和李栀栀一样,她的童年也经历了太多的悲惨,如今的温馨恬静是她一生最渴望的生活——能够凭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还能愉快地生活,这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啊!   开心过后,李栀栀开始思索正事:王三秀才家看门老头子的那句“最近晚上小心门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今日一大早姜大户就出去了,一直到中午还没回来。   用罢午饭,姜太太叫了女儿的奶娘杨妈妈过来,又问了一遍:“宋彩莲前头男人的闺女真的就那么美?”宋彩莲自从进了府,就成了戳进她眼中的一根钉子,她实在是不想和宋彩莲扯上关系。   杨妈妈不假思索道:“太太,那李大姐儿美是真美!”   姜太太叹了口气道:“你看看,西院那人是九条尾狐狸精出世,天生的狐媚子,就因为这件事须得依靠她,她便张狂成什么模样了!”   杨妈妈知道太太说的是四娘宋彩莲,想了想,道:“太太,咱们不如撇了宋彩莲,自己去问问那个李大姐儿。若是李大姐儿愿意,自然是好的;若是不愿意,那咱们还是从苏州买人算了!”   姜太太觉得杨妈妈言之有理,便道:“那你今天就过去吧,和那李大姐儿好好说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谁真是不求上进甘愿下贱的?”   杨妈妈答应了一声。   李栀栀正在想心事,听小樱说敲门的是杨妈妈,便含笑迎了杨妈妈进来,吩咐小樱去泡茶——她以为杨妈妈又来买花卉,因此热情得很。   杨妈妈忙挽住了李栀栀的小手,一边端详着她,一边笑着道:“李大姐儿,不用客气,我今日过来,是奉我们太太之命,和您谈个生意。”   李栀栀有些诧异,却依旧微笑着引着杨妈妈进了堂屋坐下。   坐下来之后,杨妈妈先谈东京太师府,把太师府的富贵大大渲染了一番,然后道:“我们郑家姑爷虽是郑太师的庶子,可郑太师的嫡子被人打坏了身子,这辈子是无法娶妻纳妾了,将来太师府这偌大家产岂不是我们姑爷的?”   “我们大姑娘是个和气人,自然会给姑爷安排房里人侍候,到时候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姑娘的陪嫁丫鬟可就要一步登天了,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此生岂不有靠?这可比在穷巷子里苦熬一辈子强太多了!”   李栀栀已经明白了杨妈妈的来意,硬着头皮听完,故意装迷糊道:“杨妈妈说得有道理!”   见杨妈妈又要开口,李栀栀忙抢先道:“唉,真可惜,我爹娘给我订亲订得太早了,这辈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杨妈妈有些傻眼:“……李大姐儿已经定亲了?”   李栀栀故意含羞道:“正是……只等我二叔回家,就要送我进京完婚了……”   杨妈妈听了,在心里直骂宋彩莲:李栀栀早已订婚,宋彩莲这贱人怎么不早说?   李栀栀察言观色,一口咬定道:“你们府里的四娘知道的,有我未婚夫家送的三金为证呢!”   杨妈妈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告辞了。   杨妈妈一走,李栀栀也坐不住了,低头在堂屋里踱着步。   小樱见她表情严肃双眉紧蹙,不敢打扰,只是眼巴巴立在那里看着她。   李栀栀踱了半日,终于把各种线索和迹象联系了起来——先是杨妈妈买花时老打量她,接着便是宋彩莲派了胭脂来叫她过去,然后便是和姜府常相往来的王三秀才家叫她过去送花。   这样一联系,那么王家看大门老头子提醒她的那句“最近晚上小心门户”便有解了——姜府怕是和王三秀才家联合了起来,大概是要在晚上害她!   这样一想,李栀栀的斗志反倒被激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吩咐小樱:“小樱,咱们现在就去后院,搬了那盆石榴和那盆红梅给守备府尚大人送去!”   为了保住清白,她今天无论如何要赖定尚大人了!   小樱抱了一盆红梅,李栀栀抱了一盆石榴,两人一起出了门。   在等小樱锁上大门的时候,李栀栀特别疑惑地问小樱:“小樱,我是不是生得挺美丽的?”要不然为何总是有人觊觎她?   她一直未曾拥有过镜子,所以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生得怎样,只是知道别人都说她好看。   小樱锁上大门,转身认认真真端详了李栀栀半日,这才道:“姑娘,您不光是美丽,您像……怎么说呢?”   她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仰脸想了半日,试着组织语言:“我小的时候,老家夏天路边的野草丛中会长出一种雪白的野生木槿花,不是能长成树那种,就是一年生发一次那种……这种野生木槿花单薄得很,好像一阵风都能给吹折了,花瓣白得透明,嫩得很,刚淋过雨的话,上面还带着露水,让人老想伸手捋上一把,揉搓几下,或者撕下花瓣放嘴里嚼吃了。”   李栀栀:“……你这是什么鬼比喻!”我是一朵娇羞柔嫩的小白花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株坚强的小松树,被小樱这么一说,心里还怪不舒坦的。   李栀栀的心里其实很是纳闷:难道我就那么容易被有虐待倾向的人瞧在眼里,还都想来捋一捋?    ☆、第 31 章 全城清洗   今日天气虽然依旧寒冷,却好在无风,郑晓便鼓起勇气,强扶病体乘坐暖轿前往宛州知府衙门,与前任知府叶子廉做交接。   没等程序走完,郑晓就难以支持,只得让梁师爷代替他与叶子廉做交接,而他则又乘着暖轿回了赤霞观。   郑晓的随从怀英指挥着轿夫,让他们一直把暖轿抬到了赤霞观第二重院落青山老道的丹房外。   待轿子一落,他便急急忙忙搀扶了郑晓出来,径直进了丹房。   青山老道正在丹房的内室研究方子,见裹着貂裘的郑晓被随从搀扶了进来,忙上前帮忙,搀扶着郑晓在锦榻上躺了下来。   他素有洁癖,这个锦榻极为洁净。   探看一番之后,青山老道开了方子吩咐道童去配药,自己坐在一边陪着郑晓说话,转移郑晓的注意力。   郑太师是他的恩人,恩人把这病弱的嫡子托付给他,他自当尽力。   郑晓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肺似乎成了铁板一块,无法呼吸。   他微微阖着眼睛,苦中作乐有气无力道:“这些年一直这样,我都习惯了……”   青山老道坐在那里,清清楚楚地看到郑晓细长的手指紧紧揪住身下的锦褥,苍白到透明地步的手指上蓝色血管鼓了起来,显见是痛苦到了极致,心中也是叹息,轻轻安慰道:“我正在炼止疼的仙丹,不日丹成,衙内就不必受此苦痛了!”   郑晓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有气无力道:“你这老道,你炼的仙丹谁敢吃?你只会制那遇仙丹合欢散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可惜这些我这辈子怕是用不着了。”   听病恹恹的郑晓调侃自己,青山道长脸色微红,微笑而已。   他虽然一门心思寻那飞升之道,却知一时半会儿还得在这人间煎熬,不卖些遇仙丹合欢散,如何维持这么大的赤霞观?   喝了小童送来的药后,郑晓略觉好受了一点点,依旧歪在那里听青山老道闲话。   小童忽然走了进来,向青山道长禀报道:“禀观主,城里的王三秀才与姜大户求见。”   青山道长闻言,笑着低声对郑晓道:“我有大生意上门了,得先出去一会儿!”王三秀才可是给他带来不少顾客了!   郑晓嫣红的弯月唇唇角微翘,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阖上了眼睛。   青山道长这才轻轻走了出去。   对于盛名在外的青山道长,姜大户早闻其名,却是第一次见到。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便对这位道法貌似高深之极的道长佩服得很,当下便花重金向青山道长请了两帖遇仙丹。   青山道长一脸的仙风道骨不理俗事,示意小童接了银两,自己起身去内室拿药。   此时郑晓正躺得有些疲累,青山道长便走过去帮他换个姿势,顺势又帮他揉捏按摩起来。   外间坐着的王三秀才和姜大户见丹房里没有外人,便头抵头开始窃窃私语。   王三秀才叽叽喳喳道:“姜大哥,你尽管放心,青山老道的药灵验得很,莫说你被掏空了身子,就算是不会动弹了,只要合酒吃下一粒遇仙丹,担保你重振雄风!咱们这样子好了,大哥你先服用一粒,咱们去小玉宝巷子尤银姐儿那儿实验一番!到了晚上,你再去梧桐巷,越墙过去那个了李栀栀那小丫头,小丫头没见过世面,不愁她不服服帖帖……”   郑晓因为身体久病,听力反倒很好,把外面王三秀才和姜大户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鄙视之极——他自己身体太弱,没法进行房中之事,所以对爱好此事的人便因妒生恨,最喜欢扰了别人的好事。   他略一思索,便有了一个既能害了姜大户,又能好好吓一吓李栀栀的主意。   心中计议已定,郑晓哑着嗓子轻轻道:“老道,既然外面那人如此热切,不如把你新近炼成的三日不倒丸给他两粒,让他好好过过瘾!”   因郑晓的病弱,青山老道不忍心逆他之意,想了想,笑着答应了,拿出两粒锗红色的药丸子装进了白玉瓶中,塞好塞子送了出去。   这种药其实是失败品,因为只要服下一粒,某处至少得直上三日,尿也排不出来,简直是活活憋死人!   得了这仙丹之后,姜大户与王三秀才兴兴头头离了赤霞观,进城直奔小玉宝巷子尤银姐儿家去了。   躺在内室的郑晓听到外面那俩人兴兴头头离开了,不由微微笑了,想到那姜大户即将到来的狼狈状态,他心中很是开心,只恨身体不争气,他接着便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了点儿,郑晓便让青山道长送自己回了第四重院落。   等养足了力气,他这才叫了怀英进来,轻声细气吩咐道:“今晚你守在梧桐巷李家房顶上,若是有人越墙而入,待那人进了李家屋子里,你再出手把他逐走。”   怀英当即答了声“是”。   公子常年闲居无聊,寻些事情热闹热闹也好,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都是无条件地听从公子指挥,即使公子只是单纯为了恶作剧。   郑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当下力竭,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怀英凝视着公子苍白清瘦到了病态地步的脸,心里难过极了,悄悄退了下去。   他打算继续派人往沧州一带追寻李二郎李贺的消息,据最新情报,三年前有人曾看到李贺身穿戎装在边城沧州出现过。   尚佳正在签事房训斥守备府的属吏,预备忙完此事便带官媒去梧桐巷。   听景秀来报说李姑娘求见,他当即寻了个理由,把这些属吏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拔腿出了签事房。   他边走边问景秀:“把李姑娘安置在哪里了?”   景秀轻声道:“李姑娘不肯进来,还在府们外候着呢!”   尚佳闻言,脚步滞了滞,垂下眼帘略一思索,沿着青砖甬道直奔府门而去。   李栀栀原本元气满满,打算去向正气凛然的尚大人求救,可是临出发却被小樱那奇奇怪怪的小白花理论给吓住了,一路上一直在想:尚大人对我好像不错,是不是也想要捋上一把我这朵柔弱小白花,揉搓几下,然后撕下花瓣放嘴里嚼吃了?   她的思维从此发散开去遨游天际,身体依旧老老实实抱着那盆石榴树盆景,身心分离来到了守备府。   到了守备府,李栀栀却突然有些胆怯了,不肯跟着景秀进去,生怕自己这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被尚大人给活捋了。   不过李栀栀转念一想,心道:尚佳生得那样好,真怎么样了,我们俩还不定是谁更占便宜呢!   她正在做心理建设,抬眼却发现尚大人一阵风般出来了。   尚佳今日是武将常服打扮,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盘领窄袖袍衫,腰束饰以九环的金革带,脚蹬六合乌皮靴,配着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真是说不出的威武齐整正气凛然英姿飒爽。   看到这样的尚佳,制服控李栀栀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顿时一扫而空,当即笑盈盈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大人万福!”   尚佳看府门外人来人往,不是说话之处,便直接道:“去里面说吧!”   李栀栀当下看了一眼自己放在地下的那两个盆景。   尚佳看了景秀一眼。   景秀默不作声指挥着两个亲兵上前,搬起两个盆景进了守备府。   李栀栀这才带着小樱跟着景秀进了守备府。   她紧跟着尚佳沿着东边的林荫道往北走,一直走了一盏茶工夫,这才到了一个垂花门。   尚佳在前抬脚进了垂花门。   李栀栀忙跟了上去。   到了内院堂屋门外,尚佳率先进了堂屋。   李栀栀忙跟了上去。   小樱正要进去,却被玉明给拉住了衣袖。   玉明给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廊下候着吧!”   小樱虽然很是担心自家姑娘,却也只得在外面候着了。   进了堂屋,尚佳示意李栀栀在靠东放置的红木圈椅上坐下,然后想都不想,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了婚书递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诧异地接过尚佳递过来的旧得发黄的帖子,抬眼看了尚佳一眼,见尚佳微微点头,这才展开帖子看了起来。   帖子是一叠三幅的形式,虽然文字晦涩难懂,李栀栀还是看出这是她和尚佳的婚书。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捏着帖子的手微微颤抖,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   尚佳坐回了自己家常坐的锦椅,眼睛看似平静如水,其实心中也在忐忑。   他今年十八岁了,李栀栀才十三岁,这个婚约无论如何都透着些怪异,令他别扭得很。   李栀栀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木然坐在那里,半晌方梦呓般道:“我娘临终前给我留了三个金器,分别是一对金钏,一对金镯子和一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   尚佳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那是我母亲备下的聘礼。”   李栀栀“哦”了一声,依旧有些心神恍惚。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堂屋内的光线越来越黯淡。周围静极了,卧室中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的走动声清晰可闻。   尚佳见李栀栀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便转移话题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小未婚妻,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李栀栀抬眼看他,见尚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态度平静之极,并没有因为他们关系改变而有所改变,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低着头,把她怀疑姜府对她有企图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尚佳越听越生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待李栀栀讲完,这才道:“此事交给我吧!”   李栀栀眼巴巴看着他。   尚佳正在凝神思索,一抬头发现李栀栀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跟个小狗似的,不由失笑:“你不必担忧,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李栀栀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很想知道详情。   尚佳见她如此,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看着可爱俏皮得紧。他像敷衍小孩子一般道:“放心吧!”   李栀栀暂时被尚佳可爱稚气的笑转移了注意力,心道:他的笑真好看啊!   接着又想到这样的尚大人以后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她的心跳便有些加快,一点红从耳畔起,脸很快便红透了,热辣辣的。   李栀栀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挑线裙边用青色丝线挑绣的藤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尚佳却没注意到李栀栀的小儿女情态——在他眼中,李栀栀纯粹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乖一些就是了,还能有什么独立思想?   他抬腿出了堂屋,立在廊下,先让小樱进去陪伴李栀栀,然后叫了诸位亲信过来,一一指挥调配着。   等李栀栀清醒过来,她发现尚佳不见了,空荡荡的堂屋中只剩下了自己,正在慌乱间,便听到外面传来尚佳沉静的声音:“……玉明,你拿我的帖子,往独山赤霞观面见新任郑知府,就说今夜守备府夜巡全城,和他通报一声;景秀,你带上亲兵,换上便装,务必要寻到姜英和王三秀才,把他们押回守备府;天和,你带着玉明备下的礼物,带着两个官媒去梧桐巷李家,须把动静闹大一些!”   玉明等人答了声“是”,迅速安排去了。   待安排停当,尚佳站在廊下,看着变得空无一人的庭院,心中默默计划着。   尚佳打算来一次全城整肃,把那些宵小和鬼蜮之徒都给细捋一遍,彻底清洗干净。   既然敢觊觎他尚佳的未婚妻子,便要有胆面对将要到来的后果。    ☆、第 32 章 雷霆手段   李栀栀呆呆坐在圈椅之中,心情激荡,一时难以平静。   她总觉得自己心跳很快,心里慌慌的,因为未来变得不可预知。   先前李栀栀总是活得很踏实,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就摆在那里:她要好好种花,努力挣钱;她要欢欢喜喜,让人对她心怀善念;她要千伶百俐,保护自己……   可是现在,因为那份一叠三幅的婚书,她的生活一下子被改变了,未来会怎样,很大部分取决于她根本就不了解的尚佳。   李栀栀抬眼看向外面,尚佳正立在廊下和两个穿着甲胄的校尉说话。   他的背影高挑挺拔,声音不大不小,李栀栀知道尚佳在向属下布置夜巡全城之事。   这样的尚佳,令她在茫然之中又多了些安心。   想到尚佳的人生怕是也因为这份婚书改变,李栀栀更是忐忑:尚佳怎么看待这种改变?   她坐得有些累,便悄悄放软身子,窝进了圈椅中,开始竭力回想小时候尚家哥哥的模样,可是思来想去,只依稀记得尚家哥哥生得极好,总是一本正经,很爱读书……   守备府的内堂并没有生火龙,连火盆都没有,屋子里冷得连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   外面暮色苍茫,屋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   小樱立在一边陪伴李栀栀,心道:这没有女人的家里就是不像个家,姑娘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尚大人的未婚妻子了,可在屋子里坐到现在,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连个来点灯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小樱看向李栀栀。   李栀栀小鹅蛋脸雪白,眉睫浓秀,鼻梁挺秀,樱唇嫣红饱满,即使光线如此黯淡,她的美貌依旧破空而来,似能照亮这个空荡荡的屋子。   小樱柔声问道:“姑娘,我去给你沏杯茶吧?”喝口热茶也能让姑娘暖暖身子。   李栀栀闻言笑了:“去吧!”她知道小樱有这个本事。   见李栀栀笑了,小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轻轻走了出去,自去寻找厨房。   尚佳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转身回了堂屋,这才发现堂屋里光线甚是黯淡,便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厮走了进来,一一点着了屋子角落里放的料丝罩灯和八仙桌上放的一对烛台,又走过来点着了李栀栀右手边红木小几上放置的一盏半透明羊皮灯。   尚佳早已躺回了他最爱躺的锦椅,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李栀栀鼓起勇气,道:“尚大人,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听到她叫自己“尚大人”,尚佳丝毫不觉得不妥,依旧保持半躺在锦椅内的姿势,道:“晚些再回去吧!”   他吩咐天和带着玉明备下的礼物,带着两个官媒去了梧桐巷李家,还特地叮嘱天和须把动静闹大一些。此时天和怕是刚带着官媒去了梧桐巷,正在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呢!   栀栀在他这里,家里自是没人应门,不过经过天和这么一番做作,梧桐巷的人自然都知道栀栀是他尚佳的未婚妻了,谁再敢打栀栀的主意,也需掂量掂量了。   等此间事了,他再陪着栀栀回去,把此事完美结束。   李栀栀见烛光中尚佳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不打算多说,便也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小樱用托盘端着两个白瓷茶盏走了进来。   她先把一个白瓷茶盏放在了尚佳身前的茶几上,又把另一个茶盏放在了李栀栀右手边的小几上。   守备府大厨房里材料倒真是齐全,因为怕李栀栀饿了,所以小樱特地泡了两盏梅桂泼卤瓜仁茶。   带着花香和瓜子味道的温暖茶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尚佳这才意识到有些饿了,他姿势不变看向李栀栀:“你饿不饿?”   李栀栀真的饿了,便老老实实“嗯”了一声——她好怀念守备府大师傅的高妙手艺!   尚佳见她如此,不由笑了,坐起身道:“我也饿了!”   李栀栀见烛光之中尚佳的小虎牙又偶露峥嵘,便专注地看了过去。   尚佳的笑容一闪即逝,他叫了方才点灯的那个小厮进来,吩咐道:“谷雨,你去厨房吩咐大师傅,让他预备四样拿手小菜,再备些碧粳粥。”   谷雨答应了一声,给尚佳和李栀栀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李栀栀端起茶盏吃了一口,发现又甜又香又暖和,很是喜欢,便拿起银汤匙又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尚佳又躺回了锦椅中,见李栀栀吃得这么香甜,他的心中很是放松,便躺在那里看着她吃。   正在这时,景秀回来了,立在外面禀报道:“大人,人已经带回来了!”   尚佳闻言,立即起身出去了。   他到了外面,景秀这才低声回道:“禀大人,姜英和王三正在小玉宝巷子尤银姐家中嫖宿,当场被我带了回来,如今正关在外院羁押房里。”   尚佳点了点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景秀跟上,两人一起大踏步出去了。   从赤霞观出来,姜大户便和好兄弟王三秀才直奔小玉宝巷子尤银姐家,两人搂着尤银姐和其姐尤金姐吃了一下午酒,端的是欢乐无比。眼看着天快黑了,他便拿出从青山道长那里请来的仙丹,和王三秀才一人一粒用酒送下,然后搂着粉头取乐去了。   谁知刚脱了衣服钻进香喷喷的被窝,正房门就被踹开了,一群粗鲁汉子冲了进来,把他们这两对鸳鸯硬生生分开,而他和王三秀才则赤着身子被捆了手脚,用锦被一裹就抬走了。   此时姜大户赤身裸体平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虽然身上还盖着尤银姐房里的锦被,却依旧冻得直打哆嗦,不过最令他痛苦的不是严寒冰冻,而是他那个说不得的部位——青山老道的仙丹太霸道了,那里涨得发疼,若是不小心触到,简直是针扎一样,疼得姜大户直打哆嗦。   王三秀才就在姜大户身旁平躺着,正在痛苦地呻吟着——他快被一泡尿给憋死了,憋得膀胱胀痛,那里也疼得很,那种一波波发散开去的疼意,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听到好兄弟王三秀才声音不对,姜大户便问道:“王三弟,你怎么了?”   王三秀才声音疼得发颤:“我……我想尿尿……”   他不说则已,一说姜大户也立刻有了尿意,觉得膀胱开始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一个清秀的青年提着一盏白纱灯笼走了进来。   姜大户忍痛抬头去看,认出了灯笼上“守备府”三个字,便竭力抬起头看了过去。   虽然疼得眼睛发晕,他却依旧认出了跟在青年后面进来的守备大人尚佳,当即哀哀求告:“大人!求大人饶命啊!”   见尚佳面无表情继续往自己走来,姜大户的心顿时被恐惧笼罩,慌忙道:“尚大人,小的是姜英,是京中郑太师的亲家——”   尚佳见锦被之下姜英身上微微有个隆起,险些被恶心吐了,眉头紧锁走了过去,抬脚便踩了下去,用力一碾。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姜英那里被踩折了,他活活疼晕了过去。   王三秀才在旁目睹了全过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守备大人走了过来,抬起了右脚的六合乌皮靴。   他顿时两眼翻白,当场吓晕了。   尚佳从羁押房出来,淡淡吩咐景秀:“等柳辛和尉迟琏回来,让他们把捉拿回来的人都关在羁押房里,和姜英和王三关在一起,明日一起送到提刑所。”   柳辛和尉迟琏都是尚佳麾下的校尉,此时正带领士兵搜索全城风月场所和赌场酒楼,以肃清宵小和鬼蜮之徒,保护全城百姓安全。   而蔡提刑很听尚佳的话,尚佳预备送给他一个发财的机会。   景秀答了声“是”。   尚佳在前面外书房换了新靴子,又重新洗了手,这才回到内院堂屋。   此时大厨房刚把晚饭送过来,李栀栀正在等尚佳呢!   厨房的大师傅速度很快,一接到守备大人的吩咐,便精心制作了四样小菜——一碟红糟鲥鱼、一碟酿螃蟹、一碟爆炒鲤鱼肝和一碟烧蛤蜊,又备下了白面蒸饼和碧粳粥,然后就让小厮送了过去。   这些菜肴都美味之极,李栀栀正坐在那里垂涎欲滴,见尚佳回来,顿时欢喜极了,笑盈盈起身迎接:“尚大人回来了,快用晚饭吧!”   尚佳这才意识到李栀栀称呼自己为“尚大人”,心中也说不出什么,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心里很能存住事情,也不多说,坐下陪着李栀栀开始用晚饭。   用罢晚饭,尚佳和李栀栀一时无事,尚佳窝在锦椅中想心事,李栀栀闲坐品茶,堂屋里静谧而安详。   正在这时,玉明回来了。   玉明被尚佳派去独山赤霞观面见新任知府郑晓,通报今夜守备府夜巡全城之事,因此回来得有些晚。   尚佳依旧懒洋洋歪在锦椅中,淡淡问道:“郑大人怎么说?”   夜幕刚刚降临,独山便开始起风。   大风席卷着满山的松树,松涛犹如山呼海啸,汹涌而来,令这山中道观愈发孤凄。   位于半山的第四重院落却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一个又胖又黑的说书女娘端坐在正房内的绣墩上,怀抱里抱着琴,一边拨弹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唱着《火焚绣楼》,一个人制造出四五个人的动静,简直是热闹非凡。   郑晓裹着雪白狐裘窝在锦榻之上,身上盖着大红织金面的缎被,背后倚着一个大红织锦大靠枕——正因为身体病弱,日子过得寡淡无比,所以郑晓格外的喜欢热闹的色彩,喜欢生命力顽强的人。   他十分专注地听着书,秀美的脸苍白如玉,黑泠泠的眼睛中带着一丝笑意,嫣红的弯月唇嘴角微翘,似是十分愉快。   想到自己庶兄的未来丈人姜英即将面临的尴尬痛苦,想到李栀栀今夜要受到大大的惊吓,郑晓真是开心极了,只恨不能亲临现场去欣赏一番。   平常跟着他的亲随怀英被郑晓派到梧桐巷李家去了,此时侍候陪伴郑晓的是他的另一个亲随怀真。   怀真悄无声息立在房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   正在这时,小厮在外面禀报道:“禀公子,守备府派人求见。”    ☆、第 33 章 “父慈子孝”   听了玉明的传话,郑晓依旧歪在那里,垂下眼帘开始思索。   尚佳把话说得漂亮极了,说什么“新年临近,为保护全城百姓生命安全,守备府决定不辞辛苦夜巡三日,搜索全城风月场所和赌场酒楼,以肃清宵小和鬼蜮之徒”。   既然尚佳口口声声全是为了百姓,那么他郑晓作为知府,还能说什么?   郑晓疑惑的是尚佳究竟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夜巡全城?   玉明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知府郑大人的吩咐,眼睛却悄悄打量着郑晓的房间。   这房间的颜色太热闹了,满目不是金就是红,雕花门扇上糊了绿纱,看得玉明脑仁都疼了,恨不能夺门而逃。   而郑晓静悄悄倚着一个大红织锦大靠枕窝在锦榻上,垂下眼帘,似乎在想心事。   他身上裹的狐裘雪白,可是他的脸却更白,白得几乎要发青了,眉睫又浓秀,在烛光的掩映下,长长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再加上弯月唇嫣红如血,整个人瞧着如同玉人一样,又像死了一般,更是令玉明毛骨悚然,恨不能夺门而逃。   锦榻一旁立着一个青衣少年,小脸俊俏,身形笔直,静立在那里。   那个又胖又黑的说书女娘端坐在门内的绣墩上,怀抱里抱着琴,也是默不作声——她是东京瓦肆中有名的说书孙大娘子,最善说热闹戏文,也被郑晓从东京带了过来。   看了那青衣少年一眼,又看了孙大娘子一眼,玉明确定自己尚在人间,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郑晓的大脑千回百转,曲里拐弯地把尚佳夜巡全城之事和姜英预备偷袭李栀栀联系在了一起,终于为尚佳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便抬眼看向玉明,有气无力道:“好了,我知道了。”   玉明告辞之后,郑晓依旧窝在那里想心事。   尚佳既然出手,庶兄的未来岳父怕是会更惨,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便翘了起来,心中愉快得很。   只是有了尚佳的保护,那李栀栀今夜怕是受不了什么惊吓了,这又令郑晓有些小小的遗憾。   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因为有曲折有挑战才更有趣呀!   他病恹恹地想:尚佳和李栀栀妄想花好月圆郎才女貌,想得倒是美!有他郑晓在,一定会让尚佳和李栀栀劳燕分飞各西东!   郑晓继续思索。   他从李栀栀想到了她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尚佳,又从尚佳身上想到了当今永泰帝的宠臣翰林学士尚天恩大人,终于从尚天恩身上找到了一个缺口。   尚天恩善属文,能诗善画,尤擅园林,是陛下清客一般的存在,等闲还离不得的。   只是这位尚学士虽为陛下清客,身处清贵之极的翰林院,却利欲熏心,十分渴望大富大贵。   分析了尚学士之后,郑晓又开始在心里伸出指头扒拉自己那为数众多的庶妹们——他的庶妹太多,郑晓又从不把她们放在心上,因此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适龄庶妹。   他在家中是个小霸王一般的存在,连郑太师都不敢大声和他说话,他那些庶兄和庶妹们在他面前更是一丝地位都没有的。   郑晓他爹郑太师年轻时俊美不凡,他的那些庶女自然个个貌美如花,除了不是从郑晓他娘肚子里爬出来,出身上吃些亏外,其他无论才貌,还是陪嫁,在京城闺秀中都是数得着的。   把自己的庶妹们扒拉了一遍之后,郑晓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想法,嘴角又翘了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却又灿若春花。   孙大娘子觑了郑衙内一眼,见他沉思良久之后自顾自地微笑,怕是又酝酿出了什么阴谋诡计,便默不作声继续等待。   郑晓想出坑害李栀栀和尚佳的计策之后,哑声道:“继续唱吧!”   在孙大娘子热闹不堪的说唱声中,郑晓闭上了眼睛——他终于睡着了。   立在一边侍候的怀真又等了一阵子,这才轻轻一摆手,示意孙大娘子退下,然后轻手轻脚帮郑晓躺成舒服的睡姿,又为他整理好身上搭盖的锦被,这才在旁边的窄榻上躺了下去。   公子身体孱弱,夜间身边是不能离人的,一向是他和怀英轮流值夜。   玉明和天和相继回来回话之后,尚佳吩咐人把暖轿直接抬进内院,亲自送李栀栀回了梧桐巷。   他父亲明日一早怕是要赶到宛州了,尚佳得先把父亲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再想法好好安置李栀栀。   暖轿在梧桐巷李家门口停了下来。   小樱上前掀开了轿帘,扶了李栀栀下来。   暖轿中颇为温暖,李栀栀乍从暖轿中出来,不免有些害冷,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尚佳早已下了马立在一边,把李栀栀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思索着明日让裁缝上门,给李栀栀裁剪缝制几样保暖衣物。   正在这时,一队巡夜的士兵走了过来,其中领头的小头目很是机灵,定睛一看,认出了是守备尚大人,当即喝停士兵,自己小跑跑了过来,利利索索地给尚佳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大人!”   李栀栀见状,往后退了半步,隐在尚佳身后。   那小头目行罢礼起身,不失时机地表功道:“大人,自从您吩咐过属下,属下每夜巡视,都要往梧桐巷来走上三五趟,这里安全得很!”   尚佳点了点头,道:“孙世伟,你辛苦了,以后请继续加倍小心。”   那小头目见守备大人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心中更是激动,大声答了声“是”,又给尚佳行了个礼,这才指挥着巡夜士兵离开。   李栀栀在尚佳身后,把那个叫孙世伟的巡夜队长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先是愕然,接着便明白原来尚佳早就安排人保护自己。   她鼻子有些酸涩,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这个世界上,李栀栀得到的关心和爱护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尚佳这种默默的关怀。   她走到大门口,想了想,转过身来,仰首看向高挑挺拔的尚佳,心道:尚佳若是我的爹爹,或者是我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至于婚约什么的,李栀栀总觉得不靠谱,不如血缘关系稳固。   尚佳觉得李栀栀看起来孤零零的,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眼睛黑泠泠湿漉漉的,瞧着怪可怜怪可爱的,心底不由一阵柔软,颇想伸手在李栀栀的脑袋上揉一揉摸一摸。   不过他一向正经,很快便用理智抑制住了一时的冲动,把手负在身后,干巴巴道:“已经很晚了,你早些睡下吧!”   李栀栀见他如此冷淡,颇为悻悻地“嗯”了一声。   尚佳等了半日,见李栀栀还不动弹,便诧异道:“怎么还不回去?”   李栀栀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答应了一声,屈膝行了个礼,带着小樱进了家门。   一直等到李栀栀家的大门关上,尚佳这才转过身来,交代一直跟着他的天和:“你安排人夜里守在四周,务必保证李姑娘的安全。”   天和躬身答了声“是”,自去安排不提。   洗漱罢,李栀栀和小樱经过一番忙碌,终于躺进了东厢房炕上各自的被窝里。   见李栀栀已经闭上了眼睛,小樱探出头来,“噗”的一声,吹灭了中间小炕桌上放的油灯。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李栀栀身体疲累,大脑却依旧兴奋得很,脑子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好几次都没有睡着。   小樱原本昏昏欲睡,却又被翻腾的李栀栀给吵醒了,她见李栀栀还没有睡着,便轻轻问道:“姑娘,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尚大人突然变成了尚姑爷,小樱也觉得有些突然,心中颇为忐忑。   李栀栀默然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出了大实话:“小樱,我觉得今天就像在做梦。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不过我觉得靠天靠地靠别人,都不靠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以前怎么过,以后咱们还怎么过。”   小樱听了,把李栀栀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一会儿,躁动不安的心一下子沉淀了下来,闭上眼睛道:“嗯,我知道了!”   有了李栀栀踏踏实实的话,小樱心无挂碍,很快便睡着了。   向小樱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李栀栀心里也踏实了下来,很快便也睡着了。   回到守备府,尚佳虽然有些疲惫,却依旧带着景秀去外书房消磨了半个时辰时间,待出了一身的透汗,这才沐浴了一番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尚佳起身后打开窗子,开始立在窗前发呆,好熬过自己的起床气。   正在这时,玉明飞快地跑了过来,一眼看到尚佳正立在窗内,忙小跑跑了过去来。   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可尚佳乌发披散只穿着一套白绫中衣长身玉立站在那里,连玉明看了都替他害冷。   玉明急急行了个礼禀报道:“禀大人,老爷来了!”   尚佳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水汪汪的桃花眼缓缓眨了眨,没有说话。   见自家大人还没睡醒似的,玉明心中着急,跺了跺脚,又跑了出去,打算以一己之力阻挡住老大人的到来。   虽然有玉明、景秀和天和等人的竭力阻拦,可翰林学士尚天恩大人还是带领众随从闯了进来,径直进了守备府的内院。   到了内院堂屋廊下,尚天恩一摆手,吩咐随从都留在外面,他老人家自己进了堂屋。   堂屋里静悄悄的,尚佳正懒洋洋躺在他家常躺着的锦椅之中,丝毫没有起来迎接自家老爹的打算。   尚天恩一见半年没见的独生子,满腔怒火瞬间消失无踪,眉开眼笑道:“阿佳,爹爹来了!”   尚佳还不是特别清醒,呆呆看了父亲一眼,继续愣神。   尚天恩快步走了过去,拉了张圈椅在尚佳左手边坐下,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宝贝独生子。   虽然半年没见,可是尚佳的变化不太大,依旧是老样子。   尚天恩欣赏了半晌,见儿子清俊依旧,和自己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心里越看越喜欢,心道:我的阿佳生得真的太好了,无论怎么看,都堪称赏心悦目啊!   他心情愉快,便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慷慨激昂地劝说尚佳:“阿佳,自古以来,讲究的都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和你娘都得听我的!当年与李家订下亲事,实在是太仓促了,你娘根本就没和我商量,既然不是我决定的,那就不作数!京中多得是贵女,你不要着急,天涯何处无芳草,爹爹一定能给你寻找一个十全俱美的天之娇女……”   可是演说了半日,尚天恩还是没等到儿子的反应,满心的欢喜和雀跃逐渐消逝,转身再看尚佳便觉得很不顺眼了。   当爹的都进来半日了,可做儿子的还懒洋洋歪在锦椅之中,两条大长腿长长地伸了出来,清俊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和不耐烦,连句话都懒得和自家亲爹说,简直是可恨得很。   尚天恩说了半日,见儿子始终没有反应,不由怒气冲天,恨不能过去把尚佳狠狠揍一顿。   只是尚佳如今比他还高,又拥有一身的力气,功夫又高明得很,他怕是制服不了尚佳。   这样一想,尚天恩又偃旗息鼓了,预备在守备府安营扎寨做持久战,好好劝说尚佳与李家那姑娘退亲。   天和、景秀和玉明跟着老大人进了内院,却都立在廊下并不进去。   他们都是打小侍候尚佳,知道老大人和自家大人在外面看着父慈子孝格外和谐,堪称大周楷模,可是只要父子俩同处一室而又没有外人,便立刻老子不像老子,儿子不像儿子,罕见和平相处的时候。 ☆、第 34 章 不速之客   思索片刻之后,尚天恩又滔滔不绝地劝说起来。   尚佳有些烦,便直截了当问道:“父亲,我母亲怎么样了?”   尚学士满腔肺腑之言被儿子给堵了回去,愕然片刻,只得答道:“你娘么……还是老样子……”   他和夫人一辈子互相看不惯,可是因为彼此都极爱尚佳这个独子,因此只得捏了鼻子互相忍耐。   尚佳“哦”了一声,并不多说。   尚天恩见儿子如此冥顽不灵,一时半会儿无法攻陷,便预备先去休息,等养足精神了再和尚佳分说。   他正准备吩咐人给自己安排地方休息,转身一看尚佳,却发现他身上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白绫中衣,不由大为心疼:“阿佳,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冷不冷啊?快去穿衣服吧!”   尚佳闻言,懒洋洋起身,去卧室洗漱换衣去了。   他打小就和父亲观念迥异话不投机,对于自己这个不省事的亲爹,尚佳这几年的策略便是装死,不和爹爹直接冲突。   尚天恩见儿子如此听话,大为欣慰,也由玉明引着去东厢房休息去了——他这一路车马劳顿,着实劳累极了。   尚佳很快便武将常服打扮出来了,他今日要去城外军营。   小厮谷雨奉上茶盏,悄悄退了下去。   尚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景秀上前禀报道:“大人,外面羁押室那些人如何处置?”   “全送到提刑所,”尚佳双眼微眯,“让天和去和蔡柳芳做交接。”   这次全城肃清,他麾下的校尉带领士兵搜索全城风月场所和赌场酒楼,倒是成果卓著,捉了不少嫖客、赌徒、小偷、盗贼和专门设美人局扎火囤的骗子,如今满满当当都关在守备府外院的羁押室里,让蔡柳芳处置,倒是合乎规矩,也能让蔡柳芳发一注小财。   不过,还是得敲打蔡柳芳一下,免得他昏了头,该关的人却给放了,该打的人却轻轻放过。   待一盏茶喝完,所有该处理的琐事也处理好了,尚佳起身出了堂屋。   景秀忙跟了上去。   尚学士正在东厢房卧室内脱去外衣预备洗澡,听到儿子的脚步声,忙打开窗子往外看,见尚佳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盘领窄袖袍衫,腰束九环金革带,脚蹬六合乌皮靴,堪称英武过人,更兼宽肩窄腰大长腿,真是分外的英气勃勃一表人才!   他笑着对在一边侍候的玉明说道:“看,你们大人长得真是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啊!哈哈哈!”   玉明悄悄打量了一下圆溜溜胖乎乎中等身量的白胖子尚学士,再远目肩宽腿长玉树临风的尚守备,垂下眼帘,决定不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尚学士纯属自我陶醉,也不用人应和,自顾自地感叹道:“我这么好的儿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他娶一房妻室呢?我一定要寻到那十全十美的女子,来匹配我这十全十美的儿子!”   玉明心道:在京城之中,连陛下都知道,您尚学士看自己儿子如同罕世宝珠,看别人闺秀像脚底烂泥,谁愿意让女儿将来有位您这样奇葩的公公啊!   尚佳前脚刚到城外军营,后脚宛州提刑所提刑蔡柳芳就赶了过来。   请安罢蔡柳芳就开始对尚佳大表决心:“大人放心,此案我一定好好处理,必定秉公执法!”   尚佳虽然年青,却也浸润官场多年,什么事不知道?当下淡淡道:“凡事都有规矩,财要发,事要做,心要善,对百姓要悯恤。”   蔡柳芳悚然而惊,略一思索,心悦诚服道:“大人,我都记在心里了!”   虽然昨夜过得惊心动魄,可是今天早上李栀栀还是很早就起床了。   洗漱罢李栀栀便去了后院。   为了稳定心绪,她先拿起扫帚把后院打扫了一遍。   扫地的时候李栀栀抬头看天,发现天空高远明净万里无云,心情不由也舒畅了起来。   扫完院子,李栀栀进了暖房,开始侍弄她那些花卉草木。   小樱做好早饭过来,发现李栀栀正拿着一把剪刀端坐在小凳子上,身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瓷花盆,花盆里种植着一株形状奇怪的松树。   她好奇地问:“姑娘,您在修剪松树么?”   李栀栀“嗯”了一声,道:“这批松树是我从独山脚下挖回来的山松,对土壤的要求比较高,用家里的土效果不太好,你看,这些针叶都不精神了,咱们怕是还得去一趟独山挖土。”   小樱在李栀栀身旁蹲了下来,细细观察了一番,老老实实道:“姑娘,我觉得松针好像挺精神的啊!”   李栀栀见她孺子不可教,一边摇头一边道:“唉,你不懂啊!正常的松针应该是油绿油绿的,这些松针只是绿,不是油绿……”   小樱见她如此认真,心中好笑,起身去扶李栀栀:“我的姑娘,咱们赶紧去前面吃早饭,用罢早饭,才有力气考虑这些!”   一听说要吃早饭,李栀栀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站起来道:“今天早上吃什么?”   小樱见她依旧一如既往地馋嘴,不由笑了,欢欢喜喜道:“姑娘,我用鏊子做了韭菜鸡蛋水煎包,又熬了一锅红薯玉米粥,都是姑娘您爱吃的!”小樱最喜欢做饭缝衣绣花这些琐碎伙计,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给李栀栀做好吃的饭菜,缝制好看的衣裙,绣好看的花卉。   李栀栀心满意足揽住小樱的腰:“小樱,你真的是个宝啊!”   她身量纤弱,却非要去搂身材高壮的小樱的腰,小樱不由莞尔,却由着她了——在小樱心目中,李栀栀就仿佛是她的妹妹,她的女儿,她总是不由自主想宠着李栀栀。   李栀栀心满意足吃了一顿可口可心的早饭,却担心嘴里有味道,用青盐擦了还不放心,又拿了盏浓茶漱了又漱,末了还有些狐疑,立在那里不停地嗅着自己的口气。   小樱见她如此讲究,心中暗笑却不阻止,径直拿了自己的针线簸箩,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朝阳之处,取出缝了一半的妆花纱开始缝制——姑娘已经开始发育,胸衣隔一段时间就得重新做,这些精细活计如今都由她承包了。   李栀栀直到确定自己的气息带着浓茶的清苦气了,这才不再用浓茶漱口,而是和小樱商量道:“小樱,咱们是不是该买面镜子了?”   小樱见她一本正经地和自己商量着要买镜子,不由笑了:“嗯,是该买面镜子了!姑娘,您看买那种镜子呢?”姑娘一天天大了,也一天天地注意修饰打扮了!   李栀栀不知道在小樱心中她还是个小女孩子,兀自认真地思索着:“市面上有铜镜和水银镜,只是铜镜得经常磨,还得盖上镜袱;而水银镜太贵了,而且不结实,一摔就碎……”   小樱听了,插嘴道:“姑娘,我见海木匠那里有卖带妆镜的妝匣,对了,还有好多小抽屉呢,可以放梳篦、抿子和各种胭脂花粉!”姑娘眼看着要大了,该用这些物件了。   李栀栀听了,大为心动,默默考虑着——她如今手头也算宽裕,可是妆匣这玩意毕竟不是必需品,而属于可买可不买之物,值得认真考虑。   小樱想了想,又道:“若是买的话,姑娘不要去,我自己去就行了。海木匠那里的妆匣只有两种花型,一种雕刻着宝相花,一种雕刻着菊花,姑娘您想要哪种?”姑娘生得这么美,家里连个镜子都没有,连个妆匣都没有,实在是不像回事啊!   李栀栀当即道:“买宝相花的吧!”菊花虽美,可是听着太怪异了,令人老是联想到别的物件。   主仆俩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大门外忽然传来邻居顾小玉的声音:“你们聊什么呢?听着怪热闹的!”   李栀栀笑着走过去,打开了大门,迎了顾小玉进来:“我和小樱正在商量着要不要买个妆匣,买什么花样的妆匣呢!”   小玉一听,很有兴趣,道:“我也想买一个呢!我一直和我娘用一个,怪不方便的,咱们一起去买吧!”   李栀栀原本还在犹豫不决,被顾小玉这么一说,顿时不再犹豫,决定斥“巨资”买一个妆匣回来,自己和小樱一起用。   她嫣然一笑,道:“好啊,现在还有些冷,再过一个时辰再去吧!”   顾小玉见小樱拿着一块精美的妆花纱正在飞针走线,忙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即将完工的胸衣:“这是给你们姑娘缝的?”   小樱“嗯”了一声。   顾小玉观察了一下尺寸大小,掩口而笑:“喔唷,长得好快哟!”   李栀栀闻言,一点红从耳畔起,晶莹粉嫩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热辣辣的。   见李栀栀和小樱都不说话,顾小玉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便转换话题,笑着问李栀栀:“栀栀,昨日是怎么回事?守备府的校尉带着一队士兵抬着礼物,跟着城里的两个官媒来你家送礼,可惜你不在家!人都说你如今是守备大人的未婚妻子呢!”   李栀栀脸上余热未退,依旧有些热,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一边思索一边道:“我小时候在东京是订过娃娃亲的,后来我家搬到宛州,两家就多年没有联系,没想到那家的大哥哥如今新到咱们宛州做了守备……”   顾小玉听了,大为羡慕,喃喃道:“真好!真是太好了!”   心中却道:真没想到栀栀会有这么一番际遇,娘还说过想请媒人把栀栀说给二叔呢,现在不用说了,守备大人和二叔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比不得……   李栀栀想了想,决定和自己这个闺蜜说实话:“小玉,我家和尚大人家,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如今我家更是彻底败了,婚事能不能成,其实谁也说不准……”   顾小玉听了,心里既为李栀栀欢喜,又为李栀栀难过,百感交集,握着栀栀的手,低声道:“栀栀,就算是守备大人家悔婚,我敢保证,你一定能够嫁出去!”她家是市井小民,才不在乎栀栀是不是被人退过婚呢,只要栀栀人好就行了。   栀栀不知道顾小玉话中有话,以为她安慰自己,便也笑了:“多谢你安慰,承你吉言!”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顾小玉这次过来,本来就是她娘顾大嫂让她来打听昨晚之事的,如今听栀栀说了,便准备回去:“栀栀,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和我娘要钱,要到钱咱们一起去买妆匣!”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送了顾小玉出去,临出门又交代道:“小玉,最好说动你娘跟咱们一起去,这样安全一点儿!”   小玉伸手在李栀栀柔嫩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笑着调戏道:“我知道了,小美人!”   李栀栀:“……”   顾小玉离开之后,李栀栀见日头挺好,便进东厢房拿了被子出来,往后院晒被子去了。   小樱做着针线,笑吟吟看着李栀栀身条纤细弱质芊芊,却一边夹一条棉被,健步如飞穿过堂屋去了后院;没过多久,李栀栀又轻捷地跑了出来,然后又搬了她们俩各自的褥子去了后院。   她以为李栀栀这就忙完了,谁知李栀栀又跑了回来,拿了她俩各自的枕头跑向后院。   李栀栀走马灯一般连跑了三趟,把小樱的眼都晃花了,她自己却仿若无事,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了出来:“小樱,咱们什么时候去独山挖花土?最好能约上顾大嫂和小玉一起去,不然不安全!”   小樱刚要说话,大门便被人敲响了。   李栀栀以为是顾小玉,便走过去道:“小玉,你忒多礼了,来我家还用得着敲门?直接叫我开门就行了!”   外面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李大姐儿,是我!”    ☆、第 35 章 情敌上门   李栀栀想了想,听出是丁先生府上胡妈妈的声音,便转过身,小鹿般轻捷地跑到小樱身边,低声道:“是丁府的胡妈妈,你去开门吧!”她好歹是家中女主人,在外人面前得摆摆谱。   小樱忙把手里的活计收了起来,用一块绸子盖住,然后随着李栀栀来到了大门内。   李栀栀后退半步,小樱上前打开了大门。   外面站着胡妈妈,胡妈妈身后则立着三个女孩子,前面那位身材高挑,后面两个女孩子一个中等身量,一个小巧玲珑,看妆扮应该是一主二仆;再后面则是一顶装饰华丽的四抬银顶暖轿,轿旁立着四个轿夫和一个跟轿的管家。   李栀栀含笑看了过去,心道:这位细高挑身材的女孩子,难道就是丁家的大姑娘?排场好大!   胡妈妈笑盈盈介绍道:“李大姐儿,这是我们大姑娘。眼看着该过年了,我们大姑娘想寻几样花卉装饰姑娘自己的院子呢!”   李栀栀含笑打量着丁大姑娘,上前和丁大姑娘互相见了礼,   丁大姑娘满头珠翠,生得很是娇美,白嫩的小圆脸上,蛾眉细弯弯,杏眼滴溜溜,身材高挑腰身纤细,外面裹着青色刻丝缎面狐裘,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色绣宝石蓝藤蔓的交领小袄和下面系着的宝石蓝紬裙子,裙下隐约可见是一双遍地金扣花白绫高底绣鞋,衣饰华丽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颇有韵致。   丁大姑娘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传说中尚佳的这位未婚妻,见对方生得极其美丽,衣裙虽然简陋,可是身材袅娜步态风流,只是年纪尚小,和尚佳实在不堪匹配,心里不由酸溜溜的,脸上却是丝毫不露,跟着李栀栀进了院子。   李栀栀凭直觉觉得这位丁大姑娘来者不善,也不过多客套,直接引着丁家主仆四人去了后院:“暖房和花圃都在后院,丁大姑娘请!”   小樱闩好大门,紧跟在李栀栀的后面。   丁大姑娘带着挑剔去看李家的庭院,不得不承认李家虽然寒素,可是花木扶疏洁净整齐,布置得相当不错,便又看了李栀栀一眼,见她正对着胡妈妈嫣然一笑,嘴角两粒梨涡时隐时现,美丽俏皮之极,心中不由又是一叹,心道:若是这丫头又丑又俗令人厌恶,倒是可以下一番功夫出一大注钱财,让她知难而退主动退婚,偏偏这李栀栀生得跟个小仙女似的,既精灵又美丽,如何让人厌恶得起来?   李栀栀向丁大姑娘介绍了花圃里的那些红梅、白梅和蜡梅。   丁大姑娘认真地听了,却指着墙边的几簇迎春故意问道:“那是什么?”   李栀栀笑盈盈道:“那是迎春花,又叫黄素馨和金腰带,过完年一打春就开花,迎春花的花朵小小的,有些单薄,带着淡淡的清香,花期持续三个月。这还是我春天时分盆扦插成的,现在移植在庭院里,一个月内绝对开花!”   丁大姑娘瞟了她一眼,有心试试李栀栀是不是目不识丁,便问道:“我记得唐代白居易好像有一首咏迎春花的诗……”   李栀栀抿嘴一笑,一双丹凤眼宝光璀璨:“丁大姑娘说的是白居易那首《玩迎春花赠杨郎中》吧?我还记得前两句是‘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她一向聪慧,已经看出来丁大姑娘是存心找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可是她已经决定打起精神御敌了。   丁大姑娘没想到这个穷丫头真的识字,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去暖房看看吧!”   李栀栀脆生生答了声“是”,极为有礼地把丁大姑娘请进了暖房。   丁大姑娘毕竟是丁先生的嫡长女,虽然有些妒忌李栀栀是尚佳的未婚妻子,可是一见李栀栀那数目众多的盆景,顿时眼睛一亮,也不管李栀栀了,一样一样专注欣赏起来。   李栀栀颇为心灵手巧,她的好多盆景都与众不同颇有意境,有不少都是化用诗句而来。   丁大姑娘没想到一个卖花卉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巧思,指着一个桃树盆景问道:“此盆景是否与李白的某诗相契合?”   李栀栀双目晶亮狡黠地看着她:“‘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出自李白的《忆秋浦桃花旧游》!”   丁大姑娘默然片刻,指着一个松树盆景问道:“这个呢?”   李栀栀嫣然一笑,梨涡显现:“‘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出自晋代左思的《咏史八首》。”   丁大姑娘又问了几样,李栀栀都对答如流。   对于这样的李栀栀,丁大姑娘实在是无话可说,最后买下了六株迎春、两株昙花、一样松树盆景和一样桃花盆景,让跟着自己过来的大丫鬟月明留下二十两银子,恹恹地带着人离开了。   送走丁府诸人之后,小樱捧着刚才收的二十两银子,觉得沉甸甸的,心中欢喜之极,笑着问道:“姑娘,丁大姑娘怎么看着一直是很不高兴的模样啊?”   李栀栀想起有一次下着雪,她在丁府大门外遇到了尚佳,她还记得尚佳不用人通报,便直接进了丁府大门,显见是熟悉亲近得很……   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想,却不肯说破,狡黠地说道:“也许丁大姑娘看不惯你我吧!”   小樱眉开眼笑道:“丁大姑娘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等闲也见不了一面,看不惯咱们无所谓,只要愿意留下银子就行!姑娘,等小玉过来,咱们就去买妆匣吧?”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心里却还在想着心事。   她对尚佳没什么男女绮思,如果尚佳和丁大姑娘两厢情愿,又愿意出一大笔银子收买她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和尚佳退婚的。   不过尚家送的订婚用的三金,她可是不打算退回了,倒是够她和小樱寻金银匠熔化了打几样赤金首饰……   李栀栀正在思来想去,盘算来盘算去,顾大嫂已经带着小玉过来了。   于是李栀栀放下心事,带着小樱开开心心跟着顾大嫂去海木匠那里买妆匣。   要去海木匠那里,势必要经过青瓷斋。   快走到青瓷斋时,李栀栀心里余惧犹在,暗自祷告:千万不要遇到那个好像是我家仇人的叫郑晓的病美男!   人都说宛州地气邪,说什么就来什么。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蹊跷,李栀栀正在心里祷告,就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轻咳从青瓷斋内隐隐传来,接着青瓷斋门上的锦帘掀了起来,掌柜的点头哈腰笑眯眯地恭送出了一个裹着黑狐裘的病美人。    ☆、第 36 章 月信风波   病美人神情淡漠地被亲随扶了出来,在黑狐裘的映衬下,那张秀美的脸苍白如玉,脸上一双眼睛很是好看,波光流转,天生带着一段深情,很是引人注目。   他似乎也看到了李栀栀,抬眼看了过来。   顾大嫂和顾小玉见了这样一个平生难得一见的病弱美男,都放眼看了过去,脚步自然放慢了。   而李栀栀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不少。很快她不但把顾大嫂和顾小玉落在了后面,而且连小樱也快追不上她了。   顾大嫂正在欣赏美男,一转眼李栀栀不见了,抬眼一看,李栀栀正在前方疾步而行,她忙忙招手叫道:“栀栀,别跑那么快,等等我们!”   郑晓受伤前活泼好动一刻不肯停歇,受伤后身体病弱被迫安静,他在独山赤霞静养了一段时间,静极思动,便进城到青瓷斋选了一套四季花卉茶具,一出来便看到了李栀栀,便凝神看了过去。   李栀栀今日换了发式,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衬得一张小鹅蛋脸洁白如玉,线条美好的丹凤眼黑泠泠水汪汪的,樱唇鲜嫩红润,身上也穿得有些单薄,上穿玉色底子绣栀子花的竖领窄袖扣身小袄,系了一条玄丁香色裙子,愈发衬得整个人如同风中的一朵娇美栀子花,脆弱而美丽。   只是这朵栀子花速度如风,一瞬间便走了过去,只留给郑晓一个背影。   在李栀栀经过的那一瞬间,郑晓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李栀栀胸前已经有了明显隆起……   他心不在焉地想:十三岁了,月信该来了吧?   在大周朝,女孩子月信一来,便意味着可以成亲了……   听到那妇人叫李栀栀“栀栀”,郑晓也跟着轻轻念了一遍:“栀栀……”   声音低哑而缠绵,其实不含一丝爱意,纯粹只是练习。   想到李栀栀一见到他,就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般疾奔而去,郑晓唇角微翘,低头浅笑——他最喜欢这种被李栀栀惧怕的感觉了!   郑晓借助怀英的搀扶站直身体,向前方看了过去,发现李栀栀疾步如风,已经走得远了,她那个丑丫鬟正连三赶四追了过去。   他又笑了:这个李栀栀,怎么小鹿一般,跑得这么快!   李栀栀一行人赶到了海木匠的木匠铺子。   海木匠属于木匠行业中的聪明人,不做大件家具,只做女性需要的妆匣、拣妆和各式各样的雕花衣箱、钱箱之类精致木器。   李栀栀进来之后,发现小樱的信息已经落后,海木匠铺子里单妆匣就有三四种样式七八种花型。   四人细细选了一番,最后李栀栀给自己选了一个雕刻着栀子花的妆匣,给小樱选了一个雕刻着宝相花的妆匣,而顾小玉则选了一个雕刻着一枝梅花的妆匣。   选完妆匣,顾大嫂她们又去看雕花箱子。   顾小玉今年也十三岁了,如今正在说人家,过一两年怕是就要出嫁了,顾大嫂早早就开始为顾小玉准备嫁妆了。   李栀栀在一旁看着顾大嫂和顾小玉母女俩认真地讨论着哪个箱子将来可以盛放内衣,哪个箱子可以用来做盛放私房钱的箱子,心中先是觉得好笑,接着又有些酸楚——这就是有亲娘的好处啊!   顾家母女俩讨论个没完没了,李栀栀便在一边想心事。   她凭直觉觉得那个叫郑晓的病美男似乎是自家仇人,却又不能肯定,便预备等再见了尚佳问一问此事,尚佳应该是知道她家和郑家的渊源的。   逛完海木匠的铺子,顾小玉又要买胭脂水粉,李栀栀等人便跟着也去了。   顾小玉拉着顾大嫂的手拼命撒娇,顾大嫂被她缠得没法,只得给她买了一盒胭脂、一盒口脂和一盒细粉。   李栀栀见那盛胭脂的瓷盒上画着几朵盛开的桃花,很是精致,便拿过来欣赏着。   胭脂铺的老板娘很会做生意,见李栀栀如今最时兴的竖领窄袖扣身小袄,玉色底子上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便知她要么是喜爱栀子花,要么是名字中带有“栀”字,就取了一个绘了几朵栀子花的小瓷盒子递给了李栀栀:“姑娘看一看这种!这是用栀子花淘澄后加了香脂制成的香膏,可以涂抹肌肤,也可以用来润唇,冬天春天两季用了很滋润的!”   李栀栀旋开盖子,发现里面的香膏细腻润泽,气味清新,心中很是喜欢,忍不住便买了下来。   她自己买了栀子花香膏,又选了一块洗澡洗脸用的栀子花香胰子,便撺掇着小樱也选一两件。   小樱不爱那些胭脂水粉,见李栀栀执意要给她买,便特意选了一盒玫瑰花口脂,预备给李栀栀使用。   虽然花了银子,可是李栀栀四人开开心心一路说笑着满载而归。   走到了栀栀家门前,顾大嫂要带着顾小玉回去了,却又回头交代了一句:“栀栀,我家包了羊肉饺子,等一会儿我让小玉给你送些过来!”小玉上午回家纠缠她时她正在包饺子,饺子包得多,都在后院冻着呢,正好给李栀栀分一些,这样中午她们也不用费事做饭了。   李栀栀听了,很是欢喜,抱着妆匣屈膝道谢:“多谢大嫂!”   顾大嫂见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上去格外的喜相,便分外喜欢,道:“自家邻居,不值什么!”   李栀栀和小樱刚把各自的妆匣收好,顾小玉就送了一簰子羊肉饺子过来了。   李栀栀接过簰子,扫了一眼上面的羊肉水饺数目,便知道足够自己和小樱吃一顿酸汤水饺了,就吩咐小樱道:“小樱,后院菜地里有蒜苗,墙角埋了姜,你去薅几棵蒜苗挖块姜,再加两个晒干的红辣椒,调了汤做酸辣汤水饺吧!”   小樱答应了一声,系了围裙,自去后院薅蒜苗。   顾小玉因家中有顾大嫂做饭,也不急着回去,和李栀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李栀栀一路走得太急,热出了一身汗,正好家里烧炕有热水,便预备先洗个澡。   她上楼去拿换洗的衣物,顾小玉便在楼下和她闲聊着。   顾小玉自己月信刚来,很是好奇,便问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李栀栀:“栀栀,你月信来没有呢?”   李栀栀正在寻家常穿的一套白绸绣花中衣,没听清顾小玉的话,便问道:“小玉,你说什么呢?”   小玉声音加大了一些:“栀栀,你来月信来没有?”   李栀栀:“……”   她只顾寻找那套中衣,没有回答小玉的话。   因为守备府内有老爹坐镇,尚佳等闲便不愿回家。   安排好士兵训练之事后,尚佳吩咐天和把邸报取来,端坐在军营大帐中细细研究。   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尚佳神思急转,迅速遴选出其中的两条开始专注分析。   第一条是来自沧州的急报。   北辽军队近日大举犯边,烧杀劫掠,沧州经略安抚使林春光、经略副使韩兆平接连战死,林春光麾下校尉贺沥率众抵抗,成功击退了北辽的进攻。   永泰帝破格提拔贺沥为沧州经略安抚副使。   第二条是永泰帝颁布旨意,授命开封府尹赵然兼知枢密院事,即除了担任开封府尹之外,赵然还担任了大周最高军事行政机关枢密院的长官枢密使。   枢密使直接秉承皇帝旨意,可以调发全国军队,也就是拥有大周全国军队的调兵权。   尚佳握着邸报,身子窝进了躺椅之中,眼睛微眯盯着大帐上的纹路,沉默却极有条理地思索着。   永泰帝登基多年,却一直膝下空虚,一男半女皆无。   因永泰帝性格强悍,大臣们谁都不敢在子嗣之事上多嘴,所以皇位继承人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赵然是尚佳恩师小赵太师赵青的独子,赵青则是当今永泰帝的嫡亲表弟,也是如今现存皇亲中除了陛下那些已出嫁的姐姐之外,与永泰帝血缘关系最近的人。   而赵然自幼被永泰帝接入宫中亲自教养,刚成年就被授予开封府尹一职,永泰帝未曾登基前也担任过开封府尹一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对于这种趋势,陛下的那些姐姐姐夫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自是不乐意,其中便包括郑太师嫡妻郑晓之母穆夫人。因此为了避免麻烦,永泰帝一直未曾正式宣布赵然的皇位继承权,如今却明明白白让赵然兼任可以调发全国军队的枢密使一职,难道是……   尚佳把邸报放在一边,想起赵然透露的那句“祸自北方来”……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抵住嘴唇,开始筹划追随赵然出征之事。   没有国,哪有家?作为军人,保家卫国是当仁不让之事,“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需马革裹尸还”,男子汉大丈夫,不必瞻前顾后。   心中做出了决定之后,尚佳骑着马回城,路上开始考虑如何安置李栀栀。   最好的安排便是他回京复命之时,带着李栀栀一起进京,把李栀栀安排在母亲身边,由母亲亲自教养保护。   尚佳知道自己的母亲和李栀栀的母亲季娘子当年是闺中腻友,感情好到了极致,是比亲姐妹还亲的,一定会把李栀栀当亲女儿教养。   至于他的父亲尚学士,尚佳有的是办法制住父亲。   计议已定,他又想起今日要给李栀栀量体裁衣,玉明备下的礼物也得送到李栀栀家,便吩咐景秀回守备府给玉明传话,自己带着天和骑着马去了梧桐巷。   到了梧桐巷,尚佳下了马,吩咐天和留在巷口迎着玉明和景秀,自己想着心事缓缓踱步进了梧桐巷。   他既然要随大哥赵然出征,那么把李栀栀安顿在哪里合适呢?   此时正是中午饭时,人们都在家中用饭,整个梧桐巷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行人。   到了李栀栀家门前,尚佳抬手正要敲门,却听到大门内有人在说话,听到里面提到了“栀栀”,他便凝神倾听,接着就听清楚了,那个女孩子在大声问——“栀栀,你来月信来没有?”   尚佳的大脑停滞了片刻才领会“月信”一词的丰富内涵,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热辣辣的。   他也不敲门了,转身就走,疾步而行,很快便不见了。   天和还在巷口牵着马等待玉明和景秀过来。   见到尚佳疾步而来,他不慌不忙上前施礼。   尚佳心中有事,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天和一向心细,觉得自家大人有些异常,便在一边悄悄观察着。   他发现大人俊脸微红,桃花眼水汪汪的,薄唇紧紧抿着,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更像是在害羞。   天和知道自家大人在男女方面纯洁得令人发指,怀疑他是看到了不该看之事或者听到了不该听之事,便狐疑地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是不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   尚佳的心事被天和给戳破,顿时恼羞成怒,抬起长腿腿便踹了过去:“混蛋!瞎猜什么!”   天和这下子确定自己猜对了,默默地承受了自家大人的这一踹,心中还在思索着:瞧大人这个模样,他一定还没来得及进未婚妻的家门,那么就是在未婚妻家门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大人究竟听到了什么呢?    ☆、第 37 章 两小无猜   李栀栀抱着换洗衣服下了楼。   把换洗衣物和新买的栀子花香胰子放进她先前住的小屋子之后,李栀栀又跑了两趟,舀了两桶热水提着去了她先前住的小屋子,关着门开始在小屋子里洗澡。   小玉好奇心特别强,锲而不舍地立在门外继续追问:“栀栀啊,我的月信是夏天来的,你的呢?到底来没有呀?”   李栀栀一边洗澡,一边答道:“九月份的时候来过一次,然后就不见了。”她也觉得奇怪呢,为何月信来了一次,然后便没了消息?不过没有月信也好,怪方便的!   小玉贼兮兮地笑:“栀栀,那你可以嫁人了!”   “胡说八道,”李栀栀不由失笑,“我还小呢!”   她想起这个时代不少女孩子十四五岁便成亲怀孕,因为年纪太小,生产时死亡率很高,顿时脸都有些白了。   李栀栀斟酌了一下,这才认真地告诉门外和她闲聊的顾小玉:“小玉,女孩子成亲太早怀孕太早的话,很容易难产的。”   顾小玉原本还在调戏李栀栀的,这下被李栀栀这么一说,脸都红了:“哎呀,你怎么说这个呢!太羞人了!”   她捂着脸跑了。   因为有些饥饿,所以李栀栀很快便洗罢澡出来了,里面中衣和胸衣都换了干净的,外面却依旧穿着那件玉色底子绣栀子花的竖领窄袖扣身小袄,系着那条玄丁香色裙子,坐在堂屋的火盆前梳理长发。   小樱调好了酸辣汤水,因担心李栀栀还没洗好澡,便没有下饺子,先去堂屋看看。   一进堂屋,小樱便闻到了浓郁的栀子花清香,不由笑了:“哟,这家胭脂铺的货还怪好呢,真香!”   李栀栀的长发已经晾得差不多了,黑瀑布般披散了开去,她探出白玉般的双臂开始盘头,嘴上噙着一支简单的白银莲花簪,根本没法子说话。   她很快便盘了一个扭髻,用簪子簪好后便出去洗手去了。   小樱正要进灶屋去下饺子,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小樱听见声音,见李栀栀抬头往大门那边看,忙跑了过来,低声道:“姑娘,我去应门,您先进屋吧!”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先回了堂屋。   听声音是尚家姑爷身边的景秀,小樱忙打开了门。   景秀指挥着亲兵往院中搬抬礼物,天和带着两位女裁缝也走了进来。   尚佳随着小樱进了李家院子,不由又想起了那句话,垂下眼帘问道:“你们姑娘呢?”   小樱忙道:“姑娘在堂屋呢!”   她看了尚佳一眼,福至心灵道:“午饭快做好了,姑爷也去堂屋用饭吧!”姑爷将来是姑娘下半辈子的指望,小樱发誓要好好巴结他。   “姑爷?”尚佳闻言一愕,惊得差点打了个趔趄。   小樱却没有察觉尚佳的异常,兀自引着他往里走。   尚佳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离开,一脸严肃地跟着小樱进了堂屋。   小樱送了尚佳进去,忙把两位女裁缝安排进了东厢房坐下。   这两位女裁缝来自大周最有名的成衣坊兰雅衣舍。   兰雅衣舍幕后老板之一便是小赵太师赵青的夫人孙氏,因此兰雅衣舍做的一向是高门绣户的生意,这些女裁缝一向来往高门,很有些见识,见这守备大人的未婚妻家清寒至此,却绝口不提,坐在炕上与小樱谈笑风生,试图打听些这门亲事的内情出来。   小樱如没嘴葫芦一般,单只是笑着奉了茶,并不多话。   李栀栀起身迎了尚佳进去。   尚佳此时距离她很近,闻到了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气,便猜想她喜欢栀子花的气味,默默记在了心里,预备让玉明下次去兰雅衣舍特意选这个味道的胭脂水粉——兰雅衣舍除了做成衣生意,还兼卖女子用的各种纯天然高档胭脂水粉等物,尚佳虽然不怎么了解,却知道既是师母的生意,自己母亲也在用的,便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这次过来送礼,除了精致吃食、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之外,还送来了不少兰雅衣舍出产的胭脂水粉。   李栀栀和尚佳相对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时玉明走了进来,行礼罢便奉上了礼单,然后退了下去。   李栀栀诧异地接过礼单,展开后发现礼单是一叠四幅的结构,便一幅幅展开看了。   第一页都是些女孩子家爱吃的精致吃食糕点和各种口味的香茶,譬如上用果馅椒盐金饼、梅桂菊花饼、酥油泡螺、白糖薄脆、象眼芝麻糖等点心和薄荷香茶、玫瑰香茶、桂花香茶等香茶。   第二页是各种各样的衣料,绢、纱、绮、绫、罗、锦、缎等色色俱全。   第三页写着四套头面,一套金累丝镶红宝头面,一套赤金镶翡翠头面,一套金累丝镶绿宝石头面,一套素银镶珍珠头面。   还没翻到第四页,李栀栀的眼泪就滴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手中的礼单上。   她低着头没说话。   尚佳没想到自己好意来送礼,居然招惹得李栀栀流眼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吧,他在家是独生子,没有姐姐妹妹,从来未曾有过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不知如何安慰。   一眼扫见李栀栀翻到了礼单的第三页,他看过礼单,记得第三页记的是四套头面,里面有一套素银镶珍珠头面是他特地叮嘱玉明准备的——因李栀栀正在孝期——便试探着解释道:“里面有一套是素银头面,你现在可以佩戴的……”   他以为李栀栀是嫌弃他送的头面太花哨了。   李栀栀从来不曾被人如此善待过,心脏酸涩不堪,眼泪情不自禁一粒粒往下掉。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正要抽出帕子拭泪,听到尚佳的话,明白尚佳是误会了,忙抬头解释道:“阿佳哥哥,谢谢你!”   她小时候在尚府留了几日,那时不知道尚佳的大名,便按照元氏姨母的嘱咐,叫他“阿佳哥哥”。   尚佳闻言身形一滞,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阿佳”这个小名一向只有爹娘再叫,他自从长大,便很抗拒这个小名,因为觉得听着太娘了!   李栀栀见状,心中疑惑,以为自己记错了尚佳的小名,连眼泪都忘记擦拭了。   尚佳桃花眼眼波流转,见李栀栀精致如画的丹凤眼含着晶莹的泪滴,看着可怜极了,便也不追究她叫自己小名了,心道:唉,叫就叫吧,何必和小女孩子计较!   他身上没带帕子,便卷起外面的官服衣袖,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中衣的衣袖,一手捏着李栀栀的下巴,然后用右边的中衣衣袖在李栀栀脸上胡乱擦了擦。   李栀栀猝不及防被他擒住下巴,以为尚佳想吻自己,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来不及反应便被尚佳抹去了眼泪。   尚佳见她那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只顾看着自己,觉得李栀栀实在是太小太可怜了,便抬手在李栀栀脑袋上拍了拍,柔声抚慰道:“乖,不哭了啊!”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把她当小孩子哄了,依旧用哄小孩子的口气道:“听话,别哭了,大哥哥带你去听书!”   他还记得先前李栀栀在他家里,因为担心母亲悄悄哭泣,为了安慰小妹妹,尚佳便带着李栀栀去瓦肆听过说书人霍四究说三国。   李栀栀:“……”   她仰首看着尚佳,嫣然一笑:“好啊!”   尚佳:“……”   他其实后悔了。眼看着就要出征了,他哪里有空带李栀栀去听书?   不过尚佳狡猾得很,依旧用哄小孩子的口气道:“嗯,等将来回东京,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   他把重音放在了“有机会”这三个字上,至于所谓的“机会”何时会有,看老天爷吧!   说不定他战死疆场,从此再无机会了!   想到这里,尚佳看了李栀栀一眼,心里忖度着:得给母亲交代一下,若是他为国捐躯,一定要好好安排李栀栀,备齐嫁妆让她再嫁,不能让她为了自己毁了下半辈子……   李栀栀心中暗笑,知道尚佳是在敷衍自己,却为了哄尚佳开心,故意开心地笑了。   这一对未婚小夫妻心中彼此都把对方看成小孩子哄,相对微笑,倒是和谐得很。   一时两人用罢午饭,尚佳心中有事,不欲多留,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告辞。   李栀栀送他到了大门口,尚佳忽然转过身来。   他的个子实在是过于高挑,李栀栀忙后退了一步,好方便看他。   尚佳凝视着李栀栀,压低声音道:“上峰将调我前往边关驻守,过些日子调令便正式下达,你随我一起进京,先回东京府里陪着母亲居住,由母亲教养。”   李栀栀闻言一愣,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仰首看着尚佳。   尚佳略一思索,继续替李栀栀做着决定:“这几日你便开始收拾行李,临行前我会派人来你这里守着门户。”栀栀是他的未婚妻子,自然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她的一切自然都由他负责,听他安排。   李栀栀简直没法消化这么多信息,眨了眨眼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尚佳见她如此,却丝毫没有解释之意——他不能透露出太多细节——转身认镫上马,一夹马腹,在亲随和亲兵的簇拥下打马离开了。    ☆、第 38 章 战鼓擂响   目送尚佳离去,一行人消失在梧桐巷尽头,李栀栀心乱如麻,心脏怦怦直跳,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小樱见李栀栀神情有异,看上去心事重重,便走过来悄悄提醒道:“姑娘,兰雅衣舍的那两个裁缝娘子还在东厢房等着呢!”   李栀栀闻言,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对着小樱笑了一笑,道:“走吧!”   那两个裁缝娘子做事麻利,说话干脆,先量了李栀栀的尺寸,然后又拿出了四个图册,让李栀栀自己挑选春夏秋冬四季一共十六套衣裙款式。   李栀栀心神重重地翻看着图册,见里面画着一个个不同装束的美女,画质精美逼真,衣裙妆扮极为精致,不禁咋舌——兰雅衣舍居然有这么灵巧的心思!   其中一个裁缝娘子又笑着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个画册,翻开后递到了李栀栀面前——原来是女子内衣图册!   这些内衣款式各具特色,保守、冶艳、风流、淡雅、禁欲、简单、美丽……   李栀栀还好,小樱眼睛都瞪大了,简直合不拢嘴:“这……这也忒……忒不要脸了吧……”   那裁缝娘子瞟了小樱一眼,似乎懒得和她多说,看向李栀栀时满眼满脸都是笑意:“姑娘,您看一看选几样吧!守备府的玉明小爷给姑娘订的是春夏秋冬四季共十六套衣物,未曾提到要做这个,不过因为姑娘是我们的大顾客,我们可以奉送四套内衣!”   李栀栀想了想,脸色微红道:“可我正在发育……”   那裁缝娘子极善察言观色,当即笑了:“我们制作的时候,给姑娘留些余地不就行了?”   李栀栀颇有些不好意思,也笑了。   送走这两位裁缝娘子,李栀栀低声交代小樱:“我去后院忙一会儿。”   她默默转身进了院子,径直穿过堂屋去了后院。   小樱见李栀栀一直心事重重的,便不去打扰,让李栀栀独自呆上一会儿。   她闩上大门,一一整理守备府送来的那几箱礼物,预备等一会儿再去后院看李栀栀。   李栀栀进了暖房,调了一盆肥料水,拿一根小小的干扫帚苗蘸了肥料水,一一洒在了暖房里那一排正在培育的盆景上,以促进青苔的生长。   做这些细致活的时候,李栀栀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能够客观而理智地思考尚佳的话。   从感情上说,李栀栀觉得尚佳的态度确实有问题,虽然是为了她好,可是也太武断了一些。   可是从理智上谈,李栀栀知道尚佳的安排对她是最合适的。   她小时候虽然在尚府只是住了几日,可是却明白尚佳的母亲元氏姨母是真的待自己很好,不然的话,元氏姨母也不会坚持把自己许给她的独子尚佳了,要知道,花卉李家和一门清贵的尚府真的是门不当户不对……   这样理智而有条理地分析一番之后,李栀栀不得不承认尚佳的安排对她是最好的,只是态度稍显生硬,不免令这番好意打了个折扣。   想通之后,她便不再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把盆景齐齐撒了一遍肥料水之后,李栀栀心情依旧很是兴奋,便拿起剪刀,开始仔细修剪花木的枝条,以平静自己的心绪。   小樱很担心李栀栀,在外面收拾了一半就过来寻她,见李栀栀正在专注地修剪花木,便悄悄又回前面继续收拾去了。   李栀栀忙完后院的活计回到前院,正好赶上出力,和小樱一起把箱子都搬到了楼上。   搬完箱子,李栀栀和小樱都有些累,便一齐动手,铺好各自的铺盖,都去了炕上靠着靠枕歪着。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北风呼啸而来,刮得院中那株老梨树的枝干“咔嚓咔嚓”直响,就连厢房窗户上糊的窗纸也“啪啪”作响。   李栀栀解下裙子,只穿着小袄和夹裤舒舒服服钻进了被窝里,叹息着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家里这么温暖,真是幸福呀!”   小樱笑嘻嘻探出头来,隔着炕桌对李栀栀提出要求:“姑娘,能不能继续给我读那本《玉楼梦》呀?”   李栀栀略一思索,笑眯眯道:“当然可以呀!”   她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跪在炕边扒拉着她那个宝贝书箱,寻觅那本来自顾家的《玉楼梦》。   李栀栀这个书箱里全都是当年她母亲留下的诗集词集,只因宋彩莲大字不识一个,才得以保留了下来,这几年早被李栀栀翻得都快不成形状了,是李栀栀最宝贝的财产之一。   李栀栀一边寻觅《玉楼梦》,一边头也不回道:“小樱,你要不要去顾家一趟,把顾小玉也叫过来,你俩一起听我读?”   顾小玉也很爱听她读这本《玉楼梦》,而且李栀栀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就要随尚佳进京了,也想多和好友顾小玉聚一聚。   小樱答应了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外衣开始穿。   李栀栀想了想,道:“小樱,家里现今那么多点心果品,你去取一个精致果盒,把那些点心果品都挑拣一些,放到果盒里给顾大嫂顾小玉捎过去!”   顾家待她的好处,李栀栀一直记在心里,力所能及地回报着。   小樱脆生生答应了一声,穿好衣服便出去了。   待整理好果盒,小樱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抱着果盒去了顾小玉家。   等顾小玉和小樱一起过来,李栀栀不但寻到了《玉楼梦》,还沏了一壶毛尖放在了窗前的小桌子上。   她用拣妆装了些松子、榛子、花生和南瓜子,又用盘子盛了一盘守备府送来的精致点心,全都放在炕中间的小炕桌上,只等着小樱和顾小玉了。   顾小玉开心极了,脱了绣鞋解了裙子,径直跳上炕,掀开李栀栀的被窝钻了进去,与李栀栀紧挨着靠墙坐着,嘴里唠叨着:“快读快读!我和我娘说了,今晚就住你家,不回去了!”   李栀栀被刚从外面进来的顾小玉冰得打了个哆嗦,笑嘻嘻地推了顾小玉一把,翻开书开始读。   她的声音不高,可是读得很是用心,随着剧情声音抑扬顿挫,堪称声情并茂。   顾小玉和小樱专注地听着,刚开始还吃着点心,后来因为过于专注了,她们连点心都忘了吃,心情随着书中主人公命运的起伏而起伏。   夜幕渐渐降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雨夹雪。   在这样的寒夜中,李栀栀和小樱顾小玉依偎在温暖的炕上读着闲书,喝着热茶,吃着干果点心,真是惬意极了。   此时姜大户府上却是另一番天地。   家主姜英与帮闲去花街柳巷嫖宿粉头,这本是常有的事,姜太太早就习惯了,谁知这次偏偏出了大事,正赶上守备府肃清全城,清查城中所有的风月场所,结果家主姜英连带帮闲王三秀才都被守备府拿住,只有小厮跑回姜府报信。   姜太太出动所有的管家小厮,拿了银子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得丈夫姜英正在守备府羁押。   她咬了咬牙,使了上千两银子,终于得了准信,谁知姜英偏又和王三秀才一起,被守备府转交给了提刑所。   姜太太素来坚强,虽然恨得都不想管自己这个整日只知窃玉偷香眠花宿柳的丈夫了,可是想到家里得有男人支撑门户,她大哭一场之后,亲自带了五百两银子去求了蔡提刑的夫人,历经两日的等待,终于得了蔡提刑那边的准信。   虽然天上飘着雨夹雪,可是姜太太依旧带了女儿和姜大户的那几房小妾苦苦守在内院门口,等待管家姜超接了姜英回来。   宋彩莲自然也在其间。   虽然姜英倒了大霉,宋彩莲却没有觉得心疼,反而暗自窃喜:看他以后还敢再去寻那些勾栏院的粉头!   她今日虽然没敢满头珠翠花枝招展地打扮了,却依旧妆扮得比别人出色几分——头发用篦子蘸了桂花油细细抿了,梳得油黑发亮;脸上薄薄敷了一层细粉,眉毛扯得细弯弯的用眉黛描画了,唇上浅浅涂了一层桃花口脂,越发显得肌肤细腻容颜艳丽。   谁知大家伙儿没等来暖轿,反倒等来了姜超押送的担架。   姜太太心知不好,牵着女儿姜大姑娘的手便迎了上去,声音颤抖着:“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宋彩莲依仗着姜大户宠她,冲上前去扭了扭腰肢,用屁股抵开了姜大姑娘,伸手就要去掀姜英身上盖的锦被。   姜超阻拦不及,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用力把姜大姑娘从人群中给扯了出去——他自小侍候姜大户,看着姜大姑娘长大的,如何敢让姜大姑娘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姜大姑娘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挤在中心的宋彩莲便尖叫起来:“老爷,你这里究竟……究竟是怎么了?”   接着她便大放悲声:“我的老爷啊!”   姜太太在一边已经注意到了姜英的伤势,见宋彩莲只知道哭喊着碍事,便给玉柳使了个眼色。   玉柳会意,先吩咐小丫鬟扶了大姑娘回后花园的绣楼,然后又叫了两个婆子拖走了宋彩莲。   姜英其余那几个小妾见状,都拭着泪闪到了一边,生怕也被婆子们拖走。   抬担架的小厮这才得到了解放,抬着姜大户进了内院正房姜太太房里。   姜太太临事不惧,吩咐小厮拿了姜大户的帖子遍请宛州城中的名医,最后连太医院出身的宋医官都被请进了姜府,却都无能无力——救醒姜大户不难,只是那个说不得的地方被活活踩断,除非是大罗神仙,谁能有办法啊!   宋医官用过针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姜英终于悠悠醒转,却再次疼晕过去。   见此情状,宋医官只得建议姜太太把姜大户送到独山的赤霞观,寻那青山道长救治。   姜太太病急乱投医,忙给宋医官施礼:“听说那青山真人曾是宫中供奉,道法高深,等闲难得请动,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宋医官捻须思索片刻,然后道:“多准备些银子吧!”青山老道不是等闲难得请动,而是钱多自然能令他出手。   他想了想又道:“青山老道不出山,只能把大户连夜送过去了!”   姜太太连声道谢,重重谢了宋医官,急急忙忙安排姜超带人送了姜大户往独山赤霞观而去。   夜渐渐深了,外面缠绵而持久地下着雨夹雪,又湿又冷,健康的人尚且难受得很,何况病病歪歪的郑晓?   他肺部疼痛,都快要呼吸不成了,大冷的天他却命人开着窗子透气。   屋内火龙烧得很旺,按说应该很暖和的,可是凄风吹着苦雨阵阵飘入,带走了屋内的大部分暖气,令屋内冷热交加,很是难受。   郑晓恹恹地歪在锦榻上发呆。   梁师爷从城内赶了过来,正端坐在一边的圈椅上,拿着一本邸报念给郑晓听,手边的雕花小几上还摆着厚厚的一叠文书。   郑晓听到那条来自沧州的急报之时,抬手阻止梁师爷:“等一下,容我想一想。”   他垂下眼帘,默默思索着:这位贺沥是谁?能够于战场临时提拔,固然是因为情势紧急,可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居然能够临乱不惧,接过战死主官的指挥权,还成功地击退了北辽悍军的进攻,这位贺沥可不能小觑啊!   从校尉直升沧州经略安抚副使,真是闪电一样的升职速度!   贺沥……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   思索片刻之后,郑晓轻声吩咐道:“命人去查这位新任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的来历!”   旁边的怀真答了声“是”,在手中的折子上记了一笔。   梁师爷见郑晓深潭般幽深的眼睛看向自己,心中一凛,忙继续念了起来。   当他念到永泰帝颁布旨意,授命开封府尹赵然兼知枢密院事时,郑晓又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一下。   郑晓眼神有些伤感,静静倚在大红织锦靠枕上看着窗外飘飞的雨雪,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不甘,更多的却是绝望……   他是陛下的亲外甥,陛下无子无女,按血缘关系的话,赵然并不比他近多少,可是从此以后,赵然一步步走上那天下最尊贵的位置,而他却只能躺在榻上看雨看雪……   不知过了多久,郑晓淡淡道:“怀真,替我写一封书信给爹爹,只写四个字即可——韬光养晦。”   赵青和赵然父子已经荣宠之极,郑家既然斗不过,不如蛰伏起来,暗养实力。   怀真答了声“是”。   梁师爷心道:真是造化弄人,若是没有七年前那场事故,郑晓定能位极人臣,说不得也能参与皇位继承人的角逐……   可是如今什么都说不得了,这样的身体,能够活下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处理完政务,郑晓已经累得难以支撑了。他抬手示意梁师爷等人退下:“你们下去吧,请青山老道来陪我。”   青山老道心疼郑晓,一进来便坐在一边,颇有耐心地帮郑晓按摩着腿上和足底的穴位,以令郑晓早些入睡来缓解郑晓的痛苦。   郑晓正被青山老道按得混混欲睡,窗外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虽然对方已经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可郑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点薄弱而微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继续做出阖目养神的模样来,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倾听着,想看看哪个倒霉蛋倒了大霉,连夜来请青山老道。   青山道长见小童立在窗外向自己招手,也不急着离开,而是继续给郑晓按摩着,约莫郑晓睡熟了,这才拉上锦被盖住了郑晓的脚,挥手示意小道童进来。   听小道童述说了现今摆在丹房内的姜大户的病状,青山道长不禁抬眼看向郑晓——这都是郑晓使的坏啊——低声道:“我这就过去!”   谁知郑晓睁开了眼睛,道:“我也陪你去吧!”   青山道长:“……”   看到郑晓两眼发亮,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却又担心郑晓受不了外面的严寒,忧心忡忡道:“衙内,外面下着雨夹雪呢!”   郑晓示意怀真搀扶自己坐了起来,声音微弱:“我坐暖轿去好了……”   话音刚落,他便猝不及防地剧烈咳嗽起来。   房内众人包括青山老道顿时忙乱起来,忙了堪堪一盏茶工夫,郑晓这才平静了下来。   不过,身体的病弱,外面的雨雪,众人的阻拦,都阻止不了郑晓亲眼目睹姜大户惨状的坚定决心,他被怀真扶上暖轿,跟着青山老道去了第二重院落的丹房。   青山老道给姜大户检查伤处的时候,郑晓怀着格物致知的精神,强撑病体认真地观摩了姜大户那个累赘啷当的说不得之处正在坚挺状态被踩折之后的惨状,颇为悠哉地倾听了姜大户醒来后的惨叫,亲眼目睹了姜大户再次活活疼晕过去,最后他还向青山老道真诚地建议道:“道长,用太多的麻沸散,怕是对病人肢体的恢复不利吧?”   青山老道知道他的性情,沉吟了一下,眼睛却看向守着姜大户的管家姜超。   姜超当即道:“老道长,既如此,那就不要用麻沸散好了!”他家主人对那一处肢体是爱惜之极的,养龟多年才得了今日之规模,怎能受到麻沸散的伤害呢?   青山老道看了郑晓一眼,见他两眼晶亮,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嘴角微微翘起显见开心得很。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了些药膏,让姜超洗净手为姜大户敷上——既然姜大户的伤痛能令郑晓如此开心,那他只管治疗表面的伤算了,内里的伤就随姜大户去吧!   想到姜大户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一展雄风,郑晓就觉得格外的愉悦,连身体的病痛都忘记了,优哉游哉地看着姜大户受罪。   第二日上午,雨夹雪早停了,空气湿润而清冷。   郑晓有些胸闷肺疼,便裹得厚厚的在怀英的陪伴下到外面散步。   在庭院里挪了几步之后,郑晓又想从倒霉的姜大户身上汲取精神力量了,便让怀英搀扶着慢慢下了青石台阶,往第二重院落而去。   行到进入第二重院落的月亮门,郑晓有些体力不支,正扶着怀英的手臂微微喘息,迎面青山道长送了一个中年白胖子出来。   此白胖子眉清目秀,相貌喜相,衣饰华贵,举手投足颇为气派,正是宛州守备尚佳之父翰林学士尚天恩。   郑晓与尚天恩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喜悦——一个是因为看到了李栀栀未来的公公,一个是因为巧遇了当今陛下的亲外甥——接着两人脸上便都漾出得体的微笑,亲热而谨慎地互相见礼:   “原来是郑世侄!”   “原来是尚世叔!”   青山道长先前在宫里担任供奉,与翰林学士尚天恩相熟,因此尚天恩今日得了空,便来到独山赤霞观见青山道长。   此时青山道长见尚学士一点都不晓事,拉着郑晓立在寒风中唧唧咕咕说个不停,他怕外面寒冷郑晓禁受不住,便三言两语把尚天恩和郑晓都引进了丹房内交谈。   仿佛不经意一般,郑晓很快便把话题引到了青年男女的婚配上,然后状似忧伤地谈起了他那几位适龄庶妹虽然美丽优雅贤良淑德嫁妆丰厚,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至今尚未婚配。   作为天子宠臣,尚天恩只是在独子尚佳面前有些二,在外面也是老狐狸一枚,他含蓄地笑了,并不接招,很快就借着一个话头谈起了永泰帝那几位皇亲的近况。   郑晓身份足够高贵,可在尚学士看来,郑晓那些庶妹却是远远配不上他的阿佳的,难道郑晓以为他不知郑氏那些庶女之所以全都待字闺中,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郑晓的母亲郑夫人穆氏的缘故么?   穆氏是不会放过这些庶女的!   永泰帝是宗室出身继承帝位,他的那些姐姐们虽无长公主之名,却有长公主之实,个个骄横跋扈,而郑夫人在自己这些姐妹之中,还算是比较内敛的。   不过,郑晓的庶妹虽然配不上阿佳,郑晓姨母家的表妹们倒是值得为阿佳挑选一番的……   郑小狐狸和尚大狐狸分别之后,彼此都很愉快,因此都觉得对方已入己之毂中。   尚佳正在城外军营的大帐内见新任枢密使赵然的信使。   信使传达罢赵然的书信,静等着尚佳的回答。   尚佳默默思索着。   于公,作为食国家俸禄的武将,为国出战马革裹尸是他的义务;于私,作为太师赵青的弟子赵然的小兄弟,追随赵然上战场是他极为愿意的。   片刻之后,尚佳抬眼看向信使,桃花眼微微眯着,隐含坚定:“请上覆大哥,正月初六我定会赶到京城复命。”   因为国家需要,虽千万人吾往矣。   信使恭谨地给尚佳行了个礼:“尚大人,朝廷近日会发布对您的最新任命。”   送走信使,尚佳吩咐景秀:“回府吧!”他要去和父亲认真地谈一谈,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力求即使不能令父亲喜爱李栀栀,也得令父亲捏着鼻子接受既定事实。   回到守备府之后,尚学士满腹心事坐在内院的东厢房内想着心事——自从他过来,尚佳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了,他琢磨着尚佳是在躲他,正在思索着如何堵住儿子,好好和儿子分析一下与李家孤女退婚另结高门的好处。   听小厮回报,说守备大人回来了,尚学士大喜,当即就要跑出去迎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老子,尚佳是儿子,哪有老子迎接儿子的道理?   这样一想,他又回到原地坐了下来,等待着尚佳自投罗网,他好发挥那舌灿莲花的劝说技巧。   外面由远而近响起六合乌皮靴踩在青砖上特有的磔磔声。   尚学士知道儿子要进来了,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等着儿子进来。   一身武将装束的尚佳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依旧是武将常服打扮,长身玉立英武异常。   尚学士觑了儿子一眼,正要开口,可是尚佳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在他膝前跪了下来,声音低沉:“父亲,我要上战场了。”   尚天恩:“……”   他呆呆看着儿子,思维如电,很快便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脏蹙缩成一团疼不可抑,眼泪当即涌了出来:“不……阿佳!不,按照军规,独生子可不上战场!”    ☆、第 39 章 风起云涌   尚天恩身子前倾,双臂紧紧把尚佳环抱在自己怀中,脸上泪水纵横:“阿佳,我朝早有先例,大战前独生子可离开战场回家奉养父母!我可以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尚佳低下头,背脊挺直,脸虚虚贴在父亲锦袍的衣襟上,声音低沉:“父亲,是我自己向陛下请求的。”   尚天恩:“……”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大半辈子只落了这么一个独生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的命,是他此生的指望,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他如何舍得让儿子上那刀枪不长眼的战场?   尚佳默默等待着时机,估计父亲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便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了父亲,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走着走着,尚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难受,眼前视线也有些模糊,便仰首吸了一口湿冷的寒气,继续向外院走去。   他一向讨厌父亲这样黏黏糊糊的个性,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居然也受到了传染,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   尚天恩泪眼朦胧看着儿子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一颗大大的泪珠再次滴落下来。   回到外院书房,尚佳面无表情取下头上的皂纱折上巾,递给了在一边侍立的景秀。   他走到衣架边,单手解下腰间的金革带,挂在了上面。   景秀见状,上前接过尚佳脱去的盘领窄袖袍,轻轻挂在了衣架上。   此时尚佳身上只穿着一套白绫中衣长裤,脚上则是刚换上的皂靴。   他接过景秀递过来的玄色腰带,束在了腰间。   做了些准备动作后,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抬腿闪电般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   没过多久,尚佳露在外面的锁骨处便布满了细碎的晶莹汗粒。   他用一个回旋踢,踢飞了沙袋,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洗罢澡出来,尚佳一边穿上外袍,一边问景秀:“梧桐巷李家近来如何?”为了保护李栀栀,他曾吩咐景秀安排了守备府的亲兵化装成路人在李家四周守着,一旦有事一定回报。   景秀想了想,细声细气道:“禀大人,李姑娘家门户很严,李姑娘平时关门闭户,只与西邻顾家来往。”   尚佳垂下眼帘,突然想起了李栀栀后院的那些花卉草木,便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让玉明去准备回京的船。”李栀栀好像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那就用船全运往京城好了。   景秀一愣,察言观色了一番,见尚佳神情平静,便试探着问道:“大人,您不是预备走陆路么?”   尚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姑娘走水路。”   他和李栀栀尚未成亲,若是一路行走,万一被有心之人得知,用来讥讽李栀栀,李栀栀年纪小脸皮嫩,那就不妙了。   尚佳想起上次李栀栀流泪的情形,头皮还有些发麻——他宁愿李栀栀撒泼大闹呢,那还好治一些;李栀栀一流眼泪,他便举起白旗屁滚尿流投降了。   景秀牙疼般吸了口凉气——大人真是不体贴人啊——他想了想李栀栀,再想了想自己已不在世的妹妹,以己度人一番之后,鼓起勇气道:“大人,属下以为……”   尚佳原本正抬起大长腿放在椅子上,把裤腿掖进皂靴之中,见景秀吞吞吐吐的不甚干脆,有些不耐烦,蹙眉看了他一眼。   景秀被这一眼看得一凛,当即道:“禀大人,李姑娘今年才十三岁。”   然后便闭嘴不言了。   尚佳动作暂时停顿,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   李栀栀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生得又单薄纤弱,乍一离开宛州怕已足够难过了,倘若再一个人乘船去东京,当然更是伤感孤独……   这样思索一番之后,他心里的那一处恻隐之心也被激发了出来,默默地在心中进行着新计划——他原本是打算让李栀栀和她那些花花草草一起乘船沿运河去东京,而他亲自押着他爹回京的!   片刻之后,尚佳道:“船还是准备吧,其它的以后再说。”   景秀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眼看着距离除夕一天天近了,李栀栀知道快要随尚佳离开宛州出发去京城了,心事也愈发的重了。   她最忧心的是她那些花卉盆景,虽然尚佳说了会派人来看守门户,自然能够照料这些花花草草,可是李栀栀清楚得很,这世界上多的是花草杀手——他们也知道浇水,待花草也很好,可是那些花卉草木落到这些人手中,总是逃不开必死的命运。   李栀栀真心舍不得这些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卉草木。   她很理智,知道自己并没有能力把这些花卉草木运到京城,只能放弃,可是感情上总是控制不了的难过。   另外李栀栀也在担忧进京之后的花销问题。   尚府虽然世代清贵,可是仆役想必也都有一双富贵眼,家常该给的赏银总是少不了的,她费劲心思攒的那点银子,在尚府估计撑不了多久……   小樱见李栀栀单手支颐靠着小炕桌坐着,似有心事,便不打扰她,自己去灶屋煮了一壶杏仁茶,给李栀栀倒了一盏,浓浓点了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这才送了过来——姑娘最馋嘴了,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她的心情就好得出奇!   李栀栀虽然心事重重,可是在闻到杏仁茶特有香味的那一瞬间,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眉开眼笑道:“是杏仁茶吗?放冰糖没有?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   小樱笑盈盈道:“我的姑娘,放心吧,都放了!”   李栀栀暂时抛开心事,拿了一个小小的银汤匙,趴在小炕桌上吃着杏仁茶。   小樱坐在对面悄悄打量她,最后在心里感叹道:我家姑娘真好看啊,小小的雪白鹅蛋脸,而那眉眼鼻梁嘴唇,怎么像浓墨重彩画上去的一般,太好看了!   她单是看着美人已经很开心了,便开口问李栀栀:“姑娘,您是不是在愁什么?”   李栀栀把最后一勺杏仁茶吃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道:“我担心进京后,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够用。”   小樱眼睛瞪圆了:“咱们已经很富有了啊,都能买十个我了!”对她来说,自家姑娘是无所不能的,几个月就攒了三四十两银子,都能买十个她了!实在是太太太厉害了!   李栀栀见小樱拿她自己做衡量有没有钱的标准,不禁笑了:“哪有你这么算的!”   她顿了顿,耐心解释道:“到了尚府,自然得给下面侍候的人赏银的……”   小樱终于明白了过来,也跟着李栀栀发起愁来。   遇到问题,李栀栀从来不肯躲避退缩,而是尽力想着如何如何解决问题。   此时她便思索着如果解决眼前这个问题——家里的房子是绝对不能卖的,房子是她的根基她的命,连宋彩莲都没能成功拿走。   再说了,将来万一她与尚佳一拍两散,宛州还有一个房子让她安身呢!   想到了最后,李栀栀有了一个小小的主意,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倒也能应付一二。   她吩咐小樱:“小樱,我的那些旧衣裙就被褥,你去挑选一下吧,你能穿能用的都给你,其余都去当铺当了!”   这段时间尚佳命人往她家送了不少绫罗绸缎,她和小樱除了做了几套内外衣物,也缝制了几床崭新被褥,以前那些旧的被褥就没用了。   另外尚佳命人给她在兰雅衣舍订下了春夏秋冬四季共十六套衣物,怕是担忧她进京之后过于寒素惹人耻笑,既然如此,她先前的大部分旧衣物怕是不用带去京城了。   小樱身材又比她高壮得多,她的大部分衣裙小樱都穿不上,这些旧衣又不能在京城穿,白放在那里也只是占地方而已。   不如先当几粒碎银子使用。   小樱也明白了过来,笑逐颜开一拍手:“姑娘,这倒是个好办法!”   计议已定,李栀栀便和小樱一起楼上楼下收拾起来,不多时便整理出四个大包袱出来,虽然都是些旧棉衣、旧被褥、旧衣裙,却也能卖些碎银子了。   此时已是午后,天气晴朗,日头难得有些暖意,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因当铺就在巷口的王府大街,李栀栀便和小樱一人拿了两个大包袱出了门。   一个倚在街边发呆的闲汉见状,和同伴嘀咕了一声,然后他俩一人远远跟了上去,一人跑回守备府报告去了。   他们都是尚佳的亲兵,被景秀安排在梧桐巷保护自家大人的未婚妻李姑娘,因此都格外尽心。   姜大户的伤处经过青山老道妙手回春的外敷内养,表面上看已经不碍事了,可是姜大户知道,他那一套物件已经成了摆设,除了撒尿,再也没了别的用途,白白花了五百两银子延请青山道长。   可是这些话他没法和别人说,尤其是他那些妻妾,因此每日也不去内院光顾小妾通房,只是呆在外院书房中阴沉着脸发呆,谁也不理。   作为姜大户最宠爱的第四房妾室,宋彩莲自认为与众不同,这日便打扮得妖妖娆娆带着贴身丫鬟胭脂去外院书房勾搭姜大户。   去见姜大户,总得找个能说出口的由头吧?宋彩莲眼睛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想出了一个让姜大户对李栀栀死心的法子。   宋彩莲这几日一直在想李栀栀进姜府的事。   李栀栀那丫头性子太烈,心眼太多,若是真进了姜府,怕是先把她给活吞了。   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一定不能让李栀栀进府。   一见姜大户,宋彩莲不顾他那阴沉的脸,上前娇滴滴施了个礼,施礼罢便笑着道:“老爷,我给你说个新鲜事!”   姜大户没有吭声。   宋彩莲自顾自上前,挨挤着姜大户坐了下来,开口道:“那杀千刀的李大,生前曾告诉我,说李栀栀和京城尚老爷的儿子订了娃娃亲,还说他那未来亲家已经做到了翰林学士,很有些权势,我原先还不相信呢!”   姜大户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锦褥,垂下眼帘继续听宋彩莲讲述。   宋彩莲犹自未觉,笑嘻嘻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那死鬼没有骗我,我听人说如今咱们宛州的守备尚大人,正是李栀栀那死丫头的未婚夫,如今官媒都上门了,也认亲了,看来李栀栀那死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姜大户声音压抑之极:“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李栀栀有这一门贵亲?”   宋彩莲也不是笨人,已经发现了异常,脸都白了,悄悄觑着姜大户的眼色,试着往旁边退:“……老爷,我……我……”   姜大户心中恨极,把责任全推到了宋彩莲身上,认为是宋彩莲给自己挖了个坑让自己往里面跳,害得他被尚佳踩断了子孙根——他至今还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呢!   他冲上去揪住宋彩莲的发髻,朝着宋彩莲那粉妆玉琢的脸蛋用尽全力扇了过去。   姜太太正带着姜大姑娘在库房内看视姜大姑娘的嫁妆。   待正月十五元宵节过罢,姜大姑娘便要进京成亲了,嫁妆是早就齐备的了,姜太太不放心,非要带着女儿再过来查看一遍。   瞧身边没有外人,姜太太交代女儿道:“姑爷的嫡母郑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你嫁过去后要小心侍候,千万不要违逆郑夫人。”   姜大姑娘有些害羞,答了声“是”。   见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姜太太心中焦虑极了。   姜大户把太师府看成天上仙阁,她却把太师府看成龙潭虎穴——郑夫人背景如此强大,这个庶子媳妇是好当的?   母女俩正在说话,外面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太太,姑娘,救救四娘吧!老爷快要把她活活打死了!”   姜大姑娘看向姜太太:“母亲,是宋彩莲房里的胭脂。”   姜太太淡淡一笑:“打得好!”   自从宋彩莲进门,姜英就把宋彩莲当成了眼珠子,谁也动不了;这次既然姜英自己动手,那她们都站干岸看笑话好了!   胭脂在太太这里没有搬到救兵,只得又抹着眼泪跑了回去,冲进外书房死死抱住了姜英:“老爷,您饶了四娘吧!”   她也是被姜英收用过的,一向得姜英宠爱,姜英便没舍得继续施暴。   宋彩莲趁机跑了出去。   她带着另外那个小丫鬟小眉哭着跑回了自己院里。   宋彩莲洗了洗脸,对镜照了一番,发现自己脸被姜大户打肿了,头发也被姜大户薅掉了一撮,身上也被打得青一块红一块,真是遍体鳞伤,不由伤心得嚎啕大哭。   哭了半日,抹干眼泪之后,宋彩莲思来想去,觉得害自己挨打的罪魁祸首便是李栀栀,就预备带丫鬟直奔梧桐巷,痛打李栀栀一顿。   有些人总是欺软怕硬,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那里受了委屈,便要在更弱小的人那里找补回来。   宋彩莲正是这样的人。   正在这时,胭脂也回来了,主仆俩一向情投意合臭味相投,一拍即和,当即换了衣服梳了头,摩拳擦掌出了姜府,预备去梧桐巷痛揍李栀栀。   姜太太听门房的女人回报了,也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她去吧!”   既然宋彩莲一心作死,那她还能说什么?   今日天气晴好,郑晓难得有了兴致,坐了暖轿往知府衙门而去。   知府衙门诸人一见轻易不肯下凡的知府大人莅临,顿时轰动起来,排队等着面见知府郑大人。   在知府衙门呆了半日之后,郑晓简直是快要被这些人活活烦死了,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便命梁师爷代他见人,自己悄悄带着怀英和怀真乘着暖轿出了知府衙门。   自从来到宛州,郑晓便常居独山赤霞观,他在宛州城内处处陌生,唯一熟识之处便是青瓷斋,因此径直去了青瓷宅。   青瓷斋新送来一批莲花缸,因今日天气晴好,索性全摆在了店铺外面。   郑晓正立在冬日阳光中欣赏那些莲花缸,偶尔一抬眼,便看到有两个女孩子各提着两个大包袱走了过来。   包袱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把挎着包袱的人都遮住了大半。   郑晓无动于衷地想:现在的姑娘力气真大,人小小的,包袱还挺大。   他低下头继续欣赏青瓷斋的莲花缸。   可是他的大脑却自顾自工作着,回放着刚才那个画面——那个娇小袅娜的身影似乎有点熟悉……   郑晓下意识抬起头来,和无意看过来的李栀栀正好四目相对。   李栀栀:“……”好几天才出来一趟,还能碰上郑晓,这是什么缘分?活生生的孽缘啊!   她眨了眨眼睛,穿着薄底绣鞋的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眼睛不看小樱,却用小樱能够听清的声音道:“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往前跑!”   小樱也看到了郑晓,她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害怕这位病美男,却很听话地答应了。   郑晓今日披了一件石青色披风,瞧着瘦伶伶的。   他凝视着李栀栀,想不通李栀栀拿着这么大的包袱出来做什么,搬家么?   李栀栀是那种大大的丹凤眼,因为眉睫浓秀,显得格外的浓墨重彩,她只不过是正常的一眨眼,可在郑晓看来,李栀栀却是眼波流转向他秋波暗送。   郑晓顿时愣住了,心道:李栀栀这小丫头还真不怕死,居然敢向我抛媚眼!这是小老鼠在挑逗猫么?   说时迟那时快,李栀栀低声数数:“一,二,三,跑!”   她胳膊挎着两个大包袱,迅疾如风冲了出去,瞬间便消失在郑晓视线之外了。   郑晓:“……”   片刻后,他吩咐怀真:“悄悄跟上那个丑丫鬟,看看她们做什么去了。”   怀真答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李栀栀发挥她那草上飞绝技,一溜烟跑到了当铺门前,这才转身等小樱。   小樱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李栀栀等了好一阵子,她才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李栀栀伸手把小樱手里的两个大包袱也接了过来,一人提着四个包袱进了当铺。   一刻钟之后,李栀栀和小樱从当铺里走了出来。   小樱简直是佩服之极,对着李栀栀翘起了大拇指:“姑娘,还是您厉害!”这些旧物件当铺的朝奉给的价是三两银子,可是姑娘笑眯眯上前讲价,到了最后那朝奉居然答应给四两银子。   能够说服当铺朝奉加钱,这简直是空前的胜利!   小樱觉得自己就绝对做不到。   李栀栀被小樱夸得心里美滋滋的,眯着眼睛笑:“咱们这些东西若是摆摊去卖,绝对能卖五六两银子,当铺用四两银子收了,其实还有赚头。”   小樱趁机问道:“姑娘,你为何老是躲着那位挺好看的公子哥呢?”   李栀栀低下头,抬脚踢飞了一粒小石子。   她不想和小樱说太多,因为怕小樱担心。   想了又想,李栀栀这才解释道:“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小樱“扑哧”一声笑了:“就凭那那位公子哥的小体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他还能把您怎么样?”   李栀栀睨了她一眼,觉得小樱实在是太天真了,却没有过多解释。反正她过几日就要随着尚佳进京了,往后见不着郑晓,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主仆二人一边说,一边绕路往梧桐巷而去。   因为已经接到枢密院调令,军队即将开拔前往沧州,所以城外军营中从军官到士兵,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开拔准备。   尚佳正带着一群校尉在军营检查战备,景秀快步走了过去,附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郑晓由怀英陪着,依旧在青瓷斋前面晒着太阳欣赏莲花缸。   怀真走了过去,行了个礼,低声禀报道:“公子,李姑娘到当铺当掉了她的衣服被褥,得了四两银子,现如今已经回了梧桐巷。”   郑晓闻言一愣:尚佳的未婚妻子,居然需要去当铺当掉衣服被褥么?   默然片刻后,郑晓道:“去梧桐巷那边看看吧!“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他正好散散步晒晒太阳。   走到梧桐巷的时候,李栀栀警觉地往后看了看,没有发现郑晓的踪迹,只有一个磨剪刀的小生意人推着小车慢悠悠走着,间或喊一声“磨剪刀啦”。   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彻底放下心来,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小樱紧跟着李栀栀,两人心情都轻松之极。   眼看着快要到家了,一棵老杨树后突然闪出了两个女人,当先的那位戴着时样银扭心鬏髻,珠翠满头,额头上勒着银红销金箍,身上穿着银红对襟长袄,里面穿着白银条纱小袄和密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脚下是一双纱绿潞紬白绫高底鞋,身量苗条风骚微露,只是鼻青脸肿,脸上堆积的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挡不了,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线了,唇角也是肿的,正是李栀栀的前继母宋彩莲!   李栀栀:“……”    ☆、第 40 章 暗黑萝莉   李栀栀认识宋彩莲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宋彩莲如此倒霉?   她眼中带笑,脸却故意绷着,盯着宋彩莲看了又看,心里的快乐都快要满溢出来了,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话——你也有今天!   李栀栀突然想起被李庆和宋彩莲联手气死的母亲季娘子,眼中笑意更深,笑中渐渐带了泪意。   对于母亲的死,李栀栀一直觉得父亲的责任更大,因为是父亲管不住下半身,先去招惹宋彩莲的。   只是此时见宋彩莲倒霉,李栀栀这才明白,原来在内心,她从未停止过对宋彩莲的恨,只是勉强用理智压制住了,因为怕宋彩莲卖掉她,卖掉她赖以栖身的房子!   见宋彩莲眼中的怒火都快要凝结成实质了,李栀栀这才上前,一脸凝重地屈膝和宋彩莲见礼,却并不多说。   宋彩莲死死瞪着李栀栀,恨不能把李栀栀身上瞪出一个大洞来——她被老爷打了,这么凄惨,这死丫头却打扮得洁净美丽,一朵栀子花似的招摇过市,而且将来更是要加入学士府,一步登天变成金凤凰,真是令人愤恨嫉妒怒火中烧!   她双手叉腰上前一步,下巴向上抬起:“李栀栀。我让胭脂叫你,你为何不去?”   李栀栀故意一脸诧异:“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胭脂见她装糊涂,简直是气得要死,从宋彩莲背后站了出来:“你这死丫头,给我装什么糊涂!就是腊八那一日,还下着大雪!”   李栀栀微微一笑,丹凤眼宝光璀璨:“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胭脂:“你——”   宋彩莲知道李栀栀看着不爱说话只是笑,甜甜蜜蜜的,可是一旦开口吵架,那战斗力……堪称惊人,能把人活活给绕死气死堵死,她见胭脂已经上当了,忙拉了拉胭脂,低声道:“你先往后站,我来!”   胭脂很听宋彩莲的话,恨恨剜了李栀栀一眼,往后退了半步。   李栀栀优哉游哉欣赏着宋彩莲的惨状,心里思索着如果这场冲突避免不了的话,如何进行才对自己更加有利。   她瞅了瞅四周,发现并无旁人,这才意识到宋彩莲在她这里作威作福惯了,居然胆大到只带了胭脂过来。   李栀栀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她记得自己家的门闩挺长的,而且一端插着铁钎子,铁钎子是她去铁匠铺子特地打制的,一头尖细锋利,却被扣在了门闩上。   她还记得自家门后有一个结结实实的洗衣用的捣衣棒。   李栀栀从不主动欺负别人,可若是别人试图来欺负她,她一定会拼命反抗,因为如果她不反抗,对方会以为她软弱可欺,下次加倍欺负她。   宋彩莲知道李栀栀口齿便利,自己说不过她,便预备先上武力,狠揍李栀栀一顿再说。   她抬起手,正准备扇到李栀栀脸上去,把她那张好看的小脸给扇成大青苹果,谁知李栀栀不按牌理出牌,对着她嫣然一笑,挽着小樱的手往前边家门方向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脆生生道:“四娘,来家里坐会儿吧!”   说着话,李栀栀已经力大无穷地把小樱拖到了家门前。   小樱从没见过这阵仗,都给吓呆了。   李栀栀见状,抬手在小樱脸上捏了捏,见小樱清醒了,这才低声嘱托小樱:“你去打开大门上的锁,然后寻机冲进去,把门后放的那个捣衣棒拿起来放在手里,其余事情都交给我!”   小樱整个人都快被吓傻了,可是见李栀栀如此笃定,她便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了下来,从袖袋中掏出钥匙去开大门。   李栀栀转身背对着小樱,好防住宋彩莲进攻小樱。   她面对着宋彩莲,美丽的小鹅蛋脸上满是灿烂纯真的笑:“四娘,您难得来我家一趟。既然来了,进我家喝口热茶,你我好好聊一会儿吧!”她得拖住宋彩莲,好给小樱留下打开大门的时间。   没等宋彩莲开口,李栀栀又是一笑:“你离开之后,我学了不少的东西呢!如今我可是很会点茶!”   她思索着板着手指头查:“四娘,我如今会点蜜饯金橙子茶、盐笋芝麻木樨茶、珍果香草茶、梅桂泼卤瓜仁茶……”   李栀栀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茶全说了一遍。   宋彩莲知道自己说不过李栀栀,也不打算和她客气了,便冲上前,用力扇了过去。   李栀栀一闪,躲过了这一次偷袭。   宋彩莲又伸手去揪李栀栀的发髻,预备模仿姜大户揍她时的法子,薅住李栀栀的头发用力扇她的脸。   李栀栀耳聪目明一心多用,一直在听身后小樱的动静,在听到小樱开了锁推开大门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她闪电般撞开门冲进了大门,还把小樱也拽了进去。   宋彩莲用力过大,一时收不住脚,也踉跄着进了李家大门,摔在了门楼内的地上。   李栀栀见状,当机立断,合身闪电般扑上去阖上了大门,飞快地闩上了门闩。   小樱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拿起门后竖着放的捣衣棒递给了李栀栀。   见宋彩莲挣扎着要爬起来,小樱仗着自己身高体壮,一下子扑了上去,压在了宋彩莲身上。   宋彩莲猝不及防,差点被胖乎乎的小樱活活给压死。   大门外的胭脂一下子吓懵了,过了片刻才大梦初醒般冲上前,用力推着门:“快开门!开门啊!四娘,你怎么了?快开门啊!”   景秀安排的守备府亲兵原本一直远远看着,因为没料到女人之间居然还会有战争发生,此时见事情有变,更是傻眼——大人这位小未婚妻想做什么呢?她总不能强了那位鼻青脸肿的女人吧?   郑晓倒是想趁着今日天气晴好,他正好散散步晒晒太阳,可是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走了没几步就有些气喘,怀英见状,忙叫轿夫抬了暖轿过来,搀扶郑晓坐了进去,径直往梧桐巷而去。   郑晓在距离李栀栀家大门不远的地方下了暖轿。   怀英指着前方一处极为热闹的大门低声禀报道:“禀公子,前面那家就是李家了。”   郑晓诧异道:“就是前面绿衣丫鬟在哭喊打门的那家么?”   怀英答了声“是”:“正是那家,不会错的!”   郑晓颇为纳闷:“……李栀栀把人家的四娘怎么了?”   怀英一低头:“属下不知。”   郑晓心道:就李栀栀那单薄纤弱的小身板,她只会被人欺负,也   她也做不了什么啊!   想到李栀栀被那什么四娘狠撕了一顿之后的惨状,郑晓身心愉快之极。   李栀栀生得纤弱美丽,就像他曾经在雨中见过的一种雪白的野生木槿花,单薄得很,花瓣白得透明,娇嫩脆弱,让他老想伸手捋一把,放嘴里尝尝到底甜不甜。   大门久不开启,胭脂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开始慌了,一边哭喊着“四娘,我的四娘啊”,一边合身撞着李家的破大门,发出“咣咣”的声音。   可是不管她在外面如何喧闹,里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听了景秀的回报,尚佳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李栀栀这小丫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当即起身,带着景秀天和以及几个亲兵骑马进城,往梧桐巷疾驰而去。   进了梧桐巷,在距离李栀栀家一射之地,尚佳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郑晓。   他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给景秀,抬脚走向郑晓。   郑晓也认出了尚佳,怀着要看到一场好戏的心情,也缓步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拱手,客气地见礼,互称“郑大人”“尚大人”,态度亲热而矜持。   郑晓含笑看向尚佳:“尚大人公务繁忙,不知来此僻巷何为?”   尚佳落落大方:“郑大人,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家就在附近,尚某是来看亲戚的。”   郑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指着前方道:“是那家么?”   尚佳抬眼望去,见一个陌生的绿衣丫鬟正在用力撞李栀栀家大门,还在哭喊着什么四娘,已经有人在围观指点了。   想到李栀栀那纤弱单薄的小身子,尚佳的心一紧,也不和郑晓绕圈子了,拱了拱手,招呼了一声便抬脚大步往李栀栀家而去。   胭脂正在绝望地张望,见一个高挑个子的军官带了几个校尉和几个士兵牵着马过来了,忙冲上去:“大人,救救我家四娘吧!求您了,大人!”   尚佳一闪身,胭脂扑了个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走到李家黑漆斑驳的大门外,尚佳沉声道:“是我,开门!”   里面李栀栀正伙同小樱在对宋彩莲施暴。   小樱蹲在地上,用宋彩莲身上带的白挑线带穗子的大丝帕堵住了宋彩莲的嘴,把她的脑袋摁在了地上。   李栀栀一脚踏在宋彩莲腿上,一手拿着捣衣棒对准宋彩莲,低声道:“你和李庆联手害死了我娘,我不要你的命,可我也不让你好过!”   宋彩莲想到了季娘子的死,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浑身战栗。   李栀栀见状,也不废话,抬起捣衣棒便往宋彩莲腰间用力捶了下去。   听到木质捣衣棒和宋彩莲的肌肤接触发出的那一声闷响,李栀栀眼泪流了出来,心道:娘,我给你报仇了!   她抬起左臂,用衣袖擦去了眼泪,右手拿着捣衣棒,又往宋彩莲腰间扫了过去。   李栀栀力气甚大,这两下是她尽力打过去的,宋彩莲疼不可忍,差点晕过去。   小樱听出外面是尚佳的声音,忙低声叫道:“姑娘,尚家姑爷来了!”   李栀栀拿起捣衣棒对准了宋彩莲的眼睛,冷笑着道:“我毁了你的脸,好不好?”   宋彩莲这下干脆连尿都吓了出来。   闻到那股热骚味,李栀栀有些失望,蹙眉道:“宋彩莲,你和李庆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时,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吓尿了?”   宋彩莲目眦欲裂满是恐惧地看着李栀栀,似乎看到了来自地狱的小恶魔——那么美,却又那么恐怖!   李栀栀笑了笑,凑近宋彩莲的眼睛,轻轻道:“宋彩莲,你和李庆害了我的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放过你的,有一天,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她笑着把捣衣棒远远扔到了角落里,给小樱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宋彩莲扶了起来。   小樱搀扶着已经吓得失语的宋彩莲,李栀栀麻利地帮宋彩莲理了理发髻,又拍了拍她上身的浮灰,对于已经被尿浸透的裙子,却是理也不理。   正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了。   尚佳在外面见那绿衣丫鬟只知道哭喊,便命人拖走了,他担心李栀栀被人欺负,一时心急,当机立断抬腿踹开了大门。   李栀栀抬眼看了过去,先看到了尚佳,然后看到了被踹得摇摇欲坠的大门。   她又转向尚佳。   李栀栀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尚佳,心道:怎么来这么快?   可是在尚佳看来,此时的李栀栀单薄纤弱,小脸吓得雪白,大大的丹凤眼盈盈含水,嫣红的樱唇微微颤抖着,整个人似被傻了,他心里一阵难过,以为是自己吓住了李栀栀,忙迈开长腿走了过来:“栀栀,她把你怎么样了?”   李栀栀又眨了眨眼睛,心道:真是偏心啊!   接着她才意识到尚佳偏心的对象是自己,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在李栀栀的记忆中,她何时曾被人偏心过?那么多年,李庆偏爱后妻,对她非打即骂……李栀栀都忘了被人偏心爱护是什么感觉了!   李栀栀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眼泪涌了出来。   在这种似酸似涩似甜蜜的感觉中,她仰首看向尚佳,柔声道:“阿佳哥哥,我没事!”   见她眼泪都出来了,尚佳心里很是难受,像小时候安慰李栀栀一般,低声抚慰道:“栀栀,没事,有我呢!”   他抬眼看了跟着进来的景秀一眼。   景秀一摆手,两个亲兵冲了进来,饿虎扑羊般擒住了摇摇欲坠的宋彩莲拖了出去。   景秀也跟着走了出去。   围观的人早被守备府的亲兵驱散了,外面此时只有赶不走的知府大人郑晓和他的那些随从们。   瞧见李栀栀哭得梨花带雨,晶莹的小脸上泪水纵横,整个人似一朵被人狠狠摧残过的小白花,说不出的凄惨,郑晓的心里舒坦极了,开开心心离开了。   这点开心,足够令他享受回味到过完年了。   小樱胆子虽小,却有眼色,见状便关上大门,自顾自去灶屋烧茶去了。   院中只剩下尚佳和李栀栀了。   尚佳刚要伸手去搀扶李栀栀,突然想到了男女大防,便收回双手,凝视着李栀栀:“受伤没有?”   见尚佳幽深的桃花眼中满是担忧,李栀栀于心不忍,扯下绣帕拭去脸上的泪,然后老老实实道:“阿佳哥哥,我没吃亏,宋彩莲想来揍我,却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她知道自己外形颇具欺骗性,因此和尚佳说了实话。   看李栀栀这个模样,尚佳如何肯信?   他打量了李栀栀一番,道:“去屋子里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到了堂屋里,李栀栀殷勤得很,先用布擦拭了一下椅子,然后才请尚佳坐下,而她自己则怯生生立在一边,预备随时面对尚佳的批评,毕竟她的行为一点都不像淑女,被尚佳训斥也是应该的。   不过李栀栀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再来一遍,她还会这么做。   尚佳抬眼看着她,低声道:“坐下吧!”   李栀栀这才在尚佳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尚佳认真看着她:“哪里受伤了?”   他淡淡道:“她打了你哪里,我让人加倍打回去。”   李栀栀:“……”   她的鼻子一阵酸涩:尚佳这么护短,而他护短的对象便是自己……   李栀栀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微笑着道:“阿佳哥哥,真的是我揍她的!”   她低下头,拭了拭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尚佳看着李栀栀,心里还不是很相信:这么柔弱纤细的李栀栀能反抗得了那个女人?   他以为李栀栀只是嘴硬,便柔声抚慰道:“我知道了。”   李栀栀乖巧地“嗯”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尚佳。   被这么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这么看着,尚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眼帘,道:“我们腊月二十三小年清早出发。”   李栀栀一瞬不瞬盯着他,心道:他生得好清俊!   尚佳意识到李栀栀一直在看他,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道:“我命人备了车轿,你随我从陆路回京。”   李栀栀依旧在看他,心道:他的眉毛浓密秀致,眼睫毛好长,鼻子好高!   尚佳俊脸微红,依旧垂下眼帘:“至于你那些花卉盆景,我吩咐人安排了船,到时候随船回京城。”   李栀栀正在等着看尚佳那难得一见的小虎牙,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惊喜,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   尚佳抬眼看她:“……”   李栀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飞起一点红,讪讪道:“阿佳哥哥,我去看看茶水烧好没有?”   她低着头便往外面走去。   尚佳无意看了过去,却发现李栀栀雪白的裙子上被血浸湿了一大片,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他当即起身:“栀栀!”    ☆、第 41 章 主仆之辩   尚佳的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恐惧:栀栀会不会……会不会是被她那继母打坏了哪里……   想到这个可能,尚佳不由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把打那个李栀栀的女人挫骨扬灰。   李栀栀已经走到门外了,闻言一愣,呆呆转过身来:“阿佳哥哥,怎么了?”   尚佳大步走了过去,也不顾男女大防了,上前一把摁住了李栀栀的肩膀,声音微微颤抖:“栀栀,你……你看你身后……”   李栀栀诧异地扭头看了看,发现素白纨裙上染上了红,她不放心,又撩起裙子瞅了瞅,呆滞了片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尚佳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被那泼妇打伤了?”   李栀栀听了,一点红从耳畔起,瞬间脸便红透了,热辣辣的。   她放下裙裾,一溜烟冲上楼去了。   尚佳:“……”   片刻之后,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也红了。   景秀带着人押着宋彩莲主仆离开了,天和带着两个亲兵牵着马候在李家大门外。   天和正在思忖回京路上打点驿站之事,听到身后大门响了一声,忙抬眼看了过去,却见自家大人低着头走了出来,忙躬身行礼:“大人!”   尚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从亲兵手中接过马缰,认蹬上马,一夹马腹,控马离开了。   天和眼尖,早发现自家大人脸有些微红,桃花眼水汪汪的,似乎是在害羞。他这人一向颇能存住事情,也不多说,向那两位亲兵摆了摆手,三人齐齐上马随着尚佳去了。   今日虽然阳光很好,是腊月难得的晴朗天气,可是风中寒意依旧很重,很快便吹散了尚佳脸上滚烫的感觉——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在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是个特大号的傻瓜!   李栀栀羞愤欲死,冲上楼先趴在了床上,用力捶着床,恨不能时光倒流,好让她不出这个大丑!   她的月经好几个月前光临过一次,很快就没了,谁曾想到今日会在男神面前不请自到,而且明显还吓着了男神!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之后,李栀栀的理智终于回来了,她起身整理了好一阵子,待能够见人了,这才讪讪下了楼。   小樱刚沏好茶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李栀栀从楼上下来,先问道:“姑娘,您怎么换衣服了?”   李栀栀怕尚佳还在堂屋,便把手指竖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樱很是纳闷,却没有再问。   李栀栀下楼到了堂屋,这才发现下面已人去楼空,尚佳早就离开了。   她知道尚佳是离开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低着头没吭声。   小樱见李栀栀一下楼便站在那里往堂屋张望,然后又是一脸失望,这才小声道:“姑娘,尚家姑爷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李栀栀“哦”了一声,身子软软靠在了杨木楼梯上,白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楼梯的把手,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樱又试探着问:“姑娘,您为何要上楼换衣服?”姑娘的衣服都是早上新换的啊!   李栀栀神魂归位,笑嘻嘻道:“我月信突然来了。”   小樱闻言大喜,道:“姑娘,那你可以和姑爷成亲了!”   李栀栀:“……”   她啼笑皆非道:“我才十三岁呢,成亲最起码也得十五岁啊!”   小樱振振有辞:“大人都说,女孩子只要来了月信就可以成亲了!”   李栀栀骇笑:“若是七八岁月信就来了呢?”   小樱一脸的忧愁:“咦?这倒是个问题……”   趁小樱正凝神思考,李栀栀忙蹑手蹑脚预备逃走,以回避这场关于月信与成亲的关系的辩论,谁知小樱脑子转动虽慢,可是眼疾手快。   她很快发现了李栀栀的企图,忙一把拽住了李栀栀,一本正经道:“姑娘,可是尚家姑爷已经十八岁了,再不成亲,就是老男人了!”   李栀栀:“……”十八岁?老男人?小樱你确定你的话符合逻辑?   她抬手默默地摸了摸小樱的脑袋。   小樱被她摸得挺舒服的,便坦然受之了。   李栀栀摸了几下,悄悄溜走了,成功回避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小樱回过味来之后,预备再去找李栀栀辩论。   李栀栀正拿着那本《玉楼梦》歪在东厢房的炕上读。   见小樱过来,她早有准备,当即开口娇嗔道:“小樱,午饭做好没有呢?我都快要饿死了!”   小樱跟个小母亲似的,最看不得受冻受饿,闻言顿时忘记了自己想来做什么,笑吟吟问李栀栀:“姑娘,您想吃什么?”   李栀栀把书放下,颇为认真地想了半日,最后道:“我好想吃你上次做的那种肉夹馍。烤几个发面饼,卤点肉,把暖房里的青椒摘几个洗好,卤肉加入青椒剁碎,夹到烤的焦香酥脆的发面饼里去,滋味一定很美!”   小樱连连点头,道:“姑娘,只吃干的不滋润,我再给你煮锅小米粥吧?”   李栀栀大喜,从炕上趴了起来,直起身子跪在炕边,双手合十对准小樱摇啊摇,一脸的垂涎欲滴:“我滴小樱啊,你最棒了!”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如果能够再配上辣白菜佐粥,那就更棒了!”   小樱点了点头:“好啊,上次泡的辣白菜正好可以吃了!”   李栀栀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恨不得抱住小樱用力亲一口:“我爱你,小樱!”   小樱有些害羞,脸都红了:“……姑娘,姑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她转身跑了。   李栀栀:“……”   吃午饭的时候,李栀栀吃了两个肉夹馍之后,又就着小米粥吃起了辣白菜。   小樱在旁边看了,担忧极了:“姑娘,你正来月信,敢吃这些冰凉的菜吗?”   李栀栀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想吃辣白菜,说明我的身体需要辣白菜啊,为何不吃?”   小樱觉得李栀栀说的全是歪理邪说,可惜李栀栀伶牙俐齿,她无法辩驳。   最后小樱悻悻道:“你肚子不会疼啊?”   李栀栀笑眯眯:“不会啊!”她月信来了是真的不疼,这是老天对她的一个补偿啊!   到了夜里,李栀栀正睡得香,却被活活疼醒了——她的小腹腹痛如绞!   李栀栀:“……”宛州真是地邪啊!   又过了两日,兰雅衣舍送来了几大箱衣物。   李栀栀强装镇定,一本正经送走了来客。   待小樱关上大门,李栀栀这才笑逐颜开:“老天,这么多漂亮衣服啊!”   小樱也兴奋极了,撅着屁股趴在衣箱里扒拉了半日,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齐齐整整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斗篷,观察了半日,心中疑惑极了:“姑娘,这斗篷的里子是用什么皮毛做的,好柔软呀!”   李栀栀也是孤陋寡闻,和小樱一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到底还是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皮毛,便故意笑着道:“等你的尚家姑爷来了,问问他吧!”   小樱不由笑了。   而此时的尚佳,正在忙一件大事。   小剧场:   栀栀:“阿佳哥哥,你是怎么处理我那个前后娘宋彩莲的?”   尚佳淡淡道:“打了一顿。”   李栀栀眼睛发亮:“打完呢?”   尚佳瞟了她一眼:“命人送回了姜府。”   李栀栀一脸的佩服:“哟,阿佳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第 42 章 离开宛州   尚佳的恩师小赵太师赵青携妻子孙氏前往江州查案,回京途中官船路过宛州。   尚佳早和恩师书信联系过,此时便带着景秀等亲随来到了宛州运河码头。   虽是深冬,可是运河码头上依旧密密麻麻停泊着几十艘大船,其中几艘分外的高大轩昂,分明就是官船,无数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小赵太师的官船在码头内泊好,尚佳便上船拜见了恩师和师母。   他的恩师赵青与师母孙氏相貌都好得很,感情也很好,小赵太师无论到了哪里,都要把妻子孙氏带上的,堪称一对璧人。   赵青夫妇膝下只有一子赵然和一女赵熙,夫妇俩对尚佳这个入室弟子很是喜爱,和待自家儿子是一般的。   尚佳在恩师和师母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拘束。   倾听了尚佳的烦恼之后,赵青孙氏两口子不禁相视一笑。   赵青含笑道:“阿佳,‘富不易妻,贵不易交’,你做得对,有古君子之风。至于你父亲那边,我替你去说。”   尚佳闻言,极为开心,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多谢恩师!多谢师母!”   孙氏一向待尚佳如同亲儿子一般的,见状便笑了:“阿佳,我又没做什么,你谢我做什么啊?”   尚佳也不说话,对着恩师和师母只是笑,那对小虎牙时隐时现,瞧着可爱极了,衬着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真是堪称芝兰玉树。   赵青和孙氏都知尚佳这孩子不像自家儿子赵然那么嘴甜,都笑了。   孙氏道:“阿佳,该用午饭了,你留下用午饭吧!”   尚佳拱了拱手:“老师师母先用吧,我去把我父亲带(骗)过来,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赵青也不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去吧!”   又道:“我把佳音还给你,这次查案,他出了大力,你好好赏他。”   尚佳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去了。   他的亲随佳音正候在外面,见尚佳出来,笑嘻嘻迎上来行了个礼,然后道:“大人,没有我在,大家都很寂寞吧?”   尚佳没搭理他,径直下了大船。   跟在后面的天和与景秀都笑了,天和小声道:“佳音,你不在大人身边,大人耳边清静了好多呢!”   佳音做了个鬼脸,伸出两条胳膊,一边一个搂住了天和与景秀,一起跟着尚佳走了过去。   从亲兵手中接过马之后,尚佳无意间往后看了一眼。   佳音见状,当即收回胳膊,绷紧脸皮抬高下巴做一本正经状。   尚佳知道佳音性格跳脱爱说爱笑,倒是没说什么,径直认镫上马回城而去。   回到守备府,尚佳先去内院见自己的亲爹尚学士去了。   因为独生子尚佳即将开赴沧州边境,尚学士至今还没从悲痛欲绝中恢复过来,正怏怏地立在窗前看一盆红梅盆景——这是尚佳特地命玉明给他老人家送过来的。   听到尚佳进来,尚学士也没有回头,而是故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尚佳闲闲地走了进来,若无其事地问道:“父亲,这个梅花盆景还不错吧?”   尚学士点了点头:“还不错,虽然技法尚显稚嫩,可是已经颇具意境了!”   尚佳低下头嘴角翘了起来——这是栀栀的作品。   他走近父亲,预备先软化父亲,然后再转移到自己想谈的话题上:“父亲,在儿子这里住得好么?”   闻听儿子此言,尚学士顿时有满腹的话要说,当即转过身来:“阿佳,你这府里怎么没生火龙?跟冰窖一般,我都快要被冻死了!”   尚佳垂下眼帘:“府里又没有女人,何必生火龙,麻烦!”   尚天恩是格外讲究格外爱享受的人,京城尚学士府被他给布置得舒适异常,即使是冬日室内也温暖如春,对于儿子这种不讲究不享受的行为,他是格外的不赞成,只是尚佳从小就特别有主意,他这当爹的往往拗不过儿子。   尚佳看了父亲一眼,想到栀栀很欣赏他这府内厨房的大师傅,便道:“至少饭菜还可以吧?”他打算先把父亲的炸毛安抚下去,然后再把话题引到恩师身上。   尚学士不得不点了点头,交代道:“阿佳,你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就把这个大师傅也带到哪里。你太挑食了,有个好厨子也能加碗饭!”   听父亲关心自己,为自己考虑得很细致,尚佳也有些感动,答应了一声,一时无话。   尚学士见儿子难得如此服帖,便趁机开始劝说儿子不要上阵作战云云。   尚佳最烦听他说这个,垂下眼帘略一思索,试着转移话题:“父亲,我老师和师母的船已经到宛州运河码头了。”   尚学士闻言,当即停住了话头,盯着那株红梅看了一会儿,道:“我去拜访赵太师去!”郑太尉家虽然富贵,很值得结交,可大周朝有比小赵太师更值得结交的人么?如果陛下一直膝下空虚,那小赵太师很有可能成为大周未来皇帝的亲爹啊!   尚佳见父亲入毂,心情愉快,脸上却是不显,道:“父亲,那我让人送你去吧!”   尚天恩点了点头,吩咐小厮预备见客的衣服。   尚佳在一边看了,故意道:“父亲,我晚上有空,接您回来一起用饭吧!”   尚天恩见儿子如此孝顺,美滋滋地答应了一声,自去屏风后换衣了。   送走父亲之后,尚佳总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事情一般,一时难以平静,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情,便也立在窗前看父亲方才赏玩的那盆梅花。   他父亲尚学士虽然在他面前婆婆妈妈的,但是作为大周的文学大家,当今天子的宠臣,如果他老人家愿意的话,可是很能令人如沐春风的,所以尚佳一点都不担心他老师赵青。   尚佳伸手摘下了一朵红梅,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景秀上次回报,说李姑娘带着那个丑丫头去当铺当东西了!   当时他只顾着担心李栀栀是不是被她继母打了,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想来,栀栀怕是手头没有银子,又不好意思问他要,这才去当东西吧!   尚佳想了想,叫了景秀进来。   景秀进来后先行了个礼,然后立在那里,等候着尚佳的吩咐。   尚佳正要开口吩咐景秀去李家送银子,可是转念一想:栀栀年纪小脸皮薄,万一不好意思了,那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他当即吩咐道:“你去叫玉明到账上支二百两银子拿过来!”   景秀轻声细气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出发了,李栀栀预备在家里备下酒菜,请顾大嫂和顾小玉过来吃酒话别。   饶是小樱厨艺高妙,可是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席上四人都有些惆怅,根本热闹不起来。   李栀栀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在宛州度过了七年时间,这七年虽有母亲活着时的温馨时光,更多的却是母亲去世后她被亲爹和后娘折磨的痛苦记忆。   李栀栀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宛州,可是临到离开,她才发现她心里难过极了。   故土难离,在她心中,宛州早已成了她的故土。   见顾大嫂和顾小玉情绪也都不好,作为主人,李栀栀有心活跃气氛,便从温酒的热水桶中拿出酒壶,给顾大嫂、顾小玉和小樱都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笑盈盈道:“我们先饮了此杯,然后开始说笑话,谁的笑话不好笑,谁就罚酒一杯!”   顾小玉和小樱也想活跃气氛,便笑着举起杯来,顾大嫂见状,也举起酒杯,四人齐齐满饮了此杯。   李栀栀很善于讲笑话,而且能做到别人都哈哈大笑了,她依旧面无表情地抖出最后的包袱。   她抚摸着酒杯想了想,最后开口道:“咱们梧桐巷的梅娘子怀了身孕,她昨夜做了一个胎梦,梦见神仙告诉她,她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子。”   因为梧桐巷确实有一位梅娘子,而梅娘子确实也怀孕了,顾大嫂她们以为李栀栀要说什么八卦,都专注地看着李栀栀,等她接着往下说。   李栀栀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接着道:“今日早上一醒来,梅娘子就告诉她丈夫,‘大郎,现在你身上有的东西,我也都有了。’”   默然片刻后,顾大嫂先笑了起来。   顾小玉和小樱一想,也都红着脸笑了。   众人纷纷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李栀栀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向顾大嫂:“大嫂,该您讲了!”   顾大嫂端着酒杯想了半日,方想出了宋彩莲先前住在梧桐巷时闹出的一个笑话。   因为她讲得实在是太活灵活现了,李栀栀、顾小玉和小樱笑成了一团,气氛总算是开始变得活跃了起来。   一时席终人散,小樱去灶屋煮了一壶冰糖梨水,四人歪在东厢房的炕上吃点心闲聊天。   顾大嫂见李栀栀因为饮过酒,晶莹的小脸泛着红晕,丹凤眼流光溢彩,很是美丽,想到这样美丽可爱的李栀栀要远去京城了,她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便借着酒意道:“栀栀,人都说京城人势利,你去便去了,若是不顺心,就还回宛州算了!”   她抬手在栀栀肩头拍了一下,打了个酒嗝,接着道:“到时候若我家二郎还未娶妻,你就嫁给我家二郎好了,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听了顾大嫂的话,李栀栀知道自己该脸红害羞的,可是她心中百感交集,鼻子也酸酸的,实在不愿假做羞涩之态,便大大方方笑着道:“大嫂,谢谢您!”   顾家对她的好意,她记在心里了,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报。   送走顾家母女之后,李栀栀单手托腮趴在炕桌上,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良久后,她开口问小樱:“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么?”其实问也是白问,因为是她和小樱一起收拾的行李。   小樱心里也是难受,轻轻答道:“姑娘,全都收拾好了,只等明日一早出发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小樱忙起身出去应门。   片刻后,她引着尚佳走了进来。   李栀栀吃了一惊,因为有了些酒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那里仰首看向尚佳,缓缓眨了眨眼睛。   见她这样,尚佳便知道李栀栀又喝酒了,心道:喝吧喝吧,等我从沧州回来再和你理会此事!   李栀栀不知道尚佳心里正在想着怎么炮制她,悄悄滑向炕边,扶着炕边站了起来,端端正正立在炕前屈膝行礼。   尚佳为了避嫌,在靠南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一个锦匣放在了手旁的小几上,然后开口问道:“行李都收拾好没有?”   李栀栀垂下眼帘,乖巧答道:“已经收拾好了。”   尚佳想了想,又道:“明天一早看房子的人就过来。”   李栀栀轻轻道:“知道了。”   尚佳抬眼看了看旁边放的一盆兰草,道“玉明下午带人过来搬运你那些花卉草木,提前准备好吧!”   李栀栀闻言,心里欢喜极了,脆生生答了声“是”。   尚佳没意识到此时自己和李栀栀的情形太过于像长辈对待晚辈,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   见李栀栀这样乖巧,他心中很是满意,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我给你带了些银子,你随手花用吧!”   李栀栀:“……”   她嫣然一笑屈膝行了个礼:“阿佳哥哥,谢谢你!”   见李栀栀笑得这么甜美,尚佳心情也很好,心道:毕竟年纪小,这么好哄,这么点银子都能让她这么开心了,真是小孩子啊!   李栀栀感激尚佳,无以为报,只能扮演狗腿子巴结尚佳。   见小樱端着茶水进来了,李栀栀忙上前接过托盘,倒了一盏清茶奉给了尚佳:“阿佳哥哥,喝盏热茶吧!”   尚佳心里有事,还要出城去军营查看,便没有多留,喝了口茶就起身离开了。   尚佳离开之后,李栀栀坐在尚佳原先坐的位置,看着尚佳送来的盒子——锦盒已经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许多极小的银锭,另有一叠小额银票。   李栀栀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默然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尚佳成功地驱走了她的离情别绪。   尚佳在城外军营又忙碌了半日,待到时近傍晚他才忙完,骑着马离开了军营。   从军营出来,尚佳直奔宛州运河码头去接父亲。   朝中如今隐隐分为三派,一派是以郑太尉和陛下的诸位姐姐姐夫为代表的皇亲国戚,一派是以新任枢密使赵然、小赵太师和边关将领为首的实权派,第三个派系便是朝中两边不靠的文武大臣们。   他虽然是恩师这边的人,但他的父亲却属于第三个派系,即朝中两边不靠的文武大臣们。   如今尚佳听了天和景秀等人的密报,得知父亲在拜访青山道长时与郑晓见过面,并隐隐有了想要接近郑太尉那边的念头,尚佳便决定把他爹这个念头掐灭在摇篮里。   所以他便把父亲交给了恩师赵青。   尚佳觉得只要他爹觉得自己能巴结上赵青,便不会三心二意投靠郑太尉了。   太师赵青正在舱房内与尚天恩喝着清茶谈诗论画,听小厮回报说尚佳来了,不由一笑:这小子来验收成果来了!   尚佳进了舱房,见爹爹与恩师正坐在舷窗边聊天,便上前见礼。   赵青瞧着尚佳笑了笑,尚佳便知道自己拜托恩师的事情成了,不由也是一笑,小虎牙闪了一下,瞧着俏皮得很。   尚学士通过儿子巴结上了从不结交官员的小赵太师,心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笑意从四肢百骸中满溢了出来:“阿佳,我要扰了你老师,和你老师一起回京,你自己走吧!”   尚佳和父亲在外面一向很是父慈子孝,闻言恭谨地答了声“是”,又关切地问父亲:“父亲,那我去给您收拾行李吧?”   尚天恩怡然自得道:“不必,我已让小厮去收拾了!”   赵青含笑看着尚佳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爹装模作样,心中颇觉好笑。他的独子赵然是表兄永泰帝教养长大的,性格随了永泰帝,心机深沉,表面上却嬉皮笑脸的过于佻脱,赵青自己倒是喜欢像尚佳这样表面一本正经,心中也极有条理,做事很是妥当的类型,因为觉得尚佳表里如一,不像自己儿子表里不一。   傍晚时分的运河码头,金色夕阳照在运河边的沙地和茂密的白杨林上,周围负责警戒的士兵手中长枪的利刃也被余晖镀上了一层金光。   金色的夕阳之中,尚佳孤零零立在码头的高台上,目送着父亲与老师乘坐的官船扬帆远去。   眼看着白色的船帆渐渐消失在前方的荒草枯树之间,尚佳心中升腾起淡淡的离情别绪。   等到船帆彻底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尚佳心中淡淡的离情别绪很快便消散不见了——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做呢!   上马之后,尚佳先吩咐玉明点齐五十个士兵去梧桐巷运送花木,又交代景秀带人去搬取李栀栀的行李,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带着佳音和天和纵马往军营方向而去。   尚佳一离开,李栀栀原本那点子睡意顿时全没了,让小樱出去买了无数的麻绳和稻草,然后她和小樱一起往后院忙碌了半日,终于把她要带到京城的那些花木一个个捆绑整齐,只等搬运上船了。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李栀栀觉得自己刚阖上眼睛,就被小樱给叫醒了:“姑娘,尚家姑爷派了景秀小哥来接您了,帮咱家看门的人也来了!”   李栀栀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房中一灯如豆,而窗外黑魆魆的,原来天还没亮。   她闭上眼睛假寐片刻,然后一骨碌坐了起来:“起床洗漱出发喽!”   一个时辰后,李栀栀和小樱乘坐的马车夹在骑兵队伍之中辘辘而行,出了宛州之后便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   从此李栀栀开始了一段新的冒险历程。    ☆、第 43 章   这一路晓行夜宿,辛苦赶路,尚佳和他麾下军队都久经训练,自然不惧;就连女眷李栀栀和小樱,也都是颇能吃苦的人,因此队伍行进速度很快,不过六日已经出了宛州,进入了京畿地界。   明日便是除夕,眼见就要过年,虽然一路未曾赶上风雪,却也滴水成冰寒冷得很。   尚佳命人给李栀栀准备的马车是一辆珍贵的青锦檀香车,从外面看不过是一辆用青色锦缎装饰的马车而已,可是车内使用了不少檀木材料,并用青锦裹了清水好绵铺垫了,坐在上面柔软舒适,而且周身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很是好闻。   李栀栀倚着锦缎软枕坐在车中的锦榻上,脚下踩着玉明命人给她备下的装着银丝细炭的铜丝雕花脚踏,手里拿着一本翻得很旧的诗集,很是轻松适意地和小樱说着话。   刚出发时,她还常常趁人不注意掀开车窗上挂的锦帘看外面的景致,待看得多了,发现全是些荒郊野路,枯木寒鸦,疏林淡日,荒村晚渡,满眼皆是萧瑟,令人心生悲凉,渐渐的她便很少往外看了,只是坐在车里绣花读书,或者与小樱闲谈。   天黑之后,尚佳一行人在京郊朱仙镇的驿站外停了下来,士兵自在校尉的带领下绕着驿站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而尚佳则带着景秀、佳音和天和护送着李栀栀乘坐的青锦檀香车进了驿站的大门,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一直进了最里面的院子。   被派去做先导的校尉柳辛已经提前过来把驿站包了下来,此时便引着李栀栀的青锦檀香车进了驿站最里面的院子。   待马车停稳,柳辛带着人退了出去,只留下景秀、佳音和天和在院子里侍候。   柳辛心思细腻,预备的这个院子是外院套内院的套院,正好方便尚佳带着师爷、亲随、小厮和亲兵住在外院,而李栀栀带着小樱住在内院。   马车停稳之后,小樱先跳了下去。   李栀栀却没有动,一直等到熟悉的皂靴声传了过来,她这才预备起身——这些日子在驿站住宿,尚佳总是过来接她下车!   尚佳一拉开车门,便看到了见李栀栀笑意盈盈的脸。   天已经黑透了,内院的院子里挂着无数的白纱灯笼,散发寒冷的白光。   尚佳借着院中灯笼散发的光晕打量着李栀栀,发现灯笼光晕深深浅浅地渲染出了她美丽的五官轮廓,他似乎第一次发现李栀栀实在是个很美丽的小姑娘,心道:我的栀栀生得很美丽啊,不亚于恩师的女儿赵熙!   赵熙是小赵太师的女儿,赵然的幼妹,公认的京城最美丽最高贵的小姑娘。   尚佳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的心中,栀栀是可以与赵熙媲美的小妹妹……   对于栀栀的美丽,尚佳颇有些骄傲——我的妹妹可不比赵然大哥的妹子差到哪里啊!   正因为如此,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免就带着些疼爱了:“栀栀,累不累?”   栀栀眯着眼睛甜美地笑了:“阿佳哥哥,是有些累,不过我不怕累!”   尚佳微微一笑,小虎牙在灯笼光晕中闪了一闪,可爱俏皮极了!   李栀栀笑眯眯看着尚佳的脸,心道:尚佳笑得这么好看,以后得常常逗他笑才是呀!   尚佳搀扶着李栀栀下了车,待她停稳了,这才轻轻道:“明日一早母亲身边尹妈妈会带两个丫鬟来迎你,以后她们就在你身边侍候。”   “尹妈妈?”李栀栀心思急转,灯笼光晕下丹凤眼宝光璀璨,“阿佳哥哥,是你的乳母尹妈妈么?”她还记得尚佳的乳母姓尹,是一个胖乎乎的脾气最好不过的妈妈。   尚佳点了点头,声音不由自主放得柔和了些,“正是尹妈妈。母亲让尹妈妈照顾你。”看来母亲是真的很疼爱栀栀,把最信任的尹妈妈都派给了栀栀。   李栀栀也体会到了尚佳母亲待自己的苦心,心中感动极了,鼻子酸酸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她正随着尚佳往内院的正房走去,尚佳腿长步子大走得很快,李栀栀都有些赶不上了。   李栀栀一边急急追着尚佳,一边深吸了一口腊月夜晚寒冷的空气,逼退了那突如其来的泪意,低声道:“姨母待我真好……”   尚佳听到身后李栀栀的声音有些低哑,知道她定是悲喜交集,却不揭穿,只是把脚步放慢了一些,等李栀栀赶了上来,这才抬腿进了堂屋。   驿站的晚饭自然简陋得很,不过尚佳是在军营成长起来的武将,而李栀栀则过惯了苦日子,因此都很习惯,很快就用罢了晚饭。   尚佳知道小姑娘爱干净,怕是得洗洗涮涮什么的,用罢晚饭便起身离开了。他得先带着众校尉去士兵的军营巡视,然后才能回外面的院子沐浴换衣。   待尚佳离开了,小樱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问李栀栀:“姑娘,我去要热水侍候您洗澡吧?”   李栀栀笑着点了点头:“我洗完你也好好洗洗,只是天气太冷,咱们动作得快一些!”   小樱答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因景秀提前交代过,所以热水很快便送了过来,小樱也备齐了香胰子等物,李栀栀便洗了个战斗澡。   李栀栀洗澡的时候,小樱隔着一道屏风在卧室里给她准备换洗衣物。   她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姑娘,还是尚家姑爷有远见,给您制了这么多好衣服,要不然明日见了学士府的妈妈和丫鬟,咱们到底有些怯场!”   李栀栀脖子以下都浸在热腾腾的水中,想到尚佳的好意,她的心中暖融融的,道:“元氏姨母和阿佳哥哥待我实在是太好了,我也要待他们母子很好!”   小樱听到她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扑哧”一声笑了:“正是正是,我的姑娘!”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家姑娘的话虽然幼稚,却是实实在在的,便悄悄点了点头。   待李栀栀和小樱主仆都洗过澡,夜已经深了。   她俩坐在卧室的锦榻上,挨着熏笼晾头发。   夜渐渐深了,窗外渐渐起了风,风声吹动着院子里白杨树上一两片残叶,发出阵阵“哗哗”声,在这静夜内特别的清晰。   小樱美滋滋道:“外面一定很冷,屋子里又香又暖,真舒服啊!”   她舒舒服服靠在熏笼上,道:“还不知道学士府的人都怎样呢!”   李栀栀倾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心中很是安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小樱细细一想,觉得大有道理,也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栀栀刚梳洗罢,小樱便大步走了进来,急急道:“姑娘,尚夫人来了!”    ☆、第 44 章   闻言李栀栀愣了片刻,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当即便要过去迎接。   正在此时,门上挂的棉帘再次被掀开,穿着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的尚佳扶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贵妇走了进来。   这贵妇简直是女版的尚佳,发若乌云,满头珠翠,容长脸面,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鼻梁挺秀,长挑身材,整个人清爽朗利。   她进门之后,先把玄缎披风解了下来,递给了跟着进来的丫鬟,然后抬眼向李栀栀看了过去。   李栀栀刚洗罢脸,肌肤上还沾着些水,湿漉漉的,刘海也有些湿,愈发显得肌肤似雪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因屋内暖和,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缎小袄,系着一条宝石蓝裙子,娉娉婷婷立在那里,身形格外的娇弱纤细。   在看到李栀栀的那一瞬间,尚夫人如遭雷击,呆呆看着李栀栀,美丽的桃花眼瞬时被一层泪雾笼罩:“阿雾……”   听到元氏姨母叫她“阿雾”,李栀栀似乎回到了七年前,母亲送她去尚府,元氏姨母笑着迎出,笑盈盈叫她母亲“阿雾”……   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屈膝行下礼去:“姨母,是我啊!”   李栀栀仰首看着尚夫人:“姨母,我是栀栀呀!”   尚夫人这才清醒了过来,一把把李栀栀揽入怀中:“栀栀!”   栀栀长大了,如同她母亲当年一样,如此的纤弱,尚夫人都不敢用力去抱她。   听到尚佳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尚夫人这才放开了栀栀,拉着她的手道:“栀栀,我们坐下说话吧!”   尚夫人拉着李栀栀在榻上坐了下来,问起了七年前别后情形。   听到季娘子去世的情形,尚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用帕子捂住眼睛,用力拭去了泪水,低头道:“栀栀,你母亲虽然去了,以后有姨母和你阿佳哥哥照顾你。”   李栀栀见她眼皮、鼻尖都哭红了,眼中还噙着泪,心下也是难过,却久别重逢,不能让尚夫人如此难过,便含着泪笑着试图转移话题:“姨母,阿佳哥哥在宛州待我很好!”   尚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洁净帕子,一手扶着李栀栀的下巴,一手轻轻拭去了李栀栀的泪水,这才笑着道:“这臭小子,知道对妹妹好就行!”   听到尚夫人叫尚佳“臭小子”,李栀栀心中好笑,眼波流转看了过去,发现尚佳默然立在一旁,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因为未曾穿官服,而是穿着那件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清俊高挑玉树临风。   想到这样的尚佳,被元氏姨母称为“臭小子”,李栀栀不由自主笑了。   尚夫人见她眼中含着泪,可是笑得特别甜美,丹凤眼弯弯的,嘴角笑出了两粒小梨涡,整张小鹅蛋脸洁白晶莹,似乎发着光。   见李栀栀如此,尚夫人心中更是妥帖,喜欢得很,把娇小玲珑的李栀栀揽入怀中,柔声道:“栀栀,我给你备下了几个侍候的人!”   说罢,她看向一旁立着的大丫鬟:“如画,让尹妈妈她们进来见姑娘吧!”   如画听夫人称呼李家大姑娘,用的不是“李姑娘”,而是“姑娘”,便知夫人极喜欢公子的这位未婚妻,心下有了计较,清脆地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尚佳趁机道:“母亲,我去看人准备车马,咱们该出发进城了!”   尚夫人笑了,道:“去吧去吧!”   她挥手让尚佳出去了。   如画很快便带着一个中年妈妈和两个丫鬟进来了。   这三人行礼之时,尚夫人道:“栀栀,这便是阿佳的奶娘尹妈妈,你还记得吗?”   李栀栀点了点头。   尚夫人又指着那两个丫鬟道:“这两个,一个叫如珠,一个叫如玉,都是我身边的丫鬟,她们三个人以后就给你了!”   李栀栀看尹妈妈,发现尹妈妈与以前相比,没什么大变,依旧是又白又胖,笑嘻嘻的;而那两个丫鬟一个十四五岁的模样,一个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都是中人之姿,瘦伶伶的,瞧着很机灵,可是外表并不出众,便领会了尚夫人的好意,嫣然一笑:“谢谢姨母!”看来姨母并没有给自己俏丫鬟,好为尚佳提前备下通房的想法啊!   尚夫人已经发现栀栀的性格和其母季娘子截然不同,季娘子是迎风洒泪对月吟诗的病美人,而栀栀性格爽朗光风霁月,母女俩性子很是不一样。   她喜欢敏感柔弱的季娘子,却也很喜欢活泼爽朗的李栀栀。   一时谈笑了一会儿,外面尚佳早命人备好了车马,派小厮谷雨来催了。   尚夫人含笑道:“栀栀,阿佳来催促咱们了,你快去梳妆吧!”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小樱战战兢兢在一边站了半日,见状忙也走了过去。   尚夫人抬眼看了如珠如玉一眼。   如珠如玉忙也屈膝行了个礼,跟着李栀栀进了里屋。   没过多久,李栀栀便走了出来。   尚夫人抬头一看,见李栀栀穿着件浅绿底栀子花刺绣饰边通袖袄,下面系了一条月白熟绢裙子,家常随云髻上簪着白玉栀子花步摇,脸畔一对银镶白玉栀子花型耳坠晃晃悠悠,令她整个人瞧着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白栀子花,别有一番稚嫩而清丽的风情。   见到这样的李栀栀,尚夫人不由笑了,心道:有这么美丽的小未婚妻,阿佳一定不会埋怨我这当娘的!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年龄相差了五岁,尚佳根本就没有把李栀栀当未婚妻看,而是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一点男女绮思都没有……   待小樱拿了一件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斗篷帮李栀栀系上,尚夫人这才牵着李栀栀的手出了门。   尚佳已经候在内院门外了,与他在一起候着的是李栀栀的那辆小巧玲珑的青锦檀香车和尚夫人宽大的红罗七香车。   看到李栀栀的那辆青锦檀香车,尚夫人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阿佳办事还算妥当!”   尚佳:“……”   尚夫人微微一笑,对李栀栀说道:“栀栀,跟姨母去坐姨母的车吧!”   李栀栀点了点头,笑着看了尚佳一眼,见他在尚夫人面前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随着尚夫人上了车。   马车辘辘,往京城西南城门方向而去。   尚佳带着一队亲兵护着母亲和李栀栀的马车从西南城门进了城。   李栀栀陪着尚夫人坐在车中,一路谈笑,倒也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马车到了位于延庆坊的尚学士府,直接从东角门进去,沿着东侧的林荫道往北走,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片刻后,车门被打开,如珠如玉与尚夫人的大丫鬟如诗如画立在外面,先后搀扶着尚夫人和李栀栀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李栀栀一下马车,尚夫人便挽住了李栀栀的手。   尚夫人总觉得栀栀纤细娇弱,如果自己不好好保护她的话,就会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李栀栀一下车便看到了一群丫鬟仆妇立在月亮门前迎接,其中人群的最前面立着两个华衣丽服的少妇,一个细长眼睛瓜子面庞,穿着桃红织金通袖袄,系了一条玫瑰红缎裙;一个杏核眼小圆脸,穿着窄袖墨绿扣身袄,下面系着白银条纱挑线裙一条,俱都体态妖娆十分美貌。   这两个美丽少妇早迎了上来,齐齐屈膝给尚夫人行礼请安。   尚夫人淡淡一笑:“栀栀,这是在你姨父房里侍候的董姨娘和薛姨娘。”   李栀栀发现尚夫人的笑和尚佳的笑极为相似,一边悄悄在心里感叹遗传的奇妙性,一边和董姨娘薛姨娘见了礼。   董姨娘和薛姨娘在尚夫人面前一向乖得很,见尚夫人似是很疼爱尚佳的这个小未婚妻,便不敢受礼,侧身避过。   一时厮见完毕,尚夫人挽着李栀栀的手进了从外院进入内院的月亮门,沿着庭院东边的抄手游廊向正北走去。   李栀栀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尚府并不算大,处处白墙黑瓦,屋舍修洁花木扶疏,清静风雅。   李栀栀随着尚夫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去,心中不胜感慨,颇有物是人非之感——七年前她和母亲季娘子来到尚府求援,当时就是沿着这条游廊进了内院,,转眼间七年时间就过去了,母亲早已去世,而她也经历了世间无数的凄风苦雨,好在如今有了尚府可以暂且寄身……   进了正房堂屋,尚夫人拉着李栀栀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董姨娘和薛姨娘显见是侍候惯了,指挥着丫鬟上热手巾上茶上点心,把尚夫人和李栀栀伺候得密不透风。   李栀栀觑了尚夫人一眼,见她安之若素,便也坦然受了。   见李栀栀用了些热茶,尚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笑揽着李栀栀看了又看,突然想起自己给李栀栀备下的见面礼,便吩咐大丫鬟如画:“去把我给姑娘预备的头面拿过来!”   如画答了声“是”,掀开珠帘径直进了东边卧室。   尚夫人见李栀栀雪白手腕上空空的,当即从自己腕上捋下一个镶绿宝石赤金镯子,握着李栀栀的手,戴到了李栀栀腕上。   李栀栀骨架小纤细,尚夫人戴着正好的镯子,她戴上便有些空空荡荡的。   见状尚夫人和李栀栀都笑了。   李栀栀仰首看向尚夫人,眯着眼睛笑得很可爱:“姨母,镯子太大了!”   尚夫人是个行动派,当即叫来一个管事媳妇:“拿了这镯子,去兰雅衣舍让人按照咱们姑娘的手腕收一收!”   那管事媳妇利利索索接过这个镶绿宝石赤金镯子,又拿丝带丈量了李栀栀的手腕,这才退了下去。   李栀栀心中感动,看着尚夫人道:“姨母,谢谢您!”   尚夫人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傻姑娘,以后不要再和我客气,我又没有女儿,你便是我的女儿!”   李栀栀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依旧舒舒服服倚着尚夫人。   她坚强惯了,极少这样撒过娇,可面对着对她如此慈爱的尚夫人,李栀栀仿佛又变成了七年前那个娇憨的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把尚夫人当做了母亲的化身,不由自主想要撒娇,渴望尚夫人的疼爱……   如画捧着一个精致的雪白素锦缎盒走了出来,把缎盒奉给了尚夫人。   尚夫人摁开消息,打开了缎盒让李栀栀看:“栀栀,这是姨母送给你的礼物!”   李栀栀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黑丝绒衬底上嵌着一整套翡翠头面,色泽绿得像晶莹透亮的湖水一般,钗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都用白银镶就,美得令人心悸。   这套头面实在是太美了,李栀栀轻轻摸了摸,触手油润,简直是令人呼吸一滞。   她仰首看向尚夫人,丹凤眼浮起了一层泪雾:“姨母……”   尚夫人见她喜欢,心中也很快乐,揽着李栀栀笑着道:“栀栀,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住处吧!”   李栀栀闻言甜蜜一笑:“谢谢姨母!”   董姨娘和薛姨娘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夫人待李栀栀如此溺爱,心中都道:不过是个父母俱亡花匠家出身的丫头,夫人还真当罕世宝珠捧着了!   见夫人携了李栀栀的手往东边卧室而去,董姨娘和薛姨娘不由一愣,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跟过去,便静立在外面候着。   尚夫人引着李栀栀进了卧室,指着里面那座挂着簇新的彩绣浅粉连珠缣丝帐的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道:“栀栀,以后你跟着我一起睡!”她瞧着李栀栀,怎么瞧怎么觉得娇弱可怜,这么小这么柔弱的孩子,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不如跟着自己好了!   李栀栀看了看这张看着就极舒适的大拔步床,不由有些踌躇,抬眼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生就一副玲珑心肝,当即读懂了李栀栀的心思,笑着道:“你姨父常年住在外面书房院子里,由董姨娘和薛姨娘侍候的!”   李栀栀一听,全明白了,感情尚夫人和尚学士早就分居了!   李栀栀正要说话,外面有人禀报:“夫人,公子来向您辞行!”   接着便是尹妈妈带着惊讶的声音:“夫人,府尹大人也来了!”   尚夫人和李栀栀俱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到底出了什么事?尚佳怎么走得这么急?府尹大人来做什么?    ☆、第 45 章   听到外面的禀报,尚夫人清丽的脸上却闪过一抹喜色。   她急急带着李栀栀出了卧室,回到了堂屋。   一到堂屋,尚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傲然扫过董姨娘和薛姨娘。   董姨娘和薛姨娘是被夫人调教怕了的人,被夫人扫了这一眼,顿时如披冰雪,浑身一凛,也不敢留下看那府尹大人了,当即一起怯怯地退了下去。   李栀栀在旁看了,简直是目瞪口呆,在臆想中朝着尚夫人举起了大拇指晃啊晃——这才是御姐的强大气场啊!   尚夫人待两位姨娘那么严厉,待李栀栀却既温柔又慈爱。   她挽着李栀栀又坐回了锦榻上,含笑道:“栀栀,不用担心,军队出征乃国之大事,朝廷一定不会草率行事的。阿佳一定不是来辞行的,许是下人传错了!”   李栀栀点了点头,躁动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刚才真是吓了她一跳,她还在想是不是边关出现什么险情了,所以才急急派尚佳过去呢!   她的心思很快便转移到了别处:那位府尹大人就要进来了,不知我该不该避开呢?   李栀栀思索片刻,因为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见外客,便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见李栀栀一双清澈的眼睛只是看着自己,说不出的怯弱依恋,她那一向坚硬的心脏不由软成了蜜糖,伸手抚了抚李栀栀身后披散的乌黑柔顺的长发,柔声解释道:“栀栀,府尹大人大名叫赵然,是阿佳恩师小赵太师之子,阿佳一向以大哥相称的,和咱们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你可以见的。”   尚佳这孩子心里有数,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靠谱,他既然带着赵然过来,那便自有他的打算。   作为母亲,尚夫人一向信任自己的儿子,而此时的她也基本能确定尚佳的心意了。   听了尚夫人的话,李栀栀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小城宛州来到京城,虽然胆子奇大无比,也能在小樱面前做出一副镇定无比的模样,心中毕竟有些忐忑,早就打算步步谨慎,争取不出差错,以免丢人。   现如今既然尚夫人这样说了,她也就先松了一口气。   李栀栀心思也有细腻的时候,刚松了一口气,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新问题——那位府尹大人既与尚佳兄弟相称,算得上是通家之好,那便是尚夫人的晚辈了,等一会儿他进来,一定会给尚夫人行礼,那自己挨着尚夫人坐在这里受礼,这样真的合适么?   这样一想,李栀栀当即微笑看向尚夫人,低声道:“姨母,我去坐靠西墙的圈椅上吧?”   堂屋靠西墙摆着四张黄花梨雕花圈椅,中间用同样材质的小几隔开,很是大方雅致。   尚夫人笑着打量了李栀栀一下,点了点头,道:“栀栀,还是你想得周全,去吧!”   栀栀生得实在是纤弱,她老是把栀栀看成小姑娘,想着自己揽在怀里见客也没事的,还是栀栀考虑得周全——赵然虽然敬自己为长辈,愿意纡尊降贵来给自己行礼,可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自家这边还是得守礼的好!   李栀栀刚起身就被尚夫人叫住了。   尚夫人垂下眼帘略一思索,低声道:“府尹大人身份极为贵重……”   她没有说完,可是李栀栀已经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姨母,我晓得了。”   姨母这是提点她呢,看来这位赵大人很重要啊!   李栀栀刚在靠西墙的圈椅上坐下,如画便掀开了堂屋门上挂的锦缎帘子,尚佳陪着一个身材细高挑穿着宝蓝锦袍的俊美青年走了进来。   尚夫人忙起身迎接,李栀栀也跟着站了起来,悄悄打量着这位青年,发现他大约二十三四年纪,肌肤细致,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秀,嘴唇棱角分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李栀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世间竟有好看到这种地步的男子?这么好看,气质犹如精灵,却一点都不娘气……   俊美青年对准尚夫人微微一笑,潇洒地行了个礼:“赵然见过伯母!”   他生得俊美之极,这一笑尤为灿烂炫目,似乎瞬间照亮了整间宽阔空旷的堂屋,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天然带着威压之势,令人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尚夫人虽然有尚佳这个清俊之极的儿子,可是看到这样的赵然,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故意吁出了一口气:“我的父母官大人,每次见大人您,老身我都要受些惊吓!”   赵然听尚夫人这样说,笑意加深,声音清朗好听:“那以后我常常来吓伯母好了!”   尚夫人也笑了。   尚佳见自己母亲和大哥赵然说笑,心里颇不以为然,因为觉得赵然虽然生得好,初次见面常常令人瞪大眼睛,可是见惯了也就那样,也没见得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偏偏母亲每次见了赵然,总要夸赞一番!   他悻悻地看向李栀栀,却发现李栀栀正在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之时,尚佳心中大为欣慰——栀栀居然没有被赵然的皮相迷惑,当真是很有定力嘛!   尚佳不知道的是,李栀栀真心觉得赵然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只是她觉得尚佳也很好,虽然尚佳没有赵然那种精灵般的气质,能够令人呼吸一滞。   李栀栀看了看赵然,再看了看尚佳,觉得她的尚佳哥哥也很好嘛,不但清俊,而且宽肩细腰大长腿,要比赵然更阳刚一些!   尚夫人和赵然谈笑了几句,很快把话题引到了李栀栀身上,指着李栀栀含笑道:“这便是阿佳的未婚妻子李氏!”   赵然闻言,眼波如水打量了李栀栀一下,墨画一般的眉挑了挑,不置可否,然后微微一笑,瞟了一旁的尚佳一眼,嘴角挑了挑。   尚佳知道赵然这是在嘲笑自己有一个小孩子般的未婚妻,他在心里思忖了一下,这才开口恳切地叫了一声“大哥”,看向赵然:“大哥,我父亲……”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可是赵然是何等的精灵,早猜出了原因——大概尚佳这位未婚妻李氏出身太低,因此尚学士很不满意。而尚夫人之所以让尚佳把自己引到内院,便是想借自己之力,让尚学士无从反驳,从而把这件事给彻底定下来。   赵然虽然猜到了,却不肯点破,又和尚夫人谈笑了几句,这才和尚佳一起离开了——原来他是来约尚佳一起去东京城外运河码头迎接父亲赵青和尚学士,却被尚佳引到了后院来见尚夫人和他那个美丽的小未婚妻。   客人离开之后,李栀栀轻轻抚了抚胸口,看向尚夫人:“姨母,这位赵大哥生得那么好看,又那么爱笑,可是他在屋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威压似的……”   尚夫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栀栀的手背,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栀栀,见了他,你觉得害怕,这才是正常的……”   赵然已经见过栀栀了,栀栀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未来皇帝的确认,这下尚天恩没话说了吧?!   李栀栀总觉得今日尚佳特意带了这个叫赵然的贵公子进来,他和尚夫人母子俩一定有特别的用意,只是他们母子的用意自己还猜不到罢了。   尚夫人目标达成,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便把尹妈妈叫了进来细细问了。   尹妈妈满脸通红,一五一十说了今日的误会。   原来尚佳与赵然要带人去运河码头接人,尹妈妈听成了他们要开拔离京,来向夫人辞行,顿时急得魂飞魄散,急急跑到内院报信,谁知竟然错了。   尚夫人叹了口气,倒是没有责骂尹妈妈。   尹妈妈其实也没有说错,再过几日,赵然与尚佳他们确实要离开京城了……   到了中午,李栀栀陪着尚夫人用午饭。   学士府一共有三个厨房,大厨房负责全府上下人等的饭菜,外书房院子的小厨房负责尚学士的膳食,内院的小厨房则负责尚夫人的膳食。   如今李栀栀跟着尚夫人住在内院上房,她的份例自然也派到了内院的小厨房。   李栀栀原本打算初来乍到,不要惊着了尚夫人,吃饭时不吃那么多的。结果入席后她发现八仙桌上摆的都是些自己喜爱的麻辣鲜香味道的菜肴,而饭又是极为芬芳柔软的软香稻粳米饭,不由稍稍放纵了一些,足足吃了两碗饭。   尚夫人养惯了尚佳那样挑食的孩子,如今见了李栀栀用得这么香甜,根本不用她劝,开心得很,特意给李栀栀盛了一碗红枣银耳甜汤:“栀栀,再喝碗甜汤吧!”   李栀栀对着她娇憨一笑,果真把那碗甜汤喝完了。   用罢午饭,尚夫人怕李栀栀吃饱就睡容易积食,就带着她在后面花园的院暖房里逛了半日,然后才带着李栀栀回卧室睡午觉。   卧室内宽大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整整齐齐放了两个被窝,里面浅粉缎被浅粉纱枕是李栀栀的,外面碧色缎被浅绿纱枕是尚夫人的。   李栀栀在如珠和如玉的侍候下卸下簪环除去外衣,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亵裤钻进了里面的被窝,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她这些日子实在是累坏了。   尚夫人躺在外侧的被窝里,隔着锦被轻轻地拍着李栀栀,等到确定李栀栀睡熟了,她这才阖上了眼睛。   她心中有事,如何能睡得着?不过是闭目假寐休息一会儿罢了!   李栀栀刚躺下时那么老实,可是一旦睡着便变得淘气起来,在被窝里伸胳膊抬腿的不肯消停,很快便把被窝给撑开了。   尚夫人睁开眼睛,发现李栀栀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了,怕她受凉,忙起身帮她掖好被子,这才又躺了回去。   片刻之后,尚夫人突然觉得身子右侧热乎乎香喷喷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李栀栀卷着被子挤了过来,紧紧贴着她的被窝,闭着眼睛睡得正想,小脸晶莹,眉睫如画,嘟着嫣红的樱唇,实在是可爱极了!   被睡着的李栀栀这样依赖,尚夫人的心里暖融融的,她伸手隔着被子揽住了李栀栀,闭上了眼睛。   李栀栀午睡起来,发现尚夫人已经不见了。   她正在如珠、如宝和小樱的侍候下洗漱,尹妈妈走了进来,低声道:“姑娘,老爷回来了!”   李栀栀闻言,不由有些紧张——她还没见过尚佳的父亲呢!   想到自己鸠占鹊巢,占据了尚夫人枕畔的位置,李栀栀不由更是心虚。    ☆、第 46 章   尹妈妈知道夫人把自己给了李栀栀,自己以后便是李栀栀的人了,因此格外的尽心。   她先从丫鬟手中接过冰糖梨水,道:“姑娘,屋子里生着火龙,委实太干燥了,您喝点冰糖梨水润润喉咙吧!”   李栀栀确实觉得喉咙有些干,便笑着答应了一声。   尹妈妈转身从小丫鬟手中端着的托盘里端出了一盏冰糖梨水,双手端着奉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含笑接了,向尹妈妈道了谢,这才拿了银汤匙吃了几口。   用罢冰糖梨水,李栀栀坐在镜台前,由如珠如玉为她梳妆。   尹妈妈立在一旁,见李栀栀面带沉思之色,便走上前叽叽喳喳道:“姑娘,不用担心,咱们府内一向是老爷主外,夫人主内,老爷平时都呆在外书房院子里,不怎么到内院来的。”   李栀栀端坐在镜台前,并没有开口,而是温和地看了尹妈妈一眼,用眼神示意尹妈妈继续往下说。   尹妈妈得了她的眼神鼓励,说得更是细致:“外书房院子分为外院和里院。外面是老爷的书房,叫缺月斋。里院又隔开成了两个院子,一个叫新秋院,董姨娘住了;另一个是西楼,薛姨娘住了。新秋院和西楼除了与老爷的缺月斋相通,北边还都有角门可以到咱们这边的内院,董姨娘和薛姨娘家常给夫人请安,走的就是北角门……”   说完这些,尹妈妈又用亲昵中略带埋怨的口气道:“公子住在东院。东院面积挺大的,可是公子的爱好自小与众不同,把东院折腾得荒无人烟,我也管束不住,便随他去了,等闲没人肯去东院的……”   李栀栀听了半日,抿嘴一笑,眼波如水滑过尹妈妈,她总算是知道尚夫人为何要把尹妈妈给自己了——尹妈妈热心肠爱八卦,实在是自己了解尚府的最佳人选啊!   不过一个人靠不靠谱,并不是一早一夕就能看出来的,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她笑盈盈道:“尹妈妈也累了,去歇息一会儿,喝点茶暖暖身子吧!”尹妈妈是尚佳的乳母,李栀栀知道自己得尊敬尹妈妈。   尹妈妈说了半日,正有些渴,便笑嘻嘻带了小丫鬟去了。   这时候如珠已经为李栀栀梳好了头发,如玉笑盈盈拿了靶镜过来:“姑娘,已经妆扮好了,您看看怎么样!”    李栀栀对着前方的西洋水银妆镜和后方如玉手中的靶镜照了照,发现如珠为她梳的是双花苞头,左右两个花苞上各扣着一枚白银镶就的珠花,其余乌黑长发柔顺地垂了下来,一对银丝珍珠挂在耳垂上,垂在脸畔晃晃悠悠的,衬得她那白嫩的小鹅蛋脸愈发娇嫩,身上则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系着一条宝石蓝缎裙,看起来小仙子一般美丽。   她心中很是满意,觉得自从进了尚府,自己便似掉入了蜜糖罐的小熊一般,幸福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了!   李栀栀起身理了理裙裾,含笑问道:“姨母去哪里了?”   小樱闻言看向如珠如玉。她和姑娘初来乍到,小樱决心听姑娘的安排,一句话不肯多说,一步路不要多走,谨谨慎慎度过这段适应期。   如玉笑盈盈道:“禀姑娘,夫人去见老爷了,临出门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   如珠善于妆扮修饰,她擅长管账理事,她和如珠两人自从被夫人给了李栀栀,便隐隐以她为主。   想到尚夫人对自己的关怀慈爱,李栀栀心里暖融融的,垂下眼帘想了想,没有说什么,慢慢走出了卧室。   尚夫人身边原本有六个大丫鬟——如诗、如画、如宝、如贝、如玉和如珠。   李栀栀来了之后,尚夫人把如玉和如珠这两个不那么美丽的丫鬟给了李栀栀,自己还剩四个大丫鬟如诗、如画、如宝和如贝。   如今如诗、如画和如宝跟着尚夫人去了公子住的东院,只有如贝还留在外面廊下的小阁子里看着小丫头烧茶炖水。   听到堂屋里面的动静,如贝不慌不忙进了堂屋,先屈膝给李栀栀行了个礼,然后才道:“禀姑娘,夫人说了,待您起身,便让奴婢等陪您去东院。”   李栀栀笑着答应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问:“东院是哪里啊?”   如贝似乎不是很爱说话,有一说一,绝不肯多说一句:“禀姑娘,东院是公子住的院子。”   李栀栀点了点头,听凭如画拿了件绣绿藤蔓的玉白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含笑看向如贝:“走吧!”   如贝答了声“是”,自在前面引路。   按照李栀栀的吩咐,如玉和小樱留在了屋子里,如珠跟着李栀栀去了东院。   到了东院门口,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了,如贝和如珠陪着李栀栀在外面候着。   如珠心里猜想着:李姑娘将来和公子成亲圆房,便要搬进这东院了,此时李姑娘不知该怎样害羞呢!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栀栀,却发现李栀栀笑意盈盈大大方方立在大门外,根本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   如珠:“……”   她不知道的是,李栀栀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与尚佳成亲,在她眼中,尚佳是个待自己很好的大哥哥,自己得好好巴结他,如此而已。   此时东院堂屋内气氛很是紧张,尚家一家三口各据一方,彼此都看不惯对方,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势。   尚学士一回学士府,便宣布要趁尚佳还没去战场,给尚佳寻几个通房丫鬟,让他广泛播种,即使广种薄收,也得先给尚家留个后!   尚佳闻言,恨不能命人把自己这胡说八道的亲爹给叉出去,却恪于孝道,只能在心里想想,因此悻悻然颇不开心。   尚夫人闻言大怒,当即质问丈夫:“你自己都烂成这个样子了,难道非要把我这清清白白的儿子也变成你这个样子?”   尚学士也恼了,却又不敢当着儿子的面和妻子硬碰硬,只能气咻咻坐在那里,恨不能自己的鼻孔喷出的是火,把这不以夫为天毫不温柔的夫人和不知孝顺为何物的儿子给轰到九霄云外去。   尚学士和尚夫人隔着炕桌坐在一左一右端坐在锦榻上,双目皆直视前方,不肯分一些眼神给对方。   尚佳懒洋洋歪在靠东墙的红木太师椅中,双臂抱在胸前,两条大长腿直挺挺伸了出去,清俊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和桀骜不驯——他的爹娘彼此看不惯地方,就这样别别扭扭过了一辈子,他真是看不惯他们这个样子,他将来和栀栀绝对不要这样过日子!   想到李栀栀,尚佳心道:等我从战场回来,一定要把栀栀从母亲那里接走,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好好教养,免得将来又成母亲的样子——刚强有余温柔不足,不像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至于自己这位翰林学士父亲,尚佳更是看不惯,觉得自己这位父亲一天到晚吟风弄月风花雪月偷香窃玉,于国于家无用,除了能陪永泰帝打发闲暇时间。   这些且不说,对于父亲那些风流韵事,尚佳更是切齿痛恨。   他少年时候跟赵青读书,因为尚佳太一本正经了,赵然一直都很爱逗他。   好几次赵然带他出去见人,故意指着宴席上的舞姬歌女和官员逗他:   “阿佳,某某舞姬是你爹的情人!”   “阿佳,某某歌女是你爹的相好!”   “阿佳,某某的夫人是你爹的情妇!”   ……   尚佳知道赵然大哥自有情报网络,虽然是在逗他和他开玩笑,说的话虚虚实实,其中一定有大实话。   这样的事情多了,他虽然表面上故意不动声色,其实心里都快要气死了——以前在他心目中,父亲虽然和母亲不对付,却一直是一位极为疼爱他的父亲啊!   从此以后,尚佳很厌恶混乱的男女关系,决心一出仕便把自己的小未婚妻早些接过来,教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他自己在成亲之前也做个清清白白的男人。   对于自己的恶作剧造成的这个后果,赵然得知之后哈哈大笑,在尚佳肩上大力拍了一下:“好弟弟,这样做就对了,人还是得有点精神追求,不要做那只知追求皮肤滥淫的俗人!”   尚佳:“……”   当时尚佳年纪虽小,心中却自有主意,心道:赵然大哥性格佻脱不羁,他说的话往往有好几层意思,不一定是表面上那层含义;但是不管怎么说,赵然大哥既然自己都不出去乱搞,那么说明他这次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了!   从此以后,尚佳更坚定了自己那当个清清白白的男人的决心,并且一直执行到了现在。   尚天恩珍爱儿子,对于儿子的婚姻不肯将就,至于尚佳有没有其它艳遇抑或风流韵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才不会管束呢!   问题是和他这风花雪月的父亲不同,尚佳的生活重心似乎都在公务之上,一心一意研究着如何向上爬,不,他发现尚佳是真的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对于尚佳洁净空白的感情生活,尚天恩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青年,居然不曾与女子相好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至于尚学士自己,他这一生中,曾经无数次坠入爱情,无数次一见钟情,对象当然大都是官妓歌女舞伎艳婢之类,正因为如此,他的妻子早早和他分居,若不是为了儿子,夫妻俩连面都不必再见了。   现如今尚佳要上战场了,尚天恩惊恐地发现:尚佳还没给他老尚家留后呢!   因此他回京这一路,陪着小赵太师谈诗论画之余,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思来想去,尚天恩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给尚佳安排几个通房丫鬟,让他利用军队开拔前的这六七日,好好播种一番,以给尚家留后。   尚家三口正僵持着,小厮谷雨在外面禀报道:“李姑娘来了!”   尚天恩斜了尚夫人一眼,又白了尚佳一眼,心道:你们母子俩的宝贝心肝到了!   尚夫人闻说李栀栀到了,忙看向儿子。   尚佳听说栀栀来了,当即起身便要出去。   临出堂屋,尚佳又回过头来看向父亲,浓秀的眉紧紧蹙着:“爹,等一下栀栀进来,你不许给她摆脸色看!”   尚学士瞠目结舌:“……阿佳你……你这不孝子!”   尚佳也不说话,清泠泠的桃花眼只是看着父亲。   尚学士先软了下来,悻悻然道:“哼,知道了!”   尚佳得了父亲的保证,这才大步出了堂屋。   李栀栀正立在东院大门内打量着尚佳的住处。   尚佳的这个院子大而空旷,除了靠近屋子和院墙处有几株高大挺拔的白杨,其它花草树木一概皆无。   通往各个房间的甬道是用青砖铺就,其它地面都是铺了一层黄沙。   此时正是深冬腊月,白杨树光秃秃的,只留着零星几片未曾落下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地面上没有一丝绿意,只有黄沙漫漫,真是格外的荒凉萧瑟,令李栀栀心里很是苍凉。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李栀栀不由自主拢紧了身上那件绣绿藤蔓的玉白披风——这件披风也是尚佳在兰雅衣舍给她定制的,玉白缎面,里面则絮着上好的清水绵,很是轻薄温暖。   小厮谷雨掀起了堂屋门上挂着的凤尾竹纹样的锦缎门帘,尚佳出了堂屋门。   他一出堂屋门,便看到了立在门内的李栀栀。   在白杨和黄沙组成的单调背景中,李栀栀孤零零立在那里,如凄风苦雨中盛开的一朵栀子花,雪白、美丽、单薄,在风雨之中独自支撑着……   尚佳心里一动,停住了脚步,桃花眼微微眯着看着李栀栀,略有片刻的失神。   李栀栀一抬眼看见了尚佳,顿时欢喜起来,丹凤眼中宝光璀璨,笑容甜蜜声音甜美:“阿佳哥哥!”   这一声甜美之极的“阿佳哥哥”,把尚佳的心都喊酥了:嗯,栀栀和母亲不一样呀,我的栀栀多么甜蜜温柔乖巧,可比母亲温柔多了!   他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李栀栀的手,发现有些凉,便用自己的手包住李栀栀的手低声道:“父亲母亲都在屋里,我带你去吧!”   李栀栀仰首看他,清澈眼中带着些惶惑:“阿佳哥哥,我还没见过姨父呢……”   见她如此依恋自己,尚佳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不打紧,有我呢!”   他牵着李栀栀的手向堂屋走去。   此时尚天恩正在思索一个阴谋诡计:阿佳执意不从,不如去见相熟的名妓,寻一粒风流药丸,哄阿佳服下,再给阿佳备下几个清倌人,不愁他不入毂……    ☆、第 47 章   堂屋此时只有尚天恩和尚夫人。   尚天恩悄悄觑了妻子一眼,见妻子容颜清丽,举止娴雅地端坐在那里,犹如观音一般,不由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他觉得妻子元氏什么都好,只是过于刚强,自己不过是风流了点,妻子就不搭理自己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时候谷雨掀开了堂屋门上挂着的锦缎门帘,尚佳陪着李栀栀走了进来。   尚天恩抬眼望去,见身材高挑的尚佳领着一个身材娇小只到尚佳肩膀处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愣了愣才想起这便是尚佳的小未婚妻李栀栀了,不由啼笑皆非:这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啊!   他话都懒得说了,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尚佳。   尚佳见自己父亲的笑不是好笑,可是在栀栀面前又不方便表现出对父亲的不敬,只得暂且按捺住脾气,装作没看到,引着李栀栀上前给父母行礼。   李栀栀与尚佳一右一左并排站立,齐齐给尚天恩和尚夫人行了礼。   尚天恩挑剔地打量着李栀栀,发现她确实是个极标致的小美人,除了年纪过小和家世太差之外,单从外貌来说,堪堪能配上他的珍宝阿佳了。   尚夫人原本神情淡然地端坐在那里,此时见了尚佳和李栀栀并肩给自己行礼,心中欢喜之极,笑意从与尚佳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中满溢了出来:“阿佳,栀栀,你们都坐下吧!”   尚佳引着李栀栀在靠东墙的红木太师椅中坐了下来,自己隔着一张红木小几在邻座坐了下来。   因为栀栀的到来,尚家三口又变成了和谐美好的一家人,父慈子孝地表演了一番之后,尚佳懒得再装,又有心给父母留下谈判的时间,便问李栀栀:“栀栀,要不要去院子里逛逛?”   栀栀心道:就你那黄沙遍地白杨光秃的院子,有什么好逛的?   可是她的脸上却现出甜蜜的笑,丹凤眼也笑成了弯月亮,带着请示看向尚天恩和尚夫人。   尚天恩和尚夫人脸上也带着适意的笑。   尚夫人慈爱地看向李栀栀:“栀栀,你跟着阿佳去逛逛吧,小小年纪不要老拘在屋里!”   栀栀这才笑着跟着尚佳起身:“走吧,阿佳哥哥!”   堂屋里生有火龙,暖和得很。   乍从温暖如春的堂屋出来,一股带着冰渣的寒气铺面而来,李栀栀冻得瑟缩了一下。   尚佳见状,伸手从如珠手中接过李栀栀的披风,展开后帮她披上,然后决定好人做到底,帮李栀栀系好丝带。   对于纤巧柔弱的李栀栀来说,尚佳实在是太高了,他只得低着头为李栀栀系披风上的丝带。   为了方便尚佳系丝带,李栀栀抬起头来,悄悄打量着尚佳,发现尚佳虽然不算白皙,可是肌肤细腻得很。   尚佳此时正在专注地对付着手中的丝带,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睑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鼻梁挺秀,棱角分明的唇微微抿着,瞧着格外的清俊。   李栀栀瞧了片刻,忽然低声道:“阿佳哥哥!”   尚佳终于系好了一对别别扭扭的蝴蝶结,抬眼看她,浓秀的眉挑了起来:“干嘛?”   “阿佳哥哥,”李栀栀甜蜜一笑,“你真好看!”   尚佳:“……”   他狐疑地打量了栀栀半晌,这才领会到自己被这小丫头给调戏了,他的脸渐渐红了,桃花眼浮起了一层水雾,瞧着水汪汪的。   李栀栀眨了眨眼睛:咦?阿佳哥哥害羞了吗?   尚佳根本不看她,双手负后挺直脊背道:“去后院看看吧!”   他抬脚沿着东边的抄手游廊去了后院。   李栀栀忙也跟了过去,心道:前面荒凉至此,难道好景致都在后院?   她怀着一丝期待雀跃着跟着尚佳去了后院。   进了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李栀栀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阴沉沉的冬日天空下,几株枯树在寒风中瑟瑟作响,满院荒草简直能够遮住人的膝盖了……   李栀栀抬眼看向尚佳,脸上的笑意都快要维持不住了:“阿佳哥哥,这……是后院吗?”   尚佳一脸的理所当然,“嗯”了一声,抬脚沿着快要被枯草盖住的青砖小路向前走去。   李栀栀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此时暮色渐渐降临,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隐隐传来,令这荒凉的后院愈发的萧条。   李栀栀这才意识到今日正是除夕,明日又是新的一年了,过完年她就十四岁了!   当初说好是来散步的,可是尚佳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李栀栀跟着走了一会儿便落在了后面。   远处的爆竹声渐渐密了起来,连成了一片。   在这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李栀栀慢慢散着步,看着前方尚佳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尚佳走了一会儿,发现李栀栀没跟上来,便停住脚步等待李栀栀。   李栀栀见状,忙小跑跟了上去。   后院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尚佳在前李栀栀在后,两人不过是转悠了两圈,天便暗了下来。   尚佳忖度着母亲大概已经和父亲谈出成果了,便转身打算叫上李栀栀一同回去。   谁知他腿长走得快,李栀栀一直小跑紧跟着他,尚佳突然转身停下,李栀栀猝不及防一下子撞了上去,身体上下两个凸出部位——鼻子和胸部齐齐受到了尚佳硬邦邦胸膛的撞击!   李栀栀觉得鼻子木木的,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酸苦辣什么滋味都有;最疼的还不是鼻子,而是她那对正在发育期的小桃子,疼得李栀栀身子弓成了虾米,话都说不出来了。   尚佳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扶住李栀栀的肩膀:“栀栀,怎么了?”   李栀栀继续弓着身子,半晌方咬着牙突出三个字:“没什么……”   她吸着冷气缓缓直起了身子。   此时尚佳和她距离很近,发现李栀栀的脸都白了,顿时担心之极,抬手就要去碰李栀栀受伤的部位,将要触着之时,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慌忙缩回了手。   尚佳的脸慢慢红了,可惜天色越来越暗,李栀栀没看到。   李栀栀转过身去,对着满眼的荒草枯树缓了一会儿,这才道:“阿佳哥哥,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尚天恩已经出去了,堂屋内只剩下尚夫人在等李栀栀。   见李栀栀欢欢喜喜出去,面无人色回来,尚夫人当即尚佳:“阿佳,栀栀怎么了?”   尚佳:“……”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李栀栀忙微笑道:“姨母,我没事!”   又转移话题道:“咦?今日是除夕吧?”   尚夫人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了,她招手让李栀栀过去,慈爱地把李栀栀揽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栀栀,今晚你和阿佳陪我守夜,好不好?”   李栀栀饱受尚佳伤害的身心在尚夫人这里得到了抚慰,她依偎进尚夫人温暖柔软的怀抱,轻嗅着尚夫人身上芬芳的体香,觉得此时与方才和尚佳在一起时相比,真是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啊——她的那对小桃子至今还在隐隐作痛呢!   她扫了尚佳的胸膛一眼,在犹存余痛中想:尚佳那里是什么做的?钢铁么?怎么跟铁板似的!   尚佳见李栀栀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不禁一哂,心道:栀栀怎么这么腻歪人?我从七八岁起就不和母亲撒娇了!   李栀栀与尚佳正各怀心思的时候,尚天恩的马车在京城名妓朱碧青家门口停了下来。    ☆、第 48 章   折柳巷乃京城花街柳巷中的上等之处,平时这条折柳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只是今夜乃除夕之夜,即使再风流的浪子也得回家陪伴家人,折柳巷难得的人烟稀少冷冷清清,只有各家各户大门口的红灯笼发出暧昧的光。   尚天恩为了赶路,一路催逼车夫,把一辆马车行驶得风驰电掣。   车还没挺稳,尚天恩也不等小厮打开车门,自己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在朱碧青家前堂候着的时候,尚天恩默默地想着心事。   今夜是除夕之夜,明日便是元旦(大年初一),他和尚佳都得凌晨就进宫参加正旦大朝会,然后又得参加陛下的正旦宴会,等到回家,怕是到三更半夜了,转眼尚佳就要离京,他得抓紧时间了!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让尚佳给老尚家留个后,即使是庶出的也无所谓。   比如说郑太师吧,嫡妻穆氏可是出身穆氏皇族,乃陛下的亲姐姐,郑太师不是还在嫡妻诞下郑晓前生下了庶子郑明么?   他正在思索,鸨母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走了出来:“我的尚大学士,碧青在里面等您呢!”   尚天恩微微一笑,握住了鸨母的手:“今日尚某寻的是妈妈您!”   鸨母笑得花枝乱颤:“哟,我如今老了,可当不起大学士您的龙马精神……”   尚天恩笑意加深:“尚某有别的事情要和妈妈细细谈一谈……”   丫鬟过来禀报,说除夕宴席已经摆好了,尚夫人便挽着李栀栀的手,尚佳走在母亲另一边,三人散着步往内院走去。   尚夫人一边走一边絮絮地说着话:“你爹爹有事出去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我让人给董姨娘和薛姨娘传话,让大厨房把席面送过去,让她们在自己院子里自在守岁。咱们娘仨,也自自在在地在内院堂屋饮屠苏酒熬年……”   这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了内院大门前。   李栀栀好奇地问她:“姨母,屠苏酒真的是用屠苏草酿造而成的吗?”   尚夫人笑了:“屠苏酒其实是用大黄、白术、桂枝、花椒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的,不知怎么的就叫屠苏酒了!”   李栀栀巧笑嫣然:“姨母,那能不能在屠苏酒里面加些蜂蜜啊?”   尚夫人笑了:“想加就加呗!”   尚佳听到李栀栀提酒,想起这小丫头爱饮酒,便睨了她一眼,心道:想饮酒就饮吧,等明年我从沧州回来再说!   李栀栀听到酒就有些好奇,颇想尝尝京城的屠苏酒与宛州的有何区别,正在浮想联翩,倒是没有注意到尚佳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一时进了堂屋,尹妈妈带领丫鬟端茶倒水送热手巾,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待到开宴,已经快到亥时了。   按照习俗,屠苏酒是从席中最年少者饮起的。   李栀栀从如珠手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只觉得醇香绵软后味悠长,便含笑起身,从如玉手中接过酒壶,先斟了一盏,奉给了尚佳:“阿佳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此时!”   尚佳见李栀栀脸泛桃花眼横秋水,便知她有了酒意,也不说话,接过酒盏便一饮而尽,然后从李栀栀手中接过酒盏,斟了一盏奉给母亲:“母亲,年年此时,芳华永驻!”   尚夫人看着高大清俊的儿子和美丽娇弱的栀栀,眼睛有些湿润,接过酒盏仰首饮下,然后道:“阿佳,栀栀,只盼你们明年此时成亲,后年此时再给我添个大胖孙子或者漂亮孙女!”   尚佳和李栀栀的脸原本就透着红晕,闻说此言,俱都瞬间红透,相互看了一眼,四目相对,脸上红晕愈发深了,俱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尚夫人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心中很是畅快。   又饮了几杯,尚夫人见尚佳脸颊泛红,眼睛水汪汪的,便知他有了酒意,忙催促尚佳回去休息。   看着尚佳出了堂屋,她还有些不放心,又追到廊下叮嘱景秀、玉明和谷雨:“你们务必照顾好公子,待到了时间便叫他起来梳洗穿衣,去宫中参加正旦大朝会!”   景秀等人答了声“是”,拥着尚佳去了。   等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再也看不见了,尚夫人这才握着李栀栀的手回了屋里。   尹妈妈带着众人把席面撤了下去,又在黄花梨小炕桌上摆了些干鲜果品,然后把小炕桌摆在了堂屋的锦榻上。   尚夫人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锦榻上,把一个大大的锦匣推给李栀栀:“栀栀,今后家里发压岁钱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李栀栀轻轻答了声“是”,接过了锦匣,觉得分量颇重。   她打开锦匣,发现里面放置的红包都是提前封好的,上面还用笔蘸了金砂写了一个个名字,不由笑了,问尚夫人:“先给尹妈妈和如画她们么?”   尚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有定数的,以后你跟着我学习管理家务,待你能上手了,我就可以歇歇了!”   李栀栀心中百感交集,心知即使是母亲带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当下顿了顿,这才哑声道:“姨母——”   她有很多客气话可以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倚在尚夫人身上默不作声。   尚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笑道:“栀栀,跟着姨母好好学习啊!”   又道:“等过了年,看你想学什么,我给你请女先生来家中。”   这个话题李栀栀很感兴趣,正要和尚夫人细谈,那边尹妈妈等人忙完了,带着如诗如画等大丫鬟进来给尚夫人和李栀栀行礼拜年。   李栀栀知机,忙打开了锦匣,从里面挑选出尹妈妈等人的红包,一个个分发了下去。   她瞧着很镇定,可是分发红包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差点出错,多亏如玉提点。   尹妈妈等人接过红包,说了几句吉祥话,俱退到了外面廊下。   接着如珠带着众多小丫鬟进来行礼。   李栀栀一一发了红包。   小丫鬟们出去之后,便轮到了在内院侍候的媳妇婆子们,也都得了红包。   尚夫人挥了挥手,懒懒道:“你们都辛苦了,下去自在玩耍吧,我们娘俩自己守年。”   众丫鬟婆子媳妇齐齐答了声“是”,一起退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显得空旷起来,一旁赤金香炉中焚的御景香袅袅升起,散发着温暖的馨香。   李栀栀陪着尚夫人歪在榻上闲聊:“姨母,东京过年有什么风俗?”   尚夫人拿了一个小橘子剥开,掰了一瓣尝了尝,发觉很甜,便余下的几瓣都喂给李栀栀吃了,这才道:“别的嘛,全大周过年都差不多,东京只有两处不同,一是过年东京允许关扑三天。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都可以参加关扑,进行赌博。另外正月里东京沿街都搭有彩棚,除了有各色花灯之外,还有歌舞、说书、弹琴、驯猴……很是热闹。”   李栀栀听了颇为神往。   尚夫人笑道:“不知阿佳有没有空,若他有空,让他带你去御街那边逛逛去!”   李栀栀闻言,心中欢喜,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多时,尚夫人见李栀栀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便带着她进去歇下了,临睡前还交代李栀栀:“咱们祖上是北地之人,府里不兴祭祖跪拜那一套,即使拜年都是管家拿了你姨父的名刺四处派送,你我尽管睡懒觉!”   李栀栀闻言,简直是不敢相信,便决心等明日早上再看看。   大周朝的永泰帝一向任性得很,朝臣们也都习惯了,因此当元旦大朝会丹墀之上空荡荡之时,众人一点也不诧异,俱都看向身兼开封府尹与枢密使文武二职于一身的赵然。   赵然立于武将首位,正与亲信尚佳在低声说话,见状他也不多说,笑嘻嘻对着大家团团一揖,抬腿便去了永泰帝的寝殿。   众大臣们也不着急,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和前后左右嘁嘁喳喳说话,朝堂之上热闹得很。   这些臣子都是聪明人,虽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待到了距离赵然离开快要两刻钟的时间,便都整理精神,收拾身心,整整齐齐站好,等候着永泰帝御驾亲临——永泰帝一向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他自己可以高卧龙床大睡懒觉,大臣们却得半夜不睡规规矩矩参加大朝会!   果然片刻之后,满脸睡意的永泰帝在太监侍卫的簇拥下从内殿出来了——他在酣睡之中被赵然给拽了起来,还被赵然用手巾蘸了凉水给抹清醒了!   而赵然则一脸肃然,走到武将首位站好,等候朝会开始。   大朝会结束之后,永泰帝率领文武大臣到勤政门北的东西两廊下参加正旦宴。   正旦宴中规矩严明,文官坐东廊,武官坐西廊,等闲错不得的,而赵然既是文臣,又是武将,去哪里都不合适,文官来请,武将来拽,当真是分身乏术。   正在笑闹间,永泰帝身边的大太监兰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过来,笑盈盈道:“赵大人,陛下命咱家传话。”他可是奉陛下之命,来报陛下清早被赵然吵醒之仇。   兰太监生得十分俊秀,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朗声道:“‘然然,还不过来’!”   “然然”是赵然的小名,只有他的爹娘、永泰帝和一些亲近之人敢叫,此时众文臣武将们听兰太监传陛下之话,称呼一品大员赵然为“然然”,内心笑得都快抽筋了,脸面上却都绷得紧紧的,谁也不敢真的笑出声来。   赵然才不在意这个呢,洒然随着兰太监去了。   永泰帝原本就不勤快,这两年愈发懒了,叫他过去,一定是要他代为主持正旦宴!   正旦宴尚未结束,尚佳等武将便悄悄随着赵然进御书房面圣去了。   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到了深夜,尚佳才与众武将簇拥着赵然出了皇宫。   赵然脸上依旧挂着怡然的笑:“给你们一日时间,回去和家人好好聚聚,后日凌晨寅时到我书房集合!”   众将答应了一声,拱手而散。   尚佳身体疲惫之极,大脑却精神得很,筹划着明日休息,他带栀栀来御街看灯玩耍,再带栀栀去吃些东京名吃,然后好好与栀栀谈一谈。   他打心眼里觉得栀栀可以学习母亲的聪明理智善于理家,但是一定要温柔!温柔!!温柔!!!   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   因为自己的母亲过于刚强,尚佳对于像赵然的母亲孙氏那样的温柔女性,简直是天生的向往。   尚佳满怀心事正要随众离开,却被赵然叫住了:“阿佳留一下!”   众将都知尚佳是小赵太师的入室弟子,乃赵然的小兄弟,知他们兄弟感情好,也不打扰,都笑嘻嘻地散了。   众校尉簇拥着赵然尚佳在御街上并辔而行。   赵然眼中含笑瞟了尚佳一眼,先在心里笑了一阵子,这才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拉开距离。   尚佳狐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待随从都处于安全距离了,赵然这才忍住笑低声道:“阿佳,我接到情报,令尊昨晚去了折柳巷!”   尚佳毫不动容——他爹去折柳巷,这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他老人家不去才不正常呢!   赵然看了看尚佳那没有表情的脸,低头继续忍笑:“听说你爹问名妓朱碧青要了几粒助兴的药物!”   尚佳牙齿发酸,表面上却依旧很镇定——他爹那么风流,年纪却不小了,吃点助兴的药很正常啊——直接吃死算了!   赵然一本正经:“令尊凌晨离开朱碧青家之时,让管家带走了三位清倌人,花了三千两银子,是现付银票!”   尚佳:“……”   赵然瞟了尚佳一眼,道:“据暗线回报,令尊床帏之间告诉朱碧青,说这些清倌人都是为你准备的!”   尚佳闻言,瞠目结舌,张口无言。   赵然见他总算是破功了,哈哈大笑,简直是笑得东倒西歪,还忙里偷闲在尚佳肩上拍了一下:“我的阿佳弟弟,你爹瞧不惯你死守贞洁牌坊,今夜怕是要用计坏你那处男之身呢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欢畅之极,那铺天盖地的“哈哈”声简直是响彻整个御街。   尚佳脸色铁青,恨不能先把自己这个促狭鬼大哥拉下来揍一顿,再回家把自己那不着调的父亲给踹一顿!   他既不能揍赵然,又不能踹亲爹,只能是一夹马腹,愤然冲出,离开了狂笑不止的赵然。   尚天恩傍晚就回府了。   他也不回内院见尚夫人,也不去新秋院陪伴董姨娘,更不回西楼临幸薛姨娘,而是躲在他的书房缺月斋之内鼓捣了半日,终于定下了完美的圈套,只等尚佳上钩了!   只是等了又等,尚佳一直不曾回府,尚天恩等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尚佳还是杳无踪迹。   尚佳在寒风中一路疾驰,终于冷静了下来,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治治他这不着调的爹!   尚天恩正在书房内的锦榻上倚着炕桌打盹,小厮锄花进来禀报:“老爷,公子回来了!”   尚学士闻言大喜——还没去请呢,阿佳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当即从锦榻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穿上皂靴:“快去把席面送进东厢房!”从朱碧青那里带回的三位清倌人都在东厢房的卧室内候着呢!   尚佳一身武将打扮,带着景秀、天和、佳音和玉明大步进了缺月斋。   尚天恩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声音慈爱无比:“阿佳,来,陪爹爹吃酒!”   尚佳淡淡地看了爹爹一眼,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跟着爹爹进了东厢房。    ☆、第 49 章   大年初一清晨,李栀栀在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宽大的拔步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自己;尚夫人的锦被和纱枕已经被收起来了,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四周温暖馨香,簇新的彩绣浅粉连珠缣丝帐与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为她营造出了一个安全幽暗的小世界,让她在这个小世界里舒舒服服躺着。   李栀栀翻了个身,摊开四肢闭上眼睛继续趴在柔软的床上,预备清醒一些再起床。   床帐外似乎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她还是听见了。   是尚夫人和如画她们在对话。   “栀栀还在睡,你们说话走路都轻一点。”   “夫人,您今日还穿大红么?”   “换件素净些的吧,栀栀还在孝期……”   “是。”   “公子进宫了么?”   “禀夫人,尹妈妈夜间去看了,公子到时间就起来了,是尹妈妈看着他出发的。”   “那就好,正旦大朝会是朝廷大事,可不能耽搁了。”   “……”   李栀栀伸手拽过自己的纱枕,把脸埋了进去——这样的被人关爱的温暖,令她幸福得想要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确定泪水都渗进纱枕中了,这才决定起床。   尚夫人已经出去了,李栀栀索性进浴间洗了个澡。   小樱自然进去侍候她洗澡。   趁如珠如玉出去准备李栀栀要换的衣物,李栀栀悄悄嘱咐小樱:“你去问一下如玉,看如何给在房内侍候的人红包,大概需要包多少银子,你看着准备一下。”   小樱答了声“是”,悄悄出去了。   李栀栀身子后仰,靠在了浴桶闭上,在温暖湿润的雾气中闭上了眼睛。尚夫人昨夜虽然给众人发过红包了,可今日一定还有人来给她拜年,李栀栀决定再发一次。   一时洗罢澡出来,如珠捧出一叠新衣让李栀栀看:“姑娘,这是夫人给您挑选的新衣,您看怎么样?”   李栀栀看了一眼,见都是她没见过的衣裙,色彩淡雅,料子细密,很是精致,知道是尚夫人特地给她备下的,便含笑道:“姨母备下的,自然很好!”   她很快便在如珠如玉和小樱的伺候下梳妆打扮齐整,这才出了卧室。   尚夫人正坐在锦榻上与尹妈妈闲谈。   见李栀栀出来,尚夫人和尹妈妈抬头看去,不由都是一笑——李栀栀肌肤雪白粉嫩,眉目精致如画,嫩黄扣身袄和白纱罗百叠裙衬得她柳枝般的细条身材娉娉袅袅,看上去就如春风中初开的一枝迎春花一般,娇美又柔弱。   尹妈妈原本是在靠西墙的绣墩上坐着的,见状忙站了起来:“给姑娘拜年!姑娘新年好!”   李栀栀见尹妈妈给自己拜年,笑意从丹凤眼中满溢了出来,转身眼波如水看向身后跟的如玉。   如玉知机,忙拿出提前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李栀栀双手捧了红包给了尹妈妈。   尹妈妈得了红包,笑了起来,忙谢了李栀栀。   李栀栀看向尚夫人,见她也在笑,便知自己做得还算妥当,就上前屈膝给尚夫人行礼:“给姨母拜年!”   尚夫人起身扶起李栀栀,让她挨着自己坐下,然后把自己尾指上戴的一枚镶红宝石赤金戒指捋了下来,细细地戴在了李栀栀左手无名指上,柔声道:“栀栀,这是姨母给你的新年礼物,祝愿你年年红火,岁岁平安!”   李栀栀举手看那红宝石戒指,发现黄金赤澄,宝石成色特别好,红得极为剔透,戒圈大小合适,显见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心下更是感动,依偎进尚夫人怀中,咕哝道:“姨母,你待我太好了,我会恃宠生娇的……”   尚夫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笑道:“我没有闺女,娘家又在遥远的甘州,身边的亲人不过是阿佳和你,不疼你疼谁?你尽管恃宠生娇吧,反正咱们关起门来,谁也管不住咱们!”   尹妈妈在旁凑趣道:“瞧夫人您说的,姑娘是那样的人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   北方大年初一早上是要吃饺子的。   用罢早上那顿饺子,尚夫人与尹妈妈等三位年高德勋的妈妈坐在堂屋打马吊,李栀栀坐在尚夫人背后看牌,同时吩咐丫鬟端茶倒水,一家女眷足足乐乐大半日。   到了晚上,用罢晚饭,尚夫人和李栀栀谈起了给李栀栀请老师的问题。   尚夫人歪在锦榻上,一条条分析给李栀栀听:“栀栀,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尽有针线上人,若是不喜欢的话,就命人去兰雅衣舍订购,女主人用不着特地去学什么针线,会胡乱扎两针,绣个荷包也就行了,如果不是实在喜欢,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李栀栀听了尚夫人的高论,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   尚夫人又道:“我的陪嫁中有不少店铺田产,府中又有祖上留下的祖产,阿佳自己这几年也挣了不少私房,这些将来都要由你来管理经营的,你学习管理经营这些产业才是应当的!”   李栀栀没想到尚夫人考虑得这么长远,顿时呆住了,实在不好意思连声应和。   尚夫人瞅了李栀栀一眼,见她丹凤眼宝光璀璨,小脸泛红,知她不好意思,便笑道:“傻姑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尚府未来的女主人,阿佳又一心只管公事不理俗务,不都得你来操心?”   李栀栀含羞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冰糖银耳梨水递给了尚夫人:“姨母,喝点糖水润润喉咙吧!”   尚夫人吃了几口,接过丝帕拭了拭唇角,接着道:“管家理事的学问,由我慢慢来教;咱们只需再请两个女先生,一个教诗词歌赋弹琴画画——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纯属狗屁,这个下回我再和你聊——另一个教礼仪,你将来是要跟我出去交际的,阿佳的官位也会越做越高,你一成亲便是诰命夫人,礼仪上一丝都不能差的,我会请一个宫中教习来家,你跟着学就是了……”   李栀栀见尚夫人说得虽然俗了些,可是句句贴心,便认真地听着,间或还与尚夫人讨论,一大一小处得开心极了。   眼看着夜深了,尚夫人有些担忧道:“阿佳怎么还不回家啊?”尚天恩不回来是正常的,可阿佳去哪里了呢?   此时的尚佳正随着父亲进入缺月斋的东厢房。   玉明和景秀跟着走了进去。   天和与佳音带着一队亲兵原本守在缺月斋大门外,得到景秀的信号之后便迅疾冲了进来,很快就无声制住了在书房院子内侍候的小厮们,把整个缺月斋控制了下来。   尚佳一进东厢房,便发现外间锦榻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肴,菜肴一旁摆着一个小小的赤金酒壶,小炕桌两端一左一右摆着两个精致的赤金酒盏,酒盏是空的,还未斟酒。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爹一向自命文人雅士,从不用这些金质酒器的,今日真是反常啊,那个赤金酒壶里定有乾坤!   尚佳抬眼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通往里间的门,发现帘幕低垂,什么也看不出来,赵然说的那三位清倌人怕是就在东厢房里间呆着。   尚天恩笑眯眯抬手示意儿子在锦榻东边坐下,他自己在西边坐了下来。   父子二人坐定之后,尚天恩分外慈祥,问起了尚佳参与的军事会议。   尚佳从不在家谈论政务,闭口不言。   尚天恩也觉得问这个没意思,便又谈起了今日正旦宴中赵然被兰太监当众叫小名“然然”之事,说罢他自己哈哈大笑了几声,见儿子面无表情,这才想起儿子和自己不同,儿子是赵然那个阵营的,当下便如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把那余下的“哈哈”都给咽了下去。   尚佳不愿和父亲多聊这些无聊的话,便作势欲去拿酒壶斟酒。   尚天恩见状,当下差点急出了一身汗,忙探身抢过酒壶,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又拨了拨藏在壶柄内的消息,起身给尚佳斟了一杯——朱碧青给的药药力甚强,一杯酒就足够阿佳夜御数女了,可得悠着点,只能让他喝这一杯!   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可不能大意。   尚佳接过酒杯,凝视着杯中酒液,抬头看向自己父亲。   尚天恩笑眯眯举杯:“阿佳,满饮此杯!”   尚佳略一沉思,突然左手端着酒杯长腿一迈下了锦榻,朝着父亲走了过去。   尚天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佳你怎么……”   尚佳走到父亲身边,左手端着酒杯,右臂探了过去,紧紧禁锢住尚天恩的下巴,左手的酒杯对准尚天恩的嘴巴,把杯中酒液全倒了进去。   尚天恩猝不及防,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   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了大半,挣扎了起来,可惜尚佳是武将,他这文人体格在尚佳那里根本没用。   尚佳随手扔掉手中酒杯,端起赤金酒壶,原本想灌父亲喝下的,想了想,还是扔到了地上。   尚天恩吓得魂分魄散,刚才一直在胡乱挣扎,那杯酒大部分都洒到衣襟上去了,倒是没喝进多少,只是酒里的药劲实在是太强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反应,热得难受。   正在这时,守在外面的天和、佳音和景秀撞开门冲了进来,径直奔向东厢房里间,随着一阵响动,很快便一人拽了一个女孩子出来了。   尚佳立在锦榻边,一边悄悄禁锢住父亲,一边淡淡道:“全送到流民署,让流民署安排她们各自回乡!”   佳音清脆地答了声“是”,几人一涌而出。   见佳音他们都出去了,尚佳这才松开自己的父亲,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出东厢房,尚佳顺手拉上了门,插上门闩,把锁挂了上去。   尚天恩终得解放,当下坐在锦榻上破口大骂了起来:“阿佳,你这不孝子!你——”   他正骂得起劲,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叫骂声戛然而止,心道:这药太霸道了,好险阿佳没喝!   尚佳一挥手,众亲兵都潮水般退了出去,偌大的缺月斋瞬间空荡荡的。   回头看了一眼透着些灯光的东厢房,尚佳沿着甬道大步出了缺月斋。   他的亲信小厮玉明和校尉柳辛带着人守在缺月斋大门外。   尚佳淡淡吩咐道:“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都不准进去。一个时辰——不,一刻钟后再打开大门。”他虽然生父亲的气,却怕父亲真的伤了身体。   玉明柳辛齐齐拱手,答了声“是”。   尚佳自回东院睡觉去了。   初二早上,李栀栀尚在熟睡,尚夫人洗漱装扮罢正端坐在堂屋锦榻上喝茶,尹妈妈走了进来,凑近尚夫人低声道:“夫人,昨夜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只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一直冲到了薛姨娘住的西楼,后来又命人叫了新秋院的董姨娘和两个通房丫鬟过去,整整闹了半夜……今天一大早,管家就出去请太医了……奴婢使了银子让人打听了,说是老爷的那里破得不成样子,都肿了……”   尚夫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想必是吃了什么恶心人的药,药量太大了!”   她不愿谈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便转移话题,问尹妈妈:“阿佳还没回来么?”   听到夫人问尚佳,尹妈妈眉眼里全是笑意:“公子夜里就回来睡下了。今天大清早公子就起来了,由景秀陪着在练功房踢沙袋呢!还命玉明来给奴婢带话,说中午过来陪您用午饭!”   尚夫人闻言也笑了,道:“你让人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几样阿佳和栀栀爱吃的菜!”   尹妈妈答应了一声,亲自去小厨房了——她怕小厨房的人不清楚李姑娘和公子的喜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当面交代清楚。   东院练功房内,尚佳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在踢沙袋。   他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白绸裤子的裤腰挂在细瘦的腰上,瞧着很是彪悍。   他那裸露的上身肌肉很是匀称,颇具爆发力,上面布满细碎的晶莹汗粒。   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一记凌空飞踢抬腿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一下子撞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上,撞出了一蓬铺天盖地的灰尘。   尚佳当下灵巧地往门边一闪,躲开了灰尘的袭击。   经过这一番运动,他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觉得痛快又轻松。   尚佳刚洗过澡出来,玉明便进来禀报道:“大人,老爷让您过去呢!”   拿过锦袍穿在身上之后,尚佳懒洋洋道:“我这就去!”   他接过玉明递过来的玉带,心道:父亲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是得去看看!   缺月斋书房里间内,太医刚刚告辞,尚天恩正躺在床上伤心地哭泣。   太医说了,他那里彻底伤着了,得好好调养几年才能继续使用。   对于风流倜傥的他来说,身体受伤疼得要死不说,人生至大的一个乐趣从此没有了,怎么能不令他伤心?   想到尚佳那个不孝子,尚天恩哭得更伤心了——若是别人这样坑他,他还可以照原样还回去,可这是他的宝贝儿子啊!   尚佳自顾自推开缺月斋书房的门,进了里间,把一个圈椅拉到床边坐了下来,桃花眼微眯看着在床上哭泣的亲爹,清俊的脸上满是不耐:“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尚天恩泪眼婆娑,手指对准儿子指点了几下,正要声讨,尚佳先站了起来。   他一脸正气看着自己的父亲,沉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爹爹您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万一我有个好歹,老尚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父亲,您对得起尚家的列祖列宗吗?”   尚佳实在是太正义凛然,太理直气壮了,直把尚天恩起了个倒仰——你害了你爹,你还有理了!   尚天恩气得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尚佳小时候不爱说话笨嘴拙舌的,后来拜在小赵太师赵青门下,饱受伶牙俐齿爱戏弄人的赵然挤兑,为了和赵然拌嘴,尚佳下了好大功夫苦练吵架之法,终于变得很会吵架,只要他开启吵架模式,一开口便是各种歪理邪说,伶牙俐齿得连赵然偶尔都要甘拜下风。   尚佳见父亲被自己气成这个模样,也有些心软,便柔声抚慰道:“爹爹,我听说青山道长陪着郑晓从宛州回京了,现如今正住在郑家的运河别业,我这就去请青山道长,让他来为您诊治。”   尚天恩心中怒火稍微平息了点,嘴上却依旧很硬,背转身子不理尚佳。   尚佳心中暗笑——父亲既然有力气怄气,说明伤得还不是特别严重。   他悄悄退了出去,预备先陪母亲和栀栀用午饭,然后去请青山道长为父亲看伤,只求治好外伤,不求治好内病!    ☆、第 50 章   尚佳虽然心疼自己的爹,可是想到酷爱眠花宿柳的父亲从此会收敛一些,他的心中又有些痛快。   他既然做出来了,必定是长久思索的结果,因此便不后悔。   尚佳当下要做的是先去陪着母亲和栀栀用了午饭,然后再去郑家的运河别业邀请青山道长过来,为父亲看看伤势。   尚夫人指挥着丫鬟婆子们给栀栀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内院正房东面的小院子绿竹轩内。   绿竹轩植满绿竹,很是雅静。   尚夫人带着李栀栀进入绿竹轩,沿着竹林中的小路没走多远,远远地便看到看到了一栋精致的竹木小楼。   她含笑道:“前面就是阿佳小时候住的屋子,栀栀,如今我让人收拾了,做你的书房。”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   明间是李栀栀用来待客和日常起居的,正面摆了一张七宝香榻;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几;靠西墙却是摆了一张沉香木贵妃榻,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南暗间窗前摆了一张书案,用来读书写字,屋内摆了几张书架,后窗外竹影婆娑,窗前摆了两个琴光漆春凳,中间夹了个小小的玉石面小几。   北暗间被布置成了一间精致的卧室,窗前摆着妆台镜架,靠北墙摆着几样精致箱笼,靠后窗摆了张沉香木雕花大床,上面挂着鲛绡宝罗帐。   尚佳进内院的时候,屋子已经布置好了,尚夫人正陪着李栀栀在看,听到婆子回报说尚佳到了,尚夫人眉开眼笑道:“请他来绿竹轩也来看看吧!”   尚佳缓步而来,跟着母亲和李栀栀齐齐把三个屋子看了一遍,从理智上讲,他觉得还不错,精致舒适,很适合做小姑娘的闺房;从感情上说,他有些妒忌,因为这是他少年时候的住所,母亲如今移情别恋,不但把母爱给了李栀栀,连他的住所也给了李栀栀。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是尚夫人他和李栀栀布置的成亲用的房子。   尚夫人犹自兴奋地和尹妈妈说道:“还是绿竹轩好,距离我的院子近,而且没有仆人房,不容易受到打扰。”很适合阿佳和栀栀成亲用啊!   说话中间她觑了儿子两眼,见儿子双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跟着看屋子,似乎是在应付任务,便试探着问道:“阿佳,你对这个屋子有什么想法没有?有的话尽管提,母亲都满足你!”   尚佳微微一笑,道:“母亲,这地方适合夏天住,冬天的话,栀栀怕是觉得有些冷。”这屋子四面八方都是竹子,春夏秋三季还好,若是冬日住在里面,听的是飒飒竹声,看的是黯淡竹叶,怕是要令人觉得萧瑟悲凉寒冷。   尚夫人瞧着自己这不开窍的儿子,心道:等成亲了你也住进来,有你在,栀栀有什么冷的?   可恨儿子非不开窍,她只能闭口不言。   李栀栀含笑听着尚夫人和尚佳这对母子的对话,垂下眼帘嘴角微弯,悄悄笑了,心道:阿佳哥哥好可爱啊!姨母都暗示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一本正经地提意见!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尚佳,发现尚佳今日穿的是便装,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白罗中衣外罩天水碧袍子,腰束玉带,桃花眼清泠泠的,嘴唇微抿,神情清冷,整个人洒然如竹,如从月光中走出一般,实在是俊雅得很。   李栀栀这才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认识——这个如此清俊的男子,将来会是我的丈夫……   她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忙轻轻抬手在那里轻抚了一下,眼波如水又看向尚佳。   正好尚佳无意中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尚佳还好,李栀栀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忙低下头去。   尚佳原本很是自然的,可是李栀栀一看他脸就红了,那双丹凤眼波光潋滟似有心事……   片刻之后,尚佳的脸也红了——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收拾绿竹轩了!   栀栀过完年就十四岁了,而且也来了月信,母亲怕是想等他从沧州战场回来,就为他们举行婚礼……   尚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当真是有些面红耳赤。他若无其事地踱了出去,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寒风,待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这才不耐烦地叫母亲出来:“母亲,我饿了!”不过是几间屋子而已,母亲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尚夫人笑眯眯挽着李栀栀的手出来了,尹妈妈跟在后面。   尚佳默不作声跟在母亲她们后面,一起去了内院正房。   一时用过午饭,尚佳这才道:“母亲,我父亲身体不适,我打算去一趟郑家的运河别墅,请青山道长来为父亲诊病。”   尚夫人闻言,用鼻子哼出了一声冷笑,倒也没说什么。   栀栀见状,起身倒了一盏清茶奉给尚佳,趁机问道:“阿佳哥哥,你那个东院的后院有什么用么?”   尚佳瞟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抚摸着白瓷茶盏道:“没什么用,白放着罢了。”   栀栀试探着问道:“阿佳哥哥,交给我布置可好?”   玉明已经到了东京,她的那些花卉草木也已经运到了,李栀栀正在考虑把那些花卉草木都布置到哪里去呢!   尚佳那个黄沙遍地白杨光秃的前院就不说了,后院也是漫天野草,实在是可惜了!   李栀栀瞧了尚佳那个后院,心里就有些痒痒的,恨不能用嘴一吹,把那荒原变成美丽的园林。   尚佳抬眼看她,见她大而单薄的丹凤眼中宝光璀璨满是期待,心里不禁变得柔软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栀栀,你随便布置吧!”   李栀栀欢喜极了,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尚佳,在他额头上用力亲几下。   她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嘴角的两粒小梨涡都藏不住了,只是站在那里看尚佳,声音甜美极了:“谢谢你,阿佳哥哥!”   尚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帮我整理后院,为何还要谢我?该我谢你啊!”   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道:“所需银两由我出。”   李栀栀觉得不好意思,正要拒绝,肩头却被尚夫人轻轻拍了一下,便看了过去。   尚夫人悄悄拉了李栀栀一下,低声道:“让阿佳出吧,他手里不缺银子!”   李栀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瞟了尚佳一眼,见他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显见是放松得很,心中不由也松快了下来。   尚夫人见了这一对小儿女如此情状,心中也是欢喜,端起茶盏细品起来。   尚佳临出门,叮嘱母亲道:“母亲,等我回来,带您和栀栀去看灯!”   尚夫人眉开眼笑地答了声“好”,又亲自帮尚佳披上斗篷系好,这才与栀栀一起目送着尚佳离去。   尚佳离开了,尚夫人与李栀栀回了堂屋继续喝茶。   尚夫人笑着对李栀栀说道:“阿佳自从十六岁出仕,经历的都是些肥差,他又从不胡花乱用,手中银子多着呢,你不必替他省银子,该花就花!”   李栀栀微微一笑,起身给尚夫人斟满茶水。   尚佳亲自出马,到了后半晌,果真请了青山道长过来了。   这几日正是新年,郑晓回太师府双亲膝下承欢去了,青山道长正在炼丹,听说自己的狐朋狗友受了伤,当下丹也不炼了,跟着尚佳就进了城。   把青山道长送到缺月斋之后,尚佳并没有进内间,而是在外面巡视了一圈,镇住了那些不安生之人,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进了内间。   青山道长已经为尚天恩诊看过了,此时正坐在床边与尚天恩闲聊,见尚佳进来,便含笑道:“贤侄,令尊没有大碍,外伤而已,涂抹些伤药,将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尚佳恭而敬之地谢了青山道长。   见青山道长与父亲谈得开心,尚佳便吩咐人备下精致酒菜送上,这才告辞离去。   青山道长见尚佳风度翩翩,做事干脆利落,话语不多,可是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心中很是羡慕,见尚佳离开了,便笑着道:“尚兄,你这儿子真是好儿子啊!”   尚天恩也觉得自己儿子是好儿子,可是下面敷了药的某处疼得难受,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儿子有多坏,他哼哼唧唧道:“阿佳这孩子……这孩子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儿子这次虽然坑了老子,可是他还是疼爱他,血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尚佳坑他千百遍,他看尚佳依旧好……   青山道长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尚天恩谦虚,哈哈笑了起来:“尚兄太谦虚了哈哈!”   尚天恩悄悄吸了口凉气,忍过了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   交代天和与佳音送青山道长回城外运河别墅之后,尚佳便进了内院,带母亲和栀栀去御街看灯去了。   景秀早在御街的郁金楼订了三楼的包间。   尚佳先把尚夫人和李栀栀安顿在三楼包间,自己去外面看了看见景秀和玉明带着人分散在包间外扈卫,这才又进了包间。   他进去的时候,尚夫人正和李栀栀商量着点菜:“……青菜烧腐竹,再来几个荤菜吧,辣子炒鸡、黄焖羊肉、麻辣盘鳝、姜丝炒蟹、韭黄炒海蛏,汤就要烩乌龟蛋汤可好?主食有蛤蜊芸豆面……”   尚佳见李栀栀与母亲在讨论菜单,便又踱了出去。   他一出包间,便和一个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迎面遇上了。    ☆、第 51 章   作为东京大批商铺酒楼的幕后老板,郑晓春节前后强扶病体,在随从的簇拥下把这些商铺酒楼一个个视察了一遍,郁金楼是他今天最后一站,谁知就遇到了尚佳。   郑晓与尚佳彼此拱了拱手,权作打了招呼,然后双方视线错开,预备各走各的。   见尚佳转身要进包间,郑晓心思如电:尚佳不是一个有闲心出来逛街观灯的人,那么他出现在郁金楼,一定是携女眷前来,既然是携女眷前来,那么很有可能李栀栀也在……   郑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李栀栀,心里就有些作痒,很想见到李栀栀,好吓一吓她,看着她如小鹿遇见大灰狼般落荒而逃……   他心念急转,当即含笑道:“尚贤弟,伯母在里面吧?我去给伯母请个安!”   尚佳抬手挡住了他,淡淡道:“郑兄,对不住,内子也在里面,怕是不太方便。”   这句“内子”仿佛刺激了郑晓,郑晓苍白如玉的脸上微微透出红晕,似笑非笑地看了尚佳一眼,在怀英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   李栀栀在包间里,把外面尚佳与郑晓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捏了一把汗。   直到尚佳撵走了郑晓,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尚佳觉得郑晓这笑不是好笑,沉思着回了包间,心中自是警惕。   一时夜深,观罢灯尚佳便陪着母亲和李栀栀乘了暖轿回去了。   因为尚佳凌晨便要出发了,所以他特意陪着母亲在堂屋里饮茶。   独生子要上战场了,尚夫人心里难受,与尚佳默默相对,母子俱是无言。   李栀栀见状,借口亲自为尚夫人煮红枣茶,轻手轻脚走了出去,留下尚夫人和尚佳母子俩单独相处。   栀栀离开之后,尚夫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尚佳见状,心中难受之极,起身走到锦榻边,伸臂抱住母亲,半晌方道:“母亲,我会回来的。”   李栀栀带着小樱和如珠如玉一起去了廊下的阁子。   她和如玉低声说话,小樱和如珠在阁子里煮红枣茶,。   待红枣茶煮好,小樱用描金盖碗盛了,放在托盘上交给了李栀栀,低声道:“姑娘,您送去吧!”   李栀栀端着托盘走了过去,正好和如画走了个碰头。   如画忙道:“姑娘,夫人叫您去绿竹轩呢!”   李栀栀把托盘交给了如画,略一思索,轻轻问如画:“是有人在绿竹轩等着我么?”   如画抿嘴一笑:“夫人刚让公子去了绿竹轩!”夫人实在是太心急了,没看到李姑娘还是个小姑娘模样么!   李栀栀:“……”   片刻之后,李栀栀带着如玉和小樱往绿竹轩而去。   到了绿竹轩外,李栀栀见小厮谷雨在外面候着,便留下如玉和小樱,一个人进了绿竹轩。   尚佳倚着锦缎抱枕坐在靠西墙的那张沉香木贵妃榻上,似有心事,薄薄的眼皮泛着粉红,桃花眼湿漉漉的,挺秀的鼻子也有些泛红,正盯着角落里的西洋金自鸣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尚佳这个样子,李栀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鼻子酸酸的,心里空空的,她不知道这是怜惜,只是觉得难过。   李栀栀在门口伫立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她屈膝给尚佳行了个礼,一脸乖巧:“阿佳哥哥,我来了。”   尚佳抬头看了看她,指着对面的黄花梨木圈椅道:“坐吧。”   李栀栀听话地走了过去,端端正正地在靠外的那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尚佳。   尚佳有些尴尬,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交错着:“栀栀,我这一去,回来最快也得一年,母亲得由你照顾了。”   李栀栀凝视着他,柔声道:“阿佳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姨母的。”   她声音柔和娇嫩,可是其中蕴含着无限的坚定,令尚佳有些浮动的心绪定了定。   他看向李栀栀,湿漉漉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温柔:“栀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也不能回来,我已经和母亲说了,她会备好嫁妆,安排你再嫁良人。”   闻言李栀栀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鼻子酸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滴“啪”的一声落在了竹制地板上。   李栀栀从衣袖中抽出帕子,轻轻拭去了鼻翼的泪痕,眼中含笑轻轻道:“好啊,到时候我带着你的家产,再谋得姨母的嫁妆,开开心心去给郑晓做妾!”   尚佳:“……”   他啼笑皆非,抬眼看着李栀栀,却发现李栀栀丹凤眼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倔强,可是泪水却沿着鼻翼不停往下流……   见她这个模样,尚佳不由心里一紧,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傻姑娘……”   李栀栀低头用帕子拭去眼泪,抬头看向尚佳,认真道:“阿佳哥哥,我一直等着你。你一定得回来,若是你不回来,我可是真的会带着你的家产去寻郑晓的!”   她的嘴角微翘,显出了两粒可爱的小梨涡:“你要知道,郑晓可是我家的仇人啊!”   尚佳原本心情颇为沉重,被李栀栀这一番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道:“你,你老老实实等着我回来吧!”   又低头嘟囔了一句:“傻姑娘!”   李栀栀才不搭理他,径直问他:“阿佳哥哥,你不去看姨父么?”   尚佳去从手旁的小几上拿起一个锦匣递给了栀栀:“这是我给你备下的嫁妆,好让你带着嫁妆去给郑晓做妾!”   李栀栀也笑了,接过锦匣抱在怀里,并不推脱。   她既然认定了尚佳,尚佳以后便是自己人了,和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尚佳见她如此乖巧,心中很是满意,望着李栀栀微微笑了,露出了一点小虎牙。   他很少笑,可是笑起来实在好看。   他的笑如春花月夜乍放,如明月海上初升,令人目眩神迷,李栀栀见了,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都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尚佳把李栀栀送到了堂屋,看着她进去了,这才转身去缺月斋看父亲。   他陪父亲一阵子之后,便要离家去见赵然了。   见过赵然之后,他就要随赵然出发,奔赴沧州边境作战了。   夜里李栀栀好不容易睡着,却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黑暗中发现尚夫人躲在被窝里在哭。   听到那刻意压低的啜泣声,李栀栀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了出来。她起身,隔着锦被抱住了尚夫人,半晌方道:“姨母,阿佳哥哥明年就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尚夫人眼睛都肿了。   李栀栀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第 52 章   李栀栀一大早起来,梳妆罢便叫了尹妈妈进来,和尹妈妈商议了一番之后,吩咐厨房备下薏米粥和一些清淡小菜,然后便进了卧室陪伴尚夫人。   尚夫人向来是个刚强的女性,可是唯一的儿子离家上了战场,她的心里犹如油煎一般,如何能够平静?   早饭她没有用。   午饭她还是没有用。   大半日时间里,她滴水未进,只是躲在拔步床和帘幕组成的小世界内。   尚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一动不动地和全世界对抗着。   李栀栀坐在床边说尽道理,劝得口干舌燥,接连喝了半壶茶。   眼看着都到傍晚了,尚夫人还是一动不动裹在那里,不肯和人交流。   李栀栀便起身叫了如诗、如画、如宝和如贝四个大丫鬟进了卧室。   公子一离家,夫人便成了这个样子,作为贴身大丫鬟,如诗她们也是心急如焚,只是尚夫人素来刚强,她们服从惯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今李栀栀出面做主,她们心里也都是愿意的。   李栀栀心中早考虑好了,正端正地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见如画她们四个进来,便开口道:“如画,你现在出去,带着小丫鬟备下热水、香胰子和抹脸的香脂,预备侍候夫人梳洗。”   她的声音稚嫩清脆,却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如画四人如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如画恭谨地答了声“是”。   李栀栀又看向如诗;“如诗,你现在去为夫人选好今日要穿的衣服,不要选新衣,要选素净一些的、穿过几水的舒适的衣物。”   如诗答了声“是”,自出去忙碌了。   李栀栀这才看向如宝和如贝两个大丫鬟:“你们跟着我进去,给我搭把手。”   待一切布置停当,李栀栀带着如宝和如贝缓步走到拔步床边。   她轻轻推开了拔步床门,走了进去,抬手利索地撩起彩绣浅粉连珠缣丝帐子,挂在了玉钩之上,然后用力去掀尚夫人身上裹的锦被。   尚夫人身条修长,锦被卷成筒牢牢地裹在她的身上,一般人绝对是掀不开的,可惜李栀栀不是一般人,她弱质纤纤力大无穷。   李栀栀双手揪住锦被,活生生把藏在锦被中的尚夫人给掀了出来。   尚夫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红肿的眼睛根本适应不了,捂住脸蜷缩成一团。   李栀栀头也不抬,开口道:“如诗,把绣袄给我!”   如诗答应了一声,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尚夫人的绣袄,疾步进了拔步床内,把绣袄递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坐在床上,扶起了尚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麻利地帮尚夫人把绣袄穿上。   尚夫人脸色苍白,眼睛发红,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她这一生与丈夫不睦,所有的希望都在独生子尚佳身上,如今儿子上了刀枪无眼的战场,她简直是心如死灰,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李栀栀一边麻利地帮她穿着衣物,一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地劝解着:“姨母,您是故意的吗?你明知道阿佳哥哥心中挂念您,还这个样子,是不是希望阿佳哥哥在战场上还担心着您还挂念着您?你若是想要阿佳哥哥心无挂碍,现在开始好吃好睡,该干嘛就干嘛,只有这样,阿佳哥哥才不会担心!”   李栀栀说的理直气壮,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尚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尚夫人似有所动,睁开了眼睛,李栀栀便再接再厉,道:“姨母,我可把话说到前面,如果今天您还不肯用饭的话,我可就要给阿佳哥哥写信了,我要把您如今的情形都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尚夫人闻言,眼泪夺眶而出,哑声道:“栀栀,不,不要……”   李栀栀见状,知道尚夫人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便柔声抚慰道:“姨母,阿佳哥哥临行前交给我好多银子,让我帮他布置东院的后院呢,咱俩一起,先把这件事办好,好不好呀?”   她拿起尚夫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撒娇道:“姨母,等后院布置好了,您给起个名字,我把园子画下来,附信给阿佳哥哥送过去,让他品评一下,您看怎么样?”尚夫人这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尚佳身上,她得想办法转移尚夫人的注意力。   尚夫人眼波流转看向李栀栀,嘴角挑了挑,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丫头呀……”她是个明理的人,心里明白栀栀的好意。   李栀栀嫣然一笑,抱着尚夫人的胳膊撒娇:“姨母,您快点起来用饭,您还得陪着我造园子,还得给我延请名师呢!”   在李栀栀的插科打诨下,尚夫人心头笼罩的阴霾渐渐散去,她轻轻拍了拍李栀栀纤弱的背,心道:为了栀栀,我也得快点振作起来啊!   似乎不在意一般,李栀栀又加了一剂猛药:“姨母,董姨娘和薛姨娘早上来给您请安,薛姨娘说姨父也是伤心,正在她屋里歇着呢!见您没起来,她们都离开了。”   闻言,尚夫人红肿的眼睛中有了些神采,淡淡开口道:“栀栀,我有些口渴,让人送盏茶过来。”   李栀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是,姨母!”   她从如画手中接过一杯清茶,摸了摸杯身,觉得温度正好,便扶着尚夫人,把茶杯凑到尚夫人口边,喂她一口一口喝了。   一时用罢迟到的午饭,尚夫人道:“栀栀,咱们去东院看看吧!”她和栀栀一起去踏勘东院的后院,然后回来进行设计,争取把那里变成一个美丽的园林。   李栀栀丹凤眼中宝光璀璨:“姨母,从东院回来,我们一起画图!”   此时的尚佳正率领军队在大雪之中艰难行进。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苍穹间纷纷扬扬飘了下来,北方的原野上早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士兵的甲胄上也落满了雪,却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漫天大雪中跋涉。   作为国家奉养的军人,为了抵御外敌的侵略,殒身不恤是他们的使命,何况这点风雪?    ☆、第 53 章   尚佳军容整齐骑在马上,兜鍪上落满了雪,随着战马的行进,甲胄和腰间兵器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景秀被他留在京城学士府了,如今跟在身边簇拥着他的是天和、佳音、玉明和谷雨,他们四人也都穿戴着甲胄,带领着亲兵紧紧追随着尚佳。   尚佳倾听着因为踏着积雪而格外沉闷的马蹄声和甲胄铁片相触发出的铃铃声,心中沉静之极。   他当然思念母亲,思念父亲,思念他的小未婚妻李栀栀,思念他生长了十八年的家。   可是北辽步步入侵,北辽大军一旦突破沧州防线,一定会势如破竹攻占大周。   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作为军人,为国出征保家卫国是当仁不让之事。   尚佳不是赵然,不是大周帝国未来的继承者,可是位卑未敢忘忧国,“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需马革裹尸还”,他会为国尽忠,即使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愈往北行,风雪就愈大,呜呜的北风席卷着冰雪扑面而来,即使带着护具,尚佳的脸依旧被刺得生疼,针扎一般。   他一夹马腹,“驾”的一声,加快了行进速度。   后面的校尉柳辛等见状,也都加快了速度,跟在后面的骑兵纷纷加速,尚佳率领的这一支骑兵队伍长得看不见头尾,蜿蜒如长蛇游动,在漫天风雪之中急速向正北方向疾驰而去。   因尚夫人大半天粒米未进,李栀栀便吩咐人送上薏米莲子红枣粥作为迟来的午饭,自己端着描金白瓷碗一口口喂尚夫人吃了。   尚夫人一直把李栀栀当成小孩子,如今遇到事了,她才发现栀栀虽然柔弱娇嫩,可是遇事沉着镇定,有主意有担待。   对于这样的李栀栀,尚夫人既欢喜又怜惜。   待李栀栀喂着她用了一碗粥,尚夫人觉得浑身暖和了点,这才打点精神,道:“栀栀,待会儿穿暖和一些,我陪着你去阿佳的东院看看!”   见尚夫人开始振作,李栀栀心中欢喜,甜蜜地笑了:“好的,姨母!”   歇息片刻之后,尚夫人振奋精神,吩咐小樱:“把你们姑娘最暖和挡风的外面大衣服拿过来!”   凌晨尚佳出发时开始下雪,如今外面早成了粉妆玉琢的冰雪世界,可是雪还在下着,虽然不大,但是寒意逼人。即使呆在生了火龙的屋子里,尚夫人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寒气。   小樱答了声“是”,急急去箱笼里寻了那件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斗篷,捧了过来让尚夫人看:“夫人,这……这件斗篷里面是毛皮的,很是暖和挡风……”尚夫人实在和尚家姑爷生得太像了,只要不笑,看着就如同冰雪观音一般,令人心生紧张,小樱都不怎么敢和尚夫人说话。   尚夫人微微一笑,接过斗篷看了看,抚摸着边缘的出锋,含笑道:“这是灰鼠皮,极为柔软暖和的。”   李栀栀笑着凑过去道:“姨母,我只认识狐皮和貂皮,别的都不认识!”   尚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温声道:“常用毛皮不少,可是适合女子的并不多,既好看又实用的莫过于紫貂、水獭、银鼠、麝鼠皮和水貂,锋毛细短柔软,适合用在披风和斗篷上,还可以做貂鼠昭君套……”   李栀栀眼睛亮晶晶看着尚夫人,专注地倾听着,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尚夫人见她如此好学,不由笑了,轻轻抚了抚她披散下来的乌发,含笑道:“栀栀,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等你学得差不多了,我把一个毛皮铺子给你管理!”   李栀栀有些惊讶地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笑意加深:“不上手的话,什么时候都学不会,慢慢来吧!”   一时李栀栀穿上那件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面灰鼠斗篷,尚夫人穿上了一件围了件石青刻丝缎面水貂斗篷,戴着灰鼠暖兜,带着李栀栀在纷飞的细雪中慢慢散步往尚佳住的东院去了。   雪虽然一直在下,可是尚府的大管家尚敬极为负责,早带着小厮把外院内院各处的青砖甬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还不停地清扫着,因此道路并不算滑,而尚夫人和李栀栀以及跟着过去的丫鬟婆子都在绣鞋外面套着油鞋,走路更是稳便。   一行人刚到东院大门外,里面的人得到消息迎了出来,原来是景秀带着十几位尚佳的亲兵。   尚夫人见了,含笑道:“景秀,我们娘俩去后院看看,让大家伙都散了吧!”   景秀细声细气地答了声“是”,挥手散去了众亲兵,自己引着尚夫人和李栀栀沿着前院中间的甬道进了院子,然后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后院。   跟着景秀进了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尚夫人挽着李栀栀手立在门内向后院张望着。   漫天飞雪中,整个后院被白雪笼罩,那几株枯树上挂满了一团一团的白雪,满院荒草也都盖上了一层白雪被子,整个院子都被大雪覆盖,根本没法进人了!   尚夫人和李栀栀不禁都笑了。   李栀栀道:“姨母,看来得等早春雪化了,咱们才能再来踏勘了!”   尚夫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盈盈道:“栀栀,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雪虽然不大,可是雪粒子被风卷着打在脸上还怪疼的,她都觉得疼,何况肌肤那么娇嫩的栀栀呢?   李栀栀双手放到脸上搓了几下,跺了跺脚,道:“好呀好呀!”外面真的太冷了,连她这样耐寒的人都觉得冷,姨母自然觉得更冷了,还是回去吧!   景秀见状,细长的眼睛中漾过一丝笑意,轻轻一摆手,躬身请尚夫人和李栀栀先行:“夫人、姑娘请!”   李栀栀好奇地看着他:“景秀,你会一直留在府里么?”   景秀垂下眼帘道:“禀姑娘,公子命我护卫夫人和姑娘。”   李栀栀眼波流转瞅了尚夫人一眼,见她含笑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道:“那我陪着姨母出去逛街呢?”   景秀嘴角微翘:“那我就带着人护送夫人和姑娘逛街!”   李栀栀闻言大喜,看向尚夫人:“姨母,明日陪我出去逛逛吧?”尚夫人虽然强颜欢笑,可是李栀栀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其实心中依旧积郁,因此故意如此,想陪着尚夫人出去散心。   尚夫人不忍拂了栀栀的好意,便笑着道:“好啊,明日我带你去兰雅衣舍看看!”   李栀栀挽着尚夫人的衣袖,娇憨道:“姨母,你得陪我逛逛书坊,我去买几本话本,回来读给您听!”   尚夫人扶着李栀栀慢慢往外走,笑吟吟道:“延庆坊兰雅衣舍旁就有一家紫荆书坊,里面书比较全,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李栀栀闻言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姨母,兰雅衣舍附近有没有出名的酒楼?”   尚夫人见她跟个小馋猫似的,眯着眼笑了:“旁边就是郁金楼,咱们明日中午去郁金楼吧!”郁金楼是以鲁州海鲜为主,上次看样子栀栀吃得很香,再去一次也不错。   说罢,尚夫人抬眼看向景秀:“景秀,你明日准备一下,我和你们姑娘大概上午巳时出门;另外命人提前去郁金楼包个包间。”   景秀答了声“是”,此事算是定了下来。   听到尚夫人提郁金楼,李栀栀不由有些担心——她怕再遇到郑晓。   上次尚佳带她和尚夫人去郁金楼,尚佳和郑晓的对话她在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见尚夫人情绪这么好,李栀栀不愿意让她不开心,便悄悄开解自己道:郑晓都病成那个模样了,外面下着雪,天还这么冷,他怎么可能出来呢!   这样一想,李栀栀便一点都不怕了,开开心心陪着尚夫人去内院正房西边的小花园看梅花去了。   李栀栀不知道的是,郑晓这病虽然怕冷,但是更怕闷,所以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可是郑晓在室内闷得胸口疼,一定会冒雪出去散步或者坐着暖轿逛一逛的。   郑晓如今正式调回京城,重新回了礼部。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郑晓调往宛州前,担任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宛州任上呆了几个月之后,郑晓又调回京城,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虽然官居正三品礼部侍郎,可是郑晓并没有日理万机的体力,所以他还是把政务都交给了亲信负责,而自己则是隔三差五过去点个卯。   大年初二,郑太师府自然是客似云来忙碌得很。这些客人中一部分人是郑太师的客人,前来拜谒巴结郑太师;一部分是穆氏皇族,与郑夫人穆氏联络有亲,彼此往来不绝,整个过年期间太师府都繁华忙碌到了不堪的地步。   郑晓实在难觅净土,便找茬和他娘吵了一架,吓得他爹娘屁滚尿流,生怕他发了病,只好同意郑晓去延庆坊郁金楼后面那个小宅子居住。   大年初三早上,郑太师两口子恭而敬之地郑晓送到了延庆坊郁金楼后面那个小宅子,又依依不舍地与儿子话别了半日,这才叹息着相携而去——他们夫妻俩把郑晓当成宝,可惜郑晓久病在床脾气古怪,远不得近不得,因此朝中煊赫一时的郑太师和府中说一不二的郑夫人都在病儿子面前化为了绕指柔。   父母离开之后,郑晓开着窗子倚在熏笼上看了半日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事情想要做,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   郑晓探身从窗台上摆着的青花底琉璃花樽里拿出了一枝白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一朵一朵地揉搓着娇嫩的白梅,让一瓣瓣的梅花纷纷落下。   他一边蹂躏白梅,一边有气无力地问一边静立侍候的怀真:“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想不起来……”   话音未落,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怀真一边抚着他细瘦到弱不胜衣地步的脊背,一边猜测道:“公子,是不是思念青山道长了?”   郑晓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恹恹道:“谁想那老道了。”   怀英比较了解自家公子,想起前日在郁金楼遇到了尚佳,他又从尚佳想到了尚佳那个娇娇嫩嫩却跑得飞快的小未婚妻,然后想起公子一向对那个美丽的小姑娘颇具兴趣,便试探着道:“公子,是不是……尚大人那个小未婚妻……”   郑晓当即豁然开朗,胸臆中那股烦闷之息顿时一扫而空:“嗯,就是她。”   他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吓她了……”   怀英忍住笑,当即道:“公子,要不,属下带人去探一探那位李姑娘的行踪?”   郑晓懒洋洋道:“去吧,若是探得确切消息,我重重赏你。”   怀英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眼看着中午快到了,郑晓正在喝药,怀英大步走了回来,带着笑意道:“禀公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姑娘正陪着尚夫人在前面郁金楼三楼用膳呢!”    ☆、第 54 章   大年初三上午,尚夫人带着李栀栀乘坐着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如诗、如画、如珠和小樱乘坐着后面的青锦檀香车,景秀带着六位亲兵骑着马护送着一行女眷来到了延庆坊。   尚夫人今日预备好好散散心,便带着李栀栀先去了兰雅衣舍。   今年深秋栀栀的孝期才满,还不能穿鲜亮衣物,不过色泽淡雅一些的衣物倒是可以穿戴的,尚夫人打算给栀栀多订一些衣物,以后栀栀开始和京城闺秀交际,也出得了场面。   兰雅衣舍内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全是女子。   女伙计很是热情,因尚夫人是兰雅衣舍的常客,她请了尚夫人和李栀栀一行人在雅间坐下,又拿了两本画册递给了尚夫人。   尚夫人随手翻了翻,发现上面的那本是内衣画册,便含笑递给了李栀栀,自己去看画着外面衣物的那本画册。   李栀栀翻开一看,发现里面都是些内衣图样,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里面有些内衣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红着脸慢慢翻看着。   尚夫人瞧中了由一件白绸圆领小袄和一条宝蓝色绣花长裙搭配成的一套衣裙,拿着画册让李栀栀看。   李栀栀看了,觉得既华丽又素雅,也觉得不错,便点头笑道:“姨母,这套很好看!”   尚夫人有些遗憾地又指着一条石榴红裙子让李栀栀看。   李栀栀倚着尚夫人笑了:“姨母,再等等吧,等到了秋天我就可以穿了!”   到了今年九月份她的孝期就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穿那些鲜亮色泽了。   因为父亲母亲接连去世,李栀栀很多年没有穿过红色系列的衣物了,心里还是颇为向往的。   尚夫人又让李栀栀看她选中的一套衣裙:“栀栀,你看看这套衣裙怎么样?”   李栀栀凑过去细细看了,发现上面是一件浅绿窄袖夹衫,下面配着一条玉白长裙,裙裾满绣着白色绣蝴蝶穿花,最漂亮的是腰间的绣花腰封,苹果绿的底子,上面修满了深绿的藤蔓,精致极了。   她笑盈盈看向尚夫人:“姨母,确实很美,只是这套是春装……”   尚夫人揽住她笑了:“栀栀,喜欢了咱们就买下来,反正过两个月就能穿了!”这样嫩的色泽是很挑剔人的,肤色不合适的话,穿上这套衣裙就跟条大青虫似的;偏偏栀栀肌肤晶莹洁白,这套衣裙衬得她柔美清雅,如一朵带露的栀子花……   她想了想,招手叫女伙计过来:“这套衣服我们要了。再把你们的首饰册子拿过来,我想挑选一件栀子花图形的首饰!”   女伙计笑了:“尚夫人,真是巧的很,我们衣舍新上了一支银镶翡翠白玉栀子花钗!”   尚夫人闻言,笑意从大大的桃花眼中满溢出来:“拿来瞧瞧吧!”   女伙计很快就把那支花钗拿了过来。   尚夫人看了,很是满意,便递给李栀栀看。   李栀栀也觉得精致素雅。   她正在细细端详,尚夫人已经开始问价了,李栀栀忙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姨母——”   尚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好,咱们就买下来好了!”   李栀栀心中感动,只觉得鼻子酸酸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只是轻轻依偎着尚夫人,半日方道:“姨母,今日就买这么些吧,若是还需别的,咱们下次来再说吧!”   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待她像尚佳和尚夫人母子待她这么好……   她无以为报,唯有尽力尽心而已。   尚夫人听她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想到栀栀这些年受的苦,心下恻然,在栀栀肩上轻轻抚摸着,低声道:“你母亲走得太急,我还以为她带着你回江南老家了,一直在江南你外祖家那边打听,没想到……”   她叹息了一声,道:“栀栀,以后姨母和阿佳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栀栀“嗯”了一声,伸出手臂环抱住尚夫人依旧苗条的腰肢,哼哼唧唧地撒娇:“姨母……”   尚夫人只有尚佳一个儿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又香又软又漂亮又娇嫩的小姑娘,娇滴滴地依偎着她撒娇——原来,这便是有女儿的幸福啊!   她的心柔软得快要融化,都快要淌出糖蜜了,在心里默默道:栀栀,也谢谢你陪伴照顾姨母……   歇息一会儿之后,尚夫人重新焕发了花钱的动力,还要继续给李栀栀选几套衣裙订几件首饰。   李栀栀纯粹只是想陪尚夫人出来散心,见尚夫人一直为她定制衣裙选择首饰,不由骇笑:“姨母,真的足够啦!我一直在长个子,今年制的衣服,明年也许就不能穿了;那些现在看来挺漂亮的首饰,也许明年就不时兴了呢!”   尚夫人笑了:“傻孩子,今年的衣服你还打算穿到明年?咱们只订这一季的内外衣物,也只穿这一季!至于首饰,不合适了熔了再打就是!”   李栀栀笑嘻嘻地劝了尚夫人离开:“姨母,差不多就行了,您得赶紧陪我去紫荆书坊买书呢!”   她一阵风般卷着尚夫人离开了兰雅衣舍,往隔壁的紫荆书坊而去。   到了紫荆书房,李栀栀简直是眼花缭乱,最后和尚夫人一起参详着买了几本话本、一套诗集和一本画册。   她看着书坊的伙计把书用油纸包了,用纸绳子绑好,递给了跟着的景秀,心中满足极了,开开心心陪着尚夫人去了附近的郁金楼——景秀已经提前订下了郁金楼三楼的位置,还按照尚夫人和李栀栀的喜好点好了菜肴。   一听说李栀栀就在郁金楼,郑晓的心里就有些作痒,似乎有只小猫咪抬着带着软垫的小爪子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挠啊挠的,痒痒的,乱乱的,有些期待,有些向往,恨不得立即跑去,突然出现,把李栀栀给吓一大跳。   一旦有了主意,他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去吓李栀栀,只是单只是骤然出现,似乎给她造成的惊吓的力度还不够大……   怀英见公子虽然依旧倚着熏笼静静坐着,可是苍白秀美的脸上现出一抹绯色,幽黑深邃的眼睛变幻不定,还亮晶晶的……   他知道公子最爱跟猫逗鼠似的逗那位李姑娘,便轻轻道:“公子,李姑娘都快要离开了!”公子您要行动,快抓紧时间吧!   郑晓嘴角翘起,带着一抹得意的笑:“走吧!”   李栀栀很喜欢吃海鲜,而尚夫人喜欢麻辣鲜香的海味,两人这顿饭吃得十分之愉快。   郁金楼很是方便,如果有女眷,一般都安排在三楼包间,从郁金楼后面的门出入,而男客则安排在一楼和二楼,从前面的大门出入。   留下景秀结账之后,李栀栀扶着尚夫人从郁金楼的后门出了郁金楼,小樱如画她们都紧跟在后面,   这时候雪已经停了,郁金楼后院里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苍翠的松树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说笑声猜枚声从郁金楼里隐隐穿出,衬得后院愈发静寂。   这时候车夫已经把车赶到院门内候着了。   楼里面温暖如春,可是楼外却是冰天雪地寒意凛人,李栀栀正有些冷,抬眼看到了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嫣然一笑道:“姨母,您的车在那儿呢!”   她刚扶着尚夫人走到了车边,没想到车后突然踱出了一个围着玄缎披风身穿白衣极为秀美的青年。   此青年先看着李栀栀微微一笑,然后洒然给尚夫人拱手行礼:“郑晓见过伯母!”   尚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栀栀定睛一看,见是郑晓,当即条件反射一般松开尚夫人便向外面蹿了出去。   李栀栀身体反应虽然超过了大脑反应,但是大脑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在跑出三步之后她便止住了脚步,转身犹豫地看向郑晓与尚夫人。   尚夫人心知是怎么回事,当即安抚道:“有姨母保护你,别怕!”   郑晓凝视着李栀栀,见她如此狼狈,幽黑深邃眼中笑意渐渐加深,嫣红的唇角也挑了起来。   有一段时间没见李栀栀了,她似乎高了一些,小鹅蛋脸也丰润了一些,因为方才紧张的奔跑,她那双大丹凤眼宝光璀璨,晶莹洁白的脸上透着一抹红晕,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开喘息着,已经初具雏形明显隆起的胸前起伏不定,当真是更加美丽了……   郑晓心道:李栀栀过完年十四岁了吧…… ☆、第 55 章   想到李栀栀已经满了十四岁,郑晓垂下了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异常,虽然他一直病弱,心跳时常有异,可是郑晓知道,此时的心跳与往日不同,与以前都不一样……像什么呢?   像云破日出,春日乍现,灿烂的金色阳光破云而出,照射在泛着幽幽蓝光的冰封河面上,厚厚冰层发出“咔嚓咔嚓”的破碎声,而冰层之下,春水缓缓流淌……   虽然寒冷,却带着温暖的希望。   郑晓心中有些迷茫,抬眼看向李栀栀。   李栀栀也在看他,见状忙移开视线,看向尚夫人。   见尚夫人清澈的眼中满是鼓励,坚定地看着自己,李栀栀这才挺直背脊慢慢走了过去,把手重新放回尚夫人手中,仰首看着尚夫人嫣然一笑,道:“姨母,我还以为有坏人呢!”   她故意娇俏地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李栀栀其实心中颇为愧疚——遇到危险,她竟然不管姨母,自己先蹿了,实在是太自私了!   尚夫人轻轻攥了攥她的手,和蔼地说道:“没事,这位是郑太尉家的二公子!”   李栀栀闻言,也不抬头,屈膝给郑晓行了个礼,起身后看向尚夫人:“姨母,我们回家吧!”   尚夫人抬眼看向郑晓:“贤侄,告辞了!”   这时候景秀也带着两个人走了出来,声音依旧细细低低的:“见过郑公子!”   郑晓见他脚步轻捷全身蓄势待发,便知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惜他此时只想吓吓李栀栀,并没有打架的打算。   郑晓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因此极为潇洒地一摆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得意洋洋的笑意:“伯母、妹妹,请!”   一直到在车中坐定,李栀栀还有些惊魂未定,依偎着尚夫人道:“姨母,我家到底是如何得罪郑太尉家的啊,我一直是影影绰绰的,到如今都没弄清楚……”   路上雪积得很厚,车夫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行进得很慢,饶是如此,马车还是有些颠簸。   尚夫人揽住李栀栀,觉得她是那样的柔弱,心里一阵怜惜,思索了一阵子方轻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你二叔李贺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身的功夫,回到东京后常常与一些江湖人士往来,你母亲说了他几次,你二叔也倒是收敛了一些,可是……有一日,你二叔不见了,郑太尉府却上门拿了你爹去问话,你母亲走投无路,只得带着你来寻我。我命人四处打探,这才知道……”   尚夫人一向坚毅的脸上显出一抹茫然:“郑太尉嫡出的二公子,就是方才咱们遇到的郑晓,被你二叔当街打成重伤……”   马车似乎被什么硌住了,颠簸了一下,又朝前方而去。   李栀栀抬眼看向尚夫人:“姨母,我二叔为何要打郑晓?”她那时候年纪虽小,对二叔李贺却还有印象。她祖母去世得早,她二叔李贺差不多算是被她母亲抚养长大的,出事的那一年,李贺也才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普通富户出身的少年,为何举拳去打一个十五岁的高门公子?不但出手会那么重,而且在对方重重随从的包围下居然把对方揍成重伤?   尚夫人苦笑了一下,道:“我那时候让人打探得来的消息是郑晓带着几个奴才上街,因郑晓被一个推车卖菜的给撞了,他那些奴才正殴那打卖菜的,却被你二叔撞见。你二叔认为是郑晓纵奴行凶,因此……”   她眼睛微眯,叹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郑晓是陛下唯一的亲外甥啊……”   郑晓是永泰帝唯一的亲外甥,是穆氏皇族用来角逐皇位继承权的一枚棋子,他也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可是栀栀还小,这话是绝对不能和栀栀说的。   李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出事之后如何能够迅速消失?李家二郎把陛下的外甥太尉的嫡子打成重伤,李家为何能够顺利逃出京城?   谜团一个接一个,饶是尚夫人聪明智慧,也只能是朦朦胧胧,猜到五六分而已。   政治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李栀栀在听到尚夫人那句刻意压低、低得几乎听不清楚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郑晓是陛下唯一的亲外甥啊”的时候,背脊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似乎明白些什么了!   她伸手抱住尚夫人的腰肢,脸贴在尚夫人怀里,声如蚊蚋:“姨母,谢谢您和姨父愿意出手帮忙……”他们李家是与郑太尉家结下深仇,姨母还愿意出手帮忙,并为她和尚佳定下婚约,这真的是很需要勇气的。   尚夫人闻言笑了,低声道:“怕什么,那时候阿佳已经跟着小赵太师读书了。”阿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和小赵太师十分投缘,被小赵太师收入门下,也算是这孩子的福分了。   “再说了,你和阿佳订婚的事,早在你还在你母亲腹中之时,我和你母亲便说好了,后来正式下定,也只是履行婚约而已,”尚夫人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沉浸进久远的往事中去了,半晌方道:“我父母早逝,叔叔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婶母容不下我,那时候你外祖父在甘州任职,你母亲常常与我往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尚夫人的脸上现出一抹恍惚的微笑:“阿雾是我唯一的知己。”   李栀栀紧紧抱住了尚夫人,就像小时候抱住母亲一般,嘴唇翕动,无声地叫了一声“母亲”。   在她心目中,尚夫人就是她的母亲。   见气氛有些凝重,李栀栀就试图活跃气氛,笑嘻嘻道:“姨母,说实在话,我觉得我家好像确实有些对不住郑晓!”   又道:“我很怕郑晓,可是怎么郑晓无处不在呢?我无论去哪里,都会碰到他!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出去逛了!”   尚夫人笑了,道:“其实也是巧了,因为按照郑晓的身体状况,他一直是深居简出极少出门的。咱们不能因噎废食,若是因为怕他就不出门了,岂不是正中了他的计?以后该去哪里还去哪里!”   不过尚夫人心中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眼看着就是春天了,待到春暖花开,她便要开始带着栀栀出去交际了,一定会遇上郑晓的庶嫂和他那些庶出的妹子,另外还有郑晓的那些表姐表妹,到时候栀栀若是被她们排斥,那就不好了,得想个法子……   一时马车驶入了学士府,一直行到了内院大门前,这才停了下来。   景秀一直等到丫鬟们侍候着尚夫人和李栀栀进了院子,这才吩咐车夫赶走马车,然后他便去布置夜间巡逻之事了。   公子既然把家事托付给他,他必当尽心尽力,定不辜负公子之托。   外面冰天雪地,尚夫人索性亲自带着李栀栀闭门读书。   她认认真真地给李栀栀开出书目,制定了读书计划,开始教授李栀栀读书写字。   经过小测验之后,尚夫人发现李栀栀受教育程度颇高,字写得虽然稚嫩,却很漂亮;诗文作得虽然浅显,却大有趣味,不由莞尔:“栀栀,姨母知道该给你请什么先生了!”   她原先想着得从最基础的先生请起,现在看来真是不必了。   尚夫人喜滋滋揽住李栀栀:“栀栀,你像你的母亲,很是聪慧!”   李栀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得意洋洋道:“那是!”   时光易逝岁月荏苒,等到雪彻底化去,天气开始变得暖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段时间尚夫人陪着李栀栀一直呆在家中没有外出。   除了读书写字之外,李栀栀偶尔也做些针线,另外就是开始设计勾画尚佳东院后院的设计图了。   尚夫人和李栀栀又实地勘察了多次,终于确定了大致的方位,便开始分头忙碌——尚夫人负责拟定园名和安排工匠,李栀栀负责设计园林安排花木。   转眼之间园林建成,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过去了。   这日尚夫人和李栀栀从新建的园子回来,彼此都有些兴奋,一边散步,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园子里各处亭台楼阁的命名。   李栀栀还是觉得尚夫人给园子题名“栀园”有点太肉麻了。   她脸都红了,拉着尚夫人的手撒娇:“姨母,给阿佳哥哥的后园起这个名字,阿佳哥哥回来之后会不会觉得肉麻啊!”   尚夫人理直气壮道:“他生什么气啊?这个园子以后是你呆的时间多,还是他呆的时间多?他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的!”   李栀栀闻言,不知脸红,连脖颈都红了,面红耳赤都扭过头去:“姨母!”   尚夫人见她害羞,笑意愈发深了:“栀栀,你放心,将来阿佳若是放了外任,我才不学那不晓事的婆婆,把儿媳妇留在身边尽孝,我一定让阿佳带你赴任的!”   见尚夫人故意逗自己,李栀栀也不害羞了,故意大大方方地挽住尚夫人的胳膊,开始转移话题:“姨母,你上次说的两位女先生,是明日过来么?”   尚夫人见她粉脸通红可爱极了,心中也是欢喜,点了点头,道:“正是。明日景秀带了人去接。”   李栀栀想了想,道:“姨母,既然是在绿竹轩上课,不如把两位女先生安置在绿竹轩后面的那排房子里吧!”绿竹轩她的书房小楼后面隔着一大片竹林,有一排房屋,原本是预备的客房,正好可以让两位先生居住。   尚夫人觉得这安排挺好,便答应了。   李栀栀见她同意,回了内院堂屋,便开始叫了尹妈妈进来,吩咐尹妈妈拿了对牌带着人去布置绿竹轩的客房。   这些日子,尚夫人开始试着把一些小事交给李栀栀处理,让她开始接触管家之事,李栀栀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清清楚楚。   尚夫人很喜欢李栀栀大大方方的样子。   李栀栀的母亲季雾,生得那么美丽,却因为过于柔弱,受不得一点气,最终香消玉殒,因此尚夫人很庆幸栀栀富有生机和活力,总是元气满满的,她觉得李栀栀这样挺好的。   布置完收拾客房之事,李栀栀正陪着尚夫人在堂屋饮茶,小樱走了进来:“夫人,姑娘,景秀命小厮送来了三封书信!”   栀栀接过书信,发现上面的两封都是尚佳的信,一封给自己,一封给尚夫人,心中欢喜当即满溢而出,来不及看第三封信,丹凤眼宝光璀璨看向尚夫人:“姨母,是阿佳哥哥的信!”   她起身把给尚夫人的信递了过去。    ☆、第 56 章   尚夫人听到是尚佳的信,因为欢喜之极,竟有些痴了,滞了滞这才伸手接过了信封。   她也不用丫鬟帮忙,自己用颤抖的手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信纸。   信纸只有一张,而且只写了小半张纸。   尚夫人展开后先迅速浏览了一遍,发现没有坏消息,尚佳在信里说的是他自己一切都好,问父母亲的情况。   她这才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了一遍。   李栀栀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尚夫人,见她虽然眼睛湿润,可是表情却是舒展的,这才放下心来,打开了尚佳给自己的那封信,掏出了信纸展开。   信纸上空旷之极,只在中间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一切安好,勿念”。   李栀栀:“……”   尚夫人见李栀栀神情有异,便看向李栀栀:“栀栀,怎么了?”   李栀栀忍住笑意,故意把信纸摊开让尚夫人看:“姨母,您看阿佳哥哥给我的信!”   她悻悻然道:“阿佳哥哥真是好偏心!”   尚夫人探头过来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唉,阿佳这傻孩子!”   李栀栀见尚夫人破涕为笑,心里这才安稳了下来。   尚夫人把自己的信递给栀栀:“栀栀,你看看吧!”   李栀栀接过信纸,细细看了,发现言语枯燥平铺直叙,但是能够感受到尚佳写信时的认真。   她笑着道:“姨母,阿佳哥哥给您的信,一定是认认真真趴在桌子上写的;给我的信,怕是临时要给您寄信了,想起忘记给我写了,怕我埋怨,就随意拿张信纸倚着马写了几个字,权作给我写了一封信了!”   尚夫人见她说得形象,细细一想,倒是很像尚佳的做派,便也笑了。   李栀栀含笑折起信纸装进信封里,递给小樱,吩咐小樱装进她妆匣上的小抽屉内。   小樱接过信封,却把第三封信递了过去。   李栀栀接过信封一看,发现收信人确实是自己,可是署名却是叶真,不由一愣:“叶真?叶真是谁?”   小樱忙道:“姑娘,景秀小哥传话,说这封信被人送到了宛州梧桐巷家中,守门人见信是从沧州寄来的,怕误了事,就把信送到了新任宛州守备姬寒松姬大人那里,随着姬大人的文书一起寄了过来。”   李栀栀听尚夫人提过,新任宛州守备姬寒松是尚佳的亲信,如今被留在宛州接任宛州守备一职。   她略一思索,便猜到信是谁寄过来的了——既来自沧州,寄信人又姓叶,不是叶衙内还会是谁?   她有些无奈地拈着信封,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尚夫人见状,有些奇怪:“栀栀,怎么了?”   李栀栀眼波流转看了看四周侍候的人,起身附到尚夫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尚夫人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便笑了起来,道:“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栀栀你还是看看信里写的是什么吧!”   李栀栀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姨母,您取笑我!”   这封信如果不直接送到这里,说不定她还会瞧一瞧;如今是经景秀的手送了过来,而且送到了尚夫人面前,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看的了!   李栀栀含羞带笑地从尚夫人手中拿过叶真的信,顺手撕成了碎片,递给如珠拿出去扔了。   这时候李栀栀见小樱还拿着尚佳给她的信立在一边,便笑着道:“咦?小樱,我不是让你把阿佳哥哥的信放到我妆台的抽屉里去么?你怎么还杵在这里?看热闹么?”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小樱笑着退了出去。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自从进入三月,李栀栀就搬到了绿竹轩居住,小樱得把信送到绿竹轩去。   李栀栀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心里满意得很,便把尚佳给尚夫人的信拿了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把信纸还给了尚夫人。   尚夫人心中思念儿子,垂下眼帘,慢慢地把信纸叠好,又细致地塞回了信封里,拿着信封沉吟半晌,叹息一声,道:“不知阿佳如今在做什么……”   此时尚佳正带着士兵伏在长青山大峡谷南出口外的草丛中,预备待北辽大军入毂,与藏身于大峡谷北出口的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一齐出动,打一场伏击战。   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一天一夜了。   尚佳嘴里叼着一根细草茎,一边苦等敌人来到,一边思索着大周军队主帅赵然的战略。   自从大周和北辽正式宣战,大周主帅赵然采取“逐段进攻,逐步推进”的战法,凭借大周的粮草优势,连续发动了冬季和春季攻势,并从元月开始,连续两个月实施以切断北辽军队后方粮草供应为目的的“封锁伏击战”,切断了北辽军队的粮草供应,把北辽军队逼到了极限,渐渐退出侵占的大周领土,开始往北回撤。   虽然已经进入三月,可是沧州边境依旧寒意逼人。   从凌晨开始,天上便飘起了雨。   雨并不大,稀稀落落的,却寒意凛人。   尚佳麾下官兵这些日子一直急行军追击北辽侵略者,骑着战马日夜兼程,身体早已都到了极限,被这冷雨一淋便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却都强自支撑着。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尚佳低声吩咐天和:“传我的话,就说大帅有命,这次伏击战成功,就轮到我们轮休了,好酒好肉管饱,让大家加把劲儿!”   天和答了声“是”,匍匐着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把尚佳的话传了出去。   到了半夜,尚佳突然觉得身下土地微微震动,他不顾身下的泥泞,耳朵贴到了湿漉漉的地面上,片刻后做出了判断——北辽军队正在接近大峡谷!   两刻钟后,待北辽军队全部进入大峡谷,尚佳深吸一口气,向负责传令的天和做了个手势。   天和一挥旗帜,军号声破空而来,尚佳一跃而起,一马当先率领士兵冲了下去。   尚夫人给李栀栀延请的两位女先生终于来到了尚府。   这两位女先生一位姓韩,来自江南,专门负责教授李栀栀琴棋书画;另一位姓许,是宫内礼仪教习出身,一直行走京城高门大户,颇有些名声。   李栀栀自此开始了每日读书学礼的学习生涯,每月只有逢五之日才能休息。   转眼间便进入了七月。   因两位女先生都夸赞李栀栀在月底小考中考得好,尚夫人便趁李栀栀休息,请了唱的女娘来家唱曲,又从外面要了一桌精致席面,命人摆在绿竹轩前面竹林中的亭子里。   此时正值盛夏,到处都热得难受,倒是竹林中绿意盎然清风阵阵,凉爽适宜得很。   唱曲的女娘拨弦吟唱着《定风波》,琴音叮咚歌声悠扬。   尚夫人和李栀栀坐在亭子里,一边吃着清凉的冰镇薄荷酒,一边听曲,煞是快乐。   正在这时,如画急匆匆来了,禀报道:“夫人,姑娘,老爷来了!”   李栀栀闻言,先给唱曲的女娘做了个收势,让她停了弹唱,然后起身便要回避,却被尚夫人拉住了。   尚夫人有些好笑:“栀栀,这是你阿佳的亲爹,和你父亲是一样的,自家骨肉回避什么!”   李栀栀闻言也笑了,便立在尚夫人身侧,等尚天恩过来。   她与这个未来公公尚学士虽然同处一个学士府,却平常难得见上一面,李栀栀也很少听到尚夫人提到尚大人,倒是董姨娘和薛姨娘来给尚夫人请安时,常常面似谦恭实则炫耀地提到尚大人。   尚天恩身上尚穿着官袍,手扶玉带疾步而来,脸上分明带着喜色。   还未走到亭子里,尚天恩已经喜滋滋道:“夫人,阿佳快要回来了!”   他满头大汗走到尚夫人身边,伸手端起尚夫人面前碧绿的薄荷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过尚夫人的丝帕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见尚天恩如此不见外,尚夫人秀眉一皱,可是想到他带来的是儿子的消息,只得暂且忍耐:“阿佳到底怎么了?”   尚天恩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薄荷酒饮了,待暑热稍退,这才道:“阿佳他们接连打了好多次伏击战,北辽军队一直减员,接连败退,如今已经退到了长青山北五百里处,他们快熬不住了,辽国使团已经赶到了东京,要与朝廷和谈呢!”   他满面欢喜一拍手:“既然要和谈了,阿佳岂不是快要回来了?”   尚夫人闻言,脸上神情似哭似笑,眼睛早蒙上了一层泪雾。   尚天恩见妻子如此,鼻子也是一酸,声音有些哽咽了:“阿佳大年初三凌晨离开家,到如今整整六个月零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了!”   李栀栀闻言,在心里算了算,尚佳是元月初三离开的,今日是七月二十八,他真的离开了六个月零二十五天……   她抬眼看向尚学士和尚夫人,发现他们夫妇眼中含泪,相顾无言,显见是悲伤之极。   李栀栀悄悄给一旁侍候的小樱和如玉做了个手势。   如玉和小樱上前扶了唱曲的女娘,李栀栀带着别的侍候的人,悄悄离开了,只留下如诗如画在一边侍候。   回到绿竹轩小楼内,李栀栀想起尚佳,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空空荡荡飘飘悠悠,无着无落的……   过完年之后,也许是学士府饮食精美营养丰富的缘故,李栀栀的身体开始了快速的发育,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身体也有了明显的曲线,胸部隆起,腰肢纤细,屁股小而挺翘,双腿白皙修长……不过半年多时间,她便迫不及待地成长为一名楚楚动人的绝色少女。   随着身体的发育,她似乎也开了情窍一般,常常会想起尚佳……   到了这个时候,李栀栀这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尚佳不只是她的好哥哥,还是她的未婚夫……    ☆、第 57 章   李栀栀不欲出去打扰尚夫人和尚学士,便端坐在绿竹轩书房窗前的书案后,对着窗外的翠竹习字。   她发现每当自己情绪起伏不定之时,只要坐下来专心习字,渐渐就变得平心静气了。   一直到了傍晚,李栀栀练得手腕酸疼,便把笔递给小樱,让小樱去洗,自己伸了个懒腰,随口问如珠道:“尹妈妈呢?”   尹妈妈是个包打听,每当李栀栀想知道什么事情,只管去问尹妈妈,准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李栀栀话音刚落,堂屋内便传来尹妈妈的声音:“姑娘,我在这里呢!”   她笑嘻嘻走了过来,屈膝行了个礼:“姑娘寻我么?”   李栀栀忙上前扶住了她,娇嗔道:“妈妈折煞我了,以后不必多礼!”   尹妈妈笑了摆了摆手:“姑娘,主仆有别,不可僭越!”   李栀栀吩咐如玉:“给妈妈倒杯茶!”   尹妈妈接过茶,斜签着身子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手中捧着白瓷茶盏,含笑看着李栀栀,等待李栀栀问话。   李栀栀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姨母……”   尹妈妈把茶盏放到了手旁的小几上,笑容消失了:“姑娘,夫人已经回房了。”   李栀栀闻言一愣,秀丽的眉毛挑了起来,丹凤眼中满是疑惑。   尹妈妈叹息了一声,道:“老爷奉诏随郑太尉出使西夏,因事情紧急,已经出发了。”   她脸上现出不忿之色:“老爷把董姨娘带了过去侍候!”   李栀栀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姨母去!”   尹妈妈见状,忙道:“姑娘……”   李栀栀见她欲言又止,便停下脚步看着尹妈妈。   尹妈妈想了想,道:“薛姨娘又请了那个姓申的医婆过来了……”   李栀栀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姓申的医婆一直在东京大户人家内院行走,能看简单的妇科和儿科,也会保胎接生,只是名声似乎并不好……   虽然心有疑惑,可是李栀栀却没有声张,而是把此事藏在了心里。她留下如玉和小樱看家,自己带着尹妈妈和如珠去正房看尚夫人去了。   尚夫人有些懒懒的,正端着一盏酒趴在后花园亭子里的阑干上看夕阳,金色的夏日夕阳照在她的发髻上身上,有种莫名的美丽。   李栀栀走了过去,才发现尚夫人在喝酒。   她再细细一瞧,发现尚夫人眼睛清澈,嘴角微挑,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喜意,这才放下心来——姨母最看重的人还是阿佳哥哥啊,至于姨父,哪里凉快就去哪儿呆着去吧!   她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挨着尚夫人坐了下来,让如画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一年饮酒一边陪尚夫人看夕阳。   七月的沧州北部草原,白日艳阳高照,令人难以忍受;夜间清凉如水,倒是舒适得很。   北辽的使团虽然奔赴大周京城东京进行谈判,可是在和谈期间,双方军队从未停止过小规模的战争。   每当谈判陷入僵局,双方便开始各自采取小规模的进攻突袭和防御,维持各自的防线,以配合在东京进行的谈判。   在这样的拉锯战中,大周军队不但把北辽赶出了大周国土,而且破天荒地占领了两国间的大片争议地带。   大周主帅赵然为了巩固已有战果,与远在东京的永泰帝密切配合,坚持持久作战,巩固已有阵地,由进攻作战改为积极防御。   在赵然的战略战术指导下,马步军指挥使尚佳带着他那支骑兵以打小歼灭战为主,不断袭击和伏击北辽军队,抢占两国争议中间地带,不断夺取其突出的前沿阵地和支撑点,并逐渐扩大作战规模。   而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则率领沧州守军坚守阵地,进行积极防御,巩固已有阵地,建立了坚固的防御体系。   在北辽和大周的拉锯战中,金秋八月来到了人间。   北辽军队已经无力进攻,只能进行消极防御了,而大周军队也开始进入了轮防休养期。   这日赵然有些无聊,便命人把尚佳叫了过来,逗尚佳玩。   尚佳在赵然的帅帐中与赵然拌了几句嘴,双方各有输赢。   兄弟俩各自在心里酝酿着新一轮的争论,表面上却相对无言。   正在这时,赵然的亲兵进来禀报道:“禀大帅,贺安抚使求见!”   赵然抬头瞄了尚佳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凤眼中不由带上了一抹笑意,吩咐道:“请贺安抚使进来吧!”   说罢,他看向尚佳,一本正经道:“阿佳,你得跟贺安抚使好好学学礼仪,看他是如何与我相处的!”   尚佳懒洋洋地歪进了圈椅中,两条大长腿长长地探了出来:“那大哥你也得正经一点,不要老是没大没小的!”   赵然看见他那惫懒的样子就想揍他,起身大踏步走到尚佳身边,正要动手,这时候大帐外面响起了一阵军靴踩踏在地上特有的“磔磔”声。   尚佳也听到了,他立刻弹了起来,利剑出鞘般笔直地立在赵然一侧,恭敬之极。   赵然也收敛了脸上轻松适意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双手负后,抬眼看着帐门方向。   亲兵掀开了帐帘,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将军走了进来。   这位青年将军一身甲胄,身背长剑,剑眉星目,肌肤微黑,生得很好,堪称黑里俏。   他一进大帐,便向赵然躬身行礼:“贺沥给大帅请安!”   赵然含笑亲自扶起了他。   尚佳上前半步,与贺沥彼此见礼。   三人分了主次在大帐中坐了下来。   亲兵上了茶水后便退了下去。   贺沥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于赵然的问话,有问有答,倒是没有别的闲话。   尚佳也是沉默的人,更是不会多话,只是默默地观察贺沥和赵然。   整个大帐里似乎只有赵然在说话。   赵然自己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气氛单调极了,自己怪没意思的,便开始扯闲篇。   他看向贺沥,神情慵懒:“贺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贺沥垂下眼帘,沉吟片刻,这才道:“末将父母早亡,兄嫂也都去世了,在这世上只有侄女一个亲人了。待此间事了,末将预备寻得侄女,后半辈子专心抚养侄女,看着她长大成人,别无他求。”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心机极深,知道赵然虽然佻脱不羁,可是心中自有沟壑。   赵然既然当面问出来,那么只要自己的要求合理,赵然一定会妥善安排的,因此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赵然闻言,突兀地笑了一声,凤眼眼波流转,看向尚佳:“阿佳,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尚佳淡淡地瞅了赵然一眼,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实在是扯淡——战争结束,做大将的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能有什么打算?   不过他从小就跟在这个大哥身后,很熟悉赵然的做事风格,赵然虽然有时看着很不正经,可实际上做事滴水不漏缜密得很。他既然这样问自己,怕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打算。   他虽然对赵然各种的腹诽,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对赵然依旧恭谨得很,双手一揖:“禀大帅,末将预备回家奉养父母,完成亲事,以了父母心愿。”   尚佳的潜台词是:大哥,给我安排一个能呆在东京的职位吧,我好回家与小未婚妻成亲,然后生儿育女孝顺奉养父母!   赵然在听到尚佳那句“回家成亲”之时,脸上笑意加深,颊上那粒小酒窝时隐时现,凤眼笑微微地看向贺沥。   贺沥见大帅赵然看着自己只是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是一个深沉人,虽然心有疑惑,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暗中观察尚佳和赵然。   赵然、尚佳和贺沥三人各怀鬼胎,各有心事,却若无其事地闲谈着,倒也和谐得很。    ☆、第 58 章   进入八月之后,京城的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   因中秋临近,教授李栀栀琴棋书画的韩先生和教授礼仪的许先生都告假离开了,被长久拘束的李栀栀终于得到了自由,欢天喜地地去禀报尚夫人,要带着小樱和如珠如玉去西楼前面采桂花做桂花蜜酒。   尚夫人见她急不可耐,丹凤眼亮晶晶的,小鹅蛋脸白里透红,不由笑了,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淘气包!”   李栀栀轻快地屈膝行了个礼,眼睛笑成弯月亮:“姨母,那我去了!”   她脚步如飞,带着小樱、如珠和如玉三个丫鬟拿着簸箩采桂花去了。   尚府中薛姨娘住的西楼大门外生长着两株百年桂树,如今正值花季,碧青的桂树叶子间点缀着一粒粒、一簇簇、一串串米粒大的金黄桂花,远远望去,硕大无比的树冠漫天遮地,仿佛一片绿云中点缀无数碎金。   在秋日金色的阳光下,满树的桂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清雅的香气在空气之中浮动,美得令人心醉。   李栀栀无暇欣赏美景,她率领三个丫鬟来到了桂树下面,命小樱和如玉扶着梯子,如珠端着簸箩,她亲自登上梯子,一把一把捋着桂花,一边捋一边高谈阔论:“做桂花蜜酒,若是用桂花酒做的话,未免桂花香过浓了,须用产自杭州的好酒秋露白来做,才会香而不腻……”   小樱笑了:“姑娘,您怎么一天到晚想的都是吃吃喝喝呢!”   李栀栀嫣然一笑:“我还在长身体嘛!”   她话音未落,小樱和如珠如玉都笑了起来——姑娘馋嘴也就罢了,偏偏每次的理由都是——“我还在长身体嘛”!   四个妙龄少女说笑着忙碌着,很快便采了半簸箩桂花。   薛姨娘午睡起来,正闷闷地坐在西楼二楼窗前梳妆。   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她不由心烦意乱,顺手把手中的玉梳摔了出去,低声恨恨道:“一个花匠家出身的贱丫头,亏她还当成了宝!”   玉梳摔在了木地板上,一下子断成了三截。   薛姨娘的贴身丫鬟祥芝屈膝把玉梳捡了起来,柔声劝解道:“姨娘,虽然人家是花儿匠家出身,可是老爷膝下就公子一个啊,将来这偌大的尚府还不都是人家的?您将来想吃一口安乐茶饭,也得看人家眼色啊!”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薛姨娘气得脸都白了,沉声道:“申医婆怎么还不来?”一副药下去,让那贱丫头不孕不育,将来再在老爷枕畔吹吹风,不愁她的侄女薛玉玲进不了尚府的门……   祥芝觑了她一眼,道:“奴婢把银子塞给门房了,约莫着申医婆再过两刻钟也该到了!”   薛姨娘伸手遮住脸,声音疲惫:“你过会儿下去接一接她。”   祥芝答了声“是”,放下断掉的玉梳,换了个桃木梳继续给薛姨娘梳头。   李栀栀见簸箩里的桂花差不多够用了,便撩起裙摆,从木梯上跳了下来,开开心心带着小樱她们三个回内院了。   景秀派来的两个年少小厮自收了木梯抬走了。   尚夫人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见李栀栀一溜小跑跑了回来,晶莹肌肤透着些红晕,额角也有些汗湿,便放下书笑着道:“今儿玩开心了?”   “嗯!”李栀栀走到尚夫人身边,端起放凉的茶一饮而尽,“姨母,过几日您便能尝到我做的桂花蜜酒了!”   尚夫人笑了,见李栀栀的发髻有些松动,都快要掉下来了,便含笑招手道:“栀栀,你的发髻有些乱,过来我给你重新梳!”   李栀栀乖巧地走了过去,倚在尚夫人膝前,低头等待着尚夫人给她梳头。   尚夫人笑着命如诗去搬一个柏木矮脚圆凳过来,招呼栀栀先坐下。   她扶着李栀栀乌黑顺滑的发髻看了看,发现原来是簪子丢了,便吩咐如画道:“去把兰雅衣舍新送来的那支金镶白玉梨花簪拿过来,再把碧玉梳和靶镜拿过来,我给你们姑娘重新梳头!”   如画答了声“是”,去了卧室。   栀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发髻上原先插戴的那支镶绿宝石银簪不见了,倚在尚夫人怀里想了想,道:“姨母,许是掉到桂花树下了,让小樱去找找吧!”   尚夫人解开李栀栀的发髻,吩咐小樱道:“小樱,你去桂花树下寻你家姑娘的簪子吧!”   小樱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尚夫人把李栀栀的长发细细梳顺,为她重新梳了一个齐整的攒髻,从如画手中接过那支金镶白玉梨花簪簪上,这才把靶镜递给栀栀,含笑道:“你瞧瞧怎么样?”   李栀栀左右照了照,觉得很好,便依偎着尚夫人撒娇:“姨母,很好看,您明日还给我梳头吧!”   尚夫人笑着答应了。   李栀栀吩咐丫鬟们送入金盆、手巾、香胰子和抹手的香脂,笑着道:“姨母,我来侍奉您洗手!”   尚夫人见她兴致勃勃,便道:“待我洗罢手,你帮我抹香脂好了!”   李栀栀连连点头:“好啊!”   尚夫人用的是兰雅衣舍出产的腊梅香脂,李栀栀很喜欢闻这个味道,所以常常纠缠着尚夫人帮她抹香脂。   李栀栀洗了手,挖了些香脂涂抹在了尚夫人白嫩的手背上,然后打着圈均匀抹开。   尚夫人怜惜地看着她,放任她拿自己的手玩耍。   栀栀今年虽然长高了不少,却依旧纤细柔弱,露珠一般晶莹剔透,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模样,怎不令她怜爱疼惜?   尹妈妈她们见尚夫人如此纵容栀栀,也都笑了。   屋子里正一片安详静谧,小樱走了进来,笑嘻嘻拿着那支镶绿宝石银簪让李栀栀看:“姑娘,簪子找到了,是在桂花树下的树丛中找到的,大概是您踩在梯子上捋桂花时掉下去的!”   李栀栀一边轻轻揉搓尚夫人的手,一边随口道:“小樱,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小樱笑嘻嘻道:“姑娘,草丛太茂盛了,真是不好找呀!”   到了晚间,待尚夫人睡下,李栀栀这才带着小樱她们往绿竹轩而去。   如玉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小樱和如珠陪着李栀栀说笑着慢慢走着。   进了绿竹轩,小樱突然拉住了李栀栀的衣袖:“姑娘,我今日去寻您的簪子,在树后蹲着找簪子的时候,薛姨娘房里丫鬟祥芝正带了申医婆过去……”   李栀栀见小樱神情苦恼,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小樱,到底怎么了?”   如珠和如玉也都驻足看着小樱:“小樱,怎么了?”   小樱低下头,穿着浅绿绣鞋的脚在青砖上蹭了蹭,道:“我蹲在树后,听到祥芝问申医婆‘药配好没有?我们姨娘急着要用呢’,还问什么‘到底有没有用’;申医婆说什么我就没听到……”   李栀栀思索片刻,道:“明日我和姨母去说这件事!”   大户人家妻妾成群,最容易生出各种鬼蜮之事,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得小心点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栀栀梳洗罢便去了内院正房。   正房里早饭已经摆好了,尚夫人正坐在锦榻上等李栀栀用早饭,见她进来,便笑着道:“栀栀,昨日嵩山那边的庄子送来了些松菌,我让人做成汤了,你尝尝吧!”   李栀栀早闻到了松菌汤特有的香味,抬眼看了过去,发现黄花梨木方桌上除了摆着盛菌汤的砂锅和八份用白瓷描金小碟盛着的精致小菜,还有一竹篮好久没吃过的高炉芝麻烧饼,不由食指大动:“姨母,今日怎么会有高炉烧饼?”这些东西是街上的粗食,在学士府可是罕见的。   尚夫人在几个丫鬟的侍候下先洗了手,示意丫鬟去侍候栀栀洗手,笑吟吟道:“还不是因为你爱吃,我特地派了个老道些的妈妈去买的!”   李栀栀匆匆洗了手,用丝帕拭去水滴,陪着尚夫人在黄花梨木方桌前坐下,开始用早饭。   大丫鬟如诗如画带着小丫头在一边侍候着,一时之间倒也安静有序。   尚夫人早上没有食欲,只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筷子,单手支颐看着李栀栀吃早饭。   这汤实在鲜美,李栀栀足足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个芝麻烧饼,这才罢休。   用罢早饭,尚夫人歪在锦榻上,揽着挨着她坐着的李栀栀,预备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之后,带李栀栀去栀园散步。   李栀栀略一思索,便把昨日小樱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尚夫人。   尚夫人越听越不对,蹙眉道:“这里面怕是有问题!”   她坐直身子,想了想,心中有了计划,吩咐如画:“你去叫尚敬娘子过来!”   管家尚敬的娘子很快就过来了,垂手立在榻前回话。   尚夫人修长的手指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敲了敲:“申医婆这个月总共来了几次?都是谁请的她?除了车马钱,还有没有别的支出?”   尚敬娘子惶恐道:“禀夫人,申医婆总共来了三次,都是薛姨娘请的,每次都是薛姨娘房里的祥芝带着去外院账房支的车马费,倒是没别的支出!”   尚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尚敬娘子下去,自己兀自想着心事。   大丫鬟如诗见状,做了个手势,如画便带着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如诗在房里侍候。   尚夫人不说话,李栀栀也在思索,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清风吹过庭院中的梧桐叶子,发出轻轻的“哗哗”声,清晰地传进了堂屋里,带来了清秋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尚夫人含笑问李栀栀:“栀栀,这件事你怎么看?”栀栀一天天长大,她势必要教栀栀防备这些内宅里的鬼蜮伎俩了!   李栀栀依旧倚着尚夫人,缓缓道:“姨母,会不会是薛姨娘从申医婆那里要了什么药物,预备用在您,或者我的身上……”   府中和薛姨娘有利害冲突的人有尚夫人、尚佳、她和董姨娘,如今尚佳在沧州抗击北辽,董姨娘陪伴尚学士出使西夏,那么府中只有尚夫人和她是薛姨娘的潜在敌人了……   尚夫人微微颔首,柔声道:“栀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李栀栀丹凤眼中宝光流转看向尚夫人:“姨母,捉奸成双捉贼捉赃,不如引蛇出洞?”   尚夫人笑了:“栀栀,和姨母说说你的想法吧!”   李栀栀便附在尚夫人耳边,低声道:“姨母,一般用药的话,都是用在茶水或者膳食之中,咱们让尹妈妈悄悄看好内院的小厨房,让如贝看好炖茶水的小阁子;另外,让体己人看着薛姨娘院里的那些丫鬟和婆子;再让景秀去查这件事……”   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说得尚夫人笑了:“栀栀你这鬼灵精!”   说实在的,尚夫人觉得栀栀的法子很是幼稚——对于薛姨娘这样的人,用得着这么费事么?只是栀栀还小,凡事得慢慢教,不能打消她的积极性,因此还是得鼓励为主。   正在此时,如画在外面禀报道:“禀夫人,益阳侯夫人派人送请帖来了!”   尚夫人脸上笑意未退,道:“拿进来我看看吧!”   自从栀栀来到京城,为了陪伴栀栀,她能推的邀约都推了,原本打算等栀栀和尚佳成了亲,再带栀栀出去交际的。   不过益阳侯府和别家不同,益阳侯府的太夫人是她亡母的堂姐,先前她和益阳侯夫人也多有来往,因此才让如画把请帖拿进来看。   看罢请帖,尚夫人笑着看向栀栀:“栀栀,益阳侯府八月十六那日要在运河别业举行菊花花会,侯夫人特地写了帖子过来,让我带着你过去玩呢!”   李栀栀想了想,道:“姨母,我都听您的!”   因为害怕遇到郑晓,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学士府了,说不想出去玩是假的,只是——万一遇到郑晓,那可怎么办呢?   不过,李栀栀想想郑晓病歪歪的病美男形容,再想想自己的大力气和飞毛腿,不由抿嘴笑了,问尚夫人:“益阳侯府和郑太尉府有关系吗?”   尚夫人想了想,道:“益阳侯府的少夫人姓颜,正是郑晓的表姐。”   李栀栀看了尚夫人一眼,笑道:“姨母,京城高门,怕是彼此都联络有亲吧!”   姨母为了陪她,好久都没出去了,她觉得姨母这次好像有点心动,不愿因为自己拂了姨母的兴致;再说了,她李栀栀不过是个小人物,那些高门贵女贵妇们谁会把她放在眼中,似乎也不必有被害妄想症。   一大一小商议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八月十六那日去参加益阳侯府的菊花花会,好好玩耍一日。    ☆、第 59 章   定下参加益阳侯府菊花花会之事之后,尚夫人便带着李栀栀去了东院的栀园。   如画和小樱远远跟在后面。   东京的八月实在是个好时节,天空碧青高远,天气凉爽,景色宜人,舒适得很。   尚夫人心情放松极了。   对她来说,薛姨娘不过是一只小蝼蚁罢了,爱理会的话,逗几下;不爱理会的话,一脚碾死——她只是想用薛姨娘来锻炼栀栀罢了!   对于可爱的栀栀,阿佳和她自然是得娇养的,可是娇养并不是让栀栀一无所知,被人蒙蔽欺负。   到了东院,景秀带着两个亲兵迎了出来。   栀栀看到景秀,眼睛一亮,笑盈盈看向尚夫人。   见尚夫人微笑颔首,李栀栀便有了底气,她轻捷地走上前,含笑道:“景秀小哥,我有件事得拜托你呢!”   说罢,她看了看景秀后面跟的亲兵。   景秀细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李姑娘看着太娇嫩柔弱了,她这么正经地和他说话,他总觉得她像小孩子装大人——他挥手示意亲兵退后,然后拱手恭谨道:“姑娘请说。”声音依旧是轻轻的,都快要听不清楚了。   因景秀说话细声细气,李栀栀怕景秀听力也不好,听不清自己的话,上前半步,低声把薛姨娘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   景秀只觉得李栀栀距离自己一近,一股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便扑面而来,令他心跳有些加快。   他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然后强自镇定,轻轻道:“姑娘是要我去调查那个申医婆么?”   李栀栀连连点头:“正是!”   景秀抬眼看了含笑立在李栀栀身后的尚夫人一眼,沉吟了一下,耐心道:“姑娘,开封府尹赵大人是公子的兄长,赵大人作为我军主帅不在东京,可是如今负责理事的开封府少尹朱大人正是赵大人的亲信,我们直接把申医婆绑了,也不打草惊蛇,悄悄送到开封府就是了!”这样的话,一则尚府隐私不会暴露,二则即使牵涉到薛姨娘,尚老爷回来也无话可说,不会迁怒到李姑娘身上。。   李栀栀听了景秀的话,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幼稚,她先看了尚夫人一眼,见尚夫人微微颔首,便道:“那这件事交给你了!”   景秀答了声“是”,并不立即走开,而是陪着尚夫人和李栀栀去了后面的栀园。   见尚夫人和李栀栀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栀园,景秀便留在园门口布置暗中拿了申医婆之事。   栀园有不少花木都是李栀栀在宛州培育的,因此她一进栀园,便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恨不能疾步而行,把满园的边边角角都走一遍,好好看看。   不过李栀栀还是管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腿脚,她抱着尚夫人的臂弯,有些害羞道:“姨母,我还是太笨了……”   她只想着好好防备薛姨娘,却忘记了尚夫人是很强大的,并不怕这些妾妇姨娘。   尚夫人笑了,慈爱地看着李栀栀:“栀栀,如果是比我们强大太多、或者是与我们旗鼓相当的对手,你的法子还是可以的。可是薛姨娘算什么?她不过是个给老爷解闷的玩意儿罢了,哈巴狗一般的人物,你太小心了!”她的内院,一向被她治理得铁桶一般,用的人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薛姨娘想动手脚,也得能动得了才行!   李栀栀讪讪道:“姨母,别拿哈巴狗比,哈巴狗挺可爱的,我很喜欢小狗……”   说得尚夫人大声笑了起来。   想到把薛姨娘与哈巴狗放在一个天平上比较这个画面,她更是笑不可抑。   李栀栀:“……”   好不容易止住笑,尚夫人又耐心道:“栀栀,你将来是要做尚府主母的人,一定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譬如负责收支、饮食、衣饰以及在内院侍候的人,都必须是你的亲信,你能掌握她们,只有这样,你才能安枕无忧,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李栀栀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姨母,治家的学问好多啊!”   尚夫人笑了:“你放心,我都会教你的,等你学会了,就觉得特别简单!”   自从栀栀来到府里,她这八个月笑的比以前八年笑的还多,几乎是笑口常开了,栀栀真是她的开心果和贴身小棉袄——怪不得人家都想生个闺女呢,还是闺女贴心,不像阿佳那个臭小子!   想到儿子,尚夫人虽然有些失落,可是更多的是期待——她已经得了消息,阿佳快要随着赵然凯旋回京了,估计二十日内应该会赶至京城。   想到儿子高高大大的模样,尚夫人眼睛有些湿润,一个那么小的婴儿,被她亲手抚养,最终长成了一个高大清俊的青年,这真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啊!   此时的郑太师府内院气氛却有些紧张。   郑太师夫人穆氏怡然自得地抱了一只雪白猫咪,坐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上与益阳侯府少夫人颜氏说着闲话,听颜氏提到自己的独子郑晓,忙抬眼扫了一圈房里侍候的丫鬟婆子。   那些丫鬟婆子一凛,忙都退了下去,只留下穆氏和颜氏的亲信守在房门外面。   颜氏见房内只剩下自己和郑夫人了,这才道:“姨母,我那几个小姑子不是都要寻人家了么,我们府里的太夫人和夫人疼爱小姑子们,想让她们都寻得一个可心的人儿,便出了一个主意,在运河别业开一个菊花花会,遍邀京中高门,就在八月十六那日。”   她觉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接着道:“谁知昨日阿晓就命人给我送了封信过去,我一打开封子,发现里面是用我婆婆的名义写的一个请帖,邀请学士府尚夫人带着她那未来的儿媳妇李氏去参加菊花花会!阿晓还让人传话,要我一定要邀请李氏过去,而且还要我把他的几个人安置进别业里去!”   郑夫人听到此处,正在抚摸猫咪的手不由加了些力气,猫咪害疼,尖利地“喵呜”了一声,蹿了出去。   颜氏见状,忙道:“姨母,我倒是按照阿晓表弟的吩咐,用我婆婆的名义给尚夫人和她们家那个童养媳李氏写了帖子,可是我的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阿晓表弟不是看上人家那个小童养媳了吧?”   郑夫人闻言心跳加速,眼睛发亮看向颜氏:“你见过那个小童养媳李氏了么?”益阳侯府与学士府尚夫人娘家有亲,应该是有来往的!   颜氏想了想,道:“姨母,我没有见过,不过我们太夫人前次去尚府做客,倒是见过一次,回来就说‘阿佳好福气,小媳妇儿又美又娇又贴心’……”   郑夫人修长白嫩的手指搅缠在一起,显见是有些紧张:“尚佳和他那小童养媳圆房没有?”   她心中莫名的紧张,心道:尚家这个小童养媳到底是什么来历?   颜氏笑了,道:“这个应该还没有吧?!我太婆婆说那小媳妇儿看着还小呢!”   郑夫人心脏擂鼓一般狂跳,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   待思索停当,她突然在颜氏面前停了下来:“阿晓长到二十三岁,还没对女人有过兴趣呢!这个李氏可是第一个!”   颜氏捂着嘴笑:“阿晓不会还是处男吧?”   郑夫人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颜氏这才知道自己居然猜中了,不由捶床笑了起来:“咱们这样的家世,这样的环境,居然会有处男!哈哈哈哈哈哈……”   在颜氏响亮的“哈哈”声中,郑夫人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儿子都二十三岁了,因为身体病弱,至今还是一个处男,作为母亲,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作为太尉府的嫡夫人,她更是不觉得好笑。   她只有郑晓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太尉大人可不止郑晓一个儿子!    ☆、第 60 章   见郑夫人面无表情瞅着自己,颜氏有些笑不出来了,讪讪道:“姨母,阿晓身体是弱了些,可是成亲总是没问题吧?”   郑夫人都快愁死了,见颜氏这个外甥女实在不是自己的知音,便不肯和她多说了。   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颜氏没话找话,问道:“姨母,姨父还没从西夏回来么?”她听丈夫益阳侯世子说姨父郑太尉出使西夏了。   颜氏想了想,又笑道:“姨父以前不是老带兵和西夏打仗么?他出使西夏,西夏会不会……”   见外甥女如此无聊,郑夫人懒怠和她多说,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具体“嗯”的是颜氏问的哪一句话。   郑夫人此时真是满怀的心事。她虽然是陛下的姐姐,只是陛下对她们这几个姐姐都不待见,平常见陛下一面都难;而她的丈夫郑太尉性格强悍,在太尉府里说一不二,除了郑晓谁也降服不了他,他不在府里她还更舒坦点呢!   颜氏知道自己这位姨母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有一股左性,倔强得很,谁也劝不住,当下便随意聊了两句,起身告辞了。   客人一走,郑夫人歪在贵妃榻上思索着。   她就郑晓这一个宝贝儿子,而郑晓一直不肯娶妻,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不肯放,她和丈夫多次劝说,全都被郑晓轰了出来。   如果郑晓真的喜欢尚府那个小童养媳,那她这当母亲出手帮帮忙又何妨?若是此事真成了,那小童养媳若是能为她添一个孙子,那就更妙了……   郑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见郑夫人神情有异,都很害怕,一点声息都没有,静悄悄立在一边。   尚府内院堂屋内,兰雅衣舍的两个女裁缝垂手立在一旁,尚夫人坐在锦榻上正与李栀栀商议做衣服买首饰之事。   尚夫人预备带李栀栀参加八月十六益阳侯府的菊花花会,便打算趁此机会,给栀栀多添几样衣服首饰。   李栀栀却有些不起劲儿,倚着尚夫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姨母,我还在孝期呢,鲜亮颜色都没法穿戴,何必呢!”   尚夫人翻看着兰雅衣舍送来的图册,道:“淡雅颜色也有好多款呢,栀栀,你来看看这套衣裙!”   李栀栀探头过去,发现是一件深绿刺绣饰边的淡蓝罗衫和深蓝马面裙,觉得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有些懒懒的,提不起劲儿来。   尚夫人又拿了一个画册,指着里面画的一套银镶蓝宝石头面让李栀栀看:“栀栀,这套头面倒是可以与那套衣裙搭配,而且你这次插戴了,以后不喜欢的话,还可以重新用赤金再镶一次!”   李栀栀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依偎着尚夫人:“姨母,我都听您的安排。”她早上起身洗澡,发现月信来了,肚子倒是不疼,就是做什么都没力气。   尚夫人知道栀栀不愿让自己多花银子,可是家中有一个正是豆蔻年华的美丽小闺女,不在她身上花钱,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选完衣服首饰,尚夫人意犹未足,又让李栀栀挑选绣鞋款式。   李栀栀懒得动弹,最后还是尚夫人帮她选了搭配的高底绣鞋。   其实府中有针线上人,衣裙鞋袜都做得,只是尚夫人喜欢妆扮李栀栀,这才常常为她从兰雅衣舍订购。   两个兰雅衣舍的女裁缝还没见过婆婆对儿媳妇这么好的,其中一个笑着凑趣道:“少夫人好福气,看夫人待您多好啊!”   闻言李栀栀立刻想起了尚佳,脸渐渐红了,只得装作没听到。   尚夫人笑了,揽着李栀栀道:“我家姑娘年纪小呢,还没正式成亲。等她再大一些,就给他们正式办婚礼。”   女裁缝心道:还没成亲就过了门,不是童养媳是什么?明明是小童养媳,还口口声声“我家姑娘”呢!   她的脸上却漾起奉承的笑:“夫人这是待女儿一般呢!”   两个女裁缝告辞之后,李栀栀有些渴睡,便挨着尚夫人在锦榻上侧躺了下去。   尚夫人见她已经阖上了眼睛,忙轻声吩咐如画拿一个锦被过来,预备给李栀栀盖上。   她正给李栀栀搭锦被,小丫鬟进来回报说薛姨娘来请安。   尚夫人给李栀栀掖好锦被,这才淡淡道:“就说我歇下了,让她有空再来吧!”   薛姨娘此时正立在外面廊下,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屋子里尚夫人的话,心中忿忿道:说什么“我歇下了”,让我有空再来,明明是因为李栀栀那个贱丫头在堂屋睡着了,夫人怕我惊着了李栀栀,这才不愿让我进去的!李栀栀刚才还在见兰雅衣舍的女裁缝,一会儿就睡着了,骗谁呢!一定是知道我在外面候着给夫人请安,故意装睡让我白跑一趟!   强咽下心中的忿忿不平,薛姨娘强笑着对出来回话的小丫鬟道:“那等夫人歇息好了,我再来吧!”   她满腹心事带着祥芝离开了。   药已经从申医婆那里要了过来,银子也付了,可是正院这边防守严密,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动手啊!   此时在距离东京四百里之遥的晋州,尚佳和贺沥带着几千骑兵扈卫着大帅赵然正穿行在太行山中。   为了及时回京面圣,赵然一行人披星戴月晓行露宿,一路骑马飞驰,终于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到了深夜,赵然一声令下,这一支骑兵这才停止前进,开始在山间安营扎寨。   尚佳虽然身体疲累,却依旧带着天和与柳辛等人巡视检查了士兵的伙食和营帐,这才去帅帐看望赵然。   大帐前的栅栏外立着一圈穿着齐整甲胄举着银枪的卫兵,栅栏内立着六位赵然的亲随,俱都身着甲胄腰挎长刀。   见是大帅的亲信马步军指挥使尚佳,营帐外面的卫兵便没有阻拦,分开银枪放行。   虽然是帅帐,可是因为行军路上一切从简,赵然的营帐只不过比士兵的营帐大了一些,里面多铺了一张洁净的毡毯而已。   赵然的亲卫引尚佳进去的时候,赵然正靠着叠好的被子坐在毡毯上,两条大长腿长长探出,小厮蹲在地上帮他脱靴子。   赵然的亲卫刚为尚佳掀开大帐门帘,尚佳便觉得一阵奇臭无比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给熏晕。   他屏住呼吸看了过去,发现小厮刚为赵然脱去了靴子,正在脱掉赵然脚上的布袜。   尚佳立在大帐门口,秀致的眉紧紧蹙着,神情极为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该扭头就走,还是迎臭而上。   赵然一见尚佳这位一本正经的小兄弟,就想贱兮兮地逗一逗,此时见尚佳纠结至此,赵然心中大乐,笑嘻嘻道:“阿佳,来给哥哥按按脚吧!”   尚佳原本还在犹豫,听到了他这句话,当即扭头就要离开,口中还故意道:“大帅既然忙碌,那末将下次再来!”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马上又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毡毯前单膝跪在了毡毯上,伸手抬起了赵然的脚细细打量——赵然雪白的赤脚上,赫然是几个通明大水泡!   尚佳蹙眉看向赵然:“怎么回事?”   赵然疼得龇牙咧嘴:“老子脚嫩,怎么了?”   他的脚随了他娘,特别的嫩,很容易就会被坚硬的军靴磨破。   见赵然的脚都成了这个模样,尚佳就暂时忽略了那扑面而来的奇臭,想了想,大声吩咐守在帐门外的天和:“天和,去拿一个缝衣服的大针,快一点!”   天和答应了一声,跑步离开了。   尚佳抬着赵然的两只臭脚看了又看,开口问赵然:“有没有烈酒?”   赵然一脸的惊恐,声音夸张之极:“阿佳,你到底想做什么?”   尚佳看都不看他,开口问帐内立着的小厮:“有没有烈酒?”赵然废话太多,还是问小厮好了。   小厮当即道:“禀大人,有烈酒!”   尚佳沉声道:“给我预备一瓶烈酒和一个洁净的碗。”   小厮答应了一声,当即去准备了。   赵然已经猜到尚佳要做什么,满不在乎地说笑着。   天和很快便拿了一根大针过来了,小厮也备下了一瓶烈酒和一个洁净的碗。   见准备工作做好了,尚佳先把酒倒进碗里,点燃了碗中的酒,然后把大针在烛焰上燎了又燎,一边燎还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赵然。   赵然笑嘻嘻道:“阿佳,你可别吓哥哥哟!”   尚佳一手攥住赵然的脚,一手捏着那根在火上燎了半天的大针,蓝幽幽的针尖对准赵然脚上的透明燎泡飞快地扎了进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赵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尚佳右手手指探入燃烧的烈酒里蘸了蘸,权当是给自己的手指消了毒,然后用力一挤,把燎泡里的水全给挤了出来。   赵然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的脚太嫩了,这么多的大泡,小厮原本要帮他扎破的,可是他怕疼,没让扎,没想到被尚佳给扎破了!   尚佳认认真真地把那些燎泡一个个挑破,把里面的水都给挤了出来,又撩着烧过的烈酒给冲了冲,权当消毒,然后道:“别包了,晾着睡觉吧!”   赵然心中感动,嘴里却是不说,反而哼哼唧唧道:“我脚上的泡都被你挑破了,明日可怎么赶路啊……”   尚佳吩咐守在帐外的天和:“天和,你去弄一辆马车,把车里布置得舒适一些!”他这个天和是个宝贝,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奇特力量。平时不吭不哈的,可是把事情交给他,一定能办得妥妥帖帖。   天和答了声“是”,自去准备了。   赵然背靠被子坐在毡毯上晾他的臭脚,尚佳已经适应了大帐里的臭味,怡然自得跪坐在毡毯一侧饮茶。   两人各做各的事,虽不说话,相处倒也和谐。   这时候小厮在外面禀报道:“大帅,贺安抚使求见!”   赵然笑吟吟道:“让他进来吧!”   甲胄齐整的贺沥低头进了大帐,躬身给赵然行了个礼,然后便立在了那里。   他这个人身材极好,背脊挺直标枪一般,举手投足风度极佳,又生得剑眉星目的,令人觉得军人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大帐里弥漫着奇臭,贺沥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可是他素来深沉,脸上镇定自若,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赵然含笑看他,指了指尚佳身旁的位置。   贺沥走了过去,在尚佳身边跪坐了下来,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盏,眼睛始终不看赵然的赤脚。   赵然坦然看向贺沥:“贺沥,有事?”   贺沥垂下眼帘,黑里俏脸上似乎带着些不好意思:“大帅,末将刚接到消息,家侄女如今在宛州,她小小年纪流落在外,末将实在不放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赵然:“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赵然凤眼之中闪着促狭的光:“你要告假去宛州寻你侄女么?”   贺沥垂下眼帘,答了声“是”。   赵然怡然自得地舒展着两条大长腿,大道:“贺沥,听我的吧,等觐见罢陛下,我保证让你见到令侄女!”   尚佳见赵然如此大包大揽,不由有些好奇,便瞟了赵然一眼。   他可是知道,赵然看着不靠谱,其实做事极有法度,从不胡说的,他这么说,一定是真的有把握。   见尚佳看自己,赵然笑嘻嘻对着尚佳晃了晃他那对臭脚。   尚佳:“……”   他低下头继续喝茶。   贺沥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背脊挺得笔直,声音都有些微颤:“大帅您……您确定?”   赵然见自己成功地令深沉的贺沥失态,心中很是满意,道:“放心吧,我确定!”   贺沥告辞之后,尚佳怕耽搁赵然休息,也要离开。   见尚佳要离开,赵然悻悻然道:“阿佳,不要忘记了你许诺的那辆‘舒适’的马车!”   尚佳回过头一脸认真道:“大哥,放心吧,若明日没有马车,我背也要把你背回京城!”   赵然:“……”   凌晨时分,天和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尚佳亲自去验看了一番,发现马车既结实又舒适,外观看着也颇为大气,心中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让天和休息去了,并不问天和从哪里弄来的马车,反正他知道天和是最靠谱最稳妥的。   天亮之后,赵然果真躺在了舒适的马车上,在骑兵的护卫下一路往南而去。    ☆、第 61 章   栀栀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候,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堂屋的锦榻上睡着了,怀里还窝着一个热乎乎的银香球。   房间里静悄悄的,锦榻前立着一架屏风,上面绘着水墨山水,隐隐透出些光来,周身流荡着淡淡的蜡梅的清香——这是姨母喜爱的味道。   她试探着变成侧躺在锦榻上的姿势。   听到屏风内的动静,守在屏风外看书的尚夫人把书放下,带着如画走了进来:“栀栀,好一点没有?我让如贝给你煮了红枣茶,等一会儿喝一点吧!”   李栀栀撒娇道:“姨母,我想坐起来……”   尚夫人见她一个娇小的、雪白的小人儿,被大红的锦缎枕头和锦被簇拥着,愈发的纤弱雪白,如同大红玫瑰花中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却又瞬间即逝,心中更是怜爱,在锦榻边坐下,把李栀栀扶了起来,又把一个锦缎靠枕塞在了她的背后,絮絮道:“月信量大不大,需不需要去更衣……”   李栀栀依偎在锦缎丛中,弱弱道:“刚来,量不大,只是全身无力……”   她垂下眼帘,在心里计算了一番,然后笑了:“姨母,怎么办?到八月十六十七那两日,月信怕是要汹涌澎湃!”   尚夫人见她说得可笑,也笑了,道:“怕什么?我去过益阳侯府的运河别业,那里的管家娘子倒是会安排,女眷更衣什么的都很方便的,只是……”   “只是什么?”李栀栀睁大眼睛看着她。   尚夫人失笑道:“他家别业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老侯爷爱布置园林,把好好一个别业布置得到处林木森森,阴沉沉的,到时候你别乱走就行!”   李栀栀眯着眼睛笑:“我也喜欢布置园林种植花木啊,姨母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去见识见识了!”   这时候如贝用托盘端着一个绘着红樱桃的描金小盖碗进来了:“夫人,给姑娘的红枣汤!”   尚夫人接过盖碗,摸了摸,发现温度适宜,便用银汤匙搅了搅,问如贝:“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如贝是个挺爱害羞的丫鬟,她小声禀报道:“别的也没什么,就是薛姨娘房里的祥芝来转了转,不过奴婢一直带着小丫头看着,最后把祥芝给看走了。”   尚夫人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舀了红枣汤预备开始喂李栀栀。   李栀栀听到她说的那句“最后把祥芝给看走了”,不由笑了起来。   尚夫人怕她呛住了,见栀栀笑不可抑,便放下银汤匙,等她笑完。   待李栀栀终于笑够了,尚夫人才道:“大户人家若是妻妾成群,大都如此,只有那些清白干净人口简单的人家,才不会出这些糟心事!”   她把盖碗递给李栀栀,让李栀栀自己端着吃,然后道:“譬如小赵太师府上,就是一夫一妻过日子,膝下一儿一女,一家人和睦亲热,让人瞧着就羡慕……”   李栀栀听尚夫人说得伤感,心下也有些难受,尝了尝红枣汤,发现温度正好,便一口气全喝完了,把碗递给了如贝,这才道:“姨母,以后我和阿佳哥哥也生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到时候您每日只管着带孙子孙女玩耍好了!”   尚夫人先惊后笑:“……栀栀,你太不害羞了!”   栀栀无辜地看着尚夫人,大大的丹凤眼里一片清澈。   尚夫人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湿润了,抬手拍了拍栀栀的手:“你这孩子……哎,好孩子……”   虽然喝了一碗红枣汤,可是李栀栀反倒更饿了,她眨了眨眼睛:“姨母,我饿了!”   尚夫人正悲喜交集呢,闻言不由笑了:“想吃什么?我去让小厨房准备!”   李栀栀想了想:“我想吃小樱做的爆炒红辣椒羊肉炝锅青菜细面。”   尚夫人:“……听起来好复杂啊!”   她看向一旁立着抿嘴笑的小樱。   小樱屈了屈膝,含笑道:“夫人,我晓得,我这就去做!”   尚夫人也笑了,道:“小樱,多做一碗吧,我也尝尝你们姑娘说的‘爆炒红辣椒羊肉炝锅青菜细面’!”   众人都笑了起来。   面没多久就做好送了过来。   尚夫人尝了尝,发现真的是又香又辣味道又足,而且汤头浓郁面条筋斗,便难得地多吃了一些,把一碗面全给吃完了。   至于李栀栀,一碗面怎么够?她当然至少得两碗面了!   看栀栀吃得那么香,尚夫人心里满意极了,笑吟吟在一边看着,心道:栀栀身体太柔弱了,近来又长得太快,营养怕是跟不上,一定得寻个方子好好进补进补。   要不,寻一个名医为栀栀开个方子?   京城最有名的大夫是谁呢?最出名的怕是以前在宫中供奉的青山道长了……   得想办法请青山道长来给栀栀看看脉象!   郑太尉府内院正堂内,郑夫人正端坐在紫檀榻上,眼睛盯着前方立着的怀真:“阿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真看上尚家那个小童养媳了?”   怀真没有出声,低着头立在那里,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惶惑。   夫人虽然厉害,可是公子治家更严,若是他敢背叛公子,下场想都不敢想……   郑夫人自然知道儿子善于驭下,把下面的人都调教得很好,便缓了缓口气,道:“我是阿晓的亲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待他如心肝一般……我只是想帮他……”   又道:“你妹子今年十五岁了吧……”怀真的爹娘虽然被阿晓弄到运河庄子去了,可是怀真的妹子还在她这里侍候呢!   怀真闻言,咬了咬牙,道:“禀夫人,公子也不是看上李姑娘了,他只是爱逗李姑娘罢了!”   他想了想,又道:“李姑娘跑得很快,小鹿一般,公子就爱吓她一吓,把她给吓跑!”   郑夫人跟看傻瓜似的看着怀真,心道:怀真还是没怀英机灵。一个男孩子,爱去逗弄一个小姑娘,十有八九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若是怀英,定能瞧出端倪,怀真却还当阿晓当真是爱逗人家小姑娘呢!   她挥了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回去别和你们公子提这件事!”   怀真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郑夫人算是确定自己儿子对尚家那个小童养媳有那么一点意思了,便预备着寻个机会相看相看。   可惜她布置了下去之后,她手下那些人出尽百宝也没能让她见上尚家的小童养媳——因为人家根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致志在家呆着!   就连尚夫人,自从小童养媳进了家门,也变得深居简出起来,根本难觅行踪!   郑夫人实在无法,总算是明白了儿子郑晓的烦恼——人家小姑娘就是不出门,饶是你智计百出,又有何法?   左思右想之后,郑夫人只得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作为礼部侍郎,郑晓今日难得去了礼部。   他先去见了尚书大人。   尚书王世平是他嫡亲的六姨父,刚刚下朝,正在礼部后堂补眠,听侍役说侍郎郑大人求见,当即起身去迎。   他夫人如今一门心思想把大女儿嫁给外甥郑晓,王世平拗不过自己家的河东狮吼,只能在郑晓这边下功夫了。   郑晓心知六姨父心思,却不说破,闲谈了两句便离开了——他自然不会娶自己的表妹,不过拿这件事来吓吓六姨父,得到一些好处倒是可以的!   帷轿出了礼部大门,在大门外停了下来,以等候怀英怀真等郑晓的亲随上马。   怀真隔着轿子低声问道:“公子,还回运河庄子么?”   郑晓的身体怕热不怕冷。   自从入夏,郑晓便搬到了城外运河庄子去了,平时难得进城一趟。   “嗯,”郑晓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从杏花胡同过吧!”   怀真心道:公子为何要绕路?   另一侧的怀英闻言,垂下眼帘:尚学士府正在杏花胡同,公子这是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和李姑娘来个巧遇啊!   他笑着道:“是,公子!”抬手示意轿夫起轿,众人骑马簇拥着郑晓的帷轿往杏花胡同方向而去。   帷轿一进入杏花胡同,郑晓的心跳就有些加快,他悄悄把轿帘掀开一线,专注地看着外面。   学士府院墙挺高的,只有碧青茂盛的树枝探出头来,人影却是一个都不见的。   眼看着快要走过尚府了,可李栀栀还是踪迹难觅,郑晓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他眯眼看着尚府墙头探出来的结着累累坠坠黄杏子的杏树枝条,心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尚府这是“满园栀栀觅不得,一枝黄杏出墙来”……   想到李栀栀每每被自己吓得小脸雪白拔腿就跑,郑晓的心里就痒痒的,恨不能把李栀栀抓过来好好揉搓一番。   他叹了口气,身子靠回了锦缎靠背中,一边抚摸着微微疼痛的胸腹,一边完善着八月十六那日的计划。   班师回朝的征北大元帅一行此时已经过了怀州,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晚军队在一处叫饮马桥的村子安营扎寨,尚佳亲自出马,征了村中地主的豪宅给赵然居住。   他这位大哥虽然不怕吃苦久经军旅,只是天生贵胄生活讲究,比不得他们这些粗人。   这一路风餐露宿,赵然吃尽苦头,这次总算是享点福了,他命人备好热水,大肆涤荡了一番,彻底地洗了个澡,又把军师叫过来计议一番,待一切妥当,这才悠悠闲闲地坐在地主的书房里,提笔给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写信。   尚佳进去的时候,赵然正提着笔杆蹙眉苦思——长久不写字,他居然有些提笔忘字了!   见尚佳进来,赵然便道:“阿佳,来帮我写信!”   “给大嫂的信么?”尚佳眨了眨眼睛,“这我可不敢写!”   赵然把自己刚给妻子写的信收好,起身道:“是给我爹娘的信,来,我说你写!”   尚佳这才走了过去,在书案后坐了下来,拿起搭在笔石上的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等着赵然口述。   待一封信写完,赵然把两封信都交给了亲随:“连夜送回京城太师府!”   亲随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赵然这才转身看向尚佳:“你来做什么?”   尚佳把自己带来的纸包拿过来,取出里面包的一双崭新千层底布鞋:“我让天和去给你寻的一双布鞋。”   大哥的脚过于娇嫩,一穿军靴就容易磨出水泡,而且容易臭脚,因此他让天和去弄一双新鞋过来。   赵然接过布鞋,发现是玄色缎面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做工精细,看大小正是自己的尺寸,心中感动,坐在圈椅中就要换去脚上的军靴,嘴里却道:“我堂堂征北大元帅,你给我穿这个?骑在马上进入京城,不是让人笑话么?”   尚佳想到明日要见到母亲栀栀了,心里愉快极了,也不和赵然拌嘴了,认认真真解释道:“大哥,你生得俊秀高大,而且为国建立巍巍功勋,人人只会想到你的赫赫军功,看到你的军容齐整,没人会注意你脚上穿什么!再说了,无论你穿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样穿才正常,别人若是和你不一样,那是别人不正常!”   听了尚佳的话,赵然诧异死了,起身走了过去,抬手在尚佳额头上摸了摸:“阿佳,原来你也会甜言蜜语啊!是因为快要见你的小媳妇儿了么?”   尚佳闻言,满脸通红,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赵然:“……”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可是尚府之内只剩下尚夫人和李栀栀两个主子。   尚夫人命人在栀园内摆下夜宴,与栀栀饮了几杯,赏看了一会儿月色,彼此都有些无情无绪,便一起起身散着步回内院去了。   李栀栀挽着尚夫人的胳膊,温柔地安慰她:“姨母,阿佳哥哥不是让人送信,说后日傍晚就能到家么?咱们后日不要在益阳侯府的别业呆太久,去玩一会儿便离开,带着人去黄河边迎阿佳哥哥好了!”   尚夫人点了点头,心中渐渐活泛了过来。   夜深了,李栀栀带着几个丫鬟回到了绿竹轩自己房里,刚要洗漱,忽然想起自己给尚佳做的那一套中衣亵裤   她刚吩咐丫鬟把那套衣服拿过来,后日好送给尚佳,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脸红,最后道:“先收起来吧!”    ☆、第 62 章   第二天上午李栀栀闲来无事,便带着小樱去了栀园。   在建栀园的时候,李栀栀带了些私心,在栀园内设计了一个大大的暖房,预备将来在里面大展拳脚。   景秀去开封府处理申医婆之事了,东院只有小厮谷雨在。   谷雨引着李栀栀和小樱到了栀园的月洞门前,目送她们进去,自己默默地守在月洞门外。   现如今正是中秋时节,暖房的房顶还没盖上,金色的秋阳一览无余照了进去,光照和透气性都还不错。   李栀栀带着小樱进了暖房,寻出她那套工具,便开始忙碌起来。   眼看着快到尚夫人的生日了,她想制作一盆松兰盆景做生日礼物。   李栀栀正拿了个小喷壶在给盆景喷水,如珠带着个小丫鬟小跑跑了过来:“姑娘,家中来客人了!”   李栀栀一边继续忙手中的活,一边笑着道:“是谁呀?”   栀园太大了,如珠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平息了一会儿这才道:“是郑太尉府的夫人和大少夫人,特地来看望您的,还给您带了好些岭南特产,好像是些香柑什么的,夫人让您过去呢!”   李栀栀单只听到了“郑太尉府”这四个字,小鹅蛋脸当下吓得雪白,手中的锡制小喷壶“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心道:该来的躲不掉,郑家还是找上门了啊!   小樱见姑娘神情不对,便试着问如珠:“郑夫人和大少夫人,为何要见咱们姑娘啊?”   如珠也有些迷茫:“我也奇怪……我看咱们夫人怕是也觉得奇怪呢,郑夫人以前和夫人没什么来往的,如今突然过来了……”   她想了想,又道:“姑娘,我觉得夫人话中之意,是您能去的话就去,不能去就算了!”   李栀栀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不可能一辈子躲避。   既然要面对,那就漂漂亮亮地面对好了!   她扶着柏木柱子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吩咐小樱和如珠:“咱们从东面的小道回绿竹轩,我梳洗一下再去见客人。”   小樱和如珠忙答了声“是”。   郑夫人是第一次来尚府,颇有纡尊降贵之感。   她与尚夫人并排端坐在锦榻上,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剔红茶盅慢慢饮着茶。   郑府的大少夫人姜氏妆扮得粉妆玉砌,衣裙整齐立在一边侍候着。   郑夫人打量了大少夫人姜氏一眼,在心里哼了一声。   姜氏出身宛州豪富之家,家中没有兄弟,郑太尉贪图姜氏的陪嫁,为他的庶长子郑明求娶了姜氏。   郑夫人素来是正眼都不看姜氏一眼的,自从姜氏进门,她一向把姜氏踩在脚底作践,原本只是想着姜氏出身宛州,而尚府那小童养媳也来自宛州,正好拿着做个理由上门来见。   没想到她一提话头,却发现原来姜氏与尚府的小童养媳还有一层远得不能再远亲戚关系——姜氏父亲的第四房小妾正是小童养媳的继母!   这下子真是正渴睡呢有人送来了枕头,郑夫人就押着姜氏以看望亲戚为名来了学士府。   尚夫人把剔红茶盅放到了小炕桌上,清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毫无痕迹地打量着前方立着的姜氏。   说实在话,姜氏生得不错,不过也只是不错而已。   尚夫人刚才已经盘问过了,发现姜氏果真和栀栀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这才让如珠去叫栀栀的。   只是她心中还在疑惑:不过是个庶子媳妇的同乡远亲而已,郑太尉夫人天潢贵胄身份高贵,用得着亲自陪着庶子媳妇前来么?   见气氛有些尴尬,郑夫人看向尚夫人,含笑说起了宫中嫔妃的一些趣事。   尚夫人也是聪明人,便不卑不亢不咸不淡地和郑夫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大丫鬟如画进来回报:“禀夫人,姑娘过来了!”   听说李栀栀来了,尚夫人眼睛立刻带上了温暖的笑意:“栀栀来了么?快请她进来!”   栀栀往日都在她身边盘桓的,今日都出去大半天了,说实在的,她都觉得有些想念了。   郑夫人看了尚夫人一眼,发现她是真的开心,那欢喜都快从眼睛里满溢出来了,不由有些诧异,抬眼看向堂屋门方向。   小丫鬟掀开了堂屋门上挂的青纱帐幔。   一个身材纤弱乌发如云肌肤似雪的女孩子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进了堂屋,这个女孩子抬眼看了过来,晶莹雪白的小鹅蛋脸上一双大丹凤眼宝光流转,竟然是个白月光般的小美人。   郑夫人呆呆看着这个月下仙子般的女孩子,总算是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这样一个露珠般月光般清艳无双的女孩子,怪不得阿晓会动心啊!   李栀栀发现姨母的身边坐着一个满头珠翠华衣丽服的中年美妇,气质甚是高冷,与郑晓给人的感觉很像,便猜到这就是郑太尉夫人、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了,忙垂下眼帘屈膝行礼,声音娇嫩轻软:“见过夫人!”   郑夫人眼睛微眯盯着李栀栀,半晌方道:“起来吧!”   尚夫人怕栀栀受委屈,含笑招手道:“栀栀,来挨着姨母坐吧!”   一般婆婆在座的话,媳妇虽然得站立侍候,可未出嫁的闺女是可以坐的。   栀栀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脸上却带着温驯的笑,对着郑夫人微微一笑,走到尚夫人身边挨着她坐下了。   尚夫人把栀栀揽在怀里,含笑看向郑夫人:“我家这女孩子身子素来柔弱,我正想请请夫人您帮忙呢!”   郑夫人此时心中已在考虑:这姑娘瞧着身子就弱得很,阿晓身体也不好,他们俩能顺利生下孩子么?   听了尚夫人的话,她含笑道:“请说!”   尚夫人以前听说陛下这几个姐姐都傲慢之极,没想到郑夫人却如此平易近人,便开口道:“听说青山道长现如今住在贵府的运河别业,妾身斗胆,望夫人出面,请青山道长为我这闺女看看脉象。”   郑夫人一听,爽快道:“小事一桩,自然可以。”   她看向大儿媳妇姜氏,淡淡道:“你去和梁妈妈说一下,让梁妈妈现在就去运河别业传话。”   姜氏答了声“是”,恭顺地退了出去。   尚夫人谢了郑夫人,又轻轻推了推栀栀:“栀栀,还不向郑夫人道谢!”   李栀栀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看着柔弱,其实强壮极了,只得含笑起身谢了。   郑夫人又和尚夫人谈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一直等到送走了郑夫人,李栀栀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位贵妇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怎么不停地打量我,看眼神又不像是在看仇敌……   尚夫人也觉得可笑,笑着对栀栀说道:“郑夫人来得好不尴尬,说是来给大儿媳妇认亲的,却一直盯着你看,好像是相看儿媳妇一般!哈哈!”   听姨母这样一说,李栀栀也笑了起来,因为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陪着尚夫人说笑了一阵子,把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郑家的运河别业紧邻着大运河,风从运河上刮过来,原本就凉爽得很。   别业内古木参天竹影潇潇,在这中秋八月,更是分外的清凉舒适。   临近运河的望江楼二楼三面窗子都大开着,靠北墙放置着一个精致的螺钿床,上面铺着玫瑰红的锦褥,堆着无数茜红靠枕,郑晓正倚着靠枕歪在床上,雪白的手指探到左侧小炕桌上摆着的玉石棋盘上,拈了一个玉石棋子落了下去,发出清泠泠的玉石撞击声。   青山老道端坐在小炕桌另一端,眉头紧蹙认真地和他对弈。   郑晓棋力太强,每走一步都算好了无数步,和他对弈一局下来,青山老道脑袋都是疼的。   南窗外运河河水汹涌澎湃,波涛阵阵,清凉的风从河面上吹来,带来了阵阵清冷的水气。   郑晓力气不足,每走一步都要闭目休息一会儿。   青山老道见自己眼看着就要一败涂地了,便在心里思索着脱身之法。   谁知还没等他想出法子,郑晓的亲随怀英就上楼进来了:“公子,夫人派了梁妈妈过来,说要请青山道长去尚府给尚府的小童养媳诊病!”   郑晓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开眼睛道:“尚府的小童养媳?她怎么了?”   怀英道:“公子,我问过梁妈妈了,梁妈妈也不知道!”   郑晓眼波流转看向青山道长。   青山道长正巴不得逃离呢,便笑着道:“既然夫人吩咐,我自然无有不从!”   郑晓张了张嘴,脱口而出道:“带我一起去看看热闹吧!”   他心念急转,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吓李栀栀的好机会!   因为赵然急着见他那三个臭小子,所以尚佳与贺沥及各自麾下的士兵也休息不得了,在饮马桥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众人便上马簇拥着征北大元帅赵然继续连夜往南奔驰。   不过一夜工夫,众人已经到了黄河渡口。   傍晚时分的黄河渡口,金色夕阳照在河边的黄沙地和碧绿的白杨林上,非常的美丽。   眼看着东京宫阙隐隐在望,赵然下了马,自顾自走到河边,撩水洗了把脸,以令自己有些发蒙的头脑清醒一些。   尚佳和贺沥一直紧跟着他扈卫——他们怕快到家了,赵然太激动了,一下子跌进波涛滚滚的黄河中去。   赵然洗罢脸,起身道:“我好想我那三个臭小子啊!”他的妻子十分厉害,成亲五年,给他生了三个男孩子,令赵然在永泰帝穆远洋和父亲赵青那里都十分骄傲——因为起码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伯父和父亲都永远胜不过他了!   贺沥没有说话,眼睛看向波涛滚滚的黄河,心里默默计划着。   他已经私下禀了大帅,预备以后在京城担任军职,然后在东京买一个僻静的宅子,和侄女团聚之后,专心教养侄女,以报心中对兄嫂的愧疚。   尚佳想到了家中的母亲和栀栀,微微一笑,道:“大帅,咱们现在继续赶路,晚上就能进城了!”   赵然实在是太想家了,当下便道:“我们这就出发!”离家七个多月了,家中老三该会走路了吧?是不是该加把劲儿,让妻子再生个可爱的小闺女?    ☆、第 63 章   青山道长看着郑晓,简直是哭笑不得,可是郑晓一向如同他的儿子一般,他舍不得谴责郑晓,便预备好好劝说一番。   他想了想,道:“公子,这是去学士府内宅,给人家女眷瞧病!”   郑晓整个人陷进了满床的大红茜红之中,愈发显得整个人苍白荏弱秀美,他轻轻道:“我也想去瞧瞧啊!”   青山道长:“……”   他坐直身体,耐心道:“公子,我可是去给尚佳那个小童养媳瞧病,尚佳是什么人,您忘了么?”   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开封府尹、枢密使赵然疼爱的小兄弟尚佳闷不吭声下手极狠?尚佳是小赵太师的弟子赵然的兄弟,他打了人又能怎样?   赵然那么护短!纵然是陛下出面,也难报仇啊!   郑晓一脸无辜:“可尚佳不在京城啊?”   青山道长扶额叹息:“阿晓,如今京中纷纷传说,陛下急召小赵元帅回朝觐见,尚佳岂不跟着扈卫?怕是快要赶回来了!”   郑晓依旧不改初衷:“尚佳现在怕是刚过太行山,最快也得明日傍晚才能赶到京城。”   他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除非尚佳不吃不喝一直赶路,否则不可能今日赶到;而赵然那厮贪图安逸享受,如何会愿意不眠不休日夜兼程?   青山道长从未见过郑晓如此执着,只得叹息了一声,道:“阿晓,你可别乱来!”   万一阿晓弄了尚佳的那个小媳妇,这下子双方的仇可结大了,非得不死不休不可。   郑晓半日没出声,屋子里陷入了静寂,只有窗外运河的澎湃声声声入耳。   半晌郑晓方幽幽道:“……我就算有那心思,我又能做什么……”   青山道长:“……”虽然心疼郑晓,可郑晓这话似乎也没错。   李栀栀做事喜欢有首有尾,因此陪着尚夫人用罢午饭,她便又带着小樱赶到栀园的暖房忙碌去了。   等暖房的事一切齐备,已经快要到傍晚了,李栀栀便带着小樱回了绿竹轩。   她闲来无事,便让如珠如玉给她预备要换的衣物,进浴间洗澡去了。   绿竹轩是尚夫人给她和尚佳安排的婚房,非常的方便,卧室附带着一个小浴间,不管是冲澡还是泡澡,都很方便的。   李栀栀冲罢澡穿衣,却发现如珠给她准备的是一件极素净的右衽交领深蓝绣花杭绢夹衣和一条月白熟绢裙子。   深蓝夹衣倒还罢了,只是如今她这月信汹涌澎湃的情况,能穿这月白裙子么?万一“霸气侧漏”满裙鲜血,岂不是要大大丢人?   心里虽然就觉得不妥,可是李栀栀知道如珠是她房里的大丫鬟,不能轻易给大丫鬟没脸,便没再提这件事,而是平静地坐在妆台前梳妆。   如珠拿了玉梳过来给她梳头,见李栀栀乌发如云披散,愈发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实在是美丽极了,便微笑道:“姑娘,已经是傍晚了,今天不盘发髻了,单只在上面拢一拢,用花钿插戴了,可以吗?”   李栀栀含笑答应了。   尚夫人给她的这两个大丫鬟如珠如玉,如珠很会梳妆打扮,颇具审美力;如玉能写会算,帐目清晰,都是尚夫人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实在是合适得很。   如珠把李栀栀微湿顺滑的及腰长发梳好之后,果真单拢了两边的长发在李栀栀脑袋后面,用一对银镶栀子花钿固定了,其余头发都披散了下来。   李栀栀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发现眉目浓秀嘴唇嫣红,似乎不需要涂脂抹粉了,可是她不知怎么的,总是想要涂抹点什么,便拿起上次兰雅衣舍送来的玫瑰花口脂,用指头蘸了些,轻轻涂抹在了唇上。   涂抹罢,她觉得这口脂的色泽似乎有些过艳了,衬着自己雪白晶莹的肌肤和浓秀的眉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李栀栀正要用丝帕拭掉,如珠如玉忙齐声道:“姑娘,别擦!”此时的姑娘,与平时似乎不一样,可是反倒更美了!   就连小樱也道:“姑娘,你别擦了!”   李栀栀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已是暮色四合时分,自己此时的艳妆与窗外萧瑟的暮色竟出奇地协调,便笑着道:“反正都快要用晚饭了,到时候自然就没了!”   李栀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擦掉那艳丽的口脂。   如珠从拣妆中寻出一对赤金镶珍珠耳坠,道:“姑娘,戴这个耳环吧!”姑娘家常只带银镶的首饰或者玉质的首饰,还很少戴这种赤金镶的首饰呢!   李栀栀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便道:“好啊!”   妆扮罢,李栀栀立在后窗前看窗外的千竿翠竹,只觉得满目绿意清风潇潇。   绿竹轩什么都好,就是竹子太茂盛了,满园都是绿森森的竹子,万一有人混进来藏在竹林中,那可有些危险了。   她大脑放空了一会儿,然后整顿精神,预备去内院正房陪尚夫人用晚饭。   李栀栀刚转过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如画的声音:“姑娘呢?”   小樱笑着道:“姑娘在卧室呢!”   李栀栀走了出去,见如画带着一个小丫鬟过来了,便笑盈盈道:“我正要去姨母那里呢!“”   如画屈膝利利索索地给李栀栀行了个礼,含笑道:“我就是要过来告诉姑娘呢,夫人托郑太尉夫人请到了青山道长来给您看脉。如今青山道长已经到了,夫人让我来给姑娘说一声,让您先在绿竹轩候着,到时候她陪着青山道长过来!”   李栀栀先是骇笑:“我……其实根本不用请大夫……”她虽然看着柔弱,其实身体健壮力大无穷,根本用不着看大夫。   接着她又有些疑惑了,试探着问道:“外男可以进来么?”   如画如珠她们闻言都笑了,如画道:“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算什么外男?宫里也去得的,只要身边不离人就行!”   李栀栀也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便也笑了。   如画传完话便要离开,李栀栀闲来无事,便送她出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暗在竹林间蔓延,小楼四周的竹林很快便笼罩在黑暗之中,密匝匝的竹叶被夜风拂动,发出飒飒之声,令这清冷的秋夜越发的孤寒。   李栀栀虽然穿的是夹衣,却依旧有些冷,便呆呆站在那里,瞧着如画和那个小丫鬟越走越远,直到她们提的灯笼消失在竹林小径的拐角处。   她默默走了回来,吩咐小樱道:“让小丫鬟把灯笼都挂起来吧!”   尚夫人布置绿竹轩的时候图的是清静,尚佳和李栀栀新婚期间不被打扰,因此不管是客房和下人房,距离主人的小楼都有一段距离。   若是成亲了尚佳也住进来倒是好了,可如今只有李栀栀一个人住在这主楼之中,平常倒也罢了,今晚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有些孤独寂寞。   没过多久,丫鬟婆子便簇拥着尚夫人和青山道长来了。   青山道长作为前宫中供奉,陛下钦封的“金门羽客”,在宫中和京中高门都是进出自由的,因此尚夫人并不十分避忌,亲自恭而敬之地陪着青山道长来到了绿竹轩。   一对小丫鬟和一对小道童提着琉璃绣球灯在前方引路,青山道长和尚夫人在飒飒竹林风声中边走边说着话。   尚夫人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道长您了,我这女孩子今年才十四岁,身体娇弱得很,瞧着弱不胜衣的,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走。我一直盼着她今年年底就和犬子成亲,早日给我诞下孙子孙女,却又担心她身子太弱,不能过早生育……做人父母,都是这样,既想要看着孩子儿女双全,又担心孩子……我啰啰嗦嗦的,道长您可得包容啊!”   青山道长心道:尚夫人看来是真的疼爱尚佳的小童养媳,阿晓看来是没戏啦!   他神情却是端肃之极:“夫人,我虽是出家之人,却能理解父母疼爱子女之心。”他对阿晓,不就像对儿子一样么?只是阿晓身份高贵,他的这一片慈爱之心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眼看着前面青竹掩映中一个灯火通明的小楼隐隐在望了,青山道长又开始担心:阿晓到底混进去没有?怀英和怀真的功夫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好?   尚夫人一行人进入了绿竹轩小楼一楼的堂屋,分宾主坐了下来。   小樱指挥着小丫鬟奉上茶点,然后悄悄退到一边侍立。   尚夫人陪着青山道长饮了会儿清茶,这才吩咐小樱:“去请你们姑娘出来吧!”   小樱答应了一声,恭谨地进了卧室。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掀开了卧室门上的珠帘,一个青衣丫鬟扶着一个体态纤弱的美丽少女走了出来。   青山道长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少女果真是绝色,身上穿着深蓝绣花杭绢夹衣,系着一条月白熟绢裙子,果真如同尚夫人所言,的确是弱不胜衣。   只是他细瞧了瞧,觉得这美貌少女虽然瞧着纤弱,可是肌肤晶莹润洁,整个人似乎隐隐透出宝光,实在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啊!   看罢脉象,青山道长笑了,看向尚夫人:“夫人,小姑娘一点问题都没有,健康得很!”   尚夫人怎么可能相信:“可是看着……”   青山道长觉得下面的话小姑娘不能听,便道:“夫人,我们不如先离开吧!”   尚夫人会意,便起身道:“道长,请!”   一行人热热闹闹而来,又热热闹闹走了。   绿竹轩小楼内又恢复了宁静。   李栀栀大喇喇道:“我就说嘛,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身体好着呢!”   她看向如珠如玉:“你们忙了一天,也都累了,去歇息吧,这里有小樱陪我呢!”如珠如玉今日累了一天,还没休息呢,她们又都不在绿竹轩内住,得让她们带着那几个小丫鬟早点回去,也能赶上在大厨房吃点东西。   如珠如玉是真的累了,便笑着答应了。   待房子只剩下自己和小樱了,李栀栀才觉出饿来,便央求小樱:“小樱,我好想吃你做的素面啊!”   “我也有些饿了,”小樱笑着道,“我去夫人那边的小厨房给姑娘做去!”   李栀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去吧去吧!”   小樱刚出去,李栀栀便觉得自己下面似乎有些汹涌澎湃,好似有什么涌了出来一般。   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便撩起裙子探头往后看,然后叹了口气——她月白熟绢裙子后面,赫然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就在她翘翘的小屁股上!   房内丫鬟都不在,李栀栀只好自己去了卧室换衣服。   她从箱笼里取了一套中衣亵裤和一条玄色绣花缎裙,然后捧着这叠衣裙去了床后。   李栀栀一抬头,见后窗大开着,便走过去预备关上窗子,却发现外面似乎人影一闪。   她疑惑地走到了窗前,刚要去看,便发现窗的右侧闪出了一个细高挑的玄衣青年,脸色白得几乎要发青了,眉睫却浓秀,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弯月唇嫣红——不是郑晓又是谁?   李栀栀以为自己眼花了,转过身子道:“真是见鬼了!”   郑晓发现自己没吓到李栀栀,正要再接再厉,凝神看向李栀栀,却发现李栀栀白色的裙子上洇着一大片淋漓的鲜血!   而此时李栀栀也有些疑惑,回头去看,她那红得触目的嘴唇衬着雪白晶莹的肌肤和浓秀的眉睫,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再加上乌黑长发随风而动——郑晓觉得自己看到了艳鬼!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再次看向李栀栀屁股上那一大片鲜血,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扶了扶额头,眩晕感更强了,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郑晓虽然喜欢红色,却晕血啊!!!    ☆、第 64 章   渡过黄河之后,眼看着京城在望,赵然等人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就连护送赵然的几千骑兵,也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行进速度,黄昏时候便赶到了东京城外的禁军军营。   在军营中大肆涤荡一番之后,赵然等人都衣履一新,旧貌换了新颜。   贺沥自然是留下整顿军队,而尚佳则随着赵然的卫队,把赵然送到了皇宫。   赵然是要去觐见陛下,等出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见天已经黑透了,他便认真交代尚佳:“你也回家看看吧,不必等我。明日在家等我消息。”   尚佳答了声“是”,目送赵然在众人的簇拥下消失在宫门之内,这才从天和手中接过马缰绳,认镫上马,打马往杏花胡同方向而去。   天和等人忙骑着马跟了过去。   回到家里,因知道父亲陪同郑太尉出使西夏之事,因此尚佳命天和等人都留在内院门外等候,他自己直奔内院正房去见母亲。   正房廊下挂着一对半透明的羊皮灯笼,照得附近庭院朦朦胧胧的,尹妈妈和黄妈妈正带着四个小丫鬟静立在廊下,另外还有两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小道童也立在一旁,一看就是堂屋还有客人的样子。   尚佳见状,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只是他脚上穿的是军靴,饶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可是军靴踩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还是发出了“磔磔”的声音,尹妈妈和黄妈妈等人听到声音,都看了过去。   别人犹可,碍于学士府的规矩,端正行礼而已,并不敢大声喧哗。   唯有尹妈妈因为是尚佳的奶娘,见了尚佳便有些控制不住,轻步上前握住了尚佳的双手细细打量着,眼睛早湿润了。   尚佳原本清俊得很,如今在塞外经历了太多的风霜,肌肤黑了不少,但是却依旧细腻,更兼猿臂轻展宽肩长腿,高挑挺拔之极,看上去终于完成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当真是英俊阳刚非常。   尹妈妈摸了摸尚佳的手,发现粗糙得很,不由心疼极了,指了指堂屋内,低声道:“青山道长来为李姑娘诊病,如今正在堂屋和夫人谈李姑娘的病情呢!”   尚佳侧耳细听,听到里面正在谈什么子宫避孕之类话题,顿时两耳发烧,实在不好意思听下去,便低声问道:“栀栀在哪儿?”   尹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姑娘如今搬到了绿竹轩……”   尚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奶娘,便低声道:“妈妈,我给你带了些礼物,让人送到你房里了,你得空看看吧!”尹妈妈孩子生下来就没了,这么多年都把他看成自己的孩子,尚佳心中都明白。   尹妈妈抬眼看向尚佳,朦胧泪眼中满眼惊喜——阿佳还记着我这老奶娘呢!   尚佳最怕女性流泪,当即低声道:“我去瞧瞧栀栀的病,等一会儿就过来!”   听到栀栀病了,他心中很是担忧——栀栀看着太单薄太柔弱了!   到了绿竹轩,尚佳发现园门虚掩,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今日正是中秋,天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月光如水泻在满园竹林之上。   夜凉如水,夜风拂过竹林,发出“飒飒”竹声,小径两侧草丛中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尚佳心中担忧栀栀,在月光与竹声中大步走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小楼。   正在这时,绿竹轩一楼堂屋内突然冲出了一个女孩子,闪电般向着尚佳这边冲了过来。   尚佳目力极佳,就着廊下的灯光,认出了是栀栀,当下便叫了声“栀栀”,伸开双臂迎住了栀栀。   眼睁睁看着郑晓倒了下去,李栀栀总算是确定了她没有见鬼,后窗外面确实是郑晓!   面对郑晓,她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拎着裙裾拔腿就跑。   李栀栀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小鹿般灵巧迅速,很快便跑出了绿竹轩小楼。   她跳出门槛发力奔跑,冲到绿竹轩小楼前的竹林小径上,居然看到尚佳正在走过来。   李栀栀心中顿时大乱:难道是在做梦?从郑晓出现到尚佳回来,全都是梦的一部分?   她心念如电,可是奔跑的双腿却停不下来,一阵风般撞入了尚佳怀中。   尚佳胸膛坚硬,虽然隔着一层玄缎圆领长袍和一层白罗中单,可是李栀栀依旧撞得头晕眼花,突起的胸部尤其疼痛,她百忙之中用手撑在尚佳胸前,往后退了两步,这才仰首看向尚佳:“阿佳哥哥!”   尚佳见李栀栀小脸雪白,眉头紧蹙,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樱唇,似乎是疼痛难忍的模样,下意识道:“栀栀,碰到哪里了?”   接着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明白自己撞到李栀栀哪里了——方才李栀栀撞上来时,他似乎感受到了柔软丰满的触觉……   咦?栀栀什么时候发育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尚佳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热辣辣的,他不敢看李栀栀,眼睛看向别处,心道:幸亏老子在沧州草原上晒成黑炭了,脸再红也看不出来!   谁知李栀栀对他颇为熟悉,见尚佳桃花眼水汪汪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而且视线闪躲,似乎不敢直视她……   李栀栀发现了尚佳的异样,便暂时忘了自己胸前的剧痛,借着楼前灯笼的光晕专心致志观察尚佳,这才发现尚佳微黑的肌肤似乎有些红,被长睫毛遮住的黑眼睛里流光溢彩……   她不由在心中感叹:尚佳真的是一个很清俊的男人啊!   四周很静,只有夜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   李栀栀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尚佳怦怦的心跳声和急促紊乱的呼吸声,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往下看了过去,发现尚佳玄袍某处似有起伏,好像真的有一些异样……   尚佳反应很快,当即身子一侧,躲开了她的视线。   为了掩饰尴尬,李栀栀当即转过身去,笑盈盈道:“阿佳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尚佳此时渐渐平静了下来,看向李栀栀,正要回答,却发现了李栀栀月白裙子上的大片血渍。   他深吸一口气:“栀栀,你去换换衣服吧!”栀栀月信又来了!   李栀栀“啊”了一声,顿时全想起来了,当下满脸通红就要往屋内跑,可是跑了几步,又想起了卧室窗外的郑晓,忙转身央求道:“阿佳哥哥,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尚佳:“……”   他满面通红,艰难道:“栀栀,男女授受不亲……”   李栀栀轻轻一跺脚:“阿佳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一脸焦急:“我都快要吓死了!我总觉得方才好像有人在窗外窥伺!”   尚佳正要说话,李栀栀便道:“总之,我去换衣服,你到卧室后窗外看看吧!”   李栀栀飞快地冲进了卧室,拿起慌乱中被她扔在地板上的衣裙,躲到了那张沉香木雕花大床中,把鲛绡宝罗帐放了下来,这才飞快地脱去了身上已经污了的裙子,又做了一番清洁,这才换上了洁净的衣物。   她又走到镜台前照了照,觉得自己一切妥当,这才走到卧室后窗探出头去:“阿佳哥哥?”   尚佳在后窗外排查了好几遍,虽然没有发现人,却寻到了人出现过的痕迹,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正看着被人踩倒的一根细竹思索,听到后窗传来李栀栀的声音,便抬腿大步走了过去:“栀栀!”   李栀栀见他神情沉静,便知什么都没发现,就有些怀疑自己是活见鬼了,便闭口不提此事。   尚佳双手在窗台上一撑,轻轻一跃,便从窗外跃了进来,轻捷地落在了李栀栀身前的地面上。   李栀栀凤眼亮晶晶满是崇拜:“阿佳哥哥,你好厉害!”   尚佳摆出一副没什么的神情,可是心中却暗爽——栀栀好像很崇拜他呀!   他看向李栀栀,这才发现李栀栀身上的衣裙都换了深色的,乌黑长发顺滑地披散了下来,愈发显得肌肤晶莹眉目浓秀嘴唇艳红,美丽娇艳夺人心魄……   尚佳的视线不由自主又往下移,看向李栀栀已经明显耸起的胸前。   他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移开了视线。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近到李栀栀能闻见尚佳身上用薄荷香胰子洗过澡后那种特有的清冷香气,能闻到尚佳特有的清爽味道,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了跳动,浑身轻飘飘的,酥酥麻麻的……   自从月信正常之后,李栀栀发现自己有了不少变化,比如月信期间,她若是距离尚佳近一些,闻到尚佳的味道,她的身体就有些轻飘飘麻酥酥的,心跳也很快,而且总觉得骨头发软,手脚没处放……   真是讨厌,每每都是月信期间才会这样,平时都不会!   尚佳似乎也意识到彼此距离过近,几乎是逃跑一般大步走了出去,口中道:“丫鬟们呢?都去哪里了?”   李栀栀有点怕自己一个人呆在卧室中,忙跟了过去,口中道:“如珠她们是我让去歇息的,小樱是去小厨房给我做饭了!”   尚佳走到堂屋门口,觉得距离足够远了,这才道:“栀栀,你随我去母亲那里吧!”   李栀栀忙答了声“是”。   尚佳抬脚就走,李栀栀忙也跟了过去。   月色如霜,清冷地照在黑魆魆的竹林上,竹林间的小径被月光和竹林的影子分割得支离破碎影影绰绰。   尚佳怕李栀栀跟不上,便缓步而行,等候着后方的李栀栀。   李栀栀终于赶了上来,不由松了一口气,急走两步,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了尚佳的手中。   尚佳愣了愣,握住了李栀栀的手。   他的手握惯了长枪和大刀,那么大那么粗糙,手指那么长,而李栀栀的手又软又嫩有又小,他可以完完全全把李栀栀的手紧紧握住。   尚佳默不作声,牵着李栀栀往竹林小径的尽头走去。   这是他的小妻子,是他要牵手走一生的栀栀妹妹,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都藏在他的怀中,不受外面风雨的侵蚀……   小樱在厨房做好了素面,用青瓷大盖碗装了,放到了食盒中,这才提着食盒出了小厨房。   谁知她刚走到绿竹轩外面,便见到一个小丫鬟正立在园门外。   小樱认出了这小丫鬟是跟着尹妈妈做一些杂事的小榄,便笑着走了过去:“小榄,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榄笑嘻嘻拉住了她,低声道:“小樱姐姐,公子刚进了绿竹轩,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尹妈妈交代了,公子七八个月没见姑娘了,怕是有话要说,让她在这里拦人呢!   小樱心中先道:哎,素面泡软就不好吃了!   接着就想到:姑娘已经满十四岁了,而且再过两个月就出孝了,而公子今年也满十九岁了……好像是该成亲了啊!   她索性提着食盒,与小榄一起候在园门外。   送走青山道长后,尚夫人满面春风问尹妈妈:“我隐约听见阿佳回来了,阿佳呢?真的回来了吗?”   青山道长说了,栀栀只是瞧着弱,身体倒是很健康的,只是年纪小,若是要生育,恐怕还得再等两年。   栀栀身体健康,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   当然对于一位母亲来说,最大的好消息当然是她的阿佳回来了!   从战场活着回来了!   尹妈妈笑着道:“禀夫人,公子见您有客,又听说姑娘病了,便去绿竹轩探病去了!”   尚夫人闻言笑了:“啊?这样啊!”   她又喜滋滋道:“这样也好,让阿佳和栀栀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吧!”   虽然那样说了,可是尚夫人还是难掩兴奋之情,顾不得其它,拉着尹妈妈和黄妈妈一直问:“阿佳瞧着不像是有伤的模样吧?”   尹妈妈忙道:“夫人,您放心吧,我已经问过了,公子康健得很呢!”   尚夫人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吩咐如诗:“拿了对牌,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让谷雨明日给青山道长送去!”   尹妈妈张口结舌:“夫人,五百两银子?看个脉而已,需要这么多银子么?”   尚夫人笑了:“请青山道长诊病,一向是民三百,官五百,咱们是官宦人家,自然得出五百两银子了!”   尹妈妈和黄妈妈依旧惊讶不已。   正在这时,小樱和一个小丫鬟打着琉璃绣球灯,尚佳与李栀栀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第 65 章   因为尚佳的提前归来,原本沉寂的学士府立刻沸腾了起来。   尚夫人和李栀栀原本都无意欢度中秋佳节的,此时全都改了口。   尚夫人喜气洋洋端坐在锦榻上,一叠声地吩咐着管家尚敬及其娘子:“速速去大厨房,让大厨房备下中秋夜宴,阖府上下齐齐庆祝中秋佳节!”   见尚敬夫妻出去了,尚夫人又吩咐尹妈妈:“去和小厨房说一声,整治几样精致菜肴,送到堂屋廊下来,我们娘仨赏月吃酒欢度佳节!”   李栀栀见尚夫人如此开心,便故意凑趣道:“姨母,既然要吃酒,我去取我做的桂花蜜酒吧!”   坐在靠东墙圈椅上的尚佳闻言,淡淡看了过去——他就知道李栀栀爱饮酒,总是寻找机会喝一杯!   栀栀和他四目相对,心跳不由有些加速,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笑嘻嘻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心中欢喜,笑盈盈道:“去吧去吧!”   李栀栀起身给如画等侍候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丫鬟会意,都跟着她退了出去,给尚夫人和尚佳母子留一点独处时间。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母亲了,尚佳起身,走到母亲身前,扶着母亲的膝盖,端端正正在母亲膝前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把脸贴到了母亲膝前。   尚夫人也没有说话,她伸手抚摸着尚佳的头发,又俯身去摸尚佳的背,笑中带着泪:“阿佳,好端端回来就好!”   察觉到儿子温热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裙裾,尚夫人声音也有些哽咽了:“阿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母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的女人儿子没了,还有丈夫可以依仗,而她的丈夫也是别人的丈夫,她只有儿子……   尚佳抱住母亲的双膝,低头半日不语。   他能体会母亲的辛酸,可是他不只是儿子,也是大周的将军,若是国家处于危难之中,他也只能舍小家奔赴国难。   即使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李栀栀立在廊下,见如珠如玉也赶了过来,便安排如珠如玉去取她制作的桂花蜜酒,又让如画带了两个小丫鬟去拿提前备好的月饼、鲜果和点心之类。   忙完这些,她又看着黄妈妈带着人在廊下摆黄花梨木的方桌和三个圈椅,预备等一会儿赏月饮宴。   待一切齐备,李栀栀又悄悄叫了如诗过来,令如诗带着小丫鬟送了金盆、热水、手巾和香胰子进去,以备尚夫人和尚佳母子洗脸盥手。   又过了片刻,宴席也摆上了,李栀栀便隔着青纱门帘笑盈盈道:“姨母,阿佳哥哥,宴席齐备了,快快出来陪我饮酒!”   尚夫人笑着应了一声,由尚佳搀扶着走了出来。   廊下的黄花梨木方桌上铺了茜红毡条,上面摆着八碟用素瓷碟子盛放的精致小菜果品,另有玉壶与三个玉杯,果真已经齐备。   三人在廊下坐着,在月色中开始饮酒谈天。   三杯酒饮罢,李栀栀便引着尚佳谈沧州风光。   尚佳饮下杯中之酒,直觉一阵暖意充溢全身,这些日子风雨兼程赶路的疲惫还在,可是那颗心却似被浸入了温暖的热水中,舒适得很。   他抬眼看向李栀栀,清俊脸上满是疲惫,声音也有些黯哑:“沧州北边的草原和长青山很漂亮,一直到二月底雪还没化,那里的夏天是最美的,到处都是花,只是……”   李栀栀起身,拿起玉壶给尚佳又斟了一杯,双手奉给了尚佳,然后道:“阿佳哥哥,只是什么?”   尚佳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接着道:“只是蚊子太多,牛虻太厉害!”蚊子甚至能钻到铠甲中咬人,牛虻则伤害了他的骑兵最好的朋友军马……   李栀栀眼睛看着尚佳,心中涌起一阵心疼,默不作声又给尚佳倒了一盏酒。   尚夫人见状,当下便道:“栀栀,阿佳不善饮酒!”   可是已经晚了,尚佳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尚夫人和李栀栀都有些担心,齐齐看向尚佳。   尚佳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推,自己也趴在了桌子上。   他这差不多一直骑在马上赶路,几乎没怎么睡过,实在是支撑到了极致。   尚夫人淡定道:“阿佳睡着了。”   李栀栀:“……”   她单手托腮笑眯眯看着月光下尚佳俊俏的侧脸,心道:阿佳哥哥睡着了也这么好看啊!   尚夫人忍着笑,叫了景秀天和他们进来,扶了尚佳回东院去了。   她和李栀栀又饮了几杯,聊了会儿天。   李栀栀饮罢酒头也有些蒙蒙的,又有些担心绿竹轩不安全,索性也歇在了尚夫人这里。   薛姨娘正在西楼上对着夜空那轮圆月迎风流泪,思念远在西夏的尚天恩,听到内院大门那边人们进进出出,热闹得很,便叫了祥芝来问。   祥芝早打探过了,便道:“姨娘,是公子回来了,夫人和李姑娘正在吩咐人准备中秋夜宴呢!”   薛姨娘听了,心中又妒又恨,银牙紧咬恨恨道:“得意吧,得意吧,我看她李栀栀还能得意几日!”   祥芝应声道:“只要她成了不能下蛋的母鸡,我不信夫人和公子还会宠着她,到时候她李栀栀的苦日子就来了!”   薛姨娘与祥芝其实与李栀栀并没有直接仇怨,只是尚夫人和尚佳太强大了,她们根本撼动不了,因此只能柿子捡软的捏,把尚夫人和尚佳最疼爱的李栀栀当成了假想敌,以消心中因为被尚夫人多年压制而积郁的怨毒。   此时郑太尉府内却有喜有忧。   郑夫人心中很是欢喜,因为郑晓居然愿意回到太尉府陪她过中秋;她又难过得很,因为郑晓是晕了过去,被怀英和怀真给背回来的,现在虽然醒了,却还不愿说话。   无论她怎么追问,怀英都不肯说,最后还是郑夫人悄悄逼问了怀真,这才知道儿子原来是打扮成小道士,跟着青山道长混进了学士府,去窥探尚佳的那个漂亮的小童养媳,结果却被那小童养媳给活活吓晕过去了!   得知这个秘密,郑夫人反倒冷静了下来,问怀真:“青山道长呢?”   怀真道:“已经让人去尚府门前候着了,青山道长怕是正在赶过来!”   郑夫人点了点头,一边进去看儿子,一边默默思忖着明日益阳侯府的菊花花会。   既然儿子如此喜欢,就帮他把那漂亮得跟小仙子似的李氏弄到手好了!    ☆、第 66 章   清晨的时候郑晓醒了过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着。   身体的病痛令他很难入睡,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了,也都是浅眠,稍有动静便会清醒。   郑晓身体羸弱,房里离不得人,今夜在他房里轮值的是怀英。   怀英起身喂着郑晓喝了些温开水,又命小厮端了药进来,见温度正好,便把药递给了郑晓:“公子,这是青山道长连夜给您配的药,快喝了吧!”   郑晓闻见药的味道便要作呕,抬手便把药碗摔到了地上。   药汁泼翻在地,素瓷药碗发出“刺啦”一声脆响,碎成了一片片。   怀英早就习惯了,一边吩咐小厮收拾,一边宽慰郑晓道:“公子今日不是要去益阳侯府的别业么,咱们做了那么多准备,不就是为了……您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郑晓冷笑一声,有气无力道:“不去了。”尚佳回来了,李栀栀怎么可能还会去赴那什么劳什子菊花花会?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心道:不是说北辽人的骑兵很厉害么?尚佳怎么会活着回来了?他为何不死在沧州战场啊!   若是尚佳再上战场,而作战中背后射出一支毒箭……   郑晓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由有些意动,默默筹划起来。   北辽那边虽然暂时安定了,可是还有西夏呢,如今他父亲郑太尉正在与西夏谈判,解决大周与西夏的边界纠纷……   怀英不知自己公子柔肠千转正在构思着阴谋诡计,犹自道:“公子,您不是做好了各种布置,要去吓那李栀栀么?什么女鬼啊,昨夜那种情况,还是公子您见识得少,若是我见了,我一定知道那是——”   听到怀英啰啰嗦嗦要说馈酢踬栀的隐私,郑晓忍无可忍,低声喝道:“滚出去!”   怀英:“……”   他害怕自家公子,只好乖乖滚了出去。   郑晓艰难地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状态,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脸早红透了,热辣辣的——他昨夜已经从怀英的啰啰嗦嗦中知道馈酢踬栀为何身上有血了。   现在想来,必是李栀栀身上不适,正要去换衣服,却被自己看见了……   郑晓捂住脸,心里无限的后悔:昨夜若是自己能再稳一些,待李栀栀解下裙子再出现,那效果就必然不同了,李栀栀一定会吓得放声尖叫……   可是世上已经没有后悔药卖了。   郑夫人正在卧室妆扮,大小丫鬟围了一屋子,却一丝不乱。   郑太尉庶长子郑明的妻子姜氏带着四位庶出的郑姑娘正在堂屋候着,五人均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了嫡母生气,没了这难得的出门透气外加交际的好机会。   四位郑姑娘的父亲郑太尉性格强悍,也不是管生不管养,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如何管得了内宅?所以这些庶出子女都是久经郑夫人的磋磨。   好在郑夫人也有好处,她是精神折磨为主,肉体折磨什么的,倒也不屑于做,因此大家也还能瞧着光光鲜鲜活下去,能乐一天是一天,反正郑晓活不了太久,郑晓一死,郑夫人爱子心切必也活不久了,等到把郑夫人和郑晓给熬死了,太尉府产业早晚会落在大哥郑明手中。   郑明心软,姜氏心善,总不会不管她们这些做妹子的吧?   郑夫人的亲信梁妈妈急匆匆走了进来,径自进了卧室。   姜氏等人竖着耳朵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大丫鬟映照正在为郑夫人戴上宝石耳坠,见梁妈妈进来,忙闪到了一边。   梁妈妈凑近郑夫人,刻意压低声音,嘁嘁喳喳道:“夫人,刚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传回了消息,说尚府出来了四辆车,前面的一辆车是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后面那辆车便是李姑娘的青锦檀香车,最后面那两辆车是跟去的丫鬟的车和盛放衣包的车。”   郑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阿晓怎么样了?”   梁妈妈笑容一滞:“我去问了,公子已经醒了,正在喝药。”   想到儿子这些年受的苦,郑夫人心如刀绞,半晌没有说话。   早上起来,尚夫人与李栀栀皆严妆打扮了,准备乘了车轿去城外益阳侯府的运河别业参加菊花花会。   原本说好的尚佳送她们过去,可是尚夫人与李栀栀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尚佳的影踪。   见尚夫人有些着急,李栀栀便笑着劝慰:“姨母,阿佳哥哥一定是有事绊住了,再等一等吧!”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阿佳哥哥根本没睡醒!”昨晚看尚佳那个状态,已经是强撑着陪她们的模样,怕是累到了极点,一夜的睡眠根本补不回来。   尚夫人觉得栀栀的话有些道理,心中很是担心,正要亲自去东院看看,丫鬟便来回报,说东院的小厮谷雨过来了。   谷雨这大半年也长高了些,不过还是一脸孩子气。   他行罢礼起身道:“禀夫人,公子自从昨夜睡下,到现在还没醒,一直睡得很熟。”   尚夫人眼睛紧紧盯着他:“确定睡得很熟么?”   谷雨点了点头。   尚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堂屋内走来走去。   李栀栀见她发髻上的凤钗也随着她的脚步晃晃悠悠的,便知她的急躁与担心——出门时间已经到了,可是阿佳还在睡,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想了想,李栀栀笑盈盈道:“姨母,我有一个法子,您看怎么样?”   尚夫人停住脚步看向她。   李栀栀眼睛明亮笑容甜美:“姨母您按照约定,去益阳侯府的别业赴会;我留在府里,等阿佳哥哥醒了,就让阿佳哥哥送我去别业寻您,您看怎么样?”   见尚夫人欲言又止,李栀栀猜到了她的顾虑,走了过去,拉着尚夫人的手撒娇:“姨母,我身体不太舒服,其实不太想去,等我再大一点儿,您再带我出去交际……”   尚夫人想起栀栀的身体状况,也笑了,爽快道:“这样也好!栀栀你留在家里,让小丫鬟多去东院打探阿佳的消息。若是他起来了,你们再去赴会也不迟!”   李栀栀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送尚夫人出了内院。   管家尚敬早带着人把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和李栀栀的青锦檀香车,以及跟着去的丫鬟们乘坐的车都送到内院门口了。   李栀栀陪着尚夫人出了内院,见内院大门前排了一串车,而车夫正要把自己那辆青锦檀香车赶回车棚,便笑着对尚夫人道:“姨母,让尹妈妈带着如诗如画坐我的车吧!”既然车都备好了,何必再拉回去?不如让尹妈妈她们这一趟舒服一些!   尚夫人一听,便知李栀栀根本不打算去益阳侯府的别业,心里忖度着等下一回去小赵太师府,再带李栀栀过去,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尹妈妈带着如诗如画过来谢了李栀栀:“多谢姑娘!”   李栀栀含笑道:“我等着妈妈回来,给我讲讲花会的盛况!”   尹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那是自然!”   一时李栀栀扶着尚夫人上了车,目送她们一行人去了,这才带着如珠如玉和小樱回了内院。   想起昨夜,她心里总有些毛毛的,便直接回了内院正房,拿了本书一边看一边等尚佳那边的消息。   一直等到了中午,尚佳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李栀栀有些着急,放下书本想了想,叫了小樱过来:“你去东院问问吧!”   小樱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小樱小跑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公子还在睡!”   李栀栀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在她的印象中,尚佳从来都是一个极端自律的人,如何会一直睡到现在?   她立在堂屋里陷入思索。   小樱、如珠、如玉和如贝等都眼巴巴看着她。   片刻后,李栀栀做出了决定,她吩咐如玉:“你去请黄妈妈过来,我有话要和黄妈妈说!”   尚夫人的陪房中,如今还在内院管事的是尹妈妈和黄妈妈。尹妈妈随着尚夫人出门,留在家里的便是黄妈妈了。   黄妈妈很快便过来了。   李栀栀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才诚恳道:“妈妈,阿佳哥哥到现在还没有起身,他一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您能不能陪着我过去?”   黄妈妈是尚夫人身边积年的老人儿,自然明白李栀栀在夫人和公子心中的分量,轻易不肯违逆李栀栀,便笑着道:“姑娘,我先走一步去东院瞧一瞧,您落后再去,您看可好?”公子居住的东院可是有不少外男,得先去一趟,让这些人回避了,才能让姑娘过去。   李栀栀明白黄妈妈话中之意,当下含笑道了谢,让黄妈妈带着小丫鬟先去了。   想到要见到尚佳了,李栀栀未免有些羞涩,心怦怦直跳,手脚仿佛都没处放了。   她在靠西墙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端起一盏清茶一饮而尽,可是心里还有些慌乱。   李栀栀索性起身去了卧室,揭开镜袱,细细照了照,发现镜中的自己肌肤嫩白双眸清澈,依旧是美丽得很,心里稍微得了些安慰。   小樱见姑娘已经那么美丽了,还要去照镜子,不由莞尔:“姑娘,您今日已经够漂亮了!”   如珠和如玉也都笑了。   姑娘今日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繁花累累镶绿宝石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脸畔一对银镶珍珠耳坠晃晃悠悠,身上穿着珍珠白窄袖夹衫,系着一条宝蓝镶珍珠闪珠缎裙,既美丽又高贵。   这时候跟着黄妈妈去的小丫鬟小梅跑了过来,小脸跑得通红:“禀姑娘,黄妈妈请姑娘过去!”   李栀栀闻言也不揽镜自照了,当下便出了卧室,一边跟着小梅往外走,一边问道:“阿佳哥哥还在睡么?”   小梅疾步而行,忙里偷闲道:“姑娘,公子还在睡,景秀哥哥他们也都在那里等着公子起床好回话,如今都避开了!”   李栀栀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不再多说,匆匆出了内院,往东院方向而去。   小樱和如珠紧紧跟在后面。   黄妈妈正与谷雨留在东院大门外翘首期盼,眼见着小梅引着李栀栀过来了,忙迎了上去:“姑娘!”   李栀栀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慌乱,看向谷雨:“你们公子确定是在睡觉?试着叫过没有?”   谷雨脸上也有些慌乱,嗫嚅着:“姑娘,我……公子休息……我们不敢打扰……”   李栀栀听明白了——尚佳积威太重,他手下这些人,没人敢去叫醒他!   她不再说话,示意谷雨带路,径直往东院正房而去。   尚佳的卧室静悄悄的,李栀栀立在卧室门帘外,能够听到里面传出的粗重呼吸声——不对,尚佳即使睡着了,呼吸声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呼吸声很平稳!   李栀栀掀开门帘进了尚佳的卧室。   看到尚佳卧室的情形,李栀栀的心突然像被人捶了一下似的,疼不可抑——卧室窗子大开着,里面空荡荡的,简陋得很,尚佳孤零零躺在床上,身上只搭着一个单薄的夏被。   李栀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立在床前看着尚佳。   尚佳仰面朝天正在昏睡,乌发散乱,嘴唇烧得发白干裂了。   李栀栀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俯身拨开尚佳的长发,摸了摸尚佳的额头,发现触手滚烫。   她不敢确定,便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尚佳的额头上。   这下子确定了:尚佳烧得火炭一般!   李栀栀强自压抑内心的慌乱,转身道:“他发了高烧!”   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李栀栀看向谷雨:“快去寻景秀,就说公子发高烧了,让他去请太医!”   谷雨吓得脸都白了,答应了一声冲了出去。   李栀栀俯身去看尚佳,见他烧得嘴唇发白干裂,便预备给他要点水喝。   她起身往四周一看,发现房间简陋,桌子上空荡荡的,连喝的茶具都没有,更不用说盛水的暖壶了。   李栀栀心里酸酸的,她这才明白男人在生活上能够凑合到什么地步了。   略一思索,李栀栀做出了决定,她看向黄妈妈:“妈妈,阿佳哥哥已经烧昏迷了,这屋子实在过于简陋,不适合发烧的病人,我如今在姨母那里住,让天和他们把阿佳哥哥抬到绿竹轩吧,这样也方便照顾!”   见公子烧到昏迷都没人发现,黄妈妈心内慌乱极了,跟长草一般,没了主意,听了栀栀的话,觉得甚是妥当,便道:“一切听从姑娘吩咐!”   李栀栀既然做出了决定,预备担当此事,便雷厉风行地指挥着人把病得陷入昏迷的尚佳用两层锦被严严实实裹了,用担架抬到了绿竹轩,安置在了她卧室内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中。   别的不敢说,李栀栀可以保证的是她的这张床绝对是整个尚府最舒服的床——床褥厚实柔和,枕头松软芳香,锦被全是用净水好绵制成的,轻软暖和。   把尚佳安置好后,李栀栀命小樱送来温开水,她坐在床边,用一个小小的银汤匙把水从尚佳嘴角喂进去。   尚佳都烧昏迷了,只能像喂小孩子一样喂水了。   李栀栀用了两刻钟时间,才把半盏茶全喂了进去。   她把空茶盏递给小樱,自己拿了帕子轻轻拭去尚佳嘴角的水迹。   见尚佳因为发烧,嘴唇都起皮了,昔日润泽清俊的脸如变得苍白枯干,喂了半日水,他还昏迷不醒,李栀栀心里难受,一滴眼泪滴了下来,滴到了尚佳的唇上。   李栀栀见状,忙用帕子拭去那滴眼泪。   正在这时,小樱进来回报,说太医来了。   赵然一直到凌晨才从宫里回来。   他没去打扰父母,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卧室内少夫人裹着绣被睡得正熟,朦胧间觉得帐幕似乎被拉开了,一股凉气袭了进来。   她刚要睁开眼睛,嘴唇却已经被人堵住了,触觉十分柔软温润,含着清淡的茶香——是赵然!   少夫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又是悸动,张口迎合赵然,嘴唇却被赵然咬了一下,她“唔”了一声,正要反抗,却被赵然从绣被里捞了出来。   在剧烈的撞击中,少夫人仰首咬着丰唇忍耐着,眼泪流了出来——人前的赵然从来都是笑容满面满面春风,可是每当她和他单独相处时,他总是会露出他的真面目,那么无情,那么粗暴……   春风几度之后,赵然八爪鱼一般抱着妻子睡得正香,窗外传来小厮小五有些惶急的声音:“公子,奴才去尚府传您的命令,可是尚大人他……他昏迷过去了!”   闻言赵然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妻子丰满柔软的身子,闭上眼睛略一思索,这才睁开了眼睛。   见妻子阖目睡得正香,赵然便轻轻放开她坐了起来。   见妻子雪白粉嫩玲珑有致的身子都露在了外面,他不由有些口干舌燥,忙拿起锦被帮她盖严实,这才起身穿衣。   等赵然出去了,少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粒泪水从眼内滑出,顺着挺秀的鼻梁淌了下去。    ☆、第 67 章   听说赵然出去了,少夫人的奶妈王妈妈忙走了进去。   见两个贴身大丫鬟正在服侍少夫人穿衣服,王妈妈忙也过去帮忙。   帮少夫人拢衣襟的时候,王妈妈眼尖,一眼看到了少夫人锁骨下有一抹红痕,而鼓鼓的抹胸上凸出的那两点似乎也有些肿胀……   她老脸微红,笑道:“姑娘,你老说姑爷待你冷淡,可是你看——”   王妈妈思索着如何措辞:“……姑爷多疼你啊!”   少夫人因为刚流过眼泪,雪白的眼皮微微泛红,一双水汪汪杏眼浮着一层泪光,丰盈的唇瞧着嫣红微肿……   她让丫鬟们都先退下,这才低声道:“奶娘,你不知……”   想到赵然夜间的粗暴,她眼泪又流了出来:“赵然他……他还是嫌……嫌我是陛下逼他娶的……我不是他心上的人,对我粗……粗暴得很……”   少夫人天生声音低哑软糯,格外的撩人心弦,一段眼泪汪汪控诉丈夫的话,却被她说得令王妈妈心里都痒痒的。   王妈妈越听越想笑,心道:姑娘老这样说话,若是姑爷听到了,又要对她粗暴了……   她强忍着笑安慰少夫人:“姑娘,人家江大姑娘早嫁人了,和夫婿和和美美的,上次还带着一对龙凤胎来见夫人。我悄悄看了,江大姑娘和夫婿朱大人连走路都手拉手呢,怎么会还在意咱们姑爷?”   “再说了,京城中那些天潢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眠花宿柳?可是咱们姑爷呢,从成亲到现在五六年了,除了您,哪里有过别的女人?陛下多少次要塞女人给他,他不都没要?”   说到了最后,王妈妈做了总结陈词:“姑娘您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少夫人咬着被赵然咬的火辣辣的丰唇发呆——奶娘虽亲,可是她总不能把她和赵然的闺房秘事也抖搂给奶娘吧?因此只能自己心里暗自生气!   她决定从今天起,三天内绝对不和赵然说话,任凭他再撩拨再咬,就是不出声!   虽然没睡多久,可是赵然一身清爽心情颇好。   他起身后先吩咐小厮小五:“你去父亲书房院子,请韩先生陪着我去杏花胡同,为阿佳诊病。”   韩先生是他父亲赵青的清客,是大周仅次于青山道长的名医,平时轻易不肯出山,赵然预备亲自带着韩先生去看尚佳。   待小五去了,他这才进了浴间沐浴洗漱。   洗漱罢,赵然也不去看看妻子,欣欣然抬腿去了东厢房三个儿子的房间。   东厢房卧室内室摆着一个巨大的四面挡板黄花梨木拔步床,上面横七竖八躺着三个头发乌黑肌肤白嫩十分俊秀的男孩子,正是赵然的三个儿子。   一见这三个儿子,赵然被国家大事、政务琐事和勾心斗角填满的心顿时变得软绵绵的,他摆了摆手,示意照看小公子们的妈妈和丫鬟退下,自己俯身在三个儿子脸上各亲了五六下,又把儿子们柔软乌黑的长发都揉得乱七八糟,最后把他们的脸蛋都揉了又揉,眼见着儿子们都被他扰得胖胳膊肥腿乱踢腾彼此攻击,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去见正院见爹娘去了。   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见完爹娘得带着韩先生去给阿佳诊病,然后回府继续见人——听说他回京,如今太师府的候见房内已经挤满了人——见完必须要见的人,他还得去见贺沥,然后带贺沥去找侄女。   至于其它安排,等忙完这些再说吧!   对了,晚上还要进行家宴,昨夜陛下也说要来!   陛下如今已经移情别恋,不疼他了,改疼他那三个胖儿子了!   听到太医过来了,李栀栀便带着如珠如玉去了屏风后,留下黄妈妈和小樱候着。   没过多久,谷雨便陪着从太医院请来的席太医进来了。   席太医是太医院的名医,常年在尚家行走,彼此都算熟悉。   李栀栀隔着屏风和席太医见了礼。   席太医听得屏风后声音娇嫩好听,又见此卧室淡雅舒适,似是女儿闺房,便猜测屏风后乃传说中尚佳的小童养媳。   望闻问切之后,席太医提笔写了药方,隔着屏风交代道:“尚将军乃是旅途劳累积劳成疾,更兼心火积郁,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李栀栀心中忧虑,忙问道:“可他一直不醒……”   席太医叹息了一声,道:“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来了。”   李栀栀心急如焚问了半日,可惜席太医是个慢脾气,问到最后她也没问出什么来,只得吩咐黄妈妈封了银子,送了太医出去。   席太医离开之后,李栀栀吩咐小樱去外面廊下熬药,又让谷雨通知了景秀,让佳音去城外益阳侯府的别业通知尚夫人。   刚忙完这些,东院中尚佳另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厮春分赶了过来:“禀姑娘,赵大人派人来见公子,天和哥哥让我来禀报姑娘!”   李栀栀一愣:“赵大人?”   春分忙道:“便是枢密使赵大人!”   李栀栀闻言,当即整肃精神,认真想了想,这才道:“请交代天和,就说公子病倒,至今昏迷不醒,待他醒来,一定转达此事。”   春分答了声“是”,便要退下去。   李栀栀见他年纪小小的,看上去比谷雨还小,分明稚气犹存,便道:“你叫春分吧?你传过话后若是得空,就到绿竹轩来侍候吧!”   尚佳若是醒来,身边还是得有小厮照料,天和、佳音、景秀和玉明都过了十五岁,他们进来都不太方便,像谷雨和春分这样年纪小的,才不用避讳女眷。   春分清脆地答了声“是”,飞快地朝东跑了——绿竹轩原本有两个门,一个是通往尚佳东院的东南门,一个是与尚夫人正房内院相连的西门,自从李栀栀搬进绿竹轩,东南门都是锁着的,如今为了照顾尚佳方便,东南门也打开了,由黄妈妈派了两个婆子守着。   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李栀栀带着如珠和黄妈妈留在房里看着尚佳。   眼睁睁看着尚佳继续昏睡不醒,嘴唇依旧烧得发白,李栀栀不愿坐着等待,便起身倒了一盏温开水,继续用小银匙一点点地从嘴角喂给尚佳喝。   尚佳一直在昏睡,李栀栀怕喂得太急他呛住了,只能缓缓地喂。   喂了半盏水之后,李栀栀放下茶盏,坐在床边探身凝视着尚佳。   尚佳闭目昏睡,眉目浓秀,睫毛纤长,鼻梁挺直,依旧是往日清俊模样,只是润泽的嘴唇变得干裂起皮,肌肤也变得苍白。   李栀栀越看心里越难受,一滴眼泪“啪”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尚佳薄薄的眼皮上。   尚佳一直在做梦。   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快若闪电,令他目不暇接。   在这些梦的间隙,他觉得冷,冷得发抖,知道李栀栀在喂他喝水,知道李栀栀在安排一切,可是他的喉咙肿痛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用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   李栀栀的那滴泪水落到了他的眼皮上,凉凉的……   尚佳知道李栀栀是在哭,他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滴泪水滑进了尚佳眼中,他眨了眨眼睛,眼神迷茫地看着李栀栀,心道:栀栀即使在流泪,也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子……   又道:就是还太小了……   太柔弱了……   李栀栀拿了丝帕,正要去拭尚佳眼皮上那滴眼泪,却发现不知何时尚佳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右眼睫毛湿漉漉的……   愣了片刻之后,李栀栀才明白那是自己的眼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害羞,却又明白了过来——尚佳醒了!   她眼中含着泪笑了:“阿佳哥哥醒了!”   黄妈妈闻言,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忙上前来看。   尚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李栀栀鼻子发酸,眼睛也很是难受,抹去眼泪,吩咐黄妈妈:“妈妈,您去看看药熬好没有吧!”   待黄妈妈出去了,李栀栀的手悄悄伸到锦被中,轻轻握了握尚佳依旧滚烫的手,低声道:“阿佳哥哥,你可得快点好起来,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就告诉你昨晚我为何跑出来!”   因为怕那件事对自己闺誉有碍,她本来预备把那件事永远隐藏起来,谁都不说的。   尚佳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听到了李栀栀的话,他竭力调动手指头,轻轻动了动,做出了回应。   李栀栀察觉到他的回应,心中欢喜,回头窥伺了一番,见如珠正在背对着她倒水,便探身飞快地在尚佳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往后看了看,发现如珠还没转身呢!   尚佳闭着眼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触觉,软软的、凉凉的、香香的……这是什么呢?   他没猜出是什么东西,便又昏睡了过去。   郑夫人出身皇族性格强硬,若是男的,怕也能成为一名政治家,可惜生不逢时,只能用来和同样强悍的丈夫斗智斗勇。   为了儿子,她运用她那女政治家的缜密头脑,放出了无数触角,在益阳侯府的别业安排了一张细密大网,等待着李栀栀自投罗网,然后让李栀栀从别业消失,从此没了李栀栀这个人,而她的阿晓则有了平生第一个女人。   谁知她那张大网已经张开,却始终没有等到猎物李栀栀。   郑夫人临乱不惊,拉了益阳侯府少夫人的母亲、自己的亲姐姐定国公夫人陪着亲家益阳侯夫人一起去迎尚夫人。   姐妹俩难得如此有礼,和煦地引着尚夫人去了起居室。   陛下的两位亲姐姐亲自迎接自己,而且如此亲切,饶是尚夫人,也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彼此坐定之后,众贵妇开始闲聊。   郑夫人终于把话题绕到了李栀栀身上,微笑着状似随意地问尚夫人:“咦?你们家那小媳妇儿怎么没来?”   听她提到栀栀,尚夫人眼中溢满笑意:“我既出门了,家中离不得人,便让她在家看家了!”   郑夫人:“……”   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脸上的笑也快僵硬了。   到了下午,别业内花团锦簇衣香鬓影,到处都是名品菊花,遍地都是高门仕女,一条华丽锦障隔开了别业南北,分了男女客人活动的场所。   尚夫人与郑夫人等贵妇应酬一会儿之后,便去见益阳侯府的老夫人了。   她正与益阳侯府老夫人聊天,听了佳音的传话,差点没晕过去,当下也不聊了,直接和老夫人告辞带着景秀等人离开了。   一路上尚夫人让车夫把马车赶得风驰电掣,恨不能插翅飞回府中。   马车还没停稳,尚夫人便跳下了车,一路疾走往绿竹轩而去。   尚夫人刚走进绿竹轩见到儿子,还没来及和栀栀说话,佳音便来回报,说枢密使赵大人亲自带了名医过来了。   李栀栀忙回避了,留下尚夫人招呼客人。   赵然亲自陪着韩先生去给尚佳诊病。   韩先生果真是一代名医,几针下去,尚佳很快就醒了过来。韩先生又拿了一把精致银刀,抹了些药物慢慢探入尚佳喉咙割了几刀,放了些血,这下尚佳也能发出声音了。   一个时辰后,赵然陪着韩先生出了绿竹轩。   出了绿竹轩,到了僻静之处,忍了半天的赵然便捶胸顿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阿佳是睡得太少外加硬憋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赵然惊天动地的“哈哈哈哈”中,韩先生低头微笑,道:“尚将军只要按时喝我开的药清热开解,我再每日过来为他扎针,相信几日内便能彻底康复!”   赵然笑得脸都酸了:“哎哟,我的天啊,阿佳真是个大傻瓜啊!”   他捂住脸:“这下子,尚夫人的脸当场绿了!阿佳今年绝对要成亲了!哈哈哈哈……”   旁边赵然的众亲随和尚府陪客的天和等人:“……”   枢密使大人,您身份高贵,就算是再幸灾乐祸难以自抑,如今还没离了尚府呢,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啊!   您像不像个大哥哥该有的样子啊!   天和等人刚陪着笑得脸疼的赵然到了尚府大门外,迎面便碰上了带着几个亲随前来探望同侪的贺沥。   赵然一见贺沥,嘴角一翘,心里马上想到了尚佳的小童养媳李氏,促狭之心大起,决心捉弄贺沥一番。   他笑嘻嘻迎了上去,拉了贺沥便走:“阿佳正在喝药,一时半会儿不能见人,你留下拜帖,他心领就是了,何必非要见面?走吧,我正好有事要和你谈……”   赵然一阵风般摄走了贺沥,可怜贺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第 68 章   李栀栀回了内院正房,先吩咐小樱去廊下阁子给尚佳煮上白粥,预备等尚佳醒来后吃,然后进了堂屋,在堂屋的锦榻上坐了下来。   平静了半天思绪之后,李栀栀心里依旧乱纷纷的。   她呆呆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心中有一层朦朦胧胧的怀疑——会不会真的像以前邻居女人们所说的,我命太硬,专克亲人,所以克了阿佳哥哥?   她以前是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总觉得无论命运怎样,都要努力改变命运,可是如今尚佳的这一病,令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   正房的堂屋轩朗阔大,摆设简洁,原先一直是李栀栀喜欢的,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屋子太大了,令她越发的孤独……   李栀栀脱了脚上的浅碧玄罗高底鞋绣鞋,抱膝坐在锦榻上发呆。   如珠等人见她这样,以为她在担心尚佳,便都不敢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李栀栀忙擦去脸上已经凉透的泪水,穿上放在脚踏上的绣鞋起身去迎。   果真是尚夫人带着黄妈妈等人走了过来。   见到李栀栀出来迎接,尚夫人眼中一亮,不由漾起一丝笑意,脚步加快迎了上去,握住了李栀栀的手:“栀栀,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栀栀年纪虽小,可是临事真的是妥妥当当啊!   栀栀满心的愁苦在尚夫人暖阳般的笑容下瞬间瓦解,她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姨母,阿佳哥哥没事吧?”   尚夫人闻言,脸上笑意加深,大眼睛亮晶晶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栀栀只是笑。   李栀栀被她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摇着尚夫人的胳膊直撒娇:“姨母,阿佳哥哥到底怎样了?”不过看姨母如此开心,阿佳哥哥一定没事了!   尚夫人柔声道:“栀栀,阿佳已经没事了。赵大人与韩先生刚走,阿佳吃过药睡下了。”栀栀应该是偷偷哭过,眼睛都有些浮肿……这孩子真是好孩子,就是瞧着太小了,才十四岁……   李栀栀听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彻底落了下去,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阿佳哥哥没事就好!”   又道:“我让小樱煮了白粥,等阿佳哥哥睡醒再给他送去!”   尚夫人挽着李栀栀进了堂屋,闻言便道:“还是栀栀你考虑得周全!”   见尚夫人有些疲倦地倚着靠枕歪在了锦榻上,李栀栀也不说话,也上了锦榻,跪在尚夫人身侧,认真地为她按摩肩膀。   她知道尚夫人和阿佳哥哥待她好,便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回报。   尚夫人见栀栀如此乖巧地对自己好,心里暖暖的,柔声问她:“栀栀,你用午饭没有?”阿佳这次病很急,栀栀势必没有用饭,得让小厨房做几样栀栀爱吃的。   李栀栀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呢,“啊”了一声蹙眉道:“我忘了……”   她那不愿被忽视的肚子,不甘寂寞恰如其分地“咕”了一声。   李栀栀:“……”   尚夫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先问栀栀:“栀栀,想吃什么?”   想起栀栀爱吃面,她又问:“面怎么样?”   栀栀想了想,道:“好想吃一碗青菜蛤蜊面啊!”   她笑着看向尚夫人:“姨母,您要不要也吃一些啊?”   尚夫人见她眼睛肿肿的,小脸有些苍白,可是说起吃的就两眼亮晶晶,不由莞尔,道:“我在益阳侯府别业吃过了!”   她叫了黄妈妈进来,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给姑娘做一碗青菜蛤蜊面送过来!”   因尚佳病情好转,黄妈妈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答应了一声,便亲自去小厨房交代去了。   用过迟到的午饭,李栀栀又重新洗脸梳妆,然后便撺掇着尚夫人去看尚佳:“姨母,阿佳哥哥不知道睡醒没有,我们去看看阿佳哥哥吧!”   尚夫人心中也担心尚佳,便带着李栀栀去了绿竹轩。   留守绿竹轩的正是尹妈妈。   尹妈妈陪着尚夫人和李栀栀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说:“公子刚醒,正在喝药呢!”韩先生开的药是让一天喝六次,因此尚佳一醒就开始喝药。   尚佳喝过药,倚着靠枕躺在床上。   他喝过药后出了些汗,头脑彻底清醒了过来,只是身体无力。   栀栀的房间令他有些不适应,因为床铺太软了,而且周身充溢流荡着栀栀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的身心蠢蠢欲动……   想起韩先生对他的诊断,尚佳的脸有些红,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   正在这时,李栀栀陪着尚夫人走了进来。   尚佳没想到李栀栀居然来了,他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帘。   尚夫人走了过来,摸了摸尚佳的额头,发现余热犹在,便问尚佳:“出汗没有?觉得冷不冷?”   尚佳声音黯哑:“刚喝过药时出了些汗,不过还有些冷。”其实他觉得很冷很冷,冷得骨头都是疼的,可是又怕母亲和栀栀担心,这才没有实话实说。   尚夫人总觉得不过一夜而已,儿子似乎瘦了一大圈,她轻轻摸了摸尚佳的脸,叹息道:“唉,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   李栀栀立在一旁,见尚夫人伸手抚摸尚佳的脸,心中大为羡慕,恨不得自己也伸手去摸一摸试试手感——她上午用额头贴过尚佳额头试体温,只记得尚佳的额头滚烫火热,至于脸上是软还是硬,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李栀栀把自己偷吻过尚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尚佳视线不由自主看向李栀栀,见她正在凝视着自己,心里不禁一颤,又想起了韩先生交代母亲的话——“让令公子早日成亲吧,成亲了就好了”——他的脸又红了。   尚夫人发现儿子的脸发红发热,还以为他病情反复,忙又摸了摸,道:“阿佳,不舒服么?”   李栀栀也凑了过去,清澈的丹凤眼凝视着尚佳:“阿佳哥哥,我让人备了白粥,要不要吃一些?”   尚佳一点食欲都没有,可是见李栀栀眼巴巴看着自己,只得“嗯”了一声。   李栀栀闻言,欢喜极了,当即转身跑了出去。   尚佳很快便听到她在外面叫小樱:“小樱,快把我让你带来的食盒送进来!”白粥在里面放着呢!   李栀栀笑眯眯把盛了半碗白粥的素瓷碗奉给了尚夫人。   尚夫人刚要去喂儿子,忽然灵机一动,把碗又还给了栀栀:“栀栀,我不耐烦喂饭,你来喂吧!”   李栀栀心中欢喜,轻轻“嗯”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用汤匙舀了些白粥。   其实白粥温度适宜,可是李栀栀有些紧张,为了缓解紧张,她轻轻吹了吹,这才去喂尚佳。   尚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试图扶着床起来,谁知力不能支,摇摇晃晃的最后又躺了回去。   李栀栀柔声道:“阿佳哥哥,我最喜欢照顾别人了,你别动,我来喂你!”   她这人感情丰富,有许许多多的善心与爱意,可是既不敢四处奉送,也无人可以奉送,以前都倾注在了她那些花花草草和小樱身上,如今有了尚佳和尚夫人,便小心翼翼地往他们母子身上放送——不敢太急了,怕尚佳和尚夫人被她的热情给烫伤了……   尚佳看着李栀栀又去吹汤匙里那点白粥,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觉得李栀栀真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不过是对她好了点,她便竭尽全力笨拙地进行回报,既可爱,又可疼,让人老想摸摸她的脑袋……   那勺白粥终于喂到了尚佳口中。   李栀栀满心期待里看着尚佳:“阿佳哥哥,味道怎么样?”   尚佳严肃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道:不过是白粥嘛,能有什么味道?真是缠人的小丫头!   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降临时分,尚夫人正在廊下指挥着婆子们把灯笼都挂起来,小厮春分过来禀报:“夫人,贺安抚使求见!”    ☆、第 69 章   贺沥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上司赵然一阵风般摄到了太师府。   在赵然的书房内,贺沥又被迫正襟危坐倾听赵然扯淡。   贺沥素来是个深沉人,虽然赵然东拉西扯的不肯说正题,他依旧微微含笑做出倾听的姿势,专注地筛选着赵然的话,以求沙里淘金,发现赵然的真实企图。   赵然扯了半天淡,这才笑嘻嘻开始进入正题:“贺沥,你确定要留在京城?”   贺沥垂下眼帘,略一思索,道:“是,大帅。”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不会轻易改变。   赵然起身走到窗前,凤眼微眯看着外面,脸上春风般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他的书房外面警卫森严,一排甲胄鲜明的亲兵静静伫立,隔开了外界的一切窥视与窃听——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冷酷:“贺沥,你真的确定?郑晓如今可是常居京城,这些年你变化很大,别人也许认不出你,难道郑晓也认不出么?”   贺沥心头一凛,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夜晚。   也是在这里,在这个房间,还是少年的他接下了那个使命——毁了郑晓!   不过,机会真是太好找了!   陛下的亲外甥,郑太尉的嫡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骄横残暴,郑晓浑身都是毛病。   若是当时郑晓能够出手阻止他的恶奴行凶杀人,贺沥也不会下狠手。   可是郑晓没有。   郑晓只是皱着眉头看他被菜农挑的藕污了的貂裘,而他的奴才正一脚踹向菜农心窝。   到了现在,贺沥还是从不后悔。既然当时就做出了决定,他便不后悔。   只是连累了大哥大嫂和侄女栀栀,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抬眼看着赵然高挑清瘦的背影,心中有些苦涩:赵然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永远都能够直击人心,他太聪明,也太幸运了,生来就拥有了一切,根本不知道对于自己这样的人来说,高官厚禄虽然重要,可是亲情也很重要。   贺沥低声道:“大帅,末将已经做出了决定。”   赵然嘴角微挑,笑了笑,道:“如今有两个职位,你和阿佳一人挑一个。你先挑选么?”   贺沥细长的眼睛亮了亮,毫不客气地道:“谢大帅!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尚佳是大帅亲密的小兄弟,他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能越过尚佳,当然要抓住这个就机会了!   赵然大步走到书案前,从玉石镇纸下拿出两张纸,摊到了书案上,抬眼看向贺沥,凤眼微眯笑容狡黠,脸颊上可爱的小酒窝时隐时现:“这是两张枢密院的委任状,已经盖上了我的印章,你选好后自己填上名字即可!”   贺沥上前细细一看,发现一张是殿前副都指挥使的任命,一张是沧州经略安抚使的任命。   殿前副都指挥使自然是留在京城任职的,而沧州经略安抚使却要远赴沧州上任。   贺沥原本便是沧州经略安抚副使,如今升任沧州经略安抚使原本是情理之中之事,可是如今他想留在京城……   他抬眼看向赵然,总觉得赵然的笑不是好笑,自己隐隐然又要被赵然给坑了。   赵然瞧着笑眯眯的似乎很好说话,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只能做出选择。   贺沥拿起一根羊毫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在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委任状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贺沥”。   见状赵然笑了,道:“咦?你不是要去探尚佳的病么?怎么还不去?”   贺沥:“……”还不是大帅您把我给拉了过来!   离开太师府之后,贺沥骑在马上边走边思忖,总觉得赵然最后那句话似有深意,却又猜不出他是何意。   思忖到了最后,贺沥干脆打马向杏花胡同而去。   他手下那些亲随见状,忙一夹马腹,都追了过去。   听说贺安抚使来探病,尚夫人想了想,还是不认识这位大人,便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春分声音清脆:“禀夫人,贺安抚使便是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大人,是公子在沧州战场的同僚!”   尚夫人这才明白了过来,想了想,问道:“春分,现在谁在东院陪着贺大人?”   春分脆生生答道:“禀夫人,是佳音哥哥和天和哥哥!”   尚夫人含笑道:“传我的话,就说你们公子刚服过药,已经睡下了,替我谢过贺大人!”阿佳如今这个样子,第一要务是把身体养好,怎能见客呢?   春分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   眼看着丫鬟们已经把雪白的琉璃绣球灯挂上去了,尚夫人便转身进了房内。   尚佳正躺在床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李栀栀拿着那本从宛州带来的《玉楼梦》读给他听。   《玉楼梦》是一出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很是悲恻缠绵,惹人流泪,李栀栀觉得辞藻华美情感动人,非常的喜欢,因此读了给正养病的尚佳听。   谁知道尚佳审美和她截然不同,最不耐烦听这些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的故事,尤其讨厌里面的男主人公一天到晚情情爱爱卿卿我我风花雪月,一点正事不干,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偷香窃玉谈恋爱。   李栀栀读得声音都哽咽了,险些落下泪来,再去看尚佳,却发现尚佳早静悄悄睡着了。   李栀栀:“……”   尚夫人进来的时候,李栀栀正探身过去偷瞧尚佳的睡颜。   见尚夫人进来了,李栀栀悄悄招手,让尚夫人过来一同欣赏:“姨母,您看阿佳哥哥的眼睫毛,真的好长啊!”   尚夫人见状,忍俊不禁走了过去,陪着李栀栀一起欣赏。   床头边小几上放着一个四季花卉纱灯,柔和的灯光映在尚佳脸上,他那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鼻梁挺秀,嘴唇微微抿着,因为消瘦,下巴也尖俏得很……   尚夫人和李栀栀一起欣赏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太好看了,心中满足得很。   她伸手在尚佳额头试了试,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显见正在退烧,心情更加不错,便留下尹妈妈和谷雨守着尚佳,自己带着李栀栀用晚饭去了。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如今正是八月十六的夜晚,天空一轮明月,撒下满地的清辉。   尚夫人带着李栀栀缓步走在竹林间的小径上,倾听着竹声,欣赏着皎洁的月华,心情很是放松。   因为尚佳病情好转,尚夫人也有闲心考虑别的事情了。   她一边走,一边告诉栀栀:“我今日在益阳侯府的别业,听人说朝廷的大臣正在与北辽使团谈判,若是谈成了,朝廷征北大军便要正式班师回朝了,到时候阿佳怕是有新的任命。”   闻言李栀栀心跳加快了一瞬,忙道:“姨母,那阿佳哥哥会留在京城,还是会调去外地?”   尚夫人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怕是都有可能……”   李栀栀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等贺沥离开尚府,已是月上中天时分。   他心情平静,在月下的京城杏花胡同中缓轡而行,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新的任命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他得先买一个小宅子,然后追着大帅询问侄女栀栀的下落……   贺沥的亲信秦羽纵马赶了上来,指着前方低声道:“大人,您不是想看延庆坊附近的宅子么?那个徐经纪上次带属下看的宅子就在前面那条小巷里!”   闻言贺沥愣了愣,心道:距离尚佳府邸这么近?    ☆、第 70 章   用罢晚饭,尚夫人又要去探望尚佳了。   李栀栀特别想跟着尚夫人去看尚佳,可是理智上却知道自己不该去,去的话便是不矜持了,只得眼巴巴看着尚夫人去了。   晚上沐浴罢,李栀栀披散着微湿的长发,拿了一个锡制喷壶,把把正房内外的花花草草全给浇了一遍。   把花花草草都浇完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便拿了把剪刀,把那些花花草草给修剪了一遍。   小樱知道李栀栀最享受莳花弄草的过程,便不去打扰,让如珠如玉自去洗澡,她自己坐在一边歇息——今天事情太多了,似乎过得特别漫长,她们也都累坏了。   李栀栀立在窗前修剪窗台上摆着的一丛吊兰的枯叶,心里却在默默想着心事。   等沧州战事尘埃落定,阿佳哥哥不知又要调往何处?到时候她又会在哪里?是跟随尚佳哥哥去任上,还是陪着姨母在京城?   李栀栀有一种想法,无论她到了哪里,似乎都是有趣的冒险,只是她还是不愿意和姨母及阿佳哥哥分开。   “咔嚓”一下剪去吊兰的一条黄叶之后,李栀栀开始在心里思索起不和姨母及阿佳哥哥分开的法子。   对她来说,出现问题的话,与其消极逃避等着别人去解决问题,不如自己勇敢地站出来,积极地面对。   尚佳一直在昏睡,尚夫人过去才把他叫醒。   尚夫人走到沉香木雕花大床边,俯身把尚佳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始从尹妈妈手中接过药碗,把碗递到尚佳嘴边,开始喂尚佳吃药。   不管尚佳多大了,在她面前,他永远都还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照顾的孩子。   尚佳今年都十九岁了,还被母亲抱在怀里吃药,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开母亲,却力不能支,最后只得乖乖地就着母亲的手,把那碗药给喝了下去。   尚夫人见他把药喝完了,便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粒薄荷香茶塞到了尚佳口中,然后轻轻地把尚佳放回了靠枕上。   尚佳含着这粒薄荷香茶,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默默想着心事。   尚夫人命如画搬了张琴光漆春凳过来,在床前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儿子——对于尚佳,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尚夫人一直觉得奇怪:她一点都不觉得尚天恩好看,可是为何她的阿佳会这么好看呢?   她不知道的是,尚天恩也常常在内心感叹:我的阿佳这么好看,都是因为生得像我啊哈哈哈!   尚佳被母亲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能让母亲不看自己,只能放空思绪,考虑着沧州战场的善后之事。   在抗击北辽的后期战役中,经过一场场的拉锯战,他们在主帅赵然的率领下,不但把北辽军队赶出了大周国土,而且破天荒地占领了两国间的大片争议地带。   这大片的争议地带,五十多年前属于大周,后来被北辽抢占而去,就再也没有夺回,如今住的大都是北辽牧民,想要真正把这一大片变成大周的牢固疆土,还得不少年苦心孤诣的经营。   因此,沧州先前的经略安抚使的权限就有些不够了。   赵然大哥私下里提到过,他已经上奏永泰帝,请求新设沧州路节度使一职,以统率管理沧州及长青山以北的大片土地。   派往沧州的新任节度使肩负着重任,堪称任重而道远。   赵然大哥一定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今赵然大哥麾下的众位将领,经过细细比较权衡,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便是他和贺沥两人。   但是尚佳觉得自己比贺沥更合适,因为他更年轻,更有精力,并且愿意在沧州多年经营,而贺沥则需要忙着安家娶妻生子,得几年工夫才能定下来。   见儿子心事重重,尚夫人便自得其乐地打量着房内环境。   因为当时布置时就考虑着要阿佳和栀栀在这房里成亲,所以卧室内的家居摆设都极为精致华贵。   比如尚佳如今躺的这架沉香木雕花大床,是她当年的陪嫁,阿佳和栀栀怕是都不知道,这架床是当今永泰帝的手笔——永泰帝登基前,不过是一个闲散宗室,最爱赌博,输给她父亲定安伯五千两银子,一时没有银子,便把自己亲自打造的这架沉香木雕花大床赔给了她父亲。   后来这架床跟着她进了尚府,在仓库放了二十年,如今又抬进了阿佳和栀栀的新房内……   想起往事,真是时光荏苒啊!   尚佳计议已定,预备待自己身体恢复一些便去见大哥赵然。   他看向母亲,声音黯哑:“母亲,夜深了,您也睡去吧?”   尚夫人微微一笑,道:“阿佳,这个房间我本来打算让你和栀栀成亲用的。”   尚佳:“……”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朵都热辣辣的。   尚夫人见儿子俊脸红透,眼睛也似蒙了一层水雾,不由笑了,装作没看到尚佳的窘状,垂下眼帘,道:“十月初栀栀便出孝了,你们的婚事就定在十月好了,我明日就让人去看日子。”   尚佳有些紧张,锦被下的身体绷得笔直,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尚夫人明明知道尚佳害羞,还故意逗儿子:“不过我请青山道长给栀栀看过脉了,成亲倒是可以的,只是想要孩子的话,还得再等两年。”   尚佳:“……”他有些不明白母亲说的话的意思,心中疑惑,却实在不好意思问母亲。   尚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纯洁到了如许地步,连成亲后如何避孕都不知道,笑嘻嘻起身道:“到时候你若是放了外任,就带着栀栀去好了!”   她见尚佳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不敢再逗儿子,留下尹妈妈带着人守夜,自己带着如诗如画离开了。   母亲一离开屋子,尚佳便拉高锦被盖住自己的脸,心中纷乱如麻,又是欢喜,又是迷茫,更大的问题是——母亲说的那句话“成亲倒是可以的,只是想要孩子的话,还得再等两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只要夫妻成亲同房,自然就会有孩子么?还能同房却不要孩子?   他不能去问自己那不靠谱的父亲,更不能去问老师赵青,只有去问大哥赵然了!   不过得小心一些,听大哥说话,一定要学会分析辨别去芜存菁,不要被大哥给带到坑里去。   等尚夫人回到内院正房,已经是深夜了。   李栀栀身上只穿着一套月白绵绸中衣坐在被窝里看书,听到外面传来尚夫人的声音,忙放下书下了床,让小樱去端给尚夫人煮的清肺热的百合莲子粥。   尚夫人和丫鬟们说着话进了卧室,一进来就见李栀栀穿着一身月白中衣,俏生生立在床边和小樱说话,乌发如云垂下,虽然身子纤弱细条,可是胸是胸腰是腰的,身段玲珑,分明已是少女模样。   她原本一直在犹豫的,如今见了李栀栀这个模样,心中不由一动——栀栀其实已经长大了呀!   第二天早上,李栀栀一起来便吩咐小樱用粳米煮鸡汤蔬菜粥,然后才开始梳洗妆扮。   尚夫人已经梳洗罢了,正坐在堂屋内处理家务,听到李栀栀在卧室内交代小樱,不禁心中暖洋洋的,和内管家尚敬娘子说话时也温和了许多。   正在这时,尹妈妈进来禀报道:“夫人,薛姨娘来给您请安,并问候公子的病。”   尚夫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道:“她的心意我们母子领了,替我谢谢她。请她不必客气了。”   她不耐烦见丈夫那些妾室通房,因此并不让她们来伺候,都是让她们每月最后一天来请一次安,走走过场算了,彼此都省心。   尹妈妈答了声“是”,自出去打发薛姨娘。   薛姨娘憋着一肚子气恨恨地带着祥芝走了。   她原不想来的,只是怕不来的话尚夫人计较;谁知道来了,尚夫人依旧不客气。   用罢早饭,尚夫人便笑眯眯看着李栀栀:“栀栀,你上午有事么?”既然打算让两个孩子早些成亲,还是得让他俩多处处。   “两位先生都说好八月二十才回来,”李栀栀嫣然一笑,“我没什么事呀!”   尚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估计阿佳这会儿已经喝完药了,你带着小樱给他送早饭去吧!”   李栀栀心中欢喜,起身答了声“是”,招呼着小樱去盛已经煮好的鸡汤蔬菜粳米粥。   太师府后花园的晚宴进行到了尾声。   赵家亲情浓郁,人口又少,因此并没有宴分男女,而是男女同席,一家人聚在一起。   少夫人黄氏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玉壶,先给永泰帝斟了一盏酒,又给公公小赵太师赵青斟了一盏酒,然后给婆婆赵夫人和丈夫赵然分别斟了一盏酒。   赵夫人孙慧雅含笑看着自己这个儿媳妇,心中很是满意。   黄氏和时下一般美人不同,她的美很有层次感,瞧着高挑冷艳,却有一种性感中带着股孩子气的美。   黄氏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偏偏又生得高胸细腰翘臀。   如此性感的身材,陪着英气的眉眼和花瓣似的唇,偏偏又孩子气得很。   永泰帝之所以从那么多高门贵女中选择黄氏作为赵然的妻子,除了因为黄氏祖父黄太尉是北方官宦势力的代表,更因为黄氏与众不同的美丽。   当年他私下劝说孙慧雅让赵然娶黄氏,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真美人在骨不在皮,黄氏天生冷艳中带着股孩子气,美而不自知,冷清的底下却是骨子里的魅惑。赵然眼光虽然高,却一定会喜欢她的。”   孙慧雅当年还不信,如今却深信不疑。   黄氏见婆婆看自己,便对着婆婆微微一笑,笑时嘴角微微翘起,花瓣一般,如孩子般稚嫩可爱。   孙慧雅眼神柔和,也笑了,看了看儿子赵然,开口道:“然然这些日子实在是累坏了,今晚让奶娘们带着三个臭小子歇在我这里,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去吧!”   赵然闻言,笑嘻嘻起身,对着永泰帝、父亲和母亲团团一揖,转身便走,根本没想过要叫上黄氏一起走。   黄氏已经暗自发誓要三天不搭理赵然了,便端端正正给三位长辈屈膝行了礼,又去前方小院的卧室内陪三个儿子玩了一阵子。   她和赵然这三个儿子,大郎今年四岁了,二郎今年两岁半,三郎刚满一岁,都生得俊秀活泼,可爱极了。   黄氏陪着儿子玩了半天,把儿子都哄睡了,估摸着赵然已经睡下了,这才交代了奶娘、妈妈和丫鬟几句,带着丫鬟婆子回她和赵然居住的东院去了。   赵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看到妻子黄氏那冷艳清冷的模样,或者是黄氏孩子气似的和他怄气的时候,亦或是闻到黄氏身上的味道之时,他就有些蠢蠢欲动,颇想把黄氏捞到手里,好好蹂躏揉搓一番。   如今三个儿子也留在了爹娘那里,他的心里便痒痒的,预备回房后好好揉搓黄氏一顿。   谁知赵然洗了澡赶走了侍候的人,躺到卧室床上等了半日,一直等到他都快睡着了,黄氏还没有回来!   赵然从来不着急,他索性先睡觉以养精蓄锐,反正黄氏再躲,还是要回来睡觉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然朦胧间听到了黄氏的脚步声,当即睁开了眼睛——他身处行伍多年,一向警醒。   黄氏怕把赵然给惊醒了,自己还得遭殃,便悄声让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内院里不要留人。   她自己蹑手蹑脚进了屋子,走到了床边的衣架前去脱去外面的罗衣。   如水的月光从窗子内泻了进来,赵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妻子丰满莹润的身子,他猛地起身,一把捏住黄氏的细腰,把黄氏扔到了床上。   黄氏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却很快便被赵然堵住了嘴……   早上赵然神清气爽地醒来,又把妻子撂到一边,自顾自梳洗罢,便去给爹娘请安外加看望儿子了。   等待黄氏清醒,不由懊恼死了,眼泪汪汪直捶床:她的确一天一夜没搭理赵然,没和赵然说一句话,可是赵然太会自得其乐,根本不在乎她的态度……    ☆、第 71 章   到了绿竹轩园门外,李栀栀先询问了守门的婆子,得知里面没有外男,这才带着小樱和如珠提着食盒进去了。   尚佳今日身体恢复了许多,李栀栀过去的时候,他刚沐浴罢从浴间出来,正立在廊下想心事。   抬头看到李栀栀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其中的小樱还提着食盒,尚佳心道:又是白粥么?   想起白粥,他实在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可是这是李栀栀送来的,那就勉为其难吃一些吧!   李栀栀一抬眼看到了尚佳双手负后长身玉立站在廊下,一头乌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用深蓝丝带束起;清俊脸上清清爽爽,微带着些水气,一看就是刚洗过脸的模样;身上穿着深蓝纱袍,腰围玉带,绫裤洁白如雪,皂靴洁净平展,实在是好看极了!   一见这样的尚佳,李栀栀心情顿时有些雀跃,笑盈盈走过去,仰首道:“阿佳哥哥,今日怎么样了?”   见她的笑容如此明媚,尚佳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哑声道:“好多了。”烧已经退了,喉咙虽然还疼,却不像先前疼得连说话都困难。   李栀栀见尚佳的视线落在了小樱手中的食盒上,便眯着眼笑:“阿佳哥哥,吃早饭啦!”   她的笑容实在是太可爱,尚佳原本是没食欲的,此时也觉出有些饿了,便随着李栀栀进了明间。   明间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几。李栀栀指挥着人把尚佳的早饭摆在了这张小几上,回头见尚佳已经洗罢手,正在用手巾擦手,便道:“阿佳哥哥,过来吧!”   尚佳走了过来,这才发现小几上摆着四样小菜——拌苦菊、薄荷叶拌鲜核桃仁、蒸糟干炸排骨和红糟鲥鱼,皆用小小的青花白底小碟子盛了,另有竹编的小簸箩,里面放了八个一寸长的萝卜牛肉馅煎包。   另有一碗色泽鲜亮的鸡汤蔬菜粳米粥。   尚佳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也不多说,坐下开始吃早饭。   李栀栀不打算围观尚佳用早饭,便起身道:“阿佳哥哥,你先用早饭,我去看着人把后园那些花草浇一浇水!”   等李栀栀浇罢水过来,她发现尚佳已经收拾齐整,看样子似乎要出门去了,不由有些发愣:阿佳哥哥身体才好一些,这就要出门了么?   尚佳见栀栀过来,沉声道:“走吧,先去母亲那里!”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分清轻重缓急,一样一样来吧!   李栀栀柔顺地跟了过去。   今日天气好得很,天空湛蓝,凉爽秋风拂过竹林,风中带着竹叶的清香。   想到栀栀就在身边跟着,尚佳心情放松极了,脚步轻捷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悄悄看向右边,却发现右边空荡荡的。   尚佳这才发现原来他腿长走得太快,小短腿李栀栀根本跟不上,早落在后面了。   尚佳停下脚步,等着栀栀。   栀栀发现尚佳在前方等她,忙拎着裙裾一溜小跑跑了过来。   见她跑得小脸绯红,眼睛亮晶晶的,尚佳心里一动,往后看了看,发现丫鬟们都不见影踪,便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李栀栀的手。   李栀栀又惊又喜,抬眼看向尚佳,却发现他垂下眼帘不看自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饶是如此,李栀栀的心里依旧甜甜的,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她偷偷比了比尚佳和她的身高差,发现自己虽然今年长高了不少,可是才刚到尚佳的肩膀……   一路上,尚佳特意放慢脚步,牵着栀栀慢慢走着。   他其实想问李栀栀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觉得此时气氛轻松,那样复杂的事还是押后再谈吧!   眼看着快要到绿竹轩园门口了,尚佳忽然开口道:“栀栀,我今日要去城外办事,你……要不要跟去玩?”栀栀在宛州时自由自在,如今因为自己,被禁锢在这深宅大院中,怕是寂寞得很,带她出去逛一逛吧!   李栀栀闻言又惊又喜,仰首看向尚佳:“阿佳哥哥,真的可以么?”   尚佳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瞧着俏皮又可爱,声音依旧沙哑:“嗯。”   李栀栀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都有些移不开眼睛了,她的脸有些红,低头道:“那你一会儿去和姨母说哦!”   尚佳见她这样娇憨,又是一笑,哑声道:“好!”   尚夫人知道尚佳此时出去,一定是为了公事,当然同意了,只是她怕尚佳一忙起来便忘记服药,因此故意不同意,非要尚佳答应她的条件才能出门。   她端坐在锦榻上,掰着指头一一说给尚佳听:“阿佳,一,你不能骑马,得乘车过去;二,要带上装着药汤的翠磁胆瓶,按时喝药;三,要带上栀栀,让栀栀监督你喝药!若是能做到,我便让你出门!”   尚佳被母亲这样一说,有些窘,正要反驳,可是见栀栀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清澈的丹凤眼中满是祈求,便乖乖道:“好吧!”   一刻钟后,又被母亲逼着喝了一次药的尚佳坐上了栀栀的那辆青锦檀香车,小樱和如珠坐在后面跟的马车之中。   今日天和留守在家,玉明骑马在前,景秀和佳音骑马殿后,一行人骑着马扈卫着两辆马车,出了杏花胡同往东去了。   到了城外运河边的骑兵军营外面,尚佳提前下了马车,交代李栀栀在车里等他片刻,又命景秀带着人守在车外,他带着玉明和佳音去了军营。   李栀栀和小樱如珠在车里等了半日,见尚佳还没回来,便知他一定是有事绊住了,就和小樱如珠下了车,在运河河边散步。   见前方河边的丘陵上有一个小亭子,小亭子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似乎颇有野趣,李栀栀很想过去看看,便看向景秀,小心翼翼问道:“景秀,我可以去前面高处的小亭子吗?”   景秀见她眼睛黑泠泠地看着自己,不忍心拒绝,看了看道:“我陪着姑娘去吧!”   李栀栀闻言,欢喜地拍了拍手,带着小樱和如珠拎着裙裾便往丘陵上的小亭子走去。   景秀留下车夫看车,自己带着人跟了上去。   爬到小亭子里之后,李栀栀放眼望去,发现视野特别开阔,丘陵下方的军营、河流都变得小了不少,阳光下秋风和畅,拂动额前刘海和身上衣裙,舒适得很。   正在这时,旁边松林中走出一行人,这些人头戴黑纱幞头,身穿月白交领儒袍,脚上穿着皂靴,分明是读书人打扮,他们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衬里白罗纱袍的瘦弱青年边走边说,向小亭子走了过来。   李栀栀正要回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过去,却正好迎上了中间那人的视线——原来是郑晓!   作为礼部侍郎,郑晓分管的正是仪制清吏司,掌管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等事务。   这次八月秋闱,他被钦点为京畿乡试的主考,这些读书人都是他刚刚录取的门生,陪他前来运河秋游。   不想正好与李栀栀遇上。   郑晓盯着李栀栀,幽黑深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嫣红的唇角微微挑起。   李栀栀一见郑晓就害怕,心脏怦怦直跳,双手拎着裙裾,随时预备拔腿而逃。   景秀见状,缓缓上前,遮住了郑晓肆无忌惮看向李栀栀的视线。    ☆、第 72 章   郑晓在这些门生面前,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当之事,他温和一笑,看都不看景秀一眼,绕过景秀缓缓登上了台阶,也进了亭子。   李栀栀每次见了郑晓,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简直要瑟瑟发抖了。   她想要拔腿就逃,也省似在这里被郑晓精神折磨,反正郑晓是一定追不上她的,只是李栀栀实在不好意思撇下小樱和如珠自己跑了,那样就太不仗义了。   正在这时,尚佳带着玉明和佳音来寻李栀栀,见状抬头看了过来。   一见尚佳,李栀栀便似看到了救星一般,拎着裙裾飞快地跑了过去:“阿佳哥哥!”   尚佳以为李栀栀要投入自己怀抱了,当即快走几步,张开双臂欲接住李栀栀。   谁知李栀栀虽然惧怕郑晓,可是理智犹存,眼看着就要投入尚佳怀里了,却硬生生停了下来,轻喘着道:“阿佳哥哥,我们回去吧!”   尚佳强压住心中淡淡的失落,上前握住李栀栀的手,抬眼看向郑晓。   郑晓此时正在听一个三十多岁意态甚是潇洒的门生说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偶尔看向李栀栀尚佳这边,视线似乎不在意地落在了尚佳紧握着李栀栀的手上,然后缓缓移开。   尚佳无意直接与郑晓对上,遥遥向郑晓拱了拱手,牵着栀栀的手沿着缓坡向下面走去。   郑晓含笑听着门生的奉承,眼睛微眯看着李栀栀被尚佳牵着手越走越远,藏在衣袖内的手紧攥成拳。   他觉得胸有些闷,便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蜿蜒远去的运河,心中有些茫然: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想要吓李栀栀么?目的已经达到了啊,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他再次看向李栀栀离开的方向——李栀栀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荒草野树丛中了。   怀英看了半晌,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上前恭谨道:“公子,夫人派人传话,让您今日务必回府一趟。”   郑晓点了点头,眼光温和看向这些门生。   这些人都是郑晓的崇拜者,自然纷纷道:“恩师不必顾忌我等!”   与这些门生告别之后,郑晓直接坐了帷轿,由轿夫抬着往丘陵下的大道而去。   回去的路上,尚佳与李栀栀一同乘坐着李栀栀的那辆青锦檀香车。   李栀栀计算着时辰,约莫已经到了尚佳服药的时间,便把装着药汤的翠磁胆瓶拿了出来,倒了一盏药汤递给了尚佳。   翠磁胆瓶保温效果还算不错,都大半天了,药汤还是温的。尚佳也不废话,直接把药汤一饮而尽。   李栀栀见状,娇憨一笑,把刚从荷包里掏出的一粒薄荷香茶塞到了尚佳口中,让他去去药味。   尚佳没提防李栀栀这一招,猝不及防含住了李栀栀的手指。   李栀栀只觉得尚佳的嘴唇热热的软软的,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尚佳。   她想起了自己上次偷吻尚佳的触感,那时候尚佳发着高烧,嘴唇虽热,却干燥脱皮粗糙……   尚佳愣了片刻,面不改色地握住李栀栀的手放了下来。   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都不说话。   尚佳眼睛看着前方,李栀栀低头忙着把翠磁胆瓶和药盏收到了提盒之中。   待车子里暧昧的气氛散了,尚佳这才开口问栀栀:“栀栀,我回来那晚上,你为何飞跑了出来?”   李栀栀抬眼看向尚佳,见他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口干舌燥,一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一边悄悄把身子往外边移了移,以保持和尚佳的安全距离。   她不敢看尚佳的眼睛,低下头拈起衣带:“我当时进房,预备换衣服,结果发现窗子开着,便打算去关窗子……”   听到李栀栀是要去换衣服,尚佳眼神幽深:“丫鬟们呢?”   李栀栀怕他迁怒小樱她们,忙抬头看向尚佳:“如珠如玉和小樱她们都被我派出去做事了!”   尚佳见她还为丫鬟辩解,没有说什么,看着李栀栀,继续追问:“后来呢?”   李栀栀仰首想了想,道:“后来……后来我看到了人影一闪,可是再去看却没了,我就跑了出去。”   到了此时,她已经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郑晓了,李栀栀甚至不知道那晚的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觉。   也许是因为她害怕郑晓到了极点,所以产生了幻觉呢?   尚佳心中已经有了谱:看今日郑晓看栀栀的眼神,他一定对栀栀有了企图。   不过令尚佳迷茫的是,据他的情报:郑晓对女人从来都没兴趣,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啊!   正因为如此,穆氏皇族才放弃了郑晓这枚棋子。   想到这里,尚佳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穆氏皇族会如此男丁稀少?   永泰帝那一代,除了永泰帝穆远洋,还有一个男丁穆远池,不过穆远池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永泰帝给宰了。   到了郑晓这一代,永泰帝穆远洋一男半女皆无,而他的姐姐们除了郑夫人生了郑晓之外,别的姐姐要么生的是女儿,要么没有孩子。   这样看来,不出意外的话,陛下一定会坚持初衷,继续扶持赵然大哥的……   唯一的意外怕就是郑晓破天荒生出孩子了……   李栀栀见尚佳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便知他在想心事,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谁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尚佳理清头绪之后,这才发现李栀栀已经依偎在自己身上睡着了,白嫩细腻的小脸白里透红,花瓣似的樱唇微微张着——睡得还挺香!   他轻笑一声,卸下腰间玉带,脱下自己外面穿的深蓝纱袍盖在了栀栀身上。   见栀栀睡得东倒西歪,他索性把伸出臂膀揽住栀栀的腰肢,让栀栀靠在自己身上睡。   马车缓缓而行,偶尔会有些颠簸,倒是不剧烈。   温暖馨香柔软的李栀栀就在怀中,尚佳不知不觉也感染了李栀栀的睡意,再加上药物的作用,他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李栀栀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眼睛还没睁开,便发现自己似乎在哪里趴着睡,脸的左侧好像贴着什么坚硬直竖的东西,虽然隔着布料,却依旧硌得她难受。   李栀栀眼睛没睁开,继续趴在那里,伸出有些麻的手去摸脸畔那碍事的物件。   握住那个物件之后,因为脑子里混沌一片,李栀栀便稀里糊涂地隔着布料把那个硬硬的物件往一边拨,免得再硌她的脸。   她拨了好几下,那个物件根本只是晃了晃。   李栀栀察觉到了不对,抬起头睁开了眼睛,正好与睡眼朦胧的尚佳四目相对。   两人的视线齐齐看向李栀栀的左手。   尚佳脸瞬间红透,睡意不翼而飞,当即飞快拿开李栀栀的手,然后急速后退,一直退到了车门那里,姿态扭曲地换成了背对着李栀栀的姿势。   李栀栀:“……”   她脑海中渐渐清明起来:方才那个物件是什么?   再看看尚佳的背影,李栀栀彻底明白了过来,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捂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李栀栀觉得自己不该想的,可是大脑却闹了独立,一直在想:阿佳哥哥那个……好大啊!而且,真的是热的硬的……   见尚佳依旧背对着自己,李栀栀觉得有些好笑,她俯身捡起掉在车中的尚佳的深蓝纱袍,递了过去,声音小小的:“阿佳哥哥,你的衣服!”   尚佳身体已经恢复了原状,他满脸通红,转过身来,接过了李栀栀递过来的衣服,飞快地穿到了身上,又寻出玉带围上。   李栀栀见他眼睛水汪汪的,显见是害羞得紧了,心中暗笑,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便抿着嘴自顾自开心。   贺沥看上了杏花胡同那处宅子,付了银子签了契书买下了那座宅子。   待在衙门备过案之后,贺沥便吩咐亲信校尉秦羽带着人开始拾掇宅子。   这个宅子真的不大,前后两进的院落,后面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前院贺沥带着亲随居住,后院预备收拾了,等寻回栀栀,让栀栀住在里面。   东京地价昂贵寸土寸金,饶是贺沥省吃俭用积攒了六七年,也只能买下这样一个小宅子了。   这日秦羽把家具都摆好了,引着贺沥来看。   看罢宅子出来,贺沥把马匹放到了宅子里,步行出来了,预备带着人去不远处的延庆坊,给栀栀住的后院再添些精致物件——反正大帅已经答应他了,早晚会告诉他侄女栀栀的下落。   贺沥刚出门,迎面就遇上了景秀等人。   胡同狭窄,见尚佳那几个亲随骑着马簇拥着两辆马车而来,贺沥怀疑是尚府的女眷,便带着秦羽他们侧身闪在路边,等候马车过去。   景秀天音他们都认识贺沥,忙隔着车窗向尚佳禀报。   尚佳正在车中尴尬万分,听到外面的禀报,当即下了马车。   他怕外男看到栀栀,一下车便拉上了车门,隔开了外界的视线。   贺沥见尚佳出来,当即含笑上前见礼。   他的理想高远,希望能够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因此无论对谁,都经过深思熟虑,不肯冷落了谁,也不肯得罪了谁。   尚佳是他的同僚,同是赵然的亲信,因此贺沥对尚佳的态度亲热而又不黏糊,度把握得特别好。   尚佳也知道贺沥此人深沉,虽然不至于深交,但绝对不会主动得罪对方。   因此两人彼此含笑拱手见礼,又顺便寒暄了几句。   见贺沥看向青锦檀香车的车窗,尚佳含笑道:“今日无事,天气晴好,带内子出去逛了逛。”   贺沥微笑,心中却道:哦,尚佳是带他那个小童养媳出去玩了!   他面容和蔼,道:“今日天气不错,是出门的好日子。”   尚佳有心问一下贺沥对将来的打算,以确定贺沥是想留在京城,还是打算去沧州驻扎,便和贺沥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   李栀栀呆在车里,听到外面有人和尚佳说话,不由一愣:这个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她又听了一会儿,觉得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像一个人,心跳不由有些加快。   李栀栀索性凑到车窗边,把车窗上悬挂的青锦帘子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凑近看了过去。    ☆、第 73 章   尚佳正立在路边和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说话。   那人剑眉星目肌肤微黑,整个人背脊挺直,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虽然穿着白色罗袍,但一看气质便是行伍中人,正微微含笑与尚佳说着话。   李栀栀只觉得脑海里“翁”的一声响——这活脱脱是他爹的模样,不,是他爹的进化升级加强版!   她再次看了过去,拉着青锦帘子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即拉开车门,走下去,亲口问一问:“你是不是我二叔?”   李栀栀松开青锦帘子,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这是人来人往的胡同,她不能就这么站出去问,她不是只有她自己,她还有阿佳哥哥和姨母,还有这两个疼爱她的人,她得为他们考虑。   尚佳与贺沥各怀心思,明明同是赵然的亲信,却总是谈不拢,此时他们试图交流了几句,也不过是发现彼此还是只能做同僚,不能成为知心朋友。   贺沥不喜尚佳运气太好路途太顺,自己需要努力奋斗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东西,尚佳却能轻易得到。   尚佳嫌弃贺沥心眼太多过于深沉,明明是为国为民之事,偏要做得似乎非要用尽心机才能去办。   这两位谈笑风生片刻之后,同时感到了交流不畅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痛苦,便一致决定不令自己受委屈,颇为愉快地和对方告别了。   贺沥决定不逛街了,先去太师府见见大帅再说;尚佳依旧打算在家养病,等着朝中消息——反正赵然大哥是不会亏待他的。   尚佳上了车,忘了刚才与李栀栀的“不愉快”,挨着李栀栀坐了下来,吩咐前面与车夫并排的景秀:“出发吧!”   马车缓缓驶出,向学士府方向而去。   李栀栀瞅了尚佳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在想心事,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阿佳哥哥,刚才那人是谁啊?”   尚佳瞥了李栀栀一眼:“你问他做什么?”小姑娘涉世太浅,总是容易被贺沥这样的坏人给迷惑了。   李栀栀赔笑道:“那人生得虽黑,倒是怪俊的……”   尚佳闻言,胸臆中一阵憋闷,难受得很,他看了李栀栀一眼,忿忿地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却因为教养,始终不肯说贺沥的坏话。   李栀栀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边思索一边试着道:“阿佳哥哥,我觉得刚才那人有些像我二叔……”   尚佳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盯住李栀栀打量了起来。   发现李栀栀和贺沥生得一点都不像,尚佳这才放下心来——栀栀是小鹅蛋脸丹凤眼,堪称典型的古典美人,而贺沥的五官是典型的硬线条,锋锐干脆,毫不拖沓,眉眼清冷,与李栀栀简直是千差万别!   他干脆利落道:“栀栀,贺沥和你生得一点都不像!”   李栀栀笑了:“我长得像我娘,体质像我爹!”   接着她反应了过来:贺沥?李贺难道……   李栀栀一把抓住了尚佳的衣袖,声音急切:“阿佳哥哥,贺沥,李贺?我二叔就叫李贺——”   尚佳也有些傻眼,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赵然面对他和贺沥时的一些奇怪态度。   略一思索后,他当即吩咐外面的景秀:“调转方向,即刻去太师府!”   刚才贺沥说他要去太师府一趟!   即使寻不到贺沥,也可以问赵然。   太师府内院正房内,赵夫人正陪着三个孙子玩耍。   大郎、二郎和三郎都披散着乌黑柔软的头发,穿着一式一样的白绢袍子在大大的黄花梨锦榻上玩耍。   少夫人黄氏坐在锦榻边陪着婆婆,照看着三个儿子,眼中的幸福笑意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太疼爱自己这三个孩子了!   三郎最淘气,仗着自己比哥哥们肥得多,站在榻上,猛然向并排躺着说话的大郎二郎压了下去,把大郎二郎压得动弹不得。   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惫懒的三郎让儿媳妇看:“莺儿,三郎最像然然了,从小就坏得很!”少夫人黄氏大名唤作黄颍,乳名唤作黄莺儿。   黄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赵然大踏步走了进来,笑嘻嘻给母亲拱了拱手,瞟了看了黄氏一眼,一阵风般走到锦榻前去看儿子。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怪想妻子黄氏的,因此过来瞧瞧。   黄氏慢吞吞站起来,端正地给赵然行了个礼。   因为黄氏原本便在锦榻前坐着,站起来后她虽然往旁边移了移,可是赵然的胳膊依旧触到了黄氏的丰满的胸部。   黄氏满脸通红又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了安全距离内。   赵然恍若未觉,俯身伸手拎着三郎那对白白嫩嫩的胖脚丫子,把三郎从大郎二郎身上给拖了下来,抬手便在三郎屁股上“啪啪啪”拍了三下,声音虽响,其实不疼——他觉得为了看老婆回内院,还挺不好意思的,便以逗儿子做了借口。   三郎猝不及防,被爹爹给打懵了,一边伸手去摸胖屁股,一边扭头去寻祖母,随时预备酝酿着一场哭闹。   赵然把三郎松开,又贱兮兮地拖过大郎二郎,在大郎二郎屁股上各自赏了轻轻的两巴掌,然后轻松愉快地扬长而去,临离开又瞟了黄氏一眼,觉得妻子怎么看怎么美丽。   大郎、二郎和三郎本来都在试图酝酿一场哭闹,结果一看,“凶手”爹爹走了,哭也无用,便扑做一团,继续开心玩耍。   黄氏围观了此事的整个过程,心道:赵然可真贱啊!平白无故跑过来把三个儿子都打了一顿!   赵夫人气得笑了:“然然从小就这样,连自己儿子都欺负!”   想起往事,她又笑了,对黄氏说道:“莺儿,你和然然赶紧再生个小闺女吧,然然不打女儿的,熙熙小的时候,然然对她特别疼爱!”熙熙是赵夫人的女儿赵熙,赵然的小妹子。   黄氏满脸潮红,低下头诺诺而已。   赵夫人见儿媳妇害羞,便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了过几日赵熙想要在家里举办月季花会之事。   她和丈夫赵青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如今的枢密使赵然,女儿名叫赵熙,今年才十二岁,这几日在宫里跟着秦贤妃读书,顺便陪伴永泰帝。   赵夫人对黄氏特别满意,黄氏性子温柔,为人善良,能力也强,把事情交给她的话,都办得很妥当。   她很放心儿媳妇黄氏,早就把太师府的管家之权交给儿媳妇了。   黄氏笑着答了声“是”,侧耳倾听着婆婆的话,预备把小姑子的月季花会给办好办妥当。   眼见着赵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永泰帝渐渐开始进入半隐退状态,把绝大部分的政务都推给了赵然。   赵然一天到晚忙成了狗,却依旧能够自得其乐。   譬如刚才,他先见了前来哭穷的户部尚书褚遂云,把褚遂云给哄走之后,又见了出使西夏的大周使团派来的密使,拍板决定了大周与西夏的联盟协议。   把密使送走之后,赵然忙里偷闲跑回内院,见了母亲,撩拨了妻子几下——他最喜欢妻子那丰满白皙的胸部了——又把三个儿子给揍了一顿,获得了无穷尽的力量之后,赵然又一阵风地去见人了。   赵然回到外书房,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小厮小五递了一盏清茶过去。   赵然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然后道:“接下来还要见谁?”   小五拿起单子看了看,道:“禀大人,贺安抚使刚来候见。”像尚佳、贺沥这样的亲信如果来候见,赵然的小厮都会安排插队的。   赵然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道:“让他进来吧!”   贺沥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进了外书房,贺沥正在给赵然行礼,身后便传来小厮小四的声音:“禀大人,尚佳尚大人来了!”   一听是尚佳,赵然眉开眼笑:“快让他进来吧!”   贺沥太深沉了,还是阿佳好玩,赵然一掐他,他就要反掐回来。    ☆、第 74 章   尚佳乘车带着李栀栀往太师府而去。   一路上李栀栀一直一言不发,心中极为担心。   她担心贺沥是她二叔之事暴露之后,郑晓会对她叔叔进行报复,从而连累尚佳和尚家。   想到这种可能,李栀栀心中便愁苦万分——如果事情只牵涉到她,她虽然害怕,却也只能勇敢承担;可若是事情牵涉到尚佳和尚夫人,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在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最亲的人,便是尚夫人和尚佳了,她是绝对不愿意伤害他们母子的。   思来想后李栀栀终于做出了决定,她不能连累尚佳和尚夫人!   尚佳见李栀栀一直默默不语,距离他远远地倚着车壁坐着,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有点空落落的,便试探着往李栀栀那边移了移。   李栀栀还在想心事,根本没察觉。   尚佳见李栀栀没反应,便若无其事地又往李栀栀那边蹭了蹭。   李栀栀依旧没有发现,她还在想心事。   尚佳见状,索性伸出手,握住了李栀栀的手。   李栀栀的手软软的凉凉的,尚佳有些心疼,便把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手中。   见李栀栀一直没有反对,尚佳这才放下心来。   李栀栀计议已定,鼻子有些酸涩,心脏也微微刺痛,她看向尚佳,竭力含笑:“阿佳哥哥,若是郑晓发现了我二叔,那可怎么办啊?”   尚佳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可怜兮兮的,心中疑惑:“发现了便发现了,他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李栀栀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道:“阿佳哥哥,郑晓一定会向二叔寻仇的,要不……”   尚佳满不在乎:“那又怎样?”郑家是厉害,郑晓是不好惹,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早在为他和栀栀订婚之时,他和母亲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栀栀有些傻眼:“阿佳哥哥,我不能连累你和姨母啊!”   尚佳这才明白李栀栀的担心,心中有些心疼: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懂事了!   他微微一笑,松开李栀栀的手,伸手在李栀栀白嫩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傻瓜,有我呢!”栀栀的肌肤真是又细又滑……   李栀栀:“……”   尚佳笑的时候虎牙微露,瞧着俏皮可爱极了,让李栀栀一时间有些发呆。   见李栀栀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脸,尚佳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瞧什么瞧?”   李栀栀嫣然一笑:“我瞧你好看啊!”   尚佳:“……”又被这小丫头给调戏了!   方才睡梦中被李栀栀骚扰的事情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尚佳的脸可耻地又红了。   李栀栀见他面红耳赤桃花眼水汪汪,有些奇怪,心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阿佳哥哥在想些什么呢?不会是……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尚佳那个部位。   尚佳被她这样一看,简直是毛骨悚然,当即用衣袖护住那个部位,一下子坐回了他方才坐的位置。   李栀栀:“……”   经过衣帽铺子的时候,尚佳让马车停下,吩咐景秀去衣帽铺子给栀栀买一副眼纱。   景秀买回一副深紫色的眼纱,从车窗里递给了尚佳。   尚佳接过来看了看,觉得浅紫色轻纱和栀栀白皙晶莹的肌肤很是陪衬,便看向栀栀:“栀栀,我给你戴吧!”   李栀栀心中欢喜,点了点头。   尚佳看了看李栀栀,先用左手撩起李栀栀的刘海,用右手把眼纱戴了上去,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李栀栀的刘海,觉得一切妥当,这才道:“好了!”   李栀栀足足比他小了五岁,他不由自主老是把李栀栀当成小孩子照顾。   李栀栀微微歪着脑袋笑了:“谢谢你,阿佳哥哥!”   大周民风开放,不只是平民女子,即使高门贵女,也可以出门游逛,为了方便女子出行,外面衣帽铺子都会卖一种眼纱——眼纱与时下的幂離、帷帽功能类似,都是起到遮挡面部的作用。   到了太师府,因尚佳常来常往,所以门房不但没有阻拦,反而按照尚佳的要求,让尚佳乘坐的马车径直进了太师府,在赵然外书房院子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尚佳做事细致,亲自给栀栀戴上眼纱,这才带着栀栀下了马车。   他牵着栀栀的手跟着传话的小厮小四进了尚佳的外书房院落。   外书房门内的候见房里挤挤挨挨都是等候赵然接见的各级官员,见尚佳牵着一个戴眼纱的姑娘长驱直入,心中都羡慕极了,只可惜自己既不是小赵太师的弟子,又不是赵枢密使大人的小兄弟,只能白白羡慕了。   到了书房外面,见外面全是手执武器全副甲胄的扈卫,李栀栀不由有些紧张。   握着她手的尚佳立即感受到了,他稍稍用力握了握李栀栀的手,柔声道:“栀栀,别怕,有我呢!”   李栀栀仰首看他,柔媚一笑:“阿佳哥哥,谢谢你!”   尚佳心里甜甜的,见赵然的贴身小厮小五已经掀开了书房上的紫竹帘子,便牵着李栀栀进了书房。   赵然单手支颐坐在书案后面,贺沥身姿笔直立在一边,两人的视线都是先落在了尚佳带进来的女孩子的脸上,发现对方戴了眼纱,便不约而同看向女孩子被尚佳牵着的手上——尚佳一向正经得很,这次是怎么回事?   尚佳在人前还是很尊重赵然的,松开李栀栀的手,规规矩矩先给赵然行礼。   李栀栀稍微错后半步,端端正正屈膝给赵然行礼。   这些日子,她从尚夫人那里听得了不少关于赵然的事情,知道赵然是小赵太师的独子,永泰帝确定的帝国继承人,也是一直保护提拔尚佳的好大哥,因此行罢礼起身后,她仗着自己戴着眼纱,肆无忌惮地看了过去。   这位帝国继承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生得凤眼朱唇极为俊美,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细高挑身材,身穿简单的白纱袍,腰围黑玉带,衣饰简单之极,可是举手投足之间贵气扑面而来。   他似乎很爱笑,一见她与尚佳进来,便眼看着他们只是笑,笑容炫目得很。   他笑的时候脸颊上有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煞是俏皮。   李栀栀心道:一个男人,怎么能好看到这种地步,却又英气逼人,丝毫没有脂粉气息?   尚佳瞟了李栀栀一眼,见她似乎是盯着赵然在看,心中虽然有一丝不自在,却也没有妒忌——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赵然带他出去玩耍,只要是女人,不管是多大年纪,眼睛都是盯在赵然身上,这么多年下来,尚佳早就习惯了!   赵然从小生得好,自然习惯被女人的眼神聚焦,根本是一点都不在乎,随便看,反正我谁都不招惹!   他满不在乎,任凭尚佳的小童养媳打量自己,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反而看了一眼贺沥,笑嘻嘻道:“阿佳,这就是你的小童养媳么?”他故意把重音加在了“小童养媳”四个字上。   尚佳早就习惯了赵然的不正经,当下道:“大哥,正是内子!”他怕万一与贺沥认亲之后,贺沥非要带走栀栀,因此特意强调“内子”二字——按照大周民俗,李栀栀还未成亲便住进了婆家,就叫“小过门”,也就是说他和李栀栀已经是半成亲的夫妻了,只是还未圆房罢了。   贺沥在一边围观半晌,心中很是迷惑:尚佳一向做事靠谱,正经得很,带他的小童养媳来见大帅做什么?难道他也传染了大帅的不正经?   他正欲开口提出回避,却听尚佳开口问赵然:“大哥,贺沥贺大人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贺沥闻言,身子瞬间挺得笔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如电看向尚佳。   尚佳伸手揽住栀栀的腰肢,一瞬不瞬盯着赵然,以防止他再耍花招戏弄人。   赵然摸了摸鼻子,雪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然后一摊手洒然一笑,道:“贺沥原名李贺,是我给他改名贺沥的!”   事已至此,他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也隐约认下当年之事乃是出自他的授意。   尚佳与赵然四目相对,此时心中明镜一般——他这个大哥虽然佻脱不羁,却很有担当,这是当面承认当年之事自己是主使,若是郑家报复,就由他来承担。   李栀栀不明白尚佳与赵然对话之意,总觉得他们俩在暗打机锋,可是自己却理解不了。   贺沥剑眉紧皱盯着尚佳和赵然,总觉得什么事情呼之欲出。   尚佳得了大哥赵然这句话,心下大定,左手揽住栀栀的腰肢,右手轻抬,揭下了栀栀脸上戴的眼纱,然后才松开栀栀,闪到栀栀身后,抬眼看向贺沥。   贺沥目瞪口呆,死死盯着栀栀,向前跨了一步,又向前跨了一步。   他走到了栀栀面前,低头看着栀栀。   贺沥的眼睛早红了。   这是栀栀!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侄女!   当年他逃走的时候,栀栀还是个小孩子,脸上带着婴儿肥,可爱得很;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栀栀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可是大模样依旧没变,还是那么美丽可爱,只是没了婴儿肥!   贺沥看着栀栀,发现栀栀身材纤细娇弱,仿佛弱不胜衣,心中大恸,想起了被自己连累已经去世的兄嫂,眼泪顺着鼻翼流了出来。   他忘记了李栀栀已经是大姑娘了,上前一步,把栀栀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声音哽咽:“栀栀!”   在那一瞬间,李栀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二叔李贺也还是个少年,不爱说话,可是很疼她,常常抱着她出去玩。   她记得有一次李贺抱她出去,一起玩耍的少年看她玉雪可爱,非要抢过去抱一抱,却差点把她掉在地上,当时李贺飞快地捞起了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李栀栀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尚佳浓秀的眉紧紧蹙着,很不情愿地看着眼前情景,恨不能上前把贺沥给踹飞——虽然是栀栀的亲叔叔,可是栀栀都是大姑娘了,总不能这样紧抱着不放吧?   赵然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少,凤眼含笑,看了看紧紧拥抱着侄女的贺沥,再瞧瞧一边不自在的尚佳,狡黠一笑,道:“阿佳,还不见过你二叔叔!”   尚佳:“……”   贺沥:“……”   他们的身子瞬间都变得僵直,尤其是尚佳。   贺沥松开栀栀,含着泪打量着栀栀,还是觉得栀栀一定是受了好多苦,身子细瘦柔弱,瞧着真是让人心疼。    ☆、第 75 章   尚佳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见贺沥终于松开了栀栀,便上前一步,向栀栀伸出了手:“栀栀!”以后多了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叔岳父,想想都烦心!   贺沥见状,当即有些紧张地看向栀栀,心脏怦怦直跳,暗中盼望着栀栀不搭理尚佳。   李栀栀看看刚寻回的二叔贺沥,再看看向自己伸出手来的阿佳哥哥,想都没想,凭借直觉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了尚佳手中,眼中含着泪看向尚佳:“阿佳哥哥!”   见李栀栀小狗般屁颠屁颠地投向尚佳,赵然先是低头忍笑,接着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贺沥。   贺沥不是笨蛋,知道栀栀的心早被尚佳给收买了,因此虽然恨不得把尚佳踹到世界尽头,面上却是不显,而是默默思索着如何把家好好拾掇一番,把栀栀接回家好好教养照顾。   尚佳握着栀栀的手,心满意足见好就收,悄悄捏了捏栀栀的手,示意栀栀和他一起去给贺沥施礼。   栀栀乖巧地跟着他走到了贺沥面前,然后仰首看向尚佳,见尚佳拱手行礼,便也跟着屈膝行礼。   尚佳:“见过二叔。”   栀栀:“二叔万福”   贺沥一直注意着栀栀,见栀栀在尚佳面前如同那听话的小狗,心中惨笑,脸上却也没有一丝表情。   他面无表情看着尚佳,等移到李栀栀身上时,眼中已经盛满疼爱,一向清冷的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栀栀,起来吧!”   他伸出双手扶起了栀栀。   尚佳也跟着栀栀站直了身子。   他怕耽搁久了再节外生枝,便和赵然道了别,又向贺沥揖了一揖,为栀栀戴上眼纱,带着栀栀退了出去。   贺沥默不作声看着尚佳一手拂起栀栀的刘海,一手给栀栀戴上了眼纱,而栀栀则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任他摆弄,心里宛若油煎,却不说话,只在心里计较着。   见尚佳离开了,贺沥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去了。   出了太师府,贺沥带着秦羽等人直奔延庆坊,买了大批的绸缎首饰,又定下了不少适合女孩子闺房摆设的家具,这才回了自己在杏花胡同买的小宅子。   接下来的这几日,他要把家好好收拾出来,然后去接栀栀回家。   眼看着马车驶出了太师府,李栀栀见尚佳靠着靠背似在沉思,便弯腰拿过提盒,从提盒里取出盛药汤的翠磁胆瓶,倒了一盏药汤递给了尚佳——她一直在算着尚佳服药的时间呢!   尚佳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栀栀收好药盏和已经空了的翠磁胆瓶,瞥见尚佳嘴角有一滴褐色的药汁,便拿出自己的帕子,凑过去拭那滴药汁。   她心中实在欢喜尚佳,不由自主总想着照顾尚佳。   尚佳总觉得栀栀就像个讨好大人的小姑娘,幼稚却可爱,因此乖乖地让栀栀为他拭去药滴。   栀栀见尚佳心情很好的模样,便试探着问道:“阿佳哥哥,皇族难道没有男丁了么?陛下为何选赵大人为继承人?”她虽然听姨母提过这件事,却一直不了解原因。   尚佳闻言,沉吟片刻,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答案却复杂得很。   过了半日,他才斟酌着低声回答:“穆氏皇族一直人丁单薄,陛下这一代,到了最后,只剩下陛下一人。”   李栀栀听出了尚佳话中的含义,当即小声问道:“到了最后?”   尚佳面无表情,声音低如蚊蚋:“参与皇权争夺,被屠戮殆尽。”原本就单薄的穆氏皇族,到了最后,只剩下了陛下一人,而陛下妃嫔虽多,却至今没有一男半女。   李栀栀听了这些皇族秘辛,不由有些瑟缩。   尚佳看了李栀栀一眼,发现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便伸出有力的肩膀把栀栀揽入自己怀中。   李栀栀依偎在尚佳怀中,身上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渐渐被驱散了。   尚佳臂膀有力,薄薄的丝绸下是坚实的肌肉,暖意从他的肌肉发散开来,透过衣袍渐渐温暖了她,令栀栀觉出了安全和被保护的幸福——这是她一直在追寻的,被人爱护,被人保护……   马车辘辘而行,微微颠簸着向前驶去。   在这一瞬间,李栀栀心底宁静,如初春时节缓缓流淌的春水,如枝头盛放的灼灼桃花,如碧空停留的朵朵白云……   她脱离了尚佳的怀抱,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了尚佳的细腰,脸贴在尚佳肩膀上:“阿佳哥哥,你的腰好细啊!”   尚佳:“……”   栀栀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麻酥酥的,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喃喃道:“我这样的身材,等再过几年,上了年纪,应该会长成威武雄壮的身材……”   李栀栀嘻嘻笑了:“不要,我就喜欢你这样!”   栀栀丰润的部位紧紧贴在尚佳的身上,触感柔软荡人心魄,他的脑子都有些懵了,傻乎乎道:“……啊?那我还保持这样好了……”他每日运动量那么大,想变肥也不容易啊!   调戏够了尚佳,栀栀猛地松开尚佳,笑盈盈凑到车窗边,把窗上挂着的青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阿佳哥哥,已经进杏花胡同了!”   尚佳怅然若失,“哦”了一声,眼巴巴看着栀栀,盼着栀栀再来抱他一下。   可是栀栀根本不理他,而且背对着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尚佳心道:栀栀在我身边尚且如此,若是被贺沥带走,岂不和我更加疏远了?不行,万万不能让他带走栀栀!   景秀同车夫并排坐在车前。   车夫没有功夫,听不到后面车厢中的声息,可是景秀不同,他声音虽小,听力却很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李栀栀那句话——“阿佳哥哥,你的腰好细啊”。   马车直驶入学士府,最后在内院大门外停了下来。   尚佳正要带着栀栀进内院,一眼看到景秀在打量他,视线若有似无停留在他的腰部,顿时似有所悟,趁李栀栀进了内院,转身便踹向景秀。   景秀知道尚佳练了多年的腿功,这一腿下去可是要死人的,当即飞也似地逃了。   尚佳悻悻然跟在李栀栀后面进了内院。   尚夫人刚送走请来合婚的金明观的道士,正坐在堂屋锦榻上和尹妈妈黄妈妈讨论如何操办尚佳和栀栀的婚事。   听了丫鬟的回报,尚夫人笑了:“这俩孩子,不是说出去逛的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尹妈妈和黄妈妈原本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此时都站了起来。   黄妈妈笑着道:“想必是办完事情了吧!”   尚佳带着栀栀一进堂屋,便向尹妈妈做了个手势。   尹妈妈会意,与黄妈妈一起带着在堂屋侍候的丫鬟退了下去。   尚佳这才当着栀栀的面说了贺沥之事。   尚夫人和尚佳的反应是一样的,生怕贺沥带走栀栀。   听了尚佳的话,她当即道:“我今日请了金明观的道长过来,已经为你和栀栀选好日子了,就定在十月十六,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月了!”   闻言尚佳不知该作何表情,心道:母亲的行动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栀栀闻言先是欢喜,接着便又有些羞涩,然后又有些担忧——她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小,现在成亲,会不会太早了?   尚夫人照顾了坐栀栀这么久,如何不了解栀栀?她当即补充道:“只是栀栀年纪还小,咱们先把亲事办了,以后阿佳若是放了外任,栀栀跟着去照料也方便些!”   这下尚佳和栀栀都听明白了,尚夫人话中之意是先成亲,晚一两年再圆房。   这是他们俩都能接受的。   李栀栀悄悄看向尚佳,发现尚佳垂着眼帘正在思索,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尚夫人却不管那么多,她本来急匆匆寻道士为尚佳和栀栀选定成亲时间,便是怕尚佳一时放了外任,栀栀不好跟着去任上。   如今栀栀与叔叔贺沥重逢,她的目的就变成了防止栀栀被贺沥带走,因此更是加快了安排尚佳和栀栀成亲的步伐。   去婆婆那里看过三个儿子之后,太师府的少夫人黄氏带着几个大丫鬟回了东院。   她歪在贵妃榻上,命大丫鬟珍珠趴在小几上提笔整理派送请帖的名单。   小姑赵熙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五,那日要在太师府后花园画堂春园内举行月季花会,因此黄氏要提前做好筹备工作。   客人名单是黄氏早就拟好的,如今只需要在整理一下,就要吩咐人开始发放请帖了。   王妈妈立在一旁,突然笑了笑,道:“姑娘,给朱夫人下帖子么?”   黄氏知道她所说的朱夫人,便是如今开封府少尹朱大人的妻子江氏,赵然的初恋江佳音。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自然要下帖子了!”不知道赵然见了朱夫人会怎么样。   怕就怕赵然就对她一个人冷淡,见了朱夫人,不知道要怎么热情呢!   想到这里,黄氏觉得自己都快要委屈死了,顿时又是眼泪汪汪的。   郑晓又拖了几日,待母亲又命人催了几次,他实在无可推脱了,这才带着怀英怀真从城外运河别业回了太尉府。   他进正房的时候,郑夫人正在房中闲坐,大少夫人姜氏正带着几个庶妹陪伴凑趣。   原来小赵太师的女儿赵熙八月二十五那日要在太师府后花园举办月季花会,正在大派请帖,遍邀京中高门贵女参加,姜氏和四位姑娘都收到了请帖,正在奉承郑夫人,以求得郑夫人的同意。   郑夫人心中有事,不愿和她们多纠缠,默然听了半晌,方道:“去吧!”   一看到郑晓进来,郑夫人眼中顿时放出光芒:“阿晓,你回来了!”   见郑晓回来了,姜氏等人不敢多留,纷纷起身,很快便散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母子,郑夫人才欢喜道:“阿晓,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郑晓点了点头,在靠东墙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声音有气无力:“好多了。”   他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郑夫人眼看着儿子,心里难受,便转移话题道:“阿晓,你随我去后花园如意楼,我有样礼物要送你!”   郑晓身子不适,懒怠动弹,可是看着母亲如此积极,只得勉力陪了。   母子坐了帷轿,一前一后往后花园而去。   到了后花园如意楼,郑夫人看怀英搀扶着郑晓下了帷轿,便脚步轻快引着郑晓往楼内走:“阿晓,有惊喜哦!”   郑晓疲惫不堪,可是见母亲如此欢喜,只得跟着走了进去。   青衣小鬟搀扶着一个粉衣白裙的美丽少女迎了出来,娉娉袅袅屈膝行礼:“见过夫人、公子!”   郑晓如遭雷击,一时之间定在了那里,喃喃道:“李栀栀……”    ☆、第 76 章   郑晓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那袅娜柔弱的姿态,柔美的五官,岂不正是李栀栀?   那女孩子闻声,抬眼看了过来,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娇声道:“夫人,公子,请!”   郑晓看清楚对方之后,发现她虽然和李栀栀有些形似,却不是李栀栀。   李栀栀是美,不是漂亮。   这个女孩子徒有与李栀栀相似的外形,却没有李栀栀那种深入骨髓的美丽。   李栀栀如同清晨栀子花间的一滴晶莹露珠,又像幽静山间清泠泠的泉水,清清落落的,即使繁花围绕,她还是她……   郑晓看向母亲,声音萧瑟:“母亲,陪我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他觉得很疲倦。   郑夫人一直在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郑晓这样,心知没戏,不禁有些失望,便示意那个女孩子退下。   她看着郑晓上了帷轿,与郑晓一起离开了。   这些日子郑夫人探出自己所有的触角,把李栀栀的外貌特征说了出去,让人在京畿四处搜寻,终于寻得了这个与尚家那个小童养媳颇为相似的姑娘,没想到阿晓依旧没有兴趣。   看来,阿晓看中的还是尚家那个小童养媳啊!   此时李栀栀正跪在锦榻上给尚夫人按摩肩膀。   她和尚佳的婚期订在了十月十六,虽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尚夫人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整个学士府如今都围绕着她和尚佳转动了起来,就连一天到晚对月流泪的薛姨娘,也被派去监督针线上的人缝制成亲那日需要的各种帐幔。   尚夫人自然更是累得够呛。   李栀栀都看在眼里,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尚夫人分劳,无奈碍于她那未来新娘子的身份,很多事情她都不方便出面,因此每每见到尚夫人疲倦,她总是要尽力照顾尚夫人。   其实这些事情丫鬟都可以做的,可是尚夫人不忍拂了栀栀的好意,便欢喜地接受了。   李栀栀一边按摩,一边与尚夫人说着闲话。   两人说起了刚收到的小赵太师府送来的月季花会的请帖。   因请帖只请了李栀栀一个人,李栀栀有些踌躇,道:“姨母,我自己去,感觉有些害怕!”   尚夫人笑了,道:“八月二十五是小赵太师的女儿赵熙的生日,赵夫人不耐烦待客,因此那日由少夫人黄氏出面,在太师府后花园的画堂春举办月季花会,遍邀京中年轻的高门之女,陪着赵熙一起热闹一日,你尽管去吧!等见了阿佳,我交代他一下,让他去和赵大人说一下,请少夫人多加照拂你!”   李栀栀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地依偎着尚夫人:“姨母,这样可以么?”   尚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手:“这有什么不可以?阿佳一直叫赵大人‘大哥’,少夫人黄氏便是你们的大嫂了,何必客气?”   听到尚夫人说她和尚佳是“你们”,李栀栀的心里甜滋滋的,依偎着尚夫人撒娇:“姨母,过两日有空的话,我想去看看叔叔!”   自从阿佳哥哥带她回家,叔叔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她去问阿佳哥哥,阿佳哥哥总是悻悻然不肯说,因此李栀栀有点挂念叔叔。   听了栀栀的话,尚夫人也有些担忧——按说都是亲家了,贺沥起码得上门一趟来认亲啊,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问阿佳,阿佳也不肯说,唉!   尚佳这几日都在城外军营练兵,到了晚间才回到家中。   这日晚饭后,他陪着母亲和栀栀在庭院内散步,尚夫人便把月季花会那日,需要拜托赵然妻子照顾栀栀的事情说了。   尚佳闻言,并不当一回事,道:“我明日便去太师府见大哥,请大哥去拜托大嫂!”   栀栀在一旁见他答应了,开心得很,笑盈盈道:“阿佳哥哥,那到了八月二十五那日,你得把我送过去!”   尚佳瞟了她一眼,见她笑得甜美可爱,心中便很是恬静,低头微笑道:“我自然会接送你的。”栀栀是他的未婚妻子,接送之事自然是他的责任了。   尚夫人见这对小儿女说得开心,便寻了个借口先回去了,让尚佳陪着栀栀散步去绿竹轩取李栀栀的书。   如今尚佳虽然病愈,可是因为李栀栀想和尚夫人一起住,不愿搬回去,所以尚佳还在绿竹轩住着。   待进入了竹林小径,李栀栀见丫鬟都离得远远的,便低声问尚佳:“阿佳哥哥,赵家大嫂是什么模样啊?”   自从见过赵然,李栀栀便很好奇,赵然好看到那种地步,他的妻子不知是什么模样,   不待尚佳回答,她又道:“赵大哥生得真俊啊,不知道赵大嫂又美到什么地步了!”   听栀栀夸赵然,尚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不能公然说赵然坏话,说自己这个大哥虽然生得好,可是一向贱兮兮的。   他沉吟片刻,道:“大嫂不是一般美人,她的美丽很独特,堪堪与大哥相配。”   听了尚佳的话,李栀栀对赵然的妻子黄氏充满了向往。   第二天下午,尚佳抽空去太师府见赵然。   尚佳去的时候,赵然正在会见剑南节度使裴钰,尚佳便去了赵然的练功房消磨时间。   等尚佳出了一身透汗,赵然的小厮小五正好来叫他。   尚佳进了附设的浴间飞快地冲了个澡,取了一套赵然的衣服换上,这才去了赵然的外书房。   赵然刚送走裴钰,正立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把剪刀修剪花架上摆的一盆名品兰草。   尚佳见那盆兰草被赵然荼毒得不成样子,心道:若是栀栀见了,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他走上前,拿过赵然手中的剪刀,试图转移赵然的注意力:“大哥,裴钰来寻你做什么?”   赵然手中没了剪刀,便去盆架那里洗了洗手,一边用手巾擦了擦手,一边道:“哦,裴钰啊!”   他若无其事道:“裴钰给我送来了六位蜀地美人儿!”   在大周,蜀地美人一向以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气质柔媚出名。   尚佳:“……”呀,这下大嫂会不会和大哥怄气啊!   他小心翼翼问道:“大哥,那些美人呢?”   赵然狡黠一笑,脸颊上那对小酒窝时隐时现:“裴钰前脚刚走,后脚我就让小四把这些美人儿都给送到裴府去了!”   尚佳:“……大哥做的对!”   赵然得意洋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那是!”   见赵然心情似乎很好,尚佳便把月季花会那日托付大嫂照顾栀栀之事说了。   “哦,照顾你那小媳妇啊,”赵然浑不在意道,“我这就去和你大嫂说!”   尚佳微笑着长长一揖:“谢谢大哥!”   送走尚佳,赵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即将回朝复命的西夏使团身上。西夏使团以郑太尉为主,以尚学士为辅,与西夏签订了结盟合约,也算是胜利归来了。   郑太尉这次归来,势必会旧话重提再次上奏永泰帝,谈起赵然过继改姓之事,朝中必会掀起新的波澜,赵然一定得小心应对。   待思索罢这些事情,赵然有些头晕脑胀,便预备去内宅逗逗妻子。   赵然自从娶了黄氏,便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引逗妻子流泪,看到妻子被他逗得流泪,赵然就暗自发笑,觉得自家的黄莺儿还怪好玩的!   偏偏黄氏不经逗,常常被赵然弄得眼泪汪汪的。   赵然知道他的妻子虽然常常做暗自垂泪的幽怨美人,是个爱哭鬼泪水包,可是办事却着实利落妥当,赵然从来都很放心。   请帖都已经送出去了,黄氏怕还有遗漏,便拿着客人名单与大丫鬟珍珠进行最后的核对,一看到“开封府少尹朱大人夫人江氏”这几个字,她的心就有些酸楚。   黄氏知道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江佳音是赵然青梅竹马的初恋,是先到者,而她自己是后来者,原不该生气埋怨的,可是一想到也许赵然心中还有江佳音,她的心里就疼得难受。   赵然虽然烦人,可是……可是……唉!   想起赵然的烦人处,她心里难受;可是想起丈夫那张好看的脸,想到闺房之内赵然对自己的温柔,黄氏又有些恨不起来了……   黄氏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美丽多么独特,一直因为赵然生得过于好看有些自卑,总觉得自己那三个儿子之所以如此俊秀好看,都是因为遗传了赵然的好相貌的缘故。   赵然还不知道在妻子心目中,自己只剩下那张脸还能看了。   他白日很少回内院的,此时因为尚佳的托付,便在处理公事之余,带着小厮小四和小五拨冗回了他和黄氏居住的东院,施施然进了内院上房。   上房廊下立着不少丫鬟和等着回话的媳妇婆子,见了赵然过来,齐齐屈膝行礼:“见过公子!”   赵然目不斜视走了过去,径直进了上房。   黄氏正拈着手中的名单发呆,听到外面的声音,慌忙起身迎接,慌乱间手中的名单也忘了放下去。   赵然一进屋子,便发现了黄氏眼皮微微泛红,心中一动,却故意若无其事地在黄氏家常坐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上坐了下来。   黄氏立在朱漆楼花长窗前,等着赵然发话。   赵然看了看妻子,觉得她静立在那里,微丰的唇微启,柔媚中带着几分幽怨,又有一种孩子气的性感,心中不由有些痒痒的——他和妻子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赵然很想再生一个美丽乖巧可爱的小闺女……   他抬眼看向屋内时候的丫鬟,淡淡道:“都出去吧,内院上午不必留人。”   大丫鬟珍珠忙带着众人退了下去,霎时间环佩声叮叮咚咚,脚步声悉悉索索,廊下的人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妻子了,赵然瞟了黄氏一眼,声音暗哑:“过来。”   黄氏鼓起勇气看向赵然,酝酿着反抗一次。   赵然见她居然敢如此,也不多说,直接走了过去,抱起妻子轻轻吻了下去。   黄氏刚挣扎了几下,很快便被赵然吻的浑身发软,整个人都似融化了一般……   一时事毕。   黄氏浑身酥麻,指尖都是麻酥酥的,背对着赵然窝在里面侧躺着。   赵然神清气爽地躺在床上,浑身轻飘飘的,觉得人间至乐不过如此,不过瞥了背对着他的黄氏一眼之后,赵然觉得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他哑声道:“你给尚佳的小童养媳李氏也下帖子了?”   黄氏依旧有些眩晕,轻轻“嗯”了一声。   赵然侧身揽过黄氏,温柔地抚摸着:“八月二十五那日,你好好照应李氏。”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黄氏的脸,心道:时下流行尖下巴瓜子脸削肩膀的美人,我的黄莺儿的脸却有些呈方形,眼距也稍有些宽,可是大概是看惯了,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好看……   黄氏没有吭声,心里堵得难受——赵然就知道关怀别的女子……   赵然等了半日,没听到黄氏的回话,便支起身子去看,这才发现黄氏又在默默流泪,心中不禁酥酥麻麻的,颇想把黄氏卷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让她哭出声来。   他虽然是这样想的,可是等到付诸行动了,却温柔得很,轻柔地吻着,逗弄着妻子。   黄氏被他撩拨得浑身颤抖,发出细细的啜泣声……   赵然虽然在外面忽视她,可是在床上却又如此温柔,常常令她沉溺。   赵然洗罢澡又过来看妻子。   见黄氏裹着绣被睡得正香,他轻笑一声,俯身在黄氏唇上吻了吻,这才起身离开了。   黄氏睡到傍晚才起来,心中越想越难受。   王妈妈见她眼皮粉红,分明是狠狠哭过的模样,心中颇为心疼,便出主意道:“姑娘,姑爷既然如此不体贴,您不如禀了夫人,回娘家住几日晾晾他!夫人那样通情达理,一定同意的!”   黄氏想了想,也怪想祖父祖母和父母亲的,便道:“那你悄悄着人回去一趟,让大哥派人来接我,就说祖父祖母想我了!”赵然每次都折腾得她浑身酸痛,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王妈妈知道自家姑娘一对上姑爷,就傻乎乎的犯迷糊;一旦离了姑爷,便变得聪明得很。   她笑着应了一声,道:“姑娘,我这就去办!”    ☆、第 77 章   李栀栀正准备让尚佳带她去看望贺沥,谁知还没等她过去,这日贺沥便来尚府正式拜访了。   上午的时候,为了给栀栀补养身子,尚夫人命如贝在正房廊下的阁子里给栀栀炖滋补汤品,而她则和栀栀呆在堂屋里歇息——尚夫人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锦榻上,栀栀舒舒服服挨着她趴着,拿着一本话本读给她听。   栀栀读完了一回目,刚念罢“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尚夫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如画便进来禀报道:“禀夫人,贺沥贺大人求见!”   尚夫人抬眼看向栀栀。   栀栀原本在锦榻上趴着,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笑嘻嘻道:“姨母,是我叔叔来了!”   尚夫人笑着吩咐丫鬟:“客人来了,还不快些服侍姑娘穿鞋!”   如诗和如珠忙笑着取了李栀栀的浅紫香罗绣鞋,屈膝帮李栀栀穿上。   尚夫人又为栀栀理了理发髻衣裙,觉得一切妥当,这才带着栀栀迎了出去。   贺沥准备了多日,今日乃有备而来——他自知凭借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因此竭力想要给尚夫人留下一个美好的第一印象,以免让侄女栀栀没面子。   他今日戴着罩漆纱的无脚幞头,身穿月白圆领袍子,腰围黑玉带,愈发显得剑眉星目英俊不凡。   尚夫人知道栀栀的叔叔年轻,却没想到贺沥居然年轻到这种地步,明明是一位比尚佳大不了几岁的英俊青年嘛!   而贺沥不但带来了极为丰厚的礼物,表现也彬彬有礼,谦恭得很。他很会说话,而且不笑不说话,很快便令尚夫人产生了好感。   贺沥见机,微笑着提出要和栀栀说说话。   尚夫人爽快地答应了,起身带着众丫鬟婆子去了绿竹轩,留下贺沥和栀栀在堂屋独处。   待堂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栀栀了,贺沥看了栀栀一眼,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忙招手道:“栀栀,过来坐下吧!”   栀栀起身,隔着一张小几在贺沥的邻座坐了下来。   贺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这才道:“栀栀,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栀栀端坐在圈椅中,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讲述着。   原来过得那么苦,那么难,可是到了如今,那些苦难好像被一层薄而透明的墙隔开,所有的回忆全都化为一声叹息。   当贺沥听到栀栀自己在梧桐巷独居时,一向冷硬的心碎裂成片,泪水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他双手捂住脸,泪水泉水般涌出。   这就是他疼爱的侄女,这就是他疼爱栀栀的方式,因为他的缘故,栀栀受了这么多苦……   贺沥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做出的决定……   李栀栀原本低着头低声叙述,听到了贺沥压抑的啜泣声,她抬眼看向贺沥,老老实实道:“叔叔,你也别太内疚了,我娘是被我爹气死的,我爹和一个叫宋彩莲的女人好上了。至于我爹,是他自己不成器,自己作死的。”   她还真的不觉得爹娘的死与二叔有很大的关系。   按照她爹的尿性,即使平安地在京城生活,纵使没有宋彩莲,也会有马彩莲刘彩莲王彩莲出现,而她娘又那样的柔弱,结局似乎是不可逆转的。   即使栀栀这样安慰,可贺沥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问栀栀:“尚家人待你如何?”   栀栀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声音中都带了甜意:“姨母待我很好,阿佳哥哥也待我很好!”   贺沥闻言,心里才得了一些安慰,道:“我正在让人收拾家里,待一切齐备了,就把你接回去,以后你从家里出嫁。”   既然尚家待栀栀好,他也就放心了。   如今可以争取的是让栀栀成亲之前回家里住些日子,并从家里出嫁——女孩子要嫁人了,总不能从婆家到婆家吧?   另外他正在竭尽全力为栀栀准备嫁妆,尚家家大业大,栀栀不能空着手嫁进来,他尽力而为,让栀栀体体面面成亲。   贺沥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预备告辞。   谁知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女孩子的厉声呵斥:“薛姨娘,你往砂锅里放了什么?”   贺沥闻言一愣,当即看向李栀栀。   李栀栀听出了是负责在廊下小阁子炖茶倒水的如贝的声音,忙起身出了堂屋。   贺沥自然也跟了出去。   李栀栀脚步轻捷快步走到了廊下的小阁子里,发现如贝正握着薛姨娘的手,而薛姨娘的丫鬟祥芝在帮着薛姨娘撕扯如贝。   她忙问道:“如贝,怎么回事?”姨母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顶数如贝老实低调不惹事,因此她先问如贝。   如贝气得脸都红了:“姑娘,我在给您炖滋补汤水,姨娘过来和我说话,谁知我一眼没看到,姨娘就要往砂锅里放东西,正好被我拿住了手!”   薛姨娘脸色煞白,嘤嘤哭了起来:“我来给夫人请安,见如贝在熬汤水,便过来瞧瞧,谁曾想如贝这样诬陷我……呜,连个丫鬟也欺负我,我不活了!”   贺沥负手立在栀栀身后,看着栀栀如何解决此事。   栀栀先吩咐一边围观的婆子把砂锅端起来站到阁子外面,这才看向薛姨娘,淡淡道:“姨娘,既然如贝拿住了您的手,不如我们请衙门的人来验验砂锅里的汤水,看看如贝到底诬陷您没有!”   她看向柱子边立着的小丫鬟小榄:“小榄,你去绿竹轩请夫人过来!”   又吩咐另一个小丫鬟小梅:“小梅,你去东院叫景秀过来!”   小榄和小梅各自答了声“是”,先后离开了。   薛姨娘这才察觉到了恐惧,突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都趁老爷不在家,欺负我呢……”   栀栀一眼不发,立在一边看着她哭。   贺沥没想到栀栀有如此手段,心下大安,静静站在栀栀身后。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老爷回来了!老爷从西夏回来了!”   在喧哗声中,尚天恩携着董姨娘和新纳的小妾红姨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内院。   尚佳原本在城外练兵,听母亲派来的小厮春分说贺大人去了府里,他生怕母亲上了贺沥的当,让贺沥带走栀栀,因此当即安排好公务,带着天和等人骑马飞驰而回。   他一进大门,便听到仆役回报说“老爷回来了”。   尚佳一听他爹回来了,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最后简直是跑了起来,总算是和父亲前后脚进了内院——尚天恩刚进内院,尚佳就疾步而入。    ☆、第 78 章   薛姨娘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苦苦思念尚天恩,听说尚天恩回来,梨花带雨般哀哀看了过去。   谁知这一眼看去,她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加汹涌——尚天恩身侧那满头珠翠体态妖娆的年轻女子是谁?   难道他又纳妾了?   她满心的悲愤,嘤嘤哭泣:“老爷——”   尚天恩兴致勃勃回来,原本是想给家人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喜未曾有,先被家人给惊着了!   他抬眼看看栀栀和栀栀身后的贺沥,再看看卧在地下涕泪纵横的爱妾,简直是目瞪口呆。   事已至此,也只能勇敢面对了。栀栀上前,屈膝行礼:“见过姨父。”   贺沥也跟着拱手行礼。   尚天恩看着眼前这位英俊挺拔的青年,狐疑道:“你是……”他不过是离家几个月,外男怎么都到内院了?而且还这么处之泰然,一点都不怕他这做主人的?   他正要开口询问,东边穿山游廊里丫鬟婆子簇拥着尚夫人过来了,而南边的甬道上远远的尚佳快步而来,小厮春分迈着小短腿紧跟在后面。   尚夫人早从栀栀派去请她的小丫鬟小榄那里得知了事情原委,此时虽然形色匆匆,心中却早就有数。   一见尚天恩,她虽然吃惊,却依旧态度大方地上前屈膝给尚天恩行礼:“老爷回来了!”   又看向贺沥:“贺大人,对不住,家门不幸,让您见笑了!”   贺沥剑眉紧锁:尚家怎么乱到这种地步了?   尚天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薛姨娘深知尚天恩惧怕尚夫人,怕他临阵倒戈,掩面哭泣道:“老爷,您要给奴做主啊!”   董姨娘与新纳的红姨娘原本立在一边看热闹,此时见夫人回来了,董姨娘忙上前给尚夫人见礼,红姨娘见机,也趁乱跟着董姨娘给尚夫人行礼。   尚夫人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直接上前揽过栀栀,柔声道:“栀栀,没事吧?”   李栀栀摇了摇头:“姨母,我没事。”   正在这时候,尚佳大步走了进来。   贺沥见他进来,嘲讽地看向他。   尚佳被贺沥看得心中窝火,再看向李栀栀,见她脸色苍白窝在母亲怀中,显得格外的弱质纤纤,心中更是心疼。   他走了过去,先给父亲行礼:“见过父亲!”   尚天恩早思念儿子了,一见玉树临风般的儿子,顿时便把地上哀哀哭泣的爱妾给抛到脑后,眉开眼笑道:“阿佳!”我的阿佳,似乎更加英俊了!   又道:“阿佳,你又长高了!”   尚佳满头黑线,可是当着贺沥这个外人的面,只得一脸温驯道:“是,父亲。”   见院子里乱纷纷的,尚佳扫了一眼,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即道:“母亲,到屋里说话吧!”   尚夫人疲惫地点了点头,看向贺沥:“贺大人,请!”   贺沥看向栀栀,微微一笑,先是团团一揖,然后道:“尚大人,尚夫人,阿佳!”在说到“阿佳”的时候他笑意加深。   他寒星般的眼睛一扫四周,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贵府今日事务繁忙,不如我先接了家侄女回家,各位看如何?”尚家如此混乱,不如先接了栀栀回去,让栀栀好好散散心。   尚佳略一沉吟,他舍不得栀栀,可是如今家宅纷乱,栀栀暂时离开也好,他只是不放心贺沥的人品——若是贺沥带着栀栀连夜跑了,让他以后再也寻不到栀栀,那可怎么办?   尚夫人见儿子迟疑,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她自己也舍不得栀栀啊!   可是如今眼前一片纷乱,让栀栀的叔叔看笑话了,还是先让他带栀栀回家散散心吧!   心中计议已定,尚夫人当即道:“贺大人说得是!”   她握着栀栀的手,柔声道:“栀栀,你先跟着叔叔回家住几日,过几日姨母就去接你!”   栀栀舍不得她,却也知自己和尚佳快要成亲了,自己不能在尚府出嫁,自然得回到叔叔安置的家,便依依不舍答应了一声。   尚夫人紧握着栀栀的手,黑泠泠的桃花眼环视了一圈,然后沉声吩咐道:“尹妈妈,如珠,如玉,小竹,小梨,你们和小樱跟着去侍候姑娘,一定要认真侍候,不可违逆姑娘。”   尹妈妈等人恭恭敬敬屈膝行礼:“是,夫人。”   安顿好这些,尚夫人眼神慈爱看着李栀栀:“栀栀,你带着人收拾行李去吧,这边我来处理!”   李栀栀知道姨母处事雷厉风行,便也不多说,屈膝给众人行了个礼,带着如珠她们进卧室收拾去了。   贺沥抬眼看向尚佳,寒星般的眼中带着一抹深思:“阿佳,陪我参观一下贵府吧!”他也不能一直围观尚府的家务吧?   尚佳正有此意,当即道:“二叔,请!”   他招手叫过春分,吩咐道:“你去看看景秀。”景秀前几日把申医婆交到了开封府,不知道朱贵查案查得怎么样了。   春风答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见儿子和贺沥一起离开了,尚夫人这才看向丈夫,淡淡道:“走吧,去东厢房!”栀栀在卧室中收拾行李,不能让她受到干扰。   尚天恩与尚夫人分别坐在罗汉床的两端,开始处理此事。   尚夫人吩咐道:“如贝先说吧!”   尚天恩张了张嘴,飞快地溜了夫人一眼,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先听如贝和当时在廊下守着的婆子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然后才吩咐人带薛姨娘进来。   薛姨娘刚扑倒在地哀哀哭泣,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声,黄妈妈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开封府来人,要来捉拿薛姨娘和祥芝!开封府朱大人带着差役来了!”   尚夫人犹可,尚天恩当即站了起来,怒道:“怎么,开封府要来干涉尚某的家务么?”说罢,他又想起开封府尹正是赵然,而实际理事的开封府少尹乃赵然的亲信朱贵,当即缓和了口气,道:“我去见朱大人!”   尚天恩起身出去迎接开封府来人了。   薛姨娘此时已知申医婆事发,知道事情要败露了,顿时浑身颤抖缩成一团。   尚夫人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吩咐如诗如画:“把她和祥芝分别关押,认真看守,别让她寻死!”   李栀栀带着如珠她们收拾好行李,出来向尚夫人辞行。   尚夫人从东厢房出来了,这时尚佳也和贺沥过来了。   尚佳看向栀栀,见她满头乌发盘成堕髻,只插戴着一支银镶珍珠钗,白玉般的耳朵各垂下一叶翡翠坠子,身上系着青缎绣花披风,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衣碧裙,正怔怔地看向自己,心里不禁阵阵刺痛,大踏步走到栀栀面前,低头看着栀栀,柔声道:“栀栀,你先去叔叔家,我明日便去看你。”   贺沥见尚佳待栀栀如此依依不舍,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依旧平静地看着,因为担心尚佳后悔,不让自己带栀栀走。   尚夫人也舍不得栀栀,上前握住栀栀的手,眼睛湿润了,絮絮交代道:“秋天天气干燥,一定要多喝润肺的汤水……”   她忍住鼻酸,接着交代:“姨母这几日寻到机会,就去看你!”   栀栀忽然叫了声“姨母”,投入了尚夫人怀中。   尚夫人轻轻拍着怀中栀栀细弱的身子,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   贺沥见状,生怕栀栀舍不得尚夫人不走了,当即快刀斩乱麻道:“栀栀,外面的车已经备好了,走吧!”尚佳让人备下了那辆青锦檀香车,如今已经停在内院门外了。   一阵秋风吹过,一片绿中透黄的叶子飘落了下来。   秋风瑟瑟,李栀栀在如珠如玉的搀扶下,离开了内院,登上了停在内院门外的青锦檀香车。   小樱等人带着行李上了后面的马车。   贺沥从亲随秦羽手中接过缰绳,正要上马,见尚佳也牵着马出来了,不禁一愣:“你来做什么?”   尚佳理直气壮:“自然是送栀栀!”为了防止贺沥带着栀栀连夜潜逃,他不仅要把栀栀送到贺沥家,还要派人在贺沥家四周警戒。   贺沥:“……”   他懒得废话,认蹬上马,护着栀栀的马车往自己的宅子而去。   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在前面引路的秦羽率先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下了马。   尚佳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崭新的红漆大门,再看看大门右侧挂着的写着“贺宅”二字的木牌,默默转身,扶了栀栀下车。   贺宅共有两进院落,贺沥引着尚佳和栀栀从东边的夹道进了内院。   还没进内院,李栀栀便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甜香,不由有些雀跃。   一进内院,迎面便是一株两人合抱的桂树,此时正在花期,碧青的桂树叶子间点缀着无数米粒大的金黄桂花。   在金灿灿的秋阳照耀下,满树的桂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清甜的气息在空气之中浮动。   李栀栀又惊又喜,仰首看向贺沥:“二叔,阿佳哥哥,有桂花呢!”   见栀栀欢喜得很,眼中似有星光闪烁,贺沥和尚佳心中的积郁当即消散,俱眼神温柔看着栀栀。   贺沥柔声道:“栀栀,你喜欢的话,我再让人多种有些桂树。”   栀栀嫣然一笑:“二叔,不用了,这一株就够我制桂花蜜酒了!”   贺沥:“……好!”   尚佳见状,颇有一种自己的开心果解颐花被贺沥夺走的失落感,呆呆地看着李栀栀。   栀栀见尚佳有些落寞,忙拉住他的手撒娇:“阿佳哥哥,你快回家吧,记得安排人帮我浇灌栀园、绿竹轩和内院的那些花花草草,七天浇一次就行,每浇一次一定要浇透!”   发现叔叔家距离尚家很近之后,她最挂念的便不再是尚佳和尚夫人,而是她那些心爱的花花草草了!   尚佳见状,满心的烦忧化为绕指柔,柔声道:“知道了!”   他定定地看了栀栀一眼,这才起身向贺沥告辞。   贺沥满面春风把他给送了出去,然后疾步回了内院,引着栀栀看她的新居。   尚佳回家的时候,尚天恩正送开封府尹朱贵出来。   开封府的差役早押了薛姨娘和祥芝离开了。   尚天恩虽然舍不得爱妾,可是一听说薛姨娘牵涉进的申医婆一案牵涉颇广,顿时赶紧撇清自己:“朱大人,您不必顾忌尚某薄面,请尽管雷厉风行查案!”   朱贵是一个颇为俊秀稳重的青年,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抬头见了尚佳,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   审讯申医婆之事,起初便是因为尚佳的请托,没想到会牵涉到那么多京中高门,甚至郑太尉府的内眷也被牵连了进去,被赵然这一方拿住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把柄。   尚佳也是一笑,拱手与朱贵见礼,然后恭敬地陪着父亲送朱贵。   见朱贵上轿,尚佳又交待了一句:“内子八月二十五那日要去太师府参加月季花会,烦请朱大哥拜托嫂嫂照拂内子!”   朱贵一笑,答应而去。   一旁立着的尚天恩心中还真是有些妒忌,悻悻地哼了一声,酸溜溜道:“阿佳,你那小媳妇儿就是个活宝贝吗?不就是去参加月季花会,见谁都要拜托一番!”   尚佳理直气壮道:“她还小嘛!”   尚天恩:“小?你母亲像她这么大时,都有你了!”   尚佳:“......”    ☆、第 79 章   尚佳闻言,面红耳赤转身就走——栀栀真的还小呢,爹爹都说些什么啊!   尚天恩忙追了上去:“阿佳,等我一下,我有正事要和你谈!”阿佳腿太长了,他这当爹的都有些追不上了。   尚佳闻言停下脚步,等着爹爹赶上。他知道父亲这几个月作为副使跟着郑太尉出使西夏,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和自己谈。   父子俩一同进了尚佳的东院。   春分和谷雨这两个小厮原本在书房外守着,见了尚佳父子,忙上前行礼。   尚佳心中牢记着栀栀的叮嘱,吩咐谷雨:“去把景秀叫过来!”   景秀很快便过来了。   “景秀,这件事得你亲自去安排,”尚佳边想边说,“你去安排专门的人,负责浇灌栀园、绿竹轩和内院李姑娘种的那些花卉草木,七天浇一次,每次一定要浇透!”   景秀答了声“是”,自去安排不提。   尚天恩此时正在低头思索大事,倒是没再吃李栀栀的醋,径直进了尚佳的书房。   尚佳的书房和他卧室的风格一样,极为阔朗简洁,原本一明两暗三间房全部打通,铺上了柏木地板,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四壁书架之外,便是摆在雕花长窗前的书案了。   尚佳父子俩分别在书案前后相对而坐。   谷雨奉上两盏清茶,端着托盘正欲退下,被尚佳叫住了:“让天和带着人在外面守着!”   谷雨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青衣玄带的天和走了过来,在外面廊下坐下,双手托腮,一边发呆一边警戒。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金色夕阳透过雕花长窗照了进来,在书案上、地板上和尚佳父子的脸上身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点。   尚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父亲,我刚接到消息,郑太尉还未还朝,便上疏诋毁赵大哥,说来说去,不过是赵大哥未曾改姓过继之事。”   尚天恩抬眼看向儿子,发现儿子的脸比奔赴沧州前黑多了,变成了细腻的浅黑色,便道:“阿佳,你先前每次晒黑,不都是很快便恢复白皙么?这次怎么了?”   尚佳忍无可忍,把手中茶盏放了下来:“……爹,我在和你谈正事!”   尚天恩心中犹自想着要问青山道长讨一种润肤的香膏,让阿佳认真涂抹,以恢复阿佳往日的风采,闻言不由一愣,道:“呃……好!”   他集中注意力,道:“阿佳,因为你的关系,这一路郑太尉其实对我颇为防备,红翎便是他送给我的,我不敢不收。”   “红翎?”尚佳浓秀的眉头皱了起来,“是父亲新纳的那位妾室么?”   尚天恩点了点头,道:“正是郑太尉所赠。”他虽然喜欢女人,却不喜欢别人硬塞给他的女人,不过红翎还真是颇有独到之处……   尚天恩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道:“阿佳,回头你和你娘说一下,一定要派人看好红翎。”   尚佳有些心烦自己父亲搞这些把戏,皱着眉头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父亲,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么?”   尚天恩这才道:“是有两件事。一是即将离开西夏的时候,郑太尉派人去寻一种西夏西部边疆产的草药,那种草药极为罕见,具有温和而有效的壮阳效果。”   提到“壮阳”二字,尚天恩尚佳父子俩都有些尴尬,想必都想起了尚佳临行前那出下药事件。   尚佳蹙眉道:“是郑太尉要服用么?”   尚天恩忙道:“一定不是,他不需要!”   尚佳狐疑地打量他:“爹,你怎么知道?”   尚天恩老脸微红,却什么都不肯说。   红翎先前便是郑太尉的侍妾,在枕边偶尔说漏嘴,提到过一些郑太尉的房中之事。   尚佳低头沉思片刻,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郑晓——他的老爹能给他下药,为何郑太尉就不能给郑晓下药?   尚天恩又道:“另外,回京复命的路上,走到洛阳的时候,郑太尉接到了一封家书,接着红翎便开始寻机向我打听你的婚配之事,似乎在打听你那个小媳妇。”   尚佳闻言,当即背脊挺直,眼睛微眯看向父亲。   尚天恩也看着他,父子二人都似察觉到了什么。   过了半晌,尚天恩开口道:“阿佳,郑晓认识栀栀吗?”   尚佳点了点头。   尚天恩皱眉道:“难道……”难道郑晓看上了自己这个儿媳妇?李栀栀明明还是个毛丫头啊,难道郑晓的品味就如此独特?   他瞅瞅自己的儿子,觉得不止郑晓品味独特,自己这宝贝儿子也是一样,品味也够独特了,而且病入膏肓——一提到李栀栀,他就立刻炸毛。   尚佳端起茶盏,不管冷热一饮而尽。   他想起了栀栀说的有人在绿竹轩卧室窗外窥看她的事情。   事后尚佳让天和去调查了,可是除了窗外的那点野草被压倒的痕迹之外,居然别的一点痕迹都没找到。   尚天恩看向儿子:“阿佳,你有什么打算?”   尚佳沉思片刻,道:“我先去找贺沥,让他保护好栀栀;然后去见大哥,和他商量一下郑太尉之事。”   尚天恩挥了挥手,道:“那你去吧,我在你这书房里睡一会儿。”阿佳这书房里能晒到温暖的秋阳,令人昏昏欲睡。   尚佳点了点头,起身吩咐春分拿了一套洁净寝枕过来,他亲自帮父亲铺设铺盖。   尚天恩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着尚佳跪在地板上,帮他铺好了锦褥,又放好了枕头,然后把锦被展开放在了上面,心里不由暖洋洋的:我的阿佳虽然偶尔倔头倔脑的,却实在孝顺啊!   尚佳铺好床铺看向父亲:“父亲,这院子里安静,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我让人把你的朝服拿过来,干脆明日从这里上朝。”   他知道父亲的书房和董姨娘薛姨娘的住处相通,如今薛姨娘的住处西楼又搬进去了更不可靠的红翎,父亲在那里根本没法休息。   父亲虽然有时候很烦人,可是尚佳知道,父亲是世上最疼爱他的人之一。七八个月没见父亲,说实在话他也颇为思念父亲。   尚天恩笑着答应了一声,在尚佳的帮助下脱去外袍,把外袍递给尚佳,自己掀开锦被躺了下去,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累极了。   尚佳待父亲睡着,这才起身悄悄出去了。   因为贺宅距离尚府实在是太近了,所以尚佳索性步行过去,天和与佳音牵着马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贺宅门外,佳音见门房便是贺沥的亲兵,便上前一步道:“请通报一声,就说我们家大人有事求见。”   那亲兵自然认识尚佳和天和佳音,当即答应了一声,交代别人看着大门,自己去里面通报了。   李栀栀正在内院的小楼探险。   贺沥购买宅子和让人拾掇的时候,便打算着后宅让栀栀居住,因此格外的照顾女孩子的喜好,后院并不是四合院结构,而是院子中间建了一座两层小楼。   一楼是一个大通间,全铺着木地板,而且四面通透,都悬挂着雪白的轻纱,成了轩阁局面,如今秋风吹拂,白纱轻轻飘荡着,映着四面的葱茏花木,简直美得犹如仙境。   二楼也是大通间,窗子全是雕花长窗,非常的轩朗通透,室内用仕女观宝图屏风隔成了起居室、卧室和浴间,非常的方便。   李栀栀喜欢得很,楼上楼下转悠个遍之后,便去带着小樱如珠她们去了楼后的花园。   宅子不大,花园自然也小巧玲珑,可是花木颇多,绿树成荫,甚至还有一座似模似样的假山。   假山上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可以登高望远;假山下面是山子洞,里面铺设得很好,夏天可以住在里面纳凉。   贺沥一直陪着李栀栀探险,见她十分欢喜,心中也颇为愉快,含笑道:“栀栀,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我带你去运河河堤上玩,那里景色绝佳颇有野趣,而且还有专营京城名吃的汴水楼分店!”   李栀栀闻言,简直是欢喜极了,当即两眼亮晶晶看着贺沥:“二叔,咱们击掌为誓!”她早就想吃东京小吃了,只是后来因为郑晓,再也没机会出去。   贺沥见她如此开心,心道:尚家还不知道怎么拘束栀栀呢!   他含笑与栀栀击了击掌,定下了约定。   这时候秦羽出现在东夹道口,远远地向贺沥做了个手势。   贺沥会意,柔声劝说栀栀去二楼新卧室休息一会儿。   栀栀确实累了,便带着丫鬟们上楼去了。   二楼屏风后放着一架黄花梨透雕鸾纹拔步床,上面挂着天青色暗织榴花带子纱帐,床上的被褥衾枕全是用淡青色软绢制成的,极为柔软舒服。   李栀栀躺进了被窝中,在温暖馨香中闭上了眼睛,心道:二叔把家布置得真是舒适,若是阿佳哥哥在这里,那该多好啊!我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后面花园玩……   等到栀栀上了楼,贺沥这才起身离开了。   他走到东边夹道,秦羽迎了上来,道:“大人,尚大人求见!”   贺沥闻言,转身往内院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走吧!”   听了尚佳的话,贺沥简直是寒毛直竖,当即道:“我会小心的!”他这座宅子的前院堪称军营,里面全住着他的亲兵,一般情况下栀栀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得加倍警戒。   尚佳见贺沥若有所思,当即居心叵测道:“二叔,您若是担心,不如让栀栀——”   “我会保护好栀栀的。”贺沥抬头看着尚佳,打断了尚佳的话。   尚佳悻悻地闭上了嘴巴,默然片刻,道:“我去看看栀栀。”他和贺沥从以前开始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依然如故。   贺沥端起茶盏送客:“栀栀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傍晚再来吧!”   尚佳看了看贺沥,倒是没有过多纠缠,起身离开了。他还有急事要办,等忙完了,再和贺沥纠缠。   出了贺宅之后,尚佳低声吩咐佳音:“你安排人在这附近守着,姑娘若是出来,便去报我。”   佳音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等尚佳到了太师府,夜幕已经降临,赵然却不在府里。   自从凌晨出发去上朝,赵然一天都没回府。   尚佳问了赵然的小厮小四,得知赵然是被永泰帝留在了宫中,便径直去寻恩师小赵太师去了。   他预备在恩师这里蹭一顿晚饭,顺便等待赵然回来。   此时御书房灯光通明,赵然正坐在御案后批改奏折。   御案一旁放着一张蟠龙雕花躺椅,永泰帝舒舒服服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赵然把那些弹劾他的奏章都拣了出来,随意堆在了一边,如今已经垒得老高。   永泰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幸灾乐祸道:“然然,都是弹劾你的奏章吧?”郑太尉还没到京城,弹劾赵然的奏章便雪片一般往上递,翻来覆去,除了一些小节,其它谈的全是过继改姓之事。   赵然默认了。   他不是不愿意改姓,只是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赵然的打算是从三个儿子中挑选一个过继改姓穆。   永泰帝优哉游哉道:“其实,朕倒是有一个办法!”   赵然瞥了他一眼,看他又要出甚么馊主意。   永泰帝含笑看向赵然:“然然,干脆你纳了那几个家族的女孩子吧,这样就瓦解了他们与郑群的联盟!”郑群便是郑太尉。   赵然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皇伯父,那我还是改姓吧!”   永泰帝目的达到,眼睛一亮,坐了起来:“然然,你觉得何时进行合适?”   赵然凤眼中闪过一丝怅惘,笑了:“让钦天监和礼部商议吧!”   他顿住笔尖,心里觉得怪委屈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为了黄莺儿护住了自己的贞操,没有纳那几大家族的姑娘,可是黄莺儿却还在和他怄气,带着三个儿子回娘家去了,害得他独守空房。   想到妻子,赵然颇有一种“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理解”的委屈感。   永泰帝把赵然从小带到大,一看他的神情便猜到赵然心中必是想到了少夫人黄氏,“切”了一声,不搭理赵然了。   赵然是他的心肝宝贝,想到有人居然晾他的然然,永泰帝心里就不爽得很,即使这个人是他为赵然千挑万选挑中的妻子。   不过,不管黄氏如何,黄氏生的那三个宝贝却着实可爱。   永泰帝心旷神怡地想:等然然走了,朕就下旨让黄宝桢明日带那三个宝贝进宫玩耍。   黄宝桢正是赵然的岳父,新任吏部尚书。   为了等着见赵然,尚佳陪恩师下了一晚上的棋,又吃了师母亲自下厨做的宵夜,然后又去赵然书房里等着。   等啊等啊,没等到赵然,他自己先在书房的躺椅上睡着了。   赵然一进书房,尚佳便醒了。   他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大哥!”   赵然见尚佳犹自睡眼朦胧,知道他有起床气,刚醒的时候情绪不好,便吩咐小四为尚佳倒了一盏清茶。   赵然有些疲惫,拉过一张紫檀木交椅坐了下来,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尚佳端着清茶喝了两口,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道:“大哥,我寻你有事!”   他把从父亲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赵然。   赵然轻轻骂了声“他妈的”,道:“我已经批过那些奏折了。”   尚佳双目清明看向赵然:“大哥,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赵然抬手揉了揉眉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信几棵药草吃下去,郑晓就立即能够让女人生孩子了!再说了,即使郑晓生了儿子,陛下就一定会立郑晓的儿子么!”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尚佳:“阿佳,我有一个新想法!”   尚佳见赵然凤眼亮晶晶的,显见是兴奋得很,忙道:“大哥,什么想法?”   赵然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一圈,右手紧攥成拳,在左手上用力一拍:“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他兴奋地看向尚佳:“阿佳,皇伯父今年才四十多岁,还年轻着呢,如果从我儿子中挑选一个过继给皇伯父,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见他如此欢喜,尚佳简直都不忍心泼他冷水:“我的好大哥,陛下手把手费尽心血教了你二十多年,只为了他老人家能够提前休息;你现在跑去告诉陛下,让他重新开始去教一个小孩子,大哥,是你傻,还是陛下傻?”   赵然:“……”   他心中有些积郁,想到回东院卧室也是独守空房,便道:“阿佳,陪我出去饮酒吧!”   尚佳知道赵然今日似乎有积郁之事,早就打算做一晚上的乖弟弟,当即答应了:“好啊,大哥,你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赵然书房屏风后面的柜子中有一个抽屉,里面有洁净的衣服。   他也不叫小厮,自己走了过去,寻了一套玄色镶边宝蓝缎面圆领袍子,拿出来挂在屏风上预备换上。   可是解下腰带的时候,赵然忽然想起这件衣服是妻子亲手为他缝制的,心里不禁有些落寞,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所谓的丹凤眼,眼尾上微微上挑,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看着很好看,如今他站在屏风后面,尚佳在外面看到了他垂着眼帘,似在想心事,便故意问他:“大哥,你在发什么呆呢?快点吧!”   赵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没搭理尚佳,很快便换好了便装,与尚佳一起骑着马从偏门出去了,预备去城外汴水楼来个一醉方休。    ☆、第 80 章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整座城池依旧沉浸在静谧之中。   城门吏是赵然的家奴,尚佳提前派人去城门做了交涉,此时城门一侧的小门已经开启,尚佳和赵然骑着马带着随从出城而去。   城外运河河堤上的汴水楼是赵然的产业,汴水楼的三楼是赵然的私人房间。   赵然与尚佳在汴水楼三楼赵然的房间饮了半夜闷酒,最后索性在里面胡乱睡下了——赵然睡床,尚佳歪在了窗前的长榻上。   睡到了半夜,李栀栀忽然醒了。   她闭上眼睛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静静想着心事——刚与尚佳分开,她便有些想念尚佳了。   想到尚佳红着脸害羞的模样,李栀栀心里甜蜜蜜的。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那日摸到的尚佳的那个部位,想到当时的触觉,李栀栀就觉得全身麻酥酥的。   她抱着锦被打了个滚,在黑暗中甜甜笑了。   小樱就在屏风外面的折枝梅花贵妃榻上睡,均匀的呼吸声在这静夜中清晰得很。   尹妈妈带着小竹小梨住在东夹道入口内的三间房里,如珠和如玉在楼下屏风内睡下了——把推拉门一拉,一楼的敞轩就变成了封闭的房屋,这座小楼的设计真的太奇妙了 !   李栀栀真的很喜欢这座宅子,她辗转反侧了一阵子,这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因为今日要去运河河堤玩,李栀栀很早就起来了。   洗漱罢她坐在妆台前梳妆,兴奋地吩咐如珠:“今日我要跟着二叔在河堤上散步,梳紧实些的笼髻,首饰也拣简单素净一些的,免得走路时掉了!”   小樱正和如玉在整理李栀栀今日要穿的衣裙,闻言笑了,道:“姑娘,有我们在后面跟着,您怕什么呢!”   李栀栀扭头瞅了她一眼,笑微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跑呢?”   这句话别人不理解,小樱却是明白的,不由笑了。   过了一会儿,待别人都下楼去了,小樱低声道:“姑娘,怎么会那么巧,每次出门都碰上那个郑晓呢!”   因为只有小樱在身边,李栀栀也有些放松,低声开玩笑道:“也许我和郑晓前生有孽缘吧!”   她虽然和小樱开玩笑,好似很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中很是担心——万一碰上了郑晓,而郑晓又认出了二叔,那可怎么办啊?   想到二叔要和位高权重的郑太尉府对上,李栀栀就有些毛骨悚然。她喜欢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让岁月流水般缓缓逝去,不愿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想到这里,李栀栀简直恨不得郑晓就在面前,她宁愿抱住郑晓的腿请求原谅,也不愿意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连累尚佳和尚夫人……   李栀栀带着小樱刚下楼,尹妈妈就来了,她先给李栀栀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才问道:“姑娘,要不要去给大人请安?”   闻言李栀栀一愣,接着便笑了:“好啊!”   又道:“妈妈您先去看看二叔起身没有!”   二叔那边都是亲兵随从,她一个小姑娘贸然过去,似乎不太合适。   尹妈妈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谁知尹妈妈一出门,就看到了沿着夹竹桃小径大步而来的贺沥,不由一愣:姑娘还没去给大人请安,大人却先来给姑娘“请安”了!   贺沥一见尹妈妈,当下停住了脚步,面容沉静道:“栀栀起来没有?”栀栀是个大姑娘了,他这当叔叔的怎么能随意进大姑娘的房间呢!   尹妈妈抬眼看着剑眉星目月白儒袍长身玉立的贺沥,心道:这叔叔也太年轻太英俊了些吧?看起来和公子年纪差不多啊,今日大人陪着姑娘出去,万一被人误会了,传到公子耳中,那可如何是好?得想个法子和公子说一声!   她心里有些打鼓,却依旧恭恭敬敬给贺沥行了个礼:“姑娘已经起来了,正等着大人呢!”   贺沥闻言,含笑向尹妈妈点了点头。   李栀栀在里面听到了叔叔的声音,心中惊喜,拎着裙裾跑了过来,从推拉门那里探出头道:“二叔,你来了!正好我也不用去给你请安了!”   贺沥见栀栀双目晶莹笑容甜美,心里很是舒畅,一边向栀栀走了过去,一边道:“栀栀,你以后不用去给我请安,我每日过来陪你用早饭就是。”   想起若是新的任命下达,他还得参与朝会或者去城外练兵,贺沥便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来不了,会让人过来交代的!”   李栀栀闻言,开心极了,推开推拉门请贺沥进去:“叔叔,这样好,我最不喜欢一个人用饭了!”   尹妈妈在后面看了,心里颇为忧虑:姑娘在学士府那么知礼,怎么到了贺大人这里就突然变了画风?仿佛她是叔叔,贺大人才是侄女,一点老少尊卑都没有了!   李栀栀与贺沥相对而坐吃早饭。   见贺沥自己几乎不吃,一直在给自己夹菜,简直恨不得端起碗喂自己吃,栀栀又是烦恼又是好笑:“二叔,我今年都十四岁了,你以为我还是五岁?”   贺沥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   栀栀五岁时他离开京城的,所以在他心目中,栀栀似乎永远都是那个白嫩嫩胖乎乎抱着他腿的五岁小女孩,从此再不长大,永远都需要他的怜爱和照顾。   一时吃罢早饭,栀栀吩咐小樱拿出尚佳让景秀给她买的眼纱,兴高采烈地戴上让贺沥看:“叔叔,怎么样?别人还能认出我么?”   贺沥认真地看了看,道:“陌生人自然认不出来,若是熟人,还是能认出来的!”   栀栀很喜欢尚佳送她的眼纱,笑嘻嘻道:“那我还是要戴上!”   她吩咐如玉:“如玉,你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绣浅紫藤蔓的披风拿来!”   眼纱是紫色的,这件披风和眼纱是可以搭配的。   尚夫人为她在兰雅衣舍定制了很多衣物,单是披风就有好几件,栀栀完全可以配着衣饰的色彩进行搭配。   一时秦羽在外面指挥着人套好了栀栀的青锦檀香车和丫鬟们乘坐的马车,贺沥搀扶着栀栀上了马车,这才从亲兵手中接过马缰绳,认镫上马。   秦羽带着亲兵纷纷上马,簇拥着两辆马车出了巷子,一行人迤逦出城去了。   被佳音安排在贺宅附近的探子眼见此情此景,当下便让人回尚府禀报去了。   佳音昨夜跟着公子去了太师府,至今没有回府,如今留守东院的乃是景秀。   景秀听了,一时寻不到公子,便乔装改扮一番,骑着马远远跟着贺家一行人出了城。   他功夫奇高,单枪匹马也敢闯刀山火海,因此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一个人跟着去了。   即使回了娘家,黄颍还是舍不得与三个儿子分开。   成亲这些年,因为永泰帝倚重赵然,赵然常常需要奔赴大周各地,与她一直是聚少离多,幸亏有这三个宝贝陪着她。   她带着三个儿子住进了她昔日的闺房中,到了晚上,她依旧是带着三个儿子同睡。   黄颍早就想陪着三个儿子一起睡了,只是自从赵然回京之后,他天天都要回房歇息,赵然太忙,又不能让儿子们扰了赵然,因此她只能在儿子们睡前陪一会儿,却不能陪着儿子们睡觉。   如今回了娘家,黄颍便开开心心带着儿子们睡在了她闺房之内,好在床够大,盛得下他们母子四人。   三个儿子都随了赵然的脾气,从来都不肯睡懒觉,因为怕睡觉浪费了他们玩耍的时间,所以黄颍今日很早就被儿子们吵醒了。   用罢早饭,黄颍的父亲吏部尚书黄宝桢奉旨带着三个外孙进宫去了。   黄颍正无聊地在经堂陪着母亲,她母亲虔诚地念经,她双手托腮兀自发呆。   她大哥黄灏掀开帐幔探进头来,给黄颍使了个眼色。   黄颍见母亲正双目微阖专心念经,便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黄灏见妹子如同做贼一般溜了出来,轻笑一声,道:“小黄莺儿,我带你去城外玩吧?”妹子这么小就有了三个孩子,等闲难得出门一趟,趁她回了娘家,带她好好出去玩一天!   黄颍闻言,不禁有些雀跃——嫁给赵然后,赵然一直忙得很,后来又接二连三有了三个孩子,她好些年没出去痛痛快快玩耍了!   见妹子两眼发亮,黄灏鼻子有些酸涩,移开视线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一刻钟后我来接你!”   妹妹与赵然的婚姻纯粹是政治联姻,祖父和父亲为了巩固黄氏一门的权势,就这样让妹妹嫁入了太师府。   那赵然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滑头得很,又生得太好,一看就不像好人。将来赵然若是继承帝位,三宫六院的,妹妹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不如趁她还能出去玩,好好带她去城外运河河堤那边玩耍。   想到这里,他柔声道:“如今秋意正浓,运河河堤上有一大片桂花林,就在汴水楼附近,今日咱们去那里玩耍!”   黄颍很是欢喜,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郑晓依旧住在城外运河边的别业内。   他夜间是必需清凉的新鲜空气的,因此依旧住在可以三面开窗的望江楼二楼。   因为胸臆间一直隐隐作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郑晓差不多一夜没睡,到了清晨这才朦朦胧胧阖上了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上楼的脚步声。   郑晓疲乏极了,并没有睁开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股清雅的香气混合着浓茶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郑晓闻出是母亲身上的味道和父亲常喝的茶的气息——他依旧不肯睁开眼睛。   昨日他父亲一回东京,就和母亲一起来别业陪他。   父母亲一直纠缠着他说话,让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最后齐齐被他赶了出去。   郑晓虽然闭着眼睛,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父亲在细细打量自己。   他懒得睁开眼睛,心道:让父亲母亲随便看好了,看够了他们就离开了!   谁知道他等了好久,那股气息还是萦绕不去,郑晓心想:父亲母亲今日怎么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他有些无奈,预备就这样睡着算了。谁知接下来便觉得不对——父亲母亲掀他身上的被子做什么?   郑晓张开了眼睛,正好和两双眼睛对上——一双属于他娘郑夫人,一双属于他爹郑太尉,而这两双眼睛的主人的手,正在揪着他身上盖的大红绣被。   见到儿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幽黑深邃的双眼一片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郑太尉和郑夫人都被吓住了。   郑夫人正要开口解释,却被郑太尉悄悄打了一下,当下噤口不言,把局面交给了郑太尉。   郑太尉松开了揪着儿子身上被子的手,负在身后顶天立地立在那里,一脸慈爱的笑:“阿晓,为父来看你了!”   他乃名将出身,宽肩长腿身材高大,站在床前格外的威武雄壮,依旧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讨好的笑:“阿晓,起来陪父亲散步去吧!”   郑晓并没有被他带走话题,淡淡道:“父亲,母亲,你们拉扯我的被子做什么?”   郑太尉和郑夫人都是一阵尴尬,总不能说我们想看看你会不会晨勃?   他们齐齐慈爱地笑:“阿晓,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嘛!”   郑晓隐隐猜到了,却不揭穿,阖上眼睛:“你们先出去,我过一会儿出去。”   这个屋子南窗外便是运河,河水汹涌澎湃,波涛阵阵,清凉的风从河面上吹来,带来了阵阵清冷的水气,房间里着实有些冷。郑太尉觉得屋子里太冷了,心里有些难受,忙扯了扯郑夫人,夫妻两人一起下了楼。   到了一楼,郑太尉问妻子:“你看到没有?”   郑夫人摇了摇头。   郑太尉道:“我也没看到。”   夫妻两人陷入沉默。   片刻后,郑太尉看向妻子:“你说那个李栀栀到底靠谱不?阿晓真的喜欢她?”   想起方才看到苍白秀美的儿子躺在玫瑰红的锦褥和茜红靠枕中间,身上盖着大红锦被,郑太尉有些疑惑:阿晓不会是病了太久,自己也有些女儿气了吧?   郑夫人“嗯”了一声,道:“若你见了阿晓见那姑娘时的模样,你就明白了。”   等郑晓真的下了楼,太阳早就生得很高了。   而此时的李栀栀,已经到了运河河堤上,正开开心心跟着贺沥走向传说中的桂花林。    ☆、第 81 章   郑夫人正与郑太尉一起在楼下候着儿子,她身边的梁妈妈忽然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夫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当即眼睛一亮,看向郑太尉:“老爷,尚佳那个童养媳也来到了这里,已经去了桂花林!”   郑太尉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郑夫人得意一笑:“我在她身边安排有眼线!”   郑太尉一哂,略一思索,道:“我们带阿晓去桂花林散步,为他和那个女孩子制造一个巧遇,然后看看阿晓的反应,如果他是真喜欢的话,我们就干脆想办法把那女孩子抢过来算了!”   郑夫人见丈夫比自己还干脆,心中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等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郑太尉睨了妻子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最后还是答了声“是”。   当年他原是探花出身,因为母丧丁忧在家闲居,正好赶上邪教作乱占领州府。他倾尽家财毁家纾难,招募八千精兵,最终把邪教势力击溃,从而被皇帝赏识,转为武将,还娶了宗室出身的穆氏,此后东征西战,立下不世功勋。   因为性格强悍,妻子穆氏从来对他都是无可奈何。   若不是因为疼爱儿子郑晓,郑太尉才不会听从穆氏指挥。   正在这时,郑晓在怀英怀真的搀扶下慢慢从楼下下来了。   见儿子从二楼下来了,郑夫人和郑太尉因为心怀鬼胎,不由相视一看。   郑太尉起身迎接郑晓,柔声道:“阿晓,用点早饭吧!用罢早饭,陪父亲去桂花林散散步!”   郑晓恹恹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缺乏睡眠,他有些头晕目眩,呼吸都有些困难,胸臆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实在是难受极了,只是父亲难得见上一面,又如此恳求,他也不愿拒绝父亲。   见儿子没有拒绝,郑太尉知道他已经答应了,心底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今日天气晴朗,碧空万里,运河河堤上树林葱郁,桂花飘香,一座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点缀在绿树红叶丛中,乃是京中权贵们的运河别业。   桂花林间酒楼彩旗招展,车道上人来车外,车马辚辚,到处都是到运河游玩的人。   汴水楼的掌柜赵小二是赵然的家奴,认识贺沥,因此贺沥一行人到了汴水楼,把马车寄存到了汴水楼后院的马棚之中。   汴水楼的后院是赵然的地方,只有熟人才知道,客人一般都没法过去。   贺沥带着栀栀出了汴水楼,步行沿着河堤上的杨柳夹道往河边的桂花林而去。   小樱、如珠和如玉跟着栀栀,而秦羽则带着几个亲兵远远缀在后面。   今日天气晴朗,运河河畔游人如织,青年男女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贺沥即今日头戴黑纱幞头,身穿月白交领儒袍,脚上一双皂靴,做读书人打扮,剑眉星目身材高大,英俊得很;栀栀穿着浅紫窄袖短襦和白色紧身长裙,体态纤弱娇美,虽然戴着眼纱,可是挺秀的鼻梁、嫣红的樱唇和小小的鹅蛋脸一览无余,依旧能够看出是一个娇美的美人。   这样的青年男女相携而行,颇为引人注目,很快便成了人群的焦点。   栀栀从来没有这么自在地在外面游览过,粉脸晕红,凤眼晶亮含水,脚步也轻快得很,根本没发现别人对自己的瞩目。   没过多久,李栀栀与贺沥便进入了名闻京师的桂花林,在溢满芬芳的林间小路上开心地走着。   桂花林中桂花盛开,到处都是芬芳的桂花香,偶尔一阵风拂过,甜香的金色花雨飘飘而下,落了满头,李栀栀心中欢喜之极,见没有外人,甚至奔跑起来。   在桂花林逛了半日之后,贺沥见栀栀因为奔跑脸色绯红,鬓边闪烁着晶莹细汗,便担心她累着了,就引着栀栀往回走。   栀栀玩得太开心了,便没有沿着旧路回去,而是走上了一条林间小径,往汴水楼方向而去。   走了一阵子,林木渐渐疏朗起来,李栀栀见前面有一个雕梁画栋的亭子,颇有几分古意,便拎着裙裾小跑跑了过去。   贺沥他们一时没追上,都落在了后面不远处。   郑晓与父亲母亲一起散步到了桂花林边的观水亭,立在亭子里扶着栏杆远观运河。   他难受得很,却因为早习惯了,所以忍着没说。   郑太尉与郑夫人心怀鬼胎,远远见到栀栀过来,便寻了个借口出了亭子。   跟着侍候的人也都被他们给带走了。   栀栀一路跑到了亭子的台阶下面,这才看到了倚着栏杆立着的郑晓,不由愣住了。   郑晓也看到了李栀栀。   虽然李栀栀戴着紫色眼纱,他依旧一眼便认出了李栀栀。   郑晓只觉得胸臆间胀痛欲呕,扶着栏杆咳嗽了起来。   李栀栀下意识正要逃走,却发现郑晓脸色苍白似纸,眼睛似已没了神采,嘴唇却红得吓人,便停住了脚步,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四周没有人,只有小径那边远远的能够看到叔叔他们快要过来了。   郑晓见到栀栀,有些气血攻心,眼睛凝视着栀栀,向栀栀伸了伸手,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向栀栀所在方向倒了下去。   栀栀见亭子里铺的都是粗糙的白石,见此情状,想都没想便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郑晓。   这时候她才发现郑晓瘦得吓人,浑身轻飘飘的。   郑太尉在树后站立,他没想到儿子病到这种地步,居然一见到姑娘就晕了过去,当下便要冲出去,却被郑夫人拉住了。   郑夫人低声道:“老爷,那便是李栀栀。”   郑太尉堪堪停住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向亭子里拥抱着儿子的李栀栀。   郑晓虽然瘦得很,体重也很轻,可毕竟也是个高挑的身形,栀栀这样扶着他很不方便。她知道郑晓身边一般不断人,跟他的人一定在附近,便索性打横抱起了郑晓——只有公主抱才能保证郑晓的长腿不拖到地下!   在抱起郑晓的瞬间,她的眼纱不小心掉了下去,李栀栀也来不及捡起,横抱着郑晓走出了亭子,提高了声音道:“有人吗?跟郑晓的人在吗?”   郑晓一时气血被激身子软了下去,其实大脑还是清醒的,此时被李栀栀轻易横抱起来,他羞愤交加,简直是要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因为实在是无力动弹,只能闭着眼睛装晕。   郑太尉眼睁睁看着那个美得跟小仙子似的身材娇弱纤细的女孩子轻轻松松横抱着郑晓出了亭子,不但不觉得沉重,而且中气十足地叫人,他当真是目瞪口呆,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看向妻子,问道:“你确定她是女孩子?”   郑夫人点了点头。   李栀栀耳朵很好,听到左前方的说话声,当即抬眼看了过去。   她认出了郑夫人,很快猜出旁边那个英俊高大十分威严的中年男人是郑晓他爸,便横抱着郑晓快步走了过去,预备把郑晓交给他爹。   正在这时,贺沥带着秦羽等人快步跑了过来。   见到栀栀怀中抱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贺沥简直快要晕过去了:“栀栀!”   郑晓竭力睁开眼睛,看向栀栀,声音微弱:“放我下去……”   栀栀察觉到郑晓醒了,忙小心翼翼地把郑晓放了下去,让他倚着旁边那株桂树站立。   郑晓身子勉强倚着桂树站住了。   郑太尉和郑夫人带着一群人赶了上来。   栀栀见郑太尉夫妇过来了,忙跑向贺沥。   她这才有些后怕,生怕郑晓认出了贺沥,拉着贺沥便往外跑。   贺沥不知栀栀为何奔跑,却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自家侄女可是抱了人家病美男,为了避免被病人家属纠缠上以身相许,还是早早逃亡的好。   跑出一段距离之后,贺沥鬼使神差般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方才那个病弱的青年正倚着桂树立着看着这边,瘦削高挑的身上穿着绣着深绿藤蔓的长丝袍,面庞精致秀美,只是面带病容,他的父母围绕在旁,正细心地呵护着。   贺沥又眼神复杂地看向前方拉着自己奔跑的栀栀,心道:栀栀看着这么柔弱,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接着又开始寻思:那个病弱青年似乎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郑太尉见郑晓身体摇摇欲坠,忙抱起儿子便往自家别业方向走去,边走边吩咐怀英:“赶紧去别业,让青山做好准备!”   怀英答了声“是”,飞快地向别业方向奔去。   喝过青山道长调配的药汤之后,郑晓在望江楼二楼的螺钿床上睡下了。   郑太尉一直坐在床前的红木圈椅中默默看着儿子,待确定儿子睡稳了,这才轻轻问青山道长:“阿晓今日吐血了,有没有大碍?”   青山道长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呕出淤血,其实勉强算是好事,只是……唉……”   郑太尉低下头思索半晌,抬眼看向青山道长:“我从西夏带回的药草,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青山道长低声道:“我先让人试试药再说吧!”   郑太尉脸上现出冷酷之色:“需要的话,多少人我都有。”为了阿晓,让人试药又怎么了!   青山道长扭头看了一眼床上呼吸沉重的郑晓,又是一声叹息——阿晓的身体越来越弱,实在不能再拖了,得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第 82 章   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向楼下而去,郑晓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愣愣看着上方雪白的天花板。   和李栀栀在一起那个青年到底是谁呢?   他为何会与李栀栀在一起?   那个青年一看便是军人体态,只是神情举止似乎有些熟悉……   郑太尉满腹心事下了楼,见妻子正候在下面,便安慰道:“阿晓已经睡下了。”   郑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郑太尉睨了妻子一眼,道:“那女孩子美倒是真美,不过怎么是个女大力士?”   郑夫人淡淡道:“阿晓喜欢就行。”   郑太尉被她一句话给堵住了,半日无言。他一生豪雄,从不在儿女私情上略萦心怀,侍妾虽多,却也不过是发泄而已,没想到居然生出了阿晓这样的多情种子……   尚佳饮罢酒一夜酣眠。   睡醒后他坐在窗前的长榻上一动不动发呆。   永泰帝如今把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赵然,赵然算得上日理万机,从来都没有消停的时候,自然早就起来了。   此时他忙里偷闲蹩进里间看尚佳,见尚佳还在发呆,赵然有些怕尚佳的起床气,便一言不发转身又去了外间。   尚佳坐在长榻上,听到外面有人在向赵然回话,好像说的是少夫人也到了之类的话。   他发了阵子呆,终于清醒了过来。   尚佳的衣服上酒臭扑鼻,他索性拿了赵然放在这里备用的一套衣物,起身去浴间冲澡盥洗去了。   赵然为了方便,在自己常去的地方都命人备有洁净的换洗衣物。   一刻钟后尚佳从浴间出来,径直去了外间。   他戴着赵然的黑玉冠,穿着赵然的白色暗银云纹锦袍,脚上的白绫袜和粉底皂靴却还是他自己的。   赵然正在与剑南节度使裴钰密谈,见尚佳出来,摆摆手道:“阿佳,你去外面转一转,等我让去叫你,你再进来!”   裴钰见尚佳从内室出来,清俊脸上犹带水气,不由有了些想法,眼珠子转动,看了看尚佳,又看了看赵然,却碍于赵然淫威不敢吭声。   尚佳并不知道自己和大哥的关系已经被人想歪了,抬脚便出了房间,走向赵然的私人楼梯下楼而去。   因为汴水楼三楼守备森严,所以佳音他们都在楼后守着,见尚佳从后面楼门出来,佳音、天和与跟着李栀栀赶来的景秀齐齐上前行礼。   尚佳看到景秀,浓秀的眉顿时挑了起来。   景秀忙把自己跟着贺沥和李姑娘前来的事说了。   听说栀栀跟着贺沥去桂花林散步去了,尚佳想都不想便要去寻找栀栀。   谁知他刚走出汴水楼的后院,便和栀栀迎面遇上了。   栀栀把尚佳送的眼纱给弄丢了,颇为闷闷不乐,恹恹向汴水楼后院走了过来。   贺沥满腹心事紧跟在栀栀身后,还没从栀栀的“壮举”中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侄女柔弱娇嫩,需要自己精心呵护,可是眼见着栀栀轻而易举地把人家一个成年男子打横抱起,贺沥实在是难以接受,而且担心尚佳知道此事会嫌弃栀栀。   眼看着汴水楼快到了,贺沥便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小樱等人。   小樱等人原本就有些怕贺沥身上的杀气,此时见他转身眼睛微眯冷冷扫了过来,顿时都有些瑟缩。   贺沥见栀栀已经进了汴水楼后院,距离这边颇有一段距离了,便压低声音道:“今日林中之事,若是有人敢多嘴说给人听,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抬手握住路边杨树上斜探出来的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咔嚓”一声掰断了,连枝带叶扔在了地上。   小樱、如珠和如玉忙答了声“是”,心里俱道:怪不得姑娘力气那么大,原来是家传的啊!   李栀栀满腹心事低着头走在前面,慢慢走进汴水楼后院,忽然听到前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前方多了一双皂靴,再往上看,雪白的绫裤,白色暗银云纹锦袍,黑玉腰带……   是阿佳哥哥!   李栀栀满心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仰首笑盈盈看了过去:“阿佳哥哥!”   尚佳也是惊喜莫名,桃花眼熠熠闪光紧紧盯着栀栀。   其实不过两日没见栀栀而已,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居然思念得紧,原本没见也就罢了,如今一见栀栀,他心脏跳得很快,欢喜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栀栀叫了声“阿佳哥哥”,抬脚就要奔向尚佳,谁知她今日穿的是尚夫人为她从兰雅衣舍定制的白色紧身长裙,裙裾过长,不小心被高底绣鞋踩住了,她乍然抬脚,身子一晃便往前摔了出去。   尚佳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栀栀骨架小巧,看着细弱,身上肉却不少,整个人软乎乎的。   尚佳抱着她柔软馨香的身子,觉得自己心中的空白瞬间全被填满,他的栀栀那样小,那样弱,那样柔软,他很想永远这样把栀栀抱在怀里,永远保护她……   栀栀闻着尚佳身上清新而难以言传的男子气息,心如鹿撞,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整个人身子发软,若不是尚佳的手箍在她的腰间,她早就滑在了地上。   她仰首去看尚佳,却正好和尚佳的眼睛对上。   尚佳的桃花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愣愣地盯着她……   栀栀心中一悸,樱唇微启,呆呆地看着尚佳。   尚佳眼神灼热地看着栀栀,见她单薄的丹凤眼中满是迷茫,娇艳粉嫩的樱唇微微启着……   他心脏怦怦直跳,恨不得不管不顾凑过去吻下去。   这时候贺沥已经赶了过来,见到眼前情景,剑眉紧皱,用力咳嗽了一声。   尚佳见了长辈,毕竟有些心虚,忙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栀栀。   栀栀满面通红站直了身子,想到叔叔看到了方才场景,她的脸便热辣辣的,触手滚烫。   尚佳看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贺沥,俊脸微红乖乖地拱手行礼:“见过二叔。”   贺沥神色不定,倒是没说什么——他又想到了方才在桂花林中栀栀抱起陌生男子之事。   密谈结束,赵然得到了裴钰的效忠,心满意足从后楼送裴钰出来,一出门便看到了眼前场景。   他看着裴钰乘坐的马车驶出了后院大门,然后含笑向尚佳等人走了过去。   尚佳与贺沥见赵然过来,便齐齐行礼:“见过大帅!”   栀栀忙也屈膝给赵然行礼。   行罢礼她忍不住又看了过去——赵然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子,她老想多看一眼——却发现赵然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脸腾地一下彻底红透了。   赵然微微一笑,道:“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走吧,去楼上吧!”   在他眼中,栀栀这样的小姑娘不过是小孩子而已,他早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瞩目,因此不以为忤。   正在这时,一阵马车的辘辘声夹杂着马蹄声传了过来,众人都抬头看了过去,看看到底是谁,敢把马车直接驶入汴水楼的后院。   一看到那辆熟悉的大红沉香车和骑着马护着车进来的黄灏,尚佳便看向赵然。   赵然知道是妻子的马车,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心痒难耐——他都三天没见他的黄莺儿了!   黄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想着已经进了汴水楼后院,便掀开车窗上挂的帘子看了过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微笑着看向自己的赵然。   赵然头戴白银笼冠,身穿玄色罗袍,腰围玉带,面庞俊美,身材瘦削高挑,无论处于何地,都是人群的中心!   接着黄颍便看到了赵然身旁立着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浅紫窄袖短襦和白色紧身长裙,体态纤弱娇美,容颜清艳之极,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黄颍看看一旁并排立着的尚佳贺沥,再看看与小姑娘距离很近的赵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当即放下帘子,隔着车壁急急嘱咐车夫:“马上调转方向,现在就离开!”   车夫虽然惊讶,却依旧忠实地执行少夫人的命令,指挥着马车开始掉头。   赵然见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多说,大步走过去,直接拉开车门跳上了黄颍的马车。   尚佳见贺沥只顾看赵然和大嫂,便悄悄上前握住栀栀的手,示意栀栀趁乱跟自己走。   栀栀见尚佳促狭,顿时两眼发亮,唯恐天下不乱,蹑手蹑脚跟着尚佳离开了。   尚佳带着栀栀来到了后院的客室,紧紧关上了房门,双手握住栀栀的细腰,低头看着栀栀。   栀栀抬眼看他,见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她觉得尚佳看起来想要说什么,但是他那嫣红的薄唇却紧紧抿着。   她的心跳很快,觉得该说些什么,要不然这样子太奇怪了了。   “阿佳哥哥,你要做……”李栀栀的话还没说完,一片阴影就压了下来,她的双唇瞬间就被尚佳温热而柔软的唇给堵住了。   感受到尚佳高挺的鼻梁挨着自己,李栀栀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尚佳轻轻吻着栀栀,心情激荡,犹如荡秋千般荡在高空,晃晃悠悠,身心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   他不知接下去该做什么,只是反复轻轻吻着,生怕伤住了李栀栀。   李栀栀被他逗弄得有些身子发软,樱唇微启。   尚佳突然间福至心灵,抱紧栀栀开始深吻。   栀栀觉得尚佳的唇温暖湿润柔软,带着股清甜的味道,不禁也有些陶醉。   尚佳从未接过吻,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是凭本能咬住栀栀的樱唇,攻城掠地般碾压吸咬。   栀栀被尚佳亲得嘴唇发疼,身子更加酥软,却在发现尚佳某处隔着衣服硬硬顶着她时身体一僵,慌忙推开了尚佳。   尚佳猝不及防,被栀栀给推开了。他顺着栀栀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俊脸彻底红透,尴尬地背过身去。   栀栀的脸热辣辣的,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候小樱跑了过来:“姑娘,大人在寻您呢!”   她发现栀栀的长裙有些凌乱,正要上前整理,却看到尚佳从李栀栀身后的门内走了出来。   尚佳脸上红晕还未彻底消退,桃花眼湿漉漉的,他低头看了栀栀一眼,弯腰理了理栀栀的裙子。   他刚直起腰,便看到了对他怒目而视的贺沥。    ☆、第 83 章   尚佳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恭谨地对着贺沥拱手行礼:“见过二叔。”   他低着头,眼睛瞟向李栀栀。   李栀栀也正在偷偷看他。   两人目光相触,尚佳发现栀栀的唇色嫣红娇艳,不由想到了方才在门后自己吻她的情景,心中一荡,指尖都有些发麻,不敢再看,忙移开了视线。   李栀栀嫣然一笑,看向贺沥撒娇道:“叔叔,我饿了!”她得赶紧转移叔叔的注意力,以解救她的阿佳哥哥。   贺沥正准备把尚佳看得羞愧莫名,一听栀栀的话,当即被带离了方向:“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前面吃吧!”   栀栀瞟了尚佳一眼,得意洋洋道:“叔叔,你不是说汴水楼好多京城特色小吃么?我都想尝尝呢!”她今日跑了半日,真的有些饿了!   贺沥答了声“好”,带着李栀栀离开了。   尚佳抿了抿唇,低头笑了,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贺沥带着栀栀进了汴水楼二楼专供赵然亲信使用的雅间。   雅间分为内外两间,内间临窗,能够看到窗外汹涌而去的运河和运河对面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   外间挨着走廊,摆了两桌,小樱、如珠和如玉一桌;至于景秀佳音他们,自然坐了另一桌。   贺沥和李栀栀刚在内间坐了下来,尚佳便径直跟了进去,叫了声“二叔”,也坐了下来。   李栀栀见到尚佳进来,清澈的丹凤眼眯成了弯月亮,眼中盛满了欢喜:“阿佳哥哥!”   贺沥抬眼去看尚佳,发现尚佳俊脸微红,飞快地瞟了栀栀一眼,似乎还有些羞涩,不由心里很是不爽,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栀栀在桂花林打横抱起陌生外男的情景,心中便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因此倒也不说什么了。   汴水楼的掌柜赵小二亲自带着人进来送菜单。   尚佳与赵小二颇为熟悉,便接过菜单,先向贺沥告了罪,这才与赵小二商量着开始点菜。   赵小二是一个极机灵的青年,先前是赵然的小厮,后来被派到汴水楼这边做掌柜,他和尚佳熟不拘礼,笑着道:“大人,依我的话,您不用点,我让人上几样精致些的菜肴不就行了?”   尚佳点了点头:“小二,麻烦你了!”   贺沥知道尚佳与赵然身边那些人都熟悉得很,是自己比不上的,便默然捧着素瓷茶盏饮着清茶。   没过多久,几个清秀使女便开始上菜,先上了一碟红樱桃,一碟切好的白玉甜瓜、一碟切好的玉梨和一碟紫色的桑葚,接着又上了一碟雪藕、一碟新核桃穰儿、一碟酿螃蟹和一碟红糟鲥鱼。   李栀栀眼前的碟子都是漂亮的素瓷碟子,便含笑拿起一个看了起来。   使女又开始上热汤菜,有香螺炸肚、沙鱼脍、清蒸蟹、鲊糕鹌子、鹅肫掌汤齑等,都是东京流行的名菜。   大概是因为李栀栀在座,所以赵小二命使女送来了几样甜食,有杂丝梅饼,荼蘼粥,牛乳粥等。   一时菜上齐了,赵小二又过来了一趟,含笑招呼大家。   尚佳随口问赵小二:“大哥大嫂呢?他们过来吗?”   赵小二微微一笑:“大人和少夫人如今在三楼……”   尚佳听懂了,便不再多问,待赵小二走了,起身先敬贺沥饮酒。   赵然跳上马车之后,挨着黄颍坐了下来。   黄颍清凌凌眼中汪着眼泪,就是不肯看他。   车夫早停下了马车,就连黄灏和后面车里的丫鬟妈妈也被赵然的亲信给请走了,马车孤零零留在了那里,四周静悄悄的。   赵然也不搭理黄颍,探身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见外面已经清罢场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抬脚踹开车门,然后抱起黄颍便要下车。   黄颍拼命挣扎。   赵然脸上带笑,猫逗鼠一般逗她,黄颍抬手去扇他的脸,他便拿住黄颍的手腕。   黄颍抬脚踢他,他笑微微抬腿压住了黄颍的腿。   见黄颍被自己制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滴,赵然心里一软,不再逗她玩了,抱起黄颍下了马车,径直进了后楼,直上三楼他的屋子。   黄颍怕被人看到,把脸埋进赵然怀中。   赵然却大大方方什么都不怕——他不信有人敢留下看他——他也不嫌累,把黄颍直接抱进了三楼屋子,扔在了床上。   黄颍起身就要逃,却发现赵然立在床边笑微微看着她,凤眼宝光璀璨,唇角微抿。   她想起赵然曾说过的话,知道自己越反抗赵然便越快活,便索性脱了绣鞋,抖开锦被裹在身上,蜷缩成一个球一动不动了。   赵然见妻子居然想出这样的反抗之法,笑得肚子都疼了,拿了一个靠枕放下,双臂枕在脑后,挨着那个圆球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黄颍等了半日,没等到赵然的欺负,外面静悄悄的也没有声音,她悄悄把锦被抖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这才发现赵然居然挨着她睡着了,外袍没有脱,被子也没有盖。   她坐了起来,呆呆看着赵然。   赵然醒着的时候凤眼含笑,说不出的惫懒烦人;如今睡得跟个孩子似的,眉睫浓秀鼻梁挺直,好看得很,只是眼下微有青晕,脸色有些苍白,一向嫣红的唇色也有些浅淡……   她叹息了一声,轻手轻脚解去了赵然的腰带,脱去了他的外袍,把赵然剥得只剩下雪白中衣,然后掀开自己身上裹的锦被,轻轻盖在了赵然身上。   黄颍无事可做,也有些疲倦,便挨着赵然躺了下去,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如果赵然一直像现在这样乖,那该多好啊,只可惜赵然欲望偏于强烈,一旦醒来怕就开始烦人了……   一时用罢午饭,贺沥送栀栀坐上了马车,回头一看,发现尚佳牵着马也跟了过来,他那几个亲随也牵着马跟在后面。   贺沥:“……”   尚佳羞涩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二叔,我送您和妹妹回去吧!”   贺沥:“……”   他抬头看向栀栀,却发现栀栀正在看尚佳,眼睛都笑弯了。   尚佳这次秉持着“为了栀栀,我可以暂时放下身段”的信念,不但把栀栀送到了贺宅门口,还厚着脸皮把栀栀送到了内院夹道口。   贺沥见尚佳已经把栀栀送回家了,却始终不提告辞,反而一直跟进了内院,不由郁闷得很。   栀栀走到了东夹道口,转身看向一直微笑看她的尚佳,心中不由一荡——今天在汴水楼那个吻,怕是她和尚佳的初吻……   她看看面无表情的二叔,促狭心大起,看向尚佳,一脸娇憨的笑:“阿佳哥哥,叔叔给我布置的小楼和后花园超级漂亮,你要不要去看看?”   尚佳桃花眼眼波流转,看向贺沥,眼中满是恳求:“二叔……”   贺沥简直要呕出一口老血,心道:尚佳在战场上老奸巨猾,我的栀栀多么天真,就这样上了尚佳的当!   他摆了摆手,转身萧瑟地离开了。   见叔叔离开了,栀栀上前把自己的手放入尚佳手中:“阿佳哥哥,我们去后面花园看看吧,那边有一座假山,山上有亭子,假山下面还有一个山子洞……”   尹妈妈见栀栀牵着尚佳的手游园去了,便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丫鬟都不用跟去。   反正阿佳从来都是一个靠谱的孩子,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贺家宅子的花园不大,偏于秀丽小巧,没多久便游览完毕。   尚佳有些心猿意马,轻轻问栀栀:“栀栀,不是还有山子洞没去看么?”   栀栀一愣:“对啊!”   她握着尚佳的手沿着游廊往山子洞方向而去:“阿佳哥哥,往这边走!”   刚进山子洞,李栀栀便被身后的尚佳给紧紧抱住了。   栀栀的背部紧贴着尚佳。   隔着薄薄丝绸,尚佳的身体坚硬而温暖,极有弹性,似乎蕴涵着一种爆发力。   尚佳清澈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水雾,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有几缕垂到了前方,拂到了栀栀的脸侧。   栀栀觉得脸畔有些痒,便扭了扭身子:“阿佳哥哥,有些痒……”   虽然尚佳极力控制着自己,可是栀栀这样磨来蹭去还是让他有了反应。   栀栀感受到了身后尚佳的变化,尴尬得要死,便试图挣扎着逃开,却被尚佳的手臂一下子圈回去,片刻后就被尚佳翻过来摁在了糊着碧纱的洞璧上。   尚佳俯下身去,滚烫的脸贴在了栀栀的脸侧,双目紧闭,浓长的睫毛颤抖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嫣红的下唇,心中被欢喜溢满——他的栀栀妹妹将要成为他的妻子……   栀栀觉得尚佳的脸发烫,隔着衣服的身子也发烫,他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触在她的脸上、颈上,似乎也有些发烫……   尚佳睁开眼睛看着栀栀,凤眼幽深,然后再次把她拉近,吻住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栀栀被尚佳吸得嘴唇又热又麻,被动地承受着,酥软的身体感受到了尚佳的变化,心中有些恐惧。   尚佳紧紧抱住了栀栀,手臂勒紧栀栀的细腰,令她贴到了自己身上……   栀栀愣了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又是害羞又是好笑,推开尚佳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尚佳也出来了。   李栀栀扭头看他,发现他乌黑柔顺的长发垂了下来,清俊的脸微红,而他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直躲避着她的视线……   栀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觉得嘴唇有些热,怕是已经被尚佳吻肿了。 ☆、第 84 章   带着花香的秋日凉爽的风拂过李栀栀的脸庞,令她热辣辣的脸终于凉了下来。   李栀栀瞟了尚佳一眼,嘴角含笑:“阿佳哥哥,走吧!”   她沿着游廊向前走去。   尚佳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李栀栀扭头又瞅了尚佳一眼,见尚佳依旧是俊脸微红桃花眼水汪汪。   她怕尚佳这含羞带怯的模样会引起叔叔的疑心,便故意岔开话题转移尚佳的注意力。   李栀栀走到栏杆边,趴在木质栏杆上看外面的一丛黄菊:“阿佳哥哥,姨母如今怎么样了?”   尚佳跟着她走了过去,立在栏杆内,认真地想了想,道:“母亲怕是在家里处理家务。”家里新来了个红姨娘,还不是省事的姨娘,母亲一定又得费一番心思安排了。   李栀栀心中很是想念尚夫人,闻言叹息了一声,情绪有些低落。   有她在的时候,多少能为尚夫人处理些家务;如今她回了家,尚夫人怕是又得把所有的事情都管了,而且还得筹备她和阿佳哥哥的婚礼。   尚佳此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看向栀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贺沥在外院书房内一言不发端坐在书案前面,因为心火旺盛,他接连喝了五杯清茶。   他正在烦恼,小厮进来禀报:“大人,尚大人来向您告别!”   贺沥闻言一喜,浑身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立即起身道:“快请!”   送走尚佳,贺沥神清气爽去后院看栀栀。   尹妈妈吩咐人收拾了一楼敞轩中的书案,李栀栀正坐在书案后面习字,见贺沥进来,她笑嘻嘻道:“二叔,过来瞧瞧我的字漂亮不漂亮!”   贺沥因为送走了碍眼的尚佳,身心愉快,负手走了过去,俯身认真地看了看,发现栀栀的字虽然稍显稚弱,却很漂亮,心中更是满意,便道:“栀栀,用不用请女先生来家中教授功课?”   栀栀抬眼看他,大大的丹凤眼清澈莹润:“二叔,我有先生啊!”   她把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上,然后道:“叔叔,姨母给我请了两位女先生,一位姓韩,来自江南,专门负责教授我琴棋书画;另一位姓许,是宫内礼仪教习出身,教我各种礼仪。”   贺沥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栀栀又似自言自语道:“算算时间,韩先生和许先生怕是要过来了……”   贺沥:“……”得想个法子,把那两位女先生请到家中来教授栀栀学习……   第二天贺沥起身洗漱罢,神清气爽踱出房门,正要去后院陪栀栀用早饭,小厮跑进来禀报:“禀大人,尚大人来了!”   贺沥顿时烦躁起来,睨着大步而来的尚佳,心道:哼,小白脸!   尚佳今日穿着暗金纹路的白罗袍子,劲瘦的腰间围着金玉腰带,愈发显得玉树临风,头上戴着黑纱无脚幞头,俊俏的脸微微湿润,瞧着分外的标致,就连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婆子不禁都看了好几眼。   看到贺沥,尚佳停住脚步,洒然拱手行礼:“见过二叔!”   贺沥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尚佳微微一笑,露出了标志性的小虎牙:“二叔,栀栀的两位先生都回来了,母亲命我过来禀报叔叔,并接栀栀去上课呢!”为了栀栀,这几日他笑得比一辈子笑得都多,脸颊都有些发酸了。   贺沥比尚佳给噎住了,抬脚便朝东夹道走去。   尚佳颇为自然抬腿跟了上去。   早饭已经在后院的敞轩里摆好了,李栀栀正在二楼梳妆,远远看到尚佳跟在贺沥身后进来了,不由抿嘴一笑,轻声吩咐小樱:“让尹妈妈多加一份碗筷,阿佳哥哥也过来了!”   用罢早饭,尚佳名正言顺带走了栀栀,留下了满腹心事的贺沥。   贺沥总结了自己在与尚佳的争宠斗争中屡屡失败的经验教训,觉得主要在于自己在栀栀身边没有安插人,因此送走栀栀和尚佳,他便命秦羽去寻官媒买几个丫鬟回来。   尚佳接了李栀栀离开,跟着栀栀过去的是小樱和如珠如玉三个大丫鬟,尹妈妈带着小梨小竹留了下来。   得知贺沥也出去之后,小竹便来恳求尹妈妈:“妈妈,我娘这几日病得快不能认人了,家里捎信让我回去看我娘最后一眼……妈妈,能不能让我回去半日,到下午就回来?”   尹妈妈知道小竹家就在城南贫民区居住,起了恻隐之心,道:“你尽管去吧,明日再回来也无妨,我会禀报姑娘的!”   小竹忙谢了。   尹妈妈又从李栀栀交给她的钱匣子里取了些碎银子,约莫有二两:“这是姑娘让我保管的,说是咱们需要的话可以取用,你先拿二两回去,等姑娘回来,我再禀报姑娘。”   小竹垂下眼帘,怯生生答了声“是”。   李栀栀的马车在学士府内院大门外停了下来。   尚佳刚扶了栀栀下来,自从得到消息便一直候在大门处的尚夫人就迎了出来,一把把栀栀抱住怀中:“我的儿啊!”   栀栀见了尚夫人,也欢喜得很,踮起脚尖,在尚夫人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尚夫人欢喜得心都颤了,连声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红姨娘跟着董姨娘给尚夫人请安,也跟了过来,见到此情此景,简直是呆住了——世上居然有这样亲密的婆媳?   尚夫人揽着李栀栀,笑眯眯看向尚佳:“阿佳,栀栀有我照顾,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尚佳:“……”   他也是无法,只得行了礼,带着人离开了。   前天夜间他和赵然都喝醉了,什么都没谈成,他今日得去太师府,与大哥谈谈去沧州赴任之事。   尚夫人带着李栀栀往正房走。   李栀栀笑着问道:“姨母,韩先生和许先生都过来了么?”   尚夫人闻言笑了,在栀栀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傻孩子,原先不是说好了么?韩先生和许先生都是要等到八月过完才来的!这是你阿佳哥哥出的主意,以后每日你都可以用过来读书为理由回家陪姨母了!”   栀栀不由莞尔,心道:阿佳哥哥怎么也变狡猾了!   她握着尚夫人的手撒娇:“姨母,那今日咱俩做什么?”   尚夫人早有计划,道:“距离婚期越来越近,你也该除孝了,先歇一歇,然后我带你去延庆坊的珠宝楼选几样喜庆头面!”   栀栀有些害羞,却没多说什么。   红姨娘与董姨娘自然是跟着丫鬟婆子走了过来。   见尚夫人如此疼爱这个小童养媳,红姨娘眼神有些闪烁,暗自记在了心里。   到了上房堂屋坐下,尚夫人见红姨娘和董姨娘还立在一边侍候,便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们娘们也好自在说话!”   红姨娘和董姨娘彼此对视一眼,答了声“是”,一起退了下去。   出了内院门,董姨娘幽幽道:“唉,人家能一套套地买珠宝首饰,咱们只能立在那里看,真是同人不同命……”   红姨娘“扑哧”一声笑了,道:“我的董姐姐,你吃什么干醋呢?我可听说了,夫人给少夫人买衣服首饰,走的都是夫人的私帐,用的是夫人的体己,又没走府里的公帐,管咱们什么事?”   她得想法子把尚夫人要带李栀栀去延庆坊买珠宝的消息传出去。   董姨娘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心中却道:夫人既然嫁给了老爷,那她的财产不就是老爷的?还分什么公帐私帐?   尚夫人乃侯门嫡女,父母早亡,虽然叔婶不疼,可是尚夫人刚强厉害,除了爵位被叔叔给夺了,手中产业却保留了不少,成亲时堪称十里红妆,陪嫁极为丰厚。   尚天恩自然不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不管是他的银子,还是尚夫人的银子,最终都是要给尚佳的。   可是作为他的宠妾,董姨娘却是早觊觎尚夫人的那份产业了!   尚佳到了太师府,正好遇上了从宫里回来的赵然,两人一起去了赵然的外书房。   尚佳先从小厮小四手中接过一盏清茶奉给赵然,这才道:“大哥,我有话和你说,是关于沧州的!”   赵然在宫中刚与永泰帝及兵部尚书礼部尚书讨论过此事,闻言若有所思,道:“说说看吧!”   这次抗击北辽,他们不但把北辽军队赶出了大周国土,而且占领了两国间的大片争议地带,如今通过与北辽的谈判,这大片辽阔的土地已经正式回归大周。   如今若是真正把这一大片变成大周的牢固疆土,还得不少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因此,永泰帝和他一致认定,沧州先前的经略安抚使的权限不够,应该设立沧州路节度使一职,以统率管理沧州及长青山以北的大片土地。   派往沧州的新任节度使肩负着重任,一旦出错,影响深远,因此一定得选择能力卓绝性格坚韧爱国忠君之人。   在朝臣们看来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赵然,可是永泰帝却不愿意放赵然离开。   赵然自己也在犹豫。   尚佳拉张圈椅坐在赵然对面,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和赵然说了一遍。   赵然听了之后,直接道:“若是我去的话,也就罢了;若是让你担任沧州路节度使,陛下一定会派文官对你进行节制!”   尚佳知道大哥一语中的,便看向赵然:“大哥,文官能不能派一个咱们的人?”   赵然垂下眼帘,道:“容我再想想。”   尚佳最信任他了,眼巴巴看着他,等着赵然的回话。   赵然思索片刻,一抬头见尚佳还在眼巴巴看着自己,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是谁啊?无论什么事我都能随意解决?我还得安抚朝中各个派系呢!”   尚佳认真道:“大哥,反正我是愿意去沧州的!”好男儿志在千里,为国建立功勋自然是当仁不让。   此时青山道长正在郑太尉府外书房内与郑太尉密谈。   他叹息一声,道:“太尉,药我已经炼成了,剩下的事情您看着办吧……”   青山道长又是一声叹息:“公子的身体还是过于荏弱了……”   郑太尉心情烦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茂盛苍翠的青松,半晌方道:“可是,阿晓总得有自己的孩子啊!”不管是他还是妻子穆氏,都不可能照顾阿晓一辈子。    ☆、第 85 章   “不是还有大公子么?”青山道长试探着道,“大公子那边大少夫人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么?将来挑选一个好的,过继给公子不就行了?”   郑太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若是依照青山道长的法子,他那偌大一份产业和穆氏丰厚的嫁妆,都要落到郑明夫妻手中了,就算他不计较,穆氏难道会答应?   再说了,对他来说,庶出的郑明如何能与嫡出的郑晓相比?郑晓才是他的继承人!   过了片刻,郑太尉沉声叮嘱青山道长:“你这几日住在府内,我怕……”他怕郑晓服了药后身体撑不住。   青山道长道:“寻人试药了么?”   郑太尉点了点头,道:“已经试过了,情形还算不错。”   青山道长起身告辞:“太尉,我去看看公子。”   郑太尉道:“我寻他有事,一起去吧!”   因为今日需要上朝,所以郑晓昨晚就从运河别业回来了。   朝会一结束,他跟着郑太尉也回了太尉府,此时正在正房东偏院卧室内喝药。   他的味蕾几乎失去知觉,再苦的药也一样一饮而尽。   喝罢药,郑晓靠着软枕歪在黄金漆点翠黄花梨木榻上,身上盖着大红锦被,兀自想着心事。   他在想昨日和栀栀一起的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那男子正值青年,举手投足间一看便是军人;他和栀栀举止亲密,应该是血缘较近的亲人……   正在这时,怀英走了进来,低声道:“公子,刚得到消息,李姑娘称呼那个人为‘叔叔’。”   郑晓闻言心中一动,幽黑深邃的眼睛瞬间闪了一闪,心道:难道是……   八年前那事发生得太急太快,他只记得对方是个武功高强下手狠毒的青衣少年,他身边的那些护卫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对于那人的印象,他只记得对方的眼睛是细长型的,冷淡凶狠波澜不惊……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凶手便是李贺,李栀栀的二叔。   难道那人就是李贺?   郑晓闭上眼睛,李贺与贺沥极为相似的细长双眼在他脑海中渐渐重合——原来,所谓的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便是李栀栀的二叔李贺!   他白皙到将近透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下铺的深红锦褥,逼退了汹涌而来的眩晕。   半晌之后,郑晓睁开眼睛,低声吩咐道:“不许往外面传一个字。”   怀英轻轻答了声“是”。   郑晓阖上眼睛,道:“我写一封信,你想办法递到她手中。”   怀英闻言,也不多话,亲自去搬了小炕桌过来,放在了榻上,又备好笔墨纸砚放上,这才扶起了郑晓。   郑晓勉力支撑着,提笔写了一行字,亲自叠好装进信封,递给了怀英,然后疲惫地向后倒了回去。   怀英刚把书信藏好,把小炕桌以及那些笔墨纸砚收好,外面便传来怀真的声音:“见过大人!”   闻言怀英忙理了理衣服,躬身行礼。   郑太尉带着青山道长长驱直入走了进来。   青山道长上前一步去为郑晓把脉,又细细探看一番,然后看向郑太尉:“太师,无妨。”   郑太尉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待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郑晓了,郑太尉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隔着锦被为郑晓按摩着双腿,口中道:“阿晓,陛下欲设沧州路节度使与沧州路总管二职,一武一文,你意下如何?”   郑晓睁开眼睛看向父亲,声音黯哑:“沧州路节度使自然出自赵然一派了?”   郑太尉“嗯”了一声,掀开锦被,隔着雪白绫袜为郑晓按摩脚掌——他记得郑晓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常常跑了一身臭汗跑到他的外书房,非要脱了靴子,让他给按摩臭脚,险些没把他这当爹的给活活熏死。   除了郑晓,他还有庶长子和几个庶女,可是在郑太尉眼中,唯有郑晓是独一无二的,是他生命的延续,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和妻子百年之后,郑晓在这个世界上无所依傍……   郑晓没说话,任凭父亲为自己按摩。   他其实不喜欢父亲帮他按脚,因为父亲的力气太大,常常按得他脚疼,可是小时候为了争宠,为了让庶兄郑明和父亲的亲信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那与众不同的位置,他常常跑去外书房,故意让父亲当众为自己按摩臭脚。   半晌郑晓道:“父亲希望我去么?”   如今他已经长大了。   他生在这个家族,享受了郑氏家族为他提供的富贵荣华,也该为家族付出了。   郑太尉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按摩着郑晓冰冷细弱的脚掌。   郑晓身体不好,可是他还是望子成龙,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希望郑晓能够过继给陛下,承继帝位,但是他依旧希望郑晓能够有所作为,像个正常男子汉一样。   看了父亲一眼之后,郑晓闭上眼睛,轻轻道:“我明日就去觐见陛下。”   刚回到外书房,郑太尉的亲信俞明真就进来禀报道:“禀大人,红翎有密报送来!”   郑太尉端起描金盖碗,喝了一口茶水,这才道:“说吧!”   俞明真展开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道:“今日下午,元氏带李栀栀前往延庆坊购买成亲所用珠宝首饰。”   郑太尉抬眼看向俞明真:“你现在去内院见夫人,把这个消息禀报她,并配合她行动。”俞明真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交给俞明真去做的。   俞明真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尚夫人原本打算让景秀护送她和栀栀去延庆坊选购珠宝首饰,可是栀栀有些担心不安全,竭力劝说她等尚佳回来再去。   细想一番之后,尚夫人觉得栀栀说得有道理,便和栀栀坐在堂屋说闲话。   虽然没离开几日,可是栀栀不只想念尚夫人,还挂念她那些花花草草。   尚夫人见不过短短一刻钟,栀栀问了好几次她那些花花草草,便笑着道:“你那些花草自有景秀派人照看呢,你若不信,我陪你看看去吧!”   栀栀闻言大喜,欢欢喜喜搀扶了尚夫人起身,一起出门而去。   她边走边说:“姨母,东院都是阿佳哥哥的手下人,咱们去了很不方便,就在内院、后花园和绿竹轩转转看看得了!”   尚夫人微笑着道:“就算是这三处,都看完的话,也得把我给累死了!”   栀栀挽着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姨母,您得多动动了,我陪您散步,好不好呀?”   尚夫人见她哄孩子般哄自己,不禁莞尔:“你这淘气鬼!”   到了下午,见尚佳还没回来,尚夫人便和栀栀商量了一番,叫了景秀过来,命他多带一些亲兵护卫,然后带了栀栀登车往延庆坊而去。   她们想得很简单,延庆坊距离尚府不远,又那么繁华热闹,还带着那么多士兵护卫,能出什么事呢?   到了延庆坊,尚夫人先带栀栀去了兰雅衣舍,除了订了几套衣裙和内衣之外,又选购了几样珠宝,这才离开了兰雅衣舍。   刚出兰雅衣舍,尚夫人和李栀栀便看到一辆华贵的驷马描金璎珞香木车在隔壁的成衣铺霓裳楼停了下来。   穿着深红号衣的车夫下车拉开车门,一个身材小巧容颜清丽的丫鬟跳下车来,先取了脚蹬摆在车厢边,又伸手搀扶车里的乘客下车。   见到这样的排场,尚夫人和李栀栀都有些好奇,心道:这样的排场,车里坐的不知该是怎样的美人呢!   她们以及跟的丫鬟侍女便都看了过去。   一个身材柔弱的女子扶着丫鬟慢慢下了车。   这女子的衣裙妆扮十分华丽,上面穿着大红绣金蝴蝶的窄袖短襦,肩臂上缠绕着浅粉披帛;下面系着一条白色绣红海棠花的紧身长裙,裙腰用丝带系在腋下,显得俏丽修长,裙下则是绣着金色蝴蝶的时新高底绣鞋。   只见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发上除了一串红宝石串珠围髻,别无其它簪钗。   这女子原先一直是低着头,此时似乎发现尚夫人她们在看向自己,抬头看了过来。   她的双耳上带着一对嵌红宝石海棠花形金耳环,衬得一双丹凤眼水意盈盈,粉嫩的鹅蛋脸更是白里透红,简直就是艳妆般的李栀栀!   尚夫人和后面跟的人都愣住了。   尚夫人看看栀栀,再看看那女子,不由感叹道:“真的生得好像,不过没我的栀栀可爱!”   李栀栀也是一愣:这女孩子跟自己实在是太像了,就好像照镜子一般,只不过她因为尚在父亲孝期,所以穿的都是素色衣裙,而这女孩子是艳妆打扮。   那女孩子似乎没看到李栀栀一般,移开视线,带着丫鬟进了霓裳楼。   李栀栀心中有些困惑,便看向尚夫人:“姨母,我们也进霓裳楼看看吧!”   尚夫人点了点头,带着李栀栀和侍候的人进了霓裳楼。   因为霓裳楼是专营女装的,景秀不好进去,只得带着亲兵守在门外。 ☆、第 86 章   一进霓裳楼,两个打扮得十分清丽的粉衣红裙姑娘双双迎了上来,非常热情地把尚夫人和李栀栀迎了进去。   霓裳楼和兰雅衣舍的氛围不同,兰雅衣舍偏重于淡雅,而霓裳楼的衣裙则更华丽一些,色彩也多是些艳丽浓重的色彩。   尚夫人和栀栀不由相视一看,都笑了——她们正想买一些色彩鲜艳的衣物呢!   兰雅衣舍负责招待客人的跑堂大部分都是已出嫁的中年女子,而霓裳楼的却几乎全是小姑娘。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认真地给你选一套衣裙让你试,你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这时候先进来的那个和李栀栀很相似的女孩子含笑从跑堂的手中接过一套衣裙,跟着跑堂的进了一旁换衣服的小隔间,她自己的丫鬟则立在帘子外面等候着,一边等候一边问着:“姑娘,穿上合适么?”   负责招呼李栀栀的女孩子笑盈盈上下打量了栀栀一番,细细选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衫,又搭配了一条大红罗裙和一双大红双蝶扑花绣鞋,然后拉开一个换衣服的小隔间的帘子,自己先走了进去,巧笑嫣然:“姑娘,请进来吧,奴服侍您试衣!”   尚夫人看了看,见里面空间极浅,壁上糊着带小碎花的浅粉纱,很是雅致,便朝栀栀点了点头:“栀栀,你进去换衣吧,我在外面候着你。”   李栀栀笑着答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那个女孩子拉上了帘子。   李栀栀刚进换衣的隔间,那女孩子便笑吟吟把一个精致的香包递到了她的鼻端:“姑娘,您闻闻这个香包,这是我们霓裳楼专门赠送客人的,每个香包味道都不一样呢!”   因为觉得对方的举止过于亲昵了,李栀栀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接着便觉得头脑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很快就堕入了无边的睡眠。   那个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微微一笑,一下子抱住了软倒的李栀栀。   尚夫人带着丫鬟候在外面,有些不放心,便问李栀栀:“栀栀,衣服换好没有?”   李栀栀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还没有呢,姨母。”   尚夫人便让小樱和如珠如玉看着这边,她走到一旁去看那些衣裙样品,其实给栀栀的婚衣早在兰雅衣舍定做了,可她总是想再给栀栀做几样衣裙。   小樱等了一会儿,隔着帘子问道:“姑娘,怎么还没好我进去看看吧!”   “别进来,”李栀栀声音有些嗔怪,“就快好啦!”   小樱以为姑娘害羞,怕自己掀帘子进去她正在换衣服被人看到,便又等了片刻。   就在小樱和尚夫人有些着急时,李栀栀总算是出来了。   尚夫人打量着她,见她穿着那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衫,系着那条大红罗裙,脚上则是一双大红双蝶扑花绣鞋,确实和平日很不一样,仿佛更艳丽了些!   那跑堂的小姑娘笑着拍手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李栀栀似乎害羞得很,低声道:“姨母,我换下来吧!”   尚夫人点了点头:“这套不错,把这套收起来吧!”   与兰雅衣舍专走高定路线不同的是,霓裳楼卖的是高级成衣,每件衣服只做一套,绝不重复,不用担忧有人和自己撞衫。   一时众人出了霓裳楼,尚夫人还要再逛,李栀栀却低声道:“姨母,我有些累,咱们早些回去吧!”   尚夫人最疼爱李栀栀了,闻言当即道:“好,我们回去!”心里却想:栀栀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小?   上了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之后,李栀栀说累了,倚着靠枕侧身坐着,面对着车壁闭目养神,长长的鬓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尚夫人亲自抖开车上备的小锦被,盖在了栀栀身上,自己细细考虑着即将到来的栀栀与阿佳的婚礼。   红罗七香车在尚府内院大门前停了下来。   尚佳刚从城外军营回来,出来迎接。   尚夫人见儿子在外面,便探头笑道:“阿佳,栀栀睡着了!”   尚佳便预备上前抱栀栀下车。   尚夫人见栀栀似乎睡得很香,忙把小锦被裹好,让尚佳来抱栀栀下去。   尚佳盯着栀栀的睡颜看了又看,浓秀的眉皱了起来:“母亲,这……她不是栀栀!”   栀栀像一滴清晨的晶莹露珠,像雨中摇曳的雪白栀子花,又像冰下流淌的春水……这个女孩子虽然有些像栀栀,却绝不是她!   尚夫人大惊,惊讶地扑过去看。   这样一细看,她也发现这不是栀栀。   这个女孩子虽然和李栀栀有些形似,却不是李栀栀。   她徒有与李栀栀相似的外形,却没有李栀栀那种深入骨髓的美丽。   这个冒充栀栀的女孩子睁开了眼睛,对着尚佳笑了笑,咬碎了口中藏的药囊,很快嘴角就涌出了一股紫黑的血。   她没想服毒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尚佳心猛地一沉,伸手一探,发现这个女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当即看向尚夫人:“母亲,怎么回事?”   尚夫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栀栀——她三言两语便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尚佳看向母亲,低声道:“母亲,此事不能让人得知内情。”他要尽力保护好栀栀。   尚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的。”   得了母亲这句话,尚佳当即叫过景秀,低声吩咐道:“你带着人去霓裳楼,务必要逼问出真相!”   景秀心中羞愧之极,答了声“是”。   尚佳又交代道:“不要声张!”   景秀答应了一声,点齐自己的人,骑马飞驰而去。   尚佳又低声吩咐天和:“去打探郑晓的下落,看是在太尉府还是在运河别墅。”这件事多半和郑晓有关。   他忙中不乱,虽然心急火燎,却有条不紊地地布置了一番。   尚夫人一下马车,尚佳便把车门拉上,吩咐车夫把马车直接赶入东院。   前来迎接尚夫人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看着马车载了李栀栀离开了。   尚佳一刻不停,带着佳音和玉明往太师府而去。   赵然正在外书房见人,听小五禀报说尚佳有急事寻他,当即撂下正回话的人走了出来:“阿佳,怎么了?”   尚佳一见赵然,眼睛都红了,上前低声简单地把事情说了。   赵然听了,抬眼看了尚佳一眼,见他急得眼睛都湿润了,便不再多话,直接叫来亲信赫莲春吩咐道:“快去传我命令,以搜捕北辽密探的名义封锁全城!”   赫连春答了声“是”,飞快地跑了出去开始传令。   赵然又看向尚佳,见他嘴唇紧紧抿着,便道:“阿佳,有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   尚佳想了想,道:“有。”   又道:“郑晓一向觊觎栀栀……”他不敢再想,想到栀栀将要受到的折磨,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听了尚佳的话,赵然低声道:“若是郑晓,我们倒是不用怕了。”他了解郑晓的状况,郑晓即使想做什么,怕也有心无力。   尚佳抬眼看向赵然:“大哥,你陪我去太尉府吧!”他自己去的话,怕是要白跑一趟,还是让大哥跟着保险。   赵然答应了一声,直接道:“走吧!”时间紧急,不能浪费。   郑晓午后无事,便去浴间洗了个澡。   洗罢澡他身上没了力气,便只穿着中衣亵裤歪在锦榻上闭目养神。   中间郑夫人过来看了看,见他没穿外衣躺在锦榻上,正中下怀,缓缓点了点头,问道:“阿晓,喝药没有?”   郑晓睁开眼睛看了看母亲:“还没呢,再等一会儿!”   “是么?”郑夫人微笑道,“我去看看!”   到了给郑晓熬药的小阁子,她看了看负责熬药的小厮,道:“你出去一下吧!”   小厮求救般看了看立在外面的怀真,怀真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似的,没有反应。   他只得给郑夫人行了个礼,起身出去了。   郑夫人定了定神,又双手合十祷祝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崭新的锦囊,扯开香囊的开口对准药瓮,抖了抖,无数黑红色的药粒落入了药瓮之中。   怀真背对着阁子立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妹子如今被夫人藏起来了,不得不帮夫人掩护,他只能以“夫人怎么会伤害公子”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出了阁子,郑夫人开口问怀真:“青山道长来了么?”   怀真恭谨道:“禀夫人,青山道长就在客房中候着。”   离开郑晓住的东偏院,郑夫人回到上房堂屋坐了下来。   想到郑晓,她心里就心急火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梁妈妈:“俞明真回来没有?”   梁妈妈低声道:“还没有呢!”   正在这时,有两个青衣人抬着一顶小轿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梁妈妈听到声音,探头看了一眼,急急道:“夫人,人已经到了,我这就去通知怀真!”   怀真已经把药汁倒入了一个青瓷碗中。   听了梁妈妈的传话,他只是答了声是。   一直等到药汁变温,怀真这才把药送到了公子的卧室之中。   郑晓似乎睡着了,乌黑的长发还没有梳起,散碎地披散了下来,衬得他的脸愈发的苍白秀美,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单薄。   怀真立在榻边,凝视着阖目昏睡的郑晓,端着药汤的手微微颤抖:“……公子……”   郑晓一向浅眠,闻声很快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向怀真,眼中带着一丝怅惘:“药好了?扶我起来吧。”   他刚才梦到了李栀栀。   在梦里,他抢走了李栀栀,带着李栀栀远走高飞,到了一处桃花源般的地方。虽然常常被李栀栀欺负,可是他却一直很欢喜……   怀真单膝跪在榻上,一手扶着郑晓,一手端着药碗,喂郑晓把药汤给喝了。   郑晓服药多年,早已失去了味觉,根本分辨不出不同,像完成任务一般把药汤全给喝了。   喝完药汤,郑晓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躺了片刻之后,他发现有些不对。   似乎有股气流在丹田之间涌动,这股灼热的气流在全身游走,最后汇聚到了下面。   郑晓发现他那长久偃旗息鼓之处不但有了反应,而且又热又疼,胀得难受。   他身子缩成一团,涩声吩咐怀真:“快!快去叫青山!”   怀真眼神复杂地答了声“是”,起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卧室门再次被打开,来的不是青山,而是梁妈妈和一个胖壮丫鬟。   胖壮丫鬟紧抱着一个锦被卷子,按照梁妈妈的吩咐把锦被卷子放在了郑晓的榻上,飞快地抖开被子,只穿着雪白中衣亵裤的李栀栀落在了郑晓的身旁。   李栀栀双手被绑在头顶,双腿的脚踝处也被人用白纱绑了,嘴里也塞着白纱,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双碧青的丹凤眼盈盈含泪,看看胖壮丫头和梁妈妈,然后看向郑晓,眼中惊惧更甚。   郑晓正在难受,身子蜷缩成一团,眼睛看着李栀栀,简直如堕五里雾中。   梁妈妈笑道:“公子,这是老爷夫人给你的礼物,请放心,一切都有老爷夫人担着!”   郑晓:“……”   与此同时,赵然与尚佳公然带人闯进了太尉府。   赵然在书房内用事情拖住郑太尉。   尚佳留在外面廊下,伸出铁臂一把勒住了在外书房廊下侍候的小厮:“郑晓住在哪里?”   小厮险些被勒死,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东边。   尚佳左臂勒住他,右手一挥:“走!”   天和等人都跟了上去。   梁妈妈和那个胖丫头关上门出去了。   郑晓弓着身子艰难地拿过锦被盖在了李栀栀身上,自己挨着李栀栀侧躺了下来,喘息着看向李栀栀。   他这才发现大概是为了他行事方便,李栀栀手上绑的白纱居然还打着漂亮的蝴蝶结,伸手一拉就能松开。   李栀栀发现郑晓距离自己很近,近到她都能闻到郑晓身上带着药味的薄荷气息了,眼泪顿时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丹凤眼中满是哀求看着郑晓。   郑晓抬手,掏出了李栀栀口中塞的白纱。   李栀栀一能说话,当即哀求道:“郑晓,求你了!这样会毁了你和我的!”   她的心脏被浓重的恐惧攫住了,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郑晓。   郑晓下面又热又胀,疼得难受,他竭力忍住痛苦,伸手去摸李栀栀的脸。   李栀栀的脸又滑又嫩,她的唇也是软软的,热热的,正散发着怡人的清香,好闻极了,李栀栀身上好软……   他的心脏再度狂跳起来,身体麻酥酥的……   李栀栀被郑晓摸得浑身发抖,嘴唇颤抖着继续哀求:“郑晓,我还小……再等等吧……求你了!”   郑晓看着满脸是泪的李栀栀,心脏阵阵收缩,刺痛得难受。   他凑过去,对着李栀栀的唇吻了下去。   尚佳带着人冲进了东偏院,向正房疾奔而来,发现房门被锁住了,尚佳抬腿踹了过去。   不过两下,房门便被他踹开了。   尚佳心急如火冲了进去。   李栀栀坐在床边,手上绑的白纱已经解开,正在解脚踝上绑的白纱。   她眼中含泪看向尚佳:“阿佳哥哥!”   尚佳一言不发,脱了外袍扔给李栀栀,伸手拔出剑闪电般刺向郑晓。   李栀栀忙道:“阿佳哥哥,是他救了我!”   尚佳恨恨瞪了郑晓一眼,把剑收了回去。   郑晓弓着身子用锦被遮掩着,苍白的脸上浮着一抹绯红,幽黑深邃的眼睛看着李栀栀,轻轻道:“帮我拿件外衣,我送你们走。”太尉府防守极为严密,就算一时被尚佳得逞,府中的防卫系统也能很快启动,尚佳怕是带不走李栀栀了。   俞明真当真很快带着一队亲兵赶了过来,把东偏院团团围住。   东偏院的大门打开了,尚佳押着一顶小轿出来了。   俞明真刚带人迎上去拦住轿子,郑晓掀开轿帘,轻轻道:“俞明真,是我。”   因为投鼠忌器,俞明真只得往后退了几步,挥手让尚佳等人通过。   这时候郑夫人得到消息,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远远赶了过来。   赵然一直缠着郑太尉东拉西扯,眼看着郑太尉都快要爆发了,他估计尚佳那边也差不多了,这才拱手向郑太尉告辞。   郑太尉心中有事,也不多留他,急匆匆送赵然出来。   他刚出书房院子,便看到俞明真抱着郑晓飞奔而来。   把郑晓安置进自己的书房榻上后,郑太尉吼了一声:“青山呢?快让他过来!”   他转身又去抚慰儿子:“阿晓,要不我给你找个女人吧!”   郑晓身子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爹,别烦我,快给我倒杯冷茶!”   郑太尉刚喂郑晓喝罢冷茶,青山道长就飞奔而至。   一见青山道长,郑太尉险些哭了:“青山,怎么办啊?”   青山道长疾步进了屏风后,给郑晓把了把脉,俯身在郑晓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拉了郑太尉出去了。   郑太尉还要去看儿子,青山道长用力拉扯他:“别让阿晓害羞!”   郑太尉:“……”   两人出了书房,立在外面廊下。   过了一会儿,郑太尉开口低声问道:“阿晓身体无碍吧?”   青山道长摇了摇头:“太尉,寻一处气候寒冷的所在,让公子去疗养吧!”当然有碍,可是既已至此,只好尽力补救了。   那顶轿子径直抬进了学士府的内院之内。   尚夫人早斥退了侍候的人,如今内院之中只有她自己。   尚佳从轿子里抱出了裹着他的外袍的李栀栀,飞快进了堂屋。   尚夫人早候在门内了,当即护着李栀栀进了卧室。   李栀栀被放在了床上,这才清醒了过来,扑进尚夫人怀中哭了起来。   尚夫人心疼如绞,紧紧搂着栀栀:“乖孩子,都怪姨母大意,回来就好!”   她抬头看向尚佳:“阿佳,这件事泄露出去没有?”   尚佳摇了摇头,道:“都以为是赵然大哥与郑太尉起了冲突。”   尚夫人道:“你去安排一下,堵了所有人的口!”   尚佳“嗯”了一声,正要出去,发现李栀栀正泪眼朦胧看着自己,便上前轻轻抚了抚栀栀的脸,柔声道:“栀栀,别怕,有哥哥呢!”   栀栀含着泪把脸埋进了尚夫人怀中,哭得肩膀颤抖,心中一阵阵后怕。    ☆、第 87 章   眼见栀栀哭得泪人一般,尚佳心里难受的很。   在他看来,男人应当护住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却令栀栀涉险。   他默默立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母亲,您陪着栀栀,我去处理一下后面的事。   ”   尚夫人紧紧抱着栀栀,心如刀割,闻言道:“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栀栀泪眼朦胧看向尚佳:“阿佳哥哥,今日之事,不怪景秀,都怪我自己好奇心太强……”   尚佳如何能拒绝了这样的栀栀?他微微颔首,哑声道:“好。”起身出去了。   尚夫人用帕子拭去栀栀脸上泪水,柔声抚慰道:“栀栀,是姨母大意了,谁曾想到这青天白日天子脚下,郑家居然如此猖狂……”   又道:“冒充你的那人鬓发垂了下来,遮住了脸,又一上车便向着车壁睡,我竟没有意识到……”   她坐在车中,一直默默计划着十月份阿佳和栀栀的婚礼,以致没察觉到异常。   栀栀依偎在尚夫人怀中,思索半晌方道:“姨母,是我太不小心了。”她其实已经隐约猜到郑晓对她有意,却一直没放在心上,以致出了今日之事,幸亏郑晓还算正直……   尚夫人见栀栀自责,思忖着道:“栀栀,你该饿了吧?今日城外庄子上送了些风干的鹿肉和野鸡肉,我让人炖了汤给你下面吧!”栀栀一向喜爱美食,她试图用美食转移栀栀的注意力。   李栀栀闻言,果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道:“姨母,让人往汤中放些干红辣椒!”   尚夫人见栀栀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了,欢喜极了,起身叫了黄妈妈等人进了内院,吩咐黄妈妈道:“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把上午让人浸泡的野鸡炖汤,给姑娘下面!”   黄妈妈答了声“是”,忙忙去了。   对今日发生的事,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其实一直有些迷迷糊糊,只知道先是夫人的马车从延庆坊回来,却载着姑娘直奔东院;接着公子匆匆带着人出了门,而夫人则把内院侍候的人全清了出去;过了半日,公子护着一顶小轿飞快进了内院,然后夫人这才让她们进来。   此时见夫人恢复了正常,众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开始忙碌起来。   栀栀在丫鬟的侍候下梳洗了一番,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香膏,梳了简单的堕髻,取了一支白银梨花钗插戴了,然后换了极素净的交领淡蓝杭绢夹衣和月白熟绢裙子,这才由小樱搀扶着去了堂屋。   尚夫人正在看着人摆饭,见她出来了,欢喜地走过去,亲自牵着栀栀的手过来:“栀栀,咱娘俩一起用饭!”   李栀栀抬眼一看,见红木方桌上摆着八样精致小菜,另外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不由饥肠辘辘,便与尚夫人一起过去坐下。   尚夫人一直含笑看着栀栀用饭,见她饭量未减,显见没受今日之事的影响,这才放下心来,用筷子夹了江珧炸肚放到栀栀面前的碟子里:“栀栀,这是你爱吃的菜肴!”   李栀栀笑眯眯谢了尚夫人,夹起江珧炸肚细细咀嚼。   这顿饭娘俩吃得颇为高兴。   李栀栀很喜欢美食,每次吃到好吃的食物,她总会特别开心,把不痛快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用罢晚饭,尚夫人怕栀栀立即睡觉积食,又带着栀栀去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这才回来命人侍候栀栀洗澡。   洗罢澡,栀栀趴在锦榻上,笑嘻嘻听尚夫人给她讲故事——尚夫人好多年没讲过故事了,便拿了本话本给栀栀读了起来。   一个回目还没读完,尚夫人见栀栀没了动静,往栀栀那边一看,这才发现栀栀已经趴在锦榻上睡着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赶紧吩咐如画拿了床锦被,轻轻盖在了栀栀身上,自己挨着栀栀坐了,拿着那本话本细细看了起来。   尚佳先回了东院。   景秀羞愧莫名过来请罪。   尚佳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尸体处理了么?”   景秀低下头,声音很轻:“禀大人,已经送到城外化人场了。”   尚佳这才道:“你也勉强算是将功赎罪了,下去领十鞭吧!”   景秀没想到公子这次居然对自己如此宽纵,当下忙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处理罢东院之事,尚佳又去了贺宅。   贺沥正在前院看着人种树,听说栀栀被尚夫人留住,晚上不回家了,不由很是失望,睨了尚佳一眼,倒是没有多说。   安抚住贺沥之后,尚佳马不停蹄,往太师府而去。   到了太师府,尚佳才得知赵然被陛下宣进宫里去了,他认为此事一定与今日赵然与他闯入太尉府一事有关,便老老实实等在赵然的书房内。   天刚擦黑赵然便回来了。   尚佳迎了他进来,问道:“大哥,陛下——”   “陛下把我叫去训了一顿,然后问我为何与郑太尉结仇。”赵然笑嘻嘻道,从小厮小五手中接过浸了热水的手巾擦了擦手。   尚佳默默看着赵然,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大哥怎么说的?”   赵然把手巾递给小五,抬眼看向尚佳:“阿佳,有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尚佳:“……”大哥,这把戏你玩了太多次了!   赵然微微一笑,凤眼熠熠闪光:“好消息是陛下准了由你担任沧州路节度使!”   尚佳扶额叹息,转身要走——单是根据赵然的神情,他也能猜到赵然所谓的坏消息是什么了。   赵然一把拖住了尚佳,一脸促狭:“坏消息是我把事情的原委全给陛下说了!”   尚佳简直是无话可说,蹙眉看着赵然。   赵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凤眼微眯,声音变得低沉起来:“陛下的密探青衣卫早探得内情禀报了陛下,我还是老老实实说了的好,这样于你于我,还有你那小童养媳,都是好的。”   尚佳抬眼看着赵然,道:“那郑家呢?”   赵然常带笑意的凤眼闪过一丝阴霾,淡淡道:“陛下把郑太尉和郑夫人宣进宫训斥了一通,如今已经下旨,让郑晓任沧州路总管,这几日便要离京。”陛下的权衡之术他都懂,只是当这些权衡之术施加在自己身上时,感觉就不太美妙了。   想起郑晓,尚佳心情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赵然抬眼看向尚佳:“阿佳,要不,你把李氏留在东京,自己去沧州赴任?”   尚佳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还小,心性不稳,留在东京我不放心,我还是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吧!”   赵然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苍茫的暮色,道:“那你们的婚期得提前了。陛下的意思是要你十月前赶至沧州莅任。”    ☆、第 88 章   尚佳走到窗前,错后一步立在那里看着外面。   外面廊外静立着一排士兵,即使小厮小四带着小六小七忙忙碌碌地在点廊下挂的一个个灯笼,这些士兵依旧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随着灯笼一个个挂起来,外面变得亮堂起来。   小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点着了书案一侧的两盏落地白纱罩灯,又去点着了锦榻旁的琉璃罩灯。   书房内也变得亮堂起来。   尚佳心里平静得很。   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平静,可是这又如何?人生不过是出现一个又一个问题,然后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的过程。   他很享受解决问题的过程。   赵然也在想心事,他的心事倒是与朝堂斗争无关了——他在想自己那依旧呆在娘家不回来的妻子黄颍。   上次在汴水楼他睡醒之后,又闹了黄颍一场,结果等他冲罢澡出来,黄颍就不见了。   想到还在岳家的妻子和儿子,赵然心里颇为空落落的,随口道:“阿佳,你留下陪我用晚饭吧!”   尚佳挑眉看他:“大嫂呢?”他知道恩师小赵太师和师母去嵩山和伊水间的别业了,因此有此问。   赵然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阿佳,我以前给你的大厨如今在哪里呢?”   尚佳见他故意引开话题,心里全明白了,苦口婆心道:“大哥,夫妻相处与别的不同,你得对大嫂更体贴一些,这样大嫂也才会更疼你!你看朱贵大哥,朱夫人对他多好啊!”   赵然:“……”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尚佳见大哥一脸悻悻然,便锲而不舍打算继续劝说。   赵然不想再听,转身就走。   尚佳才不打算放过他,跟在后面继续道:“大哥,大嫂待你那么好,这次大嫂回娘家,一定是你的错!你就服软一次,今晚就去黄大人家里,赔个不是,把大嫂和三个小侄子给接回来……”   赵然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尚佳这次这么多屁话,恼羞成怒道:“关你屁事!”   又道:“阿佳,我刚帮你那么大一个忙,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说罢,他抬脚便要离开外书房。   尚佳见他要溜,忙伸出长臂一把环住了赵然的腰,高声吩咐小厮:“快去命人备马,你们大人要去黄大人府上!”   小厮们都知赵然和尚佳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因此一边暗笑,一边跑去让人备马。   赵然气极反笑,一把抠开了尚佳的手,转身道:“阿佳,你这可是恩将仇报啊!”   尚佳一脸理直气壮:“大哥,我这是报恩!”大哥拉不下面子,他就给大哥一个台阶下。   赵然“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小五已经跑了过来:“大人,马已经备好了!”   尚佳觑了一眼赵然,道:“大哥,走吧,我陪你过去!”   赵然一脸不虞,抬脚去了。   他还真有些思念妻子儿子了。   此时黄太尉府内院上房内很是热闹。   年高德勋的黄太尉坐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怀中抱了赵大郎,正给赵大郎讲史。   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大周的皇帝,教育得从小抓起。   黄太尉夫人坐在锦榻上,笑眯眯看着赵三郎和赵二郎趴在小炕桌上玩九连环。   黄颍挨着祖母坐在锦榻上,眼中含笑看着儿子们。   正在热闹之时,大丫鬟进来禀报:“禀报太老爷、太夫人,赵孙姑爷来了!”   黄太尉忙道:“快请!我这就去迎接!”   黄颍走过来一把拉住祖父,娇嗔道:“祖父,这不是朝堂,他也不是您的同僚,岂有长辈迎接小辈之礼?”   黄太尉先看向正眨着小凤眼看着自己的赵大郎,柔声道:“大郎,你去陪太外祖母,我和你母亲说句话!”   赵大郎是个小人精,笑着点了点头,跑到锦榻边陪弟弟们去了。   黄太尉看了孙女一眼,低声道:“孙女婿今日在御书房和陛下大吵了一架,摔门出去了。”   黄颍一听,心跳顿时加速:“赵然没事吧?”赵然是永泰帝亲自教养长大的,和永泰帝一向亲如父子,如何就吵起来了呢?   见了孙女急成这个模样,黄太尉放下心来,脸上却依旧是一派忧国忧民之态:“唉,黄莺儿,你去看看他吧!”   黄颍“嗯”了一声,来不及多说便迎了出去。   跟她的丫鬟和婆子们正要跟上,却被黄太尉招手叫了过来叮嘱道:“远远跟着,不要靠得太近。”   丫鬟婆子们答了声“是”,果真远远缀在后面,并没有立即赶上。   赵然在岳父黄尚书和大舅子黄灏的陪同下施施然进了黄府内院。   他脸上瞧着春风满面的,其实心里还在打鼓:万一黄莺儿非不回家,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她抢回家!   想起今日自己和阿佳闯进郑太尉府上抢回了阿佳的小童养媳,赵然不由笑了。   黄颍带着人迎到了内院门内。   内院门内的穿堂内挂了一排琉璃灯,在琉璃灯清冷的光晕中,赵然似乎在微笑,浓长的睫毛黑压压的,衬得一双凤眼特别的清澈好看,只是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看着实在是可恨又可爱!   尚佳一直把赵然押送到了黄太尉府大门外,眼看着赵然带着从人进了黄太尉府,这才调转马头,往回去了。   佳音一路寻了过来,迎面赶上,忙下马跑了过来:“大人,老大人正急着寻您呢!”   尚佳答应了一声,一夹马腹,往杏花胡同方向而去。   尚天恩正急得在书房内打转转。   小厮怯生生过来禀报:“大人,红姨娘房里的丫鬟春华过来了,说红姨娘请您过去呢!”   尚天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看到我这边有事么?”   小厮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又被敲响,小厮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人,董姨娘命人来给你送补身的鹿肉鹿血菌菇汤……”   尚天恩气急败坏:“没看我正忙着呢!”   小厮又没了声音。   尚天恩发现他这外书房没法呆了,抬脚出了外书房,出门便往东院方向而去。   今日他一直在翰林院轮值,陛下随时都会召唤,因此一时出不来,却先是听说枢密使赵然带着尚佳气势汹汹闯入郑太尉府,接着又得知赵然在御书房和陛下大吵了一架,他心里早油煎一般,生怕自己的宝贝阿佳牵涉进了党争之中。   尚天恩也顾不得慢条斯理摆他那翰林学士的清贵架子了,一溜小跑去了东院。   景秀在东院留守,见老爷这么晚赶了过来,忙迎了进去,安排进书房候着。   尚天恩在书房内的圈椅上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便脱了靴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试图用凉阴阴的木地板来驱散他内心的焦躁。   尚佳进东院的时候,尚天恩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即从窗子里探身出去,大声叫道:“阿佳!”   见爹爹半拉身子都快要探出来了,尚佳忙从马上滑了下来,把马缰绳一扔,大步走了过去。   尚佳在春分的侍候下洗手擦脸,尚天恩围着他转来转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忙不迭地问:“阿佳,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宫里轮值,都听说你和赵然闯郑太尉府的事了!陛下和赵然在御书房大吵,好像牵涉到你了,到底怎么了?”   见爹爹担心自己,尚佳心中感动,擦了把脸,把手巾递给春分,吩咐道:“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待春分离开了,他才看向父亲:“大哥想让我担任沧州路节度使。”   闻言,尚天恩惊喜莫名:“阿佳,成了么?陛下答应了么?如果成的话,你可是封疆大吏了!哈哈!”   尚佳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慢条斯理道:“陛下要让郑晓担任沧州路总管。”   尚天恩依旧开心得很:“就他那病西施似的身体……到时候北地还不都握在你手中?天啊!我们尚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啊……”   见父亲都欢喜得语无伦次了,尚佳趁机道:“父亲,陛下命我十月赶至沧州莅任,我恐怕得提前迎娶栀栀了。”   尚天恩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笼罩了,当即道:“好好好!我这就让你母亲去筹备!”   尚佳微笑着看着父亲:“爹,银子……”   尚天恩激动之下,当即道:“我还有一注银子,约有五万两,等明天我就给你!”   尚佳桃花眼亮晶晶:“谢谢爹!”这点钱够他和栀栀在沧州安家了!   尚天恩如今脑子里除了儿子要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了,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看看尚佳,再看看天花板,再看看洁净的地板,然后开始连珠炮地发问:“阿佳,你和郑晓的权限是如何划分的?军事、财政、民政、司法、乡试……你俩如何划分?”   尚佳有些坚持不住了,当即道:“爹爹,我去看看母亲,您呢?”   尚天恩犹自兴奋得很:“我就歇在你这书房里吧!”他要独自咀嚼这巨大的欢喜!   安顿好父亲,尚佳抬脚去了内院。   尚夫人还在灯下看书,听黄妈妈说儿子来了,抬头招了招手,轻轻道:“栀栀在榻上睡着了。”   尚佳走了过去,在锦榻边坐了下来,静静凝视着栀栀的睡颜。   栀栀睡着之后,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得很。   想到栀栀今日遭受的惊吓,尚佳心中无限怜惜伸手摸了摸栀栀的长发,低声道:“母亲,我把栀栀抱进卧室吧,您也得休息了。”   尚夫人笑着起身道:“就是等你回来呢,我实在是不忍心叫醒栀栀!”   尚佳抱起栀栀,发现栀栀身子很轻,人也是小小的,心中更是怜惜,心道:即使成亲,栀栀这么小,怕也经不起……圆房还是等明年栀栀再大一些吧!   安顿好栀栀,尚佳和母亲说了需要提前成亲之事。   尚夫人倒很开明:“我明天就去寻金明观的道士重新看日子,待日子定了,咱们就去寻栀栀的叔叔商议。”   尚佳是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栀栀早上醒来,尚夫人已经出门去金明观了。   洗漱妆扮罢,李栀栀刚到堂屋,尹妈妈就带着小梨过来了:“姑娘,昨日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我给您带过来了!”   李栀栀一愣,从尹妈妈手中接过信封。   信封极为精致,只是上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写。   李栀栀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纸,轻轻展开,刚看了一行,神情便凝滞了——这是郑晓给她写的信!    ☆、第 89 章   雪白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贺沥?沥贺?”   李栀栀的眼前瞬间一黑,脑袋也有些眩晕。   她闭上眼睛,大脑急速转动着。   以前在宛州的时候,李栀栀虽然知道自家的仇人郑太尉位高权重,郑夫人身份高贵,却因为彼此距离过远身份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有交集,所以她虽然也害怕,但这种害怕却似隔着一层布,影影绰绰的,根本没有直观的感受。   如今到了京城,她住进了学士府,作为尚佳的未婚妻,她初步接触到了郑太尉府那个阶层,才知道当年二叔闯下的祸究竟有多大……   李栀栀觉得有些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小樱在旁侍候,见她这样,还以为是因为堂屋门开着,青纱门帘也挂了起来,有穿堂风,所以她有些害冷,便轻轻道:“姑娘,是不是有些冷?我去给您拿件褙子穿外面吧?”   李栀栀心里乱糟糟的,茫然道:“好啊!”   如珠见了,笑着道:“小樱,还是我去吧!”姑娘的衣服首饰一向由她负责;再说了,她也有些看不上小樱的眼光。   小樱从来不争强好胜,笑道:“那你去吧,你眼光比我好!”   如珠含笑打量了一下李栀栀,见她今日未曾严妆,白嫩的小鹅蛋脸上脂粉未施,单只在唇上点了些玫瑰香膏,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一个堕髻,发髻上插戴着一朵雪白晶莹的月光花,别的簪钗一概皆无;身上则是一件月白绣花对襟长衣,里面是浅绿抹胸,精致的锁骨在浅绿抹胸上方隐隐显露,下面则系了一条白挑线长裙,愈发显得身材细条弱不胜衣。   打量了一番之后,如珠心中便有了打算,很快就拿着一件莲青色绣花褙子出来了:“姑娘,我服侍您穿这件褙子吧!”   李栀栀心中有事,只是扫了一眼便配合着如珠把褙子套上了。   穿好褙子之后,李栀栀倚着小炕桌,单手支颐继续想心事。   思来想去,李栀栀心里已经明白了:郑晓之所以给她送信,应该是想让她主动见他。   现在看来,郑太尉和郑夫人怕是还不知道贺沥便是李贺这个秘密,如果她不去,郑晓会怎么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爹娘吗?   如果那样的话,不但二叔和她要成为郑太尉夫妻的攻击目标,就连阿佳哥哥和姨母怕也要受到连累……   可是,她又怎能去见郑晓呢?   她已经有了阿佳哥哥啊!   尹妈妈一直在旁边等候着,见李栀栀自从看了信,神情便有些不对,就试探着道:“姑娘,信中……”   李栀栀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恐惧,强笑道:“没什么!”   她把信纸撕成碎片,让小樱扔进廊外小阁子里的炭炉子里点了。   用罢早饭,李栀栀带着小樱和如珠如玉到廊下浇花去了。   每当心中不静的时候,她总是给自己找些活来做,慢慢就平静了下来。   把廊下的花浇了一遍之后,李栀栀来了兴致,觉得不能半途而废,索性又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小丫鬟,去后花园浇花去了。   李栀栀还打算把后花园的花木都浇灌一遍之后,就移师绿竹轩,再把绿竹轩的花木浇灌一遍;至于栀园,她实在是不太方便过去,只能让尹妈妈去监督小厮们浇了。   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非得花费半日时间不可,足够她好好思索一番了。   尚夫人从金明观回来,马车一进大门,她便在车厢中吩咐车夫:“先去东院!”金明观的道士根据尚佳和栀栀的生辰八字,给出了好几个日子,她打算先去和阿佳商议一番,看哪个日子更合适。   因尚佳正在书房见人,尚夫人便去了东院的正房候着。   她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虽然朝廷对尚佳的任命还未正式颁布,可是自有消息灵通人士暗中把尚佳即将担任沧州路节度使这个消息传扬了出去,因此尚佳今日一睁开眼睛,便不停地有拜帖送到,甚至有人直接来访,学士府的门房里一直有人在候见。   送走客人之后,尚佳听说母亲在正房候着,便不再见人,直接去了正房。   看了母亲递来的纸上记录的三个日期,尚佳微一沉吟,道:“为父守孝是二十七个月,这样算的话,栀栀孝期其实已经满了。陛下命我十月初莅任,那么最晚需九月初四初五出发,不如把婚礼安排在九月初二吧!”这样的话成亲第二日,栀栀还来得及回门探望贺沥。   按照大周风俗,新婚夫妇回门,又叫拜门,有能力置办礼物的话,成亲第二日即可前往,叫复面拜门;不然的话,过三日、七日也都可以。   尚夫人思忖片刻,觉得尚佳的安排还算妥当,便道:“还算妥当,只是有些急了。”   见母亲不说话坐在那里,脸上神情似有些踌躇,尚佳想了想,道:“母亲,栀栀年纪还小,即使去了沧州,我们也会分院居住。”   栀栀那样小,那样弱,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无论如何,都得等一等的。   尚夫人见儿子主动谈起了这个尴尬的话题,不由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就好!”栀栀还小,可不能太快有孕。   母子俩又商议了一会儿婚礼细节,尚夫人这才起身预备离开。   尚佳见状,当即跟着尚夫人起身:“母亲,我送您回去吧!”栀栀昨日被吓成那个模样,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背着人哭呢,他还是去看看的好。   尚夫人心知儿子是担心栀栀,不由似笑非笑打趣尚佳道:“是啊,你娘我自己不认识路,得儿子送呢!”   尚佳心意被母亲窥破,清俊的脸上浮起浅浅红晕,却并不肯罢休,垂下眼帘,厚着脸皮跟着母亲出了门。   他天性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只是自从拜到小赵太师门下,便开始跟着赵然厮混,如今虽然依旧容易脸红,可脸皮已有愈来愈厚向赵然靠拢的趋势。   到了正房内院,尚夫人和尚佳母子俩扑了个空,没见着栀栀。   问了黄妈妈,这才知道栀栀正带着人在绿竹轩浇花。   尚夫人见儿子桃花眼熠熠闪光,便知尚佳想去看栀栀,就笑道:“阿佳,你绿竹轩去瞧瞧栀栀,快些把栀栀带回来,我来安排今天的午饭!”   尚佳答了声“是”,抬腿去了绿竹轩。   栀栀在绿竹轩小楼前面的花圃里种了些凤仙花,如今凤仙花犹在花期,红的、粉的、白的,各色娇嫩的凤仙花开得正好,栀栀便吩咐粗使婆子们浇灌花木,让如珠如玉监督,自己带着小樱采摘凤仙花去了。   尚佳过去的时候,婆子们已经浇完绿竹轩的花木离开了,而栀栀正用丝帕兜了凤仙花瓣递给如珠呢——栀栀不爱染指甲,采的凤仙花都送给了如珠和如玉。   如珠如玉得了这些花,笑着谢了栀栀。   正在热闹间,如玉眼尖,见尚佳来了,忙给如珠使了个眼色,又拉了拉小樱,都回避了。   栀栀正在笑,一转眼身边侍候的人全都不见了,不由想起昨日之事,顿时有些瑟缩,惊惶地四处乱看。   尚佳见她背对着这边,根本没发现自己,促狭之心大起,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李栀栀正在茫然地寻找,忽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还没等她转身,一个人便从背后抱住了她。   李栀栀先是打了个哆嗦,正要拼命挣扎,却很快平静了下来——这是尚佳!   她凭直觉知道这是她的阿佳哥哥!   李栀栀闭上眼睛,感受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尚佳。   尚佳身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他的怀抱并不舒服。   可是尚佳那铁一般的手臂紧紧环着李栀栀的腰肢,却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尚佳感受着怀中柔软馨香纤弱的栀栀,低头在栀栀发髻上轻轻吻了一下,又侧头吻在了李栀栀的额头,然后转过李栀栀,吻住了李栀栀的唇……   李栀栀的心脏麻酥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尚佳高挺的鼻梁与她脸上肌肤相互摩擦的奇妙触觉。   尚佳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的吻也很清新,令李栀栀渐渐沉溺。   秋日金风吹过竹林,发出瑟瑟声响,四周弥漫着清冽的竹子清香……   原来,有了阿佳哥哥,那些问题和恐惧又算什么呢?    ☆、第 90 章   尚佳一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便松开了栀栀,故作淡定地侧身看向前方的小径:“栀栀,去那边散步吧!”   栀栀早发现了尚佳身体的变化,心中暗笑,却故作懵懂道:“好啊!”   她说着话,眼睛却偷偷瞄了尚佳某处一眼,发现那里被尚佳遮挡得很好,基本看不出什么不妥;她又仰首看向尚佳的脸,发现他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李栀栀心中全都明白,不由暗笑,拎着裙裾紧跟在尚佳的后面,向竹林深处走去——尚佳腿长步子大,她常常有些赶不上。   尚佳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又把栀栀给弄丢了,因为不放心栀栀,便停住脚步转身等着栀栀。   待李栀栀赶上来了,尚佳便伸手握住李栀栀的手,牵着她慢慢向前走着。   此时已近中午,整个绿竹轩只有尚佳和李栀栀两个人,竹林很静,唯有风吹过竹林的瑟瑟声响和林中小鸟的鸣叫声声入耳。   李栀栀的手被尚佳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觉得外界的风雨全都离她远去,因为自己处于极为安全的境地,所以感觉身心舒泰。   见前面小池前并排放着两把竹制交椅,李栀栀便笑着道:“阿佳哥哥,我们去前面坐一会儿吧!”   在交椅上坐下之后,李栀栀眼睛看着前方莹澈透绿的小池,低声道:“阿佳哥哥,我今日接到了一封信,尹妈妈说,是昨日有人送到二叔那里的。”尚佳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决定向尚佳和盘托出。   尚佳闻言,看向栀栀,见栀栀小小的身子孤零零坐在交椅中,说不出的稚弱可怜,他的心微微抽痛,伸手握住了栀栀的手,耐心问道:“栀栀,谁写给你的信?”   李栀栀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瞟了尚佳一眼,这才道:“郑晓。”   尚佳:“……”   他来不及吃醋,用力握了一下栀栀的手,道:“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此地临水,又在竹林深处,着实有些冷,李栀栀觉出了些寒意,便不由自主往热源尚佳那边靠近:“信里只有四个字——‘贺沥沥贺’,我估计他已经发现二叔的真实身份了,心里面很害怕……”   尚佳发现栀栀靠近自己,心里暖融融的,伸出手臂揽住栀栀的腰肢,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而他的大脑却在急速转动着。   片刻之后,尚佳沉声道:“栀栀,不用怕,郑晓只是在吓你,他暂时不会做什么。”   权衡一番之后,他发现无论怎么判断,郑晓暂时都不会揭露这件事了。   一是从昨日之事可以看出,郑晓似乎对栀栀有些朦胧的情意,不会轻易伤害栀栀;二是此事牵涉太大,一旦揭开,甚至会令朝堂震动,郑晓是个聪明人,不到必要之时,不会轻易揭开这件事。   李栀栀闻言,有些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圆溜溜看着尚佳:“阿佳哥哥,真的吗?”   因为紧张,她反握住了尚佳的手。   意识到栀栀正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尚佳便含糊道:“别怕,有我呢!”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栀栀依偎进尚佳怀中,脸贴在他的胸前,倾听着尚佳平稳有力的心跳,半晌方道:“阿佳哥哥,我不喜欢京城。”   自从来到京城,她似乎一直生活在胆战心惊之中;中间虽然也有开心的时候,可是比起她受过的那些惊吓,简直是不成比例。   栀栀想要离开京城,离开这权力的漩涡,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她甚至想回宛州了。   梧桐巷虽然破旧,却是她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家,有相处了好几年的邻居,有她的好朋友顾小玉……   尚佳听出了李栀栀声音中的悲凉和疲惫,他看向李栀栀,只觉满目绿意中,美丽可爱的栀栀犹如清晨花间的一滴晶莹露珠,似乎马上就要消散在阳光中了……   他一阵心悸,因为知道绿竹轩此时没有旁人,便抱起李栀栀,让她窝在自己怀中。   尚佳轻轻嗅着李栀栀发髻上月光花的清香,低声道:“栀栀,我怕是要提前去沧州莅任,因此婚礼要改期了,我选的日子是九月初二,九月初三那日我陪你回去探望叔叔,九月初四我们就出发去沧州。以后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顿了顿,他又道:“从此以后,我们不再分开。”   栀栀闻言,简直是惊喜极了,在尚佳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真的吗?阿佳哥哥,这是真的?”   她那大大的丹凤眼宝光璀璨,瞧着简直要放出光来了。   尚佳见她如此惊喜,有些好笑,道:“当然是真的!”   说完,他咬了咬下唇,屏住呼吸抱起栀栀,把她放回了栀栀原先坐的交椅——看来以后不能再随便抱栀栀了,方才栀栀在他怀中扭动那几下,他又有反应了……   李栀栀早明白了,心中暗笑,睨了尚佳一眼,见他脸颊微红,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睫毛长得不可思议,高挺的鼻梁下是紧紧抿着的唇,真是清俊得很。   她看着尚佳,心跳变得快了起来,犹如小鹿乱撞。   李栀栀情知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然非出事不可,便笑着起身道:“阿佳哥哥,我饿了,咱们回去吧!”   尚佳答应了一声,跟着也起身了,牵着栀栀往外走去。   眼看着园门在望,尚佳开口问栀栀:“栀栀,去沧州之后,你愿不愿意继续读书?”   李栀栀闻言很感兴趣:“还是韩先生和许先生么?”她挺喜欢自己那两位女先生的。   尚佳含笑看她:“你很喜欢她们?”   栀栀两眼亮晶晶,连连点头:“嗯嗯!”   尚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把那朵月光花都揉碎了,索性拈出递给了栀栀:“喜欢的话,我想办法请她们去沧州;即使她们不愿意去,我也会从别处给你另请名师。”   栀栀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便点了点头,娇憨道:“阿佳哥哥,我觉得读书很有意思的!”   尚佳闻言,睨了李栀栀一眼:“真的吗?要不,我来辅导你读书?读得好还有奖励!”   李栀栀:“……”   她仰首看向尚佳,丹凤眼笑成了弯月亮,眼中满是狡黠:“阿佳哥哥,你多忙啊,怎么能打扰你?还是请先生来教我吧!”   阿佳哥哥御下极严,当了老师,也一定是最严厉的老师,她可不敢跟他读书。   尚佳见李栀栀如此娇俏可爱,不由抿嘴笑了。   就像一切小动物一样,栀栀总是天生地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知道他一定会认真教她读书,而不是像她那两位女先生,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女伴读,宽纵得很。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栀栀是他的小妻子,就算娇纵了些又如何?   又没损害别人,他尚佳娇纵得起!   尚夫人交代黄妈妈,让内院小厨房备下几样栀栀和阿佳爱吃的菜肴,然后叫了尹妈妈进来,问道:“今日怎么回来了?”   尹妈妈笑着屈膝行了个礼:“禀夫人,是亲家大人让我回来看姑娘的,说等姑娘今日上完课,他傍晚时来接姑娘!”   闻言尚夫人笑了。   许先生和韩先生其实再过几日才来,只是她和阿佳都想念栀栀了,这才想出这么法子哄栀栀的二叔。   等一会儿栀栀回来,得好好对一对,丫鬟也都得交代一番,免得回去说漏嘴。   如画奉上清茶。   尚夫人端起茶盏尝了尝,心里悄悄思索着昨日之事。   看郑家的反应,她和栀栀的行踪应该是全被郑家探知了,家中一定有内奸,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结束,一定得查一查……   不过这两日不能明着来查,等昨日之事风头过了,再把府里给细细筛一遍。   话又说回来,在京中高门,哪一家没有别家的暗线?都是尽力防着罢了!   尚夫人正在想心事,小丫鬟小榄进来禀报道:“夫人,外面来了个婆子,说是宛州丁先生家大姑娘派来给您请安的!”   闻言尚夫人一愣,略一思索,笑了:“原来是丁大姑娘啊!快请!”丁先生乃当代大儒,与尚天恩是同科进士,早年两家交好,也算是通家之好了。   被丁大姑娘派到尚府来请安的正是丁大姑娘的奶娘胡妈妈。   丁大姑娘这几日跟着舅母进京探亲,想起当年与尚家的交情,便派奶娘胡妈妈过来给尚夫人请安。   胡妈妈随着小榄进了尚府的内院,见尚府屋宇高大,花木扶疏,清雅异常,虽然富贵,却丝毫不显浮华,不由暗自赞叹:真不愧是清贵的翰林学士府邸啊!   沿着甬道又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胡妈妈抬眼看到东边小径走来了一对男女,男的高挑,女的娇弱,俱十分抢眼,便凝神看了过去。   那青年容颜极为清俊,十八九岁年纪,身量高挑,玉色锦袍被黑玉腰带极熨帖地勾勒出腰线来,显出了玉树临风的好身材,他牵着女孩子的手慢慢走着,似乎在倾听女孩子说话。   那女孩子大约十四五岁,眉目如画身姿袅娜,清艳异常,正仰首看着那清俊青年,满脸灿烂的笑,正在说着什么。   胡妈妈盯着这女孩子看了又看,这才认出是李栀栀,不由愣住了,心道:不过将近一年不见,李家大姑娘居然生得这样好了,个子也高了,身材也窈窕了,而且比先前颜色更好了!   小榄觑了胡妈妈一眼,笑道:“那是我们家公子和我们家未来的少夫人!”    ☆、第 91 章   李栀栀正与尚佳谈讨论,如果她跟着尚佳去沧州的话,她那些心爱的花花草草该怎么办。   掰着指头盘算来盘算去,李栀栀想要带到沧州的盆景和花草实在是太多了,足足有三四十盆。   尚佳默默听了半晌,实在是不忍心破坏她的好心情,可还是说了实话:“栀栀,我们赶路很急,你只能挑选几样最心爱的花草带上了!”   李栀栀黑泠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几样?”   尚佳想了想,道:“最多十盆。”他计划专门用一辆马车运送栀栀那些花草,大概能运二十盆左右,只是不能一下子就说二十盆,得留些余地,免得栀栀和他歪缠。   李栀栀果真拉着他的手撒娇:“阿佳哥哥,二十盆,好不好啊?”   尚佳不为所动,摇了摇头。   李栀栀抱着尚佳的手臂撒娇:“哥哥,阿佳哥哥,要不……十八盆吧!”   尚佳一脸不情愿:“那你得乖一些!”   李栀栀见有戏,当即眉开眼笑,娇娇道:“我一定很乖的,阿佳哥哥,那就定下了,十八盆哟!”   尚佳见她可爱,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   李栀栀欢喜极了,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她又掰起了手指头:“一盆梅瓣兰花,一盆昙花,一盆石榴树,一盆蜡梅、一盆君子竹、一盆桧柏……”   想要带走的花木太多了,李栀栀一边盘算着,一边惆怅地叹息着。   尚佳在一边瞧得心中暗笑,实在是舍不得栀栀难过,忍不住道:“既然那么喜欢,我也不是不能通融……”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若是答应栀栀二十盆,万一栀栀再要求带三十盆呢?   谁知道栀栀一本正经道:“阿佳哥哥,我也知道沧州距离京城太远,又不能一直走水路,实在是不方便,十八盆就可以了!”   见她如此乖巧,尚佳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伸手又握住了栀栀的手:“那就二十盆好了!”   栀栀觑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洒然,并没有勉强之态,这才用力点了点头:“好!”   又含笑瞟了尚佳一眼:“谢谢阿佳哥哥!”   尚佳也是一笑。和栀栀在一起,也不知怎么了,他总是很开心,常常在笑。   他一抬眼,就见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陌生婆子从甬道上过来了,便停住了脚步。   李栀栀好奇地看了过去,认出了是丁先生府上的胡妈妈,便低声道:“是宛州丁先生府上的胡妈妈!”   她含笑看向胡妈妈。   胡妈妈忙跟着小榄上前行礼:“给大人、给姑娘请安!”   李栀栀上前,笑盈盈扶起了她:“胡妈妈来了!丁先生近来可好?你们家大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胡妈妈没想到李栀栀如今飞上枝头了,还如此念旧,忙微笑着答道:“回禀姑娘,我们家老爷很好,大姑娘跟着舅母宋夫人来了京城做客,命我来给夫人和姑娘请安!”   李栀栀又笑着寒暄了几句,这才道:“姨母在堂屋呢,让丫鬟带妈妈过去吧!”   胡妈妈又屈膝行了个礼,这才跟着小榄去了。   李栀栀好不容易见到故乡之人,颇为恋恋不舍地看着胡妈妈的背影:“阿佳哥哥,我好想家……”   尚佳略一思索,道:“丁家的妈妈既然过来请安,丁大姑娘想必很快就要过来见母亲,到时候你可以和她聊聊。”   栀栀脑补了一下自己和丁大姑娘聊天的场面,总觉得有些违和。   她心里思忖着:丁大姑娘似乎喜欢阿佳哥哥,到时候可不能让丁大姑娘见到阿佳哥哥!   见小榄带着胡妈妈去了堂屋,尚佳不想过去凑热闹,便道:“栀栀,陪我去后花园转一转吧!”   等母亲见过胡妈妈,他和栀栀再回去也不迟。   栀栀欢喜地“嗯”了一声,跟着尚佳转身向穿山游廊走去。   正是中午,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走在后花园腊梅林间的小径上,阳光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尚佳牵着李栀栀的手慢慢踱着步,心境平静温暖,仿佛那些朝堂争斗政党倾轧,似乎都已远去,只有他的栀栀陪着他……   不知说到了什么,栀栀突然想起尚佳说过赵然大哥想让大嫂黄氏再生个女儿,便问道:“阿佳哥哥,赵然大哥不是想生女儿么?有消息没有?”   尚佳闻言低头笑了:“大哥……唉!”   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在沧州战场想大嫂想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回京再生一个漂亮的小闺女,可是一回东京,大嫂便和他闹起了别扭,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   李栀栀试探着道:“不管怎么说,夫妻间一定要多交流多沟通。”   尚佳见她小孩子说大人话,便笑了,道:“嗯,栀栀说的很有道理。”   李栀栀见尚佳把她当做小孩子看,悻悻然瞄了尚佳一眼,倒是没再说话。   用罢午饭,尚佳陪着母亲和栀栀在堂屋喝茶休息。   尚夫人说起丁先生府上杨妈妈过来请安一事,道:“已经说好了,明日丁大姑娘来家做客。”   李栀栀正要说话,外面便传来丫鬟如宝的声音:“禀夫人,春分来寻公子!”   春分一进来,便道:“禀公子,赵大人派了小四哥哥过来,让您去见他!”   尚佳起身道:“去哪里?”   春分忙道:“说是在枢府!”按照大周体制,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分掌军令与政令,号为“二府”,枢密院又称枢府,赵然身为枢密使,自然在枢府办公了。   尚佳和母亲栀栀打了个招呼,匆匆去了。   赵然正在枢密院大堂内办公,听小厮回禀说尚佳到了,便道:“让他进来吧!”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尚佳了,赵然这才懒洋洋道:“阿佳,婚期定下来没有?”   尚佳拉了张錾胎珐琅紫檀圈椅在书案边坐了下来:“大哥,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二,九月初四我就带着内子出发去沧州,十月初想必能赶到。”   赵然算了算时间,觉得有些太赶了,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拉开书案下面的抽屉,抽出一叠银票推给尚佳:“阿佳,你要成亲了,以后就是大人了,爹爹给你两万两,我又添了些,凑成整数给你。”   尚佳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大哥,是十万么?”   “十万两白银?”赵然气得笑了,“你这家伙,你以为你大哥我是大富翁啊!”   他没好气道:“六万两,你爱要不要!”   尚佳笑眯眯伸手把银票都拿了过来,塞入怀中,这才道:“大哥,你从哪里弄到的四万两?”大哥最会讹陛下银子了,一定是从陛下那里弄来的!   赵然舒舒服服靠进了紫檀雕花嵌螺钿的靠背椅中,摇了摇椅子,怡然自得道:“两万两是我的私房,另外两万两是陛下赏我的!”   尚佳算了算,父亲给了五万两银子,再加上恩师和大哥给的六万两银子,一共十一万两银子,足够他和栀栀在沧州安家并舒舒服服过好几年了。   他起身郑重其事地向赵然揖了一揖:“谢谢大哥!”   又道:“恩师何时回来,我去向恩师致谢!”   “我爹娘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京,”赵然蹙眉道,“你若是有孝心,就再给我按摩一下脚吧!”   尚佳:“……”   想起赵然臭烘烘的脚,他也不多说话,扭头就走。   赵然这下急了,忙道:“阿佳,我还有正事没说呢!”   尚佳见他真有事,这才转身回来。   赵然悻悻道:“你和贺沥的任命旨意快要下了,等一会儿随我去崇政殿觐见陛下谢恩吧!”   尚佳这才在原位又坐了下来,继续与赵然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一直到贺沥到了,他们才消停了下来。   没等多久,永泰帝便派大太监前来正式颁布旨意,其中尚佳升任沧州路节度使,贺沥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   而原礼部侍郎郑晓平调沧州,担任沧州路总管的旨意,今日上午就颁布了。   因赵然地位特殊,他们也不用提前递牌子,直接由太监引着去了崇政殿。   刚至崇政殿,赵然三人便与从崇政殿出来的郑晓走了个碰头。   郑晓穿着齐整的文官服饰,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平时穿便服要显得更正式一些。   看到尚佳等人,他表情未变,眼都不抬,单是向赵然他们拱了拱手,跟着身穿大红蟒衣脚踏粉底皂靴的大太监兰公公出了崇政殿。   兰公公是赵然初恋江佳音的叔外祖,一直很不待见赵然,见了赵然也似没看见一般,径直引着郑晓去了,   赵然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尴尬。   刚见过自己病弱不堪的亲外甥,永泰帝心情原本有些沉重,可是一见带着尚佳贺沥两个亲信进来行礼的赵然,他的心情马上变得好了起来:“然然,御书房的奏章批完没有?”   赵然当着属下的面,只得恭谨道:“启禀陛下,尚未批完!”   怕永泰帝又嘲笑自己降伏不住妻子,赵然接着便道:“陛下,臣已把尚佳贺沥带到!”   永泰帝不过交代了一句,便笑着道:“然然,朕赐你几本书,回去好好研究吧!”然然实在是太笨了,明明是他这花丛老手亲自教养长大的,却连个女人都降服不住!哈哈!   一旁侍候的太监强压笑意,捧着一个精致的锦匣给了赵然。   赵然心中狐疑,却不好当面拆开,只得谢罢恩与尚佳贺沥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贺沥和尚佳都是聪明人,也不傻乎乎地问赵然锦匣里是什么书,跟着赵然回到枢密院之后,他们匆匆告辞,从亲随手中接过马缰绳,认镫上马,飞也似地离开了。   赵然回到枢密院大堂,也不叫人服侍,自己打开了锦匣,取出陛下赏赐的那几本书,俊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片刻之后,赵然吩咐小厮小四:“快快去寻尚大人,让他晚上去太师府!”   等尚佳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   因为心情过于复杂,尚佳便先去父亲的外书房见父亲。   与父亲谈了一会儿之后,因为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尚佳默默起身,预备去内院见母亲和栀栀。   尚天恩见状,忙道:“阿佳,等等我,我正好寻你母亲有事,你我父子一起过去吧!”    ☆、第 92 章   夜幕渐渐降临,因尚佳升职和即将来临的婚事,尚府四处都挂上了成串的红灯笼,照得各个院落和各处园子都是红彤彤的,分外的热闹。   到了内院正房,尚佳这才得知自己在父亲那里闲谈的时候,贺沥居然趁机溜了过来,把栀栀给接走了。   他坐在堂屋的圈椅上,心神不定听父母商谈明日去贺宅报成结日子一事。   尚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有些恍恍惚惚的,总想去贺宅再去见栀栀一面,然后再回家睡下。   尚天恩谈兴甚浓,商谈罢尚佳与栀栀的婚事,又谈起了今日尚佳入宫觐见并升任沧州路节度使一事,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比他当年考中进士都开心十倍。   尚夫人心中也是欢喜,却能把持得住,淡淡笑着倾听着。   尚佳默不作声坐在那里,感觉父亲响亮的笑声充溢在整个堂屋之中,让人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正在这时候,春分一溜小跑跑了过来,进来禀报道:“公子,小四哥哥来传话,说赵大人有急事要您去太师府!   尚佳正想寻个清静地方,当下起身,和父母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见儿子离开了,尚夫人这才开口道:“老爷,我们来谈谈吧!”   她已经让黄妈妈暗中打听了,栀栀出事那日上午,偏偏也是巧了,女眷中单只红姨娘身边的婆子出去了一趟。   听了妻子的话,尚天恩无话可说,只得道:“男主外女主内,此事自然交给夫人处理!”   尚夫人淡淡道:“老爷,您若是实在喜欢她,不如在外面另购一处宅子安置她,早晚看顾也便宜。”   丈夫的那些妾室通房她都能忍,只是红翎这贱人吃里扒外敢害她的栀栀,将来还会去害阿佳,实在是不能忍了!   尚天恩想了想,答应这几日就让人安排此事。   事情谈完,一时夫妻俩都是无话,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堂屋角落处赤金枝型烛台上的烛花忽然炸裂,发出连续不断的“噼啪”声,仿佛在他们耳边炸响,气氛压抑极了。   尚天恩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喃喃道:“没事的话,我走了。”他起身离开了。   他和妻子元氏其实也曾有过甜蜜时光,只是自从七年前他与同僚的妻子私通被人捉奸,他们夫妻便开始生气,后来他索性纳妾蓄婢快活起来,夫妻俩从此再无交流,除非是为了阿佳。   栀栀的马车直接驶入贺府大门,一直行驶到了东夹道口,这才停了下来。   贺沥上前搀扶了栀栀下车,陪着她进了内院。   这时候天早已彻底黑透了,东夹道和内院大门外已经挂起了灯笼,清冷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眼看着快到小楼了,看到一楼敞轩廊下挂了一排精美的琉璃芙蓉彩绘灯,李栀栀不由惊讶地看向贺沥:“二叔……”   贺沥低头说了句:“即使是父母之孝,一般人家也都是守满二十七个月而已……”   李栀栀瞬间明白了,心道:原来我该除孝了!   她虽是胎穿,却对那个亲爹一丝感情都无,一想到孝期终于结束了,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裙摆轻扬,轻捷地走入了一楼敞轩。   尹妈妈先带着小丫鬟小梨回来了,早把敞轩中的四座赤金枝形灯都点着了,整个屋子被照得明如白昼。   栀栀一进去,便发现锦榻上堆满了各种彩绣辉煌的大红锦缎和各种精美的锦盒,映出了满室的红光。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贺沥。   贺沥含笑道:“都是叔叔给你备下的嫁妆!”   栀栀见他眼中似含着泪光,原本雀跃的心顿时也有些悲戚,便默不作声在锦榻上坐了下来,一件件研究那些锦缎首饰。   贺沥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如玉机灵,早沏了一壶清茶用托盘端了进来,先给贺沥奉了一盏,又给栀栀奉了一盏。   栀栀怕晚上喝了茶睡不着觉,随手把茶盏放在了小炕桌上。   贺沥端起茶盏品了品,抬眼看着栀栀,温声道:“栀栀,有一个紫檀描金绘着喜鹊闹春的匣子,你把它找出来吧!”   栀栀答应了一声,趴在锦榻上翻了又翻,终于寻出了那个匣子,笑嘻嘻抱着让贺沥看:“二叔,是这个吧?”   贺沥点了点头,道:“里面是叔叔给你的一些体己,也没多少,你成亲后做私房吧!”   李栀栀看了看叔叔,摁开锦匣的消息,看着里面的一摞银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抬眼看向贺沥:“叔叔,阿佳哥哥在宛州时给了我一些银票……”   一听到尚佳被栀栀亲热地称为“阿佳哥哥”,贺沥的心就似被浸入了积年的陈醋之中,酸溜溜的难受得很。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道:阿佳哥哥?好肉麻!   贺沥总算是个深沉人,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没当着栀栀的面诋毁尚佳。   坐了一会儿之后,贺沥语重心长嘱咐栀栀:“栀栀,与尚佳成亲之后,好好过日子,不可过于娇纵。不过,若是尚佳像他爹那般风流,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叔叔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叔叔可以养你一辈子!”   栀栀:“……”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便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尚佳一进赵然的外书房院子,候在大门内的小四便迎上来眉开眼笑道:“尚大人,您终于来了!”   又道:“我们大人都问了您好几次了!”   尚佳一愣,心道:大哥到底寻我何事?怎么这么着急?   他一向是个正经人,不肯向大哥的小厮打听消息,便思索着进了赵然的书房。   赵然正伏在书案上认真读书,见尚佳来了,当即眉开眼笑道:“阿佳,来,大哥送你件新婚礼物!”   他很快取出了陛下今日赏赐的锦匣,让尚佳看里面放的一摞崭新的书,丹凤眼中满是促狭的笑:“阿佳,一定要好好研读哟!”   尚佳意意思思走了过去,轻易不肯伸手接书,因为担心里面有诈——要知道,永泰帝的个人爱好便是制造各种家具及机关消息,曾经坑了赵然好多次!   尚佳很担心赵然被永泰帝给坑了,又来坑自己。   赵然笑得不怀好意:“阿佳,没事的,我保证!”   尚佳毅然决然接过锦匣,“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书全都倒在了书案上,拿过赵然心爱的扇子一本本拨了拨。   他觉得这些书的封面上虽然画的都是亭台楼阁,只是瞧上去似乎都有些怪异。   他忙凝神看了看,这才发现画的全是些妖精打架……   尚佳的脸顿时红透了,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赵然把永泰帝劝他的那些话全套奉送给了赵然:“……这些可都是大周的宫闱秘藏,陛下为了我,命翰林院大儒一本本抄写了,又让宫中供奉画家一幅幅描画了,你看这一本,这是谈各种姿势的;你再看这一本,这是谈各种讨好女子的技巧的;阿佳,还有这一本,这可是陛下派使者从波斯寻来的……”   见尚佳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赵然心中得意得很,他研究了半下午,终于研究得差不多了,这才叫了阿佳过来,这是什么精神?这便是友爱兄弟啊!   两刻钟后,尚佳拿着赵然奉送的锦匣,面红耳赤离开了。   今晚赵然滔滔不绝说了大半日,他只记住了一句话——“只要在床笫之间把女人给伺候舒服了,阿佳,你的日子就好过了,这可是哥哥我血淋淋的教训啊”!   这一夜,尚佳当真研究了半夜,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以前真的是一张傻乎乎的白纸,什么都不懂!   晚上栀栀睡得有些晚,第二天睡了个懒觉,一直到半上午时才从床上爬起来,预备先去沐浴梳妆。   如玉捧着自己选好的衣服让李栀栀看:“姑娘,您看这套衣裙怎么样?”   李栀栀看了看,见是一件真红绣花抹胸、一件绣桃花的浅粉交领中单,一件缕金正红扣身长衣和一条月白千褶裙,便笑着道:“这些衣服倒是喜庆!”   这时候尹妈妈在楼下听到了,一边上楼一边喜气洋洋道:“姑娘大喜!恭喜姑娘!今日正该穿喜庆衣服呢!”   李栀栀问了尹妈妈,这才得知原来尚府今日一早过来报成结日子,婚期已经定在了九月初二那日。   闻言,她的脸有些火辣辣的,捂着脸进了浴间。   尹妈妈见小樱进去侍候了,便吩咐道:“如珠,把夫人给姑娘备下的那套红宝头面拿出来,今日姑娘要妆扮得喜庆一些!”   如珠答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待李栀栀沐浴罢出来,如珠把李栀栀如云乌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懒髻,单用一支红宝桃花簪簪住,又为李栀栀戴上那对赤金镶红宝石桃花形坠子。   见如珠已经差不多弄完了,如玉便把准备好的那摞衣物拿上来,服侍栀栀穿戴了。   一时妆扮完毕,李栀栀立在水银妆镜前细细端详。   如玉如珠和小樱在旁边陪着她。   小樱见李栀栀乌发如云容颜娇艳,一身红衣更衬得肌肤晶莹眉目如画,身材虽然纤弱,却依旧玲珑有致,简直是绝代尤物,情不自禁道:“姑娘真美啊!”   如珠如玉也是连连点头。   李栀栀得意地向镜中的自己飞了个眼风,抿嘴笑了,颊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可爱极了。   尹妈妈早下去了,这时候便在下面叫道:“姑娘,有客人来访!”   李栀栀闻言愣住了:有客?是谁呢?   她心中颇为惴惴,带着小樱三人下了楼。    ☆、第 93 章   见李栀栀下来,尹妈妈忙道:“是宛州丁先生家的大姑娘,如今车子还在外面候着呢!”   李栀栀闻言,压下心中惴惴,道:“快请进来吧!”   虽说是快请进来,可是李栀栀还是足足等了一刻钟多,小梨才引着两个女子及她们的丫鬟婆子分花拂柳逶迤而来。   李栀栀原本在一楼敞轩里坐着,一抬眼便看到了小梨引着丁大姑娘和一个满头珠翠华衣丽服腹部微隆的少妇过来了,忙起身迎接。   这时候立在外面的小竹也叫了一声:“丁大姑娘来了!”   李栀栀迎了出去,与丁大姑娘彼此见了礼,然后含笑看向粉妆玉琢的郑少夫人,心道:她神神秘秘跟过来做什么?   原来这未曾通报身份的少妇,正是郑太尉府的大少夫人姜氏!   姜氏与李栀栀见了礼,含笑道:“玉清要来看你,我便陪着她来了!”玉清正是丁大姑娘的闺名。   李栀栀笑盈盈道:“欢迎之至,请!”   她把丁大姑娘和姜氏让进了敞轩。   丁大姑娘一坐下,便含笑对栀栀说道:“我这次进京探亲,特地带了些宛州特产进京,也给你带来了一些,虽然简陋,却都是我看着家里的婆子们亲手制作的,倒还是干净!”   跟这丁大姑娘过来的胡妈妈听到里面的动静,便和小丫头提着一对提盒走了进来。   丁大姑娘笑微微掀开其中一个提盒的盖子,让李栀栀看里面放置的青瓷罐子:“不过是几样银鱼鲊、虾鲊、鹅掌鲊、茄鲊和黄雀鲊。”   李栀栀听了,不由起了故乡之思,忙道了谢,命尹妈妈收了起来。   丁大姑娘抬眼看向李栀栀,觉得奶娘说得对,李栀栀确实比先前更美了,奶娘昨日回去说她是“绝代佳人”并不为过,她与尚佳堪称美人配名将,很是相称。   因父亲丁先生没有儿子,丁大姑娘是被当儿子养的,性格热情,为人大方,虽然心中依旧有着淡淡的妒忌,可是差不多已经算是放开心胸了,含笑道:“听说你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李栀栀闻言,不好多说什么,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姜氏有些羡慕地看着李栀栀。她与李栀栀先前的地位不啻天上地下,李栀栀还差一点就成了她的陪嫁丫鬟,可是如今呢?   她不过是太尉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的妻子,而李栀栀则飞上枝头变凤凰,将要嫁给名将尚佳,成为沧州路节度使夫人……   她强压住内心的妒忌,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笑吟吟道:“妹妹,我看贵府花园很有几分景致,颇想游览一番呢!”   李栀栀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含笑邀请姜氏和丁大姑娘到后花园散步。   如今正是八月下旬,仲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满园花木上,微凉的秋风拂过,带来桂花浓郁的香味,令人醺然如醉。   李栀栀三人各带了一个丫鬟,说笑着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   带了假山附近,姜氏拎起裙摆便预备登山。   李栀栀看向丁大姑娘。   丁大姑娘笑着道:“我累了,你陪着她吧!”   李栀栀瞧瞧怀着身孕的姜氏,觉得她的武力值怕是远远不如自己,却依旧有些不放心——怕姜氏诬赖自己——便笑盈盈挽着姜氏的胳膊:“少夫人,我们去那边吧,那边有一株月季,开得很好!”   她一阵风般把姜氏卷到了一株月季花前。   姜氏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道:“李姑娘,我有话要与你说!”   李栀栀微笑。   她早看出姜氏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见姜氏抬眼看看小樱,李栀栀笑着解释道:“小樱是我的体己人,少夫人尽管说,不碍的!”   姜氏做欲言又止状,在月季树前踱了几步,这才道:“我昨晚在府内上房侍候婆婆,听到婆婆和身边的梁妈妈说话,话中提到了你!”   其实郑夫人和梁妈妈在卧室说话,她只是在外间听到了只言片语,并没有听到多少内情。   李栀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丹凤眼波澜不惊看着姜氏。   姜氏又走了几步,接着道:“我听那声口,好像是婆婆让梁妈妈在你这里安插的有人!”   李栀栀闻言,收敛脸上笑意,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姜氏自从嫁入郑太尉府,就饱受郑夫人的凌辱,如今得了这个机会,索性说个痛快,又道:“前日晚上,我听说小叔子在府里大闹了一场,把公公的外书房和内院上房全给砸了,还把公公婆婆齐齐训斥了一通,中间好像提到了你!”   她是花了不少银子从粗使婆子那里买来的消息,好像是郑晓说了句什么“除非是李栀栀,否则我就一辈子不成亲”。   别人不知道郑晓口中的“李栀栀”是谁,姜氏却是知道的。   李栀栀闻言,小鹅蛋脸涨得通红,竭力稳住自己,淡淡道:“许是你听错了,天下姓李的人那么多,我又不认识他!”   姜氏其实也不能肯定,此时见了李栀栀的反应,她也知道自己有些造次了,便笑着圆了回来:“许是我听错了!”   她原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郑晓死。   只要郑晓死了,那么太尉府的一切全都是她丈夫郑明和她的!   可恨郑晓虽然一直病恹恹的,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她便退而求其次,只要郑晓不娶妻生子就行!   只要郑晓没有娶妻生子,这太尉府偌大的家产,将来依旧还是她的孩子的……   她之所以来探望李栀栀,便是想看一看,李栀栀到底对郑晓有没有情意,以至于郑晓在太尉和夫人面前说出非李栀栀不娶这样的话来。   李栀栀眼中含笑打量着姜氏,引开了话题:“少夫人的身子是几个月了?”   姜氏之所以巴巴地向自己报信,怕是因为妒恨嫡子郑晓吧?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要不要和阿佳哥哥商量一下?   提到自己的身孕,姜氏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大约四个月了。”   两人各怀心思,闲聊了几句,便一起走回了游廊。   众人在花园中又赏了一会儿花,因怕累着了怀着孕的姜氏,便又回到前面小楼的敞轩坐着了。   因姜氏怀有身孕,李栀栀不敢让她饮茶,便吩咐丫鬟送了几份时令水果上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过是回忆宛州的风物罢了。   李栀栀这才知道丁大姑娘之所以进京,是因为与丁先生的同窗好友之子订了亲,年底也要完婚了,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我的阿佳哥哥暂时安全了!   丁大姑娘一张小圆脸,杏眼水汪汪的,生得很是娇美,身材更是高挑,李栀栀还真有些不放心呢!   正在这时,尹妈妈走了进来,一脸灿笑:“姑娘,公子来了!”   李栀栀又惊又喜:“阿佳哥哥么?”   尹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自然是啊!”   她是尚佳的奶娘,虽然被尚夫人给了李栀栀,可是心中最疼爱的人永远都是尚佳!   李栀栀欲言又止,笑吟吟看向丁大姑娘和姜氏。   丁大姑娘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起身告辞。   想到自己此时送丁大姑娘出去,丁大姑娘怕是要正好与阿佳哥哥走个碰头,李栀栀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脸上却带着笑送客人离开。   其实李栀栀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尚佳此时正在与贺沥在书房中密谈。   尚佳的队伍即将开拔离开东京,而贺沥的队伍则要接管他的营盘,因此两人有许多事情需要协商解决。   谈完正事,贺沥问尚佳:“幕僚都请好没有?”   尚佳点了点头,道:“都齐备了。二叔呢?”   这几日有不少人给他荐人,也有寻他自荐的,尚佳也选了几个,大部分都是赵然推荐给他的——尚佳尚未建立自己的班底,一般都使用赵然的人。   贺沥道:“我也齐备了。”他的幕僚都是自己延请的,或者自己从军中挑选出来的。   尚佳知道自己这位叔岳父有些独,便特意道:“即使齐备,还是得问大帅要些趁手的人使用啊!”   贺沥没想到一向狡诈的尚佳会与自己说这样的真心话,先是愣住了,片刻后方缓缓道:“我这就去见大帅!”   如今礼部正在拟定过继改姓之事,赵然继承帝位之势已不可逆转,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向未来的皇帝表示臣下之心?   还是尚佳聪明!   尚佳见贺沥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不再多说,起身便要去看栀栀。   他昨夜研究赵然赠送的“秘笈”,有些上火,今日一早便去城外练兵了。   把士兵练得死去活来之后,尚佳这才心平气和地回城来贺宅看望栀栀。   贺沥皱眉道:“你又要做什么?”   尚佳理直气壮:“眼看着太师府的月季花会便要到了,我去交代栀栀几句!”   贺沥:“……”这理由真是充分啊!   他悻悻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尚佳都出了贺沥的书房门了,又转身问了一句:“二叔,你现在就去太师府?”   “大帅此时还在宫里,”贺沥闷声闷气道,“我去拜见新上司!”   栀栀那么喜欢尚佳,他才不想留在家里看着心烦呢!   尚佳闻言,想起栀栀就要离开东京了,还没逛过东京最有名的朱雀门夜市:“二叔,我晚上带栀栀去逛朱雀门夜市吧!”   贺沥定定看了他半日方道:“那你护好栀栀!”   尚佳答应了一声,这才带着人往东夹道而去。   到了东夹道,天和等人留在那里候着,尚佳自己去了内院。   送走丁大姑娘和姜氏之后,栀栀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尚佳,便带着小樱在小径上散步。   尚佳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李栀栀正拿着一朵硕大的深红月季花,试试探探往发髻上戴,不由一哂:这傻姑娘!   李栀栀抬眼看见了尚佳,花也不带了,笑盈盈疾步迎了上去:“阿佳哥哥!”   秋日阳光下的李栀栀,小脸晶莹雪白,眉目如画,整个人似乎都会发光,更因为快步跑向尚佳,她那明显隆起的部位随着脚步微微颤动,看得尚佳心跳加速,喉咙也有些发干,脑海中浮现了“秘笈”中针对这样物件所提示的那些字眼,全是些诸如吸揉之类的暧昧字眼……   他昨夜专注研究赵然送的“秘笈”,学会了很多技巧,如今看着栀栀,那些新学到的“技术”便在脑海中浮现……   尚佳的脸渐渐红了。   其实永泰帝之所以费那么多的功夫备下那些书送给赵然,除了让赵然学习之外,更多的是为了调侃主动跑到岳父家接妻子黄颍回家的赵然——几本书里面全都是讲述男子如何伺候女子,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女子如何照顾男子的需要……   赵然聪明一世如何不知永泰帝的用心?   他不过是欺负尚佳在男女之事这方面如同一张白纸纯洁无比,因此故意送给了尚佳!   尚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妻奴的不归路,面色端严责备栀栀:“女孩子家,跑那么快做什么?有些不雅!”   李栀栀这时也意识到了,低头红着脸:“阿佳哥哥,我知道错啦!”   尚佳很是满意,伸手摸了摸栀栀的脑袋:“乖!”   李栀栀抬头看了看,发现尹妈妈和丫鬟们都没过来,便挽着尚佳的胳膊,娇娇道:“阿佳哥哥,我们去后花园散步吧!”   她有话要和尚佳说,在小楼中到处都是人,不太方便。   尚佳却误会了,“啊”了一身,呆呆看着栀栀。   栀栀见他俊脸红红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当下跺了跺脚,娇嗔道:“阿佳哥哥,不是那种事情啦!”   她不提还好,一提尚佳马上想到了上次自己在后花园山洞子里面吻李栀栀之事,桃花眼波光潋滟,都快滴水了。   李栀栀见了他这反应,自然也想起了上次之事,不由也有些动情,不再说话,松开尚佳,抬脚就去了后花园。   尚佳停了片刻,这才追了上去。   他今年刚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栀栀又是他心爱的未婚妻子,因此虽然他极力压抑,可是一面对栀栀,还是很容易产生冲动。    ☆、第 94 章   尚佳进了园子,发现李栀栀端端正正坐在假山顶上的小亭子里,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摆正了心态,沿着小径上了假山,在栀栀旁边坐了下来。   栀栀笑得很是狡黠:“阿佳哥哥,我是真的有事要与你说的!”   尚佳瞥了她一眼:“说吧!”   李栀栀趴在木桌上,单手支颐,垂目想了一会儿,这才道:“方才丁大姑娘和郑太尉府的大少夫人姜氏来了。”   她右手捏着一朵雪白的木槿花,轻轻晃来晃去,眼睛却看向尚佳,想看看听到丁大姑娘时尚佳的表情。   尚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着栀栀。   灿烂的秋阳从小亭子檐下照了过来,照在栀栀半边脸上,令她的肌肤愈发显得透明如玉,五官清艳无比。   尚佳伸手拿走了栀栀手中的木槿花,扔在木桌上,他的手握住了栀栀的右手。   栀栀抬眼看向尚佳,丹凤眼清澈莹润:“阿佳哥哥,姜氏说她听到郑夫人和身边的妈妈说话,好像是在我身边安插的有人。”   尚佳稍微用力握了一下栀栀的手,道:“这件事我让景秀来处理。”   栀栀点了点头,又道:“姜氏还说前日晚上郑晓在太尉府大闹了一场,好像说什么非什么不娶之类的话……”   尚佳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忙安抚道:“栀栀,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忽然想起先前在宛州时就觊觎栀栀的小结巴叶真,心中莫名有些酸意,却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笑,便道:“栀栀,成亲之前,让景秀过来跟着你吧!”   他手下那些亲随中,数景秀功夫最好,因此尚佳打算把景秀派过来保护栀栀。   栀栀闻言,想起景秀那比一般害羞女孩子的声音还要轻还要低的声音,不由笑了:“景秀啊……”   尚佳见她这反应,马上想起景秀生得颇为俊秀,不由大为后悔,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凝滞——他很想反悔,可是他一向以大丈夫和君子自居,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最后,尚佳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栀栀见尚佳垂下眼帘不说话,便笑着看了过去。   尚佳面西而坐,阳光透过小亭子上方垂下来的丝丝缕缕的藤蔓,在尚佳清俊的脸上印下斑斑驳驳的阴影,愈发渲染出了他的俊美轮廓,而他的浓秀的眉微微皱着,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   这样的尚佳令李栀栀有些心疼,她伸手揉了揉尚佳的眉头,道:“阿佳哥哥,我们下去吧!”   尚佳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他不敢再留了,一旦距离栀栀近一些,闻到栀栀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体就会立刻产生反应,真是令他烦恼得很!   尚佳牵着栀栀的手慢慢走到了山下。   他下午还要去城外军营与刚招纳的幕僚们见一面,只是明明该开口告辞了,他总是有些舍不得,握着栀栀的手好几次欲言又止。   栀栀见他这样,便知他明明有事,却又舍不得自己,心中甜蜜得很,反握住尚佳的手,牵着他往山子洞方向走。   尚佳迷迷糊糊地就被李栀栀拉进了山子洞里面。   秋日的山子洞阴凉得很,一转过迎着山门的那块巨石,尚佳便抱住了李栀栀。   他低头看着栀栀清澈莹润的大眼睛,凑过去在栀栀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在栀栀柔嫩嫣红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李栀栀身子轻颤了一下,身子有些发软。   她一边伸出手臂攀住尚佳,把尚佳往下拉,一边点着脚尖竭力凑上去吻住了尚佳的唇。   尚佳的唇软软的凉凉的,李栀栀吮了几下,轻轻咬了一下,舌头趁机从尚佳微开的唇里钻了进去,和尚佳缠绕在一起。   尚佳被栀栀吻得意乱情迷,一把抱起了栀栀,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昨夜修习的“秘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了。   李栀栀喘息着凝视着尚佳。   尚佳眼睛似浮着一层雾,黑幽幽的,他的睫毛密而长,小扇子似的扑撒开来,衬得这双漂亮的桃花眼幽深如静潭一般……   李栀栀的心脏又开始怦怦急跳:我的阿佳哥哥好帅啊!   尚佳紧紧抱着栀栀,专注地看着她,竭力平复着身体的反应……   到了最后,他紧紧抱住栀栀,似乎要把栀栀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了。   尚佳轻喘着在栀栀耳边低声道:“我已经和二叔说过了,晚上过来接你去逛朱雀门夜市!”   栀栀被他揉搓得浑身发软,低低地“嗯”了一声,却不敢动弹——尚佳那里箭在弦上,她怕尚佳控制不住……   送走尚佳之后,栀栀叫了尹妈妈进来,当着小樱和如珠如玉三个大丫鬟的面直接问道:“妈妈,咱们房里这些人,这三日内有谁请过假离开过?”   她方才盘算了一遍,前日她和姨母去延庆坊一事,一定是被人泄露了行踪,这个人这三日内应该会请假把消息给传出去。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小樱和如珠如玉,因为她们三个与自己根本没有分开过;也不可能是尹妈妈,因为尹妈妈是尚佳的奶娘,无家无业的,一生的指望便是尚佳了。   尹妈妈正指挥着前院的小厮把尚佳方才送来的几篓水果抬进了后院,闻言大吃一惊,想了想才道:“这些日子小樱、如珠和如玉一直跟着姑娘侍候,小梨一直跟着我,只有小竹请了两日假回去看她娘,今天早上才回来。”   李栀栀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道:“这件事谁都不要说出去!”   尹妈妈和小樱如珠如玉忙都答应了。   尹妈妈见李栀栀情绪似乎不高,想起她喜欢吃水果,便道:“姑娘,公子过来的时候,给您送来几篓水果,瞧封皮应该都是贡上的,您尝尝吧!”   李栀栀闻言大感兴趣,当即道:“咦?真的吗?送上来我瞧瞧!”   尹妈妈见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忙叫了小梨过来,拿裁纸刀拆开水果篓上的封皮,把水果各取几样放在竹篮中送到了一楼敞轩。   李栀栀一看,见全是些北方罕见的鸡蛋果、火龙果、芒果和菠萝蜜等,不由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儋州那边产的水果啊!”   她自己尝了尝,其它都让丫鬟们分着吃了。   李栀栀刚用罢午饭,景秀就过来了。   见景秀进来,李栀栀先吩咐尹妈妈给景秀拿了不少剥好的水果,让景秀洗洗手先吃水果。   景秀大大方方吃完了一盘水果,又重新洗了手,这才开口问李栀栀:“姑娘现在是怀疑小竹么?”   李栀栀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景秀听了,略一沉思,道:“请姑娘放心,属下一定尽力盘查!”   他离开的时候,果真把小竹带走了。   贺沥听从尚佳的建议,果真去了太师府见赵然。   赵然倒是没给他幕僚,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他:“贺沥,你侄女不是要和阿佳成亲了么?陪嫁的丫鬟齐备了么?”一般大家嫁女,都是要配送一定数量的丫鬟的。   贺沥当下便就坡下驴,请求赵然赏赐几个丫鬟。   赵然听了,微微一笑,心知贺沥一定是从尚佳那里听得了什么建议,顿时促狭之心又起,非常地想捉弄尚佳一次,便道:“好啊!”   又笑眯眯问贺沥:“十六个丫头够不够?”专门为他培养丫鬟、小厮、暗探和卫士的嵩山庄子,这几日刚送来十六个丫头。   贺沥吓了一跳,当即道:“不,大帅,用不了那么多!寒舍屋宇窄小,八个就够了!”如果真收了大帅赐的十六个丫鬟,他家还真盛不下呢!   赵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叫了小四进来,吩咐道:“你去见少夫人,让她从嵩山庄子刚送来的丫鬟里挑选八个好的送过来,就说我要送给贺大人!”   小四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果真拿着一摞身契,引着八个穿着一水的粉衣白裙的丫鬟过来了。   贺沥一看,见北地胭脂南国佳丽不一而同,却全都是美人儿,不由头都大了,心道:我这可是给即将出嫁的亲侄女安排丫鬟,怎么能寻一群漂亮的女孩子回去?若是将来尚佳犯了他爹那风流症候,还不气着了我家栀栀?   见贺沥一直看着自己,就是不肯吐口,赵然也笑了,安慰道:“贺沥,从我庄子里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不必担心!”   他垂下眼帘,竭力忍住笑意,道:“难道你不会全带回去,让你侄女自己挑选么?她若是都看上,就全都给她;她若是都看不上,一个都不要也行!”   贺沥叹了口气,只得把那摞身契全收了下来,唉声叹气地退了下去。   赵然见一向深沉的贺沥愁成这个模样,他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心中早已笑得打跌,也无心公事,索性去后花园寻妻子黄氏,预备当笑话讲给他的黄莺儿听。   黄颍正带着三个儿子在太师府后花园的霜天园玩。   三个儿子自有丫鬟嬷嬷看着,黄颍与赵然立在一簇女贞丛后说话。   赵然笑嘻嘻道:“阿佳一向贞洁得很,从来不肯收下我送他的美貌丫鬟,这下子新娘子一下子陪送了八个过去,我看他怎么办!哈哈!”   黄颍不由瞟了正笑得开心的赵然一眼,心中犹在庆幸:幸亏赵然没发现我给贺沥挑选的那八个女孩子,是嵩山庄子今年送来的这批女孩子中最漂亮的……   赵然趁人不注意,凑过去在黄颍脸颊上吻了一下,心道:黄莺儿把最漂亮的女孩子都选给贺沥带走了,还以为我没发现她的小伎俩呢!   她其实不知道,我从来不招惹别的女人的,那些女孩子再漂亮我也不会动,我每天都忙成狗了,何必再给自己找麻烦……   黄颍看了赵然一眼,见他薄薄的唇上噙着一丝笑意,俊美得令人心悸,便大着胆子道:“相公,我听哥哥说朱雀门夜市很热闹呢!”   赵然狡黠一笑:“想去逛逛么?”   黄颍连连点头,两眼发光。   赵然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黄颍闻言,连耳朵都羞红了,低低“嗯”了一声,眼睛都不敢看赵然了——赵然这两日似乎一下子开了窍,在闺房之事上有了许多耐性,常常把她弄得筋酥骨软飘飘悠悠……   赵然见母亲身边的老人李嬷嬷正带着人看着自己那三个儿子,便放心地揽着黄颍溜了。   李嬷嬷是跟了他母亲几十年的老人了,最是妥当不过。   因为晚上要随阿佳哥哥去逛朱雀门夜市,李栀栀整个下午都坐不住了,忙忙碌碌带着小樱她们配搭衣服首饰。   见如珠如玉选的都是些贵重珠宝首饰和华美的衣裙,栀栀不由笑了,道:“我想啊,京城的夜市一定热闹繁华得很,人也不会少了,挤挤挨挨的,怕是不敢穿戴这些吧?”   如珠如玉原本一时兴奋,如今听了栀栀的话,恍然大悟,忙去重新寻了一套简单利落的衣裙过来,又寻了几样简单首饰。   栀栀见还算妥当,便没再说什么。   这边刚忙完,那边贺沥就回来了。   眼看着站成两排给自己行礼的这八个丫头,李栀栀看向贺沥:“二叔,这……”   贺沥心里都快要后悔死了,却依旧做出淡定之态:“大帅所赐,你随意挑选几个吧!”   栀栀抬眼又去看那些丫鬟,心道:这些女孩子也太漂亮了些吧!   她身边这些丫鬟除了小樱之外都是尚夫人选的,都是中人之姿;如今八位美貌丫鬟闪亮登场,这可让她怎么选啊!   唉,等一会儿阿佳哥哥过来,和阿佳哥哥一起商量吧!    ☆、第 95 章   尚佳在城外军营见了自己那七八位幕僚,按照原定计划,提出了四个问题让这些幕僚讨论。   这四个问题是他决定前往沧州任职后,和赵然反复讨论,一致认定是他担任沧州路节度使后面临的最大的四个问题。   按照枢密院与中书门下的协调分配,沧州路节度使尚佳负责沧州路的军事、治安和司法,沧州路总管郑晓则负责沧州路的财政、民政、和乡试。   尚佳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令沧州城与长青山之间新增国土辽人归化大周。   新收复的国土幅员辽阔,可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却不再是汉族百姓,而是辽人,只有令这部分辽人彻底归化,这片土地才能真正回归大周帝国。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从根本上消灭肆虐沧州边境多年的邪教元天教。   大周帝国从太祖皇帝时期开始,便始终没有彻底解决前朝遗留下来的邪教元天教。   元天教在南方以鄂州和建州为中心,以奉天教为名;在北方以沧州为中心,以拜日教为名,皆颇具规模,信男信女无数,都很狂热。国家屡次围剿,都只能暂时遏制其势,而不能令其彻底消失。   尚佳作为沧州路节度使,负责沧州路的军事和治安,拜日教是他必需面对的一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如何改变沧州路的治安现状。   沧州路素来是大周重刑囚犯发配的首选之地,素有遍地响马遍地贼之称,百姓揭竿而起简直是家常便饭,这种局面该如何改变。   第四个问题是如何抵御辽人每年必行的以打草谷为名的侵略。   沧州路与辽国有长达千里的国境线,如何抵御辽人骑兵的侵略便成了沧州路的一个大问题。   尚佳宣布了问题之后,这些幕僚有的彼此探讨,有的独自思索,有的来寻尚佳谈话……尚佳全都记在了心里。   一个时辰过后,尚佳在天和等人的簇拥下出了大营,而七八位幕僚经过一番去芜存菁,只剩下了三位,分别是李润、花云和朱世平。   带着属下巡视大营的时候,尚佳想到了一个问题:面临大事之时,我明明很成熟很冷静啊,为何一见栀栀,就老是被栀栀牵着鼻子走呢?   实际上,尚佳年纪虽青,却在抵御北辽的战争中一战成名,成为大周永泰朝的名将,声名赫赫家喻户晓。   尚佳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他一想到栀栀,大脑便不够清醒。   思索片刻之后,尚佳没找到答案,便不再多想,继续专心致志巡视军营。   待到把军营事务处理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金色夕阳穿过军营内的松林斜射而来,尚佳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备马,老子我要回城!”他今晚要带栀栀去逛朱雀门夜市呢!   在军营之中,玉明和天和也变得严谨起来,很快便把尚佳的马牵了过来。   尚佳认镫上马,一夹马腹,一骑冲出,往城门方向而去。   天和等人忙催马赶了上去。   尚佳怕自己身上的汗臭熏了栀栀,先回学士府冲了个澡,里外都换了洁净衣物,这才带着一顶青绸小轿去了贺宅。   一到贺宅,尚佳先被景秀堵住了。   景秀已经审罢小竹,得到了不少消息,有些消息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姑娘知道,因此专门候在贺宅大门内等待自家大人。   尚佳蹙眉听景秀说完,低声道:“这件事就不要惊扰姑娘了!”   栀栀身边的小丫鬟居然是郑夫人的暗探,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栀栀知道,免得吓着了栀栀!   景秀答了声“是”,自去处理此事。   李栀栀原本正歪在锦榻上就着灯光读书,听说尚佳来了,忙忙让小樱取她的绣鞋:“我要去迎接阿佳哥哥!”   她还得阿佳哥哥解决她的烦恼呢!   后院小楼敞轩廊下挂了一排精美的琉璃芙蓉彩绘灯,尚佳还没走到,远远便见到迷离华美的灯光下,青衣白裙的栀栀正俏生生立在那里,翘首企盼他的到来。   见到斯情斯景,尚佳的心仿佛被浸入一汪温水之中,舒适而放松,还带着隐隐的欢喜——我的栀栀,如此盼着我的到来!   环住飞奔而来的栀栀之后,尚佳脱口而出:“女孩子家的,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怕摔倒么?”   栀栀悻悻然:“……”   尚佳睨了默不作声的栀栀一眼,问道:“预备平底绣鞋没有?”   栀栀故意不搭理尚佳。   尚佳伸手握住栀栀的右手,低声问道:“二叔呢?”   栀栀虽然偶尔也会闹闹小脾气,可是只要他一句话,栀栀的注意力马上就会转移,然后很快便忘记了她究竟为何怄气。   尚佳已经屡试不爽了。   李栀栀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寻尚佳商量事情呢,顿时忘了自己正在和尚佳怄气,叽叽咕咕把二叔从太师府带回八位美少女之事说了。   尚佳听了,不由笑了,道:“这些女孩子你喜欢么?”   栀栀睨了尚佳一眼,老老实实道:“她们很好看,我很喜欢看;只是我担心将来你比我还喜欢看,那就麻烦了!”   尚佳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此时他与栀栀正好走到了那一排琉璃芙蓉彩绘灯下面,莹润的灯光下,尚佳这一笑如同山泉叮咚,如同春花乍放,如同云开月出,当真是好看极了!   栀栀仰首看着他,那颗少女心怦怦直跳:我的阿佳哥哥,笑起来好炫目!   尚佳终于忍住了笑,道:“那你全留在身边,好好看一看,若是心性合你心意,便留下来也无妨;若是不合心意,还给二叔就行了,二叔知道如何处理!”   “至于我,”他伸手揉了揉李栀栀的脑袋,忍着笑道,“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志不在此!”   他从小到大,眼睁睁看到因为父亲好女色,父亲母亲之间冷若冰霜,若是不牵涉到自己,他们甚至一句话都不肯说,更别提互相照顾了。   可是他的恩师赵青与师母,始终一夫一妻恩恩爱爱,两人从来都是相携而行,互相照顾互相宠爱,多么幸福。   再譬如他的大哥赵然,虽然佻达不羁,可是在男女之事上从来都很谨慎,陛下赐给他的那些美人和旁人赠他的美人,他从来都不肯接受,也是尚佳一个很好的榜样。   因为有身边这些对比鲜明的例子,尚佳从来都没想过要有什么花花肠子。   从来他想的都是建功立业,为大周做出一番功业,青史留名。   李栀栀见尚佳如此坦荡,心中不由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便欢欢喜喜跟着尚佳进去了。   她觉得尚佳说得很有道理,预备按照尚佳说的办。   一时诸事齐备,李栀栀从楼上下来让尚佳看。   尚佳见她梳着紧实的攒髻,只插戴了一支银镶石榴石莲花簪,耳朵上原先的红宝石耳坠也换成了一对玛瑙坠子,身上则是水红色绣花长衣和深红缎裙,瞧着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月季花似的,娇嫩美丽又可爱!   他含笑道:“这样就很好。走吧!”   栀栀娇娇地把手放入尚佳手中,随他去东夹道口坐轿子。   如今她身边丫鬟虽多,可是栀栀很念旧,最喜欢最离不开的还是小樱,因此今晚还是小樱陪着。   小樱陪着栀栀坐了轿子,尚佳骑着马带着天和、佳音、景秀和玉明四人,一行人逶迤出了杏花胡同,往朱雀门方向而去。    ☆、第 96 章   到了朱雀门,轿子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往前而去。   一直到了龙津桥,轿子又拐向南而去。   小樱悄悄掀起轿帘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低声告诉李栀栀:“姑娘,前方灯火通明,挂了好多红灯笼、羊皮灯和气死风灯,人很多,热闹得很!”   李栀栀笑,低声道:“应该就是所谓的朱雀门外州桥夜市了!”   她轻轻拍了拍小樱的手背,交代了一句:“如珠她们都没来,等一会儿买些礼物给她们带回去!”她和小樱亲近,但是也不能冷了如珠她们的心。   小樱连连点头:“姑娘,我晓得!”   栀栀轻轻笑了。   眼看着快到州桥夜市了,轿子这才停了下来。   尚佳把缰绳递给玉明,天和、佳音和景秀见状,也都默默上前,把自己的马缰绳交给了玉明。   玉明欲哭无泪,只得陪着轿夫在这里候着。   尚佳走到轿前,把栀栀扶了下来,挽着栀栀的手向前走去。   小樱紧紧跟在后面。   佳音在前,天和在最后面,而景秀功夫最高,则紧紧护在李栀栀的右侧。   一行人进入了人声鼎沸的夜市。   李栀栀自从离开宛州,再也没这么恣意出来逛过了,看什么都新鲜,恨不得都去尝一尝,却又担心自己被坏人抢走,因此左手紧紧挽着尚佳,右边又不肯离了景秀,在外人看来还颇有左拥右抱的架势。   尚佳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眼睛发亮看着旁边的鹿家包子的招牌,便含笑介绍道:“鹿家包子在东京很出名,包子馅分很多种,有鹅、鸭、鸡和兔肉馅的包子。”   佳音在后面笑着补充道:“还有肚肺馅和鳝鱼馅的包子,嗯,还有奇怪一些的,譬如鸡皮馅、腰肾馅和鸡碎馅的包子,每个包子才十五文!”   栀栀一听,眼睛亮晶晶看向尚佳,双手捏着尚佳的手晃啊晃,声音也娇娇的:“阿佳哥哥……”   尚佳最受不了她撒娇了,当即牵着她抬脚进了鹿家包子店。   在鹿家包子店的大堂坐下之后,栀栀见天和他们都立在一旁时候,便看向尚佳。   尚佳会意,看向天和他们:“都坐下吧!”   便服出行,一切从权,天和他们便都坐了下来。   李栀栀向小樱招了招手,让小樱在自己右边坐了。   佳音似乎是尚佳身边的对外发言人,众人都坐下之后,他招呼跑堂的给大家送来开水涮了杯筷,又招呼着点包子。   他叫来跑堂的,然后笑着问李栀栀:“姑娘想吃什么馅的包子?”   李栀栀想了些,道:“我尝尝鳝鱼馅和鸡肉馅的包子吧!”   佳音点了点头,看向跑堂的:“把你们的各样包子都来一笼,其中鳝鱼馅和鸡肉馅的各加一笼!”   跑堂的答应一声,转身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佳音又含笑问栀栀:“姑娘,我方才看了,鹿家包子铺的外面有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姜豉类子和批切羊头摊子,另外甜食有麻饮细粉、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甘草冰雪凉水和荔枝膏,您有没有想吃的?”   他今年十七八岁年纪,生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说话清脆流利,虽然已经特地为李栀栀放慢语速了,可是李栀栀依旧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尚佳见了,瞪了佳音一眼。   佳音这才知道自己语速还是太快了,便微笑着放慢速度又重复了一遍,态度更加恭顺。   李栀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那把冰雪冷元子和生淹水木瓜各来一份吧!”   她又抬头看向尚佳:“阿佳哥哥,旋煎羊会不会太腻了?”   尚佳想了想,道:“有点腻。要不,尝尝姜豉类子吧,这个不腻!”   栀栀点了点头,吩咐佳音:“来两份姜豉类子,再看有没有羊肉炕馍和鲜鲅鱼馉饳,有的话羊肉炕馍来——”   她仰首查了查人数,道:“羊肉炕馍要十七个,其中十个用油纸包了带走;用鲜鲅鱼馉饳要七碗,我的那碗多放些蒜苗末!”   佳音笑着答了声“是”,很快便被人群挤没了。   夜市中上菜很快,不多时各种馅料的鹿家包子便都上来了,齐齐整整摞了两排。   小樱起身服侍尚佳和李栀栀。   尚佳知道栀栀贪嘴,怕她性急,还特地交代了一句:“栀栀,鹿家包子全是灌汤包,你挑开慢慢吃!”   李栀栀笑着答应了。   没过多久,佳音就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送羊肉炕馍的小贩和送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的小贩。   佳音和小樱一起把这些全都摆放在桌子上,他又挤出去接那两碗姜豉类子了。   姜豉类子中放了很多蒜、姜、黄豆酱、葱和红辣椒,热香鲜嫩,焦而不糊,非常的美味,李栀栀尝了尝,觉得好吃极了,忍不住又吃了好些。   尚佳在一边看着,心道:这么多红辣椒,该多辣啊!栀栀怎么不怕呢?   这时候佳音带着小贩来送鲜鲅鱼馉饳。   尚佳忙转移栀栀的注意力:“栀栀,鲜鲅鱼馉饳来了,你尝尝吧!”鲜鲅鱼馉饳的汤水清淡美味,适合女孩子。   李栀栀的注意力当即被他转移了,看向面前的这碗鲜鲅鱼馉饳,发现飘着碧绿蒜苗末的清澈汤水中,两个小儿拳头大的呈花骨朵状的馉饳上下浮动,非常诱人。   李栀栀夹起一个尝了尝,觉得鲜鲅鱼馅味道很鲜美,便笑眯眯看向尚佳:“阿佳哥哥,很好吃呢!”   尚佳却道:“我吃过师母亲手做的鲜鲅鱼馉饳,馅是鲜鲅鱼肉茸和韭菜调和成的,鲜美有弹性,调制的汤水咸香美味……”   他一本正经看向栀栀:“这里的鲜鲅鱼馉饳和师母做的比,实在是差远了。等咱寻到机会,我带你去尝尝师母做的。”   尚佳真心觉得师母赵夫人做的鲜鲅鱼馉饳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馉饳了!   他这次带着栀栀赴沧州上任,临行前一定会去嵩山别业向恩师辞行,到时候恳求师母做一顿就是。   李栀栀抬眼看向尚佳,丹凤眼中宝光流转:“阿佳哥哥,我也盼着有幸尝尝呢!”   低下头李栀栀暗自笑了,心道:阿佳哥哥,你以为我傻啊?你的师母便是小赵太师的夫人,枢密使赵然的亲妈,谁敢去劳烦她老人家洗手作羹汤?   尚佳不知栀栀在哄自己,很认真地说道:“八月二十八那日我带你去吧!”   栀栀:“……”   从鹿家包子铺出来,栀栀已经撑得难受了,若不是怕不雅,她恨不得捧着自己的肚子走路。   尚佳觑了栀栀一眼,觉得她似乎有些疲累,便吩咐天和:“让玉明他们去前面南太学门前等着。”南太学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   天和答应了一声,很快便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尚佳看了看四周热闹非凡的场面,低头看向栀栀,轻轻道:“栀栀,我背你吧!”   栀栀尴尬地笑:“……”   她是谁?她可是奔跑健将李栀栀!她其实一点都不累,就是肚子有些撑得慌,若是趴在尚佳背上,岂不是要把肚子挤爆?   尚佳却以为她是害羞,低声道:“你年纪小,没人会想多的!”   说罢,他在栀栀身前屈膝俯身,示意栀栀趴上去。   栀栀欲哭无泪,只得慢慢趴在了尚佳的背上。   尚佳揽住她的双腿,起身向前走去。   小樱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紧紧跟在尚佳身后。   景秀在前面开道,佳音在后面警戒,一行人在人群中艰难行进着。   李栀栀臆想中的小美女肚子挤爆事件并没有真的发生。   尚佳的身体经过恩师赵青多年的打熬,极其柔韧,他的背脊虽然不算宽厚,却筋肉停匀,栀栀趴在上面,不但没有难受,反而非常的舒服。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没办法,她一吃得太饱,就特别想睡,而且很快就能睡着。   尚佳原本是一片好心怜香惜玉要背栀栀的,谁知栀栀趴在他的背上很快就睡着了,她身前那一对丰满之处隔着薄薄的丝绸紧紧挤压着他的背脊,软玉温香令人心猿意马不说,熟睡的李栀栀大概没了意识,温热柔软的唇不时触到他的脸颊……   所谓的幸福并痛苦着,便是尚佳此时的写照。   当然,他可以确定的是,此时幸福快乐是远远大过痛苦的。   尚佳不知道的是,他生得高挑清俊,本来就够显眼了,又背着一个美丽的少女走在人群中,就是显眼加倍了,自然招来了好多人的注目,其中就包括赵然、黄颍和赵熙。   赵然既然要带妻子出来逛,自然也要带着妹子赵熙了,因此在大批便衣扈卫的保护下,他们也来到了朱雀门这边的夜市。   看到尚佳的时候,赵然他们也正预备离开,刚走到南太学所在的巷子的巷口。   见尚佳背着自己的小童养媳,赵然不由笑了,心道:阿佳这家伙还没成亲呢,已经这样了,以后还不被他这小妻子给吃得死死的?   黄颍却有些羡慕,低声问赵然:“尚佳背的是谁啊?”   赵然含笑道:“他家的小童养媳啊!”   赵熙听了,极为好奇,笑盈盈招手叫尚佳:“阿佳哥哥,我们在这里呢!”   尚佳听到赵熙声音,抬眼看了过去,见赵然挽着黄氏大嫂的手立在一旁,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捏了捏栀栀,试图悄悄唤醒栀栀。   栀栀睡得正香,冷不防被捏了一下,她一向警醒,自然醒了过来,却还没醒透,小狗般把热乎乎的脸贴在尚佳凉阴阴的脸上摩擦降温,嘴里呢喃着:“阿佳哥哥,怎么了?”   尚佳被她摩得面红耳赤,凉阴阴的脸颊瞬间变得热辣辣的,低声道:“是赵然大哥、大嫂和熙熙妹子!”   李栀栀:“……”   她瞬间清醒了,挣脱尚佳,从尚佳背上滑了下来。   尚佳示意景秀守着背过身去整理衣裙的栀栀,自己向赵然和黄氏行礼:“见过大哥大嫂!”   赵熙性子活泼,当即屈膝给尚佳行礼:“见过阿佳哥哥!”   还没等尚佳说话,赵熙就笑盈盈看向栀栀:“那是小嫂子么?”   尚佳:“……”小嫂子?这是什么奇怪称呼!   因为赵然生得太好看了,所以资深颜控小樱见到他就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帮栀栀整理衣裙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低声道:“我的姑娘嗳,那位大人实在是太好看了!我的心啊,怦怦怦怦都快跳出来了!”   李栀栀想起尚佳偶尔提到过自己这位大哥不能穿军靴,平时还好,一旦穿上军靴就臭脚,便故意打破小樱的旖旎幻想,附在小樱耳边道:“听说他的脚可臭啦!”   小樱星星眼:“可是脸很好看啊……”   李栀栀:“……”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确定没有不妥了,这才微笑着转身行礼。   巷口挂着两对气死风灯,明亮的灯光照得附近如同白昼。   赵然的便衣扈卫早隔开了周围的人流,喧闹声近在咫尺,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尚佳转身,牵着栀栀的手上前,柔声介绍道:“这是大哥,这是大嫂,这是熙熙妹子!”   栀栀给赵然和黄氏行了礼,又看向赵熙。   赵熙怕她真给自己行礼,笑盈盈上前扶住了栀栀,道:“该我给小嫂子行礼了!”   在看清楚赵熙的脸的那一瞬间,栀栀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丽的少女!   但是美丽并不足以形容赵熙的美貌,她简直是误堕凡间的精灵,美丽中带着一丝纯真,一丝淘气,又有一丝英气……   看到栀栀的反应,赵熙眯着眼睛笑了,握着栀栀的手摇了摇:“小嫂子!”她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自幼就惊人的好看,因此习惯了别人初看到她时的这种反应。   栀栀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犹带红晕,却大大方方道:“您真好看!”   赵熙笑盈盈道:“小嫂子,你叫我熙熙就行了,家里人都是这样叫我的!”阿佳哥哥就像她的第二个哥哥一样,栀栀是阿佳哥哥的未婚妻子,也是她的家里人啊!   栀栀喜爱美色,对于美若精灵的赵熙,简直有一种类似“一见钟情”的情绪,亲热地和赵熙手挽着手,边走边说,把尚佳给忘在了九霄云外。   黄颍见了,瞟了赵然一眼也笑了。赵然赵熙兄妹,在长相上真是占尽便宜,只是赵然爱捉弄人,而赵熙性格随了婆婆,活泼又可爱……   尚佳没想到栀栀居然这么快就抛弃了自己,有些郁闷地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起向南太学方向走去。    ☆、第 97 章   李栀栀从来没有和人这样投机过。   她一直都是倾听别人的话,思索着自己该说什么,都是在投合别人说话,已经差不多快成习惯了。   如今遇到了赵熙,她心中正在想的一句话,还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赵熙已经说出来了。   如果只有一次两次倒还罢了,可是走了这短短一段距离,类此的情况一起出现好几次了。   譬如发现这道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一行人在走,李栀栀心道:难道是因为赵然过来,官府已经提前静街了?   她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赵熙已经看出她在想什么了,笑着道:“我哥一定是命人静街了!”   再譬如她很喜欢赵熙,心里在想:赵熙真好,什么时候能在见她一面呢?   赵熙已经挽着她的胳膊,脆生生道:“栀栀姐姐,我好喜欢你!八月二十五是我的生辰,我在府里办月季花会。我知道大嫂给你下过帖子了,不过我也知道你快要和阿佳哥哥成亲了,那日怕是出不了门,我打算去你家拜访你,姐姐你哪日方便?”   李栀栀心中欢喜极了,急急道:“我都可以的,看你时间吧!”   赵熙盘算了一番,道:“我后日上午过去,可以吗?”   她如今在宫里跟着秦贤妃读书,因此明日还得进宫去向秦贤妃请假,以便后日去寻栀栀玩耍。   当今永泰帝喜爱收集各种美女,后宫佳丽各有特色。秦贤妃入宫前是名满天下的女诗人,因为富有才气又美丽娴雅被选入宫中,成为永泰帝的妃嫔,如今奉陛下之命,又成为了赵熙的女先生。   李栀栀连连点头:“可以。后日我在家里候着你。”   赵熙今年才十三岁,身材却颇为高挑,还比栀栀还高了半头。她看李栀栀,觉得自己像是李栀栀的姐姐。   李栀栀看着楚楚可怜,小脸雪白,凤眼莹莹,身段更是纤弱,似乎随时都要被风给刮走了,让她怜惜不已。   而李栀栀笑的时候,雪白脸颊上那一对小小梨涡时隐时现,更是可爱极了。   最重要的是,赵熙和李栀栀说起话来,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甚至刚开口,便都明白彼此之意了。   赵熙真是很喜欢李栀栀。   赵然挽着妻子黄颍的手走在最前面,栀栀与赵熙手挽手走在中间,尚佳孤家寡人走在最后面,一行人慢悠悠走到了南太学门前。   赵熙和李栀栀依依不舍约好后日再见之后,这才跟着大嫂上车去了——她很懂事,知道不能让大嫂等着自己。   见赵熙和黄氏乘坐的精美马车在甲胄齐整的骑兵的扈卫下渐渐消逝在巷子的尽头,李栀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主动把自己的手放到尚佳手中,叹息了一声,道:“阿佳哥哥,我真喜欢她啊!”   尚佳瞥了栀栀一眼,因为心里酸溜溜的,所以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栀栀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方才没注意到尚佳的异样,此时仰首看向尚佳,见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当即收敛了自己的欢喜,乖巧地跟着尚佳走着,心里却犹自美滋滋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到了贺宅,贺沥没有在家——他已经正式莅任,今夜在宫中轮值。   李栀栀在东夹道口下了轿子,想起尚佳要离开了,再见怕要到成亲的那一日了,不免有些依依不舍,仰首看着尚佳,欲言又止。   尚佳见她如此依恋自己,那点酸溜溜的妒忌自然不见影踪,握着栀栀的手柔声劝慰:“二叔今晚当值不在家里,我暂时先在二叔的外书房歇下,明日凌晨从这边去上朝。”   他还以为栀栀是害怕家中没有男子主事。   见栀栀还是舍不得松开自己的手,小小的人儿满是依恋看着自己,尚佳的心都快要化了,低低道:“乖,听话,快回去休息吧!”   栀栀见周围都是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答了声“是”,转身慢慢向内院小楼走去。   尚佳立在那里看着她渐渐走远,柔弱纤细的身子在茂盛的花木枝杈间逐渐隐没,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大好受。   想起他以前还计划着成亲以后,他和栀栀分院而居,尚佳不由在心里唾弃自己:傻瓜!   进了一楼敞轩,尹妈妈笑着道:“姑娘,楼上已经备好了洗澡水,明慧她们在楼上等着侍候,您现在洗么?”明慧便是新来的八个漂亮丫鬟中的一个。   栀栀点了点头,有些落寞地向楼上走去。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想起了给尹妈妈她们带回的羊肉炕馍,便转身吩咐小樱:“小樱,给妈妈她们带回的宵夜呢?”   小樱笑嘻嘻道:“我刚才给厨房的马大叔了,马大叔说烤好就让小厮送过来!”   见姑娘上楼去了,小樱笑着对尹妈妈说道:“妈妈,姑娘特地给您和如珠如玉,还有别的姐姐们带回的羊肉炕馍,我让厨房的人去烤了,等一会儿就送进来!”十个羊肉炕馍,每个都从中间切开了,足够大家伙分吃了。   尹妈妈眉开眼笑:“多谢姑娘费心了!”她倒不是贪着些吃食,只是姑娘出门还惦记着她们这些侍候的人,这份心意真是难得……   尚佳先带着人把贺宅前前后后巡视了一遍,确定无事后,这才在贺沥外书房的长榻上歇了下来。   天和回学士府去取尚佳的官服,佳音、景秀和玉明便随意寻了个耳房歇下了。   第二天凌晨,尚佳因为还要上朝,一早就起身了。   他一向有些起床气的,因此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先在长榻上静静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盥洗。   穿着白绸中衣盥洗罢,尚佳开始在玉明和景秀的服侍下穿戴。   因为今日要上朝,所以尚佳是武将常服打扮,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盘领窄袖袍衫,腰束饰以九环的金革带,脚蹬六合乌皮靴,配着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真是说不出的威武齐整正气凛然英姿飒爽。   走出外书房后,尚佳带着随从在灰蒙蒙的夜色中大踏步走向庭院——天和与佳音正牵着他的马候在庭院里。   等尚佳赶到东华门外,已是天色微明时分,文武百官聚集在东华门外,俱在等候朝会开始。   尚佳俊脸含笑,一边拱手还礼,一边寻找着赵然。   他腿长个高,视野自然广阔,很快便发现前方不远处几个人围着赵然,把赵然与群臣隔开了,而圈子中赵然正在与人说话,那人正是赵然的岳父吏部黄尚书。   尚佳当即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见他过来了,赵然招手让他靠近,然后低声道:“郑晓辞官了!”这是他岳父黄尚书刚才向他通报的消息。   尚佳闻言桃花眼一亮,目光炯炯看向赵然:“大哥,沧州路总管一职出缺了……”   赵然会意,凤眼微眯沉声道:“不能是咱们的人,不过,郑太尉也别想安插人了!”   正在此时,钟声敲响,东华门大开。   待百官在丹墀之下站好,值事太监便拨转金钩,拉开了明黄帘幕。   永泰帝已经高坐在御座之上了。   今日朝会,最重要的议题是在与北辽接壤的沧州和与西夏接壤的甘州开展屯田一事。   待议事完毕,殿头官见朝堂肃静,看了永泰帝一眼,见永泰帝微微颔首,便出列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大臣们静默散去,从仪礼门两分而出。   尚佳随着赵然去了枢密院。   待进了大堂,他这才问赵然:“大哥,郑晓怎么了?”   赵然正在小厮小五的服侍下脱去武将常服,顿了顿才道:“郑太尉命青山道长陪着他去东海寻访名医了。”   沧州局势如此复杂,郑晓虽然心机深重也有能力,可是他的身体看来实在是难以支撑了,若不然郑太尉也不会把这已经吞进口中的肉给吐出来。   沧州路总管,官衔倒是不算高,可是因为沧州路的地位特殊,实在是个重要职位。   尚佳想了一会儿,道:“宁宝珍很适合。”   宁宝珍便是永泰帝新任命的沧州路总管。   和一直是武将的尚佳不同,宁宝珍先前是武将,一直驻守西北边陲,后来担任甘州知府,这才从此转作文官。   三年前甘州发生元天教暴乱,尚佳奉命前去镇压,时任甘州知府的宁宝珍与他协同作战,配合十分默契。   宁宝珍在朝中无门无派,是一个孤臣。此人性格孤介,十分正直,永泰一朝提起明吏,宁宝珍一定在列,他绝对配得上“忠君爱国”四个字。   对于宁宝珍这位新同僚,尚佳满意得很。   他不怕辛苦,怕的是自己在前冲锋陷阵,被人在后面拖后腿。   赵然自然也对宁宝珍很满意。   他只是有些担心尚佳会被宁宝珍抓住小辫子。   思索片刻后,赵然肃然交代尚佳:“到了沧州,你虽然手握兵权,却更要小心,不要犯了那些骄兵悍将常犯的毛病,不然被宁宝珍抓住把柄,可够麻烦的。”   见大哥难得严肃起来,尚佳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大哥,您放心吧!”   片刻后赵然面色古怪看向尚佳,然后道:“宁宝珍有一个外甥,是随他在西北军中长大的,叫叶真。”   尚佳:“……”   他吸了一口气,轻轻道:“真他妈的……巧……”   这世上之事怎么能这么巧?   那叶真从未对栀栀死心,到了如今还不停地从沧州给栀栀写信,只是那些书信都被尚佳给截胡了。   尚佳不过看了一两封,便觉得肉麻得难以忍受,忍不住把叶真那些肉麻到极致的书信全给烧了。   此时李栀栀正在享受着无边的艳福——那八位漂亮丫鬟昨晚全被尹妈妈分派了职责,安排进了内院侍候。   服侍李栀栀洗罢脸,一个下巴尖尖的俏丫鬟见栀栀肌肤白嫩莹润,便只拿了一盒透明玫瑰面脂和一盒玫瑰红香膏让栀栀看:“姑娘,您今日涂透明面脂,唇上点些玫瑰红香膏,好不好?”   栀栀知道她叫明润,笑着点了点头。   与如珠一起服侍李栀栀梳妆的女孩子叫明慧,明眸善睐,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机灵得很,手也很巧。   她立在栀栀身后,抚了抚栀栀顺滑垂下的乌油油长发,笑着问李栀栀:“姑娘,今日梳什么发髻?您头发这么好,挽成随云髻,再用那根金镶红宝石玫瑰钗固定,再戴那对泪滴形红宝石镶金坠子,您看怎么样?”   李栀栀笑着点了点头。   明慧欢喜地开始为她梳妆。   而另一个名叫明月的丫鬟瞧了瞧明慧给姑娘选定的首饰,悄声向负责准备衣裙的如玉建议道:“如玉姐姐,姑娘今日戴的是红宝石首饰,您看这件绣深红玫瑰花的月白衫子能不能配这条深红绢画拖裙子?”   如玉觉得这样配很是妥当,便点了点头,听从了明月的建议。   被派了给小樱打下手的丫鬟叫明珠,她见小樱给栀栀选了一双大红高底绣鞋,便温温柔柔低声道:“小樱姐姐,姑娘今日不出门,在家里呆着,不免要去花园散步,不如换双平底绣鞋?”   小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与明珠一起选了一双遍地金扣花白绫平底绣鞋。   傍晚时分尚佳来后面看栀栀。   他一出东夹道口,便看到栀栀正带着几个丫鬟在小楼前的空地上踢毽子。   栀栀正玩得开心,听小樱说尚佳来了,忙伸手接住毽子,停下来看了过去。   见果真是尚佳,她便把毽子递给小樱,自己跑过去迎接。   尚佳打量着栀栀。见她因为踢毽子,随云髻有些松了,发上那支金镶红宝石玫瑰钗摇摇欲坠,几缕黑发黏在了脸侧,洁白晶莹的小脸上隐隐有些汗意,衬得眉毛更显浓秀,眼睛更大更黑,嘴唇嫣红莹润。   那双丹凤眼眼宝光璀璨仰视着自己,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而栀栀身上那件单薄的绣深红玫瑰花的月白衫子,更是衬得她纤腰只剩下一束,整个人瞧着小小的,令他一阵心悸。   尚佳低头凝视着栀栀,抬手拔出了那支快要滑下来的玫瑰钗递给了栀栀,声音低哑:“快掉下来了!”   栀栀笑嘻嘻抬手摸了一把头发,索性解散了发髻,让长发全披散了下来。   明慧等人见未来姑爷身姿高挑挺拔,宽肩细腰长腿的,堪称标准的衣架子,而且容貌清俊,正低头与姑娘说话,眼神之间缠绵得很,便都彼此掩口而笑,随着尹妈妈她们回避了。    ☆、第 98 章   李栀栀随手把长及腰间的乌油油长发扭了扭,松松挽了一个堕髻,用那支金镶红宝石玫瑰钗挽住,仰首看着尚佳嫣然一笑:“阿佳哥哥,你怎么来了?”   尚佳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栀栀身上清雅的馨香,凝视着她,心道:我怎么能告诉栀栀,说我想来瞧瞧她呢?   他一本正经道:“先前为你备下的给赵熙的生辰礼物,我给你带了过来。”   栀栀闻言又笑了:“阿佳哥哥,是那个黄檀木做的匣子么?”   常见檀木有黄檀、白檀和紫檀,其中黄檀最香。尚佳知道赵熙喜欢诸般香料,前些日子为了帮栀栀准备给赵熙的礼物,便命人寻来了这个黄檀木雕刻而成的匣子,里面齐齐整整放了六对玉寿字桃杯。   尚佳点了点头。   礼物他确实带了过来,如今由景秀拿着,还在前院,没送到后面。   栀栀嫣然一笑:“我另外给赵熙准备了礼物呢!”   她原先没见过赵熙,自然便预备奉上尚佳预备的礼物;如今她结识了赵熙,并且一见如故,怎能还只送那场面上的礼物?   尚佳见她提起赵熙眼睛发光巧笑嫣然,不免有些泛酸,悻悻道:“那你给她准备了什么?”   李栀栀眼波流转,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无人,便亲亲热热地挎着尚佳的胳膊,拖着他往后花园走,边走边叽叽咕咕道:“阿佳哥哥,我娘不是留了不少古今名人的诗集么?我这几年都读了。其中有些诗句我特别喜欢,比如《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还有唐代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家常习字的时候,我便用姨母命人给我准备的无纹洒金笺纸一首首写了,又自己为那些诗句配了图,时间久了,便积了不少。我上午的时候拜托尹妈妈帮我用丝线装订了,又把封面装饰了一番,预备送给赵熙做生辰礼物呢!”   尚佳原本清醒无比的大脑,被李栀栀用娇嫩微哑的声音这么一说,不但人被李栀栀带走了,而且理智也被李栀栀带走了,连自己正在吃醋都忘记了,连连点头,道:“好!”   栀栀字很漂亮,画的水墨山水也颇有意境,这礼物倒是雅致。   李栀栀谈完给赵熙准备礼物的事,又看向尚佳,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声音也娇娇的:“阿佳哥哥,我给你也准备了礼物,是我亲手制作的……”   尚佳闻言,心中欢喜之极,脸上却不动神色:“是什么礼物?”   李栀栀娇憨地仰起脸,就是不告诉尚佳。   尚佳低头失笑,心道:这个小丫头,真是的!   眼看着前方便是假山下的山子洞了,李栀栀怕尚佳又进去抱着她乱亲,忙突兀地拉着尚佳转身,又走了回去。   尚佳:“……”   散步结束之后,尚佳留下他带来的给赵熙的礼物,带着栀栀送他的一个精致的锦匣离开了。   回到学士府东院他的卧室之后,尚佳让侍候的人都退下,自己打开了栀栀送的锦匣,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白绢中衣,中衣上面放置着一双用玄色绸子包着的鞋子。   尚佳心里暖洋洋的,先把鞋子拿出来。   抖开包在鞋子上的玄色绸子后,他发现原来是一双玄布面白布底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很是细密。   尚佳发了阵子呆,这才开始试穿栀栀为他做的千层底布鞋,发现大小正合适,穿着很是舒服。   他又去翻里面那套中衣,这才发现连亵裤都有,俊脸不由涨得通红,怪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心道:我的栀栀长大了呢,都知道给我做衣服了!   尚佳不知道的是,针线上的活计栀栀从小就会,只是栀栀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怕自己老给尚佳做衣服做鞋,尚佳得来的太容易,反倒不会珍惜,因此才没有做的……   第二天栀栀一大早就起来了,先忙忙地妆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又让人备下各色茶点,待一切齐备,便开始候着赵熙过来。   赵熙果真来了。   栀栀带着尹妈妈等人迎到了东夹道口。   赵熙那异常精美的马车在夹道口停了下来。   送她过来的是禁军统领顾凌云。   顾凌云扶着赵熙下了马车,见来迎接赵熙的是一个清艳娇美颇为柔弱的小姑娘,便拱手行了个礼,目送赵熙与那小姑娘手挽手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进了内院。   贺沥陪着顾凌云自去前院喝茶等候。   顾凌云是永泰帝的亲信,素来不肯结交朝臣,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巴结的机会,贺沥才不会放过呢!   这一天栀栀和赵熙过得开心极了。   她们俩一起读书,一起摘花玩,一起调制脂粉,一起散步,还带着各自的丫鬟在后花园玩捉迷藏。   中午用过午饭,她们俩又一起睡了午觉。   睡醒后,两人又去一楼敞轩喝茶吃点心,倚着靠枕坐在锦榻上闲聊,实在是相见恨晚。   赵熙与栀栀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古代人写的一些笔记,譬如唐代牛僧孺所著的《幽怪录》和宋代孟元老所著的《东京梦华录》等。   栀栀很感兴趣,道:“《东京梦华录》我读过,《幽怪录》却没有读过呢!”   赵熙随手一伸手,她的贴身丫鬟立刻把一盏温度正好的茶水递了过来,看得栀栀直笑。   喝罢茶水,赵熙接着道:“《幽怪录》又叫《玄怪录》,全是些鬼狐故事,你若是喜欢,我下次从宫里给你拿出来。另外还有几本,譬如南朝刘义庆的《幽冥录》,我下次来都给你带过来!”   又道:“我听我大哥说了,八月二十八那日,阿佳哥哥要带你去嵩山别业探望我爹娘,等我禀明长辈,我八月二十七那日就过来陪你,到时候就把书都带过来,然后八月二十八我们一起去嵩山!”   她并没有说明所谓的长辈便是永泰帝。   李栀栀最喜欢看这种书了,可惜坊间没有卖的,当下便握着赵熙的手连声道谢:“好妹子,谢谢你!”   她笑嘻嘻把自己刚剥的砂糖橘喂到了赵熙嘴里。   赵熙含着砂糖橘,笑得眼睛弯弯的,挨着栀栀歪在榻上。   因为身份高贵,永泰帝又格外疼爱,平时京城中的闺秀对她都巴结得很,背地里却说她“不是公主胜似公主”“摆什么公主的谱儿”“她又不姓穆”……   如今有了栀栀,赵熙真是喜欢极了。   等到顾凌云来催了第三回,赵熙这才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赵熙离开之后,李栀栀闷闷不乐,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尚佳与赵然一起陪永泰帝前往城外金明苑围猎,一直到天黑才回了家。   到家后尚佳先去看了母亲,陪母亲用了晚饭,这才回了自己的东院。   他一进东院,小厮谷雨便禀报道:“大人,老大人在外书房里呢!”   尚佳近来忙碌得很,除了上朝,好几日没见父亲了,也颇有些思念,因此抬腿便去了外书房。   尚天恩让人在尚佳外书房地板上铺了衾枕,在旁边放了烛台,正躺在铺盖上读书呢!   见尚佳进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又继续读自己的书。   虽然已经把红姨娘送走了,可是只要他呆在他的书房里,董姨娘和他那些通房丫鬟依旧不让他消停。   尚天恩如今上了年纪,美人恩渐渐成了负担,尚佳这守备森严的东院外书房成了他的新去处,他在这里读书喝茶睡觉。   尚佳因为太忙,一直在城外军营忙碌,极少过来,这里便成了他的安乐窝。   尚佳陪着父亲喝了一会儿茶,正要起身,却被尚天恩叫住了:“阿佳,我给你介绍个幕僚吧!”   “不是和父亲您一样的人吧?”尚佳狐疑地看着父亲。   尚天恩善于作诗写文章,也算是大周永泰一朝有名的诗人了,只是尚佳心里清楚得很,他爹擅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清谈,连永泰帝都喜欢跟他闲聊;作为常代陛下拟旨的翰林学士,他爹尤善属文,堪称倚马可待下笔千言,但落到实事上,他爹却是一样都不会做的。   听了儿子的话,尚天恩老脸微红,道:“怎么可能?”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你还记得孙诗雨么?”   尚佳闻言,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是四年前上疏永泰帝弹劾郑太尉的孙诗雨么?”   尚天恩点了点头。   尚佳简直诧异极了,桃花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看向父亲:“爹爹,你居然会认识孙诗雨这样的正人君子?”   孙诗雨可是极有本事的,只是因为得罪了郑太尉,又不肯投靠赵然,结果因母丧报了丁忧,回乡里居守孝。孝期满了,人却被朝廷给忘记了。   尚天恩老脸微红,道:“我们曾是老友……”只是志不同道不合而已。   尚佳当即道:“父亲,孙先生如今在哪里?我明日就去拜访他!”   尚天恩虽然荒唐,却知儿子志向远大,意在安国济世,和自己不同,当即道:“我明日带你去寻他。”   从外书房出来,尚佳一想到居然能得到孙诗雨这样的人才做幕僚,不禁心神激荡,久久难以平静,便换了便装,带着景秀散步往贺宅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有了心事便渴望与栀栀分享。    ☆、第 99 章   李栀栀睡得太早了,连晚饭都未曾吃,结果她居然被饿醒了。   这个时候其实才到亥时,大部分人都还没睡,只是不好去打扰前面大厨房的厨子,因此栀栀让小樱在内院烧茶的小阁子里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青菜素面。   吃完面,她重新漱口擦牙洗澡忙活了半日,又精神起来了,索性拿了本书歪在床上读。   按照栀栀的吩咐,丫鬟都睡下了,只有小樱在一边做着针线陪着她。   夜凉如水,烛光摇曳,可是因为有书读,有小樱陪伴,李栀栀觉得温馨无比,手里拿着书,心里乐悠悠地想着:等成亲之后,每晚伴着我读书的便是阿佳哥哥了。到时候我和阿佳哥哥一起看书,看累了一起睡下,想想都觉得美好呢!   此时的李栀栀还没意识到,她真是把婚后生活想得太纯洁了……   尚佳一行人到了贺府。   贺沥已经睡了,他明日还要进宫轮值,因此晚上早早睡下了。   听小厮回报说尚姑爷来了,贺沥还以为尚佳有什么急事,忙披上外袍出来迎接:“尚佳,怎么了?”   尚佳见贺沥睡眼惺忪,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忙恭谨地先道了歉,然后方一脸腼腆道:“二叔,我有些担心栀栀,过来看看她。”   贺沥:“……”   他低头生了一会儿气,片刻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栀栀怕是睡了。”与尚佳生气的话,栀栀心里会难受,算了,忍了罢了!   尚佳察言观色,厚着脸皮道:“二叔,要不我就在楼前看看?若是栀栀睡了,我就离开!”言下之意是栀栀若是没睡的话,他就上去看一看。   贺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尚大人,一则这是我的家,栀栀有我保护;二则你都越俎代庖安排景秀常驻我家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尚佳就是想见到栀栀,因此也不生气,脸上依旧带着腼腆的笑:“二叔,我就去楼前看一眼!”   贺沥与尚佳打了不少此交道了,知道尚佳年纪虽青,架子却大,心眼也多,还一向爱摆出正气凛然有理有据有礼有节的派头来,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人,此时一向高傲的尚佳摆出如此低的姿态,看来是今日铁了心要见栀栀。   想了又想,贺沥只得说了一声“好”,让人打了个灯笼,自己陪着尚佳往东夹道而去。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就去看过栀栀,那时候尹妈妈便说栀栀已经睡着了。   穿过东夹道,尚佳与贺沥并肩而立,抬眼看向前方的小楼。   小楼一楼灯火俱熄,可是二楼卧室的窗子却隐隐透出些灯光来。   尚佳先是看向贺沥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意思是:我没说错吧?看,栀栀还没睡呢!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如今已经快到子时了,栀栀怎么还没睡?   不行,这个毛病以后可不能惯着。   尚佳看向贺沥,希望从贺沥那里得到一点道义上的支持,他好去管教栀栀。   谁知贺沥却只想快点把尚佳赶走,暂时不愿意管教侄女,反而黑着脸道:“好了,看也看过了,走吧!”   尚佳一边把栀栀熬夜这件事记入了他心中那个小本子,预备成亲之后好好教育栀栀,一边笑了笑,道:“二叔,栀栀还没睡啊!”   贺沥想起自己方才与尚佳的约定,只得道:“我先让尹妈妈去看一看,稍作安排。”   过了一会儿,贺沥带着尹妈妈过来了。   尹妈妈一见尚佳便眉开眼笑:“公子,姑娘在楼上等您呢!”   贺沥抬眼看向尚佳:“给你一刻钟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尚佳微微一笑,拱手道谢:“谢谢二叔!”   他迈开长腿大步往小楼走去。   经过尹妈妈的安排,丫鬟们都在一楼屏风后面回避了,尚佳便直奔楼梯去了二楼。   栀栀听说尚佳要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樱早被尹妈妈叫下去了。   李栀栀赤脚立在地板上,想起自己头发还披散着,便要去梳头;刚拿起玉梳,她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白绸绣花侵衣;待要去换衣服吧,可是尚佳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到了最后,李栀栀索性什么也不做,穿了软底绣鞋便去楼梯口迎接尚佳。   尚佳一上来,便看到了立在楼梯口候着自己的栀栀。   栀栀瀑布一般的乌黑长发披散了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白色绣花寝衣,愈发衬着小脸晶莹如玉,大大的丹凤眼黑幽幽,樱唇嫣红微肿,大概是起来得太急了,她的寝衣领口有些松,有些低,露出了一抹雪痕,那丰满的部位隔着薄而柔软的丝绸,鼓出了生动的轮廓,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媚,仿佛清艳到了极点,又妩媚到了极点……   尚佳立在那里,似被定住了一般。   片刻后他捂着鼻子,转身就跑。   栀栀:“……”   贺沥原本正候在东夹道,眼看着尚佳低头匆匆而来,正要说话,尚佳已经一闪而过——他居然跑了!   贺沥大惊,想要上去看看栀栀,可是又怕栀栀不方便。   想了想之后,他觉得片刻之间尚佳也做不了什么,便叫了尹妈妈来问。   尹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禀大人,我家公子只是在楼梯上立了片刻,就突然冲下来了……”   回到家后,尚佳回了东院自己的卧室。   洗澡的时候,为了驱赶汹涌而来的欲望,他开始制定针对栀栀的教育计划——无论是谁,若是娶了个十四岁的小妻子,也得在疼爱之余,好好教育啊!   尚佳闭上眼睛泡在浴桶里,开始总结他心中那个关于栀栀教育问题的小本子。   迄今为止,这个小本子上只记录了三条:   一,栀栀贪杯,颇爱小酌一杯;   二,栀栀有些馋嘴。   三,栀栀喜欢熬夜。   尚佳抹了一把脸,心里告诫自己:栀栀身体柔弱,还爱哭,即使管教她,也绝对不能过于严厉了!   他素来以军法治家,东院被他管得如同铁桶一般,天和等人也都被管理得规规矩矩,可是对栀栀可不能这样——栀栀那么小,那么弱,那么乖巧……   突然想起栀栀清甜的吻,想起栀栀柔软馨香的身子,想起栀栀窝在自己怀中时充实的感觉,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抹雪痕,那丰满部位隔着薄而柔软的丝绸鼓出的生动的轮廓……   尚佳不免有些心神荡漾,下面早有了反应,他忙用手捂着有些烫的脸,竭力平复着身体的悸动。   片刻后,尚佳终于忍耐不住,起身出了浴桶,拿起冷水桶里的瓢,舀了一瓢冷水,“哗”的一声全冲到了自己身上。   全身的肌肉顿时紧绷了起来,可是那里始终没有消停的迹象。   尚佳吸了一口气,继续冲冷水澡,他不信自己那么坚强,会冲不下去!   他一定要战胜自己的欲望。   佳音和春分在外面廊下值夜,听着浴间的动静,心中都奇怪得很:大半夜的,大人不睡觉,怎么一直在冲冷水澡?   随着父亲去南武常巷拜访过孙诗雨之后,尚佳胸怀激荡,留下了五百两银票离开了。   他已经与孙诗雨约定好了,让孙诗雨安排一下家眷,后日傍晚孙诗雨前往城外军营与天和会和,由天和陪着孙诗雨一起出发前往沧州。   尚佳交给孙诗雨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自己在沧州寻找一处合适的府邸。   天和素来靠谱之极,听了自家大人的话,心里便开始计划着。   第二天傍晚尚佳从城外军营回来,叫了天和进了内书房,把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推给了他,淡淡道:“里面有六万两银票,是给你和孙先生为我置办一个家的费用。”   他眼睛微眯看着天和,声音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做事一向妥当,其它我都放心。我只提醒你一点——少夫人日常居住的内院,一定好好布置。”   尚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天和,说说你的想法吧!”   天和想了想,道:“禀大人,这处宅邸不能太小,太小了配不上大人您的身份;内院一定要有一个大花园,还要盖一个顶好的暖房,因为少夫人爱好莳花弄草;内院上房除了舒适之外,还必须透着低调的奢华,大人您疼爱少夫人,可不能让少夫人受了委屈;服侍少夫人的丫鬟婆子不少,还有将来要陪着去沧州的两位女先生,这些都是必需考虑如何安置的……”   尚佳点了点头,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却在嘀咕:我疼爱栀栀,就这么明显么?   他看了天和一眼,淡淡道:“下去吧!”   天和沉声答了声“是”,拿起小匣子退了下去。   六万两银子,在京城也能置办一份家业了,大人这是想要少夫人住的舒舒服服啊!   第三日傍晚,把孙诗雨与天和送到黄河渡口之后,尚佳目送着孙诗雨与天和在骑兵的簇拥下渐渐远去——因为沧州路多响马,他点齐一千精锐骑兵,护送孙诗雨与天和前往沧州。   因为觉得心头的一件大事有了着落,尚佳轻松了不少。   刚回到家中,尚佳就被尚夫人派了黄妈妈叫了过去。   上房堂屋放着好几个黄花梨木的雕花衣箱,尚夫人正坐在锦榻上和丫鬟们说话,见尚佳进来了,笑容满面道:“阿佳,我在兰雅衣舍给栀栀订的衣服如今都送过来了,得劳烦你跑一趟送到贺家去吧!”   尚佳也颇为想念栀栀,面上却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尚夫人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小时候就这样,即使再喜欢什么,当着人面总是表现得淡淡的;一旦无人了,就抱着那个物件不放手了。   她心中暗笑,故意道:“阿佳,母亲觉得你似乎有些疲倦,这样吧,既然你累了,我派尚敬去送吧!”尚敬乃学士府的大管家。   尚佳忙道:“母亲,我不累!我去吧!”   他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太外露了,便一本正经地加了一句:“后日一早我去贺宅接栀栀同去嵩山别业看望恩师师母,到时候一并送去。”   尚夫人笑吟吟看着儿子,心道:阿佳,你都好几天没见栀栀了,我不信我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理由,你能忍住不去!   到了晚上上灯时分,黄妈妈悄悄过来禀报:“夫人,方才公子带着人押了那些箱笼出去了!”   尚夫人不由笑了:“这孩子,真是死鸭子嘴硬!”    ☆、第 100 章   一到贺宅,尚佳便发现不对——今晚的贺宅未免有些太热闹了,院中多了好多陌生人,而且瞧着全是军人做派。   贺沥迎了出来,低声道:“赵姑娘来瞧栀栀,陛下派了顾凌云前来扈卫。”   尚佳一边跟着贺沥往书房走,一边低声道:“不是说好二十八日一早出发的么?今天才二十六!”   贺沥看了他一眼:“小姑娘们的心思,你懂?”反正我不懂,栀栀和赵熙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快要吵死我了!   尚佳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他还真不懂。   正在这时,顾凌云也迎了出来。   尚佳脸上浮起宜人的笑,与顾凌云寒暄起来。   这边佳音见大人正忙,便命人叫来了正在内院外面守着警戒的景秀,一起指挥着人把大人带来的那几个黄花梨木的雕花衣箱送到了内院。   李栀栀正和赵熙坐在二楼贵妃榻上聊天,听尹妈妈回报,说尚佳送了东西过来了,忙忙地拉起赵熙的手便要下楼去看。   赵熙也很是好奇,跟着栀栀下了楼。   佳音和景秀立在敞轩外面,见栀栀下来了,齐齐行了个礼。   栀栀知道他们都是尚佳的亲信,自己若是赏钱的话,其实侮辱了他们,因此只是道谢:“多谢你们了,也请代我传话,谢谢姨母,谢谢阿佳哥哥!”   佳音是个鬼灵精,当即道:“姑娘,我们大人也来了,如今正在前院呢!”   栀栀一听,丹凤眼亮了亮,樱唇微启,欲言又止,最后却没有说话。   赵熙如今和栀栀交好,如何不知栀栀心意?   她笑着吩咐佳音:“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我寻他有事,让他过来吧!”拿自己做大旗的话,不管是顾伯伯还是栀栀的叔叔,就都不好意思拦住阿佳哥哥来见栀栀了。   栀栀心思急转,当下便明白了赵熙之意,顿时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抱着赵熙的胳膊把脸埋了进去。   赵熙笑容灿烂夺目:“那等一会儿你和你的阿佳哥哥去后面花园游廊里坐着说话,不许在这里碍我们众人的眼,还得让我们回避!”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让栀栀和阿佳哥哥自自在在说会儿话吧!   栀栀羞得脸都红了,却依旧“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熙熙,我真的好喜欢阿佳哥哥呀!”   赵熙还没遇到过这么胆大的姑娘,顿时大眼睛闪闪发光,一把拖住栀栀出了敞轩,去小楼前花丛中散步去了。   跟她的丫鬟嬷嬷们知道赵熙喜欢独处,也不管跟得太紧,都是远远看着而已,反正小楼廊下挂着一排精美的琉璃芙蓉彩绘灯,照得整个庭院都亮堂堂的。   庭院中种了不少栀子树,一片碧绿中只是偶尔挂着一两朵雪白的栀子花,散发着怡人的清香。   赵熙挽着李栀栀的胳膊,听李栀栀低声叹息着:“我这么喜欢阿佳哥哥,可是阿佳哥哥的心意我却难以窥知……”   赵熙才十三岁,不是很懂这些男女之情,便道:“那你直接去问他啊!”   栀栀还没回答,赵熙便发觉不对了:“咦?栀栀,我明明比你高,怎么变成我挽着你的胳膊了?来,你来挽着我!”   栀栀觉得好玩,便笑嘻嘻上前,小鸟依人般挽住赵熙的胳膊,俩人继续在小径上散步。   赵熙觉得心满意足,道:“栀栀,你放心吧,后日我们去嵩山别业,有机会的话,我替你问!”   栀栀一想到尚佳会被赵熙问个大红脸,当即就笑了起来,道:“熙熙,不必,阿佳哥哥一定会害羞的!”   赵熙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与栀栀一起讨论起栀栀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个礼物她真是喜欢的很,尤其是搭配诗句的那些图画,虽然笔触稚弱,可是几点粉红颜料便渲染出了桃花灿烂,一笔墨痕便画出了一带远山,几抹深蓝便画出了蓝瓦白墙……   虽然简单,却与诗境惊人的契合……   赵熙问栀栀:“栀栀,这都是你那位专门教授琴棋书画的韩先生教的?”   栀栀见赵熙来问,笑盈盈摇了摇头,凑近赵熙低声道:“我自己研究的。你若是喜欢,明日上午咱俩一起研究。”   赵熙对这些很感兴趣,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赵熙喜欢读书,喜欢画画,喜欢研究金石文物。   栀栀也喜欢读书、读诗和画画,两人在一起简直是有着聊不完的话,开心极了。   尚佳过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栀栀挽着赵熙的胳膊,两人正亲亲热热凑在一株栀子树前聊天。   他心里正有些酸溜溜的,那边赵熙一抬眼看见了尚佳,便笑嘻嘻一推栀栀:“栀栀,你的阿佳哥哥来了!”   说罢,她环视了侍候她的那些丫鬟嬷嬷一眼。   那些人会意,都低下头跟着赵熙进了一楼敞轩,不肯留下来碍人的眼。   栀栀俏生生立在那里,笑成弯月一般的眼中宝光璀璨,全是她的阿佳哥哥。   清亮的灯光下,阿佳哥哥戴着净白银冠,穿着白软罗绣银云纹长袍,系着玉带,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真是说不出的高挑好看!   栀栀甜蜜蜜笑着走上前,伸手攥住尚佳修长的手指,也不多说,拉着他便往后面花园走。   尚佳反手握住了栀栀柔软的手,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中。   到了后花园深处一处被假山遮挡住的亭子,李栀栀这才与尚佳一起走了进去,并排坐了下来。   如今已是月底,夜空特别明净,空中挂着一弯明月,只有在天边才闪着几颗星星。   亭子栏杆外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面波光粼粼,栏杆下面的芦苇随风摇荡着。   已经透着凉意的夜风带着月季花的清香,微微吹拂着。   尚佳的身子舒服地靠向背后的栏杆,凝神看向栀栀。   他发现栀栀似乎刚洗过澡,一头长发还有些湿,带着些微卷曲,只在把前面的碎发用一个玫瑰花形金环扣了,其余的全都披散了下来。   栀栀一低着头,长长的乌发就逶迤垂了下来,衬着她身上白罗衣红缎裙,犹如月下仙子一般。   尚佳喉咙有些干——他想起了上次见了栀栀后他落荒而逃的情景——只得抬手挡在鼻端,轻咳了一声。   栀栀感觉到了尚佳的凝视,抬起头看他,发现尚佳脸色微红,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全都明白了,不由有些情动。   尚佳看着栀栀晶莹幽黑的大眼睛,嫣红欲滴的樱唇,顿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起栀栀放在怀中,紧紧抱着,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竭力抗拒着汹涌而来的欲望,开口问栀栀:“去沧州后,你想做些什么?”   栀栀在他怀中坐得不甚舒服,便放松自己,让自己全倚在尚佳身上,边想边说:“阿佳哥哥,给我准备一个大园子吧,我要养好多花……”   她把耳朵贴在尚佳胸前,听着尚佳强而有力的心跳:“……跟着先生读书画画学礼;然后还得学着管家,总不能你每日忙完公事,回家再忙家事吧……”   尚佳的唇凑到栀栀发上闻了闻,低声道:“我把景秀给你做管家。”   栀栀闻言又惊又喜,却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阿佳哥哥,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尚佳深吸了一口气,抱起栀栀往外挪了挪,试图不让栀栀发现自己的异常:“他功夫好,可以保护你。”   栀栀已经发现了尚佳的异常,也感受到了那个物件的轮廓,她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快僵了,依偎在尚佳怀中,心里却在想:阿佳哥哥大到那种程度,新婚之夜该怎么办呐……   尚佳还在竭力唤回自己的理智,声音微微沙哑:“到时候我陪你住在内院……”   栀栀心道:我们是夫妻,当然一起住在内院了……   尚佳又道:“上房一明两暗三间房,你住东暗间卧室,我住西暗间卧室……   栀栀这才发现不对了,顿时忘了躲避尚佳那个物件,双手扶着尚佳的胸膛移动屁股竭力坐直,仰首看向尚佳:“阿佳哥哥,你——我——我们——”怎么说呢?这话让她怎么说出口!   尚佳正好被她柔软的屁股触着了某个部位,然后突然……   世界静止了。   尚佳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栀栀发现了他的异样,忙从尚佳伸手滑下来,立在地上看他:“阿佳哥哥,你没事吧?”   尚佳缓缓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事。走吧!”   栀栀还有些担心,可是尚佳已经站了起来。   他刚挽着栀栀的手要走,却突然抱住栀栀,低头吻住了栀栀。   栀栀发觉尚佳的舌尖有些凉,有些讶异,却很快便被尚佳转移了主意力。   尚佳的唇却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茶的清香,反复磨蹭碾压吸咬着栀栀的唇。   栀栀的心脏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挣出胸腔了,她被尚佳吻得浑身发软,身子软软地往下滑,却被尚佳用手托住屁股贴身抱住。   不知过了多久,尚佳终于松开了栀栀。   他喘着气抱着栀栀。   栀栀仰首去看他,见尚佳眼睛亮晶晶的,薄唇也被自己咬得湿润微红,不由心中一荡,哑声道:“阿佳哥哥……”   尚佳再一次紧紧抱住了她。   等栀栀回了楼上卧室,帷帐已经散下来了,赵熙正趴在床上就着床头烛台读书。   见到栀栀蹑手蹑脚进来了,赵熙看了她一眼,见栀栀脸红红的,嘴唇似乎肿了,很是担心,放下书本坐了起来:“栀栀,你嘴唇是不是肿了?到底怎么回事?”   栀栀:“……”   她的脸已经差不多和嘴唇一样红了。   栀栀捂住脸冲去了浴间,用凉水洗脸去了。   赵熙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跟着栀栀过来,悻悻道:“你才十四岁呢,阿佳哥哥真是辣手摧花!”   栀栀洗了把脸,忍不住为尚佳辩解道:“可我也亲他了啊!”   赵熙:“……”   八月二十八这日一大早,赵然夫妇、赵熙、尚佳和栀栀一行人在尚佳派的一队甲胄鲜明的骑兵的护送下,逶迤往嵩山别业方向而去。   进山这一路极为肃静,除了马嘶声、马蹄声和马车行驶的的辘辘之声,别无他声。   栀栀坐在车里,不由敬服尚佳治军之严,悄悄问赵熙:“为何阿佳哥哥的士兵都是骑兵?”   赵熙狡黠一笑:“等你把给我的荷包绣好给我,我再告诉你!”   栀栀不由笑了:“好的!”   这一夜尚佳等人都留在了嵩山别业。   山中的夜寒冷极了,老鸹凄厉的叫声回荡在空山之中,令人愈发觉得寒意凛人。   别业的起居室内却是暖融融的,描金熏笼燃着掺有梅花香饼的炭,带着梅花清香的香风拂面而来,溢满整个起居室。   起居室四角摆着无数描金细画的明角灯,莹润的灯光营造出富丽、温暖而宁静的氛围。   小赵太师赵青与夫人孙氏并排端坐在锦榻上,含笑看着满屋的年轻人,心中都是温暖欢喜。   尚佳在恩师师母面前是很自在的,趁机提要求:“师母,我饿了!”   赵然闻言,笑嘻嘻看向母亲,配合着尚佳:“母亲,阿佳想吃您亲手做的鲜鲅鱼馉饳了!”   赵夫人闻言笑了:“真是巧了,你父亲刚让人从运河码头送来了鲜鲅鱼,我这就去做!”   黄颍见了,忙笑着拉了赵熙和栀栀起来:“母亲,我们跟您过去偷师!”   赵夫人笑意加深,开心地带着黄颍、赵熙和栀栀去了小厨房。   馉饳是大周朝特有的一种食物,因形状像花骨朵而出名。   赵夫人其实并没有亲自动手,她一边教授黄颍她们,一边指挥着厨子把鲜鲅鱼片肉,剁成肉茸,加入香料和韭菜,沿着同一方向调和为馅,然后包成大如小儿拳花骨朵状的馉饳。   栀栀认真地学习着,尤其是如何调制好汤水。   赵夫人见她们都学得很认真,更是开心,温和地说道:“调制汤水,最好用老母鸡熬的汤,另外可以放一些切碎的蒜苗,喜欢芫荽的话,放些芫荽也好;我个人喜欢放些姜末和红辣椒丝……”   到了晚上,栀栀吃到了被尚佳真心称赞过的鲜鲅鱼馉饳,觉得鲜鲅鱼馅味道鲜美不说,而且极有弹性,口感很好;调制的汤水更是美味之极,清醇无比。   第二天早上,众人去山中散步。   因为赵熙,栀栀与大嫂黄颍也熟悉了起来。一旦熟悉,她便发现黄颍温柔又善良,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艳,便和赵熙一起成了黄颍的小跟班,玩得开心极了。   尚佳跟着赵然走在后面,见栀栀和赵熙一起紧跟在大嫂黄氏后面,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赵然见尚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也笑了。   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阿佳的心思?   阿佳是想让他这小童养媳与黄颍和赵熙多接近,这样即使京中高门贵女在交际中排斥李栀栀的出身,可是只要有黄颍和赵熙护着,李栀栀绝对吃不了亏。   毕竟,黄颍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周帝国最尊贵的女人;而赵熙,陛下已经下旨命礼部开始预备了,他过继给陛下为子那日,赵熙也会获封公主。   阿佳是他的好兄弟,战场上救过他命的好兄弟,他当然会成全阿佳这片心意。    ☆、第 101 章   到达山间的嵩阳寺之后,李栀栀发现偌大的嵩阳寺空荡荡的,一个香客也没有,而且地下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她这才意识到因为他们的到来,整个嵩山都被安排好了,不放一个百姓进来。   李栀栀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不是骄傲,也不是看不惯——作为大周帝国的继承人,赵然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着大周的国运,自然得做好扈卫——她只是心绪有些复杂罢了。   在嵩阳寺盘桓半日之后,到了傍晚,赵然等人开始下山。   他们的队伍排得很长。   前面是尚佳的亲信柳辛带着一队全副甲胄的士兵拿着武器开道,接着便是天和等人,后面便是栀栀与赵熙。   李栀栀和赵熙手挽着手,聊着天在修得颇为平整的盘山路上慢悠悠走着。   她们俩后面是赵然和黄颍。   赵然原本是不好意思当众牵妻子的手的,无奈黄颍有些恐高,紧紧拉住他的手不放,整个人很是紧张,赵然只好勉为其难,握着妻子的手悠然地走着,心里怡然自得:我的黄莺儿这么依恋我,真是可爱呀!   走在最后面便是尚佳了。   尚佳与他的另一个亲信尉迟琏带着一队士兵负责警戒,走在最后面。   一行人慢慢向山下别业方向走去。   李栀栀心中欢畅,游目四顾,但见天空碧蓝明净,金色夕阳挂在稀疏的树梢间,原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这么明净广阔的山中秋景,虽然萧瑟,却别有一种开阔雄奇之美。   赵熙和她心有灵犀,李栀栀还只是在默默地想,赵熙已经笑着道:“栀栀,嵩山高大巍峨,秋景偏向阔大雄奇。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去金明苑,那里的秋景也很美,蓝天碧水红墙黄瓦,绿树碧水之间点缀着一座座华美的宫殿,很是秀美!”   栀栀听了,颇为向往,低声笑道:“熙熙,我知道金明苑是皇家园林,不过我希望能有机会跟着你进去游览!”   赵熙摇了摇她的手,灿若春花的脸上带着一抹真挚的笑意:“嗯,栀栀,咱们先定下这个约定!”   栀栀想了想,道:“我听阿佳哥哥说,沧州路长青山那边特别漂亮,从沧州到长青山之间是千里松林,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绿的。那里十月就开始下雪,冷得很;可是到了烟花三月,远远望去,山脚下满目嫩绿,山顶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呢!”   她看向赵熙,丹凤眼熠熠生辉:“熙熙,等我在那边安顿住了,我可以邀请你去玩吗?”赵熙身份特殊,沧州路北边与北辽接境,栀栀也拿不准赵熙究竟能不能去。   赵熙笑了,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呢!等我回去,我就去问陛下!”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容甜美可爱:“可不能问大哥。若是问大哥,大哥一定又要长篇大论教导我了!”   李栀栀闻言掩口而笑,简直不敢想象一向倜然不群潇洒俊美的赵然会啰啰嗦嗦。   等他们到到达山脚下的嵩山别业,夕阳已经落山,西方山林间仅余一抹镀着金边的晚霞,夜幕渐渐降临了。   晚间用罢晚饭,赵夫人招呼女眷打叶子牌,李栀栀见黄颍和赵熙都很踊跃,便看向尚佳——她怕赵夫人她们打得太大,自己负担不起。   尚佳见栀栀眼神明净看向自己,似有征询之意,心里满意得很,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把一叠银票塞到了栀栀手中。   栀栀有了这些银票,士气大振,开心地赵夫人她们玩起了叶子牌。   打了半日之后,李栀栀发现四人中顶数赵夫人牌技最弱,手中什么牌没用,她都是想都不想就直接扔出去;黄颍应该是会算牌的,她打得很稳,基本上属于想赢就赢想输就输那种,常常“恰巧”扔出婆婆需要的牌,让赵夫人赢钱;至于自己和赵熙,栀栀觉得她俩旗鼓相当,虽然也都会算牌,但是在黄颍面前,真是不够瞧的。   起居室内灯火辉煌,女眷们打着叶子牌;尚佳和赵然便在隔壁书房陪着小赵太师聊天,都颇为愉快。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   风越来越大,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被灯笼映在窗纸上的树影也在不停的摇晃,时有被夜风吹开的窗子发出的“咣当”声。   在廊下侍候的丫鬟忙去关好。   外面黑黢黢的,雨却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又湿又冷。   不过起居室里依旧温暖馨香——侍候的丫鬟早把熏笼生起来了,淡淡的莲花清香在屋子里流荡着。   李栀栀发现自己似乎赢了不少银票,想输出去,可是自己的水准又达不到输赢自如的程度,只得趁赵熙起身去解手,她也跟了过去。   赵熙听了栀栀的话,顿时笑了,握住栀栀的手:“我告诉你哟,我娘和我嫂子可都是超级女富豪,你尽管赢她们的银子,没关系的,她们不会在意,反倒会高兴!”   她想了想,又轻笑一声,大眼睛宝光璀璨看着栀栀:“栀栀,你是不是常在兰雅衣舍购置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   栀栀点了点头。自从进京,姨母就常为她在兰雅衣舍购买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物,花了不少银子。   赵熙笑意加深:“那你就更加不必在意了,兰雅衣舍是我娘的生意,如今给了我大嫂,你让她们赚了那么多银子,赢她们几个又怎么了?”   被赵熙这么一说,李栀栀这才放下心里。   她们两个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手涂了香脂,又去陪着赵夫人打叶子牌去了。   夜渐渐深了,赵夫人兴致很高,让黄颍带着栀栀和赵熙玩,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进了小厨房,指挥着人在小厨房里忙了一阵子,很快便整治出两桌小菜,又热了两壶桂花酒,分了男女两席,众人开始饮酒闲聊,权作宵夜。   见黄颍、赵熙和栀栀吃得香,赵夫人心中欢喜,道:“等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给你们下青菜蛤蜊面!”   赵熙笑着对栀栀说道:“栀栀,青菜蛤蜊面是我母亲最拿手的面,味道很鲜美,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夫人笑了:“你这丫头,真是自卖自夸!”   众人都笑了起来。   栀栀最后吃到了赵夫人亲手下的青菜蛤蜊面,确实清淡美味,令人回味。   她预备以后自己也试着下了给阿佳哥哥吃。   从嵩山别业回来,尚佳冒着雨把李栀栀送回了贺宅。   他担忧栀栀身体柔弱淋不得雨,待马车挺稳,他让人打着伞,自己从车里把栀栀抱了出来,直接把栀栀抱在怀里往小楼而去。   到了廊下,尚佳才把栀栀放了下来。   栀栀身上一滴雨都没淋,见尚佳衣袍下摆湿淋淋的,靴子怕也湿透了,她忙道:“阿佳哥哥,要不你在我这里先泡个热水澡吧,我让人把二叔没穿过的衣服给你拿一套来!”   尚佳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我还是回家去吧!”回家更方便一些。   他刚要离开,却被栀栀叫住了。   栀栀怯生生看着他:“阿佳哥哥,我今天赢了三万六千两……”   最后她的牌实在是太好了,运气到了想输都不行的地步……   尚佳闻言笑了,雪白的小虎牙闪了闪,煞是俏皮:“赢了就拿着花呗,如果不够的话,我再给你!”   李栀栀嫣然一笑,掏出自己的荷包:“阿佳哥哥,我全交给你吧!”再加上尚佳给她的两万两本钱,这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可是有五万六千两白银啊!   尚佳温柔地看着栀栀,伸手抚了抚栀栀的脑袋,柔声道:“傻瓜,连攒私房钱都不会!”   栀栀:“……”   见栀栀傻得可爱,尚佳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很快离开:“这些你收着吧,都是你的私房钱!”   栀栀只得收了起来,心跳却有些快——一个晚上而已,她可成了拥有五万六千两白银的小富婆了!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风夹着雨吹了过来,李栀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尚佳凝视着栀栀,觉得她是那么小,那么弱,他恨不得把她合水吞下去,这样她就永远安全妥帖了……   他又吻了栀栀一下,哑声道:“乖,快进去吧!”   说罢义无反顾转身进了雨中。   佳音打着伞追了过去。   这场秋雨来得很急,却缠绵着不肯离去,一直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   这日栀栀坐在二楼后窗前,与小樱并排立在那里,看着雨中的后花园。   细密的秋雨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湿漉漉的幔帐,令人看不出具体的时辰,那些亭台楼阁花花草草也都在雨中变得影影绰绰。   等到了栀栀出嫁前一日,缠绵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停了。   小楼前庭院中的栀子树、桂树、白杨、月季和美人蕉等植物经过这一场秋雨,全褪去了仲秋油油的绿意,只留下湿漉漉的生命力渐远的苍绿和微黄,预示着深秋的到来。   栀栀正坐在一楼锦榻上与丫鬟们一起看尚夫人命人送来的新娘衣饰,尹妈妈忽然进来道:“姑娘,赵太师府少夫人来了!”   栀栀一愣:大嫂怎么来了?   她忙问尹妈妈:“妈妈,我现如今妥当么?”   尹妈妈笑了:“姑娘自然妥当!”   栀栀这才笑盈盈带着人迎了出去。    ☆、第 102 章   黄颍其实心中也是颇为忐忑的,她在家中也是独女,哪里做过这样的事?   若不是尚佳拜托了赵然,赵然又来求她,而栀栀又是那样可爱可疼,她是断断不肯的。   只是纵使答应了,黄颍还是觉得有些害羞:这种事情怎么教啊!   她当年成亲,大嫂也只是给了她几幅画,让她一个人研究……   在浓重的湿寒之中,黄颍带着一群丫鬟嬷嬷进入了庭院。   栀栀已经迎了上去,含羞带怯见了礼,引着黄颍往一楼敞轩走。   黄颍见栀栀比她还害羞,小脸泛着一层绯红,顿时增添了不少底气,挽着栀栀的手,温声道:“栀栀,我有些体己话要和你说,哪里方便一些?”   栀栀心中猜到了黄颍要说什么,一点红从耳畔起,脸很快便红透了,热辣辣的。   她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挑线裙边用桃红丝线挑绣的桃花,低声道:“大嫂,去楼上吧!”   到了楼上,黄颍看了那几个贴身大丫鬟一眼,道:“都放下吧!”   三个贴身大丫鬟把手中捧的匣子按次放到了黄颍和栀栀面前的小几上,分别是一个大红描金锦匣、一个绘着合欢花的锦匣和一个大大的镶嵌红宝石的檀木匣子。   黄颍含笑道:“你们都下去吧,在下面守着。”   那几个丫鬟答了声“是”,鱼贯退了下去。   黄颍垂下眼帘,脸上犹带一抹微笑,摁开其中那个大红描金锦匣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摞用金线装订的精致细密洒金无色粉笺,递给栀栀道:“栀栀,这是新娘子新婚必看的,你先自己领悟吧,有什么看不懂的,等一下和我说说!”   说罢,她自己的脸有些热辣辣的,便含笑起身走到后窗边,去看那后花园的景致。   李栀栀含羞接过那叠粉笺,待黄颍走到窗边了,这才开始翻看起来。   这些图画真是精细,画得极为传神不说,而且纤毫毕现……   黄颍大概等了一刻钟,这才走了过来,在李栀栀对面坐了下来,柔声道:“栀栀,还有问题么?”   栀栀脸上红晕未退,笑盈盈看向黄颍:“大嫂,新婚之夜……是不是真的很疼?”   黄颍:“……”   她垂下眼帘,似在回忆往事,然后点了点头:“很疼很疼!”   简直是快要疼死了,疼到过了好些年了,可是回忆起新婚之夜,黄颍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字——疼。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俊俏的、一直温柔微笑的赵然在闺房之内会那么粗暴,简直是如同战车碾压般轰隆隆压过来了,让人疼不欲生……   当然,赵然在闺房内一直是很粗暴的,他欲望强烈,想要就要,时间长次数多,让人又恨又爱,而且他不爱交流——也只是近来好多了……   栀栀见黄颍脸都白了,也是吓了一跳,她知道新婚之夜会疼,可是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只是听说,却没有经历过那件事,所以这种疼对她来说,就像隔着一层薄雾,始终影影绰绰的,不太真实。   她蓦地想起隔着衣物触摸到的尚佳那物的轮廓和大小,又想到上次在后花园触摸到的硬度……栀栀的脸顿时也白了。   黄颍见栀栀被自己吓得小鹅蛋脸发白,嫣红樱唇的色泽也变得浅淡了,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呆呆看着自己,她不由有些心疼,心里也有些后悔,想了想,道:“栀栀,你也不要太怕……”   她又拿过那个绘着合欢花的锦匣,从里面拿出一个拳头大的莹润的白玉瓶:“这是宫中出的玫瑰香汁,有……有润滑之效……你备着吧……可以润滑,还可以缓解疼痛……很有用的……”   又道:“这里面还有三瓶,估计够用一阵子了……”   黄颍虽然说得含含糊糊,可是栀栀明白这便是所谓的润滑用的香汁。   她抿嘴笑了,接过白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发现味道是清雅的玫瑰香,很是好闻,便微带着羞涩看向黄颍:“谢谢大嫂!”   黄颍见栀栀似乎都理解了,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道:“我有些礼物给你呢,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她把那个镶嵌红石榴石和玛瑙的檀木匣子打开,让栀栀看。   栀栀看了一眼,发现黑丝绒底座上牵着一套匣子里是一套极为精致的红宝石头面,步摇、珠花、压鬓、掩鬓、耳环、项链、手镯和其它饰物样样俱全,黄金赤澄,宝石粒粒大如花生,火红莹澈,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心中惊讶,忙起身道谢:“谢谢大嫂!”大嫂看着那么冷艳,可是如今接触多了,栀栀才发现黄颍其实真的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黄颍起身扶了她坐下,眼中溢满笑意:“阿佳就像是我们夫妻的亲弟弟,你就是我们的亲弟妹,何必客气?这是我们的心意!”   此时赵然和尚佳也在贺宅。   贺沥的书房外面齐齐全立着赵然和尚佳的亲信,把书房与外界隔离开来。   赵然反客为主端坐在书案后面,尚佳、贺沥以及云斌等赵然的亲信分别坐在靠东西墙的圈椅上。   尚佳抬眼看向赵然:“大哥,陛下知道这个消息么?”   赵然背脊挺直,俊俏的脸上带着一股冷意:“陛下已经知道了。”   尚佳略一思索,起身拱手道:“大哥,我愿领兵出征!”沧州路本来就是他的治地,如今北辽再次撕毁协议悍然进犯,理应由他领兵出战。   赵然看向尚佳,口气略微迟疑:“阿佳,你明日——”明日是阿佳的新婚之夜啊!   尚佳看向赵然,眼神坚定,神情平静:“后日寅时,誓师出发,我可以做到。”   送走黄颍之后,栀栀回到楼上,自己把那三个匣子都收了起来,放到了妥善之处,一个人坐在床上,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当真是一言难尽……   时间流逝,新的一天再次来到了。   尚府今日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从内院大门口一直到作喜堂的内院正房,再到作为新房的绿竹轩,道路上全铺了华美的红毡,就连那因为连日阴雨有些萧瑟的花木,也都被丫鬟婆子们缠上了大红的绢花,瞧上去颇为喜庆。   按照大周的风俗,婚礼是从戌时开始的,这时候已经是天擦黑时候了。   尚府喜堂前面的廊下挂了无数的描金大红料丝灯,一时间整个正院灯火通明恍若神仙世界。   尚佳头戴婚冠,身穿玄色镶红边的翟衣,在六位华服伴郎的簇拥下,站在了喜堂的正中间。   尚家的亲朋好友站在喜堂外面,紧张地等待着戌时的到来。   戌时一到,婚礼便正式开始了。   尚佳牵起了大红披帛,看着另一端头戴着红宝石花冠,身穿着精致华丽翟衣的栀栀。   栀栀身材娇弱,这套华丽的装饰她似乎都有些经不起了,看上去格外的怯弱,有一种弱不胜衣的韵致。   看着这样娇小怯弱的栀栀,尚佳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幸福——从今以后,栀栀便是他的妻子了!   当司仪高唱出“合卺之礼”四字,栀栀知道婚礼已经接近尾声了——花冠太沉重了,要是她如此强壮,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饮罢交杯酒,当司仪喊了“送入洞房”,这个婚礼总算是结束了。   人群很快就被负责接待的佳音、景秀、玉明、柳辛和尉迟琏等人请到了东院饮喜酒去了。   服侍的人也都被尹妈妈叫走了。   绿竹轩新房里只余下栀栀和尚佳。   如今做新房的正是以前栀栀和尚佳先后住过的北暗间卧室。   窗前摆着崭新的妆台镜架,靠北墙摆着大红描金的精致箱笼,卧室正中间依旧是那张沉香木雕花拔步床,上面挂着大红绣鸳鸯的帷幕,里面则是鲛绡宝罗帐。   这时候夜已深了,绿竹轩里静悄悄的,东院热闹非凡的斗酒声高歌声这里却丝毫听不见。   尚佳看着栀栀,脸有些热,心跳也很快,他有些燥热,站起身来,看向栀栀道:“栀栀,我去南暗间的浴间,你……也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吧!”   一句话说完,他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了。   这张沉香木雕花拔步床就像一个小屋子一样,而且是有着香气的小屋子,床上已经被铺上了大红锦缎的铺盖,到处都是红,红得晃眼。   栀栀独自坐在床边。   床里面的小几上摆着一对烛台,早已燃起了红烛,尚佳离开的时候没有关床门,卧室的窗子也是开着的,一阵小风从窗子吹入,烛焰顿时摇曳起来。   李栀栀起身走了过去,关上了窗户。   她竭力压抑着怦怦直跳的心,走到妆镜前,揭开镜袱照了照,见镜中的自己妆容艳丽,美得不似真人,不由微笑。   没有风透进来,烛焰自然也平静了下来,李栀栀轻轻取下红宝石花冠,放在镜台上,又解开发髻,让满头乌发泻了下来。   然后她开始一层层脱下身上的华丽翟衣,最后她的身上只余下白色的罗衫、大红色的抹胸和大红的百褶裙。   尚佳在南暗间卧室后的浴间冲罢澡,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过来了。   一推开床门,他便看到了正背对着他的栀栀。   栀栀已经解开了外面那件白色罗衫的衣带,正在犹豫要不要脱去罗衫,听到床门被打开的声音,忙转身去看,发现是尚佳,她又是羞涩,又是欢喜,丹凤眼宝光璀璨看着尚佳:“阿佳哥哥……”   尚佳的视线最终落到了栀栀被抹胸遮挡住的丰满白皙之上,再也移不开眼睛。   栀栀等了半日,见尚佳一直没有动作,不由笑了,转身走到床边,弯腰展开床上绣着百子图的大红缎被。   动作之间,她那窈窕的身子若隐若现,令尚佳有些口干舌燥。   良久之后,尚佳声音沙哑:“栀栀,你睡吧,我也要去睡了!”他寅时便要开拔,只能睡两个时辰便要起身了。   栀栀转身,惊讶地看着他——阿佳哥哥是真的打算分房?   尚佳见栀栀眼睛似蒙了一层水雾,樱唇微颤看着他,心里不禁一颤,抬腿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栀栀。   栀栀在床边坐了下来。   尚佳俯身吻她。   栀栀双臂攀着着尚佳的脖颈,凑上去吻住尚佳的唇。   尚佳的唇湿湿的凉凉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栀栀吮吸了几下,见尚佳不肯张口,便轻轻咬了尚佳一下。   尚佳猝不及防,一下子张开可口,栀栀的舌头从尚佳微开的唇里钻了进去,与尚佳纠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栀栀身上的罗衫、抹胸和裙子全被撕扯得乱七八糟,尚佳身上的中衣也已经变得松松垮垮的,他箭在弦上,眼睛盯着栀栀雪白窈窕稚弱的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那么大,栀栀那么小——栀栀一定会受伤的!   他松开栀栀,一把拉过锦被盖在了栀栀身上,转身便走。   不行,他若是真的放纵自己的话,栀栀会没命的!   栀栀裹着锦被坐了起来,听到南暗间那边传来冲水的声音——尚佳怕是在冲冷水澡吧?   她把脸藏进锦被中,无声笑了。   她确实太小了,至少得再等一年,阿佳哥哥做得对。   她和阿佳哥哥以后每日都在一起,即使不能做到最后,那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栀栀起身寻了套严实一些的绣花寝衣,去卧室后面附设的浴间卸妆盥洗去了。   两刻钟后,另换了一套中衣的尚佳过来看栀栀,发现栀栀也换了一套桃红绣花寝衣,正背对着他铺床。   听到尚佳声音,栀栀回头看他,嫣然一笑:“阿佳哥哥,我睡里面的被窝,你睡外面的被窝!”   尚佳原本是想看栀栀一眼,就回南暗间睡下的,听了栀栀的话,顿时又被栀栀牵着鼻子走了,喃喃道:“好啊!”   栀栀怕他反悔,走过去牵着他的手指,把尚佳拉了过来:“睡觉喽!”   她先跳上了床,一咕噜滚到床里,掀开绣着百子图的大红缎被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鹅蛋脸在外面,大眼睛宝光璀璨:“阿佳哥哥,你也快点睡吧!”   尚佳关上床门,熄了床里的灯,放下帐子,掀开床外侧的玫瑰红缎被,也躺了下去。   拔步床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尚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栀栀觉得平静而温暖,她很快便睡着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带着阿佳哥哥回门呢!   尚佳在想心事。   这次北辽撕毁协议再次侵犯大周,陛下和大哥都倾向于与北辽再打一场硬仗,大哥已经答应这次让他领兵统帅。   如今在城外军营他有八千骑兵,而天和与孙诗雨前往沧州带走了两千骑兵,在沧州长青山一带有他布置的两万步兵。   他的麾下一共是三万人马。   沧州城外驻军三万,是大哥的嫡系,这是可以由他来指挥的。   大峡谷有贺沥的驻军两万。   也就是说,尚佳能调动的兵力至少会有八万,到时候选拔精锐,除了骑兵之外,再训练一支专门对付北辽铁骑的新军……   栀栀睡得正香,发现身旁有动静,她睁开眼睛,喃喃道:“阿佳哥哥……”   尚佳正在穿衣,回头俯身吻了她一下,道:“栀栀,待日子太平了,我派人回来接你!”   栀栀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很快又睡着了。    ☆、第 103 章   转眼之间,六个多月时间过去了。   尚佳离开那日,正是九月初三,如今已是来年的三月十三了。   这日栀栀在绿竹轩上完课,送走韩先生,自己回到绿竹轩一楼的南暗间,坐在窗前继续用功。   小樱见她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练字,也不敢打扰,便拿了针线簸箩,和如玉明慧她们一起坐在明间做针线。   如珠带着小梨从尚夫人那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摞书信帖子。   进了明间,见小樱和如玉明慧都在明间呆着,如珠便轻轻问道:“少夫人呢?”   小樱笑吟吟指了指南边明间。   如珠顿时明白了,便一手拿着书信帖子,一手掀开茜红纱帘,轻手轻脚进了南边暗间:“少夫人,这是从夫人那边拿回来的给您的书信和帖子!”   栀栀闻言,把笔放下,含笑道:“我来看看!”   书信一共才三封,帖子倒是有不少,都有一厚摞了。   栀栀把帖子放到一边,先翻着看那些书信。   如今尚佳担任沧州路节度使,正在沧州边境率领大周军队与北辽侵略者作战,取得多次战役的胜利,陛下接连下诏嘉奖,因此邀请尚夫人和李栀栀前去做客的请帖越来越多了,而来拜访她们的女眷也多了。   不过栀栀不是很爱交际,除非及其重要的,一般都是尚夫人在应酬,李栀栀很少出去参与交际。   三封书信,一封是尚佳从沧州寄过来的,一封是赵熙寄过来的,还有一封是顾小玉从宛州寄过来的。   李栀栀翻了翻,先把尚佳的信拆开,掏出一摞信纸,一张张翻看了起来。   尚佳的信大概是行军途中写的,单是那几张信纸,差不多都不一样;就连字的大小、墨色也都不相同,其中有一张还是蘸了朱砂写的,想事临时没墨了。   李栀栀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尚佳在信中没说什么,都是随手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可是李栀栀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尚佳军旅生涯极为艰苦。   如珠见了,也不敢说话,默默立在那里。   李栀栀用帕子拭去眼泪,匆匆把信看了一遍之后,又从第一张开始慢慢看了一遍。   尚佳依旧是一句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只是交代她“要乖,要听母亲的话”、“多读书,有空了多和赵家大嫂和熙熙妹子玩”、“保重自己,饮酒有度”……   看完尚佳的信,栀栀把信纸认认真真叠好,塞进信封里,然后起身去了北暗间卧室,把尚佳的这封信锁进了沉香木雕花拔步床下的抽屉之中。   如珠她们都不敢跟进来,在明间内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得候在外面。   过了好一阵子,栀栀这才走了出来。   如珠悄悄看了过去,见栀栀眼皮粉红融滑,睫毛微湿,脸颊却有些苍白,便知她偷偷哭过了,心里不由很是难过,便故意笑着道:“少夫人,还有两封书信呢,您不看看么?”   栀栀勉强笑了笑,慢慢走回了南暗间,从书案上拿起赵熙的书信,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今年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上,赵然正式过继,改名穆然,成为永泰帝的养子,大周帝国的皇太子;而赵熙作为皇太子穆然之妹,也被陛下下诏封为鲁阳公主,汤沐邑就在如今的鲁山县。   前些日子赵熙携父母去了封地鲁山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信了。   赵熙在信中介绍了她封地内的名山尧山,把尧山风光赞颂一通之后,她特地夸赞了尧山的山中温泉,邀请尚夫人和栀栀前去。   李栀栀又把书信看了一遍,不由笑了——大概是为了吸引她前去,赵熙形容尧山风光,全用的是“奇峰壁立”“千岩万壑”“秀木扶疏”这样的词语。   形容尧山的山中温泉,赵熙直接引用了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绘尧山温泉的话——“可以疗万疾”。   而在书信的结尾,赵熙用了半张信纸详细介绍了尧山的野味,看得栀栀都有些饿了。   读罢赵熙的书信,栀栀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渐渐松快了下来,又拿起了顾小玉从宛州寄来的书信。   信虽然是用顾小玉的口气写的,但是字迹清秀工整,应该是顾小玉那个秀才丈夫的手笔。   一月的时候贺沥前往江州公干,路经宛州,预备去拜祭大哥大嫂之墓。   李栀栀前些日子听说顾小玉说好了人家,快要成亲了,便让贺沥捎带了几匹鲜艳些的绫罗绸缎、一匣子赤金首饰和一百两银子过去给顾小玉添妆,没想到顾小玉居然会写回信过来。   顾小玉在信中谢了李栀栀,然后说她已经成亲了,婆家距离梧桐巷不远,婆家姓陈,在宛州西郊有几十亩地,丈夫如今已经中了秀才,正在万花洲书院读书……   读着顾小玉的信,栀栀嘴角不由自己翘了起来——童年好友有了好的归宿,她心中也是欢喜得很。   在信的最后,顾小玉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希望栀栀也早日做母亲云云。   栀栀:“……”   她的脸有些红,索性放下信纸,慢慢踱到了明间。   如玉见少夫人脸上恢复了平静,忙过来屈膝行了个礼:“少夫人,夫人方才让黄妈妈过来传话,说请您今日早些过去,陪她用午饭呢!”   如今栀栀房里丫鬟不少,如玉因为认真细致做事妥当,渐渐成了这些丫鬟中的主事之人,颇得栀栀信任。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吩咐明月:“把我那件浅粉绣桃红缠枝花卉的褙子拿过来!”   如今正是烟花三月,虽然不算冷,不过昨日刚下过雨,出门的话还是得注意保暖。   明月答应了一声,自去南暗间寻栀栀所说的衣服去了。   赵然送给贺沥的那八个漂亮丫鬟,栀栀使用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最后把明月、明慧、明润和明珠四个留了下来,和如珠、如玉、小樱和小梨一起跟着她到了尚府;另外四个丫鬟她都留在贺宅侍候叔叔贺沥。   内院上房堂屋内,尚夫人坐在锦榻上,正在与坐在靠东墙圈椅上的尚天恩说话。   尚天恩拿来了新来邸报,正读给尚夫人听。   尚夫人听得又是笑,又是抹泪,听如画说栀栀来了,忙拿帕子拭去鼻翼泪水,道:“快请少夫人进来!”   又吩咐尚天恩:“老爷,当栀栀进来,你把邸报中和阿佳有关的那些念给栀栀听!”   尚天恩如今比以前稳重了许多,听了妻子的话,点了点头答应了。   栀栀一进门,先给公公婆婆行礼请安。   尚夫人笑吟吟招手叫她过去:“栀栀,来挨着我坐!”   栀栀答了声“是”,在婆婆身边挨着婆婆坐了下来。   尚夫人揽着栀栀,抬眼看向尚天恩:“老爷,快念吧!”   尚天恩抖了抖手中的邸报,翻到与尚佳有关那一页,缓缓念了起来:“……沧州路节度使尚佳接连攻陷白汤城,夺取原州,击退岁香、毛重、天罗、庆英等部族,焚烧北辽储备的粮食两万石,收缴帐篷二千三百只,俘虏五千七百人,建成宝安、宝丰、新寨等城堡,扼制着敌方要害之地……”   李栀栀依偎着尚夫人,静静听着。   待尚天恩念完了,尚夫人命如画拿来一封书信,含笑递给栀栀:“栀栀,你看一下阿佳书信最后一段说的是什么!”   李栀栀接过信纸,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读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只有两三行,她一眼便看到了中间那一句——“沧州已靖,儿已派天和带人进京,令其与景秀一起护送栀栀前往沧州团聚”。   栀栀的眼睛瞬间溢满泪水,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 104 章   尚夫人见栀栀流泪,心里难受,不禁揽着栀栀,也抹起了眼泪。   尚天恩见状,想起阿佳这大半年来在塞外吃的苦受的罪,心里也酸酸的,又不好意思当着女眷流泪,便起身出去了。   栀栀见自己引得尚夫人流泪了,忙扯下丝帕拭去眼泪,又另外拿了个洁净丝帕递给尚夫人,微笑着柔声抚慰道:“母亲,看我又招您流眼泪了,都是我的错!”   尚夫人着实思念阿佳,今日索性痛痛快快流次眼泪,她接过帕子捂住脸,过了一会儿方拭了拭泪。   李栀栀为了转移尚夫人的注意力,便问她道:“母亲,这封家书还是随着兵部的军报一块捎过来的么?”   尚夫人点了点头。   栀栀便挽着尚夫人的胳膊盘算起来:“这样的话,等天和赶到京城,最快也得到三月底四月初了,这段时间足够我好好收拾行李了!”   尚夫人计算了一番,道:“正是呢!”   栀栀见她注意力已经被成功转移了,便笑着道:“母亲,鲁阳公主派人从封地给我送来一封信,还让人捎来不少山货,有风干的獾子肉、野鸡肉、猪肉、野鸭肉,还有野狐肉,另外还有不少果脯,我吩咐小厨房中午做几样野味,您看如何?”   自从她与尚佳成亲之后,尚夫人渐渐便把家务都交给了她处理。栀栀跟着先生读书之余,各项家务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尚夫人闻言笑了:“好啊!”   又道:“栀栀,你不是爱吃面么?让人炖了野鸡汤给你下面!”   栀栀脆生生答应了一声,起身叫了如玉,吩咐她去小厨房传话。   婆媳两个暂时无事可做,栀栀便缠着尚夫人去后花园散步。   尚夫人知道栀栀是想让她多活动,便答应了。   栀栀带着小樱,尚夫人带着如画,婆媳俩一起去了后花园。   如今正是春光灿烂繁花似锦的三月,后花园内到处都是盛开的繁花,桃花、杏花、丁香花和杏花开得如云似霞,白杨树上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穗子,柳树也都吐出了新芽。   一阵春风拂过杏树枝头,一片片浅粉的花瓣雨似地飘了下来,仿若下了一场杏花雨,美得简直不似人间。   散步的时候,李栀栀谈起了鲁阳公主信中邀请她和尚夫人去尧山山中泡温泉之事。   尚夫人颇有些心动。   栀栀见了,便笑盈盈道:“母亲,我有一个主意!待我出发去了沧州之后,您不如去鲁阳公主的封地住一些时日,也好与小赵太师夫人作伴,等鲁阳公主她们返回京城,您再一同回来!”   尚夫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在心中计划了起来。   晚上回到绿竹轩,李栀栀开始提笔给赵熙写回信——被赵熙派来送信兼送礼物的是赵熙在封地上的庄头蒋浩,蒋浩送信时便说了,明日一早过来拿取回信。   写罢给赵熙的回信,已近亥时了。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   东京身处北方,北方春季多风,常常天一擦黑就开始刮风。   栀栀原本想要泡一会儿澡再睡,可是外面风越刮越大,渐渐有飞沙走石之势,刮得雕花窗户摇撼不已,外面竹林也被风刮得形成了呼啸的竹涛,间或还有树枝被风折断发出的“噼啪”声。   风似乎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令栀栀骨头发冷,她干脆不洗澡了,匆匆盥洗罢就回到床上睡了。   即使拔步床的床门把呼啸的风挡在了外面,可是栀栀躺在床上还是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呼风声,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意乱,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恨不得尚佳就在眼前,她可以躲进他温暖的怀里去……   平时她一向很坚强,读书、习字、画画、种花、管家、陪婆婆交际,一样不落;有了空闲时间,她还带着众丫鬟到花园里玩,甚至在庭院中跳绳踢毽子烧烤,即使没有尚佳,她也过得很充实。   可是,在起风或者有雪有雨的夜晚,她总是思念尚佳,渴望他的陪伴……   时间匆匆而过,仿佛一眨眼,四月就来到了人间。   这天晚上李栀栀洗罢澡,因天气和暖,便小樱和如玉去看栀子花去了。   赏花回来,李栀栀故意蹑手蹑脚地带着小樱和如玉来到了北暗间的后窗,想故意吓里面的人一下。   明月和如珠正立在北暗间卧室的贵妃榻前,一边聊天,一边收拾少夫人带到沧州去的内衣,根本不知道后窗有人。   明月比如珠心细一些,想着少夫人要和大人团聚了,得准备一些精致诱人些的内衣,便单挑那些奇巧的、颜色漂亮的抹胸和亵衣。   她一边挑选,一边还教育如珠:“把那套浅绿色的抹胸放家里吧,让少夫人带上这套!”   如珠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套大红色软纱质料的内衣,窄窄的抹胸上绣着正在盛放的艳丽桃花,而下面的睡裙也是如此,绣满了层层叠叠的正在盛放的艳丽桃花,似露非露影影绰绰的,她瞧了瞧,脸都红了:“这个也太……”   明月睨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啊!这套内衣可是太子妃让人送来的呢,可是兰雅衣舍制作的!”   她把这套内衣叠好,又挑选了一阵子,终于选出一套黑色软纱制成的内衣,拿起来让如珠看。   这套内衣抹胸和亵裤上绣满层层叠叠的大红玫瑰花,其中一朵玫瑰花从裤腰往下缠绕着在裆部盛开了。若是穿在身上,这朵玫瑰花便正好缠绕在下面,特别的妖娆美丽。   李栀栀在窗外看了,不由面红耳赤,心道:等见到了阿佳哥哥,我就穿上这样的内衣,好好诱惑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又要去冲冷水澡……   自从去年冬天满了十五岁,李栀栀便开始加快了发育的步伐,如今虽然依旧看着柔软纤细,可是个子却长高了不少,而且胸部的发育也加快了,虽然不算特别壮观,却也称得上比正常还略丰满一些了。   小樱和如玉见少夫人脸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的,便知她有些害羞,都装作没听到,与李栀栀一起轻手轻脚离开了后窗。   又过了两日,天和等人终于赶到了京城。   经过几日的休息之后,天和景秀带着一千骑兵护送着少夫人的马车往北方而去。   因为打算在沧州常居,所以李栀栀不但行李带得多,人也带了不少——尹妈妈自然带着小梨跟来了,栀栀身边的七个大丫鬟小樱、如珠、如玉和明月四人也都跟了过来——再加上跟着马车扈卫的那一千身着甲胄手握着长枪的骑兵,整个队伍堪称壮观。   等李栀栀一行人进入沧州境内,已是四月末了,官道两旁杨柳如烟,人烟却有些稀少,大部分时间官道上只有他们这个车队在官道中间行驶着,行人都很少遇到。   与此同时,尚佳结束了计划中的最后一次战斗——他们已经把北辽军队彻底撵走了。   长青山外的营地中生起了无数的篝火,骑兵们穿着甲胄围坐在篝火边,犹自沾着血的长刀摆在右手边,以备随时捞起杀敌。   大家伙一边用匕首切着烤羊肉,一边拿着羊皮酒囊大口灌着酒。   尚佳带着柳辛可尉迟琏等将领巡视罢营地,回到了帅帐前方。   佳音用匕首插了块烤得金黄滋滋作响直流油的羊肉送了过来。   尚佳连匕首一起接了过来,用力咬了一大口烤羊肉,接着又喝了一大口酒,走到篝火边坐了下来。   看着篝火中跃动的火焰,尚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中却想起了栀栀:算算时间,栀栀该到了吧……   想起栀栀已经满了十五岁,尚佳被晒成了黑里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心道:栀栀在京城被母亲娇养惯了,那样娇嫩柔弱,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北地的风霜……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把栀栀留下,他再也不愿意和栀栀分开了……   想到栀栀的活泼娇媚,尚佳的心蓦地一荡。   为了掩饰,他拿起酒囊灌了一口,却差点被呛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佳音吓得跳了起来,忙过来为他顺背:“大人,好一点没有?”   一路晓行夜宿辛苦赶路,进入五月后,栀栀一行人终于快要赶到沧州城了!   眼看着沧州城已经隐隐在望了,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李栀栀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接着便欢喜得差点喊出声——前方士兵闪开一条道路,穿着甲胄的尚佳正骑着马疾驰而来!   尚佳在栀栀马车右侧勒住了马,从马上滑了下来,眼神灼热盯着正掀开窗帘看着自己的李栀栀,声音沙哑低沉:“栀栀!”   李栀栀被他看得心跳加快,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最后声音低低地撒娇道:“阿佳哥哥,你上车来陪我!”   尚佳含笑答了声“是”。   在车里伴着栀栀的小樱见状,反应极为迅速,飞快地拉开车门从左边跳下了车,钻进了明月她们的车里。   在李栀栀轻轻的笑声中,尚佳钻进了她的车里。   尚佳的军队如今大部分驻扎在长青山前线,小部分随着他驻扎在沧州城外。   战事刚刚停歇,沧州城内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因此沧州路总管衙门和沧州路节度使衙门还都没有开始修建,官邸自然也没有着落。   尚佳只得先让佳音去租了处齐整民宅,预先收拾了一番,预备暂时安置栀栀。    ☆、第 105 章   李栀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尚佳,过了一会儿,她清澈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了:“阿佳哥哥……”   尚佳似乎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只有那双眼睛还没有变,依旧清澈得很。   他生得好,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即使黑成个样子,也就是俏眉俊眼的黑里俏。   李栀栀情不自禁伸手去摸尚佳的脸,发现虽然依旧软软的,却真的瘦了好多……   摸到一半,李栀栀想起新婚之夜尚佳一句话没说把自己撂下走了的事,便有些赌气地把手收了回来,眼睛执拗地盯着前方,就是不看尚佳。   尚佳眼睛含笑看了她一眼,身子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见李栀栀这辆车还算宽大,他便伸出两条大长腿试了试,见能够伸开腿,他索性把两条大长腿长长地伸了出去,懒洋洋地搁在了对面倒座上。   李栀栀见状,顾不得和尚佳怄气,忙嗔道:“阿佳哥哥,你的靴子怎么不脱掉?会把倒座弄脏的!”   尚佳有些心虚地瞅着她:“栀栀,这个……靴子不能脱……”   李栀栀眼中满是好奇:“为什么啊?”   尚佳垂下眼帘没说话,可是脸渐渐红了。只是他现在晒黑了,成了黑里俏,即使脸红,李栀栀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   李栀栀蹙着眉探身凑到尚佳靴子边,轻轻用手扇了扇,发现味道真的是不甚美妙,便瞟了尚佳一眼,慢吞吞问道:“阿佳哥哥呀,你多久没洗脚了?”   尚佳认真地想了好一阵子,最后心虚极了,连看都不敢看栀栀了。   得到天和让人送去的急报,得知栀栀快要赶到沧州,他昨夜连夜骑马带着人赶了过来,在城外营地的大帐里也不过躺了一会儿而已,别说洗脚了,连脸他都没洗呢!   尚佳瞟了栀栀一眼,心道:我脸都没洗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栀栀知道,要不然她怕是不肯摸我的脸了……   栀栀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方才抚摸他的脸,摸得他舒服极了。   等了半日,尚佳没听到李栀栀那边有声音,便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发现李栀栀没有说话,双手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栀栀抹了一把脸,把眼中的泪水抹去了,垂下眼帘,掩饰地拿过尚佳的手。   因为长期骑马,尚佳的手上戴着黑皮套,黑皮套已经被磨得伤痕累累,上面有着一道道裂纹。   见栀栀要去解自己手上的皮套,尚佳慌忙躲避,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是李栀栀单只是抬眼看着他,大而清澈的丹凤眼中蒙着一层水雾……他蓦地心软了,一声不吭任凭李栀栀把自己右手上的黑皮套解了下来。   看着尚佳右手手心一道道刀刻似的深可见肉的裂痕,李栀栀鼻子酸得难受,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往下落。   她想像以前一样在尚佳的衣服上蹭去眼泪,可是对着尚佳全身逡巡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找到可以蹭去眼泪的地方——先前的尚佳穿着柔软的丝绸衣服,如今的尚佳穿的是落满尘土沾满血迹的铠甲……   李栀栀索性用自己的衣袖胡乱抹去眼泪,又拿过尚佳的左手,解下了黑皮套,同样看到了一道道深可见肉的裂痕。   尚佳见栀栀为自己伤心,心里也很难受,心脏一阵蹙缩,针扎一般,他想抱栀栀,可是栀栀那么小那么软,而他的铠甲那么硬那么脏……   想了半日之后,尚佳低声恳求道:“栀栀,我吻你一下,可以么?”   栀栀正在观察尚佳的手,脑子里思索着等安置下来,用她带来的香脂为尚佳涂抹手上的伤口,听了尚佳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看着他。   尚佳见栀栀这个反应,黑而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神游移,试图装作方才那丢脸的话不是他自己说的。   栀栀含着泪看着他,忽然翘起嘴角笑了。   她伸手托住尚佳的脸,然后起身凑了过去,结结实实吻住了尚佳。   尚佳的两条长腿正伸到前方,猝不及防被栀栀给吻住了,一下子懵了,胡乱挣扎了两下,发觉自己挺傻,便顺从了。   他伸手想去抱栀栀,可是栀栀太纤弱了,而他身上满是尘土,他力气又太大,他不敢抱,最后只能被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李栀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李栀栀跪在座位上亲了尚佳一会儿之后,伸出胳膊抱着尚佳的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尚佳闭上眼睛,放空了脑子,享受着栀栀的拥抱。   这大半年来,他东征西战,枕戈达旦,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如今见了栀栀,他才真的意识到——战争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片刻之后,尚佳觉得不对。他闻到了一股了清雅而诱人的香气,似花香却又不是花香,令他身体内骨头作痒,麻酥酥的……   他往前移了移,觉得触之柔软,香气更加浓郁,身体也更舒服了……   栀栀正抱着尚佳,忽然觉得不对,正要推开尚佳,却被尚佳给推开了。   尚佳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移开视线不敢看栀栀。   栀栀凑过去一看,发现尚佳流鼻血了。   栀栀:“……”   她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拿了帕子去拭尚佳的鼻子,一边想:阿佳哥哥真是败坏气氛的高手啊,方才的氛围是多么的温暖和谐,结果他却往那歪处想,居然还敢流鼻血!   尚佳因为自己出了大丑,两条大长腿也放了下来,面红耳赤坐在那里,任凭李栀栀给他擦拭着,倒是再没了旖旎之思。   待一切妥当,李栀栀开口问尚佳:“阿佳哥哥,住处安排好没有?”如今大战方歇,百废待兴,想要寻到一处好宅子怕是不太容易。   尚佳忖度了一番,看着栀栀,认真道:“我让佳音在大营附近的村子里寻了一个宅子,是里外三进的院落,原主人正在往城里搬,还没彻底收拾出来。栀栀,你得先随我在大营里住两日……”   他说着说着就不敢看栀栀的了,脸也有些红了——原本信中说得好好的,一切都齐备了,让栀栀赶紧过来;结果栀栀过来了,可是他这边却什么都没有,还得栀栀陪着他住军营……   想到栀栀被母亲和自己在京城娇养着,如今到沧州来受这样的苦,尚佳心里一阵愧疚难受,像个孩子一样在栀栀面前低下了头。   栀栀却笑了,亲热挽着尚佳的胳膊:“阿佳哥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里我都可以!”   她想了想,又道:“我先陪着你住在军营里,然候你尽管忙你的事情,我带着人去收拾房子!”   尚佳闻言,眼睛亮晶晶看着栀栀,然后便笑了,露出了那两粒小虎牙,瞧着俏皮得很。   栀栀睨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我先把话说到前面,我带了八个丫鬟过来,其中四个可漂亮得很,给我的营地得确保安全!”   尚佳笑了,倒是自信得很:“放心吧,这我倒是能保证!”如今让他立即变出一个豪宅他当真做不到,可是如果是营帐的话,简直是应有尽有。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马车在黄土铺地的官道飞快行驶着,官道两旁的白杨树,以及原野上无边无际的微微泛黄的麦田,都被夕阳金色的余晖罩上了一层金纱。   尚军驻地便在沧州城外的一个树林边。   佳音骑着马引着马车直接进入军营辕门,驶入尚军驻地,一直驶到了提前规划好的女眷营地,这才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尚佳拉开了车门,先跳了下去,然后回身把栀栀抱了下去。   栀栀刚在地上站稳,一群甲胄鲜明的将军便涌上前来,躬身行礼:“标下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他们行动间身上的甲胄和长剑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很有军人的派头。   到了此时,看着身前这些高大武威的将领们,李栀栀这才有了来到沧州的真实感,抬眼看向尚佳。   尚佳笑着道:“好了,都给老子滚吧!”不就是想看老子的小妻子嘛,看过了就滚吧!   那些将军笑嘻嘻地也不多说,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告辞离开了。   一离开这边营地,便有那心直口快的校尉笑嘻嘻道:“原来大人的夫人这么美丽啊,就是瞧着忒柔弱了,能经得起大人的折腾么……”   柳辛见是自己麾下校尉冯育强,便抬脚去踹他:“冯育强,你屁话怎么那么多!”   那冯育强见顶头上司急了,生怕踹到自己身上,拔腿就跑,一下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樱和小梨扶着尹妈妈下了车,明月她们也都下了车,纷纷上前给尚佳行礼。   尚佳淡淡点了点头,上前见过尹妈妈。   尹妈妈见到尚佳,眼睛都红了,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他,把尚佳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吩咐佳音和玉明:“把尹妈妈她们安置进各自的营帐!”   佳音玉明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李栀栀这一路坐车,尾椎骨都是疼的,如今得了这机会,便立在那里四处张望着。   这些营帐全都是白色的,一座连着一座,有规律地排列着,星罗棋布在着这块平原之上。   此时大概正是练兵的时间,李栀栀隐隐约约能够听见远处传来的练兵声,营帐间却没有人在走动。   尚佳见状,便上前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帅帐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这个营地是我让人专门开辟出来的,与士兵营地中间隔着栅栏和布挡,而且三步一哨,有人十二个时辰站岗,非常安全。”   栀栀嫣然一笑,道:“阿佳哥哥,大帐里可以洗澡么?”   尚佳瞟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他还以为栀栀现在想洗澡呢!   李栀栀心中却在想:等一会儿让人准备几大桶热水,把阿佳哥哥剥了衣服泡进去,大肆涤荡一番,再给他把伤口都涂上药,把裂口涂上香脂,然后再换上洁净柔软的衣服——她这次过来,给尚佳带来了不少衣服。   一时到了大帐,尚佳牵着栀栀的手掀开布帘走了进去:“栀栀,你晚上住这里!”   栀栀见这门帘很厚实,便诧异地问:“阿佳哥哥,这门这么厚,晚上不热么?”如今正是五月间,白日渐渐热了起来。   尚佳含笑解释:“沧州这边日头瞧着挺厉害,其实不热,夜间还冷呢!”   这个大帐是尚佳特地安排人布置的,里面空间挺大,帐篷是一种极细密极厚实的白布,下面铺着同样质地的厚厚的白布,用一架简单的杨木屏风分为前帐和后帐。   栀栀进来之后先看了看,发现前帐左右两侧挂着几幅简陋的地图,中间靠近屏风的地方摆着兵器架,上面插着几柄银枪,挂着三四把长剑。   前帐的中央是一个白杨木的简陋书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插着令箭的竹筒,书案后摆着一个简单的杨木圈椅。   见到这些,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心道:看来阿佳哥哥晚上也要在这里,而不是口口声声要和我分房而睡了!   参观了前帐之后,李栀栀用力拽着尚佳的手,要去后帐去参观。   尚佳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嘀咕:换下的脏衣服不知道谷雨收起来没有……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被栀栀拉了进去。   栀栀发现后帐更是简单,不过一个衣架一个床铺罢了!   衣架上挂着几件雪白中衣,以及一套青色的铠甲兜鍪。   床铺很窄,也很简薄,不过一个青布薄被和一个洗得泛白的青布枕头而已。   栀栀心里突然有点难受——她在东京娇养在尚佳给她营造的绮罗丛中,而尚佳则在沧州过着如此艰苦的军旅生活——她忍住鼻子的酸意,走到床铺边蹲了下来,揭开床褥,发现下面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棕垫。   李栀栀摸了摸薄薄的棕垫,鼻子酸酸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尚佳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栀栀,我还好……这真没什么的……”   栀栀掩饰地用衣袖拭了拭眼睛,回头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没进来,便走上前,撕扯着去解尚佳的铠甲。   尚佳吓了一大跳,忙道:“栀栀,你做什么……”   挣不过栀栀,他只得道:“哎,栀栀,我自己来!”   他自己三下五去二把铠甲解下来,转身搭到了到了衣架上。   栀栀凝视着尚佳,见他只穿着中衣、裤子和军靴笔直站在那里,身姿高挑挺拔,宽肩细腰长腿,线条流畅的象一道剪影,便叹息了一声,上前一步,从后面环抱住了尚佳的劲瘦的腰,把脸贴在了尚佳肌肉贲发的背脊之上:“阿佳哥哥……”   尚佳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栀栀紧紧环着尚佳的腰,脸颊贴在尚佳的背上轻轻摩挲着。   尚佳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微微喘息着。   四周静极了,静到他们似乎听到了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谷雨的声音:“禀报大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送进去么?”   尚佳:“……”   栀栀轻笑一声,松开了尚佳。   尚佳吸了一口气,闷声道:“送进来吧!”    ☆、第 106 章   谷雨和春分把浴桶抬了进来,又来回进出了好几趟,把热水一桶桶倒入浴桶,很快便把洗澡水备好了。   栀栀见状,吩咐春分道:“你去寻小樱、明月和如珠,让她们过来见我。”   她这次过来,带来了很多东西,一时和小厮说不清,还是让小樱她们过来再说吧!   春分答应了一声,急急出去了。   他和谷雨年纪小,因此才能在这个女眷居住的营帐里侍候。   栀栀见尚佳抬眼看了自己好几次,便瞄了他一眼,道:“阿佳哥哥,我会老老实实坐在屏风外面给你看着人,你赶紧洗澡吧!”   尚佳听了,心跳一些快,一直等到李栀栀真的出去了,这才背对着外面开始脱衣。   栀栀走到帐门那里,掀开帐帘往外看,见谷雨正在外面候着,便吩咐道:“谷雨,把门帘挂起来吧!”   谷雨答了声“是”,很快便把门帘挂了起来。   一阵带着草香、花香和即将成熟的麦穗特有的青气的气息拂了进来,虽然不怎么凉爽,却令营帐里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李栀栀又在前帐里走了一圈,把左右两侧挂着的那几幅地图一一欣赏了一番,又摸了摸兵器架上面那几柄银枪,然后又去把玩那三四把长剑。   只是这些剑瞧着不显眼,可是重量倒是很可观,栀栀力气大,倒也不怕,她索性把这几把剑一把把拿下来拔出试了试,又都挂了回去。   屏风后面的尚佳泡在浴桶里,一听到外面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那颗心就提了起来——栀栀千万别伤着自己啊——待外面传来长剑归鞘的声音,尚佳那颗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了回去。   栀栀这小丫头,真是洗个澡也不让人消停!   栀栀玩了半日,见小樱她们还没有来,便在白杨木书案后的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摆弄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她刚翻出一盒朱砂,正要试探着用手指蘸一些玩,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樱、明月和如珠跟着春分过来了。   李栀栀交代明月道:“你去把装着大人衣服鞋袜的那两个衣箱寻出来,让小厮给抬过来!”   又交代如珠:“我的妆奁里不是有一盒用螺钿盒子盛的香脂么,你去拿出来,再拿一块薄荷香胰子,还有擦身用的手巾,一同送过来!”   明月和如珠离开之后,栀栀看向小樱和谷雨:“谷雨,你带着小樱去灶上,给大人下一碗素面送过来!”   小樱笑着看她:“少夫人,是待面煮好,再把用盐和酱腌了切碎的葱姜蒜放进去的那种素面么?”   栀栀微笑点头。   小樱笑了:“这不是给害口的孕妇吃的面么?”   栀栀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让你去你就去么!”   她还记得上次生病,赵然送去的那个名医说尚佳容易上火。赵然一直在草原上作战,一定常吃羊肉,得让小樱做一些清淡些的食物让他吃。   尚佳在屏风后听到了,不由在湿漉漉的水气中微笑。   总觉得栀栀还是个需要宠着的小孩子,可是栀栀已经能够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能照顾他了!   没过多久,明月便指挥着春分和一个陌生小厮抬着一个大大的黄花梨木衣箱过来了,另有两个小厮抬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黄花梨衣箱走在一旁,而如珠捧着一个锦匣跟在后面。   待明月她们都退下之后,栀栀卷起衣袖,趴在衣箱边,从一个衣箱里寻出了一套素纱中衣,又寻出了一套青色云绢袍子。   她又从另一个衣箱里拿出了一双清水布袜和一双玄色缎子鞋。   待这些齐备,李栀栀这才起身又去拿了那块薄荷香胰子和擦身用的手巾。   她抱着衣服鞋袜和这些物件,轻手轻脚走到屏风东侧,笑着道:“阿佳哥哥,我进去喽!”   说罢,李栀栀突然冲了进去。   尚佳猝不及防,当下竭力往水下面缩,生怕走了光被栀栀看见。   栀栀一进去,便发现尚佳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水下,只有脸在外面露着,乌黑的长发湿漉漉披散了下来,清俊的脸上也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似乎很怕自己突然扑上去。   见尚佳被吓成这个模样,栀栀开心极了,笑嘻嘻走过去,把手中的薄荷香胰子和擦身用的手巾放在了浴桶边的架子上,把衣服鞋袜放在了床铺上,然后故意走过去,装模作样地往浴桶里看了一眼。   尚佳:“……”   他根本没地方藏了啊!   栀栀见尚佳一脸即将被强暴的怂样,心中暗笑,开开心心出去了。   这场澡尚佳洗得堪称战战兢兢,待他终于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发现李栀栀不见了,帐篷里没有点灯,外面气死风灯的光晕照了进来,几个小虫子正围着灯光在飞,嘤嘤嗡嗡的。   尚佳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由有些沉默。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栀栀的声音:“谷雨,你先进去把罩灯点着;春分,你进去把方桌收拾一下!”   尚佳闻言,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心顿时似被春风拂过,温暖而和煦。   栀栀一进门看到尚佳,当下便道:“阿佳哥哥,来,我给你抹香脂!”   尚佳坐在圈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那被李栀栀用香脂涂抹得油淋淋的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待小樱和春分一起把饭在方桌上摆好,尚佳见只有一碗面,便看向栀栀。   栀栀笑微微道:“我刚才去尹妈妈她们那边,一起吃了大灶送去的饭!”   她们吃的饭是春分带着人去大灶上盛的,一人一碗排骨炖土豆,馒头管饱。   尚佳用饭的时候,侍候的人都退了下来,只有栀栀坐在一边陪着尚佳。   尚佳静静吃着面,栀栀便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闲话。   她单手支颐看着尚佳,笑嘻嘻道:“阿佳哥哥,我觉得沧州的土豆特别好吃!”   尚佳“唔”了一声权作回答。   栀栀又道:“我喜欢这里,不喜欢东京。”   这里天那么高,草原那么广阔,在这里她是自由的,而不是在东京只能做一朵锦绣丛中的娇花。   尚佳抬眼看着她,桃花眼幽深湿——栀栀的话,他都懂。他也不喜欢呆在京城,因此才费尽心机从大哥那里得到了来到沧州的机会。   栀栀看了尚佳一眼,清澈如水的丹凤眼中多了些不确定,试探着道:“阿佳哥哥,你尽管去忙你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全交给我……我来照顾你,可以么?”   她感情丰沛,有满腔的的爱意想要奉送给尚佳,却又怕尚佳得到的太容易不肯珍惜,所以一直不肯轻易付出,在她和尚佳的关系中,她一直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而不是一个付出者。   可是到了这天高云淡白杨碧绿草原辽阔的沧州,她的心好像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她想听凭自己的感觉,爱护尚佳,照顾尚佳。   尚佳眨了眨眼睛,桃花眼中溢满微笑。   栀栀:“……”   见栀栀如此郑重其事,尚佳放下筷子,看向栀栀,认真道:“栀栀,外面的事情我来管,我照顾你;家里的事情你来管,你照顾我。”   栀栀见尚佳明白了她的心意,简直是欢喜极了,心道:丈夫智商情商双高,真是省事好沟通啊!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栀栀进屏风后看了看被小樱从新铺设过的床铺,心里一下子生出了至少五种诱惑尚佳的主意。   尚佳一见栀栀眼睛亮晶晶望着那铺设得柔软舒服的床铺,小鹅蛋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觉得脊背发凉,便悄悄走到大帐门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栀栀,让小樱陪着你休息吧,我去外面开会!”   栀栀:“……”   她冲到大帐门口,发现高悬着的气死风灯下,尚佳大步流星已经走远了。    ☆、第 107 章   看着尚佳衣袂带风飞也似地逃走了,栀栀不由笑了——阿佳哥哥实在是太好玩了,可惜尚佳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调戏他!   小樱在旁边围观良久,便忍着笑走了过来:“少夫人,大人被您给吓跑了?”大人瞧着高高大大的,怎么老是被娇弱可爱的少夫人给吓得落荒而逃呢?   李栀栀轻轻“嗯”了一声,含笑看向小樱:“小樱,你洗过澡了?”小樱头发披散着,应该是刚刚洗过了。   小樱点了点头。   “那来侍候我洗澡吧!”李栀栀狡黠一笑,“洗完澡还要给我按摩哟!”   小樱最喜欢照顾她了,闻言当即开口叫明珠:“明珠,过来一下,咱俩一起服侍少夫人洗澡!”   栀栀留下那四个漂亮丫鬟中,顶数明珠最温柔,和小樱也最好。   听到小樱叫她,明珠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从自己和小樱同住的小帐篷里出来,娉娉袅袅走了过来,端庄地给李栀栀行了个礼,温温柔柔道:“见过少夫人!”   对于温柔爱害羞的小美人,栀栀还是很爱调戏的,便在明珠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眯眯道:“走吧!”   这天夜里,栀栀睡在新铺的床铺上,小樱抱了自己的衾枕过来,在她旁边展开,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说起了宛州旧事,又谈到了明日去收拾房子的事。   因为心底轻松,两个人聊着聊着便很快都睡着了。   佳音和玉明今夜轮值,正带着一队亲兵在女眷营帐栅栏外面候着,见大人急急出来了,便都跑步跟了上去。   尚佳大步流星赶到了他的帅帐。   帅帐内灯火通明,他的首席谋士孙诗雨正趴在一侧的书案上挥笔疾书,拟定治理沧州路治安的规划,见尚佳进来,他也不起来行礼,抬头含笑道:“大人,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您这是……”   今日随着众将去给夫人行礼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出这个美丽得跟精灵似的少夫人还是处子之身——当时距离很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夫人浓秀的眉毛轻柔地平贴在眉骨附近的肌肤上面,眉根一丝不乱,分明还是处子模样……   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有这么一个美人儿妻子,还不肯陪着!   尚佳俊脸微红,默不作声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静静想着心事。   想了一会儿,尚佳觉得坐得有些不舒服,便抬起两条大长腿搁在了前面的书案上——他的书案都是玉明亲自经管的,因为尚佳爱把腿放到书案上去,所以玉明素日把书案收拾得很是整齐,以免让自家大人不方便放腿。   玉明他们都在外面守着,此时大帐里只有孙诗雨和尚佳两个人,静悄悄的,角落草丛中小虫的鸣叫声清晰可闻。   见尚佳盯着帐门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诗雨索性把手中的羊毫搁在了青瓷笔架上,观察了一会儿尚佳,这才开口道:“大人,您不喜欢少夫人么?”   尚佳原本平静幽深的桃花眼中渐渐有了光亮:“喜欢。”栀栀那么可爱有趣,既像一个可爱的小猫咪,又像一个黏人的小狗,又那么爱缠着他逗弄他……他好喜欢栀栀。   孙诗雨眼睛含笑,道:“少夫人今年及笄了么?”   尚佳想都不想,道:“内子去年冬天就满十五岁了!”可惜那时候他在沧州战场,没来得及陪她;等有空了,一定要给她置办几样漂亮首饰补偿她。   孙诗雨眼中笑意愈发深了:“大人,令堂不喜欢少夫人么?”   尚佳笑了:“家母很疼爱内子,就像对待女儿一般。”   孙诗雨一脸诧异:“大人,那您还等什么?为了少夫人,您也得赶紧给她一个儿子啊!”   尚佳闻言诧异地看着他。   孙诗雨没想到名将尚佳在战场上骁勇善战运筹帷幄,在这内宅之事上却如此懵懂。   他想了想,道:“大人,即使您不急,令堂不急,可令尊呢?”   他当年与尚天恩同窗读书,很熟悉尚天恩的为人,可以说把尚天恩此人看得透透的。   尚天恩看着潇洒多才,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想要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尚家家族衰败,尚天恩便千方百计娶了嫁妆丰厚出身侯府的元氏。   尚家人丁单薄,即使有了儿子尚佳,尚天恩依旧对家族传承病态地执着,妻子出身高贵清丽脱俗,他却宁愿妻子与自己离心离德,也非要纳妾蓄婢,为的就是多子多福,为尚家多生几个男丁。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儿媳妇多年未育?   怕是早就张罗着给尚佳安排妾室了!   到时候少夫人李氏如何自处?   尚佳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道:“我原本想带着内子来沧州赴任,就是为了这个,想着晚几年再……”   他垂下眼帘思索片刻,这才说了实话:“实不相瞒,内子身材纤弱,我实在是舍不得……不敢……”   孙诗雨想了很多,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   他像看傻子一眼看尚佳,然后道:“大人,您自以为您是嫪毐那样的伟男子吗?”   尚佳:“……”新婚之夜他试过了啊,他和栀栀确实大小不配套,他能有什么办法?   孙诗雨没想到自己在做谋士之余,还要兼职处男技术指导。   他擦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大人,您不知道世界上有润滑用的药膏香汁这类东西么?”   尚佳:“……”   看着尚佳那无辜而又纯洁的眼神,孙诗雨扶额叹息:这真的是尚天恩的儿子么?   他忍住笑抬头道:“大人,您去令夫人妆奁里找一找,总能找到些香汁子香膏什么的,兰雅衣舍出产的香汁子效果最好!”因为是纯天然的。   尚佳“哦”了一声,两条大长腿依旧摆在书案上,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孙诗雨耐心问道:“大人,您还有何顾虑?”   尚佳一本正经道:“那边营帐里住的都是女眷,这么晚我过去的话,还怪不方便的。”   孙诗雨:“……”我差不多可以断定,大人您不是尚天恩的亲儿子了!    ☆、第 108 章   送走孙诗雨之后,尚佳稍事洗漱便回內帐睡下了。   往日他躺在床上,随便回想一下白日的战况,思索一下接下来的布置,一般很快就能睡着的,可是如今他都快累死了,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老是想栀栀。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起栀栀,他就有些骨头作痒,很不好受。   想了想孙诗雨的劝告,尚佳不由叹息,觉得孙诗雨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自己是该早些与栀栀圆房了。   在床铺上翻腾了一会儿之后,尚佳索性起身,打开自己放置重要文件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赵然赠送的技术书籍,躺在床上学习了起来。   匆匆翻了一遍之后,尚佳总结出了这本书的中心思想——在闺房之事上,对待女子,要有绝大的耐心,万万不可躁进。   他觉得这本书似乎对自己和栀栀很有帮助,便继续研究起来。   第二日早上,趁明润侍候少夫人盥洗,明慧和如珠把少夫人的妆奁和梳妆匣放在了大人的书案上,把常用的首饰匣子也摆在了一边,且等少夫人过来梳妆。   栀栀盥洗罢过来一看,不由也笑了,道:“多亏你们费心了!”军营中条件简陋,她们倒是能够做到因陋就简。   明慧和如珠闻言也都笑了。   栀栀便在简陋的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对着临时妆台开始妆扮。   她刚梳罢妆,外面就传来小樱的声音:“禀少夫人,大人来了!”   栀栀只顾拿了一对碧玉耳坠往耳朵上戴,并没有起身迎接。   尚佳进了大帐,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下。   栀栀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对着妆镜忙活着。   尚佳走了过去,先立在栀栀身后看着镜中的栀栀。   栀栀今日依旧是淡雅妆扮,只是描了描眉,在唇上涂了些海棠红香膏,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容颜清艳。   她今日穿着件玉白罗衫,系了条碧色锦缎裙子,缎裙外面罩着淡绿罩裙,影影绰绰的,愈发纤弱美丽。   见栀栀专心致志地戴耳环,尚佳便屏住呼吸,装作无意地拉开了栀栀妆奁的第一层抽屉——里面摆着的都是些胭脂水粉。   他不死心,又拉开了第二层抽屉,发现里面是一些精致的白瓷、玉质和金质盒子,便随手拿了一个打开,发现里面是红色的膏体,香气浓郁,很是粘稠。   尚佳当然知道这个不可能做润滑,便盖上盖子放了回去。   栀栀注意到了尚佳的异常,装作继续戴耳坠,不动声色地窥探着尚佳。   此时尚佳的好奇心被李栀栀那为数众多的瓶瓶罐罐给勾起来了,在确定第二层抽屉里盛放的全是栀栀用来涂唇的香膏之后,他又怀着认真的探索精神拉开了第三层抽屉。   第三城抽屉了放了十二个半透明的白玉瓶,上面绘着各种花草,精致极了。   尚佳好奇地拿起其中绘着粉红桃花的白玉瓶,轻轻拔开了塞子闻了闻,一股清雅的桃花芬芳扑鼻而来。   他倒了一些在手心,发现是浅粉色的粘稠汁液,不由一动——这难道就是孙先生说的香汁子?   尚佳顿时心跳有些快。   把桃花香汁子放回去之后,他又拿起了绘着碧绿薄荷叶子的白玉瓶子,轻轻拔开了瓶塞——清凉的薄荷气息扑鼻而来!   尚佳总算是找到了想找的物件,桃花眼眼波流转看向栀栀:“栀栀,这些都是兰雅衣舍出产的香汁子么?”   栀栀有些摸不着头脑——阿佳哥哥向来不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的啊——她点了点头,狐疑地打量着尚佳。   她正要开口询问尚佳,尚佳却道:“栀栀,让人上早饭吧!”   他找到了传说中大有妙用的香汁子,当真是心满意足!   虽然心中觉得奇怪,可是栀栀只好暂且按捺住了。   小夫妻相对而坐用早饭。   栀栀发觉有些不对,往日如果与尚佳一起用饭,都是尚佳静静吃饭,而她三不五时地和尚佳说话;今日尚佳似乎一直在暗中打量她,每次打量罢了,便主动为她夹菜:“栀栀,多吃点吧!”   说实在话,栀栀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虽然瞧着柔弱,饭量却是不小的,尚佳难道瞎了么?没看到她已经让人盛第二碗了?   尚佳抬眼看看栀栀巴掌大的晶莹小脸,再看看栀栀单薄细弱的小身板,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下不了手——栀栀怎么可能经得起他?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又拿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子给了栀栀:“栀栀,再吃个包子吧!”   栀栀:“……”   她默默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满口的肉香!沧州这边的羊肉可真香真好吃啊!   见栀栀慢慢把包子给吃完了,尚佳眼神复杂地看向栀栀某个部位,心道:起码也得等那里长到比包子大,和馒头差不多才行啊!   要不,再等等吧!   用罢早饭,栀栀拉住尚佳:“阿佳哥哥,你拨给我些人吧,我要去看看佳音租的那个宅子。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就留在那里看着人收拾,住在军营毕竟不方便。”   尚佳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让天和和佳音带着人护送你过去。”   今日他要进城去见沧州路总管宁宝珍,与宁宝珍会和后,再一起去见以叶知府为首的沧州各级官员,传达开府建牙之事。   如今沧州路事务繁忙,他必需及早开设节度使府署,建立节度使衙门,树立旗帜,以处理自己所理军政事务。   天和与佳音点齐二百亲兵,骑着马护送着栀栀等人的马车往驻地旁的闫家庄而去。   闫家庄距离尚佳大军驻地还不到半里地,栀栀还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呢,马车已经驶进了闫家庄园,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小樱扶着栀栀下了马车。   栀栀游目四顾,这才发现尚佳所谓的“宅子”,其实是一个占地颇广的大庄园!   她诧异地看向佳音:“你们大人不是说……是座宅子么?”   佳音微微一笑,拱手道:“禀夫人,大人是让找一处三进院子的宅子,可属下去看了看,发现这座庄园各方面都不错,便去找主人闫老爹恳谈了一番,正好闫老爹担心城外不安全,要全家迁入沧州城中居住,因此属下才得以把这座庄园给租了下来!”   栀栀眼神清明,嘴角含笑试探着道:“佳音,你没有强迫人家租给你吧?”   佳音一脸郑重:“夫人,属下保证是公平交易!”他只是稍稍渲染了一下北辽骑兵来如闪电般的速度而已,那闫老爹就吓得直冒冷汗,最后简直是苦苦求他租下这个庄园——因为兵荒马乱之下,只有佳音这么一个租客上门,而且出的价钱也颇为合理。   知道庄园主人是自愿出租,栀栀这才放下心来,让佳音在前引路,她带着天和、小樱、如玉、明珠和明润等人从第一进院落开始踏勘。   第一进院落是闫家的正院,走的是高大轩昂的路线,正房雕梁画栋,屋宇华贵,庭院中种了不少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大而碧绿的梧桐叶遮出了满院阴凉。   正院东边有一个精美的抄手游廊,佳音引着栀栀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北走,很快便看到左手边出现了一个垂花门,垂花门及两边的花墙被凌霄爬满,满墙碧绿中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早开的凌霄花。   佳音介绍道:“夫人,这是闫家夫人居住的内院!”   栀栀进去看了看,见房屋俢洁,庭院开阔,院中花木扶疏,很是幽静,颇为满意,便笑着道:“我住这个院子好了!”   佳音笑了:“夫人,整个庄园都是您的,您想住那里就住哪里!”   栀栀浓秀的眉挑了起来,故意道:“那我非要住前院呢?”   佳音笑容加深:“那属下先去定制一个超大的屏风,摆在前院大堂中,大人在堂前见人,夫人在堂屋玩耍!”   栀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也笑了。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不远,左手边出现一个月亮门,月亮门两侧的花池中密密麻麻全种着萱草。   佳音悄悄觑了栀栀一眼,吞吞吐吐道:“这是闫家几位姨娘住的院子……”   栀栀一脸的理直气壮:“让尹妈妈带着小樱她们七个丫头住在里面吧!”   佳音心中暗笑:这个院子没成为大人的安乐窝,反倒变成了夫人的后宫,专门安置夫人身边这七位佳丽!   他悄悄觑了那几个丫鬟一眼,却正好和那个颇为害羞爱脸红的漂亮丫鬟视线对上。   那个叫明珠的丫鬟正在偷偷看佳音,不提防被佳音发现,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佳音心中不由一动。   众人又沿着游廊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左手边出现了一个垂花门。从垂花门向院内望去,隐隐绰绰是不少高大笔直枝叶繁茂的白桦树,浓阴蔽天,很是清凉。   佳音介绍道:“夫人,这是闫家姑娘未出阁时的住所。”   李栀栀进去之后,也很是喜欢,倒是难以决断了。   最里面则是一个大大的花园,只是不知何故,里面未曾种植花草,倒是全种满了麦子,如今麦子已经成熟,一粒粒麦穗在风中摇曳着。   栀栀见状,不由笑了——闫家这个庄园,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她看向佳音含笑道:“佳音,沧州房价和京城比的话,约莫怎么比?”   尚佳身边这些人全都是鬼灵精,佳音一听便明白了话中夫人之意,认真地想了想,道:“譬如咱们学士府,在京城值二十万两银子,在这沧州城外最多值一千两银子!”   栀栀眼中含笑:“佳音,你这几日有空,去帮我问问价吧,我想买下这座宅子!”   她想了想,又道:“如果那闫老爹出的价钱稍贵一些,也可以接受,不过得对方心甘情愿,切忌强买强卖!”   尚佳昨晚和她说了,他们怕是要在沧州呆不少年。   既然如此,栀栀想买下这个庄园,以后慢慢改建了,做她和尚佳家常消暑之所。   佳音答了声“是”,心里计划着如何达成夫人之命。   纵使没有夫人的话,他也不会因为想买人家的庄园去下黑手——大人一向正直,若是知道他使那些鬼蜮伎俩,还不把他给活活打死?   尚佳这些日子快要忙死了,可是无论如何忙,他每日一早一晚都要去陪栀栀用饭,午饭则看他在不在军营中了,如果在的话,他依然是雷打不动地主动去陪栀栀——主要目的是监督栀栀多吃一些,让栀栀再高一些,再丰满一些长得快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栀栀已经快十六岁了,怕是吃再多,也不会再长多少了。   而栀栀似乎比他还忙,也是每日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尚佳去陪栀栀用午饭,反倒寻不到栀栀的影踪。   转眼之间五月便过去了,沧州白天最热的六月来到了人间。   这天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栀栀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偷偷地瞧尚佳,待尚佳去看她了,她又垂下了眼帘。   尚佳猜到她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趁机给栀栀多加了半碗饭,看着栀栀吃了,这才道:“有话要和我说?”   栀栀连连点头,兴奋极了。   尚佳猜到她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趁机给栀栀多加了半碗饭,看着栀栀吃了,这才道:“有话要和我说?”   栀栀连连点头,兴奋极了。   尚佳:“把饭全吃了再说吧!”   李栀栀:“……”   用罢晚饭,李栀栀让人把洗澡水在屏风后备好,先屏退侍候的人,这才走到尚佳身前,伸手握住了尚佳的手,仰首笑盈盈道:“阿佳哥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尚佳的脸顿时红透了,桃花眼也变得湿漉漉的:今晚栀栀终于开窍了?她要和我……   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赵然送他那些书和栀栀妆奁抽屉中那十二瓶香汁子。   栀栀想了想,忽然神秘一笑,道:“阿佳哥哥,洗澡水已经备下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尚佳乖乖去屏风后面洗澡去了。   尚佳洗完澡出来,栀栀看他头发犹自湿漉漉地滴着水,忙拿了自己擦拭长发用的大丝巾过去,摁着他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开始帮他擦拭头发。   尚佳一边享受着栀栀的服务,一边含羞问道:“栀栀,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第 109 章   栀栀眼睛亮晶晶地,一脸神秘,就是不肯告诉尚佳。   尚佳闻着近在咫尺的栀栀身上清雅的香气,心脏怦怦直跳。   他轻轻咬着嘴唇,觉得自己那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   李栀栀动作麻利地擦拭了尚佳湿漉漉的长发,又去拿了自己的玉梳,把尚佳的长发梳好戴上玉冠,然后笑眯眯地扶了尚佳起身,牵着尚佳手让他看书案上放的物件:“阿佳哥哥,生辰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尚佳:“……”   书案上不知何时被栀栀放了一摞文书,尚佳垂下眼帘翻了翻,发现是一份在衙门登记过的房契。   他的心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心道:我衣服都脱了,澡都洗了,栀栀你给我看这个?   栀栀还没察觉到尚佳情绪的突然改变,笑容甜蜜,颇有一种一掷千金购买豪宅讨好佳人的得意:“阿佳哥哥,今日以后你就满二十一岁了!我把闫家庄园给买了下来,已经拾掇好了,咱们今晚就搬过去!”   她也不嫌热,挎着尚佳的胳膊:“阿佳哥哥,我带你去看看吧!”   尚佳心下感动,还有什么说的?他轻轻道:“好啊!”   尚佳牵着栀栀的手出了大帐,发现佳音和天和已经把马车赶进来了,便知栀栀真的是要给自己惊喜,便也不骑马,直接与栀栀一起上了马车。   庄园大门外挂了两串大红灯笼,灯笼上各有一竖排字——“沧州路节度使尚”,表明了庄园主人的身份。   大门四周灯火通明,景秀和天明正带着亲兵守在门外,见马车行至,纷纷上前来迎接。   尚佳先下了车,下车之后。他又转身把栀栀抱了下来,轻轻放在了地上。抱栀栀的时候,尚佳发现栀栀依旧轻轻的,他这段时间的催肥政策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心中不由有些惆怅。   李栀栀兴奋地拉着尚佳的手进了红漆大门。   绕过福字大影壁,便是正院了。   正院也挂了不少灯笼。梧桐树碧绿的叶片也似被映上了一层红光,整个院落雕梁画栋中隐隐透出光来,似天上楼宇。   虽然是盛夏的夜晚,可是一则沧州夏日夜晚并不炎热,二则庭院中种了不少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大而碧绿的梧桐叶白日遮挡住了日光,夜晚则在夜风中摇曳,增添了凉爽之意。   尚佳与栀栀携手进了正院堂屋。   堂屋阔朗清雅,尚佳看了很是欢喜。   栀栀又带着他参观了做书房的东暗间和做会客室的西间,然后一脸神秘地拉着尚佳回到了正堂,绕到了前面摆放黄花梨木锦榻的那座紫檀边座四友图宝座大屏风后面。   尚佳见屏风后摆着一套小巧精致的黄花梨圈椅和小几,还有一个精致的梨花长榻,他不由挑眉看向栀栀。   栀栀一脸得意:“这样你见客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啊!”   尚佳想象了一下自己陪这人在屏风前面高谈阔论,栀栀在这里等得心急火燎的场景,微微笑了。   李栀栀脚步轻快,拖着尚佳出了大堂后门,穿过一个小小的种了芭蕉的庭院,然后进了穿堂,出了穿堂,前面出现了一个阔朗的院落。   这个院子原先只在东边开了一个门,如今栀栀让人改造了一番,另外又开了个南门,与前院堂屋相连,这样方便她去看尚佳。   院子中花木扶疏,而朝南的五间正房灯火通明,尹妈妈带着小樱都丫鬟正候在正房廊下,见尚佳和栀栀过来,纷纷上前行礼:“见过大人夫人!”如今尚佳也算是开府建牙的一方大吏了,因此尹妈妈等人便以“大人”和“夫人”来称呼他和栀栀,取代了以前称呼的“公子”和“少夫人”。   如玉掀开了堂屋门上的细竹丝门帘,栀栀牵着尚佳的手进了堂屋。   堂屋内的布置与京城尚府绿竹轩的明间很像,秀丽清雅而舒适。正面摆了一张七宝香榻;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几;靠西墙却是摆了一张沉香木贵妃榻,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屋角的枝型灯架上点着无数的红烛,照得屋内格外明亮。   七宝香榻中间放了一张小炕桌,上面齐齐整整摆着一碟玉百甜瓜、一碟鲜红西瓜、一碟红糟鲥鱼和一碟麻辣牛肉干,另有一白瓷坛酒。   侍候的人都没有进来,细密的竹丝帘子隔开了外面的视线,屋子里只有栀栀和尚佳了。   栀栀牵着尚佳的手晃了晃,碧青丹凤眼中满是笑意:“阿佳哥哥,我让人备下几样小菜和一坛薄荷酒,今晚我们俩小酌一杯,为阿佳哥哥你庆生!”   尚佳的心被她晃得软软的,明知道不该放纵栀栀饮酒的,可是依然轻轻“嗯”一声。   栀栀大为欢喜,与尚佳分别坐在小炕桌两端,两人对坐饮酒。   李栀栀早就想饮酒了,只是被尚佳管束得太严,她不得不过了一段滴酒不沾的时光。   为了自己多饮酒,栀栀不停地向尚佳敬酒,趁机也饮了不少杯。   尚佳刚开始还保持着几分理智,可是栀栀劝酒劝得实在太热情了,他每每招架不了,不知不觉饮了好些酒。   饮着饮着,尚佳觉得酒意上涌,渐渐有些迷迷糊糊了。   栀栀也饮了不少酒,却只是微醺而已,觉得特别舒服,她笑盈盈又斟了一杯,正要去敬尚佳,却发现尚佳单手支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那双一向精光内敛的桃花眼此时亮晶晶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的心顿时软了,也不敬尚佳了,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李栀栀索性抬高声音吩咐外面廊下侍候的人:“尹妈妈,你们都回芳草院歇息吧!”   原先闫家姨娘们居住的那个院子,如今被栀栀改名为芳草院,因其东门外面的萱草而得名。   搬家的时候,见芳草院房屋甚多,栀栀便吩咐尹妈妈便带着小樱等七个丫鬟住了进去,每晚除非必要,丫鬟们不在尚佳和栀栀居住的内院轮值了。   待尹妈妈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李栀栀轻盈地走到榻前,跪在榻边伸手去摸尚佳的脸颊,觉得尚佳的脸还怪细腻的。   栀栀的手柔然细腻,尚佳的脸被她摸得很舒服,他拿起栀栀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趁着酒意全咬了一遍。   栀栀:“……”喝醉的阿佳哥哥真的好像小狗啊!   尚佳身心俱晕乎乎的,一边回忆着自己自学到的那些知识,一边伸臂把栀栀抱在怀中。   栀栀迷茫地看着他,娇艳的樱唇微微启着,心道:阿佳哥哥今晚怎么了?   尚佳带着酒气的呼吸似乎很近,却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   栀栀等了半日,没等到尚佳下一步动作,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现尚佳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栀栀:“……”   外面渐渐起了风,风倒是不大,可是吹动着卧室窗外的一棵高大白杨,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静夜中特别清晰。   栀栀一时睡不着觉,便闭着眼睛听外面的声音,心道:怪不得人叫白杨“鬼拍手”,夜里白杨树的树叶子被风一刮,“噼里啪啦”的,这声音确实挺瘆人的,不过她不怕,她有阿佳哥哥陪着呢!   一旁的尚佳睡得正香,他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在看书,可是栀栀非要过来逗他。   梦里面栀栀实在太缠人了,扑到他身上对着他亲来亲去,亲了尚佳一脸的口水。   尚佳在梦里伸手去擦嘴唇和脸上的口水,忽然觉得不对:这柔软温热的触觉也太真实了吧?   他用力捏了捏。   栀栀的脸颊被熟睡中的尚佳捏得疼不可忍,旖旎心情顿时不见影踪,俯身把双手一左一右分别钻进尚佳中衣内,贴身伸到尚佳的胁下,然后用指尖在尚佳两腋轻轻一搔。   尚佳在梦里正在尽情地捏栀栀的小脸,忽然被袭,痒不可耐,顿时弹簧一般弹了一下,理事睁开了眼睛。   栀栀再接再厉,又在他身上忽轻忽重搔了几下。   尚佳瞬间清醒,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   栀栀也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淡定地又挠了几下。小时候她在尚佳家住,那时候就知道阿佳哥哥最是怕痒,两腋和肚皮尤其是他的软肋,轻轻一摸或者一挠他就大笑不止。   尚佳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竭力挣扎着,却又不敢真的用力,生怕伤了栀栀。   栀栀再接再厉,继续挠他。   尚佳实在难以忍受,忽然抱起栀栀,猛地一用力,整个人覆压住了栀栀。   栀栀笑软了身子。   她一边笑一边颤声求饶:“阿佳哥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求你了!快起来吧!”阿佳哥哥瞧着那么清瘦,怎么压在她身上就这么沉重。   尚佳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那双桃花眼湿漉漉亮晶晶的,专注地凝视着栀栀。   栀栀软绵绵躺在下面,晶莹的鹅蛋脸上犹带笑意,清凌凌的丹凤眼亮晶晶的,应该是笑出了眼泪,嫣红的樱唇微微颤抖,还带着笑意。   等了半日,栀栀没等到尚佳接下来的动作,便轻轻道:“阿佳哥哥,去卧室吧!”   尚佳这才如梦初醒,飞快起身下了榻,红着脸一把抱起了栀栀,进了东边的卧室。   卧室也燃着红烛,沉香木雕花大床上面鲛绡宝罗帐被红烛映得红彤彤的。   栀栀开玩笑般伸出手,用力一拉,解开了尚佳中衣的衣带。    ☆、第 110 章   尚佳正要把自己学到的那些书本知识付诸实践,却在闻到栀栀口中扑鼻酒香的那一瞬间身子变得僵硬——他想起了前几日孙诗雨和他谈的一段话。   前些日子,孙诗雨陪他会见沧州路总管宁宝珍,会见结束,自然是由他和宁宝珍联袂宴请沧州路各级官员。   宴会结束后,他颇有些酒意,与孙诗雨一起骑马出城回营,孙诗雨状似随意地说了这样一段话:“……男女饮酒之后,若为子孙计,万勿同房,以免贻害子孙……”   想到孙诗雨的这段话,尚佳当下翻身躺到了一边,他怕栀栀偷袭自己,还特地拉过锦被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栀栀见大热的天,尚佳还把他自己用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由笑了:“阿佳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尚佳酒意上涌,却依旧坚持最后那丝清明:“我……我们都饮酒了……万一……万一生出傻孩子……”   栀栀全都明白了,心里有些酸,有些甜,又有些怜惜,她俯身在尚佳唇上轻轻吻了吻,低声道:“傻瓜……”   又附到尚佳耳边,低声道:“还可以有别的办法的……”   尚佳听了,简直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他眼睛发亮看向栀栀:“栀栀,你……你真的……愿意么?”   栀栀的回应是羞涩一笑,俯身在尚佳唇上轻轻吻了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外面的瓦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卧室里静谧得很,除了偶尔响起的烛花的炸裂声和沉香木大床上丝绸的摩擦声。   没过多久,衣裙整齐的栀栀撩开帐子下了床,握着丝帕直接去了床后附设的浴间。   尚佳拉过玉青色的绣被蒙住头,试图用绣被遮掩自己满脸的红晕。   栀栀从浴间出来,见尚佳又用锦被把他自己裹成一长条,不由心中暗笑,故意去拽尚佳身上的被子:“阿佳哥哥,我要睡觉啦!”   尚佳声音闷闷的从绣被里传来:“我盖这条被子,你另外再拿条被子吧!”他如今一挨着栀栀就有反应,与其一夜睡不着觉,还不如各睡各的呢,倒是安全一些!   栀栀笑嘻嘻地也不多说,另展开一条薄薄的大红锦被,脱了外衣挨着尚佳也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亮尚佳就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个温软的小人。   睁开眼睛一眼,尚佳发现栀栀缩成一团,脸贴这他的肩膀,小狗般窝在他身侧睡得正香。   尚佳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涩,便悄悄换成侧睡的姿势,把栀栀整个人搂进自己怀中,闭上了眼睛。   外面雨还在下,似乎还大了一些,屋子里也弥漫着寒意。   尚佳抱着怀中那温暖柔软的一团,很快便再次进入了梦乡。   栀栀一醒来,发现自己在尚佳怀中,她眼珠子一转,先悄悄从尚佳怀中钻了出来,坐在床里摇醒了尚佳,一脸的不乐意:“阿佳哥哥,你怎么钻到我被窝里来了?”   尚佳:“……”   此时他的身上盖的正是一条薄薄的大红锦被,可是尚佳清楚地记得自己昨夜盖的是玉青色的绣被!   尚佳简直是哑口无言,想要换回自己的被子吧,可是大清早的身上实在不太方便,只得双手拉紧被头,一边防范着栀栀突然掀他身上的被子,一边紧张地看着栀栀。   栀栀难得占了上风,洋洋得意地越过尚佳下了床,临离开还撂下一句话:“以后各睡各的被窝,别这样了啊!”哼,她终于报了尚佳不肯和她一个被窝的仇!   尹妈妈早带了今日当班的丫鬟明慧和明润在堂屋外面廊下候着了,见栀栀出来,便把各种盥洗用具都拿了出来,陪着栀栀进了西暗间——东暗间做了栀栀和尚佳的卧室,西暗间栀栀特地让人拾掇成了她的书房、换衣间兼梳妆间。   栀栀梳罢妆出来,正好遇到了掀开帘子从东暗间卧室出来的尚佳。   尚佳头戴皂纱折上巾,身上穿着白罗中单和银纹玄纱圆领长袍,腰围黑玉腰带,愈发显得高挑,只是清俊的脸上尚带着水气,应是刚刚洗罢脸。   见到栀栀,尚佳也是一愣,见栀栀丹凤眼含着一丝笑意打量着自己,不由想到了昨夜之事,一点红从耳畔起,当下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栀栀故意等他出了堂屋门,这才开口道:“阿佳哥哥,早饭……”   尚佳在台阶上停住了脚步,想了想,道:“让人摆在后堂,你也过来吧!”虽然栀栀老是捉弄他,可是他还是喜欢与栀栀在一起。   走在湿漉漉的庭院中,尚佳心道:大哥赵然也爱捉弄我,可是他一捉弄我我就恼,为何无论栀栀怎么捉弄我,我都不生气、反倒觉得格外甜蜜呢?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他又想起了自己这位大哥以后不叫“赵然”,而叫“穆然”了,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叹息一声,抬脚出了内院的南门,进入了正堂与内院之间的穿堂。   玉明正带着谷雨和春分在外面候着,见他过来,忙拱手行礼,随着尚佳进了后堂。   栀栀预备去后堂和尚佳一起用早饭,便让已经吃过早饭的小樱和明珠跟着,让尹妈妈带其余侍候的人回芳草院用早饭去了。   佳音已经指挥着人在后堂摆好了早饭,见栀栀带着人进来,忙上前行礼:“夫人,这边请!”   尚佳正在外堂看文书,听到声音,放下文书走了过来。   明珠见是佳音,不由心跳有些快,便又悄悄看了佳音一眼。   佳音正指挥着小厮送水进来,没有发现明珠在看自己。   尚佳与栀栀洗罢手,相对坐了下来,开始用饭。   佳音侍候尚佳多年,见一切妥当,便给明珠和小樱使了个眼色,都退到了后堂门外的小院中候着。   待侍候的人都出去了,栀栀这才问尚佳:“阿佳哥哥,今日你中午能回来用饭么?”   尚佳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用饭,听到她说话,想了想,道:“我要和宁大人一起去巡视北边的屯田,回来的话怕是晚上了,午饭和晚饭你都自己用吧!”   栀栀见他和自己说话,可是眼睛都不抬,便撒娇道:“阿佳哥哥,你怎么不看我?”   尚佳有些错愕,忙抬眼看她,以示自己并不是故意不看她。   栀栀见他这么老实,不由左手支颐笑了。   尚佳见栀栀笑靥如花,两颊的小梨涡时隐时现,可爱得紧,不由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情景,当下脸便又有些热,忙低下了头,专心用饭。   用罢饭漱口罢,尚佳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忙转身看向栀栀:“栀栀,今日乔迁,怕是有女客要来见你。随你高兴,想见谁就见,不想见不要勉强!”   他是从二品的沧州路节度使,他的妻子是朝廷敕封的诰命夫人,整个沧州道,再没有比栀栀地位更高的女子了,因此栀栀就算是任性一些,也没什么。   栀栀闻言笑了:“阿佳哥哥,我晓得了!”   尚佳见她小脸晶莹看着自己,眼中盛满笑意,心中也是欢喜,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偏偏不想挪脚,他怔怔站在那里看着栀栀,总觉得还有别的话要对栀栀说。   见尚佳也不说走,只是看着自己,栀栀有些诧异,走了过去问道:“阿佳哥哥,还有什么事?”   尚佳垂下眼帘想了想,道:“我怕有人给你送的礼物过于贵重,所以给你的帖子信件我都让先送到前面外书房,交给孙先生过一遍。孙先生如果不陪我出去,都在那里的。你有不懂的事情就去问他。”   其实他这样做,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担心像叶真这样的纨绔子弟通过书信引诱栀栀,因此才特地交代了孙先生,如果自己在家的话,这些都由他自己替栀栀审一遍;如果他不在家,就让孙先生替他筛选一遍,免得不该栀栀见的东西到了栀栀手中。   昨日搬家,就连孙诗雨也带着侍候的小厮搬到了东偏院中的一个小院子;而他其余的谋士,也都搬到了东偏院别的小院子。   栀栀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尚佳,看尚佳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尚佳搜肠刮肚想了半日,觉得好像没什么话要交代了,可是就是舍不得离开,他朝四周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没进来,便鼓足勇气抱住栀栀吻了下去。   栀栀:“……”   不知过了多久,尚佳这才松开了栀栀。   他凝视着栀栀泛着绯色的脸,又交代了一句:“今日别饮酒了!”   栀栀:“……”   见尚佳一直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栀栀只得心不甘情不愿道:“知道了。”   尚佳见她这样桀骜不驯,忍不住俯身凑到栀栀耳畔,低声道:“我晚上回来,若是发现你再饮了酒,我——”   他的热气喷在栀栀耳朵上,令栀栀有些心跳加速,她媚眼如丝眼波流转:“阿佳哥哥,就算我非要饮酒了,你能把我怎么办?”   尚佳:“……我……我把你……”   那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转身就走。   玉明和春分谷雨跟着尚佳出去了。   小樱带着明珠进来收拾。   送走尚佳之后,栀栀心跳依旧很快,她抚着热热的唇,在黄花梨圈椅中坐了下来,默默地想着心事。   想到昨夜尚佳磕磕巴巴说的那句——“我……我们都饮酒了……万一……万一生出傻孩子……”——栀栀的脸渐渐又红了,索性端起小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里面的凉茶,以让自己的平静一些。   见栀栀坐在那里只是端着凉茶发呆,小樱便笑着道:“夫人,给您重新再沏杯茶吧?”   栀栀顿时如梦方醒,忙笑道:“不用了,我略喝一口尝尝罢了!”   因为心里不静,栀栀索性带了小樱和明珠到后面大花园散步去了。   她们正在后花园摘花,小厮清明抱着一摞帖子跑了过来:“夫人,这是孙先生让给您送来的。孙先生已经给您选过了,这是您可以见的,孙先生说让夫人您自己再看看想见哪个不见哪个。”   按照大人的安排,所有来见夫人的帖子都是先送到外书房,大人若是不在家,便先由孙先生过滤一遍,选出夫人可以见的,然后才送到夫人这里来。   栀栀拿过帖子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官员眷属,她全都没有印象,只有一个是沧州知府夫人宁氏,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思索片刻后,栀栀终于想起来了——这位宁氏便是小结巴叶真的母亲叶夫人。   栀栀立在一丛正盛开的月季花前,理智和好奇心开始剧烈交战,交战的结果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笑嘻嘻道:“既然孙先生已经选过了,那我今日都见吧!”   叶真好不容易避开了他爹的耳目,正躲在内书房里给李栀栀写信。   他自然知道李栀栀已经嫁给了沧州路节度使尚佳,如今也来到了沧州,正住在沧州城外原先闫家的庄园内。   叶真觉得自己喜欢了李栀栀好几年,如今李栀栀嫁为人妇,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一见李栀栀,为这段恋情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第 111 章   叶真的小厮大庆立在内书房外面,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老爷的人发现公子不学好,自己又被拖去挨顿臭打。   这时候小喜揣了书信从内书房出来,拉了大庆离了内书房。   大庆以为小喜拉他一起去送信,连声叫苦道:“这几年公子写了那么多信,可人家一封信都没有回;再说了,如今已经不是李姑娘,而是尚夫人,堂堂节度使的夫人!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喜眼睛滴溜溜转,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大庆,咱们也别去送,把公子给的赏银拿出一两来,在街上雇个人,看着他把信送过去不就行了?公子若是问,咱们就说送过去了!反正他的信中都是废话,也没啥见不得人的!”   大庆觉得小喜言之有理,便和小喜商议着出门去了。   到了下午,李栀栀端坐在堂屋内的七宝香榻上,好奇地等待着来访的客人。   小樱与明珠、明慧、明润和明月在堂屋廊下候着,如珠和如玉在堂屋内侍候。   待见到尹妈妈带了小梨引着几位贵妇人分花拂柳而来,小樱忙掀开门帘,低声禀报道:“夫人,客人来了!”   李栀栀这才起身,带着如珠和如玉出门立在阶前迎接。   今日的女客有沧州知府叶明怀的夫人、朔州知府顾顺涛的夫人和云州知府傅荫的夫人,另有几位乃是尚佳麾下将领之妻,也都是朝廷敕封的诰命。   这几位夫人知道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年轻,却没想到这么年龄这么小。   眼看着一群鲜衣丽服的丫鬟簇拥着一个浅粉罗衣樱桃红裙子作少妇妆扮的女子出来,便知是节度使夫人,都齐齐上前行礼。   没想到待尚夫人走近,她们定睛一看,却发现对方是个眉目如画身材纤细清艳无双的少女,约莫才十五六岁年纪,心里不禁都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在里面——尚节度使年少英俊风采过人,军功卓著前途不可限量,同样是女人,人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呢?   再说了,听说这位节度使夫人出身可是平常得很,乃是节度使大人自幼订的亲,母命难违这才结了亲……   唯有沧州知府叶明怀的夫人宁氏眼神复杂打量着栀栀,心道:怪不得叶真如此痴迷这几年,竟是这样一个小仙子般的小姑娘……   她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栀栀陪着女客在堂屋坐着吃茶说话,她话倒是不多,温温柔柔坐在那里,微笑着听别人说话,即使有人话中带刺,她也装作听不出来,心道:下次不请你便是,懒得和你计较!   她就算再幼稚,也知道因为尚佳,自己如今是沧州路七府八十四县地位最尊贵的女人,这些女眷之所以过来,全为了替自己丈夫交际,如果以后在她这里遭了冷遇被拒之门外,便意味着被排除在某个圈子之外了。   今日来的这几位夫人中,栀栀对沧州叶知府的夫人印象最好。叶夫人既不过分巴结,也没有过于傲气,说话爽直,眼神清澈,令栀栀很有好感。   只是一想到这位便是小结巴叶真的亲娘,栀栀就觉得怪怪的。   一时聊了一会儿,叶夫人含笑道:“妾身听说夫人的花园收拾得清雅之极,很是向往呢!”   栀栀笑了,道:“花园其实颇为简陋,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我们去那里逛逛吧!”   众人见状,自然都说想去,于是众人簇拥着栀栀往后花园而去。   此时正是夏季,后花园中有一处月季园,种满了各色月季,正值月季花期,开得满园姹紫嫣红芬芳扑鼻。   趁众人赏花,叶夫人走到栀栀身边,含笑问道:“夫人,不知您和节度使大人成亲多久了?”   栀栀笑了笑,道:“我和外子是自幼订下的亲事,不过成亲却是在去年。”   叶夫人笑吟吟道:“夫人和大人真是女貌郎才,天生一对。我家小犬倒是比夫人还大两岁,如今还未曾定亲呢!”   说着话,她悄悄观察着尚夫人的反应。   栀栀瞟了她一眼,也笑了:“我十五岁成亲,却也算是不早不晚;只是外子比我大五六岁,他倒是有些晚了!”   叶夫人见栀栀言笑晏晏,全无一点不妥,便断定了自己儿子只是单恋,决心回去后一定禀明老爷,早些为这臭小子定下亲事,让他成亲了事,免得触怒节度使尚大人!   一时客人告辞离去。   李栀栀也不算疲倦,就是觉得有些心累,她趴在七宝香榻上,让小樱给她按摩:“小樱,给我按按吧,我好累!”   小樱见她神情恹恹的,便认真地坐在七宝香榻边沿为她按摩着。   栀栀头也不抬,吩咐尹妈妈道:“妈妈,今日大家也都忙了一日,留下当班的在外面廊下候着便可以,其余都随您回芳草院歇着去吧!”   尹妈妈答应了一声,留下当班的如玉和明月,自己带着其余人从东门出去回芳草院去了。   待堂屋只剩下小樱了,栀栀这才开口道:“小樱,在芳草院住得舒服么?”   小樱一边按摩,一边思索着,然后道:“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倒是不错,只是我都习惯和您一个屋子睡觉了,突然自己一个人睡,有些不习惯,晚上还会失眠……”   栀栀闻言不由笑了,道:“小樱,你这话……可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哈哈!”   她想象了一下尚佳听到小樱话时的神情,可是想了半日却只想到了“面无表情”四个字,心里不由忖度着:真不知道阿佳哥哥吃醋是什么样子啊!   尚佳与宁宝珍带着各级官员巡视过屯田,已是夕阳西下时候。   负责屯田的大将正是尚佳的亲信尉迟琏,自然邀请尚佳与宁宝珍留下用顿晚饭。   尚佳心里记挂着栀栀,便直接拒绝了,声称要连夜赶回沧州城外大营。   沧州路总管宁宝珍也没留下的打算,便与尚佳并辔而行,边行边谈北辽使团过境之事。   因此次战败,北辽再度派出了使团出使大周,再过些日子便要经过沧州路地界。这次北辽使团主事者乃北辽王子耶律祈,尚佳曾多次与耶律祈作战,深知此人阴险卑鄙狡诈得很,须小心提防。   谈完此事之后,尚佳与宁宝珍心中皆畅快之极,便以千金为注相约赛马,谁先到达沧州军营算谁赢。   随着天和一声哨响,尚佳与宁宝珍几乎是同时纵马跃出,在夜色中往南飞驰而去。   眼看着沧州军营白色的营盘已经隐约可见,暂时领先的尚佳悄悄放慢了速度——一千两银子对他不算什么,可是他听人回报,说宁宝珍做官清廉,女儿该出嫁了,却因为筹不够嫁妆而拖延着婚期。   宁宝珍没发现尚佳放水,开心地打马越过了尚佳,第一个到达了沧州大营。   他勒住马缰,骑在马上大笑了起来:“哈哈!尚大人,你输了!”   尚佳微笑道:“我输了!宁大人,咱们下次再比!”   宁宝珍一向孤介,难得遇到如此投合的同僚,便笑着命随从接了彩头,拱手道:“尚大人,下次再比,宁某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送走宁宝珍一行人,尚佳便拨转马头,直接往庄园方向而去。   今日留守大营的是他的亲信柳辛,柳辛最是负责,因此尚佳很放心。   夜已经深了,庄园内外早点了灯笼,尚佳骑着马进了大门,到了庭院中这才下了马。   孙诗雨正在外书房内忙碌,听小厮说大人回来了,便起身出迎。   尚佳原本打算进了大堂,直接绕到后堂回内院看栀栀的,见孙诗雨出迎,便知他有事要说,就随着孙诗雨进了外书房。   孙诗雨屏退侍候的人,含笑把一封已经被巧妙拆开不留痕迹的信件递给了尚佳。   尚佳看着信封上的“尚夫人亲启”五个字,认出是叶真的字迹,浓秀的眉先皱了起来。   从信封里掏出信纸,发现居然叠成同心方胜形状,他不由火冒三丈。   把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只是肉麻兮兮的。   尚佳简直快要气死了,随手把信纸扔在了地上,心里依旧在思索着如何弄死叶真。   如果没有昨夜之事,对于叶真的信,他全都是烧掉了事;可是经过了昨夜,他虽然未曾真的和栀栀圆房,却再也忍耐不了旁人对栀栀的觊觎。   见到尚佳没有说话,可是眼神冷峭,孙诗雨猜到了他的心事,弯腰捡起了这封信,把信纸叠回原先的同心方胜状,又塞回了信封里。   把信封放在书案上之后,孙诗雨缓缓道:“大人,我知道您志向远大,既然来到了沧州,便打算将沧州治理好,解决沧州的痼疾。这是其一。您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从二品的沧州节度使,朝中妒忌之人大有人在,因此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太子,在此事上的立场上怕是一致的,那便是您得把沧州路治理好,这样才能让您离开沧州高升一步。这是其二。也就是说,无论从哪方便考虑,您都想要把沧州路七府八十四县给治理好,而想要达到这个目的,您便不能与宁宝珍翻脸。”   尚佳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依旧没有说话。   孙诗雨笑了:“大人,我知道您疼爱夫人,可是夫人并没有做什么啊?只是这叶公子的单相思罢了!我倒是有一个一劳永逸又不得罪宁大人的法子……”   尚佳瞥了他一眼,道:“寻宁宝珍告状么?”   孙诗雨微笑:“正是。宁大人为人正直耿介,必不能容忍外甥此等行为,一定会出手管教的,这可比您出手效果好太多了!”   尚佳道:“此事交给先生了!”   又问道:“送信的人呢?”   孙诗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尚佳便知那人怕是已经得到了教训,就不再细问。   栀栀用罢晚饭散完步,又等了尚佳一阵子,实在有些渴睡了,便不再等了,自己洗洗睡了。   她正睡得香,忽然身上的薄被被人揭开了,她当即醒了过来,闭着眼睛喃喃道:“阿佳哥哥?”   尚佳“嗯”了一声。   栀栀听出是尚佳的声音,便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尚佳吻了她一下,一股带着水气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   栀栀闭着眼睛问道:“阿佳哥哥,你洗澡了么?”   尚佳又“嗯”了一声,解开了栀栀身上寝衣的衣带。   栀栀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尚佳。   尚佳也正在凝视着她。   鲛绡宝罗帐外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半透明的帐子照了进来。   尚佳的睫毛浓密且长,遮住了幽深的眼波,桃花眼的形状仿佛用墨精心描画的一般,好看得很。   栀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声音颤抖:“阿佳哥哥,我怕……我……”   尚佳附在她耳边亲了一下……   撕裂般的剧痛,简直令人如同砧板上的鱼。   尚佳也不好受,薄唇微微颤抖,桃花眼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清俊的脸上现出欢愉和痛苦交织的神情。   栀栀哀哀哭泣,鬓乱钗横,乌发散乱。   ……   一时春风几度,不知今夕何夕。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外面琉璃灯早熄灭了。   鲛绡宝罗帐低低垂下,屋子里很暗。   栀栀闭上眼睛,倾听着四周的声音,试图转移注意力,忘记身上的疼痛。   窗外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声,身旁是尚佳均匀的呼吸声。   栀栀有些委屈,缩进尚佳怀中,脸埋在尚佳胸前,在针扎一样的疼痛中,渐渐也睡着了。   早上栀栀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旁坐着的尚佳。   尚佳穿戴整齐,似刚刚洗过澡,看起来一脸清爽。   见栀栀醒来,他俊脸微红,俯身柔声问道:“栀栀,还……疼吗?”他知道自己昨夜错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还是好好向栀栀道歉,祈求栀栀的原谅吧!   栀栀动一动身上都疼,懒得理他,便拉起锦被盖住自己,蜷缩成一团,不肯看尚佳那可恨的脸。   尚佳从来不曾碰过这样的钉子,有些抹不开脸,想要离开吧,却又担心栀栀,舍不得栀栀,只得继续留下来,试图施展温柔小意安抚栀栀。   他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笨拙地隔着薄薄的锦被轻抚着栀栀。   安抚了半日没有效果,他索性隔着被子抱住栀栀,也躺了下去。   没过多久,尚佳居然也睡着了。    ☆、第 112 章   栀栀最后是被热醒的。   尚佳不知何时也睡下了,而且把她紧紧搂在怀中,险些没把栀栀给热死。   栀栀小蛇一样在尚佳怀中扭动了半晌,这才把脑袋探了出来,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一动,尚佳也醒了,因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装作依旧在熟睡,把被栀栀拿开的手又放到了栀栀身上,又变成了环抱着栀栀的姿势。   栀栀小小的软软的,抱在怀里特别舒服。   想到昨夜对栀栀的狂暴,他的脸有些热。   栀栀艰难挣扎出来,趴在尚佳身上,伸手去拧尚佳的脸,边拧边问:“阿佳哥哥,你的脸疼不疼啊?”   尚佳又是好笑又是羞愧,红着脸道:“栀栀,我下次不那样了……”   想到他昨夜的可恨之处,栀栀松开尚佳的脸,扭住了尚佳的耳朵,用力扭着道:“下次我说停,还听我的不听?”   尚佳见她小脸绯红。丹凤眼亮晶晶,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地压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稚弱风情,他的一颗心晃晃悠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栀栀。   栀栀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当下又羞又怒,趴在那里不动了:“阿佳哥哥,我饿了!”   尚佳紧紧抱着栀栀,半晌方平静了下来,哑声道:“你不用起来,我让人送进来……”   栀栀突然有些害羞:“阿佳哥哥,别让人进来……”   她把脸埋进尚佳颈窝里,低声道。   尚佳觉得此刻的栀栀便似那被人狠狠捋了一把的娇嫩栀子花,可怜兮兮的,又挺诱人的,让他老想再捋上一把。   他也觉得这样的栀栀不能让人见到,当即道:“我去拿进来,你用罢早饭再睡一会儿!”   虽然说要起来,可是尚佳抱住栀栀,半日都不想动。   栀栀知道尚佳的变化,生怕自己乱动让尚佳控制不住,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便放松自己,一动不动趴在那里。   一声响亮的“咕”打破了尚佳与栀栀之间的平静。   尚佳强忍着笑,抱起栀栀轻轻放在一边,拉了绣被把栀栀盖住,起身背对着栀栀整理衣服。   栀栀还是很疲倦,刚闭上眼睛,尚佳温暖柔软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唇上、脸颊上:“乖,等着我!”   栀栀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尚佳起身出去了。   栀栀很快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尚佳用托盘端着刚煮好的粥进来了。   尹妈妈在廊下不敢过来,嘴里着急地叮嘱着:“大人,等粥凉了再让夫人用!”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原先夫人让准备的羊肉胡辣汤等早饭一概不用,心急火燎的只是吩咐赶紧煮粥。   尚佳把栀栀扶起来,在栀栀背后塞了个靠枕,这才端了粥碗预备喂栀栀喝粥。   他从来没侍候过人,只想着栀栀饿了,得赶紧把粥喂栀栀吃,因此用汤匙舀了半勺粥便喂到栀栀嘴边。   栀栀是真的饿了,一闻到碧粳米的清香,毫不犹豫地张口喝了下去。   一股火线自上而下,差点没把栀栀给烫死。   见栀栀表情不对,平生第一次照顾人的尚佳慌了,忙赎罪般飞快地端起碗去尝碗中的粥。   栀栀见状,急忙阻拦:“别——”   可是已经晚了,尚佳被热粥烫得差点叫出声来——好烫!   片刻之后,栀栀嘴里含着冰块,眼泪汪汪地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尚佳。   尚佳羞愧坐在床边,嘴里也含着冰块,心里悔恨极了,恨不能自己揍自己一顿。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傻。   栀栀都快要委屈死了,恨恨道:“都怪你……”   尚佳低声道:“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灰溜溜离开了。   栀栀:“……”   微湿的夏风吹拂着细雨密密地斜织着,大堂前的梧桐树静立在雨中,阔大的叶子愈发的油绿。   大堂内,柳辛等将领和孙诗雨等谋士全在等着节度使大人。   等了又等之后,节度使大人始终芳踪难觅,孙诗雨见众人都有些着急,便起身叫了景秀过来,低声道:“景小哥,早到了大人规定的时间了,可大人一直没过来……”   景秀俊秀的脸泛着微红,低声道:“孙先生,大人与夫人都没起身……”   孙诗雨这下子彻底明白了过来,不禁莞尔,含笑回了大堂。   在尚佳位置的右手边坐下之后,孙诗雨不紧不慢开口道:“诸位,趁大人还未过来,我们先讨论一下此次北辽使团过境一事。”   见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孙诗雨沉声道:“这次北辽使团主事者乃北辽王子耶律祈,此人阴险狡诈,因此大人命我等小心提防,务必不能出任何纰漏,对此各位有何高见?”   众人一听,纷纷讨论起来,各抒己见,倒是热闹。   在这喧闹之中,尚佳带着春分和谷雨两个小厮自紫檀边座四友图宝座大屏风后绕了过来,在自己的交椅上坐了下来,默默听着众人的讨论。   孙诗雨见状,忙低声道:“大人,怎么了?”大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啊!   尚佳恹恹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的喉咙似乎被烫肿了,疼得难受。   孙诗雨能力很强,见尚佳精神不太好,便继续主持会议,让大家各抒己见,自己则始终控制着会议方向。   尚佳来的时候还沮丧得很,听了一会儿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认真地听取了各位将领和谋士的发言,最后一锤定音,把防范北辽使团一事布置了下去——只是声音沙哑得很,和平常都不一样。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众将见节度使大人眉宇间似乎始终有一股郁气萦绕不去,便推举柳辛出面邀请尚佳去城外新建营盘巡视,顺带去新建的汴水楼沧州分店饮酒。   尚佳想了想,栀栀受了伤,这几日他也做不了什么,即使饮酒也无碍,便带着众人骑马去了。   至于孙诗雨,他还肩负着带着叶真那封情书去见其舅沧州路总管宁宝珍的重任,因此没有与众人同行,自己换了青衣小帽,带了小厮清明进城去了。   见到宁宝珍之后,孙诗雨长长一揖,先表明了身份,向宁宝珍问了好,然后便笑眯眯拿出了叶真那封信,道:“孙某一向负责处理尚府内外书信,昨日不知何方宵小,假借令甥之名,往我家大人府中递了一封信,孙某颇为忧心,便瞒着我家大人先来向大人您知会一声……”   宁宝珍颇为疼爱自己的外甥叶真,闻言忙接过书信,展开看了,当时脸就变了——这的确是叶真写的,而且是写给节度使尚佳的夫人的情书!   他强忍着怒火,含羞带愧地给孙诗雨施了个礼,倒是没把话说破。   自从书信送出,叶真便开始了颇受煎熬的等待,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时时呆在内书房里等待回音,心中则惴惴不安:她会不会见我?   一时想到李栀栀也许理都不会理他,他这封信会像先前的那些信一样从此石沉大海,叶真便不由唉声叹气临窗叹息。   一时又想到也许李栀栀被他的诚心打动,派人送回信给他,从此他们鸿雁往来,然后约了私奔,过上幸福美满的人生,叶真又面带微笑无限欢喜。   正在煎熬间,守在内书房外面的大庆急急道:“公子,舅老爷来了!”宁宝珍到沧州莅任,因总管衙门还未修好,他暂时借助在姐夫叶明怀府中。   接着便是小喜的惊叫:“公子,舅老爷来得好不尴尬!”气势汹汹捋袖而来,身边随从都拿着木棍,舅老爷这次过来,怕不是好来啊!   叶真不怕他爹,也不怕他娘,平生最怕的便是这个亲娘舅——他虽是结巴,却最善吵架,他爹娘都吵不过他;唯有舅舅,从来不和他吵,舅舅都是直接殴打的!   听了小喜的话,叶真来不及多想,直接钻到了内书房的床底下。   宁宝珍带着人冲了进来,看都不必看,便吩咐随从:“拿根竹竿把这小孽障给捅出来!”对付叶真,他可是富有经验。   叶真很快便被舅舅的亲随用竹竿给捅了出来,灰头土脸地跪在了地上:“舅……舅舅,无……无缘无……无故,干……干嘛揍……揍我?”   见叶真还死鸭子嘴硬,宁宝珍也不多说,直接开打。   一刻钟后,随从们都退了下去,内书房内只剩下宁宝珍和叶真。   宁宝珍面如严霜坐在圈椅中。   叶真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抽噎着道:“舅……舅舅,我……我再……再也不……不敢骚……骚扰尚……尚夫人了……”   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外甥,宁宝珍叹了口气,道:“尚佳年纪轻本事大后台硬,性格又甚是高傲,听说又很疼爱他那个小童养媳,此次如果不是瞧在我的面子上,你这孽障焉有命在?罢了,你读书也是无用,从明日起跟着我做事吧!”姐姐姐夫是管不住这叶真了,还是由他出手管教吧!   叶真一边抹眼泪,心中却兀自倔强得很:不管是爹娘,还是舅舅,都只会骗我,我非要见她一面亲口问问不可!   尚佳命天和去请的大夫倒是极有名的,问了原因得知是烫伤,便隔着帷幕把了把脉,开了些消肿的汤药便离开了。   栀栀喉咙不算疼了,便不肯随便喝药。   老躺着也怪无聊的,她叫了小樱进来,让她吩咐人去准备热水,预备泡会儿澡。   小樱和明珠把热水在浴间备好,她悄声让明珠先出去,自己过来扶栀栀。   在看到栀栀身上青紫痕迹的时候,小樱眼泪都出来了:“姑娘,您这是——”她一着急,连如今的称呼也忘了。   栀栀见她如此着急,不由笑了,道:“其实不算疼,就是身子有些酸麻!”她肌肤白嫩,很容易留下痕迹,看着怪吓人的,其实没事。   尚佳在房里的时候,她有些故意撒娇的成分在内,这才那样吓尚佳的,其实疼虽然是真的疼,可是如果没有尚佳在的话,她也没到眼泪汪汪的地步。   小樱抿着嘴不说话,默默地服侍栀栀去泡澡。   泡罢澡出来,栀栀觉得好多了,便带着小樱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今日太阳有些大,散步回来,栀栀脸上出了一层细汗,脸也红扑扑的。   尹妈妈见了,忙示意如珠奉上了一盏提前沏好的毛尖。   栀栀喉咙正好有些干,便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正在这时,小梨进来禀报道:“夫人,谷雨带着兰雅衣舍的两位娘子来了,说是大人让来的!”   栀栀闻言,不禁啼笑皆非:女人不开心了就用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来哄,这是谁教尚佳的?尚佳那木头,是绝对想不起来的!   到了晚上,栀栀睡醒了,觉得喉咙有些干,听到房里有脚步声,以为小樱还没有离开,便闭着眼睛道:“我渴了,送盏凉开水进来!”   帘幕很快便被撩了起来,一股湿漉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   栀栀诧异地睁开眼睛,发现尚佳正端了茶盏抵在她的唇边。   仿佛条件反射一般,栀栀马上想起了自己差点被烫伤的喉咙,当即身子往后仰:“阿佳哥哥,烫不烫啊?”   尚佳怪羞愧地哑声辩解道:“不烫,我尝过了。”   栀栀狐疑地看着他:“你的喉咙怎么了?”   尚佳脸一红,声音沙哑:“烫伤了。”   栀栀:“……”   她忙起身:“我去让人熬药!”   尚佳忙抱住她,声音黯哑:“先把水喝了!”   李栀栀就着他的手把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也不装娇弱了,披了罗衣让人赶紧熬药。   一时药熬好了晾好了,尚佳一边喝药,一边打量着生龙活虎的栀栀,心里痒痒的:栀栀是全好了么?那今夜可不可以……    ☆、第 113 章   尚佳喝药的时候,栀栀坐在一边陪着他。   见尚佳面无表情端着那碗药,喝了一口之后踌躇了半日才又喝了第二口,栀栀便知这药汁估计是够苦的。   她探头看了看,见那药汁乌漆墨黑的,味道闻着也怪不好闻,便吩咐小樱:“去冲一盏槐花蜜水送过来!”   小樱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和同班值夜的明珠到廊下阁子里忙活去了,很快便用托盘端着一盏蜜水过来了。   栀栀端着这盏蜜水,刚要帮尚佳尝一尝温度,可是一想,又怕他不喜欢,便抬眼看向尚佳。   尚佳正眼巴巴看着她,见她眼波流转看向自己,忙问道:“烫不烫?”声音依旧沙哑得很。   栀栀含笑低头尝了尝,觉得温度正好,便看向尚佳道:“阿佳哥哥,不烫,你赶紧把药给喝了,我喂你喝蜜水!”   尚佳闻言,也不怕苦了,当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栀栀见他把药全喝完了,忙拿了自己的帕子走过去,拭去尚佳嘴角的药汁,然后立在尚佳身侧,一手扶着他的脑袋,一手端着那盏蜜水喂尚佳喝。   此时她距离尚佳很近,尚佳坐在那里,胳膊肘稍微一动,便碰到了一片温香软玉,他不由心中一荡,却不敢吭声,就着栀栀的手慢慢啜饮着茶盏里的蜜水,一次就喝一点点。   栀栀有些疑惑,道:“咦?怎么喝这么慢?难道是嗓子还疼?”   尚佳声音沙哑“嗯”了一声。   栀栀听了,大为心疼,叫来小樱问道:“熬药的罐子里还有药汁么?”   小樱笑吟吟道:“禀夫人,约莫还有半碗呢!”   见栀栀和小樱言笑晏晏,尚佳突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栀栀一边喂尚佳喝水,一边笑盈盈吩咐小樱:“把剩下的药汁用纱布滤三遍,全送过来吧!”   想了想,又道:“再冲一盏蜜水一起送过来!”   小樱答应了一声,自去忙碌去了。   小樱很快便来了。   她把药碗送上来就又退了下去。   卧室里只剩下尚佳和栀栀两个人。   尚佳默默把茶盏里剩下的蜜水全喝完了。   栀栀偷偷观察尚佳,见尚佳清俊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可是看向小樱新送来的药汁时那仿若心如死灰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事。   她心中暗笑,却更加的温柔体贴:“阿佳哥哥,我喂你喝药吧?”   尚佳眼神有些无助地看向她,内心激烈交战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这可是栀栀亲手喂他吃药啊!   栀栀见尚佳傻乎乎的,不由有些舍不得,顿了顿,端起药碗自己先尝了尝,发现好苦,忙伸了伸舌头道:“喔唷,好苦!阿佳哥哥,你怎么喝下去的哟!”   尚佳忙把她手中的药碗接过来放在了床头小几上,看着犹自吐着舌头连声呼苦的栀栀,颇想抱着栀栀再亲吻一会儿,可是想了想,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便红着脸瞟了栀栀一眼,在臆想中翻来覆去地亲吻栀栀。   栀栀接过尚佳递过来的蜜水喝了好几口,这才好受了一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道:“好苦!”   她又看向尚佳,丹凤眼中满是担忧:“阿佳哥哥,你好可怜!”   尚佳不敢看她,垂下眼帘,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栀栀眼疾手快,忙把蜜水递给了他,看着尚佳全喝了。   一时忙完,栀栀伸了个懒腰,道:“阿佳哥哥,我们洗漱一下便睡吧!”   尚佳注意力全在那个“睡”字上,“嗯”了一声,见栀栀去了西暗间,他便进卧室后面附设的浴间洗漱去了。   待尚佳洗漱出来,发现栀栀新换了件绣梨花花瓣的浅绿寝衣,一头乌发披散了下来,雪白的小鹅蛋脸晶莹如玉,一对镶红宝石莲花形坠子在脸畔摇曳,正俏生生立在妆台前涂抹香汁子……   他不由心里一动——昨夜倒是把一瓶玫瑰汁子全用完了,可是栀栀还是疼得不行……   栀栀没发现尚佳在后面看自己。   她在脸上抹好香汁子,又轻轻拍了一会儿,待肌肤全部吸收了便又弯腰去寻一样东西——成亲前赵家大嫂送给她的宫中出的玫瑰香汁。   昨夜尚佳似乎也涂了些东西,可是她依旧疼得要死。栀栀记得大嫂说她给的玫瑰香汁有润滑和缓解疼痛的双重功效,便预备寻出来备用。   尚佳静静立在床尾暗处,看着栀栀弯着腰用钥匙打开了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精致的匣子。   妆台旁边放着一座精致的赤金枝型灯,上面的烛光映照出了锦匣上描绘的合欢花花纹,以及太医院专门为皇帝服务的太医徐世庆独有的标志——一枝山茱萸。   尚佳有些好奇地看着栀栀打开了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莹润的白玉瓶。   他忙往后退了一步,猜到了这是什么,不由心乱如麻——栀栀怎么会有这样的内用之物?   栀栀转过身,轻手轻脚把这个白玉瓶塞到了床里面的锦褥下面,又拿了一个绣桃花的浅粉靠枕盖上,然后才出了沉香木拔步床,笑盈盈道:“阿佳哥哥,你——”   尚佳恰好走了过来,声音沙哑:“栀栀,睡吧!”他方才还满怀绮思,如今全没了。   栀栀展开一条与靠枕和枕头同色的绣桃花的浅粉绢被,又把两个枕头并排摆好,然后自己先上了床,在最里面躺了下来。   躺下之后,不知怎么的,想到要与尚佳同床共枕,栀栀突然有些害羞,便看向尚佳。   尚佳正立在床前解衣。   他解下玉带挂在了衣架上,又脱下身上穿的宝石蓝的袍子,最后只剩下身上雪白的白罗中单,玉树临风立在那里,抬眼看向栀栀。   栀栀也在看他,见他俊俏的脸微微湿润,真是分外的标致,不由有些害羞,拉高绢被蒙住了脸。   尚佳原本有些狐疑,此时见她如此可爱,不由笑了,熄灭床头小几上新换上的琉璃灯,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拔步床内似有股的蜡烛初熄灭时特有的气味,更多的则是淡淡的玫瑰清香——昨夜尚佳用的太多了,即使栀栀让如珠她们重新换了铺盖被褥,床中还遗留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在浮动着的花香中,栀栀闭上了眼睛。   尚佳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待确定栀栀睡熟了,身子悄悄往里移了移,又移了移,最后终于挨着了栀栀,这才满意。   过了片刻,他又有些不足了,总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便悄悄掀开绢被,把栀栀的寝衣撩了上去,然后把自己的纨裤也脱了,挨着栀栀又躺了下来。   这下他终于满足了——这样挨着栀栀睡觉,真是舒服啊!   尚佳很快也睡着了。   栀栀最后又是被热醒的。   沧州夏天夜间是不算热,可是搁不住身边有人紧紧贴着自己抱着自己睡啊!   栀栀出了一身汗,寝衣都快湿透了了,连腿上挨着尚佳的地方也出汗了。   见自己热得像刚从水中捞出来,尚佳倒是清凉无汗睡得稳稳的,栀栀悻悻地伸手去拧尚佳的耳朵。   尚佳立刻被她拧醒了。   他素来有些起床气,刚睡醒时脑袋很不舒服。   尚佳闭上眼睛,翻身变成侧躺姿势,一把捞过栀栀抱在话中,很快又睡着了。   栀栀刚要挣扎,忽然想起听婆婆说过尚佳起床气很大,忙很识时务地一动不动,也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她很快又睡着了。   等尚佳睡到自然醒,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可栀栀还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尚佳待自己彻底清醒了,先悄悄探身到床里,把栀栀藏的那个白玉瓶拿了出来藏在怀中,然后拿了洁净衣物去浴间洗漱。    ☆、第 114 章   到了浴间,尚佳先没急着洗澡,而是专注地研究栀栀藏的那个白玉瓶。   他拔开塞子闻了闻,发现玫瑰清香中夹杂着一些草药香;倒出来一些液体看了看,发现比那夜用的兰雅衣舍出产的玫瑰汁子要稍微粘稠一些。   研究半日之后,尚佳毫无收获,只得怏怏地洗澡去了。   栀栀睡醒之后,身边自然早空了。   她闭着眼睛打了个滚,滚到床里去摸她藏的那个白玉瓶。   发现白玉瓶还在,李栀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继续窝在床上睡懒觉。   自从尚佳离开,小樱与明月明珠她们便在外面廊下等候。   见大人早离开了夫人还在睡,小樱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如今尹妈妈已渐渐不管内宅之事,内院大一些的事情都交给了如玉和小樱。   小樱便把如玉拉到一边,低声道:“如玉姐姐,要不我进去看看吧?”   如玉心里也有些担心,却也知夫人最信任的人是小樱,便轻轻道:“你进去吧,有事叫我。”   小樱点了点头,掀起卧室门上的青纱珠帘轻手轻脚进了卧室。   卧室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和昨日上午相比虽然淡了一些,却依旧没有散去。   小樱想到昨日上午收拾床铺时满床的狼藉,不由有些心疼栀栀,心道:大人高挑健壮,又天天在练功房里踢打那个大沙袋,腿脚简直有千百斤力气,夫人那么柔弱,怎么能经得起大人的折腾啊!   栀栀早醒了,正躲在帐中拿着大嫂黄氏送去的那些精美图画在揣摩学习。   听到小樱熟悉的脚步声,栀栀当即把图画都压在了锦褥下面,与那个白玉瓶放在了一起,自己四肢游动爬到床边,脑袋从鲛绡宝罗帐里探了出来:“小樱,我渴了,给我倒盏凉开水!”   小樱知道她早上都是喝罢一杯水才起身的,早把水备好了,笑嘻嘻走过去就手让栀栀喝了,然后问道:“夫人,现在起床么?”   栀栀“嗯”了一声,问道:“阿佳哥哥早上喝药没有?”   小樱笑了,道:“夫人,尹妈妈让我把药熬好,她老人家亲自送上去,可是大人就是不肯喝!”   栀栀满不在乎道:“大夫也说了是一日喝一副药就好,等我晚上看着他喝!”   小樱知道自己姑娘乃是节度使大人的克星,顿时笑了,道:“尹妈妈都不行,也只有您出马了!”   栀栀笑着分开鲛绡宝罗帐坐了起来,把雪白的赤足伸到了脚踏上:“哼哼,看我的吧!”对付别人她或许没有办法,可是对付尚佳,她简直有一千种法子备用呢!   小樱出去叫了人进来,一起服侍夫人起身沐浴洗漱妆扮。   栀栀正要去浴间,回头见明润和明慧要去整理床铺,忙道:“今日换一下床单枕套即可,锦褥和被子不用换了!”锦褥下面还有她的秘密呢!   明润忙答应了一声。   栀栀梳洗妆扮罢,已近中午了。   她下面还有些肿痛,不愿坐下,便去廊下看她养那盆薄荷,抬眼便看到天和带着几个白衣绿裙的女人从东门那边走了过来。   栀栀认出这几个女人穿的是兰雅衣舍的制服,知是兰雅衣舍的人,便笑吟吟等候着。   正院外书房的偏房内,孙诗雨端坐在书案前,正提笔一笔一笔地记录着账目;房内另有五六个师爷,正一人一个算盘一摞账目,“噼里啪啦”计算着,每得到一个数字便报给孙诗雨,由孙诗雨汇总计算。   尚佳一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尚佳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忙自己的。他走到孙诗雨身旁,哑声道:“孙先生,大概还得多长时间能算出来?”   孙诗雨略一忖度,道:“大人,按照目前的速度,还需要至少两日。”   尚佳算了算时间,觉得还能赶得上给户部、兵部和枢密院上折子,便微微颔首,道:“注意不要出错!”   说罢,他看了孙诗雨一眼,起身出去了。   到了偏房外面,尚佳见前方庭院花池中种植的一株夹竹桃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   夹竹桃油绿的叶子中盛开着一朵朵雪白晶莹的花,花瓣间犹带昨夜留下的点点雨水,瞧着别具韵致。   尚佳看着夹竹桃,默默想着心事。   景秀、谷雨和春分呈品字形散开,护在他的四周。   孙诗雨见尚佳带着小厮出了偏房,略一思索,便交代各位师爷先计算,自己起身也跟了去去。   到了外面庭院中,他走到尚佳身边,低声回道:“大人,孙某已经去见过宁宝珍了。”   尚佳抬眼看他:“结果如何?”   孙诗雨微微一笑:“据安插在宁宝珍身边的人的信报,叶真被宁宝珍狠揍了一顿,如今日日被宁宝珍带在身边。”   尚佳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桃花眼微微眯着,看着尚且沾着雨水的雪白栀子花,淡淡道:“再有下次,我不会轻饶他。”他尚佳的妻子,岂能容人觊觎?   孙诗雨提起了屯田之事:“大人,屯田之事朝廷……”大人请求在沧州路屯田的折子早递上去了,至今未有回音,不知朝廷究竟作何打算。   尚佳伸手折断一枝栀子花拿在手中,慢慢揪着一片片雪白晶莹的花瓣,声音低沉沙哑:“此事牵涉甚大,皇太子正在与陛下讨论此事。”   屯田好处很多,一则可以促进沧州城与长青山之间新增国土辽人归化大周,二则屯田士卒亦兵亦农,亦耕亦战,不仅为军队提供了粮草,保障了军队的战斗力,而且有助于抵御辽人每年必行的以打草谷为名的侵略,解决了困扰大周多年的问题。   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朝廷同意由尚佳在沧州路实施屯田的话,那么临时聚到尚佳麾下抵御北辽的二十万大军,势必会渐渐成为真正的尚家军,朝廷一着不慎,便会重新出现一个雄踞边疆割据的新军阀。   而穆氏皇族,当初便是从西部的甘州节度使起家,羽翼丰满之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席卷全国,最后夺得天下。   孙诗雨想了想,道:“朝廷需要质子么?”   过了片刻,尚佳道:“陛下之意是我父母必须留在京城,另外给我八年时间,八年后必须离开沧州。”   孙诗雨眉头微挑:“大人之意呢?”   “八年时间足够了,”尚佳坦然道:“我父亲也可以留在京城,只是我母亲……”   他突然有些扭捏:“岳母早亡,内子将来生产,我母亲得过来照顾内子……”   孙诗雨不由笑了,他还以为尚佳是怕治理好沧州路却被人摘了桃子,谁知竟是这个原因。   他笑了半日,方道:“大人,竟是我错了……”他原先还以为尚佳雄心勃勃,想要效仿穆氏先祖呢!原来尚佳和他志同道合,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强大!   尚佳诧异道:“大哥知道我的想法,我和大哥也是这样说的!”他对赵然从来是没有秘密的。   孙诗雨知道尚佳所说的“大哥”便是皇太子穆然,便笑道:“大人,朝廷旨意早晚会下来的!”   尚佳眼睛微眯,道:“我这几日巡视了一番,觉得单是军屯还不行,过于单一了,我预备向朝廷建议,除了军屯之外,还可以招募流配罪犯、奴婢、农民、商人、战争俘虏、北辽牧民等到沧州路,与边疆驻军一起屯田。”   孙诗雨闻言眼睛一亮,道:“大人,容孙某先写成条陈!”   尚佳“嗯”了一声,道:“此事交给你了!”   谈完正事之后,孙诗雨还要忙着算账,便告辞回去了。   尚佳正要回大堂,见天和走过来行礼,便问道:“天和,近来有郑晓的消息么?”   天和忙道:“禀大人,郑晓如今依旧是由青山道长陪着呆在海岛上。”   尚佳脑海里又浮现出栀栀那个盛满玫瑰香汁子的白玉瓶,总觉得心里不静。   天和觑了他一眼,道:“禀大人,兰雅衣舍沧州分店的管事方才来求见夫人,说太子妃命人给夫人送来了礼物,请夫人到兰雅衣舍挑选。”   尚佳想了想,道:“你和景秀陪夫人去吧!”   低头略一思索,他又补了一句:“告诉夫人,挑选罢不必急着离开,等着我去接她。”他下午要去看新建成的节度使衙门,正好带上栀栀一起去看看。   天和答应了一声,自去禀报。   半个时辰后,尚佳估计栀栀已经离开了,便抬脚回了内院。   内院廊下齐齐整整摆着无数木架子,上面放着很多精致的白瓷花盆,都是栀栀养的花花草草。   如玉正带了明慧和明月在浇花,见尚佳进来,忙齐齐屈膝行礼。   尚佳摆了摆手,哑声道:“不要跟进来!”   如玉年纪虽小,却是尚府的老人了,深知尚佳不爱说话,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他说不让侍候的人跟进去,就千万不要不要跟进去,因此当即恭谨道:“是,大人。”   明月等人是赵然嵩山庄子上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也不会跟进去。   到了卧室之后,尚佳先去床上翻栀栀藏在锦褥下那个白玉瓶,谁知道他一掀开锦褥,不但看到了那个白玉瓶,还发现了白玉瓶下面那一摞用金线装订的精致细密洒金无色粉笺。   尚佳有些好奇,拿起粉笺翻了翻,清俊的脸顿时红透了,热辣辣的……    ☆、第 115 章   这套金线装订的洒金无色粉笺上面的图画和尚佳从赵然那里得到的那些图画相比,似乎更加直观,其中各种套路的可操作性也更强,尚佳索性坐在床边观摩学习了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尚佳面红耳赤起身,把那套图画和白玉瓶一起放回原处,到床后浴间用凉水洗脸。   撩起凉水泼在脸上,尚佳热辣辣的脸总算是凉下来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学有所得。   到了此时,尚佳随便猜也明白这套精致图画与那个白玉瓶,应该都是成婚前黄氏大嫂送到栀栀那里去的。   想到栀栀把这两样东西压在锦褥下,尚佳脸又红了:栀栀这个小丫头,一定是在偷偷学习……   洗罢脸,尚佳恨不得立刻便见到栀栀,抱着栀栀再弄一次,好洗刷自己的耻辱,让栀栀明白那夜并不是他的真实水准。   登车之后,栀栀这才发现自己这次出行确实有些兴师动众了。   她本来想带着在内院侍候的丫鬟们出去玩耍的,因此除了尹妈妈和明慧留守外,其她如玉明月等丫鬟分乘了两辆大车也跟了过来。   此时要出发了,栀栀发现不光景秀跟着她,连天和也骑着马带着一队士兵跟了上来,心道:我不过是出去逛街罢了,如今跟的人怕是有几百了……   她心中有些不安,便吩咐小樱叫了景秀过来,把车帘撩起一道缝,低声问道:“景秀,不过是逛街而已,会不会过于劳师动众了?”   好几年过去了,景秀依旧如同初见时那般细细瘦瘦的,俊秀得很,他拱手施了个礼,含笑轻轻道:“禀夫人,如今市面上依旧不大太平,也许还混有北辽奸细,大人有些不放心。”   想了想,他又轻轻补充了一句:“饶是这样,大人还不放心呢,说让您在兰雅衣舍等着他,他去接您。”   栀栀看着这个女孩子般俊秀爱害羞的景秀,也不好多说什么,说了句“出发吧”,便放下了车帘。   作为夫人最宠爱的丫鬟,小樱自然是陪着夫人坐在车内。   马车辘辘而行,行驶在官道之上,向城内驶去。   小樱忍不住把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去看官道两旁的麦田。   如今正是午后,却不算热,凉爽的风夹着麦秸秆被镰刀割下后特有的那种清新气息顺着缝隙吹进了马车中,栀栀觉得舒适得很,含笑道:“咱们来沧州的时候,麦田里的麦子还是绿的;如今麦子几乎收割完毕了,时间过得真快!”   小樱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姑娘也变成夫人了!”别人不知道,作为贴身丫鬟,她自然知道栀栀和尚佳才圆房不久的事。   听了小樱的话,栀栀有些害羞,不由想起了尚佳早上背对着她穿外衣时的模样。当时因为刚洗过澡,尚佳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纨裤和皂靴立在床前,白色纨裤被纱带系着,松松挂在细瘦的腰上,愈发显得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劲瘦的身上肌肉匀称颇具爆发力……   她的脸渐渐红了。   小樱见栀栀脸泛绯红,丹凤眼水汪汪的,好看极了,不由有些看呆了,半日方道:“夫人,您真好看!就像画中的人一般,怎么看都看不够!”   栀栀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道:“这么喜欢我啊,那你就做我的通房丫鬟吧!哈哈!”   小樱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夫人要自己做大人的通房丫鬟,当即急红了脸:“夫人,我不要做大人的通房丫鬟!”   栀栀也不解释,故意挑眉逗她:“我的阿佳哥哥生得多好啊,还配不上你么?”   小樱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拉着栀栀的手腕:“夫人,大人是好,可是奴婢不喜欢男的!”   栀栀吓了一跳,试探着道:“那你喜欢女的?”   小樱摇了摇头,道:“女的我也不喜欢,反正这些都挺烦人的,我都不喜欢!我只想一辈子侍候夫人!”她是真的不喜欢复杂的感情和生活,觉得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栀栀:“……”小樱以前也流露出过这种想法,她当时还以为是小姑娘说着玩呢!   小樱拉着栀栀的手,神情庄重:“夫人,我觉得比起成亲生子情情爱爱那些麻烦得不得了的事,还是侍候您更有意思!”   栀栀柔声抚慰她:“我不会胡乱安排的,到时候怎么样都随你。”   小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道:“那夫人赶紧再加把劲儿,生个小公子我来带!”   栀栀睨了她一眼:“这事是能急的么?老天爷自有安排!”   小樱见她这么消极,忙挽着栀栀的胳膊:“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以前在何婆子那里的时候,听何婆子和人说得多弄,弄多了就会怀上,你和大人也太……”   她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拧眉跺脚想了半日,方憋出一句:“你们弄得太少了!”   夫人还以为她不知道呢!小樱可是清楚地知道夫人和大人成亲这么久,也就那夜在一起过。   栀栀害羞极了,红着脸故意做出阴森森的模样:“小樱,你知道得太多了……”   小樱眯着眼笑了:“夫人,您今晚还和大人在一起吧,赶紧怀上小公子!”   她想了想,附到栀栀耳边道:“夫人,我听尹妈妈和小梨私下里说尚家二房的二公子要进京赶考,太夫人带着二老爷一家似乎都要搬到京城居住,太夫人不是好惹的,听说早些年因为子嗣之事与老夫人还闹过……您还是及早怀上的好!”   栀栀闻言笑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   虽然饱经战乱,但沧州城还算繁华。   栀栀的车驾到了兰雅衣舍,早有店中的管事娘子带着店中众位娘子迎了出来,行罢礼便簇拥着栀栀进了店铺。   店铺里收拾得颇为雅致,栀栀在店内二楼的雅间坐了下来,管事娘子立在一边回话:“禀夫人,我们老夫人早把兰雅衣舍全交给了太子妃,前些日子太子妃命人传话,说夫人您和鲁阳公主一样是自家人,以后请随意在咱们店里挑选,都记在太子妃账上!”   栀栀含笑道:“替我回话,谢谢大嫂了!”   她知道黄氏大嫂是真心想送礼,便也不客气,索性拿着图册挑选,看中了哪样便让跑堂娘子们拿来看,一时之间简直是眼花缭乱。   因为要等尚佳过来接她,所以栀栀索性挑选个痛快,挑选了好几套内外衣物,又各自搭配了绣鞋。   选罢衣服,她又一套套地看首饰图册,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套四季花簪。   这套花簪是兰雅衣舍最新推出的,每个分店只有一套。   管事娘子亲自捧出描金锦匣,当着栀栀的面摁开消息,双手奉了过来。   如珠伸手接过,捧上来让栀栀看。   栀栀懒洋洋坐在那里,抬眼看了过去,只见黑丝绒底座上整整齐齐嵌着两排共十二支赤金镶各色宝石花簪,从一月浅紫色的风信子和浅黄色的迎春花、二月的桃花和水仙、三月的玉兰和海棠……一直到十二月的梅花和蜡梅,一支支璀璨夺目精妙绝伦,美得令人心悸。   这套花簪栀栀一下子就看中了,便定下了这个。   栀栀正在选胭脂水粉的时候,景秀上楼轻轻禀报道:“夫人,大人过来接您!”   栀栀闻言心中欢喜,心跳有些加快,便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把玉色纱帘撩起来往外看。   她过去得有些晚了,只看到一群甲胄鲜明的将军牵着马候在兰雅衣舍外面,中间却并没有尚佳。   栀栀正有些失望,便听到身后传来尚佳的声音:“栀栀!”   她惊喜莫名,当即转身看去,只见尚佳一身绯色骑装,身姿笔挺,负手立在楼梯口处望着她,清俊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可是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分明含着笑。   栀栀嫣然一笑,快步迎了上去:“阿佳哥哥!”   这时房中的人纷纷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尚佳凝视着栀栀,见栀栀满头珠翠乌发如云,眉目如画肌肤晶莹,仿佛带着一层莹光,整个人纤弱袅娜,他的心顿时软成了蜜水,伸手揽住了栀栀,轻轻抱起栀栀,转身便向楼下走去——楼梯这么窄这么陡,栀栀又那么粗心,万一从楼梯上摔下去怎么办?   还是抱着下去吧!   栀栀有些害羞,小鹅蛋脸埋进尚佳胸前,不肯让人看到。   守在外面的将军们见节度使大人抱了一个小小的粉衣白裙美人下来,心知这便是节度使大人的小妻子了,都不敢多看,俱低头含笑等待着。   尚佳把栀栀放入了车中,立在车前望着栀栀绯红的小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觉得温软细滑,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我带你去看新建好的节度使衙门!”   栀栀嫣然一笑:“阿佳哥哥,咱们的新家便在衙门后面么?”   尚佳“嗯”了一声,哑声道:“还去看我们的新家……”   他又深深看了栀栀一眼,这才关上了车门。   沧州路节度使衙门和总管衙门所在的大街叫梧桐大街,街道宽广洁净,道路两旁种植着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浓密的树荫遮挡住了午后的日光。   这条梧桐大街上不只有节度使衙门和总管衙门,就连知府衙门、提刑所等也都在这条大街上,因此安静得很,没有人敢随意在这里制造喧哗。   尚佳骑着马护着栀栀的马车行驶在梧桐大街中,景秀与天和在前导引,众将都跟在后面。   经过沧州路总管衙门之后不久,众人便到了节度使衙门。   众将在孙诗雨和柳辛的带领下去了前衙。   栀栀的马车直接驶入西夹道,在内院大门前停了下来。   尚佳打开车门,探身把栀栀抱了下来。   栀栀把手放在尚佳手中,抬眼看着前方,见白的墙黑的瓦,墙内树木浓密碧绿的枝叶探出墙来,格外的绿意盎然,心中很是喜欢,娇声道:“阿佳哥哥,这里树好多,我很喜欢!”她很喜欢这种“枝间绿意一重重”的氛围。   尚佳笑着看她,心道:就是知道你喜欢,这才让人这样布置的!   新修的沧州路总管衙门与节度使衙门比邻而居。   宁宝珍带着手下僚属正在视察新建成的总管衙门,叶真作为书记自然也跟在后面。   一行人沿着东边的林荫道往北向内堂走。   通判蔡中原指着东边的花墙问管事:“闻说节度使衙门与咱们总管衙门比邻而居,此墙东边便是节度使衙门么?”   管事含笑施礼道:“正是。”   又道:“听说节度使大人带了夫人正在隔壁的节度使衙门探看呢!”   他说者无意,别人倒也罢了,偏偏叶真听者有心,听了管事的话,那颗心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第 116 章   节度使衙门的内宅实在是太大了,栀栀不愿意让一大群人跟在自己后面,大家彼此都不方便,便吩咐众人都各自去逛,半个时辰后在内宅大门外集合。   尚佳带了景秀,栀栀带了小樱,一起在内宅逛了起来。   整个内院建成了一个大大的园子,亭台楼阁精致清雅,池沼假山各有特色。   园中花木极多,到处都透出油油的绿意,身处这样的环境,栀栀只觉得连空气都带着花香,流荡着绿叶和青草特有的的清新气息。   她把手放在尚佳手中,边走边絮絮道:“我小时候在宛州过端午节,母亲采了好多种树叶,全都浸在清水中,让我用来洗脸,到现在我还记得水中树叶的清香……”   尚佳专注地听着她说话,觉得很有趣味,他平时太忙了,考虑的也多是军政大事,哪里有这样静谧甜美有栀栀陪伴的时光?   前面小轩的碧纱窗外放置着一个莲花缸,碧绿的荷叶之中有几支浅粉莲花含苞待放。   见栀栀眼睛一直看那几朵莲花,尚佳便伸手折断了一支递给了栀栀。   栀栀拿起莲花放到鼻端嗅了嗅,觉得芬芳扑鼻,便拿在手中把玩着,与尚佳一起沿着小轩西面月季花间的夹道向西走去。   尚佳记得西边靠院墙有一个莲花池,里面不但种植了不少莲花,还养着很多锦鲤。   眼看着前面便是莲花池所在院落的月亮门了,佳音却匆匆跑了过来:“大人,发现耶律祈密探的踪迹了!”   尚佳闻言,当即停住脚步看向佳音,哑声道:“在哪里发现的?”   佳音跑得太急,两鬓冒出一层细汗,气喘吁吁道:“禀大人,就在城里汴水楼分店附近!”   栀栀见尚佳浓秀的眉紧蹙,便知他有重要之事,笑盈盈道:“阿佳哥哥,你忙自己的事去吧,我带着小樱去看看就行了!”   尚佳略一思索,揽过栀栀腰肢,然后眼波流转看向跟着的小樱、景秀和佳音。   佳音三人都极有眼色地背过身去。   尚佳在栀栀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我先去布置一下。”   又道:“等我来接你!”   说罢,他带着佳音匆匆去了。   见尚佳和佳音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粉墙之外,栀栀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却很快鼓起了游兴,笑着道:“小樱,我们去莲花池那边玩吧!”   她回头又吩咐景秀:“景秀,你在这里候着我们吧,我们去去就来!”   景秀也怕夫人和小樱是去更衣,自己不好跟过去,便驻足停在了月亮门外。   莲花池水边建着一座精致小楼,栀栀带着小樱立在小楼前面,弯腰用手中的莲花茎去逗莲花池中的锦鲤。   她玩得正开心,忽听“噗通”一声,前方水花四溅,却是有人从西边花墙翻入,落入了莲花池中。   栀栀吃了一惊,忙拉住小樱的手看了过去。   莲花池中水不算深,那人在莲花池中扑腾了好几下,这才在莲花池中站稳了身子,只可惜浑身湿透,而且身上还挂着几根绿莹莹的水草,狼狈极了。   栀栀原先还在考虑要不要叫人呢,此时定睛一看,认出是叶真——好几年过去了,叶真依旧是清秀的小白脸杨柳细腰小身板——她不由啼笑皆非:叶真这是做什么!   小樱紧紧拉着栀栀的手,预备随时上前护住栀栀。   栀栀才不怕,叶真一个人绝对跑不过她,而且景秀就在外面呢!   叶真没想到自己翻墙过来,居然真的就遇见了栀栀,因为太过于震撼,他呆呆看着栀栀,恍若梦中。   好几年没见,栀栀基本没有大变,只是个子高了些,先前那一点婴儿肥也不见了,成了一个纤细袅娜仿若仙子的美丽少女……   栀栀见他这样子,心里有些烦,拉着小樱便要走。   叶真见了,不顾满头满脸满身的水和污泥,一边竭力蹚水往岸边走,一边哭,一边竭力抻直舌头大声道:“栀……栀栀……姑……姑娘,你……你听我……我说……说句话……”   栀栀想了想,转过身来,淡淡道:“我如今已是尚夫人。”她原本打算立即离开的,可是转念一想:还不如趁此机会,让叶真就此死心,该干嘛去干嘛去呢!   她转身看向叶真,冷冷道:“你别过来,站在那里说吧!”   这时候景秀脚步轻捷走了过来,双拳紧握蓄势待发立在栀栀身侧。   栀栀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等他说完!”   景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半步。   叶真当真一动不动站在莲花池中央,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和水,眼巴巴看着栀栀,结结巴巴表白起衷情来:“我……我知……知道那时……那时候我……我错……错了,可……可我是……是真……真心……”   他说得艰难之极,栀栀听得也很痛苦,恨不能用头去撞墙。   她不由自主把手中那支莲花捏碎,恨不能抬脚把叶真给踹飞到九霄云外。   她竭力忍耐着暴打叶真的冲动,等叶真把话说完,自己好把话说开,免得叶真一直纠缠。   尚佳带了佳音来到前衙,集齐众人,一一布置下去,又留下孙诗雨坐镇,自己又带着佳音去内宅寻栀栀。   刚走到莲花池月亮门外面,尚佳便听到了叶真结结巴巴的表白,他的火顿时冒了上来,恨不得过去一脚踹死叶真。   正在这时,栀栀缓慢柔和却坚定异常的声音传了过来:“叶公子,从以前到现在,我心中只欢喜外子一个人,别的人从来都没考虑过。今日把话说开,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不要再提到我的名字,否则——”   “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尚佳沙哑的声音从栀栀背后传了过来。   栀栀听到声音,心中欢喜之极,笑盈盈转身拎起裙裾快步走了过去:“阿佳哥哥!”   她轻快地投入尚佳怀中。   栀栀就是要当着叶真的面秀恩爱,让叶真早日死心。   尚佳揽着栀栀细软的腰肢,抬眼看向水池中面如死灰的叶真。   叶真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总算是明白了:在李栀栀心中,尚佳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月,而自己则是她脚下的烂泥……   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满是污泥的手抹泪,弄得清秀的小脸上脏兮兮的。   栀栀看向尚佳,低声道:“阿佳哥哥,让人把他送回去吧!”   尚佳心中欢喜莫名,浑身轻飘飘的,哪里还有话说,当即看了景秀和佳音一眼,一把抱起栀栀,转身抬脚走了。   走到园门外,尚佳吩咐谷雨:“去传我的话,衙门内所有的外墙均加高一丈,在上面铺上尖刺!”那些粉墙实在是太矮了!   谷雨答了声“是”,飞快地传话去了。   叶真眼睁睁看着尚佳趾高气昂抱着栀栀去了,涕泪纵横哭得更厉害了。   景秀和佳音低头忍笑上前。   他们先拿了一根长竹竿,在莲花池北边把叶真拉了上来。   景秀纵身一跃,跃到了西边不算高的粉墙上,细长的眼睛看向佳音。   佳音会意,挑起嘴角笑了笑,卷了卷衣袖,一把抓住正在抹泪的叶真,横托着向上边扔了上去。   叶真被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尖叫出声,却被景秀给接着了,他那颗狂跳的心这才归了原位:“多……多谢兄……兄台……”   景秀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的秀气腼腆,一转身,轻轻把叶真给抛了出去。   “扑”的一声,叶真屁股向下落在了隔壁总管衙门内宅的草地上。   守在旁边的大庆和小喜忙扑了上去:“公子!”   叶真满脸的泪,疼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尚佳抱着栀栀径直进了内宅的正房。   栀栀没想到这里早就布置好了,全都是她喜欢的家具、摆设和色彩,不由惊喜莫名,挣扎着要从尚佳怀里出来。   尚佳却不肯放开她,直接进了卧室。   卧室依旧是栀栀喜爱的风格,雕花长窗,沉香木的妆台、贵妃榻、箱笼、花架和雕花拔步床;门帘、窗帘和帐幕都是浅粉色和浅紫色细纱制成的,格外的轻盈薄透;拔步床的帷幕绣满深红玫瑰花,而里面则挂着半透明的鲛绡宝罗帐,床上铺设着玫瑰红衾枕……   栀栀身材纤细而窈窕,躺在玫瑰红的衾枕之上,雪白晶莹的肌肤仿佛罩着一层莹光,美得令人心悸。   她的肌肤上刚出了一层细汗,肌肤白里透红晶莹如玉,眉目如画,樱唇嫣红,看上去艳光逼人不可方物……   尚佳俯身再次吻住了她……   整个下午,家中下人都在忙着搬家整理,尚佳却抱着栀栀舒舒服服睡了一个下午。   到了傍晚时分,栀栀有些饿了,这才推开尚佳自己起身。   尹妈妈带领众人正在忙碌,因此正房内只有小樱和如玉如珠在候着。   栀栀披散着长发只穿着寝衣去了西暗间梳妆室,在妆台前坐了下来。   小樱最了解她了,见她眉梢眼角犹带粉红莹润,可是神情却不见欢喜,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饿了么?”   栀栀连连点头,伸手握住小樱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小樱,我快要饿死了,你快去下两碗面吧!”   小樱笑着答应,又道:“夫人,方才尹妈妈说内厨房里有新送来的野羊肉,我给您和大人下野羊肉糊汤面吧!”   栀栀闻言,还没说什么,肚子先有了反应,“咕”地响了一声。   栀栀:“……”   小樱和如珠如玉都笑了起来。   见夫人确实饿坏了,小樱忙急急去了。   如珠嗅觉灵敏,闻到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有些像石楠花的气息,却要淡得多,便轻轻嗅了嗅。   如玉比如珠机灵,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犹带笑意:“夫人,要不要先沐浴?”   栀栀想了想,脸有些红了,道:“先梳妆。等用罢饭再洗吧。”身上有些粘腻,她也想先去洗澡,可是为了早日怀上宝宝,也只得忍一忍了。   一时想到午睡时尚佳情热,她的脸不由有些热,心道:阿佳哥哥比上次强太多了,原来这种事也挺舒服的……   只是千万不要多做……   小樱过来的时候,不但自己做了两碗野羊肉糊汤面,还让刚从东京赶过来的大厨备下了一壶女贞酒和几样精致小菜,一同送了过来。   尚佳洗罢澡出来,正好赶上用饭。   小夫妻两个在堂屋中对坐用饭。   因尚佳不喜欢人在屋子里侍候,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细竹丝门帘落了下去,栀栀这才含笑端起酒盏递给尚佳:“阿佳哥哥!”   尚佳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眉梢眼角很快变得绯红,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栀栀,哑声道:“栀栀,过来!”   栀栀笑盈盈走了过去,在他怀中坐了下来。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不咸不淡说些闲话。   栀栀身子轻软,尚佳轻松地抱着她,说起了府中各项费用:“……我的进项一向都是天和在管,你选一个内管事吧,晚上我让天和过来向你交账。”   “如玉怎么样?”栀栀想了想,问尚佳。   尚佳点了点头,道:“可以。”   他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鹿脯喂栀栀吃了,自己端起酒盏饮了一口,缓缓道:“母亲在京中那家皮毛铺子不是给了你么?以后每年过年我们回京,管事再向你交账,也免得他们跑来跑去了。”栀栀今日被累住了,晚上怕是不能再承受他了,他喝点酒也无妨。   栀栀“嗯”了一声,慢慢吃了那块鹿脯,娇声道:“阿佳哥哥,九月九是母亲的生日,我们该提前备下礼物。我在兰雅衣舍给母亲定下几套织锦衣物和几套首饰,让兰雅衣舍直接给母亲送去,你看如何?”   尚佳笑了,道:“无论你备什么,母亲都只有欢喜的!”他麾下的将军们偶尔酒后说起家事,都说家中婆媳心结最难调解,偏偏他家例外,栀栀特别乖巧可爱,母亲也很疼爱栀栀。   栀栀抬眼看到了尚佳嘴角的笑意,不由嘟起嘴道:“母亲虽然慈爱,可是父亲……”   她悻悻道:“我觉得啊,等过年咱们进京,若是我还未怀孕,父亲一定会往你身边塞女人的!”   尚佳闻言笑了,在栀栀发髻上轻轻吻了吻,哑声道:“那我就再努力些,多下点力气,让你早日怀上!”   栀栀没想到尚佳居然还会说调笑的话,当即娇嗔地“哼”了一声,伸手扭住了尚佳的耳朵,双目亮晶晶的:“阿佳哥哥,我告诉你啊,如果我不会怀孕,那只能说明你命中无子;纳妾什么的,提都不要提!”   尚佳觉得她即使是淘气,也是可爱的,抿嘴微笑看着栀栀,却忘了自己的耳朵还在栀栀手指之间。   栀栀睨了他一眼,道:“反正我把话说在这里了,妾这玩意儿,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吧!”   尚佳笑了,轻轻拿开栀栀的手,附到栀栀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栀栀面红耳赤,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抬脚边走。   尚佳起身两步便追上了,一把抱起栀栀进了卧室,把栀栀摁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   等栀栀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尚佳去前院见人,交代小樱等丫鬟都在正房外面候着。   听到卧室的动静,小樱她们忙都涌了进来,侍候栀栀起身。   栀栀身子酸软不堪,慢悠悠地喝茶、洗澡、梳妆、吃饭,待一切齐备,已是深夜了。   如玉已经正式上任,成了内宅的总管事。   她刚和天和做了账目的交接,便趁夫人歪在锦榻上闲坐,上前回报:“禀夫人,天和交的账上如今有现银五万八千六百五十五两,以后府中内外收入和开销都从这里面进出……”   栀栀懒洋洋歪在那里听了半晌,这才道:“需要支用的对牌放在我这里就行了,其它账目由你和天和共同负责。”   如玉答了声“是”。   又禀报道:“夫人,大人说按您的吩咐,让尹妈妈住在新秋院,管理府中新进的小丫鬟,让小樱管着内厨房。”   栀栀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问如玉:“外面的大厨房谁管着?”   如玉笑了:“禀夫人,是谷雨在管着呢!”   她又详细地为栀栀做了介绍:“夫人,如今景秀还是负责您的安全,佳音负责客人往来,玉明负责大人的外书房,天和则是府中的总管事。”   栀栀含笑看着如玉,心中很是满意。   她的这些丫鬟中,单从相貌来说,如玉非常普通,可是她做事细致虑事周全,栀栀渐渐都有些离不得她了。   一时小樱又带着小丫鬟进来,在小炕桌上摆好清粥和几样精致小菜。   栀栀不由笑了,心道:我可真是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只剩下吃和睡这两件大事了!   尚佳回来的时候已近午夜。   栀栀还没有睡,正拿了本书倚在堂屋锦榻上看。   见尚佳进来,她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拿着书笑盈盈道:“阿佳哥哥回来了!”   尚佳把外衣脱下,递给如珠,走到栀栀身边坐了下来:“读的什么书?”   栀栀听他声音还有些哑,便吩咐小樱:“去把大人的汤药端过来!”   尚佳:“……”药太苦了,他真心不想喝啊!   栀栀见尚佳一听说要喝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读的是鲁阳公主派人给我送来的牛僧孺所著的《幽怪录》!”   她从旁边又拿起一本书递给尚佳:“这本是南朝刘义庆的《幽冥录》!”   前几日栀栀收到了鲁阳公主赵熙送来的两大樟木箱礼物,其中一个箱子里全是宫内珍藏的各种珍稀书籍,另一个箱子里全是各种玩物首饰。   想到给赵熙的回礼,栀栀有些苦恼:“阿佳哥哥,熙熙什么都不缺,我给熙熙什么做回礼呢?”   尚佳接过《幽冥录》翻了翻,道:“赵熙喜欢各种植物标本,你亲自制作一本沧州路这边的植物标本给她做回礼,她一定喜欢。”   栀栀闻言,两眼发亮:“阿佳哥哥,你可是告诉过我,说长青山那边的森林和草原中,有很多京城没有的植物花卉呢!”   尚佳瞟了她一眼,道:“再说吧!”他一定会带栀栀过去,但是一则得栀栀好好巴结他,二则得等耶律祈等人过境之后。   栀栀如何不了解尚佳那点爱好?   她笑盈盈看着尚佳,柔声道:“阿佳哥哥,你给我读书听吧!我高兴的话……”   灯下的栀栀俏丽娇艳,美得令人心悸,尚佳顿时有些迷乱,当即被栀栀哄骗进了卧室。   栀栀趴在床上,听尚佳在一边给自己读鬼故事:“……明日看所见屋宅处,并高坟……”   尚佳读了一阵子,已知自己上了栀栀的当——谁听了鬼故事,还会存有绮思?   只是他素来讲究信用,说到便要做到,真的读完了好几个短小的鬼故事。   最后还是栀栀于心不忍了,笑盈盈展开锦被:“阿佳哥哥,睡吧!”   尚佳把书放在一边,抱着栀栀老老实实睡下了。   又过了十几日,尚佳终于接着了以北辽王子耶律祈为主事的北辽使团。   他连见都不肯见耶律祈,让耶律祈碰了几个钉子,然后直接派了柳辛带着两千人马恭而敬之地把耶律祈一行人送出了沧州路,又一路护送着往京城而去。   耶律祈离开之后,沧州路各级官员齐齐松了一口气。   尚佳收到柳辛的消息,得知耶律祈一路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心中也稍微放松了一些,预备去长青山视察屯田情况,顺便带栀栀出去散心。    ☆、第 117 章   外书房内,尚佳立在自己心爱的兵器架前,一言不发打量着兵器架上的新添的一把匕首。   他自小喜欢兵器,不管是刀、枪、匕首还是剑,都很喜欢,最喜欢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匕首,从小到大他最大的开销便是在购买武器上面。   尚佳拿下那把匕首,“呲啷”一声拔了出来,并不起眼的一把匕首,上面似乎泛着一层血光,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它一出鞘,四周似乎瞬间冷了下来。   这把匕首真是杀气腾腾啊!   尚佳喜欢极了,心里痒痒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天和候在一边,见自家大人看向宁大人派人送来那把匕首的视线实在是过于缠绵,便求救般地看了旁边书案后端坐的孙诗雨一眼——不是不让大人买,实在是宁大人派来的人一开口便要价一万五千两,这把匕首委实有些贵啊!   孙诗雨本来在拟尚佳呈奏陛下的折子,见尚佳这个模样,不由笑了:“大人,一万五千两银子,足够长青山一个军屯一年的饷银了,您觉得划算么?”   尚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匕首暗黑的血槽,幽幽道:“可是这把匕首在和我说话,它说宁宝珍这厮不识货,令它宝刀蒙灰沦落风尘,它很需要我这样的识宝之人珍藏保护……”   孙诗雨:“……大人,您怎么也有任性的时候啊!我还是觉得为买一把匕首花上万两银子划不着!”   尚佳的眼神依旧缠绵在手中的匕首上,薄唇紧紧抿着,就是不肯说话,像个任性的孩子。   孙诗雨微微一笑,道:“大人,听说您把府中账务都交给了夫人。这样吧,孙某和您打一个赌,请您派小厮把这把匕首送到内宅让夫人看看,如果夫人同意您买,我们也都无话;如果夫人不同意,那您就把玩几日,这把匕首还是还给宁大人吧!”   听说宁宝珍要嫁女儿,为了凑嫁妆,这才把心爱的匕首出让的。   宁大人也真是聪明,知道我们这位年轻大人一是有钱,二是爱匕首,如今这沧州城内愿意花一万多两银子买一把匕首的人,也就我们大人了!   宁宝珍虽然得拉拢,却也不能让他白白占我们大人的便宜。   尚佳听了,不由笑了,桃花眼亮晶晶的:“孙先生,如果内子同意购买的话,那么我携内子前往长青山期间,节度使官邸内外事务,就由先生负责;如果内子不同意购买,那么我就不买这把匕首!”   他面上笃定,心中却道:栀栀会同意,还是会拒绝呢?   如果她同意的话,那自然是好;如果她不同意,我便悄悄用私房钱买下这把匕首,以后继续保留自己的小金库。   孙诗雨见尚佳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狐疑地看向他,只见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子照在了尚佳清俊的脸上,他那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好似描了漆黑眼线一般,非常的秀美,而且形状美好的唇角弯了起来,似乎是在笑——这与尚佳一向冷硬阳刚的气质很不一样。   他也笑了:“大人,一言为定!”   尚佳叫了小厮白露进来,把那把匕首合鞘递给白露,吩咐道:“这把匕首让夫人看看,就说是宁大人要出卖的,要价一万五千两,我打算买下,问问夫人可不可以。”   白露今年才十一岁,长得圆头圆脑的,脸上犹带婴儿肥,他惶恐地捧着这把身价一万五千两白银的匕首,小心翼翼往内宅去了。   栀栀早上醒来,发现身边早空了——尚佳不知何时就起身了。   在床上辗转片刻之后,栀栀起身盥洗罢,这才到西暗间梳妆。   因是夏季,西暗间的雕花长窗大开着,窗外竹林的翠竹映得满室绿盈盈的。   栀栀正端坐在在西暗间妆台前梳头,外面小丫头小梨进来回报:“夫人,佳音哥哥来了!”   栀栀从明慧手中接过一支金凤簪,对着镜子在鬓边比划了一下,含笑道:“他是来送请帖和书信的么?”   佳音负责府中客人往来,栀栀的书信请帖往来一向由他负责。   正拿了两双绣鞋蹲在栀栀裙边比对的明珠听了,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起来,起身害羞道:“夫人,我出去看看吧?”   栀栀在镜中看了看明珠,见明珠白嫩的小圆脸飞起绯红,杏眼水汪汪的,不由心中一动,含笑道:“去吧!”   明珠心中欢喜,屈膝答了声“是”,慢慢退了下去。   佳音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一身白色云纹夏袍,腰间束着玄色腰带,显得格外的细条整洁。   他正带着一个年少的小厮候在廊外,小厮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摞书信帖子。   抬头见夫人身边那个圆脸杏眼身材袅娜的丫鬟出来了,佳音微微一笑,道:“是明珠姐姐么?今日有夫人四封信和三张帖子。”   明珠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佳音,你随我进去吧!”   佳音微微一笑,带着小厮跟着明珠进了堂屋。   明珠撩开西暗间的珠帘,示意佳音进去。   佳音进去之后,恭谨地行了个礼,禀报道:“禀夫人,今日有四封书信,一封是鲁阳公主寄来的,一封是老夫人寄来的,一封是京中贺大人寄来的,还有一封是宛州顾家的顾小玉寄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帖子一共三张,一张是沧州路总管宁大人的夫人送来的请帖,宁大人宁夫人八月十六嫁女,邀请夫人参加;另一张是朔州知府顾顺涛的夫人送来的请帖,顾夫人八月二十举办桂花花会,邀请您参加;最后那张帖子是宣威将军的夫人云氏派人送来的,希望能来拜访您。”   栀栀闻言道:“都拿过来吧!”   佳音从托盘中拿了那些书信帖子奉了过去。   明珠接过来,大略看了看,从中挑拣出老夫人的信件拆开先递给了栀栀,又拿起了鲁阳公主的信开始拆。   栀栀把信纸展开,先大略的看了一遍,见婆婆身体安泰,并无异常,这才慢慢看了起来。   因为儿子尚佳有了出息,贵为从二品的沧州路节度使,所以尚夫人也升格为尚老夫人,她的信中先问了栀栀和尚佳的情形,然后说自己和尚佳父亲一切都好,又说太夫人已带二房进京,如今太夫人与二房众人住进了原先尚佳的东院,等栀栀和尚佳年底回京,就住在正院东侧的绿竹轩……   栀栀把信看罢,觉得有些怅然。东院后花园栀园是她画图设计,安排花木,一点一点建起来的,没想到最后却让二房的人住了进去。   她叹息了一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都是自己人,便开口问佳音:“太夫人性情如何?”   佳音垂眉敛目恭谨道:“禀夫人,老大人性格甚肖太夫人。太夫人与二房一向亲近。”   栀栀全明白了,佳音是说太夫人性格与其子尚天恩如出一辙,而且偏心二房。   她看向佳音,问道:“二房的人……”   佳音含笑道:“禀夫人,二老爷闲云野鹤赋闲在家,二太太精明能干,二公子很是上进,另有庶出的两位姑娘,年纪还小。”   栀栀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尚佳年底回京怕不是那么好过,便笑着道:“多谢!”   又吩咐如玉:“把新得的那对玉镯子赏给佳音!”她想试探一下,看佳音与明珠是不是郎情妾意。   佳音收了夫人赏的玉镯,含笑谢了,退了下去。   明珠自然而然送他出去。   栀栀佯装无意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见明珠与佳音并排而行,明珠似仰首在看佳音,两人单看背影就很相衬了。   她不由笑了。   明珠是皇太子穆然那边的人,而佳音是阿佳哥哥的亲信,如果这两个人能成了,皇太子与阿佳哥哥的关系也会越来越近……   小樱恰好进来送茶,见夫人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便道:“夫人,您笑什么?”   栀栀笑意加深:“我笑有情人结成眷属啊!”   明珠出去送佳音了,如玉便接了她的活计,把已经拆好的鲁阳公主的信递给了栀栀。   栀栀接过信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赵熙嫌栀栀给自己写信太少,要求她每个月至少得寄一封信过去,还问栀栀:“你许给我的那个荷包呢?”   栀栀笑着道:“嗯,我从今日开始,每日写几句,汇总给她寄过去;至于荷包,只好等到年末进京再给她了!”   在信的末尾,赵熙闲闲地写了一句——“大嫂再次有孕,大哥欢喜得快要疯了,当着陛下的面也大言不惭地吹牛说他自己天赋异禀,你也赶紧怀上吧,不然年底回京,大哥一定会取笑尚二哥的!”赵熙称呼尚佳一向很奇怪,赵然是大哥,尚佳便是二哥,简称“尚二哥”。   栀栀看了,也有些着急,立在窗前思忖着。   这段时间她真的很努力了,除了月信来的日子,她和阿佳哥哥每日都在一起的。   阿佳哥哥也很上心,他每晚都回内宅陪着她,最少也是晚上一次早上一次。即使要出去巡视,他也会尽快赶回来,并且会把漏下的次数再补上……   可是真是奇了怪了,她和阿佳哥哥都这么努力认真了,偏偏月信依旧按时而至。   如玉见栀栀秀眉微蹙,知她有些不开心,忙试图引开栀栀的注意力,把自己方才拆好的贺大人的信递了过去:“夫人,贺大人的信!”   栀栀接过来看了看,二叔信中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注意保养身体,又提到陛下正在给他指婚,随信却给她寄来许多滋阴补肾之类的补品。   看了叔叔的信,栀栀未免有些担忧,心道:陛下会给叔叔指哪家的姑娘为妻呢?   另外,二叔似乎也在含蓄地催促她赶紧怀孕啊!   如玉又把顾小玉的信递了过来。   栀栀读顾小玉书信的时候,眼中一直带着笑意,看完书信,简直是满脸笑容   顾小玉的信依旧全是大白话,她先谢了栀栀的礼物,接着道:“我知道你爱吃鲊菜,又爱干净,老是担心别人做的鲊菜不干净,我亲手腌制了糟鲥鱼、薤花茄、辣瓜、藕鲊、笋鲊、茄鲊、鹅掌鲊和黄雀鲊,凑够八坛,保证干净,交给了给你看家的尚大人的人,让他们给你寄过去……”   栀栀笑弯了眼睛,吩咐小樱:“中午备下清粥馒头,我要就着小玉送来的鲊菜吃!”   小樱答应了一声,笑着退了下去。   栀栀又走到妆台边,翻了翻那几张帖子,道:“宁大人宁夫人八月十六嫁女,顾夫人八月二十举办桂花花会,到时候我应该已经从长青山回来了,倒是可以参加;宣威将军夫人云氏想要见我,让她下午过来吧!”   如玉答应了一声,叫了明润过来,让明润去传话。   栀栀伸了个懒腰,道:“我来给母亲她们写回信吧!”   她刚把给京中老夫人和鲁阳公主的信写好,尚佳的外书房小厮白露便捧着那把匕首来了。   栀栀细细听了白露的回报,略一思索,问道:“是宁大人送来的?”   白露眨了眨眼睛,答了声“是”,声音犹带童音。   栀栀修长白嫩的手指在妆台上敲了敲:“要价一万五千两白银?”   白露又答了声“是”。   栀栀垂下眼帘,慢慢思索着。   她想到了宁大人即将嫁女,怕是很需要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要不然也不会把心爱的匕首卖掉。   栀栀知道尚佳一心想要把沧州路治理好,以稳固大周的北方边疆,他和宁大人的关系一定得处理得当,这样才能更好地治理沧州路七府八十四县。   由宁大人卖匕首,她又想到了尚佳。   尚佳喜爱收藏匕首宝刀名剑,她也是知道的。   为她买首饰珠宝,尚佳从来都是一掷千金从不在意,那她用私房钱给阿佳哥哥买一把喜欢的匕首又怎么了?   想到这里,栀栀眼中溢满笑意,吩咐如玉道:“你拿了钥匙,从卧室妆台的抽屉内取出那个描金匣子,从里面数出一万五千两银票。”   待如玉去了,栀栀这才看着白露道:“阿佳哥哥既然喜欢这把匕首,我买下来送给他做礼物!”   白露有些惶恐,忙答了声“是”。   一时如玉拿了银票出来,栀栀吩咐她:“你陪着白露去书房把银票送过去吧!”   如玉答了声“是”,带着白露去了。   眼看着立在书房内回话的白露和如玉,孙诗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这么大方?不单同意大人花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下这把匕首,还特地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下?   尚佳心中欢喜,得意洋洋瞅了孙诗雨一眼,吩咐如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向夫人回话。”我的栀栀好乖啊!   待如玉离开之后,尚佳走到孙诗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笃”敲了三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尚某携内子前往长青山期间,节度使府内政务就托付孙先生了!”   孙诗雨笑了:“大人,长青山风光旖旎物产丰富,您和夫人尽管慢慢散心,等夫人有了身孕再回来吧!”   尚佳:“……”他也想栀栀早些怀孕,这样年底回京栀栀就不用面对太夫人了,可是刚他们夫妻刚圆房不久,就算再努力,哪会那么快啊!   想了一会儿之后,尚佳心里一动:这会儿有空,我何不去陪陪栀栀呢?   他想到便要做到,淡淡道:“孙先生,你招呼着吧,我回后面看看!”   说罢,尚佳扬长而去。   孙诗雨:“……”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尚佳这一走恰似黄鹤一去不复返,一直到午后还未曾回来,孙诗雨只得任劳任怨地忙活着,恨不能自己生了三头六臂。   夏日午后,充作正房的小楼被白桦树和竹林包围着,很是阴凉。   东暗间卧室内的沉香木雕花拔步床上,半透明的鲛绡宝罗帐低低垂下,床前小几上摆着一个素瓷花瓶,里面是几支盛开的莲花,沁人的莲花芬芳氤氲在拔步床内。   尚佳冲罢澡走了过来,撩起鲛绡宝罗帐挂在玉钩上,在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睡得正香的栀栀。   栀栀身上光溜溜的,纤细柔弱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在玉白绣红莲花的薄被下面,雪白晶莹的小脸泛着绯红,眼皮粉红融滑,浓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嫣红樱唇微微嘟着……   尚佳心中一悸——方才真是累着栀栀了……   他俯身吻了栀栀一下,恨不能合水把给吞下去。   臆想了一会儿自己吞下栀栀的情形,尚佳不由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抚了抚栀栀的唇,见她没反应,就又捏了捏栀栀的鼻子。   栀栀咕哝了一下,拍开他的手,拉高薄被盖住脸继续睡。   尚佳微微一笑,把薄被往下拉了拉,俯身在栀栀散乱的发髻上轻吻了一下,又在栀栀耳朵上吻了一下。   他忍不住探手到栀栀怀里摸了一会儿,又亲吻了好久,又把一个荷包放在了栀栀枕边,这才穿好衣服出去了——明日就要带着栀栀出发去长青山,他得把事情处理完再走!   刚到外书房,佳音就来回报:“大人,宣威将军许崇明的夫人云氏这次来见夫人,似乎是有事要请托。”   尚佳笑了笑,道:“你去许崇明叫过来!”   他就不信了,还有谁敢背着他糊弄他的栀栀。    ☆、第 118 章   尚佳离开之后,如玉带着小樱明珠明润等人坐在廊下做针线。约莫够半个时辰了,如玉放下针线拉了小樱起来,笑着道:“小樱,我有话要和你说!”   小樱忙放下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子,跟着如玉过去了。   两人沿着白石铺就的小径进了西暗间前的竹林,如玉这才含笑拜托小樱:“小樱,夫人说了下午要见宣威将军许崇明的夫人云氏,这会儿许夫人怕是已经在门房那边候着了,要不,你去叫醒夫人?”   小樱遇事从来不推脱,笑着答应了一声,便和如玉一前一后出了竹林。   一刻钟后,小樱便在里面叫明珠她们进去:“进来侍候夫人梳妆换衣吧!”   明珠等人忙进去侍候。   栀栀披散了长发坐在床边,回头看了看枕畔那个荷包,丹凤眼中满是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她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给尚佳买了件礼物,尚佳马上投桃报李,给了她三万两银子零花钱——这门生意真是好做!   因为节度使夫人说了下午会见,所以宣威将军许崇明的夫人云氏中午简单用几口饭,便带着贴身丫鬟和自己的奶妈乘坐马车来到了节度使官邸,在门房里候着。   谁知她们三人等了又等,一直从午时三刻等到了申时二刻,这才出来了一个年少的小厮:“我们夫人有请许夫人!”   许夫人忙带着人跟着去了。   到了东夹道,许夫人给贴身丫鬟红香使了个眼色。   红香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急走两步上前,塞到了小厮手中。   小厮吓了一跳,忙把碎银子又还给了红香:“不敢收!我们府里规矩大,收了哥哥们知道要打的!”   红香又试了几次,小厮硬是不收,反而加快了脚步。   这下子许夫人闹了个大红脸,忙加快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眼看前方粉墙黑瓦,墙上方浓绿一片越墙而出,小厮道:“这便是我们府的内宅了!”   到了内宅大门前,小厮叫了声“明润姐姐”,只见红漆大门内步出一个蓝罗衣白纱裙下巴尖尖的俏丽丫鬟来,含笑看向许夫人,道:“夫人请,我们夫人候您多时了!”   许夫人忙寒暄了两句,跟着这个俏丽丫鬟进了内宅大门。   她是第一次来到节度使府邸的内宅,只觉得绿树葱郁繁花似锦,一座座红漆雕花小楼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如同进了仙境一般,想到她自己的处境,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走了许久之后,俏丽丫鬟带着许夫人一行人走到一座精致小楼前,笑盈盈道:“这便是我们大人和夫人住的屋子了!”   许夫人正要说话,便见到一个穿着胭脂红扣身衫子系了条玉白挑线裙的丫鬟掀了门上的茜纱门帘,另有一个生得甚是黑胖的丑丫鬟搀扶着一个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的红衣少妇走了出来。   她知这位便是尚夫人了,忙上前见礼。   见许夫人非要行大礼,栀栀便瞟了引她进来的明润一眼,明润忙笑着扶起了许夫人。   栀栀与许夫人彼此见礼罢,一起进了堂屋。   堂屋里布置得清雅而舒适,正面摆了一张宽大舒适的梨花香榻;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上面摆着胭脂红的绣花靠枕;中间夹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置着一个青瓷螺珠瓶,里面插着几枝雪白的栀子花;靠西墙却是摆了一张沉香木贵妃榻,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栀栀把许夫人安置在了靠东墙放置的黄花梨木圈椅上,自己却在正面的梨花香榻上坐了下来,又命人上了果茶点心,与许夫人絮絮闲谈起来。   许夫人没想到节度使夫人如此年轻美丽,一双碧青丹凤眼斜斜向上,肌肤晶莹洁白,简直是整个人都带着一层莹光,美丽得如同仙子一般,她那满心的忧烦都不好意思拿出来骚扰这位小仙子了,便奉承着节度使夫人说着话。   栀栀打量着这位将军夫人云氏,发现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虽然妆容严正,但是相貌有些愁苦,虽然强作笑颜,却似心事很重,便在心里忖度起来。   宣威将军许崇明的名字她听景秀提到过。   许崇明似乎是尚佳麾下一员悍将,以前在她二叔贺沥手下,后来调给了尚佳使用,和她的渊源也算是深了。   云氏见尚夫人一双碧青的妙目只是看着自己,一脸的若有所思,而房内静悄悄的,只有方才那个叫小樱的丑丫鬟立在一侧,便知这是尚夫人心爱的丫鬟,于是决定索性豁出去,她急急起身,疾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尚夫人裙下,放声大哭起来:“夫人,请您为妾身做主啊!”   栀栀见状,忙起身去扶她。   云氏哭得更加伤心了,一句一句地诉说着。   原来她自幼父母双亡,由祖父做主嫁给了宣威将军许崇明。成亲后夫妻倒也和睦,婚后多年许崇明一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都是她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公婆。终于盼到了太平年月,许崇明便在沧州城内置办了一处宅子,把父母妻子都接了过来。   云氏原想着一家团聚从此过上安乐生活的,谁知一到沧州才知道许崇明早纳了一房姓张的妾室,还生了一个庶子,如今沧州府中都是张氏做主,她屡受责难。   许崇明宠爱美妾张氏和张氏所出庶子,公公婆婆也嫌弃云氏无子,任由张氏践踏云氏,云氏实在是熬忍不下,这才前来求丈夫的顶头上司节度使的夫人做主。   云氏用帕子抹去脸上泪水,哭着道:“家中大小常常骂我无子不会生,可是成亲第二天,婆婆便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安排进了我的房中,没过多久丈夫又去打仗,这么多年聚少离多,让妾身如何怀上?”   眼看着云氏哭成了泪人一般诉说着多年的辛酸,栀栀心中也有些酸楚,眼泪不由流了出来,她拭去眼泪,吩咐小樱:“小樱,你去让明珠找佳音过来!”   小樱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栀栀又安抚云氏道:“如果宣威将军确实宠妾灭妻,此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你先起来说话!”   云氏听尚夫人有了准话,这才用帕子拭着泪起身。她没有娘家帮扶,因此被公婆、丈夫和贵妾张氏踩在脚底,眼看着要被逼死,不如豁出来求丈夫顶头上司的夫人成全自己!   栀栀吩咐明润和明慧:“带许夫人去偏房补妆。”她得问了佳音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明润和明慧自搀扶着许夫人去了偏房,备下清水和胭脂水粉,明润侍候许夫人重新洗脸妆扮,明慧自去安排茶点招待许夫人。   佳音刚骑着马把宣威将军许崇明叫了过来,那边白露就来叫他:“佳音哥哥,夫人叫明珠姐姐叫你呢!”   听说是明珠来叫,佳音忙让白露引着许崇明去候见室,自己去东夹道见明珠去了。   东夹道两侧高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绿盈盈的,明珠见佳音过来,忙从常春藤丛中闪身出来:“佳音!”   佳音比她还小一岁多,明珠实在不好意思像别的丫鬟那样叫他“佳音哥哥”。   佳音笑着上前施礼。   听了明珠的话,佳音低头略一思索,道:“许夫人说的全是真的。”他除了负责府中客人往来,还负责整理书房中进出的情报,这些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   明珠温温柔柔道:“佳音,夫人生气了,你还是快些见夫人去吧!”   佳音想了想,叫了小厮端午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让端午去找天和回话,他这才跟着明珠去了内宅。   栀栀一句一句问罢佳音,知道许夫人说的全是真的,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这样的人还有私德么?留着他让他升官发财呢!快去叫你们大人过来!”   佳音机灵,知道自家大人瞧着厉害,其实夫人更厉害,当下连声道:“夫人息怒,小的这就去叫!”   外书房院中天和听了端午传的话,当下就进书房见节度使大人去了。   尚佳正在誊写孙诗雨提前写好的奏上折子,闻言蹙眉道:“夫人很生气么?”   天和忙道:“是。”   尚佳蛮不讲理道:“以后只让夫人见那些开开心心的人,像这样让夫人不开心的人就不要再放进来了!”   居然害他的栀栀不开心!   天和:“……”大人,您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   尚佳正要叫许崇明进来把云氏领走,免得碍了他的栀栀的眼,外面佳音却小跑跑了过来:“大人,夫人请您过去呢!”   许夫人云氏在明润和明慧这两个貌美丫鬟的侍候下重新梳了妆,又喝了一杯热茶,正在紧张地等着消息,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军靴踏地特有的磔磔声。   她有些坐不住,正要起身,却被明润轻轻摁了下去。   明润含笑道:“是我们大人过来了,许夫人且等一会儿吧!”   待堂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尚佳,栀栀便怒气冲冲把许崇明宠妾灭妻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阿佳哥哥,我讨厌这个许崇明,你去收拾许崇明!”   尚佳有些踌躇地看着栀栀,欲言又止。   他暂时还不能动许崇明,一方面许崇明是贺沥麾下的老人,轻易不能动;另一方面许崇明在战场上浑不怕死立下汗马功劳,着实是一员悍将,他不能冷了这些有功将军的心;还有就是许崇明如今正在跟着尉迟琏在长青山开展屯田,轻易不能动他。   栀栀见尚佳这样,觉得天下男人都一个模样,只是要女人生儿子,不由心中伤感,抬眼看着尚佳,柔声道:“阿佳哥哥,你过来!”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严苛了,无论如何都得生儿子,没有儿子丈夫便要纳妾,有了儿子丈夫还要纳妾,理由是现成的——“为子嗣计”!   看见云氏,栀栀便像看到了以后的自己,如果她一直怀不了孕的话。   她知道公公尚天恩给尚佳的信中,已经开始询问子嗣之事了,如果到了年底她还未怀孕,公公和太夫人一定会出幺蛾子的!   栀栀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一定要先给尚佳洗脑。   尚佳听话地走了过去。   栀栀又柔媚道:“阿佳哥哥,挨着我坐下吧!”   尚佳听话地挨着她坐下,又习惯性地抱起栀栀放在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栀栀这下终于方便动手了,她直起身子,伸手便扭住了尚佳的耳朵。    ☆、第 119 章   栀栀轻轻扭着尚佳的耳朵,脸上似笑非笑娇嗔道:“阿佳哥哥,我觉得许崇明做得不对,你是怎么想的?”   她得弄清楚阿佳哥哥的想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耳朵还被娇妻扭在柔软细腻的指间,尚佳还有何话说?更不用说栀栀温香软玉在怀,令他耳热脸红,心脏怦怦直跳了!   尚佳把脸贴到栀栀柔软芬芳的身上,竭力让自己的理智回归,然后慢慢说了自己的顾虑,总归一句话——许崇明暂时不能动!   栀栀听了,也觉得尚佳说得很有道理——许崇明是二叔的人,若是因为家事动了许崇明,阿佳哥哥麾下原先二叔的人和皇太子的人怕是军心动摇;另外屯田一事也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之中,万不能因此去动许崇明。   可是就此便宜了宠妾灭妻的许崇明,栀栀自然是不愿意的,她松开尚佳的耳朵,见尚佳耳朵被自己扭得有些红,又怜惜地用嘴哈了哈气。   尚佳耳朵很敏感,被她这么一弄,顿时面红耳赤,桃花眼水汪汪的,身子也变得紧绷起来。   栀栀发现了尚佳的变化,却故意装作没发现,依偎进尚佳怀中,一边抚摸着尚佳的俊脸,一边道:“阿佳哥哥,虽然不能动许崇明,却也不能任他这样对待原配嫡妻,即使他妻子无子!”   尚佳温柔地看着栀栀,心中猜到栀栀疑虑,一边抚摸着栀栀的长发,一边柔声抚慰道:“栀栀,孩子哪能是说来就来的?你我都还年轻,急什么呢?再说了,我们在一起还没多久……”   栀栀没有说话,被尚佳摸得全身酥软了下去,小猫一样窝在尚佳怀中。   尚佳轻轻抚摸着她纤弱的肩膀,含笑道:“明日我们就出发去长青山,一路边走边视察沿途的军屯,你好好休息一个月。你不是要寻找以前没见过的花草种植在咱们庭院里么?还有给赵熙的植物标本和蝴蝶标本……”   他把栀栀当成一个小孩子,温柔地絮絮抚慰着。   半晌之后,栀栀低低道:“阿佳哥哥,许崇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尚佳低低笑了一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轻轻道:“好!看哥哥的吧!”   他把栀栀放在一边,握着栀栀的手,然后吩咐人把他带回的那个杨木匣子拿进来。   小厮端午很快便送进来一个扁平的杨木匣子。   尚佳把匣子的盖子打开,让栀栀看里面的物件。   栀栀探头一看,发现里面放着三样物件——一件种花用的小铲子、一件种花用的小锄头,还有一样修剪花木用的剪刀,全都是崭新的,而且木柄也全是用光滑的杨木制成的,连油漆都没漆,精致得很。   人人都有爱好,尚佳喜欢收集各种匕首,栀栀便最喜欢收集各种种花器具和花盆花卉,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便要带着小樱去前面花圃去试试新工具——栀栀一搬进这个宅子,便在花圃里撒了不少凤仙花种子和薄荷种子,如今已经冒出了一层绿油油的小苗。   尚佳见栀栀已经缓过来了,这才放下心来,起身预备离开——许崇明还提心吊胆等在外书房呢!   临离开,尚佳又交代了栀栀一句:“晚饭等我回来一起用!”   栀栀答应了一声,送尚佳离开了。   待尚佳离开,栀栀却没有立即去侍弄她的那些薄荷和凤仙花,而是吩咐小樱:“去请许夫人过来吧!”   许夫人过来之后,栀栀看着许夫人满是期待的眼神,声音柔和却坚定:“你暂且先回去等候消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佳哥哥一向讲信用,说要处理此事,一定会处理此事。   栀栀也准备一直过问这件事。   许夫人得了她这句话,心中感激万分,又给栀栀施了个礼,这才告辞离去。   尚佳回到外书房,接过玉明奉过的清茶饮了一口,放下素瓷茶盏吩咐道:“带许崇明过来吧!”   许崇明很快便过来了。   他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将军,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健壮,很是英俊威武。   许崇明原本被上司尉迟琏派到沧州城北十八里堡督建屯子,突然就被节度使大人派人给叫了过来,惴惴不安等了半日,简直是度日如年,一听召唤,立即飞奔而至。   尚佳静静看着前方躬身行礼的许崇明,半晌没有说话。   许崇明一向怕尚佳,吓得背后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见许崇明脸色都变了,尚佳这才道:“听说你宠妾灭妻?”   许崇明一声不吭,单膝跪了下去:“大人,末将有错。末将也是为了儿子……末将嫡妻云氏一直无所出,小妾张氏却生了儿子,因此末将与家父母不免都有些偏心……”   尚佳眼睛微眯,淡淡道:“我家中只有一个嫡妻,内子不耐烦听到那些宠妾灭妻之事,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在我的亲信之人中发生。”   听到大人言语间把自己归入亲信之中,许崇明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还有些害怕,当下叩头道:“大人放心,末将这就回去处理家事,务必做到一碗水端平——”   “错了,”尚佳慢条斯理道,“嫡妻该给的体面,一定是要给的!”   他疼爱自己的小妻子,却不能把手伸得太长,去管别人的家事,也只能替栀栀做到这个地步了。   许崇明当下答了声“是”,又磕了个头,这才退下。   尚佳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已经放凉的清茶,沉声道:“孙先生以为如何?”   孙诗雨笑着从内间走了出来,道:“大人惧内的名声怕是要传扬开了!”   尚佳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内子年纪小,身体又娇弱……”   他比栀栀大五岁多,栀栀又如此娇弱,他自然得让着栀栀一些。   孙诗雨瞅着尚佳,笑了,道:“大人如此疼爱礼让夫人,难道就不怕夫人恃宠生骄?”   尚佳诧异道:“我和内子自幼定亲,青梅竹马,难道我不该疼爱她些么?”   孙诗雨摇着折扇笑着出去了。   尚佳:“……”   第二天一大早,尚佳便骑着马护着栀栀的马车出了沧州北城门,在众兵将的簇拥下往北而去。   尚佳视察的第一个军屯便是城北的城北十八里堡,而在十八里屯督建军屯的正是宣威将军许崇明。    ☆、第 120 章   马车在十八里堡军屯的大院子内停了下来。   穿着大红骑装的栀栀被尚佳扶下了车。   她今日心情格外舒畅,放眼张望四周,发现十八里堡的军屯中士兵所居住的房屋已经建成,墙上统一刷着白石灰,灰蓝色的瓦,粉白色的墙,高高的白桦树,在碧蓝的天空下格外的鲜明齐整。   尚佳含笑看了栀栀一眼,伸出左手握住了栀栀的手。   许崇明带着一群校尉上前行礼:“见过大人、夫人!”   尚佳挽着栀栀的手视察了军屯内的房屋。   十八里堡的军屯居住地是依山筑成的一个奇大无比的院落,院落内整整齐齐分成无数篱笆筑成的小院落,每个院落内居住一户人家。   许崇明一边导引一边介绍着:“大人,不少士兵家中原有妻子,或者家中给订了亲事,末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命人给他们排班,轮流回老家搬取家眷或者成亲;另外还有一部分未曾有妻或者订下亲事的,也都按规定发放了安家费,应该足够娶妻的。”   尚佳垂下眼帘,笑了笑,道:“既然安家费足够,也可以在沧州路娶妻,即使是外族女子又如何?”   许崇明是个机灵人,也笑了,道:“禀大人,末将麾下这一万士兵中,目前已经娶了契丹族女子为妻的有四十二个。”   尚佳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视察。   栀栀一边跟着尚佳,一边思索着尚佳和许崇明的对话,总觉得他们的对话中似乎有什么玄机。   走了半日,她终于明白了——这便是通过汉族和契丹族的通婚,进行民族归化!   想明白之后,栀栀看向尚佳的眼神不由带着崇拜和景仰——原来我的男人这么厉害啊!   尚佳感受到了栀栀灼热的眼神,心中虽然疑惑,却美滋滋的。   这些房屋和小院落中,有一小部分明显已经住进了女眷,房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院中石桌上放了簸箩,在晾晒煮过的长豆角;有的篱笆内还养了鸡,木板门内拴着狗;还有的院中种了一簇簇的鸡冠花、凤仙花和美人蕉,很有生活气息。   栀栀看得目不暇接,觉得很有意思。   小樱紧跟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这样的单门独户竹篱笆小院落,外加小鸡小鸭小狗小花小草,是小樱心中一直向往的生活啊!   因为带着栀栀,尚佳走得很慢,看得很细,有时遇见归家的士兵,还要询问交谈一番。   许崇明外面粗犷,心却很细,见尚夫人面色绯红,隐隐透出一层微汗,怕是走累了,便含笑向尚佳请示:“大人,末将在屯子内也有一处小院落,贱内在里面主持,末将斗胆请大人夫人过去歇息片刻,尝尝末将家的粗茶淡饭!”   尚佳看了许崇明一眼,眼波流转,又看了自己手里牵着的栀栀一眼。   许崇明当即明白了,笑嘻嘻道:“大人,真的是贱内云氏,昨晚接过来的!”从节度使官邸离开之后,他当晚就把嫡妻云氏接到了十八里堡军屯内居住,让小妾张氏带着儿子在沧州城内住着侍奉父母。   李栀栀也想看看云氏过得怎么样,便笑吟吟道:“阿佳哥哥,我正好想去看云氏呢!”   尚佳见她想去,便点了点头,示意许崇明带路。   许崇明很善于治军,自己并不搞特殊化,他的宅子和士兵们的宅子一模一样,也是一明两暗三间大瓦房,外加一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摆着一套粗糙的石桌石凳,很有农家风味。   听说节度使大人和夫人来了,正在厨房内带着奶娘和丫鬟红香准备午饭的云氏忙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屈膝行礼。   尚佳知道栀栀怕是要和云氏说话,便留下天和与景秀保护栀栀,自己带着人随着许崇明继续视察军屯所开的荒地去了。   云氏把栀栀安顿在堂屋的白桦木椅子上坐下,自己陪着,又命丫鬟红香和奶娘继续烹茶煮饭。   栀栀见她和昨日相比,眼睛亮亮的,脸上气色也甚好,便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云氏千恩万谢,最后道:“昨晚就把我接出来了,还答应我,不管以后他去哪里,都带着我过去。”   她垂下眼帘,脸颊泛起红晕:“我不求城里的富贵生活,只求能同他时时在一起,最好将来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一直不会有的话,我就抱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养在膝下,这辈子就这样吧!”   栀栀伸手握住云氏的手,心里有些迷茫。   按她自己的想法,栀栀觉得云氏应该彻底离开许崇明;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知道云氏的选择是对的:与其在公婆和小妾那里受折磨,不如后退一步,陪在丈夫身边,争取生下自己的孩子。   云氏抬眼看着栀栀,眼圈却红了:“谢谢夫人……昨日若不是您,妾身这一生怕是完了,迟早会被人磋磨至死……”   她知道公婆和张氏的心思,公婆疼爱张氏之子,他们是想逼死她,然后扶正张氏。   如果不是她昨日豁出去请求尚夫人,若不是尚夫人仗义执言让节度使大人为她出头,那她在许家还能活多久?   云氏流着泪道:“夫人,不管他心中怎么想的,如今有您和大人,他起码会在表面上对我很好,我一是想着要一个孩子,二是想着人处一处总会有感情的……”   栀栀想了想,握住云氏的手,丹凤眼一片清明看着云氏的眼睛:“我与你说句真心话,你现在可以依靠我,可是不能靠我一世。你要尽力想办法挽回许崇明的心,若是不可行的话,便要早做打算了。这世界上不止这一个男子,只要女人自己坚强、要强,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云氏见栀栀肯和自己说这些贴心话,顿时更是感激,看着栀栀放声大哭起来。她自幼失去父母,很小就嫁入许家,婆婆只知劝她以夫为天,哪里有人教她这些?   即使上次上门哭求尚夫人,也是她听说节度使夫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孤女加童养媳出身,这才孤注一掷上门求助,没想到夫人如此善良可亲……   栀栀陪着云氏坐了很久,终于安抚住了云氏。   她喜欢云氏这样的女人,遇到困难,不是想着白白等死,而是一心求生。   云氏此时脑海清明心灵透彻,欢欢喜喜地去厨房和奶娘与丫鬟红香一起做午饭。   待备好午饭,云氏回来和栀栀说道:“夫人,我老家在晋州,今日午饭都是晋州风味,主食是清汤饸饹,另外我还还做了晋州的老三样——糖醋溜丸、木耳圪贝和过油肉,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栀栀是个馋猫,闻言简直是垂涎欲滴,眯着眼睛笑:“太好了!我听说晋州面食很丰富,早就想尝尝晋州风味了!”   见栀栀笑起来这么可爱甜美,云氏也笑了,道:“我给夫人捏了猫耳朵,奶娘正在炸呢,一会儿就送过来!”   因为担心栀栀,尚佳没过多久便回来了。   云氏等人自然不敢打扰,因此堂屋里只剩下栀栀和尚佳。   见栀栀正端着一盘云氏给她炸的猫耳朵在吃,尚佳不由笑了:这个小馋猫!   他伸手摸摸栀栀的脑袋,又摸摸栀栀的脸颊和下巴,心里充溢着欢喜。   栀栀被他摸得耳朵和脸有些麻酥酥的,便笑着把一个焦香酥脆的猫耳朵塞到尚佳口中:“阿佳哥哥,你也尝尝!”   尚佳笑着吃了。   午饭后休息片刻,尚佳便带着栀栀继续赶路。   因怕栀栀困倦,尚佳就陪着栀栀坐在马车中,让栀栀窝在自己怀里睡觉。   栀栀睡了一会儿被颠簸醒了,睁眼见尚佳眯着眼面无表情,应该是在想心事,便低声问道:“阿佳哥哥,怎么了?”   尚佳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没什么。”   他刚接到安排在东海的暗探的飞鸽传书,郑晓病愈,正从东海赶回京城。   而东京那边传来消息,北辽使团中似乎混有绝顶高手,而且耶律祈易容在黄河渡口见了郑晓的人……   这些消息如果综合在一起的话,尚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网在缓缓张开……   见栀栀清澈的丹凤眼满是担忧看着自己,尚佳心情蓦地放松,抱紧栀栀,道:“天和已经在前面安排好了,晚上歇在白桦岗的军屯里,到时候我要给大哥写封信。”   栀栀好奇地问:“信里都写什么啊?”   尚佳故意一本正经道:“大嫂又怀孕了。大哥既然这么厉害,我向大哥求教生子良方呢!”   栀栀:“……”   她悻悻然攀着尚佳坐起来,伸手扭住尚佳的耳朵:“你连这种闺房之事也问赵然大哥,你羞不羞啊?”   栀栀嘴上说得厉害,可是手指扭得一点都不疼,反倒有种调情的意味。   尚佳被她扭得筋酥骨麻,涩声道:“大哥自称他有本事控制生男生女,我不向他请教向谁请教?我怕我再不让你生儿子,你要嫌弃我呢!”   栀栀睨了尚佳一眼,伸手摸了摸他清俊的脸,又摸了摸他形状好看的嫣红薄唇,媚眼如丝轻轻道:“阿佳哥哥,你生得这么好看,如果能够一直保持如此姿色的话,即使不能生子,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说罢,她俯身吻住了尚佳。   尚佳一颗心飘飘悠悠的,舒服极了,不过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我好像……好像又被栀栀给调戏了……    ☆、第 121 章   夏日的沧州天高云淡碧空万里,明媚得如同一幅画。   尚佳一行人一路向北而去。   栀栀发现越往北走,天就越发的蓝,而且白杨林和白桦林也渐渐稀疏起来,最后白杨树和白桦树越来越少,大片大片的草原出现在眼前。   草原的天似乎比别处的天空更蓝,连绵不断的碧绿草原在蓝天之下无限地伸展,偶有起伏,对于大得无边无际的草原来说,就像绿色大海里的小波浪一般,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这一碧千里的大草原,栀栀只觉得到处翠色欲流,缓缓流入云际,护送着马车的骑兵纵马向着天地相接的地方疾奔,简直是无拘无束开心极了。   她掀开车帘看着率领骑兵纵马奔驰的尚佳,心中无限安乐。   原来,这就是阿佳哥哥带她来的目的,让她也看看自己一直驰骋的疆场,看看这与内地截然不同的景致。   晚饭是在十八里堡和白桦岗之间的草原上用的。   士兵们围在四周警戒,栀栀的马车停在最中间,如珠和明珠陪着栀栀坐在篝火旁,尚佳带着玉明佳音支着架子烤羊肉,而小樱则和景秀一起支了锅煮粥。   月光笼罩着无边的草原,篝火上烤着撒了辣椒面和孜然滋滋作响的羊肉,士兵们拿着牛皮酒囊饮着酒。   尚佳烤好小羊排,用匕首细细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手捏了一块喂栀栀吃。   栀栀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肉,一边吃一边赞叹着,间或喂尚佳吃一块。   景秀吃罢晚饭,从行李中取出马头琴,拭了拭音,开始拉琴。   悠扬的琴声在月光下回荡着,流散在清冷的空气之中。   静静的马群中,偶尔传出几声嘶鸣,回荡在这寂静的草原,凭空添了几分悲壮之意。   栀栀依偎在尚佳怀中,双手环抱着尚佳劲瘦的腰,没有说话。   这月光下的草原,清冷的琴声,令她仿佛进入了一种迷幻的境地。在这个清冷的草原夜晚,栀栀与尚佳的心进一步接近。   她仰首看着尚佳,低声道:“阿佳哥哥,你在草原上宿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孤独?”   月光下尚佳浓秀的眉挑了起来,桃花眼熠熠生辉。   栀栀眼睛清澈似水:“天地之间宽广无垠,可是那时候你只有你自己……不过不用担心,以后我陪伴着你……”   漫漫人生路,我把手放入你手中,一直陪着你走。   尚佳紧紧抱着栀栀,眼睛有些湿润,胸臆中鼓荡着一阵春风,这股春风肆意冲突,让他感到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让他感到悲伤和幸福,不由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这就是爱。   尚佳只知道抱紧栀栀,喃喃道:“栀栀,我会疼爱你的……会很疼爱你的……”   栀栀伸出细嫩的手指,轻轻揩去了尚佳鼻翼的泪水。   又歇息了一会儿之后,尚佳把栀栀抱到了马车上,让小樱和如珠明珠在马车里陪着她,自己带着天和他们在月光下纵马奔驰,享受无拘无束的乐趣。   到了深夜,尚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白桦岗的军屯。   白桦岗军屯负责的将军是秦宇正,他带着人马接了尚佳一行人,把尚佳夫妇安排进了自己的住处。   栀栀洗漱罢便躺下了。   尚佳陪着栀栀躺下,模仿小时候母亲哄自己睡的动作,侧身轻轻抚着栀栀的脑袋,一下又一下,黑暗中眼睛却始终明亮——他还在想着心事。   栀栀被他抚得麻酥酥的,尽管意识到尚佳一定有事要做,所以才尽力哄自己睡,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渴睡,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见栀栀睡稳了,尚佳起身叫了小樱进来在窗前竹榻上陪着栀栀,自己走了出去。   秦宇正带了几个校尉,与天和佳音等人以及尚佳的两位亲信幕僚一起在东偏房中候着他。   谈罢白桦岗军屯各项事务,尚佳便让那些校尉回去歇息了。   秦宇正是尚佳的亲信,知道大人这是有重要的事要谈,便亲自去沏了一壶茶送过来,给尚佳斟了一盏,又给各人都斟了茶。   玉明备下笔墨纸砚送了进来。   尚佳看了佳音一眼。   佳音会意,便把郑晓病愈正从东海赶回京城、北辽使团中混有绝顶高手和耶律祈易容在黄河渡口见了郑晓的人这三个消息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神情顿时都凝滞起来。   过了一会儿,尚佳的幕僚李一恒双手合十,缓缓道:“大人,我觉得这些事情似乎都指向一个方向——”   尚佳鼓励地看着他。   李一恒顿了顿,这才说出了三个字——“皇太子”。   尚佳点了点头,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   陛下膝下无出,穆氏皇族人丁凋零,除了陛下一个男丁皆无,陛下诸位姐姐中又只有郑夫人诞下郑晓这个男丁,郑晓身体恢复的话,如果大哥出事,而大哥三子尚幼,那么陛下很有可能被郑太尉一派人胁迫,不得不选择郑晓……   房中空气似凝滞了一般,众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又都暗自希望节度使大人只是杞人忧天。   尚佳道:“我先给大哥写信!”   玉明把蘸了墨汁的笔递给了他。   尚佳提笔略一沉思,便在早已铺平的信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封好信递给玉明,尚佳吩咐道:“此信务必要亲自交予皇太子!”   玉明答了声“是”,出去安排此事。   草原的夜十分寒冷,只穿着一层单衣的尚佳也觉出了寒意。他匆匆洗漱罢,带着满身寒气回到卧室。   因为门窗紧闭,卧室内很是温暖,弥漫着淡淡的暖香。   尚佳拿着烛台走到床前,把烛台放在了床头小几上,撩开帐子就着黄晕的烛光去看栀栀。   栀栀睡得正香,一把乌发拖在枕上,嘟着小嘴睡得很熟。   尚佳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暖乎乎的脸颊,脱去外衣,掀开被子挨着栀栀躺了下去。   他刚朦朦胧胧睡着,栀栀的腿便伸了过来,搁在了他的身上。   尚佳轻笑一声,拿起栀栀的腿放在一边。栀栀只要平躺着睡觉,两条腿就像小婴儿小青蛙一般放着,只要他在一边躺着,栀栀的左腿就非要放到他的身上。   栀栀没老实多久,很快便又把左腿放到了尚佳身上。   尚佳淡定地一动不动,伸手摸了摸栀栀柔软细腻的腿,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是栀栀还是不老实,她像小狗找妈妈似的,一头钻入尚佳怀中缩成一团继续睡。   尚佳刚培养出来的睡意成功地被栀栀驱赶走了,他翻身把栀栀裹在了身下——既然睡着了还如此不老实,不如做点闺房之事吧!   深夜时突然下起了雨。   白桦岗军屯的大院内空荡荡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院子里白杨树白桦树的树叶上,打在一排排瓦房的房顶上,打在院子里的土地上,给这静谧的塞外之夜增添了几分热闹。   卧室里昏黄的烛光摇曳着,隔一会儿发出“噼啪”的烛花爆裂声,显得温暖而安逸。   挂着雪白帐子的床有节奏地摇动着,间或传来栀栀的低泣声和哀求声……   大雨下到凌晨就停了。   尚佳早早起身,洗漱罢穿了一套宝蓝骑装,神清气爽骑着马,由秦宇正陪着视察白桦岗的屯田情况去了。   栀栀身体困倦,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等她睁开眼睛,已是下午了。   小樱进来含笑道:“夫人,秦将军让屯子里的妈妈们备下了热水,大人早上是冲过澡才出去的,您要不要洗澡?”   栀栀脑子还有些眩晕,趴在枕上想了一会儿才涩声道:“洗个澡也行……”不洗澡的话,总觉得身上有些粘腻……   用罢迟到的午饭,栀栀带着小樱和明珠如珠,由景秀玉明带着人护送了,一起去白桦岗军屯旁的白桦林散步。   蓝天下的白桦林,洁白笔直的树干直冲云霄,满树绿色的叶片在微风中哗哗作响,因为刚下过雨,空气很是清新。   栀栀和小樱慢悠悠走在林间小路上,景秀跟在后面,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她采集标本的工具。   明珠和如珠手牵手走在景秀后面。   而玉明则带着一队亲兵远远走在最后。   半个时辰后,栀栀满载而归,采集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野花野草和树叶,预备做成标本送给鲁阳公主。   半个月后,尚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长青山。   长青山军屯位于长青山大峡谷南侧,背靠着莽莽苍苍的千里松林,左面便是长青湿地,是沧州路二十个军屯中最大的一个,共有四万士兵,这些士兵一边屯田,一边坚守着大周的北大门,时刻抵御着北辽铁骑的进攻,而负责长青山军屯的将军便是尚佳的亲信大将尉迟琏。   如今正是夏末秋初时候。   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白云下便是苍翠的千里松林、满是野花野草的长青湿地和巍巍长青山。   凉爽的秋风拂过丘陵,拂过松林,拂过湖泊……也令栀栀度过了十六年生命中迄今为止最愉快的二十日时光。   八月初一,尚佳接到了穆然从京城传来的密信——郑晓业已痊愈,已抵达京城觐见罢陛下。   尚佳静静看着信纸在火中化为灰烬,片刻后涩声吩咐佳音:“去通知天和,立即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出发回沧州。”   佳音忙道:“大人,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我去说。”尚佳起身,到花园寻栀栀去了。   尉迟琏从军屯中选了四个士兵家出身的小姑娘,送到栀栀身边侍候,栀栀很喜欢这四个小姑娘,正带着她们在花园中采野花做标本呢!   花园中栀栀在这四个小丫鬟的指点下,采集了金莲花、香青花、罂粟花、露蕊乌头和嵩娥花等野花。她索性给这四个小丫鬟重新起了名字——小莲、香青、露蕊和嵩娥,以取代先前的盼弟、招娣、二妞和小菊等名字。   到了路上,栀栀寻了个机会和尚佳说道:“阿佳哥哥,军屯内一切都好,只是缺三样人!”   尚佳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栀栀笑了,道:“一是缺女人,二是缺大夫,三是缺教书的先生!”   听了她的话,尚佳垂下眼帘思忖起来。   女人和大夫他都想到了,唯有栀栀提到的设立学堂这件事,他居然给忘记了。   栀栀见尚佳思索,便依偎着他道:“如果设立学堂的话,先生的束脩由官府来出,士兵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免费上学,这样的话,如果士兵后代中有聪慧的,也能一步步往上走……”   尚佳眼中含笑,轻轻吻了吻栀栀的脸颊:“我的栀栀,真是聪明!”   栀栀有些害羞地笑了。   一直到八月二十六,尚佳栀栀一行人才赶回了沧州城。   宁宝珍带着沧州各级官员前往城外迎接。   见了尚佳之后,宁宝珍懒得说废话,直接骑马与尚佳并辔而行,慨然道:“尚大人,这次视察,有什么想法?”   尚佳微微一笑,道:“军屯女人太少了!”   宁宝珍一听便明白了,大笑了起来,道:“尚大人与宁某想到了一处,你我回去细细商量此事!”   要想让士兵安心边疆,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   尚佳想起栀栀路上劝自己的话,抬眼看着前方已经渐渐变成金色的树叶,缓缓道:“除了女人和大夫之外,每个军屯必需派遣先生设置学堂,让军人的子女也都有机会读书识字参加科举。”   听了尚佳的话,宁宝珍的眼睛一亮,当下便道:“这个主意好,你我回去好好计议!”   尚佳含笑道:“这还是内子的主意呢!”   宁宝珍闻言,把尚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心道:人都说尚佳这小子惧内,原来是真的啊!   他往后看了骑着马跟在后面的叶真一眼,暗自庆幸——幸亏这小子成亲了!   宁宝珍做事雷厉风行,由他亲自出马,叶真的婚事简直是手到擒来,前些日子叶真刚刚迎娶了州学学官孙沛的长女为妻。   孙氏美丽聪慧,一下子把叶真给镇住了。   回到家中之后,栀栀实在是疲倦得很,便闭门谢客歇息了好几日。   这日上午,栀栀正在昏昏欲睡,小樱进来道:“夫人,大人陪着大夫过来了,要给您看脉!”    ☆、第 122 章   正侧身歪在贵妃榻上的栀栀睁开眼睛:“我又没病,请大夫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道:“难道阿佳哥哥以为我……怀孕了?”   小樱闻言眼睛一亮:“夫人,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她在榻边坐了下来:“夫人,我后娘怀孕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饭懒得吃,活懒得做,人也蔫蔫的,还一直睡不醒……”   栀栀一边在心里回忆自己上次月信的日期,一边坐起身道:“让她们进来侍候吧!”   待理妆完毕,栀栀心里也计算清楚了。   尚佳引着大夫进了园子,因为怕栀栀没准备好见人,便带着大夫去东偏房内候着。   大夫是沧州的医官,姓任,医术高明,为人稳重,甚是沉默寡言,与尚佳在偏房中饮茶等候,并没有借机巴结奉承,倒是让尚佳清静了一会儿。   尚佳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这才道:“任医官,内子自从出远门回来,这几日一直不爱动,而且嗜睡,我有些担心,因此命人请你过来!”   任医官起身恭谨道:“大人,待小人给夫人诊过脉再说吧!”听症状尚夫人像是怀孕了,可是尚大人身份高贵,尚夫人有孕之事怕是牵涉甚广,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一时明润来叫:“禀大人,夫人已经起身了!”   尚佳这才引着任医官过去了。   把任医官安置在堂屋圈椅上坐下之后,尚佳进卧室看栀栀去了。   栀栀今日梳了简单的攒髻,除了一串明珠围髻,发间别无饰物,耳上戴着一对明珠耳坠,身上穿着白绫窄袖衣,系了条软银轻罗百合裙,小脸睡得白里透粉,愈发显得绿鬓如云明眸皓齿风流婉转。   见尚佳进来,她笑盈盈迎上去,投入尚佳怀中,仰首轻轻道:“阿佳哥哥,我觉得我没有怀孕啊!”   尚佳双手握住她的腰肢,怜惜道:“我看你最近容易累……还是看看吧!”这次出巡带上栀栀,好像是件好事,栀栀身上总算是丰满了一些,气色也好多了。   栀栀听话地把手放入尚佳手中,随着他出去了。   任医官忙上前行礼。   看罢脉,尚佳陪着任医官去东偏房说话。   一直进了东偏房坐下,任医官的心脏兀自怦怦直跳——尚夫人居然会美到这种地步!   他常年在高门大户行医,美人也见过不少,可是像尚夫人这样美得如同精灵般的美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尚佳抬眼看向任医官:“任医官,内子……”   任医官慌忙道:“禀大人,夫人身体康健,一切正常,不用开方子,多养养就行了!”   尚佳顿时听明白了,栀栀并没有怀孕。   他倒是没有失望。   栀栀是他的妻子,他们夫妻一向亲密,尚佳自然知道栀栀的月信时间,也知道栀栀怀孕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即使栀栀怀上了,现在也看不出来啊!   他想了想,看向任医官:“确定内子身体无碍?真的不用开药?”   任医官笃定地笑了,道:“禀大人,夫人看上去柔弱,其实身体着实康健!”   尚佳心中还是不大信,心道:我的栀栀那么柔弱,怎么可能身体康健?一定是这个任医官想说了让我开心!   他也不拆穿,赏了二十两银子,命天和安排人送任医官回家。   栀栀正在西暗间提笔给婆婆写信,见尚佳进来,扭脸笑盈盈道:“阿佳哥哥,我在给母亲写信,等我一会儿啊!”   尚佳默默立在一边候着她。   栀栀一直把给婆婆的信写完封好,放到一边,这才起身走到尚佳身边,握着尚佳的手娇滴滴撒娇:“阿佳哥哥,我的手腕都酸了!”   尚佳抱起栀栀坐在了圈椅上,帮栀栀轻轻按摩手腕。   栀栀舒服地倚在尚佳怀中指挥着:   “阿佳哥哥,再轻一些,太重了!”   “阿佳哥哥,再往上一些!”   “对了,就是这里,再用些力!”   ……   尚佳见栀栀被自己娇惯成这个模样,对自己这个做丈夫的颐指气使的,不由笑了。   栀栀被尚佳按得舒服了,这才开口道:“阿佳哥哥,大夫是怎么说的?”   尚佳略一思忖,道:“说你身体康健……”   栀栀得意地笑:“我就是身体康健啊!”   她伸出手臂揽住尚佳脖子:“阿佳哥哥,我只是瞧着柔弱罢了,其实体壮如牛!”   尚佳眼波如水从上到下扫过栀栀,心道:这样纤细的小身板还敢说自己身体康健体壮如牛?栀栀是在安慰我吧?   栀栀闲来无事,便问尚佳:“阿佳哥哥,你这会子忙不忙?不忙的话陪我去秋水榭散步吧,我让天和买了不少菊花,如今都种在了秋水榭那边,有的都开了呢!”   尚佳公务繁忙,从来没有闲的时候,不过拨冗陪娇妻散步赏花的时间还是有的,便抱了栀栀起身,轻轻把栀栀放在了地板上,吩咐外面廊下候着的丫鬟:“给夫人拿件外衣。”如今已进入九月,沧州这边已经颇为寒冷了。   负责管理栀栀衣裙的丫鬟明月很快便拿了件月白斗篷送了进来。   这件斗篷只在衣摆处绣着浅紫雏菊,很是清冷雅致。   尚佳接过斗篷,帮栀栀披好系上,这才挽着栀栀的手出了房门,分花拂柳往秋水榭而去。   这日早上刮起了北风。   屋子里窗户紧闭,可是北风摇撼着窗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尚佳天不亮就起来了,在练功房消磨了一早上。   他担心风太大栀栀醒了害怕,便冲了个澡,洗去了满身的汗,这才去内宅看栀栀。   尚佳进去的时候,发现栀栀还没醒,犹自拥着绣被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拔步床内弥漫着香暖的气息。   见此情状,尚佳心里痒痒的,索性脱了外衣,掀开绣被也躺了下去。   栀栀非常缠人,即使睡着了,可是尚佳一躺下去,她马上便侧身抱住了尚佳。   她的身上又香又暖又软,尚佳有些心虚地抱紧栀栀,从栀栀身上汲取着温暖。   栀栀很快便被尚佳给冰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压在尚佳身上,一把扭住了尚佳的耳朵:“阿佳,你坏不坏啊?你身上这么凉你来冰我?坏蛋!”   尚佳怕她受凉,忙拉高绣被盖住了她的背脊,因为心虚,桃花眼水汪汪面红耳赤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栀栀身上太暖和了,真是吸引人啊!   栀栀稍微加重了些力气,扭了扭尚佳的耳朵,然后摊开四肢覆压在尚佳身上,温热的脸贴在尚佳还带着些凉意的颈部:“算了,我温暖你好了!”   尚佳试探着伸手握住了她的腰肢……   佳音和玉明带着小厮在内宅园子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尚佳出来。   等了半日,不见动静,佳音便挑选了年纪最小的小厮冬至进去寻明珠。   明珠很快便过来了。   她带着佳音走到一边,低声道:“佳音,怎么了?”   佳音忙道:“大人怎么还没出来?提刑所蔡柳芳蔡大人都在外面等了半日了!”   明珠有些害羞,低下头道:“大人在陪着夫人呢,谁敢去叫?”   佳音忙拱手道:“明珠姐姐,蔡大人负责沧州城的治安,他亲自过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寻咱们大人,可不敢耽搁啊!拜托姐姐了!”   明珠见佳音是真的着急,便鼓起勇气道:“我去寻小樱,让小樱去叫吧!”夫人最宠爱小樱,小樱只要不太出格,大人一般不会与她计较的。   佳音连连拱手:“多谢姐姐!”   明珠和小樱一说,小樱想了想,道:“大人的公事重要,这件事交给我吧!”   大人规矩大,她不敢直接进卧室去叫,便走到卧室门外,轻轻地拍了拍手,低声道:“大人,佳音和玉明有急事寻您呢!”大人一向警醒,应该会听到的。   果真很快尚佳刻意压低的声音便从卧室内传了过来:“知道了。”   栀栀再次醒来,觉得身子甚是困乏,她慵懒地伸手拨开锦帐,发现尚佳正背对着她立在床前整理腰带,背影瞧着一如既往的高挑笔直。   栀栀忙问:“阿佳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原定今日上午要见沧州知府夫人宁氏、叶真的妻子孙氏和沧州通判李谷元的夫人田氏呢!   尚佳看了一眼一边的金自鸣钟,小心翼翼道:“刚到未时。”已经过了午时了。   栀栀一听,气得发疯,当即拿了一个绣花软枕便朝尚佳扔了过去:“阿佳哥哥,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我怎么会失信于人?”   尚佳敏捷地伸手接住了那个软枕,回头见栀栀气得脸都红了,忙把软枕往栀栀怀里一塞,自己飞快地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被外面寒风一吹,尚佳清醒了过来,心道:栀栀一生气,我怎么就落荒而逃了呢?   尚佳刚走到内宅门外,佳音和玉明便带着人迎了上来:“大人,蔡柳芳蔡大人在外书房等着见您呢!”   “是为了昨夜全城巡查的事么?”尚佳脚步不停,边走边问。   玉明答了声“是”。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佳音回头一看,见小樱抱着一个衣包如飞而来。   小樱跑得气喘吁吁,喘着气屈膝行了个礼:“大人,夫人让给送的衣物!”   栀栀迁怒于尚佳,把尚佳给赶了出去,这才想起今日风大寒冷,尚佳穿得那么单薄岂不受冻?因此忙拿了她亲手给尚佳缝制的天青色锦缎氅衣让小樱飞跑着送过去。   佳音接过衣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锦缎氅衣,眼中含笑服侍尚佳穿了,心道:夫人如此关心大人,大人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尚佳方才被栀栀打得落荒而逃,一鼓作气跑了出来,原本不觉得冷的,此时立在东夹道众,便觉得那穿堂风寒气凛人,而这件栀栀亲手缝制的天青色锦缎氅衣一穿在身上,马上阻隔了风中的寒气,全身变得温暖异常。   他淡淡看了玉明一眼,道:“赏小樱五十两银子!”   说罢尚佳便抬腿离开了,因为走得很快,天青色锦缎氅衣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佳音忙带着小厮们跟了上前。   玉明答了声“是”,取出一张银票给了小樱。   小樱眉开眼笑,对着尚佳的背影屈膝行了个礼:“谢谢大人!”   沧州提刑蔡柳芳是尚佳刚从宛州调过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昨夜集齐提刑所的兵丁,联合尚佳麾下负责沧州安全的将军柳辛进行了一次全城夜巡,竟查出了不少问题。   一见到尚佳过来,蔡柳芳忙上前行礼,回报了昨夜巡夜之事,然后吞吞吐吐道:“大人,朝廷命令不许官员狎妓,可是昨夜属下与柳将军……”   尚佳抬眼看他:“谁撞到网上了?”   蔡柳芳忙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展开道:“禀大人,有柳将军麾下校尉程玉宝、尉迟将军麾下校尉韩庆、沧州通判李谷元……”   尚佳蹙眉道:“这些人全部按律严办。”他想要的便是杀一儆百的效果。   蔡柳芳忙答了声“是”。他被大人调到沧州,自然想要借此事树威。   尚佳离开之后,如玉怕夫人着急,忙进去禀报道:“夫人,您不用急,奴婢见您一直不醒,便让人去交代了,下午再见宁大人她们!”   栀栀这才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道:“如玉,幸亏有你……”本来和人家约好了,自己爽约可就不好了。   简单地用罢午饭,栀栀正端着盏普洱细品,明珠进来禀报:“夫人,沧州知府叶夫人婆媳、沧州通判李夫人来了!”   栀栀放下茶盏,含笑起身,预备出房门迎接。   叶夫人带着儿媳孙氏,与沧州通判李谷元的夫人田氏一起随着引路的丫鬟进了内宅。   孙氏今年十七岁了,生得很美丽,杏核眼尖下巴,白净面庞,高挑身材。   为了见节度使夫人,自己丈夫叶真先前钟情的人,她今日格外地妆扮了,愈发显得粉妆玉琢。   因是新嫁娘,孙氏今日打扮得很喜庆,梳着朝云近香髻,珠翠堆满头,外面穿着大红通袖衫,里面是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系了一条锦缎裙子,裙下穿着大红双蝶扑花绣鞋,扶着丫鬟跟着婆婆进来了。    ☆、第 123 章   送走蔡柳芳之后,尚佳又接见了沧州路治下各州府提刑所的正副提刑。   送走这些提刑副提刑后,尚佳难得有了空闲,便让春分用小铜壶盛了一壶清水送进来。   他拿了铜壶,立在窗前挨个浇灌栀栀送给他的三盆兰草。   这三盆兰草可是栀栀昨日才送给他的礼物,栀栀说了,过些日子她还要过来检查。为了栀栀,尚佳打算小心呵护这三盆兰草,免得养得不好栀栀看了不开心。   尚佳刚空闲了一会儿,孙诗雨便风尘仆仆进来了。   他被尚佳派到云州查一件大案,整整忙了十几日,这才查清案情,急匆匆赶回来向尚佳覆命。   见自己都忙成了一条狗,而自家节度使大人正悠闲自在地拎了把小铜壶浇灌那几盆兰草,孙诗雨心中不免有些妒忌。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拱了拱手,春风满面道:“大人,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见小厮重阳带着几个女眷进去见夫人。”   尚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专心浇花。   孙诗雨仿佛自言自语道:“听说这三位女眷是叶明怀的夫人宁氏和儿媳妇孙氏,以及沧州通判李谷元的夫人田氏,不知她们来见夫人有什么事情……”   尚佳一听,脸上神情便有些凝滞了,他心里有些泛酸,垂下眼帘略一思索,抬脚便要出去。   宁氏是叶真的亲妈,孙氏是叶真的新婚妻子,这俩人来见栀栀做什么?   孙诗雨伸手拉住了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大人——”   尚佳抬眼看他,目光如电:“内子——”栀栀那么娇弱稚嫩,他怕这些内宅妇人欺侮她,也怕田氏是来为其夫李谷元之事请托,怕栀栀上了田氏的当。   孙诗雨注视着尚佳的眼睛,缓缓道:“大人,您真的是把夫人当成了小孩子啊!因为过于疼爱,夫人在您眼中便是弱小稚嫩的,是会被人欺负的。可是,大人您如果一直不肯放手,夫人怎么成长?难道您能一生一世照顾夫人?您别忘了,你可是比夫人要大五六岁的!”   尚佳垂下眼帘,慢慢走到窗前,静静注视着栀栀送给他的那三盆兰草,半晌没有说话。   这三盆兰草是栀栀从长青山大峡谷里寻到的,如今珍而重之地种进了素瓷花盆之中,这才有了名品兰草该有的待遇。   就像他的栀栀,在遇到他之前,她一直那么艰难地活着,这都是他的错,他一直只忙自己的事情,太晚去寻找她了。   可是,如今栀栀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他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护得栀栀周全,让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就像栀栀肯见叶真的新婚妻子孙氏是因为有几分好奇心,孙氏之所以要跟着婆婆来拜见节度使夫人李氏,也是因为好奇心。   前几日她去叶真书房翻叶真的书,翻到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孙氏悄悄逼问了叶真的小厮大庆,这才知道是叶真偷偷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子的名字。   而这个女子,便是沧州路节度使尚佳的夫人李氏,一个叶真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怀着几分好奇和几分要强,她非要跟着婆婆过来了。   在看到尚夫人的那一瞬间,孙氏便明白叶真为何会喜欢这个女人——李氏真是美丽啊,是那种清艳到了极点的美丽稚弱,令人眼前一亮!   她不由起了几分争强好胜之心,想要压住李氏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因此在交谈中孙氏谈的话题都是大周的世家、谱系和高门彼此间的联姻。   栀栀有些好笑地看着满身红衣的孙氏,觉得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耳朵和大脑也是饱受折磨——孙氏正在炫耀她们甘州孙家的来历呢!   田氏是来求尚夫人的,见尚夫人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懒洋洋地坐在那里,而孙氏还在滔滔不绝讲她家的高祖,便有心故意岔开话题。   她看了看锦榻一边的针线匣子上放着的两个荷包,这两个荷包几乎一模一样,均快要做好,而且都是玉白底绣绿萼梅花,很是精致秀雅。   田氏笑着问道:“夫人,您这两个荷包是给尚大人做的?”   栀栀笑了,眼波如水扫过叶夫人和孙氏,心道:你不是爱炫耀么?那我就配合田氏来次更粗暴的炫耀!   她淡淡一笑,道:“这两个荷包是给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做的。”   栀栀拿起这两个荷包翻了翻,道:“原本是鲁阳公主非要我给她绣一个荷包做生日礼物,谁知皇太子妃知道了,要我给她做个一模一样的。如今都绣好了,只差把丝带穿上了。鲁阳公主的生日上个月已经过去了,只好等年底外子带我回京,再交给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好了!”   田氏饶是满腹心事,闻言眼睛也亮了:早听说尚大人与皇太子一家关系亲密,没想到居然亲密到这种地步!   孙氏的脸却瞬间白了,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李栀栀的差距之大,再也没有了炫耀自己家世的心思,强笑着也奉承了起来。   宁氏看了儿媳妇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待宁氏带着儿媳妇孙氏更衣去了,田氏趁机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匣,摁开消息笑盈盈双手奉给栀栀:“夫人,您看这对耳环如何?”   见田氏神神秘秘的,栀栀有些好奇,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对精致之极的赤金镶红宝石蝴蝶形耳环,那两颗红宝石有花生大小,火红莹润,四周镶嵌了一圈细碎的波斯钻石,很是璀璨夺目。   栀栀若有所思看向田氏,心道:田氏对我有所求么?   田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了栀栀的腿,眼中满是泪水:“夫人,求您救救妾身吧……”   叶夫人借更衣之机,悄悄警告了儿媳妇一番,这才一起出来。   她们进来的时候,李栀栀正请田氏品尝丫鬟新送来的沾着金粉的滴酥鲍螺:“我们府里的大师傅是从东京汴水楼请来的,这是他最拿手的点心,您尝尝吧!”   叶夫人婆媳刚刚坐下,一个穿着浅紫衣裙甚是娇艳的丫鬟进来禀报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栀栀还未说话,叶夫人等三人忙起身告辞。   待客人离开,尚佳过来看栀栀。   栀栀正端着一盏杏仁茶在吃,见他进来,便笑盈盈道:“阿佳哥哥,过来我喂你吃!”   尚佳挨着她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吃了一口栀栀喂他的杏仁茶,看向栀栀:“栀栀,田氏来做什么?”   栀栀抿着嘴笑了。    ☆、第 124 章   尚佳对于下属其实并没有多少耐心,往往都是直接给出任务,然后在限定时间内要求结果,可是对于栀栀,他的耐心却是无限的。   栀栀很喜欢搞神秘,她笑盈盈瞟了尚佳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和尚佳分享她那一盏杏仁茶。   待一盏杏仁茶吃完,栀栀把空盏递给小樱,又在明润的侍候下漱了口,这才笑着握住尚佳的手指,笑盈盈道:“阿佳哥哥,田氏拿了一对用赤金和波斯钻石镶嵌的红宝石耳环,非要送给我做礼物!”   她狡黠一笑:“这对耳环真是好看呢!”   尚佳凝视着她:“你收下了么?”   栀栀娇俏一笑:“阿佳哥哥你和母亲给我那么多珠宝,单是红宝石和波斯钻石头面我就有好几副,我何必稀罕她这个?我告诉田氏,说我一向怕你,从来不敢干涉你的政务,这礼物我绝不能收!”   尚佳凝视着栀栀,没有说话,心中却道:看来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都该富养娇养,这样就不会轻易上别人的当了!我的栀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栀栀依偎进尚佳怀中,缓缓道:“我刚开始没有明说,先问她到底为了何事。田氏没奈何,说了出来。我一听是因为她丈夫李谷元狎妓被沧州提刑所给羁押了,还不够恶心的,怎么可能帮她?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才不会给你找麻烦呢!”   她想了想,蹙眉道:“阿佳哥哥,我最恶心狎妓的男人了,我觉得她丈夫得受点惩罚!”   尚佳垂下眼帘笑了,心道:我也恶心男人狎妓,因为我有一个在东京名妓中格外受欢迎的才子父亲,父亲的那些名扬天下的诗词中,不知道多少是写给那些名妓的……   栀栀沉默了一会儿,道:“阿佳哥哥,我现在再想了想,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   尚佳挑眉看她。   栀栀吃吃笑了:“我应该派人拿这件事去问你,看你怎么处理,也许你需要我假装收下礼物迷惑田氏呢!”   尚佳揽着栀栀,没有说话,心中却有些激荡,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和自豪。   过了半晌,他这才哑声道:“如果需要,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尚佳抱起栀栀,放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栀栀,你今日做得很好,要哥哥给你什么奖励?”   栀栀笑得眼睛都眯着了,心里美滋滋的:阿佳哥哥又把我当孩子哄了!   她嘴里却道:“阿佳哥哥,你想奖励我什么?”   尚佳微微一笑,右手伸了出来,手心中放着一叠银票:“奖励你一万两银子!”看来,他的小娇妻还是得富养嘛!   栀栀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眼中的笑意:阿佳哥哥就会给银票!   她接过银票,随手放在了一边的小炕桌上,眉开眼笑:“谢谢阿佳哥哥!”   尚佳温柔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能够让栀栀开心,哥哥我花多少银子都心甘情愿……   栀栀依偎着尚佳,喁喁道:“阿佳哥哥,我送你的兰草还活着吧?”   尚佳笑:“还都没死呢!”   栀栀伸手探入尚佳衣襟,隔着里面雪白的中衣轻轻抚弄着:“那我再送你几盆薄荷吧,我种的薄荷已经可以分盆了!”   尚佳“嗯”了一声,声音暗哑,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铺撒下来,令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栀栀还没发现尚佳的异常,一边思索着自己那些绿油油的可爱薄荷,一边隔着中衣捏了捏尚佳。   尚佳再难忍受,抱起栀栀起身进了东暗间卧室。   栀栀刚开始还挣扎:“我还要去给薄荷分盆呢!”   过了一会儿便没有声音了。   小樱她们原本在堂屋外廊下候着,见里面没了声息,不由都有些害羞,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拿了自己的针线活什么的,去厢房前面廊下去做。   这样既保持了距离,如果大人和夫人拉金铃叫人的话,她们也来得及过去。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屋子里才有了动静,尚佳撩开堂屋门上的青纱帘走了出来。   小樱她们忙起身恭送大人。   尚佳大概是刚洗过澡,没有戴冠,漆黑的发泛着些湿意,用一根深蓝缎带系住了,清俊的脸上眉目分外浓秀,他扫了这些丫鬟一眼,淡淡道:“今日来客,你们侍候得好,每人去如玉那里领十两赏银!”   小樱她们有些惊喜,又有些迷茫,齐齐答了声“是”,恭送尚佳离去。   伺候栀栀起身的时候,负责侍候栀栀梳妆的明慧胆子最大,笑嘻嘻问道:“夫人,大人方才离开的时候,赏我们这些大丫头一人十两银子!”   栀栀正在伸脚好方便明珠给她穿上提前备好的家常浅碧玄罗软底绣鞋,闻言凤眼眼波流转,看了明慧一眼,笑了。   明慧生得很美,明眸善睐,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机灵得很,她一边扶起栀栀,一边笑着道:“夫人,您知道大人为何赏我们么?”   栀栀喜欢看美丽的女孩子,伸手在明慧脸颊轻轻捏了一下,笑嘻嘻道:“因为你们长得好看,让我看得开心啊!”   闻言如珠和如玉生得普通倒还罢了,明月明慧明润明珠她们四个都笑了起来。   她们能从嵩山别院的几百女孩子中被选出来,自然都是美人,而且是春兰秋菊各有擅场的美人。   像她们这样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皇太子都是有大用途的,只有她们有福,不用去应付各种各样的男人,经历各种各样的困境,反而轻轻松松侍候美丽可爱的夫人,过着舒舒服服日日赏花弄草做做针线的日子,而且只要她们自己不作死,夫人一定会给她们安排一个好结局。   夫人早就说了:“你们好好侍候几年,大人麾下未婚未定亲的将军多着呢,到了年龄,我全叫过来,你们隔着帘子一个个挑选!”   明慧笑着道:“我们幸亏遇到了夫人……”   明润、明月和明珠都跟着连连点头。   她们离京前,听说一起被选出来的明玲和明琳,被改了名字辗转送到了郑太尉府……   想到郑太尉的年龄和太尉府的名声,明润她们不禁打了个寒噤。   栀栀身体酸软不堪,扶着明珠和如玉方才起身:“小樱呢?”   明珠柔声道:“夫人,小樱去厨房看晚饭去了!”   扶着夫人走到镜前,明润上前一步揭开了上面罩着的镜袱。   栀栀对着镜子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眼皮粉红融滑,睫毛微湿,眼中也有些湿意,嘴唇嫣红微肿,不由一哂,心道:怎么每次事后都这么明显啊!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问小樱,为何老是有人觊觎她,小樱说的话——“老家夏天路边的野草丛中会长出一种雪白的野生木槿花,不是能长成树那种,就是一年生发一次那种……这种野生木槿花单薄得很,好像一阵风都能给吹折了,花瓣白得透明,嫩得很,刚淋过雨的话,上面还带着露水,让人老想伸手捋上一把,揉搓几下,或者撕下花瓣放嘴里嚼吃了……”   当时栀栀觉得小樱在胡说八道,现在看了此时镜中的自己,她明白了小樱那段话的意思……   栀栀垂下眼帘,暗暗想到:阿佳哥哥每日都要弄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是棵小松树的灵魂,可是外表却格外的有欺骗性。   不过栀栀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像个小松树的好,除了在尚佳面前,她都要做坚强的小松树般的栀栀。   栀栀在锦凳上坐了下来,吩咐道:“明珠,你去内宅大门外叫小厮重阳,让他去请大人回来用饭!”天都黑了,该让人去叫阿佳哥哥了!   明珠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明润她们开始为栀栀重新梳妆。   这日孙诗雨正在外书房伏案替尚佳写呈上的折子,尚佳走了进来,在书房内转了好几圈,然后在孙诗雨面前停了下来。   孙诗雨见自家大人桃花眼熠熠闪光,便知他有开心的事要和自己分享,索性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尚佳,含笑道:“大人,您有什么开心的事?说来听听!”   尚佳似有些激动,他负手在书房内转了转,再次走到孙诗雨的书案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沉吟了一下方道:“孙先生,你看,内子怎么能这么聪明能干!”   孙诗雨:“……夫人如何聪明能干了?”   尚佳抿了抿朱唇:“她如今还不到十六岁,可是已经能够管理这么大一个家了,府里外院内宅怕是有几百人了吧?还有素日的人情礼物往来,你看她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还以为自己需要插手呢,谁知她竟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见自己大人兴奋激动得俊脸微红,桃花眼亮晶晶,孙诗雨都不好意思打击他了。   孙诗雨心里腹诽着:我的大人啊,别人家中还有更小的主妇主中馈呢!再说了,您的家中只有您和夫人两口子,别人家中往往都是长辈晚辈亲戚妻妾一大堆!别的主妇还都没什么人帮扶,夫人有您心肝宝贝似的护着,有一大群能干丫鬟围着,有景秀天和佳音这样能干随从听她的使唤——在这么多人帮助下管理好了一个只有两个主子的府邸,夫人真的很厉害么?   他脸上却带着佩服的笑:“是啊,夫人年纪小小,却如此厉害,真是大人教导有方啊!”   自家大人精得跟什么似的,连拍马屁都无从下手,只有在对待夫人上,大人才会变得傻乎乎的,何不趁此赶紧大拍马屁!   栀栀被孙诗雨用力夸赞了一番,尚佳与有荣焉,开心极了:“内子别的不行,就是做事认真,又肯学习!”   孙诗雨:“……是,大人果真如此啊!”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大人,您将来只能生一个孩子!”   尚佳挑眉:“为何这样说?”   孙诗雨这会子忍笑忍得很痛苦,捋了捋长须道:“因为大人您的心长得太偏了哈哈哈哈哈哈!”   尚佳:“……”   他觉得孙诗雨不是他的知音,便不打算和孙诗雨多说,悻悻地离开了。   沧州的秋天特别的短,一场缠绵了好些日子的秋雨过后,冬天便步履匆匆来到了人间。   刚进入十月,随着一场雨夹雪,人们又都穿上了厚袄。   栀栀莳花弄草之余,镇日闲来无事,便又让尚佳带着她逛了趟兰雅衣舍,为自己选购了一件大红五彩遍地锦面貂鼠皮袄、一件大红刻金牡丹纹遍地锦面雪貂皮袄和一件玉青缎面绣花雪狐斗篷,给尚佳选购了一件玄色缎面银狐披风和一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   尚佳见临离开了,栀栀的眼睛还看着兰雅衣舍展示的那几样貂鼠卧兔,含笑道:“喜欢便选几个吧!”   栀栀笑盈盈看着他:“阿佳哥哥,戴这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尚佳笑了:“沧州路位于塞外,冬日寒冷的程度不是你能想到的,还是选几个吧!”   栀栀听了,便开开心心选了两个貂鼠卧兔,以待下雪时穿戴。   等到又过了一个月,进入了十一月,栀栀发现尚佳说的是真的——沧州实在是太冷了,最冷的一次,雪下了整整三日,全城道路都被大雪给封了,漫天遍地都是雪白一片。   雪下了三日,可是化雪却用了整整二十几日,栀栀这些日子在准备回京给亲朋好友带的礼物,因为大雪封路,还真是有些不方便。   尚佳和栀栀商量了,把出发回京的日期定在了腊八那日。   谁知出发回京前一日,栀栀正在看着如玉她们收拾行李,佳音却送来了好几封书信,其中一封是贺沥寄来的。   栀栀匆匆把贺沥的信看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又看了一遍——贺沥成亲了,陛下指婚,新娘子是郑太尉的庶女郑晓的庶妹。   栀栀看完信,把信递给尚佳,蹙眉道:“阿佳哥哥,二叔被陛下指婚,娶了郑晓的庶妹,你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尚佳匆匆把信浏览了一遍,道:“这消息着实有些突然……”大哥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第 125 章   尚佳和栀栀小夫妻俩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   就在尚佳思考此事背后的政治意蕴的时候,栀栀则在想:得多准备一份礼物了,给新二婶准备什么礼物呢?是一份土特产?还是一件首饰?还是几匹绸缎?   作为晚辈,她觉得自己应该准备些沧州的土特产做礼物,这样才比较靠谱。   考虑完这件事,栀栀见尚佳犹在凝神思索,便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如玉:“再去备一份给长辈的礼物!”   如玉忙问道:“和给二太太的礼物一样么?”   栀栀点了点头。   她与这个新二婶尚未谋面,礼物自然先备的与同样未曾见过的尚佳二婶礼物一样,待回了京城再斟酌着增添。   交代完如玉,栀栀走到端坐在锦榻上的尚佳身边,立在一边搂住了尚佳,低声问道:“阿佳哥哥,会不会是陛下已经得知了当年是二叔打的郑晓,想缓解二叔和郑家的关系?”   尚佳正在猜想是不是陛下发现郑晓当年被打之事是赵然指使的,闻言抬眼看向栀栀,微微一笑道:“也许是吧!”   他担心栀栀害怕,正要安慰栀栀,这才发现栀栀大喇喇搂着他说话,不由啼笑皆非,把栀栀的胳膊从自己背上拿了下来,又伸出右臂,把栀栀抱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栀栀,即使陛下知道了,陛下既然为二叔和指婚,说明陛下不会再深究此事。”   栀栀依偎进尚佳怀中,得意洋洋道:“我有阿佳哥哥,才不怕郑晓呢!”   尚佳闻言,心里暖洋洋的,紧紧抱着栀栀接连亲了好几下,涩声道:“栀栀,哥哥也疼你!”   栀栀伸手捏着尚佳的脸,凑上前吻住了尚佳。   不知过了多久,尚佳松开了栀栀,俊脸微红,桃花眼水汪汪的,凝视着栀栀。   栀栀淘气地在他那有了反应的地方用力捏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跳开了,一溜烟跑到门口,掀开堂屋门上的凤尾竹纹样的锦缎门帘出去了。   尚佳身子尚有反应,实在不好意思追出去把她拉进来,只能继续坐在那里。   他又好气又好笑,提高声音道:“栀栀,回来!”   栀栀立在廊下,隔着锦缎门帘得意洋洋道:“就不回去!阿佳哥哥,你能把我怎么样?”   尚佳见她还得意上了,便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了门帘后面。   栀栀见里面半日没有动静,便伸手去掀门帘,打算看一看尚佳在做什么。   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去,便被尚佳给紧紧握住了。   尚佳闷笑着把栀栀给拉了进去,然后一把抱起栀栀便进了东暗间卧室。   小樱等丫鬟还在廊下候着,见自家大人和夫人如此富有童真,彼此打闹个不停,不由都笑了起来。   卧室中隐隐穿出栀栀清脆的笑声,她似乎还在和尚佳打闹。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没了声息。   如玉忙摆了摆手,众丫鬟都去东厢房继续整理行李去了。   待栀栀睡熟了,尚佳这才起身穿衣。他还得去外面书房在交代一番。   沧州路节度使府邸中各级属官和幕僚接到通知,都来到了外书房。   尚佳一一交代了一番,把各项事务都分配了下去,又交代他前往京城期间,由孙诗雨坐镇节度使府邸,总揽一切事务。   待处理好府中之事,尚佳便带着几个随从去隔壁的沧州路总管府见宁宝珍。   按照朝廷规定,他和宁宝珍每年轮流回京觐见,今年是他,明年年尾便轮到宁宝珍了。   和宁宝珍细谈一番之后,尚佳这才趁着夜色回府。   他来总管府的时候还没下雪,一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细小的雪粒密密下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地下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   尚佳的军靴踩在薄雪之上,大踏步向自己的府邸走去,藏青色斗篷随着他的急急的步伐下端扬起。   栀栀已经起来了,命小厨房备下了羊肉锅子,又备下了无数荤素菜肴,全都摆在了堂屋方桌上。   她自己则坐在堂屋的锦榻上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候着尚佳。   外面沙沙下着雪,愈发显出了屋内的寂静。   这样孤寂的冬夜,栀栀觉出了些孤独,书也看不下去了,坐卧不宁地思念着尚佳,即使她和尚佳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   听丫鬟回报说大人回来了,栀栀忙起身迎接。   尚佳一进庭院,便看到丫鬟掀起了堂屋的锦缎门帘,一股热气冒了出来。因为担心栀栀出来接他受了寒,尚佳忙疾步走了过去。   栀栀一出门便看到了疾步而来的尚佳。   小楼廊下挂了一排琉璃灯,照得小楼前如同白昼,栀栀看着头戴兜帽身披藏青色斗篷的尚佳,开心地迎了上去,一下子扑进了尚佳怀中。   尚佳吓了一跳,忙紧紧抱住栀栀,问道:“栀栀,怎么了?”   栀栀怪不好意思地依偎进尚佳怀中,低声道:“你不在家,我有些想你……”   尚佳不由笑了,小声道:“下午不是刚在一起么?”   想起下午时卧室内的旖旎风光,栀栀的脸顿时红了,热热地贴着尚佳的脸:“可我就是想你了嘛!”   尚佳美得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一把抱起栀栀,大踏步往堂屋走去。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小梨忙掀起了锦缎门帘。   到了堂屋,尚佳这才放下了栀栀,自己伸手去解斗篷上的系带。   栀栀笑盈盈立在那里从上到下打量着尚佳,从尚佳清俊好看的脸,一直看到了尚佳洁净挺括的玄色锦袍、锦袍下摆处若隐若现的洁白绫裤,以及沾了不少雪泥的乌黑军靴,她的心里美滋滋的:我的阿佳哥哥真好看啊!   一时两人在丫鬟的时候下洗了手,并肩坐在方桌前开始吃羊肉锅子。   第二天凌晨,尚佳先起身,盥洗罢他才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栀栀从床上抱了出来,放在了窗前的梨花长榻上,然后叫了丫鬟们进来,沉声吩咐道:“伺候夫人穿衣吧!”   屋子里生着火龙,温暖如春,栀栀倒是不觉得冷,就是太渴睡了,眼睁不开。   等到小樱喂着她喝了半盏温开水,栀栀这才清醒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尚佳骑着马护送着栀栀的马车,在两千骑兵的扈卫下,一行人逶迤出了城,沿着官道往南而去。   一直行到了傍晚,尚佳一行人方在沧州城南一百五十里外的福平县外驿站歇了下来。   天和早提前过来把整个驿站包了下来。   尚佳安顿栀栀带着尹妈妈和丫鬟们住在内院,让天和等人住在外院,而士兵则住在驿站别的院子以及环绕着驿站的帐子里。   这天夜里,栀栀睡得正香,朦胧间听到窗外传来佳音的声音:“大人,人来了!”   接着睡在床外的尚佳便悄悄坐了起来。    ☆、第 126 章   驿站里虽然也生了火龙,但是屋子里依旧有些寒冷。   尚佳起身之后,怕栀栀受冻,便先为栀栀掖好锦被,这才起身穿衣。   栀栀见尚佳背对着自己立在床前穿衣,忙开口道:“阿佳哥哥,你做什么去?”   尚佳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俯身在栀栀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我出去见个人,很快就回来!乖,睡吧!”   栀栀“嗯”了一声,看着尚佳起身出去了。   外面雪依旧在下,簌簌的落雪声清晰入耳,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栀栀蜷缩在绣被里,倾听着尚佳的脚步逐渐远去——来叫尚佳的人应该是佳音,栀栀听出是佳音的声音!   尚佳在的时候,他抱着栀栀睡,栀栀甚至有些热;如今尚佳离开了,被窝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带着种空荡荡的寒意,令人难以忍受。   栀栀掖紧绣被缩成一团,竭力抵御着难耐的寒冷,心道:唉,这便是所谓的寒衾只影孤枕难眠吧!   尚佳带着佳音出了内院大门,到了外院的东厢房门外。   东厢房房门紧闭,昏黄的灯光从雪白的窗纸上透了出来。   佳音上前一步,先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灯光照了出来,给飞舞的雪花也镀上了一层黄色的光晕。   屋子内天和正立在炕边,端了一盏暖酒递给了在炕上坐着的蓝衣青年。   那青年接过酒盏刚要饮下,一眼看到了尚佳,忙把酒盏放到了手边的小炕桌上,起身拱手行礼:“暮云见过大人!”   尚佳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暮云斜签着身子在炕边坐了下来,正要回话,便听尚佳说道:“先把酒喝了暖暖身子。”   暮云忙答了声“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牛皮酒囊,拔开塞子,从里面拽出了一块极柔软的布,展开摊到了尚佳面前:“大人,这是属下打探到的北辽军队在长青山以北的要塞分布图。”   尚佳接过那块布,展开就着灯光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暮云:“佳音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说北辽军队有异动,有何异动?”   暮云垂下眼帘略一沉吟。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看着瘦瘦高高的,很英俊,五官立体,大眼珠子黑中泛蓝,带着些异国风情,一看便是汉人与契丹人的混血。   片刻后,暮云抬眼看向尚佳:“大人,这一个月以来,北辽军队一直在互相调动,这种调动虽然看似正常调防,可属下总觉得有些异常。”   他起身走了过来,把地图展开,略看了看,然后一一指给尚佳看:“大人,您看这里!您再看这里……”   看罢地图,尚佳端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垂下眼帘思索着。   佳音试探着问道:“大人,咱们是直接掉头回沧州城,还是继续进京?”   尚佳起身道:“明日再说吧!”   临离开他又转身吩咐天和:“让暮云吃顿热饭,饮几杯酒睡下好好休息!”   他打算先回去陪栀栀睡觉,然后躺在床上慢慢地想这件事。   栀栀正用绣被裹了自己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顿时心花怒放跃跃欲试。   待尚佳进了卧室,栀栀便蓄势待发;等到尚佳走到床前,她便从绣被中转出来,整个人投进了尚佳怀中。   尚佳一把接住栀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把栀栀塞回了被窝里,嘴里唠叨着:“傻瓜,你冷不冷啊?”   栀栀“吃吃”笑着撒娇:“阿佳哥哥,快来给我暖被窝!你不在,被窝凉得我都没法睡了!”   尚佳脱了外衣,掀开绣被上了床,一把把栀栀整个人抱在怀里,口中道:“那等我再出去作战,你怎么睡觉?”   栀栀心思敏锐,思绪疾如闪电,联系到刚才的情形,马上问道:“阿佳哥哥,你又要去打仗了么?”   尚佳像抱小孩子一般把栀栀揽到胸前,半晌方低声道:“现在还不知道,再等等消息吧!”   栀栀双臂紧紧环抱着尚佳的腰,趴在尚佳身上,半日方道:“阿佳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尚佳叹息了一声,把栀栀抱得更紧了。   尚佳正是二十一二岁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抱了栀栀一会儿之后,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试探着吻了栀栀几下。   栀栀这会儿也没了睡意,而且她也想与尚佳再亲近一些,因此总算是柔顺了一回,任凭尚佳为所欲为了一次。   春风一度之后,栀栀极度疲乏身酥体软,窝在尚佳怀中,在远处村庄隐隐的鸡鸣声中堕入梦乡。   尚佳指尖都是酥麻的,他把栀栀拢进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放在栀栀头上,闭上眼睛开始想心事。   待心中有了主意,尚佳抱紧栀栀柔软温暖的身子,在栀栀馨香的体味萦绕下,头晕目眩堕入梦境。   第二天尚佳一起身便去了前院。   在东厢房坐定之后,尚佳先叫了跟着进京的谋士李一恒过来,与李一恒商议起来。   待计议已定,尚佳叫了佳音和景秀进来,吩咐佳音带着几个人去见宁宝珍和柳辛,吩咐景秀带人去长青山见尉迟琏。   尚佳如此这般吩咐之后,佳音和景秀分别出去准备,而尚佳却又叫了玉明进来,吩咐道:“我已经拟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往京城吧!”   玉明接了书信,自去安排不提。   待一切事毕,尚佳这才告别了李一恒,起身回内院去了——栀栀还在等他一起用早饭呢!   到了出发的时候,栀栀带着小樱、如珠、明珠和明润等丫鬟出门登车,发现没了佳音和景秀,却多了一个肌肤白皙颇有异国风情的英俊青年,不由一愣。   尚佳正陪着她,见状便看了暮云一眼。   暮云当即走了过来,恭谨地拱手行礼:“暮云见过夫人!”   栀栀笑着瞟了尚佳一眼,心道:阿佳哥哥身边这些亲随倒是各有特色!   尚佳见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走了过来,一把抱起了栀栀放到了车里,摸了摸栀栀的发髻,柔声道:“路上乖一些,实在是寂寞的话,到时候我到车里陪你!”   栀栀丹凤眼熠熠闪光满是笑意:“阿佳哥哥,我有小樱明珠她们陪着我,一点都不寂寞的!”   尚佳:“……”   他装作没听到栀栀的话,从春分手中接过马缰绳,认镫上马。   雪虽然停了,可是路上积雪却是不少,因此马车行得很慢。   栀栀的马车很是宽大舒适,她倚着绣花靠枕歪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听明慧坐在一边的锦凳上给她读话本。   小樱和如珠、明润和明珠则坐在对面的倒座上,也陪着她一起听故事。   这次回京,因为没打算京城呆太久,因此栀栀只带了小樱、如珠和明润、明珠和明慧,其她丫鬟都陪着尹妈妈和如玉留在沧州看家。   马车晚上赶到永城县驿站停了下来。   到了晚上,尚佳去外面见那些赶来拜见的官员们了。   栀栀闲来无事,便带着几个丫鬟在屋子里做针线。   明珠这一日都没见佳音,心里颇为挂念,便忍着羞涩,装作若无其事问栀栀:“夫人,我瞧大人身边只有玉明还在,景秀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栀栀还没说话,小樱她们都笑了起来。   其中顶数明慧快言快语,她放下手中针线,笑嘻嘻道:“明珠,你想问的只是佳音吧?”   明珠闹了个大红脸,眼睛亮晶晶的,却始终看着夫人,想听听夫人怎么说。   栀栀想起小樱告诉过她,说明珠喜欢佳音,佳音也对明珠有意思,还把自己赏的那对玉镯子送给明珠了。   她微微一笑,道:“明珠,你把手伸出让我看看吧!”   明珠不明所以,乖乖地把双手都伸到了栀栀面前。   栀栀卷起明珠身上白绫袄的袖子,看到了上面戴的那对玉镯子,不由笑了,心里全都明白了。   她拍了拍明珠的手背,笑道:“大人派佳音出去办事了,你不用担心!”   明珠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害羞地低下了头。   栀栀趁机道:“等你们满了十七岁,若是有看中的人,尽管来和我说,嫁妆由我来准备!”   明慧、明润和如珠都笑了起来。   明珠更害羞了,伸手捂住脸不说话。   小樱故意伸出手指戳着脸颊道:“你们四个真是羞羞羞!”   结果明慧四人都转而围攻起她来,一时之间马车内热闹极了。   一路晓行夜宿,转眼间便是腊月二十六了。   尚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黄河渡口,眼看着巍峨壮美的东京城池已经隐隐在望了。   渡河之后还没行到十里长亭,前面探路的天和带着人飞马而至,禀报道:“禀大人,夫人,老大人和老夫人亲自来迎,正在十里长亭等着呢!”   骑在马上的尚佳还未说话,坐在车里的栀栀已经撩开车里探头道:“阿佳哥哥,我好想母亲了!等一下我要和母亲坐一辆车进城!”   尚佳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伸手轻轻拍了拍栀栀的脑袋,口里道:“多大的人了,规矩呢?”   栀栀对着他嫣然一笑:“阿佳哥哥,我好想母亲,今晚我要和母亲一起睡!”   尚佳心中酸意更浓,索性也上了车,和这没良心的栀栀细细算账去了。    ☆、第 127 章   番外之两小无猜   大周延平帝穆然带着妻子黄皇后在京城郊外的行宫避暑,小女儿郑阳公主穆琳也被安置在了行宫之内。   穆琳九岁半了,淘气得很,常常自己在住处探险,她很快便发现了一个秘密花园。   一天,穆琳屏退宫女,躺在她的秘密花园的一棵桃树下玩,因为看得入迷,一下子错过了饭时,等她感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已经饿得很难受了。   穆琳便爬上树摘了几个大桃子,拿到小溪边洗了一下,拿起一个桃子正要一口要下去,忽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穆琳凝神望去,发现桃树后面站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   小男孩生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睫毛长而翘,看上去可爱极了。   穆琳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最希望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来疼爱。一见到这么可爱漂亮的孩子,她怜爱之心大起,几步就跳到了小男孩身边,歪着头盯着怀里抱着的几个桃子看了又看,终于找到里面最大最红的挑了出来,递给小男孩:“小弟弟,吃吧!   尚惠的脸上原本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在听到穆琳那声“小弟弟”的时候,却眯着眼睛瞪了穆琳一眼,声音倒是稚嫩得很:“我叫尚惠,不是小弟弟。”他都快九岁了!   穆琳没有被他眼中的寒光吓退,上前一步,热情地继续推销自己的大桃子:“吃吧!很好吃的!”   为了做示范,她随意拿了一口桃子咬了一口,真的很甜。   尚惠瞪了她一眼,没有接她的桃子,转身就离开了。   穆琳马上朝小男孩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可是那个小男孩仿佛消失了似的,转眼之间就没了影踪。   表达友情受阻的穆琳怏怏回了自己的寝宫。   回到寝宫之后,穆琳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她听奶娘说过不少民间故事,很怀疑那个小男孩是传说中的山精狐仙,心里真是不胜向往之。   可是,等她再去寻找那个漂亮小男孩的时候,却再也找不着了。   穆琳在失望惆怅中随着父母回了皇宫。   两年之后,穆琳终于再见到了那个精灵般的小男孩——甘州总督尚佳长子尚惠。    ☆、第 128 章   尚佳把栀栀抱在怀里,开始与栀栀交涉。   他抱紧栀栀,先吻了吻,然后道:“栀栀,母亲年纪大了,晚上睡不安稳,你别去烦母亲了!”   栀栀仰首看他,丹凤眼一片清明:“阿佳哥哥,母亲今年还不到四十岁,离年纪大还有好多年呢!”   尚佳有些无奈,清澈的桃花眼凝视着栀栀道:“孝道乃大周立国之本,你晚上在母亲那里睡,母亲还得照顾你,你太不孝顺了!”   栀栀狡黠一笑:“可我陪着母亲,就是在尽孝啊!”   尚佳没想到栀栀这小丫头如此桀骜不驯,自己说一句,她便对一句,一句也不让,便故意板着脸道:“栀栀,何谓三从?何谓四德?难道你连三从四德都不讲了么?”   栀栀侧身倚在他胸前,伸出细嫩白皙的手指,扳着手指一一数给尚佳听:“阿佳哥哥,所谓三从,便是未娶从母,既娶从妻,妻死从女!”   尚佳瞠目结舌。   栀栀得意洋洋笑了起来。   尚佳盯着她那柔软嫣红的樱唇,简直是又恨又爱——这可爱的樱唇,能让阿佳哥哥开心欢喜,又能说出各种歪理邪说让阿佳哥哥生气——他索性凑过去吻住了栀栀。   栀栀先还挣扎了两下,渐渐便柔顺地窝在了尚佳怀中。   她的唇柔软清甜,令尚佳难以自抑,他的动作逐渐有些强势,含住栀栀的唇辗转碾压吮吸啃咬。   半晌之后,尚佳终于放开了栀栀。   两人都是面色绯红,紧紧依偎在一起。   尚佳哑声道:“栀栀,今晚陪着哥哥,哥哥给你银子。”他的声音低沉柔软,带着种诱人的华丽。   栀栀丹凤眼水汪汪的,眼波流转娇声道:“多少银子?”   尚佳紧紧拥住栀栀:“一万两。”   这些日子栀栀旅途困乏,他一直未曾畅意,好不容易回了家,他自然得好好与栀栀绸缪一番了,偏偏这小丫头一点都不解风情。   栀栀笑了,伸手捏了捏尚佳的脸颊,得意洋洋道:“阿佳哥哥,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今晚自己睡,好不好?”   尚佳:“……”   他正要说话,天和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大人,夫人,长亭到了!”   尚佳只好起身,附在栀栀耳边说了一句:“晚上咱们等着瞧!”   栀栀得意洋洋回道:“走着瞧就走着瞧!”   此时已是傍晚,冬日金色的夕阳带着一丝温暖的余韵,照在官道之上。   官道上行人虽多,但见到这么一队甲胄鲜明战马雄壮的骑兵逶迤而来,纷纷闪在一旁,候着队伍过去。   待马车停稳,尚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麾下的将军和沁交代了一番,留下卫队扈卫,让和沁带领军队入驻城外大营。   安顿好军队,尚佳这才转身把栀栀抱了下来。   这时候尚夫人和尚天恩在侍候的人的簇拥下迎了上来。   栀栀抬头看向尚夫人,丹凤眼中满是惊喜。   尚夫人看到栀栀,脸上也满是笑意,不由自主向栀栀伸出了双手。   见栀栀马上就要奔到母亲怀中去,尚佳早有心理准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栀栀,笑微微揽住栀栀腰肢,低声道:“先给父亲母亲行礼!”   栀栀悻悻地瞟了他一眼,随着尚佳上前,端端正正给公公婆婆行礼。   尚夫人和尚天恩眼中都湿润了,尤其是尚天恩,自从尚佳上次出征,他整整一年没见到自己这独生子了!   栀栀悄悄把尚佳放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拿开,袅娜上前,挽住了婆婆的手臂:“母亲,我好想您!”   见栀栀又去向母亲撒娇,尚佳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斜了栀栀一眼,抬腿走向父亲:“父亲!”   尚天恩哭天抹泪泪眼朦胧看着儿子,见儿子个子似乎又高了些,愈发显得容颜清俊玉树临风,心中欢喜,连连说了三声“好”,一把握住了尚佳的手:“阿佳,爹爹终于见到你了!”   尚佳有些尴尬,垂下眼帘听父亲倾诉心声。   片刻之后,尚佳骑着马与尚天恩并辔而行,栀栀则陪着尚夫人坐进了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一行人进城往学士府而去。   在马车上尚夫人揽着栀栀,轻轻道:“太夫人如今在府中,与二房一起住在阿佳先前的东院,你们小两口还是陪我住在绿竹轩吧!”绿竹轩正是正房院子的东偏院。   栀栀有些忐忑,问道:“母亲,太夫人和二夫人……”   尚夫人笑道:“我的儿,管她们怎样呢,到时候你就一脸笑,她们说什么就什么,转过身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凡事有我和阿佳呢!”   栀栀笑眯眯依偎进尚夫人怀中,趁机告尚佳的状:“母亲,还好有您啊,内宅的事情阿佳哥哥什么都不懂!”   尚夫人闻言笑了起来。   一时间车队进了杏花胡同,到了学士府门前。   早有学士府大管家尚敬提前回府预备,随着车队的靠近,学士府大门洞开,尚天恩的二弟尚天平领着儿子尚临及府中上下人等,浩浩荡荡迎了出来。   尚佳下马与叔父尚天平和堂弟尚临相见,而栀栀和尚夫人乘坐的马车则自学士府的正门驶了进去。   马车沿着东侧的夹道往北走,在正院门前停了下来。   片刻后,车门被打开,如画和如珠上前,分别搀扶了尚夫人和栀栀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尚夫人和栀栀一下车,便有一群女眷迎了上来,最前面是一个瘦得颧骨高耸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细眉细眼的华衣少妇,栀栀猜测那中年女子乃是尚佳的二婶申氏,而华衣少妇乃尚佳堂弟尚临的妻子小申氏,   申氏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似乎比尚夫人要老不少,虽然满头珠翠,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浑身裹着绫罗绸缎,却有些过瘦了,因为瘦,愈发显得颧骨高耸,脖子里青筋道道。   小申氏是申氏的娘家侄女,和姑姑生得一点都不像,小小的一张脸,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巴薄嘴唇,五官轻描淡写,精明二字都写在了脸上,大红衣裙,外面裹着一件枣红刻丝缎面雪狐皮袄,衣饰华贵之极。   尚夫人含笑为栀栀引见:“栀栀,这是你二婶!这是你二弟妹!”   栀栀端端正正屈膝向申氏行礼,又与小申氏彼此见礼。   申氏和小申氏脸上带着笑打量着栀栀。   她们一进府里,便向婆子丫鬟打听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少夫人,可是不管是问谁,众人要么说“大少夫人生得极美,与大公子极为相衬”,要么说“大少夫人美貌得很,只是身体怯弱,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   如今一见栀栀,申氏和小申氏便发现那些丫鬟婆子的话真是准确,这位花儿匠家出身的大少夫人确实美貌异常,而且天生一段风流态度,身子有些过于纤弱了。   看着栀栀那怯弱不胜的模样,申氏和小申氏婆媳俩不由相视一笑,都有些得意——看来,她们备下的那步暗棋可以走了!   待栀栀与申氏和小申氏见礼罢,尚夫人便似笑非笑道:“弟妹与二少夫人先回东院去吧,我先带栀栀去更衣补妆!”   说罢,她携着栀栀的手往大门内走去。   二夫人站在那里没有动,似笑非笑道:“大嫂,母亲还在东院候着呢!”   二少夫人小申氏立在婆婆申氏身后,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一双亮极了的眼睛打量着栀栀。   栀栀闻言,抬眼看向尚夫人,看婆婆怎么说。   她打算如果婆婆不开口,她再说话。   尚夫人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含笑“哦”了一声,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携着栀栀的手扬长进了内院大门。   黄妈妈与众丫鬟忙都跟了进去。   申氏阴沉着脸立在那里,眼睛微眯看着尚夫人婆媳的身影消失在雪白的影壁之后。   小申氏这才上前道:“母亲,咱们先去见太夫人吧!”   申氏“哼”了一声,道:“走罢!”   到了堂屋,尚夫人一叠声地催促丫鬟,让她们服侍栀栀重新洗脸梳妆换衣。   栀栀洗罢脸,端坐在妆台前梳妆,还能听到尚夫人在外面指挥着人搬运行李,为自己和尚佳铺排屋子,不由抿嘴笑了。   待栀栀重新梳妆换衣,打扮得精精神神出去,尚夫人正看着人摆饭。   栀栀见状,有些疑惑:“母亲,晚上不是有家宴么?”   尚夫人上前牵着她的手,让她在交椅上坐下,这才道:“太夫人一条到晚尽出幺蛾子,你还是先吃点垫垫,然后我带你去给太夫人!”   栀栀笑了,仰首看着尚夫人,低声道:“母亲,太夫人那里是龙潭虎穴么?”   尚夫人也笑:“真的,栀栀,你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给我来个下马威的!我们得防着些!”   当年她才十四岁,带着巨额嫁妆嫁入了尚家。   尚天恩在京城做官,太夫人也带着二房来到京城居住。   太夫人住着她的房子,花着她的银子,用着她的婢仆,却始终偏心二房,给她下绊子,往她房中安插人,逼她晨昏定省站规矩……   若非她后来身怀有孕,为了腹中的孩子开始反抗,现今说不定还没有尚佳呢!   栀栀笑着点头。   尚夫人端详了她一番,见她妆容淡雅,梳了简单的堕髻,只插戴着一支珊瑚绿松石蜜蜡镶嵌的珠花簪,穿着月白交领扣身袄,系了一条银灰烟纱散花裙,便点了点头,道:“过于素雅了些,太夫人势利得很,你得把自己打扮得金碧辉煌晃她的眼才行!”   栀栀想起尚佳也说过太夫人势利,不禁一笑,拉着尚夫人的手撒娇:“母亲,那样我就变成开屏的孔雀了!”   尚夫人一本正经道:“栀栀,你错了,开屏的是雄孔雀!”   这下不但栀栀笑了起来,在堂屋里侍候的妈妈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尚夫人见栀栀笑得差点呛住,便一边用手抚摸栀栀的背为她顺气,一边吩咐丫鬟如画:“把我给少夫人准备的那套赤金镶波斯钻石头面拿出来,给少夫人换上!”   如画答了声“是”,掀开珠帘进了卧室。   栀栀忙道:“谢谢母亲!”   尚夫人笑道:“栀栀,你乖一些,比什么都好,谢什么谢?”   见她说话口气与尚佳一模一样,栀栀不禁笑了起来:“母亲,阿佳哥哥也老是‘栀栀,你要乖’!”   尚夫人闻言不禁莞尔,慈祥地看着栀栀:“快洗洗手用饭吧!”   栀栀答应了一声,如诗忙带着小丫鬟上前侍候她洗手。   因为时间紧,所以尚夫人让人给栀栀预备的是一份蔬菜蛤蜊炒米和一碗桂花玉米蛋花粥。   栀栀用罢饭,漱了口,这才起身去卧室重新插戴首饰。   片刻后明珠和明润扶着栀栀出来了。   栀栀发髻上明晃晃的,插戴着整套的赤金镶钻石簪钗,耳垂上垂下赤金镶钻石梅花形耳坠,身上裹着一件大红刻金牡丹纹遍地锦面雪貂皮袄,雪白腕上戴着赤金镶钻手镯,娉娉袅袅扶着两个美婢出来,当真是炫目得很。   尚夫人见栀栀这样,不由笑了,故意问栀栀:“栀栀,太夫人最讲究规矩和尊卑,到时候她若是要你去晨昏定省,你怎么办?”   栀栀嫣然一笑,道:“既然太夫人有命,孙媳敢不从命?以后每日一早孙媳必定认认真真穿戴诰命服饰,前来给太夫人请安,咱们规矩做足,先行国礼,再施家礼!”   尚佳品级高,她也夫荣妻贵,成为二品诰命夫人。若是太夫人认真讲究的话,那也得先给她施国礼。   尚夫人想象了一下太夫人被栀栀气得要死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当年的积郁一扫而空,觉得畅快得很:“好!好!栀栀你这促狭鬼!”    ☆、第 129 章   尚夫人和栀栀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往东院而去。   东院垂花门前立着的几个婆子,见众丫鬟簇拥着尚夫人和一个极年轻的清艳少妇过来,便知这衣着华贵异常的美丽少妇便是刚从沧州回京的大少夫人李氏,忙纷纷行礼请安:“见过大夫人、大少夫人,太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在延寿堂等着呢!”   尚夫人握着栀栀的手,淡淡道:“都起来吧!”   又点了太夫人亲信梁妈妈的名字:“梁妈妈,前面引路。”   一个穿着青莲色褙子的婆子答了声“是”,越众而出,引着尚夫人栀栀等人进了东院的垂花门,沿着庭院南边的抄手游廊向正北走去。   随着婆子到了所谓的延寿堂,栀栀才明白原来就是先前东院栀园里面的青松轩,如今太夫人住了进去,改名为延寿堂。   延寿堂廊下立着三四个丫鬟,见梁妈妈引着大夫人和一个清艳美丽少妇打扮的美人进来,纷纷屈膝行礼。   其中一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系了条白绫裙的丫鬟笑着迎了上来,声音清脆笑盈盈道:“这便是大少夫人么?真是美人啊!太夫人一直在念叨呢,快进来吧!”   尚夫人含笑交代栀栀:“栀栀,这是太夫人身边最得意的大丫鬟红梅!”   栀栀见这个红梅生得大眼睛尖下巴,很是俏丽,便淡淡笑了笑,却没有接腔。   见丫鬟已经卷起了靛蓝缎门帘,她便径直搀扶着尚夫人进了堂屋。   红梅没有进去,立在原地悄悄打量着这位大少夫人的背影。   她的心中其实有一些失望——听多了太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夫人的背后闲话,她一直以为这位大少夫人不过是个身体柔软的病秧子,没想到居然这么美,而且大少夫人出身虽低,态度上却不见一丝谦卑,连她这样的太夫人身边得意的大丫鬟都不肯多敷衍!   堂屋的锦榻上端坐着一位满头白发面色红润胖得肉球一般的老夫人,瞧着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   见到尚夫人带着栀栀进来,她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挤得眼睛都没了:“是我的大孙媳妇么?快来让祖母瞧瞧!”   尚夫人看向栀栀。   栀栀会意,当即屈膝行礼:“见过祖母!”   太夫人待尚夫人淡淡的,待栀栀却是亲热得很,非要栀栀过去陪她坐下。   栀栀故意看向尚夫人,撒娇道:“母亲?”   见栀栀演技如此浮夸,尚夫人心中暗笑:“去吧!”   栀栀这才走到太夫人身旁,又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陪着太夫人坐了下来。   太夫人挤出一脸的笑,亲热地握着栀栀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栀栀一番,然后倚老卖老道:“大孙媳妇生得好,只是身子瞧着有些单薄,怕不是好生养的——成亲也一年了,该有身孕了吧?”   栀栀一脸娇羞低下头:“太夫人……”   尚夫人与二夫人申氏皆在靠东墙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小申氏立在西侧看着丫鬟端茶倒水。   太夫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瞧着栀栀这满头亮晃晃的赤金镶钻石头面,眯着眼睛道:“大孙媳妇戴的是什么头面?怎么明晃晃的直晃人眼?”   栀栀嫣然一笑道:“禀太夫人,这是从波斯来的钻石,又叫金刚石或者白石!”   太夫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波斯钻石啊!那你这套头面可够华丽了!”   她看向尚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老大媳妇,做主中馈的冢妇,最要一碗水端平了,我的大孙媳妇有这么一套波斯钻石头面,可是我的二孙媳妇却没有,得了,你下去后给二孙媳妇也照样备一套波斯钻石头面吧!”   申氏和小申氏早打悄悄听过了,这套波斯钻石头面是大儿媳妇尚氏前段时间从兰雅衣舍定制的,小申氏羡慕得心都碎了,一直都在疑惑这样炫目的头面尚氏怎么戴出去,没想到尚氏给了儿媳妇李氏。   看来,尚氏是真的疼爱李氏这个儿媳妇啊,出手这么阔气!   尚夫人一听,差点气死。   她还未及答话,便听栀栀在一边闲闲道:“禀太夫人,这套波斯钻石头面是阿佳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栀栀的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声音虽然不算大,可是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尚夫人听了,不禁莞尔:栀栀答得好,难道要隔房的大伯子去给堂弟媳妇买一套波斯钻石头面么?   太夫人颐指气使惯了,用这样自说自话的无赖手法,在大儿媳妇这里屡屡揩油成功,多次敲诈大儿媳妇尚氏去贴补二儿媳妇申氏,没想到今日居然碰了栀栀这么个软钉子,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没吭声。   她素来霸道,哼了一声,一下子甩开栀栀的手,脸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栀栀满不在乎地继续坐在那里,瞧着真是云淡风轻。   尚夫人没想到自己和阿佳一向捧在手心里当宝贝宠着的栀栀会有这样的战斗力,简直是又惊又喜,看向栀栀的眼神中疼爱与欢喜已经具形化了。   一时之间堂屋里静了下来。   尚夫人笑着转移话题:“天已经黑了,母亲,让人在哪里摆下宴席呢?”   太夫人板着脸道:“男人们在外院,女人们就在我这里好了!”   她又盯着栀栀道:“李氏,我们尚家是有规矩的人,你和你二弟妹侍候长辈用餐吧!”   栀栀起身,晶莹粉嫩的鹅蛋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是,太夫人!”   她和婆婆早有准备,才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伺候老夫人呢!   一时宴席齐备,尚夫人和申氏簇拥着太夫人入席,栀栀和小申氏在一边安箸、进羹、布菜侍候。   太夫人吃了一口菜之后,放下筷子,终于寻了个由头,正预备发作栀栀,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小丫鬟惶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禀夫人,少夫人,鲁阳公主派了嬷嬷来见少夫人,如今正由黄妈妈陪着在东厢房候着呢!”   尚夫人和栀栀相视一看。   栀栀马上着急地看向尚夫人:“母亲……”   尚夫人一本正经道:“这么晚了,鲁阳公主有什么事呢?我陪你看看去吧!”   说罢,她起身离席,恭谨地看向太夫人:“母亲,您先用吧,我带栀栀去看看!”   太夫人目瞪口呆,想要阻拦吧,可是又担心招惹得鲁阳公主不高兴,她两个儿子也受连累,便哼了一声,瞪着眼看着尚氏携了儿媳妇离开了。   出了东院大门又走了一段距离,栀栀这才笑盈盈看向少夫人,低声道:“母亲,我这个主意好吧?”   尚夫人笑着道:“你这个小丫头,鬼主意真多!”栀栀早就算好了,让黄妈妈带着明润跟着小厮春分去公主府给赵熙送礼,赵熙一定会派嬷嬷过来回话的,到时候她和婆婆正好可以借此脱困。   婆媳俩一进正院东厢房,一个打扮得格外庄重的嬷嬷便上前行礼:“见过夫人、少夫人!”   待尚夫人和栀栀坐下,这位嬷嬷笑着回道:“少夫人,公主很喜欢您的礼物,尤其是您给她绣的荷包!公主要奴婢问一问,明日您何时有空,公主想来看望您!”   栀栀想了想,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慈爱道:“栀栀,明日上午你得回去看你二叔,下午有空么?”   栀栀觉得下午很方便,便看向赵熙派来的嬷嬷:“明日下午我在家里候着公主大驾!”   送走公主府的嬷嬷,栀栀陪着尚夫人回了堂屋,婆媳俩歪在锦榻上吃水果聊天,煞是温馨舒适。   栀栀吃着小樱剥好的柚子,觉得甚是清甜,便道:“母亲,要是阿佳哥哥在就好了,那么多水果,也就柚子他肯吃一些!”   尚夫人深以为是,道:“阿佳小时候也喜欢吃柚子!”   此时尚佳正在皇太子府邸与皇太子穆然密谈。   尚佳蹙眉看向穆然:“大哥,当年的事陛下真的全都知道了?”   书案后面穆然大喇喇伸着两条大长腿坐在圈椅中:“对啊!”   尚佳都快要担心死了,身子朝穆然所在方向前倾,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穆然:“陛下是什么态度?”   穆然凤眼亮晶晶的:“陛下没说什么啊,只是——”   “只是什么?”尚佳起身走到书案前,双手撑在书案上看着穆然。   穆然狡黠一笑:“陛下只是……踹了我一脚,把我轰了出去!”   尚佳:“……”对于这个胆大妄为亡命徒般的大哥,他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穆然见阿佳担心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没心没肺道:“反正陛下让贺沥娶郑晓的妹子,就是为了做和事老,有陛下在,我们担忧什么?”   陛下以为他和以郑家为首的皇亲国戚会和平相处,怎么可能?他和郑氏家族中间横亘着皇帝之位呢!   除非以郑太尉为首的皇亲们放弃皇位,否则,不死不休!   尚佳从穆然满不在乎的嬉笑中看出了他的无奈和决心,叹了口气,开始说起自己派往北辽打探消息的亲随暮云的发现。   说起了正事,穆然当即变得正经了起来,认真倾听着,半晌方道:“阿佳,郑氏和北辽怕是暗中勾搭了起来……我再让人查查吧!”   安排好人去探听消息之后,穆然和尚佳聊起了闲话:“阿佳,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你收到没有?”   “哪封信?”尚佳疑惑地问。穆然和他通信频繁,他不知道穆然说的是那一封信。   穆然丹凤眼中溢满笑意,得意洋洋道:“就是那封写了如何让女人尽快怀孕的信啊!”   尚佳也想了起来,便道:“大哥,你吹牛!我全都按照你信中说的做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努力耕耘将近半年了,可栀栀的肚子并没有动静!   穆然蹙眉道:“不可能!你大嫂如今都怀了七个多月身孕了!我家小四再过两个月都要出生了!”   尚佳闻言,将信将疑,道:“要不,我再试试吧!”他晚上再和栀栀一起,把大哥说的那几种体位一一试试。   晚上回到学士府,尚佳先去外书房见了父亲,这才去了内院。   栀栀刚洗完澡出来,听到尚佳在堂屋和婆婆说话,便穿着寝衣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便出来了:“阿佳哥哥,你回来了!”   屋子里生着火龙,馨香温暖,即使只穿着薄薄的绣花寝衣,栀栀依旧一点都不觉得冷。   看到披散着长发穿着雪白绣花寝衣小仙子一般的栀栀,尚佳不由心中一动,柔声道:“栀栀,外面冷,换上大衣服,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栀栀笑盈盈地挨着尚夫人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我今晚要陪母亲睡觉呢!”   尚佳一脸严肃:“栀栀,你都大了,怎么能留下打扰母亲休息?”   尚夫人见这小夫妻俩在自己面前耍花枪,不由笑了,故意道:“阿佳,我不怕打扰!”   尚佳:“……”   栀栀抱着尚夫人笑了起来。   尚佳被母亲和妻子笑得满脸通红,俊脸火辣辣的。   他脸皮薄,实在坐不下去了,便起身拱了拱手,抬腿离开了。   尚夫人见儿子害羞了,忙推了推栀栀,笑着道:“栀栀,快穿上衣服回去吧!”看到阿佳和栀栀感情这么好,她心里实在是欢喜!   栀栀笑吟吟起身,走到门上挂的锦帘前,把锦帘撩了个缝隙,悄悄探头往外看,谁知一下子便与立在廊下刚好回头看的尚佳四目相对——原来尚佳在廊下等着她呢!   尚佳见栀栀小脸雪白眉目浓秀樱唇嫣红,心中不由弥漫着无限的温柔与怜惜,低声央求道:“栀栀,回去陪哥哥吧!”   栀栀心里甜蜜极了,丹凤眼满是笑意:“等我去穿件大衣服!”   尚佳桃花眼中溢满笑意:“好!”   栀栀虽然有时候调皮又淘气,可是他实在是喜欢啊,连她的调皮淘气他都觉得可爱得很!   见栀栀依旧探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尚佳的那颗心犹如泡进了蜜糖中,甜蜜得醉人。   他走过去,抚了抚栀栀的脑袋,柔声道:“乖栀栀,去让丫鬟拿件斗篷披上,这样可以用兜帽遮住脑袋!”   栀栀“嗯”了一声,飞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尚佳听到里面隐约穿来栀栀的声音:“明润,把我那件玉白色斗篷拿出来!”   他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第 130 章   时近除夕,腊月的寒夜特别的寒冷。   尚佳披着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牵着栀栀的手缓缓走在绿竹轩的竹林之中。   小樱和明珠打着一对花卉琉璃灯走在前面,明润打着一个羊皮灯笼走在后面。   冬日的竹林不复春夏时候的绿意,枯绿的竹叶在夜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给这静谧的冬夜增添了几分萧瑟悲凉。   栀栀抬眼看向尚佳:“阿佳哥哥,明日上午我要去看二叔,你有空么?”   “二叔和我明日都得参加朝会,”尚佳想了想,道,“到时候我先和二叔说好,下朝回来再接你一起过去。”   栀栀觉得尚佳的安排很合适,嫣然一笑,道:“那我在家里等着你!”   转过一道弯之后,他们住的那栋小楼便遥遥在望了。   虽是深夜,可是一楼檐下挂着一排齐整的大红灯笼,看上去很是热闹,留在这里整理行李的明慧如珠已经迎了出来。   进了明间,栀栀解下斗篷递给了明慧,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尚佳的斗篷,递给了如珠。   明慧如珠含笑行礼,如珠道:“大人,少夫人,浴间里热水都备好了!”   栀栀的脸有些热,垂下眼帘,道:“你们都去休息吧,夜里不用留人。”   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尚佳和栀栀。   栀栀走到靠西墙摆着的沉香木贵妃榻边坐了下来,笑盈盈看向尚佳:“阿佳哥哥,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尚佳微微一笑,拿起小炕桌上摆着的温水壶和素瓷茶盏,倒了一盏温茶,自己先尝了尝,觉得温度正好,这才扶着栀栀喂她一口一口喝了。   栀栀喝罢水,一动不动,眼睛水汪汪的,一瞬不瞬看着尚佳。   尚佳不再忍耐,一把抱起了她,进了北暗间卧室。   卧室内依旧是老样子,窗前摆着妆台镜架,靠北墙摆着几样精致箱笼,靠后窗摆了张沉香木雕花大床,上面挂着鲛绡宝罗帐。   鲛绡宝罗帐已经高高挂起,床上铺设着茜色衾枕。   尚佳把栀栀放在了床上,顺手把帐子放了下去。   过了半晌,帐子里忽然传出栀栀颤抖的声音:“阿佳……步……步摇……松……松了……停……停一下……”   她的声音不知何故断成了有节奏的一截截,接着便无声无息了,只有沉香木雕花大床在有节奏地晃动着。   第二天天还亮尚佳便起身上朝去了。   昨夜事毕,他抱着栀栀很快便睡着了,因此虽然起得早,却一点也不觉困倦,反而觉得神清气爽舒适得很。   眼看着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可是栀栀还在睡,如珠和小樱商议了一下,最后由如珠去请示尚夫人了。   尚夫人正在端坐梳妆,闻言笑了:“小孩子家的,正是缺渴睡的时候,叫她做什么?太夫人那边我来说!”   栀栀睡得天昏地暗,等她醒来,已经早过了给太夫人请安的时间。   趁明润她们侍候栀栀起身,如珠禀报道:“少夫人,夫人说了,您旅途劳顿,让您好好歇息,太夫人那边夫人来解释!”   栀栀身体酸困睡眼朦胧,答应了一声,道:“谢谢母亲了!”   她扶着明珠明慧往浴间走。   如珠跟着禀报道:“夫人,给二房的礼物已经让黄妈妈带着人去送了,给贺家老爷和夫人的礼物也备好了!”   栀栀答应了一声,进了浴间。   泡完澡,梳罢妆,栀栀这才带着几个丫鬟去了正房向尚夫人辞行。   尚夫人见栀栀戴着整套崭新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妆容艳丽,衬着身上的大红五彩遍地锦面貂鼠皮袄,特别的娇艳富贵,心里很欢喜,叫了栀栀过去挨着自己坐下,捋下腕上的金累丝镶红宝石镂空桃花形手镯,细细戴在了栀栀腕上,柔声道:“这样就齐全了!”   栀栀倚在尚夫人身上,撒娇道:“母亲,会不会太华丽了?”   尚夫人笑了,道:“要过年了,正该喜庆呢,你年轻,这样的妆扮好看!”   婆媳两人谈了一会儿,栀栀说了要去二叔家探亲的事。   尚夫人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也陪你去吧!”她懒得在家里敷衍太夫人及申氏小申氏婆媳了。   栀栀闻言大喜,拍手道:“母亲,这样好!从二叔家出来,咱们让阿佳哥哥陪着去逛逛兰雅衣舍和书店街,然后再回家!”   尚夫人连连点头,和栀栀细细斟酌了起来。   小申氏上午闲来无事,扶了丫鬟美玉在东院的庭院里散步。   她的小丫鬟青玉在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看,远远看到几个青年随从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极为清俊的年轻人过来,忙低声问大门口候着的几位妈妈:“妈妈,那人是谁啊?生得真好!”   妈妈们都笑了,小声道:“等一会儿不要出声,小心谨慎些,那是府里的大公子,朝廷的从二品大员,沧州路节度使!”   青玉吐了吐舌头:“我的天啊,大公子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就做这么高的官了,可是比大老爷官更大吧?”   妈妈们又笑:“那可不是!”   青玉忙跑去向小申氏报告:“少夫人,大公子过来了!”   小申氏闻言,好奇心大起——自从嫁入尚家二房,她还没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尚大公子呢!   她给红玉使了个眼色,轻轻道:“走,看看去!”   红玉低头笑了,和青玉一起搀扶着小申氏慢慢朝大门方向走去。   见小申氏过来,妈妈们纷纷屈膝行礼:“见过二少夫人!”   小申氏笑吟吟道:“都起来吧!”   她抬头往外一看,这才发现那些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外了,当先的那人身高腿长,头戴皂纱折上巾,系着玄色缎面披风,身穿盘领窄袖袍衫,腰束金革带,脚蹬六合乌皮靴,配着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这身武将常服被他穿得格外的威武齐整英姿飒爽。   小申氏没想到自家丈夫是清清秀秀中等个子单薄身量,而这位隔房的大伯子居然如此的高大清俊,一颗芳心“噗通噗通”直跳,红着脸上前屈膝行礼,柔声道:“见过大伯!”   尚佳大步朝前走,因为走得太专心了,他根本没听到小申氏的声音,径直便走了过去,朝正院大门方向而去。   走在后面的暮云似笑非笑看了小申氏一眼,抬腿追了上去。   小申氏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慢慢起身,若无其事地扶了红玉和青玉离开了。   待她们主仆三人离开了,门口候着的那几个婆子相视一看,都笑了起来。   她们都是尚夫人的亲信,特地被指派在东院看着太夫人和二房的人的。   其中一个嘴快的妈妈说:“姐儿爱俏,可惜咱们公子除了少夫人谁都不看,二少夫人碰钉子了吧!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尚佳便骑着马护着母亲的红罗七香车沿着东夹道出来,出门往贺宅方向而去。   因为尚佳的传话,贺沥早带着新娶的夫人一起候在门口了。   远远地见天和骑马飞奔而来,贺沥便低声交代妻子:“栀栀快到了!”   天和下了马,把缰绳递给贺府的小厮,这才过来拱手行礼,道:“贺大人、贺夫人,我们夫人、公子和少夫人即刻便至!”   贺沥眼睛有些湿润,问道:“你们少夫人好么?”又似自言自语道:“好久没见这丫头了,都快一年了……”   贺夫人身材小巧玲珑,圆脸杏眼樱桃小口,是个甜滋滋的扇坠型的美人,她见一向深沉的丈夫因为侄女的到来有些失态,心道:看来相公很重视这个侄女,待会儿我也得好好待她,免得相公不开心!   她是郑晓的庶妹,能够在郑夫人手下长大并顺利嫁人,而且嫁得这么好,自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想到先前大嫂姜氏私下里曾说二哥郑晓喜欢这位李姑娘,贺夫人心中自然更加好奇——二哥性格高傲,从未对哪个女子青眼相加,如果大嫂说的是真的,那相公的这位侄女单美丽可是不行的,二哥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啊!   一时尚府的三辆马车辘辘而来,直接驶入了贺府大门。   看到侄女婿尚佳的瞬间,贺夫人先在心中喝了一声彩:“好俊的男人!”   贺沥上前与尚佳寒暄,她也脸上带着笑,跟着丈夫走上前去。   尚佳先从马车里扶出了母亲,然后又探身把栀栀给抱了下来,轻轻放在了地上。   贺沥一见栀栀,忙大步上前,情不自禁伸出手臂要抱栀栀。   尚佳见状,上前半步,借势隔开了贺沥。   贺沥:“……”   他瞪了尚佳一眼,悻悻地放下了手臂。   栀栀见了,不由笑了,伸手挽住尚夫人的手:“母亲,你看阿佳哥哥又吃醋了!”   贺夫人一双杏眼滴溜溜地瞅了瞅栀栀,又瞅了瞅贺沥,实在想不通贺沥肌肤黝黑堪称黑里俏,他的侄女怎么雪白粉嫩如同小仙子?   栀栀见叔叔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小巧五官甜美的美人,满头珠翠身穿朱红通袖袍,系着条锦缎裙子,便知是自己的新婶子郑氏了,当即拉了拉尚佳,一起上前行礼。   贺夫人忙扶了栀栀,又与尚夫人彼此见了礼。   众人一起往院内走去。   贺沥见尚佳牵着栀栀的左手,便走到栀栀右边,问道:“栀栀,你在沧州好么?”   栀栀笑盈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道:“二叔,你看我是不是肥了不少?”   贺沥点了点头。栀栀是真的比先前丰润了些,气色也好得很。   栀栀笑了:“我很喜欢沧州呢!”   她怕冷落了新婶子,便挣脱开尚佳,转而过去拉住婆婆的手,边走边和贺夫人寒暄着寻找话题。   贺沥自带着尚佳去了外书房,贺夫人则引着尚夫人和栀栀去了内院正房。   宾主坐下之后,贺夫人一边陪着尚夫人和栀栀,一边悄悄打量栀栀。   栀栀也在悄悄打量她。   见这位新婶子生得与郑晓一点都不像,栀栀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郑晓的惧怕似已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想到就想逃走。   郑晓下了朝,直接乘马车去了运河别业。   他如今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不用日日服药,但是比起正常人,还是要虚弱一些,长时间骑马就受不了。   郑晓别业内临近运河的望江楼二楼窗子半开半掩,靠北墙放置的螺钿床上,一身白袍的北辽特使耶律祈正坐在上面与青山老道下棋。    ☆、第 131 章   从贺府出来,栀栀与尚夫人由尚佳陪着,开开心心逛了兰雅衣舍,选了几件衣物;又去书店街逛了一阵子,选购了几本诗词选集和一些通俗话本。   眼看着快到午时了,栀栀想去汴水楼用午饭,便命天和陪着小樱去公主府禀报赵熙一声,让赵熙去汴水楼与她会和,然后自己与婆婆一起由尚佳护着先去了城外的汴水楼。   栀栀和婆婆在汴水楼二楼的雅间里没等多久,鲁阳公主便由兄长皇太子穆然和禁军统领顾凌云护送着过来了。   一时用罢午饭,栀栀与鲁阳公主、尚夫人在皇太子穆然与尚佳的陪伴下,散步去了运河河畔的梅林,一同欣赏已在寒风中绽放的梅花。   郑晓下了马车,刚带着怀真走到望江楼下,亲随怀英便匆匆而来,低声禀报道:“禀大人,穆然兄妹、尚佳与其母尚夫人其妻李氏,正在汴水楼旁的梅林里散步,顾凌云携带青衣卫随从扈卫。”   听了怀英的禀报,郑晓略一思索,面无表情道:“继续跟踪尚佳。”   既然陛下亲信顾凌云亲自扈卫穆然,这次刺杀自然只能作罢。   尚佳与穆然感情深挚,只要这段时间一直追踪尚佳,总会再次寻到机会的。   怀英答了声“是”,待怀真陪着郑晓上了楼,这才出去布置安排继续追踪之事。   楼梯上传来的缓慢脚步声,青山老道知道是郑晓,便含笑伸手抹乱棋局,起身迎接。   耶律祈也起身迎接。   宾主坐下之后,耶律祈开门见山道:“郑大人,我们的武士在东京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他准备的武士都是从西域寻来的,在东京等了太久,有些水土不服,都有些不耐烦了。   郑晓淡淡道:“既然已经等了几个月,再等几日又如何?”   他抬眼看向青山道长,道:“道长,那些药确定能立即致命么?”   青山道长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此药甚是霸道,只要咬破口中药囊,自然会立时毙命。”   郑晓点了点头,看向耶律祈:“耶律兄,你能保证那些武士一旦被擒,就一定会咬破药囊?”   他的脸上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要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大周与北辽势必重启战端!”   耶律祈还以为他不知道北辽军队重新集结在长青山北麓的消息,这是把他当傻子啊!   殊不知他已经通过父亲,令父亲麾下大将荣域率领一支精兵埋伏在大周、北辽和西夏三国相接之处。如果刺杀穆然成功,北辽打算趁大周内乱有所异动,荣域必然会立即率军出击。   耶律祈笑了:“郑公子放心,那些人来自西域,都笃信天元教,认为自己这次行动是为了圣教献身,自然会殒身不恤!”   郑晓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中却道:天元教危害甚大,待我得了皇位,一定要下大力气控制大周境内天元教的传播……   梅林已经被顾凌云带来的青衣卫围住了。   尚夫人、赵熙和栀栀聊着天赏着花走在前面。   尚佳和穆然落后几步,心思却没有在赏花上面。   穆然负手踱着步,低声道:“我刚刚接到信报,大将荣域率领两万甘州守军精锐,以实战演习为名千里奔袭,如今驻扎在大周、北辽和西夏三国相接的连州。”   尚佳想了想,道:“大哥,我已命尉迟琏柳辛率领精兵布防在长青山一线!”   他抬头看向穆然:“难道郑太尉想要与北辽军队联合夹击尉迟琏柳辛二部?”   穆然摇了摇头,道:“郑太尉虽与我立场不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这样不顾国家大义的人,不过……”不过在权力和地位面前,谁都说不准……   尚佳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说,他一定会保护大哥周全,保护大周不受外敌侵略。   一时日暮,众人骑马乘车回城而去。   到了分叉路口,顾凌云率领属下护送皇太子穆然回宫,而尚佳则陪伴母亲、妻子和鲁阳公主回学士府。   太夫人从二儿媳妇申氏那里得知大儿媳妇元氏带着大孙媳妇李氏婆媳俩去出去逛街的消息,心中很是不喜:不在房里侍候奉承婆婆,反而到外面闲逛,真是岂有此理!   思索良久之后,太夫人便吩咐自己提前选好的大丫鬟红梅和紫苏仔细妆扮了,在房里候着,到时候自有用处。   红梅和紫苏都是太夫人精心从侍候她的丫鬟中挑选出来的,红梅生得大眼睛尖下巴,很是俏丽,性格机敏;紫苏圆脸杏眼,颇为甜美,生得丰满了些,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脾气也很好。   谁知太夫人做好了准备,可是元氏和李栀栀婆媳俩却如黄鹤一般,一飞而去不复返,把太夫人给等得都有些着急了。   太夫人熬不住,便去卧室歪着歇息去了。   到了傍晚,申氏与小申氏婆媳过来服侍太夫人起身。   恭谨地给太夫人奉了一盏红枣蜜茶之后,小申氏佯作无意道:“祖母,方才那些侍候的人都说大伯母和大嫂已经回来了,想必已经给您老人家请过安了!”   太夫人闻言,面如严霜道:“不曾。”   小申氏一脸惶恐欲言又止:“祖母,她们——”   太夫人端坐在锦榻之上,用力一拍小炕桌,怒道:“梁妈妈,去后面正房叫大夫人和大少夫人过来,就说我老婆子想见她们!”   梁妈妈在外面听到了,忙答了声“是”,带着一个小丫鬟急急去了。   申氏和小申氏婆媳俩相视一看,眼中都带了些笑意——这下子可是有好戏看了!   太夫人正在气咻咻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梁妈妈便小跑回来了:“禀太夫人,鲁阳公主来访,大夫人和大少夫人正在陪客呢!”   听得鲁阳公主之名,太夫人胸臆之中鼓荡的滔天怒火顿时“哧”的一声,全漏了出去。   她转怒为喜,细细地问梁妈妈:“真的是鲁阳公主么?公主生得怎么样?公主是微服前来,还是全副仪仗而来?”   梁妈妈屈膝行了个礼,道:“禀太夫人,真的是鲁阳公主。我远远看了一眼,公主似乎年纪还小,美丽得很,正房大门外全是跟公主的侍卫,院中全是跟公主的宫女和嬷嬷,都没下脚的地儿了!”   太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公主大驾莅临学士府,这都是我儿天恩蒙受圣恩挣来的体面啊!”   申氏听了,撇了撇嘴,心道:尚天恩有了体面,太夫人便口口声声“我儿”,真是偏心啊!   栀栀此时正在正房堂屋内与鲁阳公主赵熙喝茶闲聊,还不知道因为赵熙的来访,自己刚刚暂时躲过一劫。   尚夫人歪在锦榻上歇息,如画拿着美人锤在一边给她捶腿。   见栀栀和赵熙都在圈椅上聊了好一阵子了,尚夫人觉得在自己这里,栀栀和赵熙说悄悄话不方便,便道:“栀栀,晚饭还得再等一阵子,你先带着公主去你房里玩一会儿吧!”   栀栀还没说话,赵熙便开心地笑了:“走吧,让我看看你如今的住处!”   栀栀笑着答应了,与赵熙一起带着人往绿竹轩而去。   虽是寒冬腊月,可是绿竹轩内因为生着地龙,依旧温暖如春。   栀栀引着赵熙进了用来待客和日常起居的明间。   赵熙见屋内甚是清雅简单,很是喜欢,与栀栀一起在靠西墙的那张沉香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转身去看后面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这四幅小图分别画着春风桃花、月下荷塘、三秋金桂和雪中红梅,笔触简单,意境却美。   赵熙一一看了,笑着看向栀栀,道:“这是你画的吧?”   栀栀与赵熙并排坐着,笑微微点头道:“正是!”   赵熙赞扬道:“真不错!”   栀栀得了好友赞扬,非常的得意,道:“赵熙,我也给你画一套四季花卉吧?”   赵熙自然是喜欢,揽住栀栀提要求道:“栀栀,我不要四季花卉,我府里如今新布置了一个书房,墙壁都还是空的,干脆你给我画二十四节气花卉图,让我用来装饰书房墙壁吧!”   栀栀答应之后,又觉得工程浩大,便道:“等我忙过年前这阵子,过完年我便开始画!”   她喜欢花,又喜欢画,画二十四节气花卉图,对她来说是件虽然麻烦却很开心的事情,因此她打算等过完年,寻个几日躲避清静,一鼓作气画完。   赵熙有些诧异:“你家中自有婆婆主事,年前你有什么可忙的?”   栀栀笑了,先端起一盏清茶递给赵熙,这才道:“我母亲待我很好,我以前倒是闲得很。只是如今我们府里与先前不同了,太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夫人都从原籍过来了,我哪里能像先前一样悠闲?今日若不是你,母亲和我自然得去太夫人房里侍候呢!”   赵熙美丽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栀栀,我有一个办法可助你脱困!”   栀栀睁大眼睛看着赵熙:“什么办法?”   赵熙附到栀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栀栀又惊又喜,却又有些迟疑,便道:“等晚饭时我问问母亲吧,母亲同意了再说!”   赵熙点了点头,道:“我母亲那边由我来说!”   栀栀丹凤眼笑成了弯月亮:“希望母亲同意吧!”只要母亲同意,阿佳哥哥再生气也没办法!。    ☆、第 132 章   在绿竹轩里玩够了,栀栀这才带着鲁阳公主回了正房。   用罢晚饭,栀栀和赵熙带着丫鬟去后花园暖房里赏花。   外面寒风刺骨,花园暖房里却暖洋洋的,挂了不少彩绣琉璃灯,水仙、月季和风信子等鲜花盛开,氤氲着芬芳的香气,在灯光辉映下,暖房恍若仙界阆苑,美不胜收。   栀栀和赵熙从暖房里剪了一篮子鲜花回了正房,两人坐在西暗间起居室的黄花梨木贵妃榻上,让人备了素瓷花瓶,一边说笑一边插花玩耍。   尚夫人则端坐在堂屋锦榻上处理家务。   原本府中家务尚夫人渐渐都交给了栀栀,只是后来栀栀随尚佳赴任,她这才把家务又接了过来。   这次栀栀随尚佳回来,也不知道会在京中耽搁多久,因此她没有让栀栀管事。   尚夫人处理罢一些事情,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预备缓口气再说。   管家尚敬媳妇接着禀报道:“禀夫人,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梅刚才过来,说二夫人说了,腊月都快过完了,二房下半年七月和八月的月钱还都没影子呢!”   闻言尚夫人差点被茶水呛住:“她们二房是何时进京的?七月八月她们还在老家呢!要不要我养她们一辈子?”   尚夫人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气,放下茶盏道:“月钱是按她们进府那月开始算的,如果二夫人还有话说,让她来找我好了!”   栀栀在西暗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忙轻轻按住赵熙的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赵熙笑着眨了眨眼睛,与栀栀肩并肩坐在黄花梨贵妃榻上,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尚敬媳妇恭谨地答了声“是”。   尚夫人见她依旧没有退下的打算,没好气道:“还有何事?”   “禀夫人,还有一笔账未报,”尚敬媳妇忙道,“自从太夫人与二房进京,每月延请太医的车马钱和给太医的赏银,二房都报了上来,其中有一笔是太夫人请了太医明日一早过来要给大少夫人诊脉,提前报了的银子。”   尚夫人闻言,心中怒极,声音愈发的压抑:“我的儿媳妇,倒是让太夫人和二夫人费心了!”   尚敬媳妇不敢说话,低着头立在那里等回话。   尚夫人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火:“也罢,她们的好心我全受了!”哼,想害我的栀栀,想得美!   尚敬媳妇答了声“是”,一溜烟退了下去。   栀栀见外面没动静了,和赵熙说了一声,自己饱抱着花瓶出来看尚夫人。   她走到锦榻边把花瓶放在了小炕桌上,自己挨着尚夫人坐了下来,含笑安慰尚夫人:“母亲,别生气了!”   尚夫人余怒未熄,握着栀栀的手,叹了口气,道:“我只恨她们老想着往你房里塞人。你和阿佳成亲才多久?能有几个人是一成亲就怀孕有孩子的?不过是想恶心人罢了!”   栀栀微微一笑,道:“母亲,鲁阳公主方才说了,赵太师夫人如今在嵩山别业闲居,皇太子妃与鲁阳公主明日要前往嵩山别业侍奉赵太师夫人,鲁阳公主让我问您一下,愿不愿意陪伴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一起去嵩山别业,待过了年正月十四那日再回来,还赶得上在城里过元宵节!”   尚夫人闻言眼中溢满笑意,一拍手道:“如此甚好,只是要麻烦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了!”   栀栀见婆婆这么开心,心中也很是欢喜,掩口而笑:“母亲和我能去侍奉皇太子妃,太夫人想必也是开心的!”   尚夫人笑着拍了拍栀栀的脑袋:“你这小淘气!”   婆媳两个相视一笑,想到太夫人的打算又要落空了,俱都十分惬意。   尚夫人想了想,道:“只是阿佳……”阿佳与栀栀小夫妻感情极好,他怕是舍不得与栀栀分开啊!   栀栀狡黠一笑:“母亲,等阿佳哥哥回来,我和他说!”   夜渐渐深了,小申氏陪着申氏从太夫人那里出来,在夜色中沿着花园中的小径往前面正院走去。   北风呼啸,光秃秃的月季花树上残留的一两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饶是穿着大红缎面皮袄,小申氏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挽着申氏的胳膊,低声道:“母亲,咱们就这样便宜了李氏么?”   申氏昂首挺胸道:“怕什么?不要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红梅倒也罢了,紫苏是咱们的人,是一定要安插进大房去的!”   小申氏呼出了一口白气,道:“李氏真是……居然能和鲁阳公主交好……”   申氏扯起嘴角笑了笑:“和公主交好又怎么了?在这内宅之内,咱们有的是法子给她下绊子,让她难受还没法说!”   小申氏“嗯”了一声,慢慢思索着。   申氏道:“明日你我在太夫人那里再提一提,务必要赶在尚佳回沧州任上之前把紫苏塞进去!”   小申氏答应了一声。   穿过夹道之后,申氏见大门外灯火辉煌似乎很是热闹,便叫了跟在后面的丫鬟春茶过来,吩咐道:“去门口看看怎么回事!”   片刻后春茶拎着裙摆跑了过来:“夫人,是公主的仪仗!公主回公主府呢!”   申氏和小申氏听了,都有些闹心,便闷闷地回去歇下了。   送走鲁阳公主之后,栀栀又陪着尚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带着丫鬟回了绿竹轩。   尚佳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栀栀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尚佳给亲醒了。   她的唇灼热似火,尚佳的嘴唇冰凉柔软,待尚佳离开,那柔软而冰冷的触觉似乎还在,而淡淡的酒香似乎还在唇间鼻端萦绕。   栀栀渐渐清醒了过来,涩声道:“阿佳哥哥,你饮酒了?”   尚佳“嗯”了一声,凑过来又吻了她一下,低声道:“到时候我不弄进去……”   栀栀柔媚地“嗯”了一声,反客为主,伸出手臂揽住了尚佳的脖子,把尚佳拉了下来,然后一翻身,压在了尚佳身上。   一时事毕。   尚佳浑身酥麻,放松地躺在一边,桃花眼湿漉漉的。   栀栀知道尚佳这个时候最舒服最放松,便趁机说了皇太子妃邀请婆婆和自己去嵩山别业陪伴赵太师夫人一事。   她本来以为尚佳一定会不乐意的,谁知尚佳闻言当即道:“如此甚好!”   过年前后京城风云变幻,他本来也不想母亲与栀栀被卷进来,正在打算把母亲和栀栀送出京城,皇太子妃既然愿意出面邀请母亲和栀栀前去,这样安排最好了!   见尚佳答应得如此干脆,栀栀不免有些疑惑,坐起身来看着尚佳:“阿佳哥哥,过年京城要有什么风波吗?”   尚佳想了想,道:“你和母亲还是先离开的好!”   他看向栀栀,桃花眼中满是柔情:“我若是有空,便约了大哥,一起去嵩山别业!”   栀栀轻轻依偎进尚佳怀中,柔声道:“阿佳哥哥,我会和母亲好好的,你也不必辛辛苦苦骑着马跑来跑去。”   尚佳揽住栀栀,半晌没有说话。   自从郑晓病愈回京,郑太尉一派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开始蠢蠢欲动;北辽那边不甘心接连两次战败,虽然派了王子耶律祈前来和谈,但是却在两国边境集结兵力;西夏虽然与大周签订了盟约,却一直有流骑骚扰河外的百姓;郑太尉的亲信、驻守甘州边境的大将荣域则率领精兵以演习为名,龟缩在大周、北辽和西夏三国交界处;京城表面上瞧着歌舞升平,其实情势紧张一触即发,大哥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才让大着肚子的大嫂前往嵩山别业陪伴师母……   母亲和栀栀过去,他也能放开手脚跟着大哥大干一场了!   第二日一大早,申氏和小申氏早早起来,去了后花园延寿堂侍候太夫人起身。   待太夫人梳洗罢在堂屋端坐,申氏和小申氏婆媳已经成功地让太夫人明白,为了尚氏一脉的成功延续,得尽快给尚佳安排姨娘侍候。   太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吩咐丫鬟道:“估计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快来了,让红梅和紫苏过来吧!”   红梅和紫苏刚妆扮罢过来,一群丫鬟妈妈便簇拥着大夫人元氏和大少夫人李氏过来了。   栀栀跟在婆婆身后,给太夫人行礼请安,又起来给二夫人申氏行礼请安,然后和小申氏一起立在一边,预备侍候长辈用早饭。   小申氏打量着栀栀,见她梳着简单的攒髻,头上只戴着一串拇指甲盖大的绿宝石围髻,耳垂上垂下用金丝坠着的绿宝石耳坠,外面大衣服已经脱了,身上只穿着月白扣身小袄,系着一条碧色绣花缎裙,愈发显得眼若明星身姿窈窕。   李栀栀给太夫人奉茶的时候,一伸手,皓腕上戴的是赤金镶绿宝石的手镯,绿宝石水头极好,绿得像晶莹透亮的湖水一般。   小申氏看得眼睛冒火,心道:大房到底有多富贵?这李栀栀每日的首饰妆扮都不一样,单今日身上这些绿宝石首饰,怕不下万金……若是这些产业都归了二房,到时候我也畅意一番……   太夫人接过李栀栀奉的茶,掀起盖子略尝了尝,看向栀栀,含笑问道:“大孙媳妇,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到了,让大夫给你看看脉象吧!”   李栀栀垂下眼帘,低声答了声“是”,然后眼波流转看向婆婆。   尚夫人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   太夫人见李栀栀甚是恭顺,便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你们知道‘七出’是什么么?‘七出’第一条便是不顺父母,第二条便是无子。尚家娶媳妇做什么?自然是为了侍奉长辈生儿育女,为尚家绵延后嗣!如果你生不了,那就要主动为丈夫纳妾,这样即使妾室生子,不还是叫你母亲?不要心胸狭隘……”   栀栀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小申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道:哼,看你现在淡定,以后有你受的!   太夫人用罢早饭,估约莫给李栀栀诊脉的大夫快要到了,便开口道:“大夫快要到了,等一下二孙媳妇先回避一下吧!”   小申氏得意地笑了笑,屈膝答了声“是”。   李栀栀见小申氏如此得意,心道:你不也没怀孕,得意什么呢!   不过她懒得攀扯小申氏,微笑不语立在那里。   正在此时,外面有些喧哗,太夫人不悦道:“又有何事?”   梁妈妈急急走了进来:“禀太夫人,皇太子妃派了嬷嬷来见大夫人!”   太夫人:“……请!”   来的正是皇太子妃黄氏的奶娘王嬷嬷。   王嬷嬷是带着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过来的,她利索地给太夫人等行了礼,笑吟吟道:“尚夫人,这是皇太子妃给您和少夫人的请帖!皇太子妃今日与鲁阳公主同往嵩山别业陪伴赵太师夫人,邀请您和少夫人一同前往。”   尚夫人接了帖子,展开后看了一番,含笑道:“请嬷嬷代为上覆皇太子妃,多谢皇太子妃费心,妾身婆媳这就过去。”   王嬷嬷亲热地屈膝又行了个礼,道:“皇太子妃与鲁阳公主今日巳时出发,您与少夫人巳时三刻在城外长亭候着即可!”   众人一起送了王嬷嬷回来,尚夫人不待太夫人开口,马上挽着栀栀上前,给太夫人行了个礼,道:“太夫人,时间紧迫,请恕儿媳先带李氏回去准备!”   太夫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儿媳妇孙媳妇能与皇太子妃和公主结交与有荣焉,另一方面又有些妒忌,一时情绪很是复杂,淡淡道:“去吧!”   申氏和小申氏看着元氏带着李栀栀去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待元氏带着李栀栀离开了,太夫人看到一旁眼巴巴候着的红梅和紫苏,才记起自己原先的安排,不由扼腕叹息:又被元氏婆媳俩给带到沟里去了!也罢,也不急在这几日,待元氏和李栀栀从嵩山别业回来再说吧!    ☆、第 133 章   陪着婆婆回到正房之后,栀栀先扶了尚夫人在锦榻上坐了,然后便开始吩咐丫鬟们收拾整理。   其实昨晚栀栀已经命人把行李收拾好了,要跟着去嵩山别业的人也早挑选好了,如今她所做的不过是查漏补缺罢了。   见栀栀忙碌安排,尚夫人心满意足,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看着,丫鬟如画在一边为她按摩腿——怀尚佳那年冬天,她被太夫人赏赐的姨娘推到了水里,虽然后来被救了起来,那个姨娘也被她发卖了,太夫人也因此回了原籍,可是这么多年来一到冬天,她的双腿就针扎一样疼。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栀栀走到锦榻边陪尚夫人坐下,见如画还在按摩,便含笑道:“如画,我来给母亲按摩吧!”   如画恭谨起身,退到了一边。   栀栀双手白皙柔软,手劲儿却不小,而且对穴道的按压也恰到好处,尚夫人觉得栀栀按得比如画还要好一些,便道:“栀栀,等将来你有了身孕,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接触冷水……”   闻言栀栀心中一动,抬眼看向尚夫人,轻轻道:“母亲,您的腿……”   尚夫人双眼看向前方虚空中的一点,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恨意:“我怀阿佳的那年冬天,太夫人以我不能侍候丈夫为由,往我房里塞了两个姨娘,其中一个姨娘姓刘,叫刘喜莲,趁我没提防,大冬天的把我推到了花园的大池子里……老天保佑,我自己抓住了池边的树根,算是保住了肚子里的阿佳,腿却受了寒,年年冬天疼痛……”   栀栀没想到婆婆每年冬天腿疼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心中怒火升腾,沉声道:“母亲,那个刘喜莲呢?您怎么处置她的?太夫人呢?她怎么还有脸到咱们府里来让咱们供着她?”   做人做事都要有一条底线,做一件事情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这件事可能给别人、给自己带来的后果和影响。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个姓刘的姨娘既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那就该承受应该承受的后果;太夫人既然把这样的女人塞到儿媳妇的房里,那就应该承当该承担的责任!   尚夫人眯着眼睛缓缓道:“我让人把刘喜莲也扔到了那个大池子里,整整泡了一天,然后让人把她远远地卖了。我娘家没人,只能靠自己。一能下床,我便带着丫鬟婆子和家人去太夫人那里大闹了一场,太夫人自己没脸,灰溜溜带着老二回原籍去了。”   栀栀没想到当年婆婆还做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由颇为神往,依偎着尚夫人道:“母亲,您做得对。人就不能做包子,不然老有人想过来啃一口。”   “包子?啃一口?”尚夫人觉得栀栀的比喻还怪新奇的,伸手抚了抚栀栀的脑袋,眼睛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我落水的时候,阿佳的爹爹带了最宠爱的方姨娘去山东赴任。那时你娘还没出嫁,带着贴身丫鬟过来照顾我,一直到我坐罢月子,她这才离开……”   尚夫人的眼睛湿润了:“我坐月子的时候,恶露不止,你母亲也不嫌弃,天天为我延请大夫,督促着丫鬟为我清洗……”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冒着得罪郑太尉的危险,坚持要救栀栀一家,坚持为阿佳和栀栀订下婚约,坚持让阿佳入仕后去寻找栀栀……   也因为如此,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太夫人插手栀栀和阿佳小夫妻的事,不会允许自己当年之事发生在栀栀身上。   想起母亲,栀栀心里难受,眼睛也湿润了,垂下眼帘默默思索着。片刻后,栀栀抬起头微笑着问尚夫人:“母亲,府中下人腊月的月钱都发过没有?”   尚夫人见栀栀关心府中庶务,心下也是欢喜,道:“都发过了!”   栀栀丹凤眼亮晶晶的:“母亲,过年的赏钱也都发过了吧?”   尚夫人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栀栀笑了,道:“母亲,往年咱们不是腊月二十八就给成家的下人放假么?今年难道和往年不一样?不如还在腊月二十八放假吧!”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明日便是腊月二十八,太夫人和二夫人还有小申氏她们不是老给母亲下绊子么?等她和母亲去了嵩山,让她们连侍候的人都没有,自力更生去吧!   尚夫人心思急转,顿时全明白了过来,笑意溢满眼睛:“我这就把管家尚敬叫过来交代一番!”   栀栀慢悠悠又道:“母亲,年底府中账房里也该封账了!”   太夫人和二房的人住着母亲的房,花着母亲的银子,还这样让主人不痛快,那就别花母亲的银子好了!   尚夫人笑着伸出手指在栀栀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促狭鬼!”早些年太夫人和二房这样吃定她,是因为她要估计丈夫尚天恩的面子;如今她和丈夫早已貌合神离,为何还要惯着她们?   多亏栀栀提醒啊!   栀栀和婆婆计议一定,便不再多说,直起身子吩咐小樱和明珠:“你们俩赶紧去把管家尚敬和尚敬媳妇叫过来,就说我有事要吩咐他们!”   她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不打算逃避责任,是她吩咐的就是她吩咐的。   尚夫人不由笑了,揽了栀栀在怀里,笑着道:“栀栀,有我呢,这件事我来吩咐!”   栀栀仰首认真地看向尚夫人:“母亲,让我来吧!”   说罢,她的视线扫过小樱和明珠。   小樱和明珠忙齐齐答了声“是”,拎着裙摆急急去了。   很快管家尚敬两口子被叫了过来。   栀栀立在尚夫人身侧,一一吩咐了。   尚敬心中一惊,悄悄觑了夫人一眼,见夫人双目如电看向自己,当下忙垂下眼帘,恭谨道:“是,少夫人!”   尚敬夫妻俩刚离开,尚佳便回来了。   尚佳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景秀和暮云。   景秀清秀细条,暮云高大俊朗,都颇为显眼。   他们跟着尚佳一进来,在内院侍候的那些丫鬟虽然都有些害羞,却忍不住悄悄看了又看。   暮云还好,景秀被围观得脸都红了。   见了母亲和栀栀,尚佳这才说明原因,原来他不放心母亲和栀栀的安全,预备让他的亲随中身手最好的景秀和暮云跟着去嵩山别业。   栀栀听了,忙道:“阿佳哥哥,母亲和我陪着赵夫人、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哪里会出什么事?还是让暮云和景秀跟着你吧!”阿佳哥哥不是说近来京城情势紧张么?怎么能把景秀和暮云派到母亲和她身边?   尚佳见栀栀担心自己,心中颇为熨帖,望着栀栀柔声道:“你放心,我身边还有人呢!”他到哪里都带着卫队,能有什么问题!   栀栀还是觉得不妥,可是眼看着便该出发了,便没有再说,预备等到了嵩山别业再和尚佳好好说说。   尚佳侍奉母亲和妻子上了马车,骑马护送栀栀和母亲出府离了杏花胡同,前呼后拥往城外而去。   在城外长亭等了没多久,皇太子穆然便护着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的车驾便逶迤而来。   两队合为一队,游动的长蛇般往嵩山方向而去。   因为皇太子妃怀有身孕,所以车马行进得很慢,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这才赶到了嵩山别业。   马车一直驶入别业内院,这才停了下来。   尚佳搀扶着母亲和栀栀下了马车。   栀栀握着尚佳的手,仰首去看四周的景致。   寒冬时节的北方山林,早已消退了夏季的翠绿,山峰高耸重叠,满山枯干的野草和灌木远远望去彷如冬日小鸟身上那细小的绒毛,在碧蓝的天空下随风轻轻拂动着。   栀栀只觉得天高地阔,心胸畅快,她笑嘻嘻看向在女官和宫女簇拥下挺着大肚子走过来的皇太子妃黄氏,拉了尚夫人,一起给黄氏请安。   黄氏微微一笑,自有宫中女官上前扶起了栀栀和尚夫人。   栀栀上前好奇地摸了摸黄氏的肚子:“大嫂,如今几个月了?”   黄氏还未答话,赵熙便轻快地走了过来,一把揽住栀栀:“栀栀,今晚和我一起睡吧,我们多聊一会儿!”   栀栀笑得眼睛弯弯的:“明日再说吧!”   赵熙故意“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多陪陪你的阿佳哥哥!”   栀栀笑而不语。   赵熙弯腰把脸贴到黄氏腹部,笑盈盈道:“我的小侄女,等你出生,姑母送你好多漂亮裙子哟!”   这下子赵夫人和尚夫人都笑了起来。   赵夫人笑着抬手拍了赵熙一下:“你是神仙么?你怎么知道你大嫂怀的是男是女?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好的!”   赵熙挽着栀栀的胳膊笑了起来。   嵩山别墅依山而建,占地颇广,院落极多。   暮云和景秀带着五十名尚府卫士住进了嵩山别业外院的偏院之内,栀栀和尚夫人则住进了女眷居住的内院,婆媳俩一起住进了内院的东偏院。   东偏院是个标准的四合院,栀栀便让尚夫人住进了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她则住进了东厢房,贴身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则住进了西厢房。   到了晚上,赵太师和赵夫人举办家宴,宴分男女两席,男人在内书房内饮宴,女席按照惯例,还是摆在了内书房隔壁的起居室内。   山中夜晚山风凛冽,滴水成冰。   室内因为生着地龙温暖如春。   描金熏笼内今晚燃着掺有桂花香饼的炭,带着桂花甜香的暖风充溢在室内,煞是好闻。   起居室四角皆摆着描金细画的明角灯,灯光莹润,更显温暖和富丽。   晚宴结束,男子自在内书房内喝茶投壶,女子则在起居室内打起了叶子牌。   皇太子妃懒得动弹,便由女官陪着歪在锦榻上看着栀栀赵熙陪着赵夫人和尚夫人打牌。   众人正玩得开心,皇太子与皇太子妃的三个儿子从内书房跑了进来,先是腻歪了皇太子妃半日,又齐齐跑过来寻赵夫人撒娇。   众人被这三个小淘气扰得没法打叶子牌,赵夫人便吩咐婢女收拾了残局,众人坐下喝茶聊天。   尚夫人陪着赵夫人和皇太子妃聊天,栀栀便和赵熙一起逗三个小公子玩耍。   见大郎、二郎和三郎实在是太好动了,栀栀便拉了赵熙起来,一起带着三个小公子去庭院中玩老鹰捉小鸡。   栀栀充当老鹰,赵熙当鸡妈妈,三位小公子都当小鸡,众人大呼小叫,玩得开心极了。   见小公子们都玩出了一身汗,栀栀便和赵熙一起带了三个小公子回房喝水吃水果。   夜间尚佳陪着尚夫人和栀栀回了东客院。   待母亲安歇,尚佳和栀栀这才回了东厢房。   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栀栀端坐在镜前卸妆的侍候,见尚佳看向自己,眼神灼热,不由笑了,大大方方道:“阿佳哥哥,我得先洗个澡……”   尚佳浓秀的眉挑了起来。   栀栀拔下发髻上插的一支赤金梨花簪,道:“三位小公子好可爱,阿佳哥哥,我们也生一个吧!”   尚佳低头吻了她一下,低声道:“好。”   他没有告诉栀栀,郑晓如今也来到了嵩山脚下,住进了郑家在嵩山的别业。    ☆、第 134 章   栀栀把簪环全都卸了,把长发拨到了身前,拿了把玉梳,一边梳理一边想象着自己和尚佳未来子女的模样,可是无论怎么想,她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公公和太夫人那圆圆胖胖的模样。   栀栀的脸色渐渐有些变了。   尚佳见栀栀沉默不语,便问道:“栀栀,怎么了?”   栀栀蹙眉道:“阿佳哥哥,万一咱们生的孩子,男孩子生得像父亲,女孩子生得像太夫人,那可怎么办?”   尚佳想了想这个可能,当下也有些不好了,他竭力回忆着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   思来想去半晌之后,尚佳把栀栀抱在怀里,试图安慰栀栀:“栀栀,爹爹年轻时候也是极清秀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风流……”   栀栀想起自己公公在京城的风流名声,不由低头暗笑。   尚佳困难地吐出了“风流”二字之后,后面的话说得顺畅多了:“爹爹只是人到中年发福了而已,栀栀,不用担忧。”   栀栀发现尚佳安慰自己,可是这些话似乎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不由暗笑,抬眼道:“阿佳哥哥,你不必自责,我不会嫌弃你的!”   尚佳:“……”   栀栀见尚佳神情还有些恹恹的,再也忍耐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尚佳被栀栀笑得还怪不好意思的。他其实不担心自己的孩子生得像祖父,而是担心像太夫人。   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生成了太夫人那个模样,尚佳心里便自责极了,转念又想:果真如此的话,女儿就娇养在家中好了,爹娘养她一世又如何?   栀栀不知道尚佳此时的内心活动,转身去了卧室后面附着的浴间。   腊月二十八这日,天还没亮,尚佳就起身随着皇太子穆然一起骑马回城去了。   因不知道赵夫人的规矩,栀栀也没敢多睡,早早起来梳洗。   她正端坐在镜台梳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依稀是稚嫩的童音,栀栀忙起身打开了窗子向窗外看去。   果真是赵熙带着三个侄子大郎、二郎和三郎过来了。   赵熙左手擎着一枝红梅花,正在笑盈盈和大郎哥仨说话,一抬头看到了窗内的栀栀,便指着让大郎他们哥仨看:“你们不是说要来见漂亮婶婶么?她就在窗内呢!”   大郎、二郎和三郎欢呼一声,争先恐后跑了过来,挤在窗前给栀栀行礼。   昨夜刮了一夜风,今日虽然白日高悬碧空万里,却冷得很。三个小公子的脸蛋都被冻得白里透红,衬着俊俏的眉眼,看上去真是可爱极了!   栀栀眉开眼笑伸手在他们脸上一一捏了捏,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笑嘻嘻问道:“等婶婶片刻,待婶婶梳罢妆,再去给我母亲请安罢,就陪你们玩游戏!”   三个小公子闻言开心得很,与赵熙一起进了东厢房。   赵熙见明珠在给栀栀挑选首饰,便走过去帮忙选了几样,拿过来帮栀栀插戴上。   栀栀看着眼前的几盒香膏,询问赵熙:“熙熙,你看这几盒香膏哪个更好看?”   赵熙见栀栀今日妆容淡雅,便选了桃红色香膏递给栀栀。   小樱见三个小公子都立在那里看栀栀梳妆,觉得好笑,便和明慧一起搬了三个锦凳过来,并排放下,让三个小公子坐下。   三个粉嫩嫩的小公子一字排开坐下,皆双手托腮兴致勃勃欣赏漂亮婶婶梳妆。   栀栀用玉簪挑了些桃红香膏晕在了唇上,眼波流转看向三个小公子:“婶婶好看么?”   三个小公子连连点头:“好看!”   大公子道:“婶婶很好看,将来婶婶有了女儿,一定要把她嫁给我做新娘子!”   二公子眼睛亮晶晶:“婶婶,我也要!”   三公子不甘示弱:“婶婶,还有我呢!”   栀栀:“……”   赵熙把手放在栀栀的肩膀上,笑着道:“栀栀,为了我家这三个小美男,你最少得生三个姑娘了!”   栀栀也笑了。   给众位长辈请了安之后,赵熙和栀栀带着大郎哥仨去看皇太子妃,又陪着皇太子妃用了早饭,这才带着三个小公子去玩耍。   赵熙提议带他们出去爬山,三个小公子都很喜欢,栀栀便也同意了。   于是在众多侍卫的护送下,栀栀和赵熙带着三个小孩子出了别业,沿着青石台阶慢慢往山上走去。   栀栀和三位小公子体力甚好,健步如飞;赵熙稍逊一筹,稍微落后一些。   走了一阵子之后,栀栀见大郎他们的额头隐隐有些汗意,便和赵熙说了,两人一起带着三位小公子进了山腰的一个小亭子休息。   小樱和赵熙的侍女赶紧奉上茶水,而景秀暮云等人则在亭子外面守着。   栀栀看着大郎他们都喝罢水,这才端起了茶盏。   端着茶盏,她抬眼望上看,想看看山到底有多高,谁知一眼便看到几个青衣随从簇拥着一个披着玄缎披风的青年转过上面的山石,沿着阶梯走了过来。   栀栀一下子呆住了——郑晓怎么在这里?    ☆、第 135 章   郑晓也看到了李栀栀。   他知道李栀栀来了嵩山,也知道她住进了赵家的别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   郑晓向着栀栀急走了两步,却在看到栀栀做出防备姿态的那一瞬间,刹住了脚步。   一股苦涩之极的情绪涌上郑晓的心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李栀栀的,不知不觉便陷了进去,等他发觉,已经无法回头。   对他来说,栀栀如同冬日料峭寒风中的盛开的白梅,雪白、娇嫩、单薄,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令他老想亲近一些。   可是郑晓知道,他看李栀栀是罕世娇花,李栀栀对他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在看到郑晓的那一瞬间,李栀栀的第一反应是逃走,可是她很快便强自镇定了下来——她还得保护赵熙,保护可爱的大郎、二郎和三郎!   栀栀抬眼看向带着侍卫立在亭子外面的景秀和暮云。   景秀和暮云悄悄移动脚步,护在了亭子前面。   赵熙常在宫中见到郑晓,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发觉栀栀身体紧绷,她忙握住栀栀的手,低声道:“栀栀,怎么了?”   栀栀示意她看郑晓。   赵熙笑了笑,捏了捏栀栀的手,示意栀栀随她一起上前。   栀栀眼睛看着郑晓,跟着赵熙上前见礼。   整整一年多没见,郑晓的模样似乎没有大变,眉睫浓秀,眼睛幽黑深邃,鼻梁挺直,弯月唇嫣红,依旧秀美得很,不过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白得几乎发青。   见到栀栀赵熙带着三位小公子上前,景秀和暮云带着侍卫闪开了一条路。   赵熙态度落落大方,上前与郑晓见礼:“郑二哥!”他们彼此有些亲戚关系,郑晓在家中排行第二,她正该叫郑晓“二哥”。   郑晓拱手回礼,淡淡道:“给公主请安!”   三位小公子听姑姑称呼这位漂亮叔叔为“二哥”,便齐齐拱手行礼,大郎口称“见过二叔父”,二郎和三郎口称“见过二伯父”。   行罢礼后,小哥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谁称呼的是对的!   栀栀垂下眼帘,思索着自己该称呼郑晓什么。   郑晓的声音依旧清淡而缥缈:“都起来吧!”   他看向赵熙身旁落后半步的栀栀。   栀栀发现郑晓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她的心猛跳了一下,悄悄吸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屈膝行礼:“见过二舅舅!”   郑晓:“……”   赵熙有些惊讶地看看栀栀,又看看郑晓。   见栀栀神情端庄一派正经,郑晓却是一脸被雷击了的表情,赵熙低头略一思索,微笑起来——郑晓的庶妹嫁给了栀栀的叔叔贺沥为妻,将来贺沥的子女需叫郑晓为“二舅舅”,那么栀栀跟着堂弟堂妹叫,自然也叫郑晓为“二舅舅”了!   郑晓再也维持不住清冷淡然的面具了,深深看了栀栀一眼,咬了咬嘴唇,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外甥女,好乖!”   说罢,他抬腿走了。   赵熙见一向淡定清冷高傲的郑晓被栀栀气成了这个样子,不由好笑。   待郑晓被随从簇拥着走远了,她这才笑着问栀栀:“栀栀,郑晓气什么?”   栀栀也抿嘴笑了:“也许是气他自己被我称呼老了吧!”   郑晓离开之后,栀栀情绪恢复了正常,便按照计划,与赵熙一起带着三位小公子爬山。   从山上下来,栀栀和赵熙都有些腿软,可是为了给三位小公子做表率,她们都是硬生生走下来的。   刚走到山下,栀栀她们就遇到了一队骑兵逶迤而来,打先的那人正是尚佳麾下的将军和沁。   和沁见了栀栀等人,忙从马上滑了下来,带着一群校尉上前见礼。   栀栀朝和沁身后看了看,问道:“和将军,这是——”   和沁恭谨地行了个礼:“禀夫人,末将奉大人之命,前来嵩山别业驻扎,以保护各位贵人安全!”   回到别业,栀栀把赵熙和三位小公子送了回去,又答应晚上陪他们玩捉迷藏,这才告辞回了东客院。   陪着尚夫人用罢午饭,栀栀这才回房睡午觉去了。   虽然身体极度疲累,可是栀栀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如今尚佳不但把他身边身手最好的景秀和暮云派到了嵩山别业,还把原先驻扎在京城外围军营的和沁也派到了嵩山别业,那他自己身边安全吗?   尚佳既然说了京城局势晦暗不明,却又为何把他身边的精锐都派到嵩山别业?难道他是为了迷惑郑太尉郑晓一派……   不知不觉间,栀栀迷迷糊糊睡着了。   栀栀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她翻了个身,抱着绣枕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   低沉些的是小樱的声音,平和的童音是大郎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是二郎的声音,奶声奶气稍稍有些吐字不清的是三郎。   小樱正在向三位小公子解释:“……少夫人还在午睡,公子们暂且等一等,我这就去叫醒少夫人……”   接着便是赵熙带着笑意的声音:“没事,我进去叫她!”   栀栀忙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衣服还算整齐,这才拉高锦被盖住自己,笑眯眯等着赵熙进来。   赵熙调皮得很,先探头进来看了看,见栀栀身上衣服还算整齐,便朝后面摆了摆手,顿时三个小帅哥便跑了进来,一个个直往床上扑:“婶婶,玩捉迷藏喽!”   栀栀玩心大起,先把大郎捉了过来,用力在大郎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捉过二郎,在二郎额头上亲了一口。   三郎见状,挤开两个哥哥爬了过去,声音中满是委屈:“婶婶,还有我呢!”   栀栀笑了起来,伸手托住三郎腋下,把三郎给抱了过来,在左右脸颊各亲了两下。   三郎美滋滋依偎在栀栀怀里,朝着两个哥哥扬起下巴:“我和婶婶一帮!”   赵熙笑着对三个侄子说道:“你们先起来,让婶婶起身!”   大郎趴在栀栀床边撒娇,就是不肯起身;二郎三郎有样学样,也挤在床边不肯起身。   他们哥仨虽然小,可是在京城时已经开始由大儒教授着每日上课了,如何好不容易得了放松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弃?   赵熙不行,栀栀便亲自出马,她笑眯眯问大郎哥仨:“我书房的书案上放了几个锦匣,里面都是我做的花卉蝴蝶标本,你们想不想看看?”   大郎闻言,当即眼睛亮晶晶:“想看!”   二郎跟着哥哥道:“相看!”   三郎忙问两个哥哥:“什么是标本?”   栀栀笑着吩咐小樱明珠:“小樱明慧,带三位公子去书房看标本吧!”   小樱明慧和三位公子的奶娘一起引着三位小公子出去了。   栀栀这才起身开始梳洗。   赵熙和她熟不拘礼,便陪着她梳洗。   栀栀盥洗梳妆换衣,她在一边与栀栀聊天。   一时栀栀梳妆罢,便与赵熙一起带三个小帅哥玩耍去了。   该用晚饭了,尚夫人正陪着皇太子妃和赵夫人在起居室坐着,栀栀她们带着三位小公子走了进来。   见栀栀两鬓湿漉漉的,脸颊肌肤晶莹剔透,隐隐透着些红,尚夫人便知她定是玩捉迷藏出了一身汗,不由笑着叹息道:“你这孩子——”却招呼栀栀过来,拿出洁净的帕子给栀栀拭去两鬓的细汗。   栀栀里面的中衣都被汗水溻湿了,她看向尚夫人,撒娇道:“母亲,难得出出汗,挺舒服的!”   赵熙正在向赵夫人撒娇,闻言便道:“正是呢!栀栀,用罢晚饭,我们约上大嫂,一起去后花园泡温泉!”   栀栀早听赵熙说过别业后花园山洞子内的温泉,闻言大为心动,丹凤眼亮晶晶看向皇太子妃。   皇太子妃微微一笑,道:“好,我陪你们一起泡温泉!”   三个小公子闻言顿时雀跃起来,争先恐后道:“我们也去!我们也去!我们也要泡温泉!”   赵熙笑道:“你们是男孩子,得去男子泡温泉之处,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呢!”   大郎他们都有些沮丧,小肩膀都垮了下去。   赵熙笑眯眯道:“傻小子们,你们是不是想娶漂亮婶婶生的漂亮妹妹?”   三个小帅哥看了看一旁的漂亮婶婶,然后齐齐点头。   赵熙道:“那你们听我的,不要跟我们一起泡澡了,不然未来的丈母娘漂亮婶婶可是要看到你们的小叽叽了!”   大郎的脸一下子红了,二郎忙用衣袖遮在了前方,只有三郎懵懂,傻乎乎地看看哥哥们,再看看姑姑和漂亮婶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子妃和赵夫人都笑了起来。   尚夫人揽着栀栀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位小公子身份高贵,其中大公子更是大周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这样的玩笑,其实是不能随意开的。   不过既然皇太子妃她们并不介意,她也就无所谓了。   崇政殿朝会散了之后,尚佳随着人流离开了崇政殿。   刚走到甬道上,他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尚佳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父亲尚天恩,便随着父亲走到了一边。   因为尚佳腿长走得快,尚天恩着急过来追尚佳,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他喘了一会儿,这才道:“阿佳,我有急事要和你说!”   喜欢本文请下载魔爪小说阅读器(www.mozhua.net) ☆、第 136 章   尚佳想起栀栀说的京城府中的情形,顿时猜到了父亲的来意,心念急转,先道:“父亲,我正有件急事要和您说呢!”先用话堵住父亲的嘴再说!   尚天恩见尚佳一本正经,忙道:“阿佳,何事?”   尚佳垂下眼帘,似乎很是为难。   尚天恩最疼尚佳这个独生子,当即道:“阿佳,到底什么事?”   尚佳一脸为难,欲言又止道:“爹,我近来银钱方面有些紧……”他得想办法把爹爹的银子给榨干。   尚天恩蹙眉计算了片刻,最后慨然道:“阿佳,需要多少?”   尚佳还算有些良心,道:“爹,三五万两也能暂时救急了!”   尚天恩脸都青了,却依旧道:“你跟我回府去拿吧!”他这些年存的那点私房钱,被尚佳陆陆续续要了几次,都快没了,这是最后一笔了。不过儿子既然急用,自然是先给儿子用了。   尚佳见爹爹虽然一脸肉疼,却依旧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却道:“爹爹,我还得去见皇太子,让玉明跟您去拿吧!”   等太夫人和二房那些是非精离开京城回了原籍,再把银子还给爹爹吧!   尚天恩答应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尚佳大步而去。   一直到看不到尚佳的影子了,尚天恩这才想起自己找尚佳要说的事情——尚佳母亲带着儿媳妇栀栀去了嵩山别业陪伴皇太子妃,怎么把家人都放了假?   如今家中正一片兵荒马乱,不光是侍候的下人,就连账房先生和厨房的大师傅都走了,他最后还是到连夜去了在府外居住的董姨娘那里,这才喝上了热茶吃上了热饭。   想到儿子是在忙大事,自己不便打扰,尚天恩只得上了轿子,让玉明跟着,往杏花胡同而去。   二夫人申氏派了身边的亲信妈妈守在大门内。   这位妈妈一见大老爷的轿子进了大门,忙一溜小跑去了东院正房禀报。   申氏一听,忙命人去叫了小申氏,婆媳俩带着几个从原籍带来的丫鬟婆子急匆匆往后花园的延寿堂去了。   太夫人正在延寿堂发脾气。   自从元氏带着李栀栀去了嵩山别业陪伴皇太子妃,昨日上午府里上下侍候的人便走了一大半,只留下在大门门房里轮值的几个小子和外书房内的几个小厮,别说内院伺候的丫鬟婆子了,就连大厨房的大师傅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   昨晚太夫人饿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是闹到尚天恩那里,尚天恩派了小厮出去给太夫人买了些点心填饱了肚子。   今天早上太夫人又没吃上自从进京每日一早必吃的燕窝粥,因此正在延寿堂内摔盘子打碗地大发雷霆。   申氏和小申氏急急进去,匆匆行了个礼。申氏一脸惶急:“母亲,您——”   她装模作样看了看周遭情形,欲言又止:“母亲,难道大嫂……大嫂这是想逼咱们……”   太夫人越听越生气,抓住一边的软枕便扔了出去。   申氏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闪,这才躲开了。   太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叫丫鬟进来:“红梅,去外书房看看你们大老爷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请他来说话!”   红梅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待红梅去了,太夫人气咻咻道:“我定要天恩休了元氏这贱人!”   申氏趁机火上浇油:“母亲,大嫂身家丰厚,大哥怕是不肯……”   太夫人冷哼一声:“娶妻娶贤,这等不贤良的女人,留着她做什么!”   一时屋内有些静默。   小申氏叹息了一声,道:“禀太夫人,刚才婆子去账房领取过年诸项费用,才知道账房的人全都封了账离开了,如今账房的门紧锁着,一个人都没了,也没处领过年的银子了!大过年的,亲戚间彼此往来,没了银子,这可怎么办啊?”   太夫人听了,气了个倒仰,用力捶着身下的锦榻,大声叫骂着,又叫紫苏出来:“红梅去了半日,怎么还不回来?你看去看看吧!”   其实红梅不过刚出去而已,紫苏不敢犟嘴,只得答应了一声,也出去了。   尚天恩一进外书房,便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了自己存放银票的锦匣,把里面的银票全都倒了出来,独自坐在书案前点数。   他翻来覆去点了又点,就连那些零碎的小额银票也加上了,还是不到四万两。   尚天恩咬了咬牙,数出了三万五千两,预备交给玉明,让玉明带给尚佳。   想了想之后,他又觉得三万五似乎不是很吉利,便又数了三千两加了进去,凑成了三万八千两银票。   看看剩下的零零碎碎九百多两银票,尚天恩叹了口气,又分成了两份,一份五百两,预备等一下给太夫人过年用;剩余的四百多两,他自己拿了过年花用。   分好银票之后,尚天恩叫了玉明进来,把叠好的三万八千两银票推了过去:“拿去给阿佳吧!”   玉明答了声“是”,拿了银票装好,又行了个礼,这才退了出去。   尚天恩独自在书房里坐着想心事。   主母一离开,府里取暖用的火龙也没人管了,书房里冷呵呵的,冻得人的骨头都是疼的。   尚天恩忽然觉得很厌倦,厌倦如今的生活,颇想寻一个解脱。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禀大人,太夫人派了位红梅姐姐来见您!”   尚天恩疲惫地道:“请进来吧!”   看着大儿子奉上的五百两银票,太夫人勃然大怒,起身用力打了下去:“五百两银子过年?你这是打发要饭的乞丐!”   看着纷飞的银票,尚天恩有些无奈。   这些年尚氏一门全都靠他撑着,老二一家上上下下也都是他和元氏养着,饶是如此,母亲犹嫌不足,常常写信索要银子。   如今母亲随着二房来了京城,更是狮子大开口,还让他出银子给二房的侄子疏通做官!   他就算有银子,也该花在自己儿子身上啊!   尚天恩给母亲行了个礼,忍气道:“母亲,十两银子够普通之家一年的嚼用了;五百两银子虽然不多,却也够我们一家人过年了。如果母亲还是嫌少,儿子也没办法。”   见一向乖顺的大儿子居然如此桀骜不驯,太夫人怒极,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小炕桌上的素瓷茶壶便砸了过去。   尚天恩见势不妙抱头鼠窜,转身就跑,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小厮们在外面候着,见尚天恩急急出来,忙紧跟了上去:“大人,现在去哪里?”   尚天恩疾步而行:“去叶子巷!”董姨娘自从搬出去,便住到了叶子巷。他虽然最喜欢红姨娘,可是红姨娘是郑太尉的密探,如今阿佳正是要紧时候,他可不敢去见红姨娘,免得被套了什么话。   尚佳与父亲分别后便去了皇太子府邸。   皇太子穆然还在御书房与永泰帝议事,负责书房的小厮小四便引着尚佳去了穆然的书房。   尚佳等了好一阵子,见穆然还没回来,便在书房一侧穆然家常歇止的锦榻上和衣而睡。   书房内生着火龙,梅子青香炉缓缓释放着清雅的竹香,整个室内温暖如春,尚佳很快便睡着了。   永泰帝要陪贤妃去妙香阁焚香参拜,把穆然留在御书房批改奏章,他自己先溜了,   穆然整整忙了两个多时辰,把事情全都处理了,这才起身回了皇太子府邸。   从小四那里得知尚佳一早便过来了,如今还在书房里睡觉,穆然想了想,吩咐小四道:“你去小厨房,让人备下些精致菜肴送过来,快一些!”阿佳应该是朝会一散便过来了,一定还没用早饭。   尚佳警醒,穆然一进来他便醒了。   睁开眼睛又躺了片刻,尚佳这才扶着锦榻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发呆。   穆然知道尚佳素来有起床气,便亲自走到小几边,倒了一盏温茶端在手中,走到锦榻边坐了下来。   他把茶盏递到尚佳唇边:“阿佳,喝点茶吧!”   尚佳大脑一片空白,就着穆然的手把茶全喝了,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正要开口说话,穆然道:“先起来用饭吧!一边用饭一边说!”   尚佳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便默默穿上靴子,起身洗手。   用午饭的时候,尚佳道:“大哥,我接到信报,耶律祈的使团中陆陆续续混入了不少西域人,这些人似乎都有功夫。”   穆然不饿,盛了碗汤递给尚佳,道:“这样的人大概有多少?”   尚佳接过汤碗,用调羹搅了搅,道:“大概五六十人。”   穆然抬眼看向尚佳,微笑道:“阿佳,我们来布个疑阵吧!”   尚佳喝了一口汤道:“我都听大哥的。”   一时谈罢公事,尚佳便舀了些米饭放入汤中拌了拌,放开吃了起来。   穆然慢慢喝着汤,开口问尚佳:“阿佳,今晚陪我去演武场吧!”   尚佳想都不想道:“我今晚得回嵩山别业!”   穆然:“……”   半日他方悻悻然道:“我也去吧!”如今黄氏肚子那么大,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了,他还是有些担心,既然阿佳不怕路途劳顿,那他怕什么!   栀栀和赵熙陪着皇太子妃一起去后花园的温泉洞子泡温泉。   她们三人一人一个小池,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   看泡得差不多了,皇太子妃又叫了随从陪侍的宫中女医过来,给她们三人按摩。   按摩罢,三人又重新泡温泉。   皇太子妃原本便喜欢栀栀,如今她那三个儿子口口声声都是漂亮婶婶,显见是极喜欢栀栀的,她就更加喜欢栀栀了。   见栀栀和赵熙隔着温泉池子的间壁玩闹,皇太子妃便笑道:“你们俩消停一会儿吧!”   又道:“明日上午,你们一定要去我那里一趟!”   明日宫中会来送最新的各种首饰,她想让赵熙和栀栀都挑选一些。   栀栀和赵熙笑着答应了。   泡罢温泉,三人又去了赵夫人那边,陪着赵夫人尚夫人坐了一会儿,这才回各自的院落歇息。   一直等到婆婆睡下,栀栀才回了东厢房。   因为下午睡了一阵子,栀栀并不算渴睡,便让小樱搬了一盆红梅盆景和一盆正开花的水仙,吩咐明慧她们备了笔、纸和颜料,在书房内点了枝型灯。   等小樱她们铺排准备完毕,栀栀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只穿着一件轻便的白绫扣身小袄,系了条大红绣花缎裙,来到书房开始画她答应赵熙的二十四节气花卉图。   带画完一幅花窗水仙和一幅雪中红梅,栀栀这才有些睡意,梳洗罢便睡下了。   躺在床上,她似乎还能闻到尚佳特有的淡雅气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到半夜,栀栀忽然被人亲醒了。    ☆、第 137 章   冰凉柔软的唇吻在了栀栀脸上、唇上,栀栀被吓了一跳,她正要挣扎,却闻到了尚佳身上特有的味道。   栀栀缓缓放松自己,哑声问道:“阿佳哥哥?”   尚佳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俯身又吻住了栀栀。   房间里生着火龙,暖融融的;床前的熏笼上放着几株正盛开的风信子,芬芳的香气流荡在整个卧室内……   一时事毕。   尚佳紧紧拥抱着栀栀柔软温暖的身子,低声道:“栀栀,明日我不用进城,我多陪你睡一会儿。”   栀栀犹在震颤,浑身疲惫极了,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很快堕入梦境。   尚佳抱紧栀栀,很快也睡着了。   穆然拥着妻子睡得正香,却被外面的喧哗声给吵醒了。   他侧身躺在那里,依旧闭着眼睛,右手却在妻子黄颍高高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明明知道他就在房里休息,还敢在外面大声喧哗,不用说一定是那三个臭小子了。   大郎从小厮那里得知父亲夜间来了别业,自是兴奋得很,因此一大早起来便带着两个弟弟过来了——穆然这三个儿子,与穆然小时候一模一样,绝对不睡懒觉,因为觉得睡懒觉浪费自己可以用来玩耍的时间。   黄颍也被儿子的声音吵醒了,正要扶锦褥艰难起身,却被穆然给按住了。   穆然坐了起来,在妻子唇上轻轻吻了吻,道:“黄莺儿,你再睡一会儿,我去把他们哥仨打发走!”   黄颍温柔地看着穆然,笑道:“大郎他们很机灵的,而且很会诡辩,你还真不一定能把他们打发走!”   穆然“哼”了一声,凤眼斜睨着黄颍道:“要不打个赌?”   黄颍甜笑:“赌什么?”   穆然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见黄颍脸红耳赤,眼睛亮晶晶的,便得意洋洋起身看着黄颍:“敢赌吗?”   黄颍虽然羞涩之极,却依旧微笑着道:“好!”   穆然立在床边穿衣:“一言为定!”   他也不系衣带,把锦帐放下之后,直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开口招呼三个儿子过来:“大郎,二郎,三郎,都过来吧!”   大郎哥仨正在庭院里同母亲身边的女官歪缠,听到父亲的声音,忙都笑嘻嘻奔跑了过去。   穆然和黄颍都是高挑的身材,因此大郎哥仨年纪虽小,却都是长胳膊长腿的,矫健轻捷得很。   父子四人隔窗而立,你一句我一句撩起闲来。   穆然先问大郎哥仨:“我这两日不在,你们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大郎和二郎三郎一听,略想了想,哥仨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二郎三郎都看向大郎,二郎轻轻道:“大哥,我们不是说好要娶漂亮婶婶的女儿么?”   大郎听了,小脸有些红。   穆然含笑问大郎:“什么‘漂亮婶婶’?”   大郎眼睛宝光璀璨:“父亲,就是住在东客院的漂亮婶婶啊!婶婶太漂亮了,我和二郎三郎都想娶漂亮婶婶的女儿做新娘子呢!”   穆然:“……”   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哦,是这样啊!嗯,漂亮婶婶是阿佳叔叔的妻子,现在你们阿佳叔叔也在那里,你们可以去问问阿佳叔叔,如果阿佳叔叔同意你们娶他的女儿,爹爹就没意见!”   听爹爹这样说,大郎和二郎三郎都惊喜莫名,三双清澈纯净的眼睛看向穆然:“爹爹,你这次不骗我们吧?”爹爹实在是骗了他们太多次了,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爹爹了!   穆然一本正经:“爹爹说的都是真心话。”   大郎向两个弟弟点了点头,哥仨呼啸一声跑了出去。   侍候的人忙都跟了出去。   穆然见状,心满意足地关上窗子,转身回到床边,脱了外衣撩开了帐子。   黄颍见穆然还这么坏,不由嗔道:“你都不怕儿子们将来不相信你?”   穆然笑:“我说的全是实话啊!只要阿佳愿意把女儿嫁给咱们的臭小子,我绝对不会有意见!”   黄颍正要说话,穆然突然在她身上握了一下,她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然低声道:“黄莺儿,你忘记方才你答应我什么了?”   黄颍声音娇涩,低低应了一声……   黄妈妈带着几个年长的妈妈守在东客院门房内,见皇太子的三位小公子带着奶娘和侍女过来了,忙迎了上去。   大郎他们根本不理黄妈妈,径直冲进了东客院。   黄妈妈等人又不敢拦,只得紧跟了过去。   黄妈妈一边跟一边陪笑道:“小公子们,大清早的,我们公子和少夫人还未起身呢!”   大郎哥仨跑到了庭院中,便开始跳着蹦着叫阿佳叔叔和漂亮婶婶。   小樱她们守在廊下,见状忙笑着迎了上去,拦着大郎、二郎和三郎:“三位小公子,姐姐们带你们出去踢毽子吧?”   可惜大郎哥仨不为所动,依旧蹦跳着叫“阿佳叔叔”“漂亮婶婶”。   尚夫人听见声音,扶着如画走了出来,笑着招呼三位小公子。   可是大郎他们实在是太执着了,即使是尚夫人亲自出马,也没能把他们骗走。   尚佳睡得正香,被这三个小公子给吵醒了,当即安抚要起来的栀栀:“昨夜你太累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去陪这三个小淘气玩!”。   栀栀身子确实有些酸软,便听话地躺了回去。   尚佳一边穿衣,一边道:“栀栀,枕下有我给你的礼物,你睡醒的话去看看。”   栀栀答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尚佳很快便盥洗罢走了出去。   大郎哥仨最喜欢阿佳叔叔了,一见尚佳出来,便笑着扑了过去:“阿佳叔叔,带我们去踢沙袋!”   尚佳很快便把三个淘气包给带走了。   穆然又陪着黄颍睡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去寻找儿子。   得知尚佳带这三个孩子去练功房了,穆然便带着小厮也过去了。   刚走到练功房外,穆然便听到大郎在问尚佳:“阿佳叔叔,漂亮婶婶已经答应我了,等你和婶婶有了女儿,就嫁给我,阿佳叔叔,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听了大儿子的话,穆然不由暗笑:“大郎又扮猪吃老虎了!阿佳把他当小孩子,一定会上当的!”   穆然可是清楚得很,大郎有一个牛脾气,但凡答应了他什么事,他就会长长久久地记住。   尚佳正在纠正二郎的踢腿姿势,当下随口道:“好啊!”   大郎笑眯眯地扑过去,拉着尚佳的手摇啊摇:“阿佳叔叔真好!”   这时候穆然带着人走了进来。   见到父亲进来,大郎大喜,当即迎了过去,拖了父亲过来做见证人:“父亲,阿佳叔叔答应把妹妹嫁给我了!”   穆然笑吟吟瞥了浑然不觉的尚佳一眼,道:“阿佳,答应大郎的话,可不要忘了啊!”   尚佳都忘记自己答应大郎什么了,随意“嗯”了一声,自顾自闪电般踢出一脚给二郎和三郎做示范。   大郎欢喜地看着爹爹,父子俩心照不宣,都是一脸得意的笑。   栀栀泡了个澡,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给婆婆请安,然后陪着婆婆去见赵夫人。   赵夫人居住的正院庭院里今日热闹得很,满满都是人。   那些妆扮甚是华丽被无数的丫鬟妈妈围在中间的华衣丽服的女子,自然是来给皇太子妃请安的京城贵妇们了。   见到尚夫人婆媳进来,早有皇太子妃身边的女官上前,特地把尚夫人婆媳从人群中引了进去,恭谨道:“皇太子妃陪着夫人接见女客呢!”   李栀栀知是京中贵妇们来嵩山别业见皇太子妃,便注意仪态,随着尚夫人走了进去。   起居室里除了赵夫人、皇太子妃和赵熙,还有一位甚是端庄美丽的年轻贵妇。   这位年轻贵妇鹅蛋脸洁白细腻,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身材高挑窈窕,很是引人注目,李栀栀不由多看了两眼。   皇太子妃含笑坐在那里,垂着眼帘没怎么说话。   赵熙起身迎接尚夫人和李栀栀。   一时见礼罢,尚夫人留下陪着赵夫人她们说话,栀栀则被赵熙拉进了里屋说话。   栀栀觉得皇太子妃似乎情绪不太对劲儿,便悄悄问赵熙:“熙熙,外面那人是谁?瞧着皇太子妃好像不太高兴!”   赵熙伸出两根手指在栀栀脸颊上轻轻扭了扭,低声笑道:“你这鬼灵精!”   她附到栀栀耳边,低声道:“那便是江家的佳音姐姐,如今是朱贵大哥哥的夫人!”   “佳音?”栀栀愣住了:尚佳的亲随也有一个叫佳音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猜度着:难道阿佳哥哥曾经暗恋过朱大人的夫人江佳音,所以给自己的亲随起名叫佳音?   想到这个可能,栀栀的心脏就针扎一样疼,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赵熙没有察觉到栀栀的异常,还在低低道:“……哥哥差一点就娶了佳音姐姐,只是皇伯父不喜欢佳音姐姐,特地为哥哥选了大嫂。哥哥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哥哥和大嫂感情好得很;佳音姐姐和朱贵大哥感情也特别好……”   栀栀呆呆坐在那里,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的余韵,可是耳朵嗡嗡直响,根本听不清赵熙在说什么。   她翻来覆去在想:难道阿佳哥哥以前喜欢的人是江佳音……    ☆、第 138 章   正在这时,赵夫人的贴身丫鬟叠翠掀开帷幕走了进来,笑盈盈道:“禀公主、少夫人,外面如今正在飘雪呢!”   “真的吗?”赵熙惊喜道,“雪下得大么?”   叠翠含笑道:“雪刚开始下,还小得很呢!如今皇太子妃正在命候见的夫人们先回京,免得被雪隔在了嵩山,没法子回京过年!”   栀栀听了,垂下眼帘略一思索,含笑问了叠翠一句:“不知朱夫人……”   叠翠嫣然一笑道:“少夫人问的是京兆尹朱贵朱大人的夫人么?”   栀栀竭力忍着满心的酸意,点了点头。   叠翠脆生生道:“朱大人与尚大人一起陪着皇太子与三位小公子去山中打猎去了,因此皇太子妃和我们夫人把朱夫人留了下来,如今朱夫人正在陪皇太子妃和夫人们说话呢!”   栀栀听了,心中百味陈杂,默然半晌。   用罢午饭,眼见着雪花渐渐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从苍穹中飘飞而下,房前庭院的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毡似的薄雪了。   赵熙有些贪玩,便提议大家去看雪:“母亲在庭院中种了几株红梅,昨日就开了,谁愿陪我去雪中访梅?”   作为赵熙的好友,栀栀自然是要去的。   皇太子妃虽然已经是七个多月的身孕,可是心中有些郁闷,也颇想出去散散心。   朱夫人江佳音本来正陪着赵夫人和尚夫人说话,听了赵熙的提议,不由有些心动,只是看了看皇太子妃,她不免有些踌躇。   赵熙见了,便笑着来拉江佳音:“佳音姐姐,一起去吧!”   片刻后,她们四人都换了大毛衣服,在侍候的人的簇拥下向外走去。   皇太子妃因怀有身孕,为了保护她,五六个女官簇拥着她走在最前面。   赵熙挽着栀栀的手走在中间。   江佳音则扶着侍女的手走在最后面。   那两株红梅在正院的月亮门内种着,不过走了几步便到了。   黑瓦粉墙之内,一朵朵红梅盛开在漫天大雪之中,美得令人心悸,众人都欢喜地上前赏花。   栀栀正牵着一枝红梅细看,便听得月亮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守门的小厮便引着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皇太子穆然,稍微错后一些的却是尚佳和一位二十七八岁瞧着颇为沉稳的英俊青年。   穆然一进来便看到了黄颍。   黄颍披着素白绣花缎面银狐披风,却没有戴风帽,正仰首摘红梅花,飞舞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发髻上,美丽得很。   穆然见状,眉毛紧蹙走了过去,一手扶着黄颍的发髻,一手拿起风帽罩在了黄颍头上,嘴里斥责道:“风雪这么大,连风帽都不带,你不怕生病么!”   见穆然如此,黄颍原本被醋浸得酸溜溜的心此时暖洋洋的,如一朵朵昙花在温暖的春夜绽放,她笑盈盈仰首看着穆然,柔声道:“然然,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穆然没想到妻子居然会这么柔顺,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小名“然然”,不禁有些好笑。他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江佳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看着这边,当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心里怪开心的:原来我的黄莺儿是在吃醋啊!   穆然心满意足,伸手握住黄颍的手,声音瞬间温柔了下来:“回屋去吧!”   他牵着黄颍的手,慢慢向正房方向走去。   赵熙见红梅边还剩下尚佳栀栀和朱贵江佳音两对夫妻,觉得自己留在这里还怪碍眼的,便淘气一笑,朝着穆然和黄颍追了过去:“大哥,大嫂,还有我呢!等等我!”   她跑到穆然右边,把自己的手放在穆然手中,开开心心和大哥大嫂一起回屋去了。   尚佳看着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栀栀,心里软软的,他抬腿走了过去,牵着栀栀的手道:“我们也回去吧!”   红梅边只剩下朱贵和江佳音了。   朱贵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   江佳音嫣然一笑,凝视着朱贵。   朱贵走了过去,牵住江佳音的手:“佳音,我们也走吧!现在出发回京,还能赶在天黑前到家,不然孩子们在家一定会等急的!”   江佳音把手放进丈夫手中,方才因穆然的无视而产生的那一点小失落顿时无影无踪。   她看着丈夫,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赵然当然毫不留恋的离开,她心里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一直想问赵然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可是今日一见,她突然释然了,再也不想去纠缠于往事——是啊,与其沉浸于对往事的追忆,不如珍惜眼前真正爱你自己的人!   回到东客院,因尚夫人还留在赵夫人那里没有回来,尚佳便带着栀栀先回东厢房了。   见尚佳去隔壁换衣了,栀栀便脱了外面的大毛衣服,没让侍候的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卧室。   想起佳音这个名字,栀栀心里有些郁闷;可是想到方才的场面,她又有些欢喜,心绪真是复杂得很。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忽然想起尚佳昨夜说的那句话,便翻开枕头去看。   枕下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栀栀认出是自己给尚佳绣的荷包,便拿了起来,松开系带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叠银票。   她正拿着银票发呆,穿着宝蓝缎袍的尚佳走了进来,声音中带了些得意:“栀栀,要过年了,这是哥哥给你的压岁钱!”   栀栀捏着这叠银票,仰首看着含笑看着自己的尚佳,心里暖暖的,撒娇道:“阿佳哥哥好有钱,过个年给压岁钱,一出手都是十万两银子!”   尚佳俊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却没说什么。   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银子陆陆续续都给了栀栀,自己其实没剩什么了。   栀栀依偎进尚佳怀中,深吸一口气,打算问个清楚。   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既然有了疑问,那就直接问阿佳哥哥好了。   栀栀推着尚佳,让他坐在了床边,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尚佳的眼睛,认真问道:“阿佳哥哥,你为何给佳音犬佳音’这个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尚佳诧异道,“佳音的名字是爹爹取的啊,爹爹当时在郴州做官,刚买下佳音,就得到了调回京畿的消息,因此随口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栀栀闻言,羞得小鹅蛋脸白里透出红来,觉得自己真是自寻烦恼。   尚佳见栀栀似乎在竭力忍着笑,便追问栀栀原因。   栀栀伏在他怀中笑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尚佳:“阿佳哥哥,你知道朱夫人的闺名么?”   尚佳“啊”了一声,道:“我如何知道人家内眷的闺名!”   栀栀笑道:“就是佳音啊!”   尚佳:“……”   半晌尚佳方道:“……怪不得那时候大哥见我叫佳音,神情似乎有些不对……怪不得朱贵大哥每次叫佳音的名字,都是叫‘佳小哥’……”   栀栀抱紧尚佳,哈哈大笑了起来。   尚佳前后一想,才发现方才栀栀大概是误会自己了,不由笑了,揽着栀栀解释道:“就算我喜欢朱夫人,也不会拿她的名字去给自己的随从起名啊!那样多不尊重!”   栀栀依偎在他怀中,细细一想,觉得尚佳的话大为有理,不由笑了,觉得自己真的好傻!   第二日起来,李栀栀梳罢妆让小樱推开了窗子,自己起身立在窗前往外看。   偶尔有一两朵雪花飘进了窗内,栀栀用手接了,雪花一触到她那温暖的手,马上化成了晶莹的水滴。   栀栀觉得凉阴阴的,还怪舒服呢!   她继续往外刊,发现外面庭院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庭院中花木枝枝丫丫的枯枝上,也都落了不少白雪,成了一根根毛绒绒的银条,看上去别有一番美丽。   外面风早已经停了,整个庭院中静悄悄的,只有簌簌的下雪声清晰入耳。   尚佳从练功房出来,带着景秀和暮云大步走了过来,见栀栀立在窗前,便道:“栀栀,用罢早饭我骑着马带你去外面赏雪吧!”   栀栀喜欢雪,一定很想出去看看嵩山的雪景。   栀栀闻言开心得很,欢喜地答应了。   眼看着便是大年三十了,郑太尉昨晚亲自骑着马来嵩山别业接儿子回京城太尉府过年,谁知竟赶上了这一夜雪。   今日一早起来,他便让人收拾了马车,父子俩一起乘马车回城。   马车经过山脚下官道的时候,怀英骑着马在车窗外低声禀报:“禀大人、公子,尚佳骑马带着一个女子在前面松林边赏雪!”   郑晓心里一动,垂下眼帘没有做声。   郑太尉知道儿子的心事,也不做声,便悄悄观察着郑晓。   到了最后,郑晓还是没有忍住,他掀开车帘往松林边往外看,果真发现身披玄色斗篷的尚佳骑着骏马正在松林边漫步,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女子。   那女子原本背对着郑晓这边,似乎是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来。   那雪白晶莹的小脸如画的眉眼,不是李栀栀是谁?   郑晓眼睁睁看着栀栀那边,看到尚佳低头,似是在栀栀唇上吻了一下……   他的心脏一阵阵蹙缩……   郑太尉见儿子脸色煞白,他的心里也很难受,便伸手握住郑晓的左手,低声劝慰道:“阿晓,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帮你的。只要我们弄死穆然,你坐了那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尚佳还不是任你搓圆搓扁?他的妻子,你尽可以夺了过来,改头换面重新嫁你!”   郑晓紧拽着窗帘的右手松了下来。   他缓缓靠回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可是郑太尉清清楚楚地看到郑晓的手紧握成拳,上面青筋紧绷……   他叹息了一声,茫然地想:情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光阴易逝,转眼间新年就过去了。   为了活活把太夫人和二房的人给冷淡走,栀栀陪着尚夫人安安生生地在嵩山别业过了年。   东京之中的贵族高门,往往都在嵩山和伊水之间建有别业,只是很少有人冬日在别业居住。   今年因为皇太子妃居住在嵩山别业过年,所以京城倒是有不少高门也赶到嵩山和伊水之间的别业过年。   因为有许多熟识的夫人彼此来往,尚夫人这个年倒是过得怪热闹的。   见婆婆似乎很喜欢在嵩山别业居住,栀栀便有心在嵩山和伊水之间或建造或购买一座别业,让婆婆居住方便。   尚佳得知栀栀的主意,也很赞成。   他公务繁忙,便把这件事交给栀栀来办。   栀栀算是得了个由头,元宵节一过,她便和赵熙一起,日日带着人在嵩山和伊水之间踏看,预备给婆婆买一座别业居住。   足足看了半个多月,到了二月初,栀栀总算是从云州节度使田京平手中买下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别业。   认真修缮整理一番之后,二月十六那日,栀栀陪着尚夫人搬进了自己的别业。   他们的别业距离赵夫人的别业距离颇近,走路的话也不过一盏茶工夫,倒是方便赵熙与栀栀的往来。   这日尚佳下朝后,特地等在宫门口,待爹爹出来,便迎了上去——他担心因为自己上次把爹爹的财产榨干了,爹爹没法过日子!   尚天恩这段时间过得确实有些窘迫。   为了躲避太夫人的无理取闹,他是在叶子巷董姨娘那里过的年,因此把身上剩的银子全交给了董姨娘。   董姨娘起初待他还算柔顺,只是后来见尚天恩手里没了银子,渐渐地董姨娘的态度便有些不对了,倒是有些不太喜欢的模样了。   尚天恩心情烦闷,大清早起身时便和董姨娘说了今日下朝不回去了,要和好友去汴水楼吃酒,谁知竟被尚佳堵住了。   尚佳打量了尚天恩一番,一眼便看出了爹爹的落魄,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道:“爹爹,我和栀栀在嵩山那边新买了座别业,明日休沐,您随我过去看看吧!”   尚天恩一听,也挺想去,却有些不好意思立即便去,倒是显得自己急不可耐,便道:“我明日再去吧!”   尚佳只好道:“那我明日在别业候着爹爹!”   第二日上午,尚佳正在别业的外书房内见人,谷雨忽然来报:“禀公子,太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夫人跟着老爷一起过来了,直接去内院了!”   尚佳闻言,立即寻了个理由,急急去了内院。    ☆、第 139 章   尚佳刚走到书房院子门口,便被栀栀派到这里的黄妈妈给拦住了。   黄妈妈笑盈盈道:“公子,少夫人说了,要您等一会儿再过去!”   尚佳虽然心中存有疑惑,却依旧按照栀栀的安排,先带着人离开了。   如今学士府中除了守大门的小厮,原先的那些人都没了影踪。   财神爷元氏又带着儿媳妇李栀栀住在嵩山别业不回去,府里没了进项,太夫人和二房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   申氏和小申氏便撺掇着太夫人亲自出面,逼着尚天恩来别业接尚夫人和李栀栀。   如今太夫人带着申氏和小申氏以及红梅紫苏等丫鬟走在别业中,但见房舍齐整花木葳蕤,整个别业极为精致秀丽,而且来往的小厮都是衣履俢洁,丫鬟也都锦衣绣裙,简直比她们这些做主子的穿得还好。   太夫人见了,心中愤恨异常,手都有些颤抖了。   申氏小申氏心情也是不忿之极。   一路走来,小申氏发现了好几个小厮都是原先在京城学士府中侍候的,腊月二十八放假以后不见影踪,原来都到别业来侍候了!   她忙把自己的发现和太夫人和申氏说了。   太夫人怒极,大声叫了尚天恩过来,指手画脚大声道:“大郎,你去收拾元氏和李氏这对贱人!我定要休了元氏和李氏!”   尚天恩恹恹道:“母亲,儿子说不让您来,您偏要过来……”   栀栀正在后面正房里见京中皮毛铺子、绸缎铺子和茶叶店的掌柜。   这三个铺子原本是尚夫人的产业,如今尚夫人都交给了栀栀。   只是尚夫人怕栀栀年纪小脸皮薄,被这些积年的老生意人给糊弄了,所以一直在旁边陪着栀栀。   听了婆子飞跑来报,栀栀和尚夫人不由都笑了——自从命管家尚敬把学士府里侍候的人都叫到别业这边,栀栀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让如诗把三位掌柜带下去之后,栀栀笑着看了婆婆一眼,叫了小樱过来吩咐道:“你走东院偏门去赵夫人别业,请韩女医过来吧!”   韩女医是宫中的女医,如今被永泰帝派到了皇太子妃身边侍候。栀栀早就和皇太子妃说好了,等她装病,要请韩女医过来一趟。   栀栀又吩咐黄妈妈去外书房院子门口拦尚佳。   小樱和黄妈妈离开之后,栀栀又吩咐如画道:“你在这里守着,不管谁来,就说我和母亲去后花园赏花了,让她们在这里候着!”   全都交代完毕,她笑着扶起尚夫人道:“母亲,后花园的迎春花都开了,我们去看看吧!约莫韩女医快来了,我们再回来!”   尚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手,笑着道:“走吧!”   后花园花墙脚下种着一排迎春花,一朵朵嫩黄色的小花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颤动着,倒是颇有几分景致。   栀栀挽着尚夫人沿着花墙边的小径散着步把这些迎春花慢慢都看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这才陪着尚夫人回去了。   刚走过穿山游廊那边的葫芦门,栀栀就听到正房堂屋内穿出太夫人的咆哮声,便笑着对尚夫人道:“母亲,我们去应战吧,争取把太夫人她们赶回老家去!”   尚夫人笑着道:“好!”   太夫人鸠占鹊巢,正坐在正堂锦榻上高声发脾气:“沏壶茶而已,这些小蹄子都死到哪里去了?”   尚天恩低着头立在一边,默然不语,心里烦闷得很。   栀栀扶着尚夫人走了过去,在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中含笑道:“怎么回事啊?”   太夫人一见栀栀和元氏,当即怒气冲冲道:“还不是你们调教出的好丫头!”   栀栀扶着婆婆走了过去,端端正正给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见元氏与李栀栀均白里透红气色甚好,衣饰也华丽得很,不由大怒道:“元氏,李氏,你们是如何孝顺我老人家的?还不给我跪下!”   李栀栀闻言,一脸惊诧委屈,故意身子一软,作势欲倒。   旁边簇拥着她的明慧等人忙扶着了她,着急万分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尚夫人也急急忙忙吩咐丫鬟们:“还不快去禀报皇太子妃,请宫里的女医过来给少夫人诊脉!”   明润答了声“是”,急急跑了出去。   尚夫人指挥着丫鬟们扶着栀栀进了内堂,在内堂锦榻上躺了下去。   一听要禀报皇太子妃,太夫人吓得脸都有些黄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尚天恩。   尚天恩也是嫌妻子和儿媳妇做得太绝,心里不太高兴,便闷着声立在那里。   小樱和明珠很快便带着韩女医过来了,同行的还有皇太子妃身边的两个女官和几位宫女。   女官看过脉之后,笑着祝贺一边的尚夫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少夫人有孕了!”   尚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懵,附到韩女医耳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道:“韩女医,是真的吗?”不是说好的要韩女医说栀栀被太夫人气病了?   韩女医笑着点头:“恭喜夫人,千真万确!少夫人的确是有孕了!”   内堂和外堂只隔着一道屏风,尚天恩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心跳不由加快,当即高声问道:“夫人,儿媳妇真的……真的有喜了?”   尚夫人眼中满是惊喜看着栀栀,吩咐小樱:“快去给太夫人和老爷报喜!”   又吩咐明珠:“快去外面给公子报喜!”   听了小樱的回报,尚天恩欢喜得脑子一晕,差点跳起来,当即连声道:“快去请公子过来!”儿媳妇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韩女医出来与尚天恩等人见礼,想起皇太子妃的交代,特地给尚天恩行了个礼,一脸忧虑道:“大人,少夫人需要安心静养啊!”   尚天恩还没说话,尚佳走了进来。   他先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与父亲一起陪着韩女医出去,在偏房细细谈了一番,这才与父亲一起送韩女医出去。   送走韩女医之后,尚佳看了父亲一眼,道:“ 父亲,您派人送太夫人和二婶一家回原籍吧!”   尚天恩低头思索起来。   他这段时间也被太夫人折腾惨了,也早想送太夫人和二房回原籍了。   如今儿媳妇怀着孕,二房的人还撺掇着太夫人来闹,他实在是担心栀栀肚中胎儿有闪失……   思索片刻之后,尚天恩抬头道:“这件事交给我吧!”   尚佳认真看着父亲,道:“父亲,现在就解决吧!”   尚天恩点了点头,随着尚佳进了内院。   进了内院正房,尚天恩直接给太夫人行了个礼,道:“母亲,刚接到下人的回报,侄儿在京中好像出了什么事,咱们赶紧回去吧!”   他先把太夫人骗走再说!   太夫人最疼爱二孙子,闻言急得很,马上便要带着申氏小申氏婆媳回京。   见太夫人一行人被尚天恩几句话给弄走了,尚夫人不由松了口气,念了声佛。   栀栀躺在锦榻上笑着道:“母亲,还早着呢!明日再看吧,若是父亲真的把太夫人送走了,这才是真清净了呢!”   尚夫人抚了抚栀栀的头发,柔声道:“乖栀栀,你安心养胎,以后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吧!”   这时候尚佳走了进来,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栀栀。   他总觉得今日之事像是一场梦一般——栀栀真的有身孕了?   尚夫人见尚佳跟做梦似的,便笑着走了出去,自去安排小厨房炖汤给栀栀补身子。   栀栀起身立在那里,也有些不敢置信,抬眼看着尚佳,双手却不由自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腹部,声音有些颤抖:“阿佳哥哥,会是真的么?会不会是韩女医诊错了?”   尚佳见栀栀一双碧青的妙目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不知所措,他那一颗同样不知所措的心突然便镇定了下来,满满都是疼惜与爱怜:“栀栀,韩女医医术高明,尤精产科,她等闲不会出错的。”   他凝视着栀栀,见栀栀虽然怀了身孕,可是因时日尚短并未显怀,上身穿着白绫扣身夹衣,下面系着一条宝蓝绣花缎裙,愈发显得纤腰一束不盈一握,娇弱得很……   尚佳心中不由叹息,打横抱起栀栀,走到榻边轻轻把栀栀放了下去,自己也贴着栀栀躺了下去,让栀栀枕着自己的胳膊,两人相拥而卧。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栀栀,心中满满都是幸福与静谧。   原来,这就是幸福,他最心爱的妻子,有了他的骨肉……   到了第二天,京城学士府中传来消息——老爷派了管家尚敬,一大清早就把太夫人和二房一家人都送往原籍去了,只留下了二房的二公子在京城国子监读书。   因为栀栀孕相未稳,所以尚夫人依旧陪着她住在嵩山别业。尚佳则只在大朝会之日去京城,别的日子也都在别业陪伴栀栀。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便是三月了。 ☆、第 140 章   尚佳原本就不爱与人交际,栀栀怀孕之后,他更是踪影难觅。   除了进宫参加大朝会,尚佳一般都是在嵩山别业陪伴栀栀。   这天散朝罢,尚佳直接骑马出城往嵩山别业方向而去。   一进别业,尚佳一边大步往内院方向走,一边问来迎他的小厮谷雨:“少夫人今日出门没有?”   谷雨忙道:“禀公子,今日鲁阳公主来了,少夫人陪公主在后花园赏花,刚送了公主离开!”   尚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栀栀才刚怀了三个月身孕,不能过于劳累了,赏花这项活动恰到好处,倒是不至于累着。   到了内院正房,尚佳先进去给尚夫人请安。   尚夫人正在里面与韩女医长篇大论谈论孕妇保养之事,见尚佳过来请安,她含笑道:“阿佳,我与韩女医说话呢,你回你们院子去吧!”尚佳和栀栀住在内院东边的海棠苑。   尚佳闻言,答了声“是”,慢慢退了出去。   韩女医看着门上的碧纱帘子落下,大为羡慕,道:“夫人好福气,公子年纪轻轻,已经是二品大员了,回到家还对您如此孝顺!”   尚夫人眉开眼笑,道:“我儿子好,儿媳妇也很好呢!”   韩女医一直在皇太子妃身边侍候,知道尚夫人很疼儿媳妇,便顺着尚夫人的话奉承了几句。   说起儿子儿媳妇,尚夫人简直是滔滔不绝,与韩女医谈得格外的畅快。   栀栀与赵熙一起玩了半日,出了些汗,因此先冲了个澡。   尚佳回到海棠苑的时候,栀栀刚洗过澡出来,正扶着小樱立在海棠花树下看海棠花。   满树海棠花如云如霞,一阵春风拂过,片片花瓣在风中飘飞而下。   此时栀栀的头发还未全干,乌黑潮湿,用一根芙蓉玉簪子轻轻挽住,扶着小樱立在树下。   因为头发漆黑眉目浓秀,愈发显得栀栀那一张小鹅蛋脸晶莹雪白,隐隐透出微微的红晕,似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周围海棠花飘飞的美丽背景都被淡化了,只有她这一朵娇花俏生生立在那里。   尚佳心中满是欢喜,笑着走了过去,揽着栀栀问道:“栀栀,我们的孩子今天怎么样?”   栀栀听他问得奇怪,不由抿嘴笑了,却顺着他道:“阿佳哥哥,孩子很好!”   她依偎着尚佳道:“阿佳哥哥,你可不许有了孩子就不爱我了!”   尚佳失笑:“怎么可能?孩子是孩子,你是你!”   他俯身在栀栀白皙柔嫩的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觉得心中满满都是甜蜜。   这一天朝会散了之后,尚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执笔太监胡睿雨拦住了:“尚大人,皇太子有请!”   跟着胡睿雨到了御书房,尚佳发现只有穆然一个人在里面,便问道:“大哥,陛下呢?”   提起永泰帝,穆然简直是满腹牢骚,他抬眼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退下了,只有尚佳,便低声道:“陛下他老人家又带着端妃去嵩山行宫了,此时正在嵩山别业寻我爹钓鱼呢!”   他把一摞奏章摔到了红木雕螭书案上,悻悻道:“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什么事情都扔给我!”   尚佳知道穆然当着永泰帝的面还是一样抱怨,便笑着道:“大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习惯么?”   穆然想了想,觉得尚佳的话大为有理,抬头一看,发现尚佳眉梢眼角都是春风般的笑意,不禁有些奇怪,问道:“阿佳,你怎么这么开心?”   尚佳对穆然这个大哥,一向是从不隐瞒,用咏叹般的声调笑着道:“大哥,我要有孩子了!”   穆然“呵”了一声道:“我都有四个孩子了!”   他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问尚佳:“阿佳,如果栀栀这一胎是女孩子……”   尚佳当即警惕起来,目光炯炯盯着穆然:“大哥,就算是女孩子,我也不会和你结亲的!”   穆然:“……为什么?我家哪里不好了?我的大郎二郎三郎多么漂亮可爱?”   尚佳认真道:“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爱胡说八道撩拨人,还爱捉弄人,万一大郎他们像你呢?”   穆然没说话,斜睨了尚佳一眼,心道:哼,你给我等着瞧吧,还敢嫌弃你大哥我,嫌弃我的大郎二郎三郎——他们哥仨总会有一个叫你岳父的!   尚佳见大哥神情不对,似不怀好意,忙道:“大哥,我是你弟弟,你可别起什么歪心思!”   穆然懒得搭理尚佳这个以小人之心度他这君子之腹的弟弟,傲然道:“我还是和你说正事吧!”   他正色看向尚佳:“北辽与我们的和谈即将结束!”   尚佳眉毛挑了起来:“郑晓会在这几日动手么?”   穆然垂下眼帘,道:“我觉得郑晓还需要一些动力。”   尚佳凝神看他。   穆然抬眼看向尚佳,略一思索,轻轻道:“阿佳,郑晓是不是喜欢弟妹?”   尚佳闻言,耳畔立时起了“嗡”的一声轰鸣,血液似全涌到了脸上,脸颊热辣辣的,他抿嘴一声不吭,一脸倔强。   穆然见状,静静看着尚佳,确定尚佳平静了下来,这才道:“两日后是宫中端妃生辰,陛下会在嵩山行宫为端妃举行宴会。端妃是郑晓的姨母,郑晓一定会过来行礼的,到时候你带着栀栀过来,露一面便离开。”   郑晓一直毒蛇般蛰伏在那里盯着他,穆然等了太久,有些不耐烦了,想推郑晓一把。   尚佳转开脸看着窗外。   御书房窗外是一片松林,翠绿的松叶映衬得整个书房绿盈盈的,格外的阴凉舒适。   片刻后,尚佳低声道:“事情倒是不大,大哥,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按照他和栀栀的性格,端妃生辰宴这样的场合,他和栀栀都不会去的,往往都是母亲和父亲前去。   穆然见尚佳一脸正经,便笑了,道:“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急!”阿佳是他的好兄弟,他也只是提个建议,也不是非得这样。   尚佳见穆然是这个态度,便直接道:“大哥,只要把我娘子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去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她露面?”   男子汉大丈夫,事业虽然重要,可是对他来说,栀栀更重要。   栀栀是他的妻子,作为丈夫,他自然要疼爱栀栀,护着栀栀,而不是让栀栀为他冒险。   穆然满不在乎道:“好!”   他亲自倒了一盏茶递给尚佳:“喝口茶吧!”   尚佳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道:“大哥,我要去嵩山别业,你去么?”   穆然几乎脱口而出说“我也去”。   可是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道:“我下午还要见人,你自己去吧!”   尚佳见大哥一脸的欲言又止,便知他还没说完,就自己又倒了盏茶,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等候着穆然思索完毕。   穆然是真想回去,他想念黄莺儿了,可是这些时日西夏和北辽边境都有些不稳,京中也风雨欲来,陛下又没在京城,他不得不留守在宫里啊!   叹息了一声之后,穆然道:“等一下他们会把大郎哥仨送过来,你带着他们回嵩山别业吧!”   大郎哥仨这段时间一直在宫中跟着师傅读书,早想回去见祖母和母亲了。   尚佳答应了一声,默然半晌之后,忽然道:“大哥,如今陛下不在宫中,你可不要犯错啊!”   穆然诧异道:“我能犯什么错?”   尚佳一脸认真:“陛下酷爱收集美女,宫中青年怨女不知多少,大哥你若……陛下还没什么,可大嫂该多伤心啊!”   穆然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阿佳,你以为我跟你爹似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   他朝着尚佳一脚踹了过去。   尚佳好心换了个穆然的驴肝肺,也怪不高兴的,他一把托住了穆然的靴子,轻轻一推,差点把穆然给推倒。   尚佳趁势把穆然的靴子放了下去,道:“大哥,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不想揍你!”   说罢,他径直走到御书房西半侧锦榻上歪着去了。   穆然悻悻然看着尚佳大步走开,认命地坐了下来,命人外面候见的官员进来。   郑晓立在书房窗前,背对着怀真道:“消息确定么?”   怀真恭谨道:“禀公子,是从学士府传出的消息。属下又亲自去嵩山别业看过,远远见李氏出来,是比往日丰润许多。”   郑晓沉默片刻,吩咐道:“去请父亲过来吧!”   他要和父亲好好谈谈,和谈即将完成,耶律齐马上就要回北辽了,而以演习为名集结在北辽、西夏和大周三国交界处荣域的大军也不能无休止地演习下去,必须立即举事了。   如果事成,他会取代穆然,成为永泰帝的继承人,而栀栀早晚会成为他的妻子。   转眼间便到了端妃生辰。   这日一大早,栀栀听了尚佳的吩咐,一直与尚夫人赵熙一起,老老实实陪着即将生产的皇太子妃呆在嵩山别业之中,哪里也都不去,自有暮云和景秀带着几百人进驻别业扈卫。   到了晚间,栀栀正陪着皇太子妃读书,女官忽然急急进来回报:“禀太子妃,皇太子身边的小六方才过来传话,说皇太子与尚大人陪着陛下在山中狩猎,谁知皇太子与尚大人追赶一头母鹿,与众人分散,进入密林遇到了刺客!”   闻言黄颍脑子嗡的一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忙问道:“现如今怎么样了?”   栀栀脸色煞白,手中的书“啪嗒”一声落在了地板上。   女官忙道:“小六说因为和沁将军赶去及时,皇太子和尚大人都没有大碍,如今都追击刺客去了,让小六回来报信!”   栀栀一颗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不由自主念了声佛。   谁知她刚念罢佛,皇太子妃就抓住了她的手,方才一直挺直的身子委顿了下去:“栀栀……快叫韩女医进来……我……我怕是要生了……”   栀栀顾不得其它,忙扶着皇太子妃吩咐女官道:“快去请韩女医!”   韩女医就在院落的净室里候着,很快便赶了过来。   郑晓组织的刺杀被粉碎之后,穆然回到京城维持局势控制郑太尉,尚佳带领和沁等人骑马连夜追击郑晓与耶律祈等人。   第二天凌晨丑时,尚佳终于找到了郑晓等人的踪迹——郑晓的马车终于在兰考城东一个闲置的院子里找到了!   这个院子看来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茂盛的野草野花都要埋住人的膝盖,郑晓的马车孤零零地停放在荒草之间。   天和举着灯笼立在一旁。   尚佳亲自带着和沁上前检查了一番,确定是郑晓的马车后他起身吩咐道:“去让大家做好准备,我们继续往北追击!”   他原先还以为郑晓会去连州投奔大将荣域,现在看来,应该是郑晓故布疑阵,想让人认为他往东海方向去了,而实际上郑晓应该是与耶律祈一行人一同往沧州方向去了。   他怕是要先进入北辽,然后再做打算。   穆然发出软禁郑太尉夫妻的指令之后,这才去见永泰帝。   永泰帝听了穆然的回话之后,默然半晌,转移话题道:“然然,小囡囡的名字就叫穆琳吧!”   穆然三个儿子,大郎大名叫做穆琪,二郎名字叫赵瑞,三郎叫赵珂,刚出生的小囡囡就叫穆琳好了。   穆然正要习惯性地反驳,可是抬眼见永泰帝神情甚是萧瑟,便答了声“好”。   永泰帝没想到穆然这次居然这么乖巧没有反抗,顿时颇有老怀大慰之感,叹息一声,看着穆然道:“然然,朕昨日看了囡囡,就想到了你小时候……那时候你也是囡囡如今的模样,小小的,白白嫩嫩的,特别可爱……”   穆然差不多是他亲自带大的,对永泰帝来说,穆然便是他的亲儿子。   对于郑晓的这次针对穆然的刺杀行动,永泰帝心中着实有些后悔——他应该早早断绝他那些亲戚们的希望!   穆然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心也软了下来,道:“父皇,你放心,我不会杀姑母姑父的。”   永泰帝微笑着看着穆然,突然道:“然然,待北辽事了,让礼部和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吧,朕要禅位了!”   穆然:“……”   一个月后,沧州传来了三个消息:郑晓进入北辽后失踪、北辽悍然入侵大周和沧州路节度使尚佳率领大军迎击北辽军队。   进入五月之后,栀栀的腹部渐渐隆了起来,腹中胎儿也稳定了下来,便与尚夫人一起搬回了京城学士府。   这次北辽备战良久,举全国之力与大周作战,战事绵延了将近五个月时间,等到战事结束,已经是这一年的十月底了。   战争后期,以尚佳为统帅的大周大军节节胜利,步步推进,夺得了北辽穆尔加布河以南的大片土地。   北辽皇帝暴毙,北辽新君提出两国休战。   待局势稳定尚佳回到京城,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三月他追击郑晓离开京城,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九个月后了。   大军度过黄河之后,在前方探路的天和飞马而来,一脸喜色从马上滑了下来:“禀大人,老爷、夫人、少夫人和小公子在前面长亭候着你呢!”   尚佳闻言,心脏怦怦剧跳起来,也不说话,一夹马腹纵马跃出,向长亭方向疾驰而去。    ☆、第 141 章   四角长亭三面都被锦障遮住了,未曾遮住的那一面满满都是人。   尚天恩立在前面等着尚佳归来。   栀栀搀扶着尚夫人,立在长亭中向外翘首企盼。   小樱抱着才两个多月的小公子尚惠,与奶娘一起立在栀栀右侧。   长亭外围站满了跟尚天恩的小厮,而跟着尚夫人和栀栀过来的丫鬟和妈妈则都站在内侧,倒是热闹得很。   尚佳一马当先飞骑而来,天和等亲随与柳辛等亲信将军随后纵马而来。   下马之后,尚佳把马缰绳扔给了小厮,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人群中的栀栀。   九个月不见,栀栀似乎更美丽了,和先前弱柳扶风的模样相比,她似乎胖了不少,也高了不少,一双凤眼清澈温润,小鹅蛋脸丰满洁白,隐隐透着淡淡的红晕,胸前衣物被高高鼓起——成了母亲的栀栀,终于变成了一个极有风韵的美丽少妇。   尚佳心跳加速,眼睛盯着栀栀大步走了过去,匆匆给爹娘行过礼,便眼神灼热看向栀栀。   栀栀被他看得脸有些不好意思,一点红从耳畔起,当众又不能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   尚佳伸手握住了栀栀的手,一双幽深的桃花眼依旧盯着她。   栀栀的手被他攥得有些疼,抬眼看向尚佳,轻轻“哎”了一声。   听到栀栀的这声“哎”,尚佳这才回过神来,俊脸微红,松开栀栀的手,看向小樱怀中的小婴儿:“栀栀,这便是阿惠?”   一提到儿子,栀栀心里便甜蜜极了,笑微微道:“阿佳哥哥,正是呢!”   她从小樱手中接过尚惠,递给尚佳。   尚佳小心翼翼地从栀栀手中接过襁褓,简直是如临大敌,身子胳膊都是僵的,嘴里嘀咕着:“这孩子也太小了吧?!”   栀栀凑过来,轻轻揭开襁褓让尚佳看:“阿佳,你看,阿惠是不是又白又胖?”尚惠刚生下来时红通通的,谁知道吃了一个月奶后,便成长得又白又胖,可爱极了。   尚佳低头一看,不由吃惊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像我?”   他这句傻乎乎的话逗得栀栀、尚夫人和尚天恩都笑了。   尚夫人道:“你是他的爹爹,他可不就像你?”   她抿着嘴笑了:“阿惠刚出生,我去看他,简直是吓了一跳,满脸红通通的,可是那鼻子嘴巴和你一模一样,只有眼睛像他娘,也是丹凤眼!”   尚天恩捻须而笑:“我觉得阿惠还是像他爹阿佳小时候!”   尚佳盯着尚惠的小脸看了又看,发现尚惠头发乌黑柔软,肌肤白皙柔嫩,眼睫毛很长,鼻梁挺秀,脸颊上还有小酒窝,确实既像自己,又像栀栀。   他紧紧抱着尚惠,抬头一脸认真道:“真奇妙,阿惠既像我,又像他娘!”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家人回到府中之后,尚夫人见儿子看儿媳妇的眼神灼热得很,便忍着笑吩咐奶娘抱着尚惠跟自己回内院正房,然后催促栀栀道:“栀栀,阿佳一路风尘劳顿,你带他回去好好涤荡一番歇息一会儿吧!”   尚佳恭谨地答了声“是”,也不避嫌,直接牵着栀栀的手往绿竹轩走。   栀栀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松开尚佳的手,便红着脸跟着尚佳回绿竹轩去了。   回到绿竹轩小楼之后,明慧等人备好热水便都低头笑着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尚佳和栀栀。   尚佳再难忍耐,一把抱着栀栀便低头吻了下去。   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与栀栀分开了九个月,他整整旷了九个月。   不见栀栀还好,一见栀栀他就有些急不可耐了,以前那些技巧全忘记了,只是凭本能咬住栀栀的樱唇,攻城掠地般碾压吸咬。   栀栀被尚佳亲得嘴唇发疼,身子更加酥软。   发现了尚佳的变化,她忙用力去推尚佳,红着脸道:“阿佳哥哥,你先去洗个澡吧!”   尚佳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俊脸彻底红透,尴尬道:“……好……”   他口里答应着,双手却依旧环在栀栀的腰肢上,红着脸向栀栀撒娇:“栀栀,你……你陪我洗……”   栀栀眼睛亮晶晶的,红着脸答了声“好”。   ……浴间里传出哗哗的撩水声,突然撩水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尚佳疑惑的声音:“栀栀,这里……这里怎么这么……变得这么大……”   栀栀没有说话,里面静寂了片刻,接着便又传出了有规律的水波荡漾声,中间夹杂着浴桶与地板摩擦特有的声音……   一时不知春风几度。   屋子里生着火龙,堪称温暖如春。   栀栀浑身瘫软,无力地歪在榻上,湿漉漉的一把长发蜿蜒堆在洁白的绣枕上,眼睛水汪汪的,樱唇嫣红微肿……   尚佳神清气爽地拿了一条洁净毛巾过来,在榻边坐了下来,用毛巾包裹着栀栀潮湿的长发轻轻揉搓着。   栀栀过了半晌才恢复了过来,涩声问道:“阿佳哥哥,你今日怕是还得进宫觐见陛下吧?”   尚佳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栀栀,桃花眼中满是温柔缠绵。   他俯身在栀栀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等一会儿我先去见大哥,大哥带我觐见陛下!”   栀栀柔媚笑了,道:“阿佳哥哥,你今日怕是见不了陛下了!”   闻言尚佳挺秀的眉扬了起来。   栀栀因为常与皇太子妃和鲁阳公主来往,因此了解宫中内情,便笑着道:“是熙熙告诉我的。她本来约好昨日来陪我和阿惠在绿竹轩住几日的,结果昨日下午她急匆匆来了一趟,很快便离开了。熙熙说陛下如今最会偷懒,把政务都丢给了皇太子,陛下自己带着熙熙跟着小赵太师夫妇去嵩山行宫了!”   尚佳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垂下眼帘略一沉思,心道:看来陛下是真的有心禅让了,大哥要登基做皇帝了……   他想罢这些,注意力又转回了栀栀身上。   尚佳见栀栀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嫣红,那丰满白皙之处在大红锦被下若隐若现,不由心中一动,凝视着栀栀,央求道:“栀栀,再弄一次……可以么?”   栀栀没想到尚佳如今竟然贪成这样,不由“啊”了一声——她身上还酸麻得很呢!   可是见尚佳眼中满是祈求,栀栀又有些心疼他,便红着脸“嗯”了一声。   尚佳见她答应,顿时欣喜若狂,俯身压了过去。   等穆然见到尚佳,已经是夕阳西下之时了。   穆然似笑非笑道:“阿佳,班师回朝,居然先回家陪娇妻去了,不怕我治你的罪么?”   尚佳知道自己说不过穆然,便一言不发,拉了张红木圈椅在穆然书案旁坐了下来。   见穆然面前摆了一个素瓷茶碗,他正有些渴,便顺手端了过来,一口喝完。   穆然:“……还渴吗?”   尚佳理直气壮道:“大哥,劳你大驾,再给我倒一盏吧!”   穆然见尚佳耍无赖,倒也没办法,也不肯叫人,真的自己起身给尚佳把茶盏倒满了。   见尚佳伸手端起茶盏又要喝,穆然忙道:“傻弟弟,热着呢,小心烫着你!”   尚佳满不在乎端着茶盏一气全喝了下去。   他放下茶盏道:“大哥,在战场上急行军追击北辽人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时间讲究?我都习惯了!”   见尚佳是真的不怕烫,穆然心里有些难过——他这个贵公子出身的兄弟在战场上真是受苦了!   他心里难过,却嘴硬得很,逗尚佳道:“阿佳,别说废话了,你赶紧再多费些力气,赶紧让弟妹给我生个儿媳妇!”   尚佳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穆然便转移话题,问他:“饿吗?”   尚佳点了点头。他一回家就急着和栀栀在一处,待栀栀睡着了他又急着过来见大哥,因此真的是饿得够呛。   穆然忙叫了小厮小五进来,吩咐道:“让厨房赶紧送两碗炝锅面过来,然后再备酒菜!”炝锅面做得最快,先让阿佳垫垫肚子再说。   小五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尚佳懒洋洋歪在圈椅中:“大哥,为什么要两碗面?”   穆然被他的放松传染了,也放松了身体:“我也饿了,你大嫂和熙熙一起带着囡囡去嵩山别业了,她不在府里的话,我一忙起来就忘了用饭!”黄颍不在家管他的话,别的人谁敢说他?因此他居然因为太忙饿了自己一顿。   一时吃完面,侍候的人送上了几样精致菜肴和一壶暖酒便退了下去。   穆然与尚佳一边吃酒一边说话。   尚佳与穆然碰了碰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低声问道:“大哥,陛下预备何时举行禅让大典?”   穆然放下酒杯,轻轻道:“来年二月十二。”   从他出生开始,永泰帝便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终于要坐上那个位置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并没有欢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大概是因为他从十四岁起就开始跟着永泰帝处理政务的缘故吧!   尚佳闻言,心中却为穆然欢喜,拿起酒壶为穆然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与穆然碰了碰,一饮而尽,然后对着穆然举了举空酒杯。   穆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   又谈了几句之后,穆然抬眼看向尚佳:“阿佳,青衣卫刚送来了郑晓的消息!”   尚佳闻言,原本放松的背脊一下子挺得笔直,一瞬不瞬看着穆然。   穆然见他紧张,心中暗笑——阿佳真是堪称醋桶醋缸啊!   他含笑道:“郑晓从北辽潜入连州,又潜入了乌涂国,带走了荣域的五千精兵。”   乌涂国是西夏东北部的一个小国。   尚佳眼睛微眯,双手紧攥成拳.   穆然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据青衣卫消息,郑晓改名换姓,刚娶了乌涂国的公主,做了乌涂国的驸马!”   听了这个消息,尚佳一下子放下心来。郑晓只要不惦记着他的栀栀,别的什么都好说。   他淡淡一笑,道:“大哥,只要郑太尉和郑夫人在大哥你手中捏着,郑晓就算做了乌涂国的国王,又有何惧?”   若是需要,他三个月之内便能踏平小小的乌涂国!   穆然笑了,他心中自有打算。   他伸了个懒腰,道:“阿佳,沧州那边离不得你,等典礼结束,你还去沧州吧!等你把沧州治好,再帮我去治理甘州,到时候大哥让你做甘州总督!”   尚佳想了想,专注地看着穆然,认真道:“大哥,我不能和栀栀分开,我得把栀栀和尚惠都带上赴任!”   按照永泰帝的策略,像他这样镇守边关的大帅,都得留父母或者儿子在京城做质,可尚佳舍不得栀栀,而栀栀一定舍不得儿子尚惠,因此他直接向大哥提出要求。   穆然想都不想,道:“好!”   如果他连阿佳都不能信任,那他自己就太可怜了!   得了大哥的允诺,尚佳孩子般眯着眼笑了:“大哥,我们今晚不醉不休!”   接下来的这几日,尚佳除了必须出门见人,整日都留在绿竹轩恋着栀栀。   栀栀先还喜欢得很,后来却被尚佳缠得受不了了——一则尚佳欲望太强,虎狼一般,她有些奉陪不了了;二则尚佳醋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她的乳汁不够,因此儿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奶娘在喂养,饶是如此,尚佳还为了她偶尔为儿子哺乳吃醋!   这日尉迟琏柳辛来拜见尚佳,他俩都是尚佳的亲信,尚佳不得已出去见这两位大将了。   栀栀趁尚佳出去,忙禀了尚夫人,带了奶娘丫鬟,抱着尚惠坐轿去探望叔叔贺沥和婶婶郑氏去了——婶婶郑氏刚有了身孕,她得去看看!    ☆、第 142 章 完结章   因为栀栀预先派天和与小樱去了贺家,因此栀栀的轿子一到,贺沥便迎了出来,引着轿子进了院子——郑氏搀扶着丫鬟,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宾主进内院正房坐下之后,贺沥抱着尚惠看了又看,见尚惠虽然很像尚佳,但眼睛生得却像栀栀,也是眼尾上挑的凤眼,不由想起往事,想到这是他们李家的血脉,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掩饰地低下头,抚了抚尚惠身上的连身锦缎袄裤,慢慢问栀栀:“栀栀,尚佳待你如何?若是不好,尽管来找叔父,叔父给你出头!”   闻言栀栀不由笑了,大大方方道:“二叔,阿佳哥哥待我很好!”   贺沥抬眼看向栀栀,见她面庞圆润,白里透红,清澈的凤眼中满是笑意,人也比先前丰满了许多,便知栀栀过得不错,总算是放下心来。   郑氏娘家郑太尉府前番被抄,她的父亲郑太尉、嫡母和庶兄都被软禁,家中未出嫁的姐妹都烟消云散,已经出嫁的姐妹也都被婆家各种折磨,只有她的丈夫贺沥,非但不嫌弃她,还对她一如既往,因此她打心眼里认定了贺沥,如今与贺沥也算是和和美美。   因为真心喜爱贺沥,如今郑氏对栀栀也爱屋及乌,热情得很。见贺沥与栀栀慢慢说着家常,她便起身含笑道:“老爷,你在这里陪着栀栀说话,我去吩咐厨房备饭!”   贺府的午饭刚刚摆好,尚佳就过来了。   他见完柳辛诸将后回到内院,发现不但妻子不见了,儿子也不见了,母亲也去了礼部侍郎丁木飞的府邸为丁夫人庆寿去了,而他爹也去与几个至交好友到运河边举办诗会去了——偌大一个学士府,就剩下他一个主人了!   尚佳在绿竹轩闲坐了一会儿,心里空落落的,真是坐卧不安,老是想念栀栀和儿子阿惠。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也不怕贺沥取笑他,索性厚着脸皮去贺府接栀栀和阿惠去了。   匆匆用过午饭,尚佳便以阿惠渴睡了要睡午觉为由,带着栀栀母子告辞回府了。   回到绿竹轩之后,栀栀把熟睡的尚惠交给奶娘,让小樱和奶娘带着尚惠去楼上尚惠的卧室去了,她则陪着尚佳在楼下卧室里说话。   丫鬟们都退下了,房中只有尚佳和栀栀。   栀栀立在妆镜前,一边卸下头上的簪环,一边和尚佳说话。   尚佳倚着黄花梨木雕花立柜站着,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栀栀,怎么看都看不够,心里还有些疑惑:世界上怎么有栀栀这么好的女人?又美丽,又乖巧,又可爱,又贤惠……   栀栀睨了尚佳一眼,道:“阿佳哥哥,你就那么爱我?我刚回娘家一会儿,你便去接?”   尚佳闻言,一时有些怅惘,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本来只是把栀栀当成妹妹的啊,他是什么时候爱上栀栀的?   仿佛是不知不觉期间,他就渐渐离不得栀栀了,只是想同栀栀在一起,就算是什么都不说,像这样呆在一起就行了。   不知何时起,栀栀已经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他承认自己离不开栀栀了。   尚佳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栀栀,低头与栀栀耳鬓厮磨:“栀栀,我很爱你……”很爱很爱,很爱很爱……   番外   二月十二那日,永泰帝禅位于皇太子穆然,成为太上皇。   新帝年号元和,世称元和帝。   元和帝初即位,为了送别即将前往沧州路莅任的沧州路节度使尚佳一家,在运河行宫举行家宴,延请尚佳一家。   宴会是在延秀殿举行的,因为彼此是通家之好,因此只是分了男女宴席,中间用屏风隔开罢了。   见父皇和尚叔叔正在碰杯,才六岁的皇太子穆琪甩掉二弟赵瑞和三弟赵珂,避开侍候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悄悄进了偏殿。   偏殿内的锦榻上才几个月的尚惠睡得正香,小樱、明珠与奶娘坐在一边陪着他。   见到皇太子穆琪进来,小樱三人忙起身给穆琪行礼。   穆琪摆了摆手,轻快地跑到榻边,敏捷地爬了上去。   小樱忙道:“皇太子您——”   穆琪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小樱不禁一凛——皇太子年纪虽小,可已经颇有气势了——她虽然不敢再阻拦,却也不肯离开,依旧立在锦榻边盯着。   穆琪掀开了尚惠身上的小锦被,又拽下了尚惠两腿之间掖着的白绸尿布。   在看到尚惠的小叽叽的瞬间,穆琪整个人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嘴里嘟囔道:“原来她们没有骗我,阿惠果真是弟弟,不是妹妹……”   小樱:“……”   三年后。   沧州路节度使尚佳奉旨回京觐见,顺便带着妻子李栀栀、儿子尚惠和两半岁的女儿尚梨一同回京。   已经九岁的皇太子穆琪终于见到了尚家的小妹尚梨,简直是欢喜极了——阿梨生得跟小仙子一般,头发乌黑柔软,小小的面孔雪白晶莹,眼睫毛长长的,一双大眼睛又黑又清澈,小鼻子翘翘的,小嘴巴肉嘟嘟的,简直是太可爱了!   穆琪趁人不注意,伸手在阿梨脸上摸了摸,觉得触手柔软滑嫩,好玩极了!   他往后面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跪在地上没敢抬头,便飞快地在阿梨红嘟嘟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心里的喜欢简直是没法表达——穆琪也有妹妹,可惜他的妹子穆琳简直太好动太野蛮了,哪有小仙子一般的阿梨妹妹可爱呀!   九年后。   皇太子穆琪已经快满十八岁了,该选妃大婚了。   穆琪思来想去,打定主意之后,便去见了父皇。   穆然见长子神情如此庄重,便也正经了起来,专注地把穆琪的这一番长篇大论给听完了,最后问道:“穆琪,你打算再等三年,等阿梨满十五岁了就娶阿梨为妻。有父皇在,你尚叔叔不是问题,可是你别忘了,阿梨今年才十二岁!”   穆琪一本正经:“所以我要等阿梨长大啊!”   他那俊秀之极的脸上显出一抹坚定:“父皇,尚叔叔自己不也是二十多岁才成亲的?”   穆琪实在是太喜欢阿梨了,一想到这么好的阿梨要嫁给京城中那些妾室通房一大堆整日花天酒地的阔少们,他的心里就难过得快要滴血——与其眼睁睁看着阿梨嫁给某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受苦,穆琪宁愿自己多等几年,等阿梨长大,娶阿梨为妻,呵护阿梨照顾阿梨,不让她受一点苦楚!   穆然有些头疼地看着穆琪。   他这个长子什么都好,生得好,性格好,也有谋略,心胸开阔,将来必为明君,只是天性中自带着一股执拗之处,而这执拗之处便体现在阿梨身上。   不知道穆琪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世间无论谁娶了阿梨,都是玷污了他的阿梨妹妹,好像天下只有他穆琪一个真君子似的!   第二天朝会散了之后,元和帝把枢密使尚佳给留了下来。   哥俩坐在御书房里喝酒闲聊。   见尚佳情绪甚好,元和帝便趁机把穆琪的心事说了出来,还特地强调穆琪这么做,是因为他担心别人配不上阿梨妹妹。   谁知尚佳眼见着亲爱的阿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美丽,也正有与和穆琪相同的担心呢!   尚佳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穆然知道尚佳这是要回去与栀栀商量,怕是还要问阿梨自己的意思,也不说透,只是含笑同意。   同栀栀商量一番之后,尚佳直接叫了正在隔壁起居室同丫鬟们一起修剪花卉插瓶的阿梨进来,直接问道:“阿梨,你愿意嫁给穆琪么?”   阿梨眨了眨水波潋滟的大眼睛,嘴角的小梨涡深深显现:“愿意啊!”   听了女儿的回答,尚佳的心都开始滴血了:“为什么?”   阿梨微笑:“因为穆琪哥哥对我好啊!”心中却又补了一句:因为穆琪哥哥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尚佳默然。   穆琪是真的一直喜欢阿梨。   阿梨五岁的时候,他调任甘州总督,带着栀栀和阿惠前往甘州赴任去了,却把阿梨留在京城陪伴祖母。   留在京城照顾阿梨的景秀每个月都往甘州送去信报,每次信报都屡次提到皇太子又来看阿梨了。   直到现在,阿梨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库房,专门存放穆琪送她的各种礼物……   半晌后,尚佳叹了口气,道:“阿梨,你得想好啊,因为你若是答应的话,穆琪得等你三年。”   阿梨嫣然一笑:“爹爹,我已经想好了啊!”她从小就喜欢穆琪哥哥,每年生日许的愿望都是长大了嫁给穆琪哥哥!   见女儿语笑嫣然,尚佳心里犹如针扎一样疼,神情萧瑟挥了挥手:“阿梨,你出去玩吧!”   栀栀一直在含笑观察尚佳和阿梨。   待阿梨出去之后,栀栀环抱住了尚佳的腰,笑着安慰道:“阿佳哥哥,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尚佳把栀栀抱起来放在腿上,半晌方道:“栀栀,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栀栀:“……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谢谢投霸王票的各位小亲亲,谢谢支持正版的各位亲爱的~ 请求各位收藏一下漠漠我的专栏,这样开了新文大家就可以早知道了~(づ ̄3 ̄)づ╭~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