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农门 作者:余塘 文案: 秦蓁是金陵城有名绣庄商户的千金,被继母设计,偷龙转凤,嫁入农家。 继母笑说:凤凰落窝,陪你的农夫下贱一生吧! 后来,风云色变,秦家引以为傲的一切,被她玩于鼓掌,她无情的眼,睥睨他们每一个人垂死挣扎。 而那个男人,似乎是唯一脱离她预料发展以外的东西…… * 新婚之夜,他掀起红帘,端详那张灯火摇曳下的姝色容颜,惊鸿一瞥。 别人说起她:“冷。” 箫清羽笑而不语,大小姐有多热情,只有他知道。 他费尽心思、穷追不舍,在第二个新婚之夜,大小姐娇软的手臂攀附上他,呼出的气息快将他融化,一双水沁过的潋滟眸子勾魂摄魄,柔柔在他耳畔边喊‘夫君~’ 忠犬微心机敲击护妻暖男农夫vs冷似寒冰热似岩浆的理智傲娇千金 架空明,可考据生活背景,别考据人物事件。 不涉朝政的种田小甜饼~涉微量不专业商战QWQ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逆袭 主角:秦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春风解冻,鱼跃冰上。   男人裹着一身加绒的棉质喜袍,染了浑身酒气,踉跄走进东厢喜屋里。他酒量不错,只是今日心情极差,喝得过头了。连村中爱闹事的青年们,筵席间看他黑沉脸色,都没人敢来闹洞房。   听到木门吱呀开关的声音,屋子里随之吹进冷气夹杂微醺的酒味,坐在拔步床喜被上的秦蓁微微攥紧了手指。   箫清羽靠在墙板上斜倚着,迟迟不走过去,冰冷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器物,盯着坐在床沿的新娘。   大娘收了秦家十两银钱的嫁妆,自家还不用出彩礼钱,就答应这位秦家二等丫环嫁过来了。   从头到尾,家里人没问过他的意见,到了昨天才通知他,今天就草草办了婚事。村里经媒人介绍,长辈定下,男女本人没见过面就嫁娶也有,只是他不甘婚姻这等关乎终生的大事,成了银货两讫的买卖。也不是非要娶个什么青梅竹马……罢了,他也没有青梅。   箫清羽混沌想了会,再看看新娘子,踏着新做的皂靴走了过去。揭开绣鸳鸯盖头刹那,入目的人儿惊艳到了他。下巴微尖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杏眼,肌肤如雪,润唇像山中初结的朱樱,口脂下透着本身晶莹的粉。城里连丫环都这么好看吗。   初一惊艳后,箫清羽目光往下移,皱眉看到了姑娘束紧的纤腰,一双莹白的手,骨骼纤秀,莹润无暇,像一汪水做的。他内心发出一声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喟叹,城里丫环都不干活的吗……   对农家汉子而言,能干还是比好看实在。   箫清羽上下打量,无意憋出一句:“你真的是秦瑟,秦府的丫环?”   “我不是。”   “……”他就随口那么一问,还真不是?   秦蓁同样打量着眉清目秀的男人,觉得情况比她预料中好。她一脸平静的站起来,微微仰视他:“箫清羽,我是秦瑟的姐姐,秦蓁。”   箫清羽惊得酒醒了几分,回忆了一番秦瑟的状况,媒人来时介绍得有的。他怎么不知道,秦瑟还有个姐姐?   秦蓁换了种说法,介绍自己:“我是秦府的大小姐,秦瑟对外是秦家的丫环,实际是我父亲同家里姨娘的私生女。总之,既然我到了这里来,”她打量了一眼简朴的屋子,“那么秦瑟,应该与我交换,被我姨娘嫁去了沈家吧。”   在她自称秦家大小姐时,箫清羽才想起秦蓁这个模糊的名字,正是秦家大小姐!箫清羽昏醉的意识完全清醒,不可置信的朝后退了两步,他怎么把秦家小姐娶回家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除了惊讶就是疑惑。   秦蓁扭了扭一天未动的脖骨,径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先倒了杯茶水。箫清羽看到下意识想抬手阻止,自尊心无端作祟。那茶杯有缺口,茶叶是大娘买来走过场的劣质粗茶,大小姐说不定会嫌弃的吐出来。   秦蓁细细品了口茶,茶味实在难以下咽。她重新倒了杯白水喝,评论水道:“很甘甜的水。”   箫清羽松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容我想想……我生母在我四岁时就去了,姨娘上位后,想把私生女也扶正,就借这次机会给花轿掉了包。让她女儿嫁去了赫赫有名的沈家,让我代替秦瑟来到这里。”   “就这样?”   秦蓁坐下在屋里唯一一把圈椅上,揉了揉额角,模样有些无辜:“我也是受害者,哪里能知道更多事情。他们下了药,我半途醒来才发现不是去沈家的路,而是一片田野。就猜测到是姨娘干的好事了。”   箫清羽无法接受:“你这么浑不在意,不哭不闹,就进了这片农庄?”   “族谍已经送到你们里正那儿了,还没出门我就已然是箫家的人,哭喊有什么用?让所有人知道我被掉包婚姻的笑话么。”秦蓁自嘲的道。   得知事情真相的箫清羽却受不了,他一拳轰击在墙上,骨骼与墙面齐齐作响。对这桩十两银钱交换来的婚姻他已然不满,临了新娘子还被掉包,他的人事大事被别人戏弄得像一场笑话!   这男人的表现大出乎她的预料,秦蓁抿住唇角边的笑意:“箫清羽,你很喜欢秦瑟吗。”   “面都没见过,何谈喜欢。”箫清羽火气无处撒,但对大小姐的口吻尚算克制。他知道她也是不情愿的,不能对她发火。   秦蓁枕着一条手臂,杏眼眼角微挑:“那就是对我不满了?”   箫清羽本不欲说伤人的话,想到她是要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忍不住挑刺:“你会耕田吗,能挑水吗,那双手干过粗活吗。”   乡村里谈到那些新媳妇,都是攀比谁干活强,能生儿子。他看娇小姐一样都不达标。要是以后洗件衣裳都不会,村里人该怎么笑话他。   秦蓁暗翻白眼,你不如去娶一头牲口。   不过他的不喜正合了她的意。略去心中的腹诽,秦蓁从礼服广袖中掏出一封她亲笔写的和离书,诚挚道:“箫清羽,无论如何这件事是秦家的不对,连累到你。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这一封和离书在你进屋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不过我想请求你件事,现在和离的话村里人会对我议论纷纭,让我没法在云山村立足。等我先在这安家一段时间,赚够了钱,届时会连在这生活的费用一起付给你。行吗。”   箫清羽万没想到,有女子敢提出主动和离!看来人家也瞧不上他这个农夫,才如此决绝。   和离就和离吧,娇小姐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怎么过一辈子。   但不是现在和离,刚成婚就把人赶出去,大小姐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小丫头脑子倒很灵光,换作村里那些姑娘早就哭天喊地、不知所措了。   操办了一天的婚事,箫清羽有些倦怠,不欲再多问,答应之后,考虑到屋里只有一张床,看着拔步床干瞪眼。既然都觉得这桩婚事是场闹剧,他们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怎么能睡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地上。”箫清羽大步走向壁柜,去取另外一床薄棉被。   这也是用来撑场面的,大娘说一间屋用不了两床被子,没准备有多余的。   秦蓁说不:“我是客,怎么能把主人赶到地上去。一两日还好,长期了可不行,叫我怎么睡得安稳。”   女子温婉懂事的声音令箫清羽憋了一天的闷气舒缓了些。箫清羽皱眉,口气很轻的道:“那怎么,我还能让你一个女人睡地上吗。”   秦蓁盈盈一笑:“你真是个好人,那我就更不愿占便宜了。不如我们比一比,谁赢了谁睡床,这样就不用你推我让的了。”秦蓁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打量房中能用的东西。   箫清羽被夸得有些飘,城里人太会说话了。   墙角边站放了几支箭筒,里面插满了箭羽,想必箫清羽平时爱好打猎。秦蓁眼前一亮,走过去,拿起这个跟投壶异曲同工的玩意:“就这个吧,投壶玩过吗?站到两到三丈远的距离,谁投进壶里的箭多,谁就睡上面。”   箫清羽走过去看,无语道:“你那细胳膊,跟我比这个?”   这男人三句话两句都在嫌弃她,秦蓁鼓嘴,挽起了垂落的嫁衣袖口:“就这个。休要瞧不起人,待会睡地板可别说我欺负东道主。”   箫清羽不欲多争。他拿来烧了一截的木炭,在地面画了两条界限,两炭线之间相隔两丈余远,一端是一支伫立的空箭筒,另一端站着比试的两个人。   “箫清羽,你没使劲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力气大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力气大的姑娘。”   “投射得太远了,你故意的。”   “你就乖乖睡上面吧。”   “不行了,手好酸。”   ……   趴在屋门口听壁脚的两位老人,掩嘴乐着回屋了。孙儿整日不是种田就是打猎,加上今儿一整天都沉着个脸,他们害怕洞房进行不顺利,披衣起床过来听门,没想到动静闹得挺大。   秦蓁渐渐体力不支,被让着,玩下去没意思,就结束了游戏。一刻多钟时间,箫清羽投进了五根木箭,她七根。最后,秦蓁将满地乱箭的场地收拾干净,去了床边坐下,解头上繁琐的首饰。箫清羽走到桌边要吹灯,忽然看见了那封和离书。他看了会,面露出一阵古怪神色。他看了会便将和离书折叠好,塞进家里人不会来翻的箭筒里。   上下挟裹着一层单薄被子睡觉,箫清羽拢着被子,脑海中浮现大小姐跟书法家一样娟秀柔美的字迹。大小姐定然对琴棋书画更在行,为什么要跟他比投壶?不过要是真比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又该怎么办,他一个字都不识得。   清冷的月光斜照进拔步床头,箫清羽侧着身,仰望着床头隆起的身影,心中对成婚的感觉茫然。就多了一个人而已,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闭上眼睛,还是想想明天该干哪些农活吧。   怕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尴尬关系,即使秦蓁不是秦瑟的问题要说,但决定和离的事过于骇然,两人都没打算说。于是中间没提议拉帘,惹人怀疑。箫清羽是个粗汉没在意这些,只秦瑟怕被人瞧见凌乱的起床模样,一早提前醒了。   秦蓁摸着黑,蹑手轻脚的穿戴好衣裳,就静静坐在床头,只等男人醒来,一块去给长辈敬茶。   第2章   昨晚屋里光线暗,又碍于女子的矜持,秦蓁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个男人,模糊的觉得他身姿精壮挺拔,投壶和铺棉被的动作很利索,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灵动劲儿,不像府里的下人,跟木偶一样。   晨光熹微,秦蓁坐在床头等候了片刻,见男人迟迟不醒,探究的目光就慢慢移了过去。眉骨清逸的男人挟裹在灰扑扑的打丁棉被里,仿若一支精致的玉雕放在了劣迹斑斑的锈缸里。有棱分明的线条沿着下颔到脖颈延伸到起伏的胸膛,呼吸轻浅。随意横着的手臂,都让人感到骨骼里一种朝气的力量。   还记得前段时日,姜姨娘大抵是怕她到时候哭闹逃跑,把事情闹大,影响到秦瑟,曾去她房中若有所指的暗示过一通。其中一条她记得,是姜姨娘夸奖箫清羽话,说那真是云山村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人儿,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夫婿。如今看来,前半句不算夸张。   又过去了一刻钟。怕爷奶那边久等,冠上她新媳妇晏起的名声,秦蓁犹豫要不要叫醒男人。就在这时,箫清羽自己转醒,睁开眼睛。他看到床上坐着的漂亮女子,茫然了片刻。哦,他已经成婚了,准确的说,成了个假婚。   “你醒了啊。我去外边等你,我们一起去给爷奶敬茶,你先洗漱吧。”   她正要走,箫清羽立坐起来盘着腿,叫住她:“敬茶倒是其次,出去之前得把你跟秦瑟调换先说清楚。爷奶年纪大,他们看到你变了个人,肯定会吓一跳。你先等着,我去跟他们说。”   秦蓁进退不是,嗯了声,走到一旁窗户边去了,背对着他。家家户户的鸡鸣唤醒了整个村子,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菜畦,有黄瓜、丝瓜、豇豆……都是春季时令的蔬菜,它们不像躺在家里厨房里一样干干净净,缠绕着繁密的藤茎叶子。秦蓁低头望了眼自己没碰过农活的手,有些茫然。   等箫清羽回来叫自己去堂屋,秦蓁理了理丝麻做的粗布衣裳,跟他去了堂屋。   刚踏进门,就被一个妇人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坏了闺女一生的幸福,这可是婚姻大事!好在我们箫家是个家底殷实的,不晓得秦小姐肯不肯留下。”   长幼有序,秦蓁先冲妇人微笑示意,继而先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请安:“爷爷好,阿奶好,我是秦蓁。清羽已经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关于这个家,她自己知道不少。爷爷叫箫振,奶奶冯紫莲冯氏,大房是箫弘光、周珍夫妻俩,育有备考举人的秀才儿子箫书翎,十六岁,和她同岁。还有个女儿箫含玉,十三岁。   二房就很孤零零了,只有箫清羽一个,父母皆早逝。箫清羽是孙儿辈中的老大,十八苏。   虽姜姨娘不敢说箫清羽坏话,她兀自揣测,这有些孤煞的命,是箫清羽十八岁还没娶亲的原因之一,否则他会打猎手艺、皮相生得好,这个年龄该做爹了。   说罢,又一一问大伯、大娘的好。至于箫书翎和箫含玉该是来拜见她的,不过听了这桩离奇的掉包事件,也不知该不该叫她嫂子,愣在原地没作声。   箫振敲敲桌面:“坐下说吧。”   秦蓁和箫清羽连挨着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中间隔了张没上漆的梨花木方几。   秦蓁有丁点儿紧张,不过箫家人好像更紧张。乡下人说话实诚,冯氏开口就安慰道:“孩子,这儿,你怕是住不惯吧。诶,我们女人命苦,嫁了人,一生就定下了,你怨也没用了,好好跟这住着,短缺什么,我们家想法子给你补。”   得知人家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冯氏生怕照顾人家不周。箫振也是如此担忧惶恐。一贫一富,一扇隔阂的大门无形间立了起来。   秦蓁眼睛微眯,暗自揣度,这家人这么友善吗。要是知道一些事情后,不知还会不会这个态度。   她正琢磨怎么回答这番好意,周氏就笑着插嘴:“娘这是哪儿的话呢,秦蓁可是秦家的嫡女,会任由一个小妾上位的继母算计不报仇吗?秦蓁,你爹待你如何啊,不会任由你被欺负吧?”   周氏眼睛立散发着两束贪婪的光芒,这话也其心昭昭。秦蓁垂眸,为人子女不该在外道父母的不是,她避重就轻回道:“我爹是个和善的人,他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把事情搞得糊里糊涂,想必这两天会来找我说清楚。”   “哎呀,可不就是这样吗,到时你又能当回秦家小姐了。虽然阴错阳差,你可上外打听打听,我们家清羽是村里最孝顺最能干的,一定配得上你。真是歪打正着了!”周氏掩饰不住笑意,边拍巴掌边笑。   这是娶了一座金山回来啊!秦家经营茶叶、丝绸刺绣一类生意,在阜阳县乃至整个金陵城,都是商家中的翘楚,闻名遐迩。   从她一听侄儿说这桩事,她就知道这次不止得那十两银子,老天给了箫家更大的一份礼物。   脑子不停盘算的周氏,忙叫一双儿女过来喊大嫂,给她奉茶,恨不得将这桩婚事定得死死的,让秦蓁没有反口的余地。   这一个上午几乎都在周氏的阿谀奉承下度过。   午饭箫家居然杀了一只母鸡做主菜,周氏叫箫含玉去后园子里多摘些蔬菜,跟办宴席似的做了六菜一汤。要知道箫家的劳动力只有箫清羽,和一个年迈的箫老爷子,大伯是在私塾教书的文人,平日即便早归家也不愿下地。所以箫家的吃穿用度尚需节俭,像这类丰盛菜色需是逢年过节、或者老人家过寿、办喜事之类才有的。   周氏并不心疼,只想把秦蓁伺候周到,届时她就跟着沾光,等当上了名商之女的大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吃得肚子有几分饱,秦蓁想找些事做来消食,看到箫含玉在推磨,就过去想帮忙。这个家还挺偏袒的,箫书翎一个年满十六的男子不来做这个,把重活儿交给一个女孩,无非因为箫书翎是箫家看重的宝贝疙瘩,箫家只让他念书写字等着考功名,其余一概都不让他做,吃完饭也只让他自己去散步,不让他沾染任何农活。   手刚抵上磨子推杆,就被一道惊诧的声音叫住。   “别动别动!秦蓁啊,这哪儿是你能干的活,”又是周氏,风风火火跑过来,将秦蓁拉走,并厉声训斥了箫含玉:“臭丫头有没有点眼力劲儿,人家大小姐跟你这身糙皮子能比吗,刮擦到人家金贵的身子我们可赔不起。”   “大娘,别说含玉了,是我自己凑上去的。我也是家里的媳妇了,干活是应该的。”秦蓁摇晃她的手,打断让她别说了。   这是她亲女儿,都舍得这样说。看来真相揭露以后,休想指望这个人还待她这般客气。   “哟,秦蓁真懂事!行了,这里什么活都不用你干,你就回房休息,要不就出去走走,认认人儿。”   箫含玉不领秦蓁的情,被娘臭骂一顿愤然不已,趁周氏转身就冲秦蓁做了个鬼脸。   秦蓁没办法,在这里暂时确实太多余了,她就回了东屋后院。她蹲在菜畦地边上,两手撑腮。一早上就这样恍恍惚惚过去了,没有她预料的艰苦,箫家人的冷漠,而是在一种虚幻的吹捧中度过了。   这里没有‘采菊东篱下’的菊花,‘画阑开处冠中秋’的桂花,‘晓迎秋露一枝新’的紫薇花,高雅的生活逸趣都变作生活实实在在的粮食,青菜叶子味弥漫在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苦涩。   发了会呆,秦蓁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就去屋里搜刮箫清羽的衣服来洗,她带来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暂时洗不到。   后院的井没有安轱辘,光提起厚重的木桶放到井里去时,秦蓁就感到有些吃力。等木桶在井底吃满了水,她彻底抬不上来了……   秦蓁将系桶的麻绳的另一端在纤嫩的手臂上缠绕几圈,勒紧自己的皮肤,扯着绳子往上生拉硬拽。   拉不上来,秦蓁转个身将绳子坎在肩膀上,朝井口的反方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纤。脸正憋得发红,屋檐转角蓦地走出来一个人,这副模样太狼狈,当即吓得她滑脱了手,身子反被绳子往后拽。   “喂。”   箫清羽快步疾跑过去,单手拢住秦蓁的腰,另一只手拉住往下掉的绳子。等秦蓁稳住后就松开她,两只手去拉绳,三两下将大木桶给拉了上来。   盯着满满的一桶水出了会神,箫清羽拿起娇小姐勒破皮的手腕看:“受伤了啊,我房里有药。”   秦蓁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气鼓鼓,别过头看远处。   箫清羽微愣,绕到她身前,抬脚踩在井沿边:“大小姐,还要我拿药出来给你敷?”   秦蓁没说话,眼泪珠子一颗颗滚了出来。   或许是娇小姐昨晚投壶的英勇形象还印在脑海里,也不是那么娇弱,箫清羽觉得跟她开开玩笑也无妨,谁知这就哭了。   “我,对不起,真疼了?你别哭,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秦蓁扯住他袖子,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好狼狈好丢人,你不会不出现吗。”   “我要是不过来你就掉井里了。”箫清羽环着手臂,不明白大小姐的古怪心思:“再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有时去山上刮了一身的伤回来,你这点小伤,比起我的来算什么。”   秦蓁低着头,哭腔音还很重:“不是这个意思。我连水都拿不到,以后岂不是得渴死。”   洗衣烧饭什么都要水,她还想踏踏实实在这过一段日子,现在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看向那一桶满当当的水,箫清羽无声的笑了。   等秦蓁抬起头时,他忽然靠得极近,近在眼前,长睫刮刷到她脸颊。像是还要前进在她耳边说什么,然而被她这么一盯,就停住了。两人对视片刻,呼吸浅浅拂过对方。   从未跟异性相处过这么近的两人,心口均微微一跳,下一刻,默契般的往后拉开了距离。   这是一种本能的,胸中鼓塞又不知所措的行为,心头微微发痒的感觉难以捕捉的一闪而逝。他们均是没有母亲的,秦蓁的父亲又没有管过她。什么男女之道夫妻之道压根不懂。   箫清羽本想调侃大小姐一通,经这么一下,他出口变得老实起来:“大小姐,你看看那水桶有你人的一个半大,还是盛满的,你能提起这么高,已经惊到了我。”   他看到她有些微红的脸颊,别过自己也有些莫名发热的脸,“那水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用,我每天都会把厨房里的两大缸水装满,你要用水去那里取就是了。”   秦蓁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如此。   箫清羽想了想,怕她自己随时要取水有特殊需要,又道:“如果你非要自己取水,用大木桶装一半,或者去厨房拿小木桶过来装。干嘛非要冒把自己拽井里去的险,是吧。”尾音染上调侃的意味。   第3章   秦蓁羞愤欲死,读了些圣贤书何用,遇事如此不知周转。乖乖承受他的打趣般的教诲,没有还嘴,她另问道:“家里不是只有你干活吗,你不下地,怎么在这?”   箫清羽不答,脸色有些不自然,收敛那副□□大小姐的乖张表情,背转过身。   拳头微微的攥住:“你为何对我家的事这么了解。”   浮动的云飘过一团,遮挡住白日的盛光,蓦地在男人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秦蓁心思一动,想必这话触动了他不可窥见的伤痛。若说自幼失怙是他一直没成亲的原因之一,那劳动力薄弱这由头,还得排在前首。   听姜姨娘介绍过,箫家共有八亩水田六亩干田,尽管秋收活重时会雇佣短工,平日里收红薯洋芋花生什么的,都是落在箫清羽一人头上,更不用说农家还有其它一大堆重活杂活。   今日看到那一家老老少少,也就箫含玉干点活,她都有些发憷以后该怎么合算做多少农活。   “我姨娘提起过,她约莫早就策划好这桩事,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你的好。”秦蓁漆黑的鹿眸透着温顺,不敢提片字内心的想法。   他的好?箫清羽自嘲的嘁了一声,莫名想到以后大小姐要是听到村里那些闲言碎语……   听到就听到吧,她和离的算盘早就打好的,哪会在乎他的名声如何。   箫清羽眺望了眼远处的苍翠青山,觉得日头尚早,不出去做点事浪费了,同她商量道:“大娘说第一天新婚我该陪着你。我看你这没什么要紧事,我先出去了?”   秦蓁正想摸索下家里大小事务,不想人跟着不自在,看到自己笨手笨脚的,遂点点头:“你去你的,我也有事要忙,农家哪有闲月。”   等人离去后,秦蓁怕周氏遇事咋咋呼呼的,没敢去问人,自己去寻了皂角粉来。   孟春萧冷,三身衣裳洗完,秦蓁一双手十个指头被冻得发僵发红。   洗完衣裳,秦蓁到处走走停停摸索了一段时间。整个箫家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长方地段,堂屋后连着的主屋是箫振和冯氏所住,西屋住着大房,挨着的左右两间偏房住着箫书翎跟箫含玉。东厢只有箫清羽一个,旁边连接厨房和仓库。   秦蓁又去厨房转了转。褊狭的屋子,三个人站着都转不过身。放调料的壁橱一目了然的钉挂在墙壁上。秦蓁走过去随意拿起几个瓶子看,手里正持着一个棕色瓶罐,瓶口缝隙处散发醉人的汾酒香,背后一声尖叫冷不丁吓到了她,手滑脱,瓶子砰的摔落在地。   瓶罐牢实,没有摔碎,但里面的酒水流了出来,淌得满地。   “秦蓁!你怎么钻厨房里来啊,是不是饿了,饿了大娘给你做吃的。”   周氏忙不迭走上前,蹲下身去把酒壶捡起来。   “对不起,这酒……”   “嗨,没事儿,不就一壶酒吗。来来,跟大娘出去,好多人想见你咧。”周氏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出去。   晌午的功夫,她出外逛了一圈儿,逢人就说了新娘弄错的事情,得知箫家居然迎娶了城里秦家大小姐,村里人艳羡不及!   秦蓁进厨房打个转身的功夫,没想到庭院里被周氏带来这么多人,大多是女的,要么是没有劳动力下地的老爷爷,也来凑热闹。乌泱泱的人群碎语连篇。   “你们退后些,可别挤着我家大小姐咧。看吧,多标致的人儿,我们老箫家真是有福气。”周氏直勾勾的眼神把秦蓁当一块金子似的盯着,话外意思可不止标致那么简单。   有的人嫉妒不过箫家捡了这么大便宜,挑唆的问:“秦家小姐,既然晓得自己嫁错了,怎么不去找里正,先去别的屋子住一晚,等你爹来主持公道?这住过一晚就……诶,不好分了呀。”   “分什么分,王婆子你心术不正想毁我侄儿姻缘,再多说老娘撕你的嘴!”周氏立即给骂了回去,就怕秦蓁动摇。   王婆子白了周氏一眼,哪里不晓得她的小九九,怕毁了她自己的富贵梦吧。   年轻时就念叨着自己丈夫以后要入仕,自己当官夫人,盼了半辈子,没得结果,又盼望到儿子头上。现在抓住了秦蓁这条捷径,可不得绑死咯。   秦蓁敛眸,无半分端高姿态,沉静模样,温声回答那婆子的话:“王婆婆,这件事并非与我妹妹坐错了轿子那么简单。来时,我姨娘安排的喜娘就告诉我,族谍早就送交里正那里更改登记,且送到了府衙存档,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萧家家谱上。再有,昨晚那轿子抬我过来就走了,荒郊野岭的,入箫家,也比走丢了强啊。”   众人听得点头称是,道这姑娘是个冷静聪慧的,也是个沉着坚毅的孩子。要换作旁人,一段佳偶天成的商商联姻,该去夫家继续过好日子的,突然被继妹替了去,自己嫁到乡野山村来吃苦,简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罹难!   又有好奇者拐弯抹角的打听,秦蓁和箫家大小子圆没圆房,秦蓁不知如何作答,只垂眸不语。这种事新媳妇不答也是常理,他们就没厚脸追问。   “秦家小姐,那等你爹来以后,你是回家住,还是留在箫家啊?在这种地方住的惯不。”   听了这么多繁杂的无聊问题,秦蓁眸子一清,借机表达自己的心意:“既已嫁人,自该在夫家住。不仅住,农妇们要干的活,入乡随俗,我也不会落下。说句羞话,姑娘嫁人后的日子,才是女人一生真正的开始。至于娘家,不说泼水嫁女,很多事情,都是我无法插手了的。”   周氏眉心一跳,这华怎么说得像跟娘家无瓜葛了似的。是她想多了吧,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忍受得了农家的粗糙,等一受不了,还不得寻求娘家的帮助。   对于刁难的问题,秦蓁能讲道理的,就讲,讲不通的,干脆冷讽的一笑置之。大多乡邻还是本本分分谈话,便于她这个新妇熟悉人。   温和的态度又不会让人欺负的利索性子,即便剥开秦家小姐这层身份,也让众人称赞连连,是个得体大方的好媳妇。   秦蓁谈吐得体、从容优雅,又能应对那些尖利嘴巴,周氏也越看越满意,当然更看重的,是她身份镀的一层金。   许是怕她闹事,上午刚送走村里来打探的一拨人,下午还不到酉时,秦家的人来了。   秦文柏一身缂丝云纹锦袍,头戴珠镶玉冠高高束起。而立之年的他清风霁月,五官俊朗,有南方商贩特有的文雅隽气,眼波里时刻闪烁一丝探究的精光。   秦文柏身边跟着一个细眉细眼的妇人,就是姜姨娘,姜如巧。   “哎哟,商人老爷来了,快请里边坐!”周氏左盼右盼,没想到这么快把财神爷给盼来了,第一个冲到面前来打招呼。   紧跟着箫振和冯氏也出来相迎,看到仙家般的人儿踏足这片黄土地,一时愣得口不能言。箫振作为一家之主,强自稳了稳精神头,热情往里边引手:“亲家老弟,快进屋坐吧,外边冷,堂屋里发了炭火。”   秦文柏只等女儿,不跟生人说话,一双手冷飕飕的互揣在马蹄袖里,随着他烦躁的环视打量,腰间挂的两只白玉环禁步叮当作响,厌恶的表情好像嫌弃这里的空气都是脏的。   姜如巧就自在多了,看到箫家跟秦家的巨大落差,心情只有好上加好,乐呵着打量这里贫瘠的一切。   “爹连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都舍得算计掉放到这里,现在只是高抬一下您的贵足进这屋子,还要爷奶求你们吗。”秦蓁自东屋里走了出来,出口便带了淡淡的嘲讽。   姜如巧冷睨向牙尖嘴利的丫头,看到她昔日一身高贵华服成了粗布麻衣,那眼角的怒气,霎时间也慢慢转变成了笑意。   秦文柏自知在这件事上理亏,皱眉看向灰扑扑的堂屋,没有抬扛,迈着云头毡履走进了屋子。   周氏仔细的打量两人身上的每一样物件儿,从缝制衣服的金丝线,到脚底动来动去的平底鞋子。   等进了屋坐下,周氏热络的给两人奉茶,是今儿早上特意去村里有钱农户家匀买的上好雀舌。   她自言自语了半天,又是介绍茶又是介绍自家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末了又记起那双平底鞋,忍不住笑着道:“城里的老爷都穿高靴吧,这天儿冷,走过来泥巴路又多,怎么不穿靴。”   可惜家里两个有学识的,箫弘光去了私塾教学还没回,箫书翎也回了城里书院念书,否则定嫌丢脸的喝斥的周氏。   姜氏咯咯的笑,乐意给她解答:“你连这都不知吗,本朝庶民禁穿靴,我们秦家再有钱,也是个商户,排在工后边,可享不得士子的福。”   从商鞅变法后,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迄今流传了千年,穿靴的规矩又是当朝定的。众所周知的事,姜氏好笑这周氏蠢得连寻常白丁都不如。   间接的笑话,秦蓁嫁到了一个傻子家庭。   周氏暗暗咬牙,他们家的钱都花在两个读书人身上,哪里提过买靴穿。   叽叽喳喳的周氏终于偃旗息鼓,没再说个不停。   姜氏看够了这家人出丑,悠哉悠哉的开始念起正事:“秦蓁,我看你跟他们一家相处挺融洽的,看来这桩婚事,歪打正着了不是,天赐良缘啊。”   来时她还怕秦蓁会哭喊撒泼,甚至等不及跑回秦家质问他们,于是才第二天就匆匆撺掇丈夫赶过来了。这丫头眸中藏着愤懑,好歹没有大哭大闹,情况算是好的。   想一句话就揭过自己的罪行?荒唐至极。秦蓁直起脊背,那身褪去光彩的粗布并没能蒙蔽她如竹般清雅脱俗的气质,她乌沉稚气的杏眸带着不符年龄的坚韧:“且不提箫家。姜姨娘做出这种毁人姻缘,顶替婚事的缺德事,于法于情都不容,难道一句笑闹话就妄图搪塞过去吗。爹你呢,任凭姨娘摆布,欺辱你的女儿,你不怕梦里梦到我早逝的娘,惶恐如何同她交待么!”   第4章   犀利刺耳的话语,将他们口蜜腹剑的人皮血淋淋的撕开,在座无不风声鹤唳般恐慌。   姜如巧脸色突变,搽了几层的脂粉都遮掩不了脸上扭曲的褶皱,她又笑又气,指着秦蓁:“瞧瞧啊,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枉我们还抱着歉意来探望你,担心你吃得不适穿得不暖,既这样厌恶我们,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来的目的还没说出口呢,让这丫头倒打一耙。看今天过后,她还怎么硬气得起来!   我的乖乖。她的金银玉器,她的洗脚丫鬟,一样样儿仿佛从眼前飞走。周氏眼皮子猛跳,朝秦蓁使眼色:“侄媳妇,好歹也是你长辈,说话软和点儿。”   秦蓁恍若未闻,站了起来,冷讽的眼神从对面到自己身上逡巡:“你们身上是绫罗锦缎,我身上又是什么,走出去给人瞧,谁能猜到我是你们女儿。姜姨娘不止今日两手空空来的,为我备在轿上的衣服,就是这个。既然做了,就不要假心假意当笑面虎。待城里人得知成为沈家少夫人的是秦瑟,你们的丑陋心肠以为还能瞒得尽所有人么。”   她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既然最后都是那个局面,她不吐不快。   撕破了脸皮,姜如巧也不屑于再装下去,拍桌冷笑:“是又如何,风水轮流转,我和秦瑟我们母女俩窝囊了半辈子,今日终于轮到你了。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你凤凰落窝成麻雀,我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这都是铁打的事情。秦蓁,你以后就窝在这小山村里,当一辈子农妇吧!”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她也忍不住一吐为快!   “都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文柏不悦的打断他们的争吵,既然狠下了心,早日把事情说清楚走了就是,这破地方他一刻不想多待。   秦蓁敛眸不语,该揭穿的话都说够了。   “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两件事。秦蓁,爹记得,半年前从绣坊出走的几名绣娘,有几个叫云霜、纪昭的……她们跟你一块长大,你同她们亲如姐妹,最近这段时日,可否还和她们有书信往来啊。”秦文柏用比较柔和的声气问她,对她先前指责的话语亦未感到愤怒。   一个成功的商人知道,在你还想在他人那掏取利益前,是不能得罪那人的。   秦蓁眸光微动。   杭蜀绣庄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经营丝绸生意的绣庄,在十二年前,她娘白蕙兰还在世的时候,其风光无人可比,生意如日中天,连当地官绅都爱去秦家串门子。   之所以这么红火,是因为她娘来自西蜀地区,得那里地道的蜀绣真传,她嫁到多以苏绣、湘绣的南方,带来的蜀绣可谓百花丛中一枝独秀,其它刺绣当然也各有各的妙,不过她娘得了地利,蜀绣在这片江南水乡显得出类拔萃。   开了三年绣坊,就达到闻名遐迩的地步。然而在杭蜀绣庄最火热的时候,她娘得疟疾去了。   幸而她娘有慈善大方的心肠,遇见天赋极佳的人,就收了为徒。刚刚她爹提及的云霜、纪昭,就是她娘养在身边的两个孤女,以徒弟自居。   她们懂得感恩,不仅在她娘去后继续维持杭蜀绣庄的生意,还待她如亲妹妹般照顾。   一直到半年前,秦文柏听信姜姨娘的蛊惑,将整门绣庄生意交给她。那绣庄白蕙兰临终有遗言,是要给女儿秦蓁做陪嫁的礼物,却被姜姨娘夺了去。而且姜姨娘对绣庄并不熟悉,是个门外汉,将绣庄搞得乌烟瘴气。于是一直忠心与原来大夫人的几个徒弟都寒了心,纷纷四散,去找别的出路了。   自此,余荫庇佑、勉力维持的杭蜀绣庄,生意自此江河日下。   撑就秦家财富的半壁江山,大厦将倾。   秦蓁实心眼的回道:“爹,她们都不认字的,如何书信来往。”   秦文柏皱眉,好像也是,又问:“她们与你感情颇深,不曾回来探望过你?”   秦蓁木讷的摇头:“我待在闺闼中大门不出,什么人来探望过我,家里管家都清楚。她们没有。”   秦文柏还是不死心,直接问出了最终目的:“那你可否找到她们?”   那都是些个狡黠丫头,算准了他不会更改把原来主子、以后要给她们小主子做陪嫁的绣庄交个姜氏的决定,想逃走,故意带头起哄说不答应绣庄易主,否则就撕毁契约走人。   他一面不想被几个伙计牵着鼻子走,一面被姜氏闹得烦心,就想去掉那几个闹事的刺头,便悄悄打听其它绣徒的刺绣手艺如何。有人就呈上一些学徒的绣品来看,手艺极佳!他就不担心放掉云霜她们。哪曾想那些绣品是她们事先绣好迷惑他的!   蜀绣几道重要的步骤全掌握在走掉的几个人手中,他们走掉,生意也流掉了。   现在秦家就靠茶叶生意度日,虽衣食丰足,却再也达不到往日的辉煌。而杭蜀绣庄,早已落魄到卖一些当地满大街的苏绣湘绣的地步,成了汪洋里一朵不起眼的水花。   刻意选在今日来问话,是利用女儿落魄的巧妙心理。也许她也不想有人助姜氏,没准会故意隐瞒不说。但现在她想从这泥沼中脱身,免不得要吐露些真话在他面前立功,让他这个爹帮衬帮衬。   秦蓁眼神恍惚,眼中慢慢蓄起了泪光:“那一别,云霜姐姐她们把身家财产分了我一半,叫我余生保重。想来那一别,是永别了吧。爹,你为何问起这个,是有她们的消息吗?”   我有还来你问做什么!秦文柏此时大大的不悦,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姜氏慌了,手中绣帕绞得死死的:“秦蓁,你装什么相儿,你巴不得我的绣庄开不下去是吧!”   顿时,秦文柏锐利的眼芒扫射过去,似要穿透内心。   秦蓁垂着乌黑的眸,声音透着一点凄凉的虚弱:“父母恩泽大于天,敢比泰山小泥丸,黄河有情也改道,今生两世也难还!女儿的命是爹给的,不论爹如何对我,要是对爹、对家族有助益的事,我都不敢有私心隐瞒。”   秦文柏听女儿吟的诗,喟叹了一声,也有所动容。她在家一直是沉静的性子,该不会做出欺瞒的事情来。   他蹭的站起来,语气骤然变得霜雪般冷漠:“既如此,就说第二桩事吧。你已嫁到农家,从此就是贱民,我们秦家,容不得有这一门鄙陋的亲戚。从此抬头相见不相识,擦肩相遇两不知,你可明白?”   他面容紧绷到抽动,说这决绝话时,心口也是疼了一疼。   亲手养大的女儿,怎么会不惋惜呢。   只是沈家那边。   他们得知新娘调换后,勃然大怒,说秦家给了一个次等货。再三协商下来,只能当没有秦蓁这个嫡女,全力捧刚认祖归宗的二女儿,抹白沈家的污点,他们才肯继续守约带他做木材生意。   再来他的话也是真,倘若秦蓁拖家带口的带一帮穷酸亲戚经常来讨债,于秦家名声也不利。如巧说,还是斩断了的好。   如此双重对秦家有益的事,他不能不狠下心肠。   还有秦蓁小时候算过命,命硬得很呐……那倒不提,他商人最看重的还是利益。   “哎,哎哎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秦蓁是秦家大小姐啊!”沉默了很久的周氏跳了起来,完全不按她想的发展啊!   箫振也站了起来,总觉得那首诗念得凄凉凄凉的,他听不大懂,也替秦蓁感到不平。   “亲家公,这是何必呢!父女亲情哪有斩得断的。你放心,我们箫家不是死乞白赖的赖子,不会想占你们家便宜!你要是想秦蓁了,大可来看望,给她带点东西,我们就不用了。何必把话说绝。”   秦文柏哼一声,不欲搭理他们,看向讷然住的秦蓁:“再说清楚一点,我们的父女关系,只有十六年的缘分!今日,尽了。如巧,我们走!”   “哎,老爷别动怒,秦蓁这死丫头没一句好话,还想冤枉是我们捣的鬼,这女儿不要也罢!”姜氏临了还不忘为自己洗清一下名声。   事实上他们进门后,连提都没提怎么换错新娘的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无端的毁她婚事,无端的断绝父女关系,都不用考虑给她喘息的机会。这也是她爹生意上的法门,只要有利的事,就去做,还得抓紧时间。   秦蓁目送他们背影离开,跪下双膝,哽咽磕头:“女儿拜别爹,望爹以后福寿绵长,望秦家蒸蒸日上。”   等脚步声走远得彻底听不见了,秦蓁抬起手,云淡风轻的抹了下脸上的湿润,眼角勾出一抹薄凉。   等她抬头,看到门牗左右侍立了七八个人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偷听的!秦蓁那双泛带凉意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乌黑的鹿眼转而蒙上一层惨淡的雾气。   桌上那壶雀舌热茶,一直等放凉了,也被人动过一口。   金绥玉饰,就这么晃眼而过,不仅一点光辉没留下,还衬得这间堂屋越发黑沉丑陋!   “哎呀!”   周氏哭丧着脸,抽脚往跪着的秦蓁身上踹去:“你怎么那么没用啊,堂堂大小姐说卖就被卖,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   秦蓁皱眉起来闪躲,立在对面,道:“大娘,我爹听信姨娘蛊惑,我也实属无奈。以后自当孝顺爷奶,尊敬大娘,尽我该尽的本分。“   箫振跺脚:“周氏,这件事秦蓁没有什么错,都怪那爹太心狠了!你踹她作甚。”   周氏还是不敢相信的问:“你在家到底犯什么错了,是不是有不正当的行为举止!你爹亲骨肉都舍得抛下啊!”   秦蓁敛下的眸光微微闪动,她字句清晰道:“我一直规规矩矩待字闺中,去城里打听,连我的消息都很少,绝对没有任何风言风语。这种气话大娘就不要说了吧,我现在与箫家是为一体,二弟秋试在即,巡甲不时会来探听学子的家貌风气,届时误传谣言,对二弟不利啊。”   至于小时候算命的事,当然只字不能提。咬定一切是姜如巧挑唆的就对了。   一席话将周氏满腹的委屈堵了回去。她支支吾吾,满肚子气,有口难言,气得想找地方哭去。   外边围观的人皆唏嘘不已,有议论秦文柏薄情寡义的,有笑话周氏美梦破碎的。   冯氏训斥儿媳:“周氏,管好你的嘴!拖累我孙儿找打。”   “那也是我儿子啊,”周氏扁扁嘴,走过去上下打量秦蓁,刻薄的面容毕现,“什么风气不风气的,我指的是……你没那秦瑟能干!人家好歹当过丫鬟,我就指望着她嫁过来能帮衬我一把。现在换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姐,我呸!”   “记着,”周氏手指头戳到秦蓁脸上:“往后我吩咐的事情你都要一一办好,别想再耍小姐派头!我们家不养闲人。”   对此箫振和冯氏就没站出来帮忙说话了,由着周氏教训。他们也怕娶了个懒虫孙媳妇回来,是得好好管教。   第5章   红日偏西。周氏交给秦蓁的第一件事活儿,就是煮晚饭。煮饭不难,难的是周氏挑拣出了几根猪大骨,粗长皆如大人手臂,要将上面的筋肉剐干净,还要敲碎了取里面的骨髓熬汤,半点不能浪费。   “这骨头我一眼便能看出捊多少两肉糜子出来。咱们家的饭菜,可没有让晚辈先尝的道理。”周氏乜眼敲打道,怕新媳妇偷吃。   秦蓁嘴角嘲讽的微勾:“原来大娘还有目无全牛的本事。”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在骂我目中无人?”   “……当然不是,目无全牛就是你对这猪骨头很了解,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少肉。大伯是廪生,我不敢欺瞒您。”   周氏仍是不悦的白了秦蓁一眼:“以后在家里头说人话,你就是嘴里能吐出文章来,也不能当钱花。臭显摆什么学问。”   她好歹是秀才的娘子,这样听不懂话挺尴尬。再要是秦蓁拿她听不懂的话骂她,她岂不吃了暗亏?!   秦蓁诺诺应是。   一大堆猪骨头的工作,就留给了她,只见周氏临走前抱了盆豇豆去外边折了,那箫含玉,也跟采花儿玩似的,在后园子里拔草摘菜。   秦蓁视线从窗扉外收回,先热了一大锅热水,将猪骨放进去,汆汤去血水。反复三次后,水里那种绒毛似的浮沫渐渐没了,水质变得清亮,才算汆好了。   骨头越大的节位,中间其实是空的,方便下刀。秦蓁生平第一次高高扬起刀,狠狠劈了下去——   骨头发出一声硬邦邦的嘲讽,砍在上面的印痕都不大得见。   秦蓁气极,然后将书中所知悉的全都抛诸脑后,从头到尾的砍上去。   砰砰砰砰——没碎。   是她劲儿太小,还是周氏故意使绊子,想给她下马威?   待她再次卯足劲高举屠刀时,一双手握住了她手腕。   箫清羽自然而然的拿过她手里的砍刀。   他一只手稳住猪骨,扬起另一只手在骨头中间砍下去,一刀下去没碎,他随意瞄准先前砍过的同一大致位置,又砍了一刀,三刀后就见了明显刀痕,第四刀猪骨终于炸破,断做两截。   这样的长度刚好可以放进锅里,秦蓁看傻了会,然后赶紧将两截骨头放进早就备好的热锅。   原来劲儿要往同一处使多次,挺简单的道理……可惜书上没说那么详尽。   秦蓁目光往男人身上移去,见他发丝微乱,有些风尘仆仆,像是一归家就奔这来了。再看他清隽面容上浓黑眉宇紧锁,大大的不高兴写在脸上。   她咯噔一下,难道被他看到她又一次蠢笨的形象,嫌恶她了?   胡思乱想中听箫清羽道:“你爹,真的不要你了?”   有那些村妇道途传播,他听说了不稀奇。   秦蓁拿捏不准他的心思,淡淡嗯了声。   “哼!抛妻弃女,与禽.兽有何异,我要是当时在场,定要打他满地找牙!”   原来是为这个沉着脸,秦蓁暗松口气,纠正调侃道:“那算是你名义上的岳父,你怎么敢起这种心思?”   男人想了想,似是知错了抿了抿唇,但知错不认错,又哼了声。   让箫清羽具体说什么安慰的,他还说不出来,盯着眼前的大骨,想起刚刚大小姐的为难,他就事论事道:“这骨头我们不常吃,还是上回打猎剩下的。后来府衙派人封了山,说春季不宜杀生,这大概是个把月里最后一顿了。以后要吃,你可以等我回来,大娘平时也不做这个,都是我处理的。”   方春生养,万物莩甲,不让打猎既是敬畏春神,也让冬季苏醒的动物修生养息。秦蓁听了感激又歉意的道:“对不起,不能替你分担,还让你多养了个人。”   箫清羽很实在道:“做不到的何必道什么歉,你早上不是帮我洗衣服了吗,以后做些能做的就是。”   秦蓁自认,读了那么多书,会点咬文嚼字,竟不识文字深意,有时活得还不如眼前人疏阔。   她盯着他,一时出了神。   空气静默得丁点动静都没,箫清羽奇怪看过去,蓦地撞进一双漂亮的乌黑鹿眼中。   只片刻,一道尖锐的嗓音打破这莫名静谧的气氛。   “好啊,老娘就交待了一件事,你就找帮手。清羽干完农活来多累啊,你还要指使他干家务。”周氏抓住秦蓁的小辫子,冒着火的踩。   听箫清羽说大娘平时也不会做这个,秦蓁就知道,这次的确是周氏想给的下马威。得,现在还抓现行了。   箫清羽不管大娘的叫嚷,处理好了骨头,看秦蓁费了太多时间没来得及做菜,他赶紧的又拿砧板切菜,边道:“大娘,砍骨头你以前也不是砍不动吗,我来就好了。你要闲着过来帮忙炒菜,吃饭时辰快到了。”   周氏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干不动那是我老了,含玉又还小,她这个年纪说干不动,那不是想偷懒吗!娶个媳妇回来干什么,坐着享福啊。”   箫清羽皱眉要还嘴,秦蓁拉了拉他的袖子,冲他摇头,小声道:“没关系,我下次试试。”   第一回是不得要领,乱砍一气。她下次学箫清羽的砍法,他砍四刀,大不了她就砍四十刀,就不信砍不动。   见两人沉默下去,周氏像打了一场胜仗洋洋得意,她靠在门边唠嗑:“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挺疼媳妇,咱们村里可没几个汉子这么娇惯自个儿媳妇的,别把人惯坏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箫清羽暴脾气上来,管她是晚辈长辈:“我见过村里也有疼媳妇的,帮媳妇做点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别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就不能,大娘只朝坏的看,是因为大伯对你不好吗,所以看不得别人好。”   别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不能……短短几个敲击着秦蓁的心扉,也许是丈夫这两字头一回用在她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荡。   只是,他们说好要和离了的不是吗?   “你你你,果然娶了媳妇忘了娘,反了天你了。”周氏被踩住痛脚,当即红了眼眶。   箫清羽就是这样实在,有话憋不住,火气出了才能好。等出完了,他也不想磨磨唧唧这种斗嘴的话,就道:“您要么过来帮忙,要么就别吵了,我又不会听你的,白费你力气。”   秦蓁暗笑,这话果然还是家里有地位能赚钱的,才敢说出口。她这个新媳妇是万万不能这样叫板的。   只见周氏如旋风般卷了出去,不知去干嘛了,很快折回来,手头抱了个罐子。   “秦蓁,看你早上拿去用的皂角粉,洗去了半罐子,我们家的衣裳都是用手慢慢的搓,遇到洗不掉的,还有我家书翎的衣服,才用皂角粉,这个你必须补回来!还有你早上打翻的酒瓶,里面的酒起码值八文钱,你也得还。”   这还真是和早上那个亲切拉着她手说没关系的人判若两人。这些事儿她都没法反驳,秦蓁点点头:“我会纳鞋垫来赔。”   箫清羽瞥向娇小姐,眉宇间隐含担忧。   “你眼珠子转什么转,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可别想拿钱替她还债,你的钱从来不能留一个子儿,全都上交公中。你敢私藏坏了这规矩,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氏提前把话堵住了,生怕这狐狸精把侄儿迷得连钱都敢大胆卷走。   箫清羽想了想:“公中是爷奶收的,我去找他们商量就是。”   以前他不争不抢,是孑然一身,要钱也没处使,堂弟又要钱念书,就得过且过了,现在……大小姐也算他的朋友,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好啊,你还真被这狐媚子迷住了。箫清羽,我劝你最好别打这主意,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村里的灾星吗?!小时候克死父母,有一回同你去打猎的山上的胖娃子也被狼咬死了,你这么宠着她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别被宠死了。”   牵扯到利益的事情,周氏恶毒的口不择言。   箫弘光当私塾先生那点钱还不够他自己花,家里全靠箫清羽挣钱,他要是动了歪心思,他们大房可过不滋润了。   人人都有痛脚短处,当着大小姐的面被说出了心中最深的刺,箫清羽双目发红,手攥成拳——   秦蓁不知他要干什么,只看他拳头捏得紧紧的,下意识去扶住他手臂,让他莫冲动。   同时,她搜集到了箫清羽第一点更为详尽的以前没成亲的原因,不光自小父母双亡,还有一个与他同道的胖子也死了。真是冤啊。   唔,两个灾星加在一起,是什么?她莫名好笑的想了想。   箫清羽抽出自己的手,径自出了门外,也看不清表情如何,只看到他背影都在发抖,一直拐出到篱笆外边消失不见。   这个点儿可马上吃饭了。   “别做他的菜了,凉掉也是浪费。”周氏把即将下锅的香菇抓回一把,放回簸箕里,然后也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秦蓁眨了眨眼睛,料定周氏这回不会目无全牛记住蘑菇有多少,因为后院多的是。炒菜的时候她把簸箕里的蘑菇放了回去,一同下锅。出锅时把熟的留了一些,连同其它菜盛了一大碗,放进壁柜的花椒罐背后藏着,这个罐很重,花椒炒菜放得不多,伸手抓几颗就是,不会取下来。   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四菜一汤,秦蓁尝了尝,不错!能下咽。   诶,第一次做饭,不容易啊,值得褒奖。   可惜,箫清羽不能吃到她做的第一顿热乎的了。也只有一点点可惜而已,秦蓁心情尚佳的小心端着菜出去摆桌子。   第6章   秦蓁出去摆菜时,无意间得听大伯同大娘说的几句话。是关于他们儿子箫书翎的。   她来回几趟,陆陆续续听了个大概。   箫弘光在提给箫书翎请西席的事。   与书院先生不同,西席是请到家里来,一对一当面教导。通常在农家,能去书院念书已了不得,请西席,那是城里富户的做法。   “那得多少银子啊!”周氏围坐在桌边等开饭,悄咪咪的跟丈夫抱怨。   箫弘光面上泛了点清冷气息,阴柔的声音中带有读书人的清高:“无知妇人,翎哥儿他马上参加乡试考举人了,倘若不中,叫我这秀才爹的脸往哪搁。”   周氏顾及丈夫颜面,当然也希望儿子能高中:“你不是秀才么,你不能教教?”   “我,诶,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只是个教黄口启蒙的私塾夫子,怎么教得出举人。你就别问那么多,看看羽哥儿那还能不能掏出钱来。”箫弘光琢磨着。   周氏摆手:“这么多年了,他赚得钱一文钱都不私藏的交公中,他那儿铁定是没了的。你且说说,请个西席要多少银子?”   丈夫旋即凑耳过来,说了个数目,周氏大惊,连连摆手,说凑不出那么多钱。   箫弘光眯了眯精打细算的小眼睛:“不说西席,要是能有个有学问深的人,给我儿当伴读,在他身旁耳提面命些诗赋,也能起到耳濡目染的效果。”   随即他精锐的目光一瞟,瞥去旁的端着菜盘子走过来的侄媳,身姿娉婷,秀雅端庄。今日归途中,听村里妇人说那场凄凉的父女诀别场景,其中不少有夸秦蓁文采好的!说她作了首小诗。   秦蓁端了最后一叠煸炒青菜,微笑着去叫堂屋里的爷奶过来吃饭。   菜色与中午的大相径庭,纯白米饭变成了一大半苞米和洋芋,混合稻米煮的杂粮,能见的白色米粒不多。菜有一盘子蒸番薯,炒青菜,鸭脚板,刮下来的猪肉只放了零星一点拌在豇豆里炒,还有一大碗骨头汤,飘了十几朵数得清的菌菇。菌菇在城里卖得好,农家人也很少吃,多数会采去卖。   等长辈们动筷后,秦蓁才拿起筷子,刚吃着,就看到周氏拿了铁瓢从大碗里盛出一碗骨头汤,连带捞去一半菌菇,放在箫书翎面前。   对此所有人充耳不闻。   再看十六岁的小叔子,脸上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有些不正常的白,神色举止也有些呆板,母亲舀了,他就吃,没有半点觉得不妥之处。   就在大家吃了个头儿的时候,箫清羽从屋外回来了。他一路走过来,脚步带风,神色没什么不对劲,瞧了眼桌上没他的饭碗,就要去厨房。   “今儿没煮你的饭,也没你的菜。叫你臭小子跟我犟!”周氏冷冷的开口。   冯氏急了:“我还说羽哥儿去哪了,怎么不吃饭。啊,怎么能不给饭吃,羽哥儿天天都要干那么多活。”   “娘!他对长辈不敬,跟我顶嘴,就得治治!这事儿没得商量。”关于私藏钱这种大事,的确没得商量。   箫清羽坐了下来,环抱着手臂,一脸倨傲:“不吃就不吃。”   秦蓁递过自己没动几口的一碗饭:“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你不吃,我怎么好吃。你吃我这碗?”   箫清羽心头微动,别过头:“吃你的吧,一顿饿不死我。”   “哦。”秦蓁也没多劝,礼貌一下而已。   事情没成,周氏牙痒痒不能说什么。冯氏略对秦蓁点了下头,表示满意孙媳妇的做法。   箫弘光思忖了半天,寻个时机敲打的开口:“秦蓁,其实你用不着听外面那些粗鄙妇人的话,说什么,咱家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大小姐,妇人之见呐!咱老箫家两辈读书人,也算得书香门第了,有你这么个才华横溢的人儿嫁来,是给箫家添了光。”   丈夫好好的夸这小蹄子做什么?周氏皱眉。   秦蓁面色感激答话道:“大伯抬举了,入了箫家门是缘分,也是我的福气。大伯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个心思通透、玲珑豁达之人呐。”   好,好,还懂得投桃报李夸奖他,箫弘光听了如醉春风,暗道这苗头是起对了。   箫清羽坐在位子上托着下颔,觉得大小姐说话挺有趣的,她的一言一行……就像山上被风吹动的白梨花,颤动美丽,让人越看越想看。   “不知你自小读过哪些书?出自名门世家的小姐,学问想必做得不差。”箫弘光探话道。   秦蓁答:“大伯谬赞。容我想想……”她做认真思索状,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任何矫作,满是天真单纯,“常读的书有《女则》、《女诫》,其它的四书五经么,略有耳闻。提起这,我小时候还有过关于教人读书的一段趣事呢。”   听说她不精通四书五经,箫弘光有些不满,如今科考的内容,就只限定从四书五经中选,截断、调换、糅杂,几乎是揉碎捏散了反复考其经义。   又听说教书二字,他耐心问下去,是什么趣事。   “就在我十四岁时,六岁的表弟来家里做客。其实我本对四书五经很感兴趣的,爹爹却不许我念这么多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想学,于是表弟来了后,我与他经常学习耍玩,想借机看书,期间,也自诩有几分才情,便想教导表弟……等时日久了,表弟被家中西席考察文学时,竟然说他文章做得女里女气,毫无男儿气概。最后家里长辈得知源头是我,唉,表弟就被勒令搬出去住了。从此,我是与那些书无缘了。”秦蓁婉转叹息道,又带几分自嘲的乐趣在里头。   却听得箫弘光是胆战心惊,抬手抹了把额头出的冷汗。幸好没叫此女子误了他儿子!这西席非但她当不得,还得叮嘱他儿远离这个女人啊。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箫弘光不再应话,脸色也黑气沉沉的。   如在梦中的箫清羽微醒,感到奇怪,大小姐说话这么动听,怎么突然不招大伯待见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晚饭后通常没什么重活儿做了,因为点油灯费钱,除了箫书翎的书房中还有光亮,秦蓁从厨房洗完碗出来时,整个庭院都万籁俱静。   秦蓁摸着黑回到屋,从箱笼包袱里找出香膏,坐在桌前抹脸、手还有脖颈。白天约莫要干活不停,香膏是没法擦了,夜晚休息时可得护好自己的身子,用润膏养着。   稀疏的月光从窗棂外漏进来,依稀可辨一抹朦胧的纤影。箫清羽躺在地铺上支着手臂,遥望那条倩影。披散着长发的人摇头晃脑,手在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她仰头时,能看到一截修长的脖颈,延绵到底下,是两团起伏的鼓囊。   他,莫名咽了下嗓子。   不过是像猴儿抓虱子般挠自己,箫清羽却觉得她的姿势说不出的……让他心头发痒。   “你痒吗?”   秦蓁眉头微跳,怎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这天气没蚊子。”   “哦对,那你一直在挠啊挠的,挠什么呢?”   呸,谁在挠了!秦蓁撇嘴道:“我在抹香膏,以前用惯了。”   说话的注意力总算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热意,箫清羽奇怪道:“你不是当天被设计嫁过来的吗,怎么还带有香膏?”像……像提前准备过似的。   秦蓁很自然的答道:“女子是离不得香膏的,我给贴身带在了内衫里。”   箫清羽打消了腾升起的疑窦。随即便见抹好了药的大小姐,走向床边。   “你……”   秦蓁顿住脚步,温婉道:“你想睡床了?也好,我们轮换着睡。”   “不是……白天你都听大娘说了,我……在村里名声不好,你还敢跟我睡一间屋?”箫清羽耿耿于怀。   不睡这里我就没地方睡了,秦蓁暗暗腹诽。她抬步走到床边坐下,浅笑道:“有何不敢,都是些无稽之谈,别放在心上。”   “你,真的不在乎?”   从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个还对他这么,不设防的。村里人知道他是打猎好手,他每次英雄似的满载而归,村民依然会对他热情的露出笑脸,只是那些笑始终隔着疏离的一层,有的甚至直白盯着他的猎物。家里,也没有谁,像她离自己那么近过……   说着,男人陡然直起身子,嗓音略带喑哑,黑暗中眼睛发散暗芒。   他的身影高如松挺如竹,带有几分侵略隐忍的感觉。秦蓁慌乱向后瑟缩,脑子急转,说道:“我看的书多,你这种例子也看得多,就拿,拿我朝太.祖来说。太.祖小时候一家因旱灾,家中饿死了爹娘,饿死了兄弟姐妹,最后独留他一个,你说他是不是比你更惨?可他竟然推翻元的暴虐统治,建立新朝,功垂千古,万世流芳。当然啦,也有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的。你可千万不要学后者。”   她可不能说些太动听的话,这孤男寡女的……   大小姐论起古今来颇有一番气势,比他偷听私塾先生念书还过瘾!   箫清羽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胸口竟涤荡一股澎湃激昂之气。他点点头:“我懂了,谢谢你。”   终于安然无恙的躺下去。秦蓁侧躺着身,理着长顺的秀发时,突然听见某人肚子‘咕咕’一声叫。   秦蓁无声的打了个呵欠,真是麻烦,她忘了给他留了饭菜了。   第7章   念及今晚说得有些多,外加天寒,秦蓁不愿亲自起床侍弄,就道:“长夜漫漫,你饿着肚子,能挨得过今晚?”   箫清羽背转身子,倔强道:“我不饿。”   “唔,厨房壁橱花椒罐后留有一碗剩菜剩饭,你要是饿就去热了吃。不饿就算了吧。”   箫清羽立起身子,望向床上身影,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萦绕在心口,像周围变得连虫鸣狗吠声都远了,耳边静谧一片,胸膛里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你为我偷偷留了饭菜?”   秦蓁惺忪的打了个呵欠:“是阿奶给你留的。”   他长长哦了一声……   箫清羽想了会,觉得不对。他顶撞长辈挨罚也不是头回,阿奶什么时候留过饭菜了?还是阿奶突然就留了呢?   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萦绕在他心头,比吃饭的事情都让他牵挂于心。等他去生火把剩饭热了吃掉回来,还是念念不忘这件事。   清晨,鸡鸣声还没唤醒这片土地,秦蓁就摸着黑起了。她懒洋洋坐在床上,碰触寒冷的空气,又将温暖的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想必其他村妇,也是这样艰难的在起床准备早饭了……她又懒了会,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才下床。   家里没人提点她该做哪些菜色,食量如何,不过从昨日两顿饭食中,秦蓁大致摸清了这家人的饭量。   秦蓁从袋子里舀出一瓢黄麦面掺少许玉米面和上,捏出了十个窝头。这里窝头都做得像大人拳头那么大,箫清羽和箫振吃两个,其余人一个就管饱。   将窝头放进蒸屉里蒸着,秦蓁摸到灶口旁边的水桶里竟然有鱼,她蹲下看了会,这鱼该是活在河里的,被抓到桶子里好些个都翻了白肚飘在水面,还有些也不大精神,呆呆的游着。   秦蓁去找昨晚刮下来的肉,挑了些肥的炸成油,将油渣捞起来后,放小鱼进去炸成酥黄。   农家人节俭为上,一盘荤菜就够了。秦蓁又去老坛里抓出些自家泡的大头菜,准备切了上盘做个拌窝头吃的素菜。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秦蓁看东西不那么费劲,手脚越发麻利。这时,身后走过来一人她竟不知,等后面的阴影挡住砧板上的光,她吓一跳转身。   “你,你干嘛。饭马上就好了,我做得晚了?”秦蓁懊恼,她特意叫丫鬟去打听过农人的作息时间,村妇卯时末起也不算晚。她怕自己做不快,卯时初就起了。   箫清羽定定看着大小姐,出声有些冷:“我去问过阿奶了,她根本不知花椒罐背后是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留的饭菜,为什么要骗我?”   他也不知自己在愤怒什么,谁留不一样吗?可能是为了昨晚心头那升起的丁点温情,转眼消散的遗憾。亦或是,大小姐不想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好,这一点让他莫名气恼。   秦蓁怔了怔,汗颜至极,这种小事他也要去过问?做奶奶的怕孙子饿着留饭菜,不是很正常吗?   棋差一招。   她抬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委屈的看了他一眼,眼帘自带水雾,很快又垂下头。   她还没说什么,箫清羽就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心软,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问问,你不说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蓁摇头:“我是一个新妇,很多地方不懂,大娘又管得严。我不敢违背大娘意思给你留饭菜的,留的时候,我心里很慌,怕大娘抓着我小辫子又斥我一顿,我心惊胆战,告诉自己,万一被发现,对谁都咬定是阿奶留的。要是阿奶得知,应该不会计较。”   原来是这样!他想得太多了,大小姐哪有他想的花花心思,她就是个娇小可怜、离家无依、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箫清羽一时意动,将人揽过来压在侧胸位置,没有搂抱,就是拍拍她的肩:“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大娘只是看着凶,奈何不了你我。”   秦蓁攥紧双拳,进退维谷:“嗯,谢谢。”   满盘皆输……   要是昨晚不撒那个谎,这桩小事就不用发展得这么曲折动人了吧……   箫家人口不多,吃饭时却挺热闹的,某些人不挑些刺出来,好像就怕这顿饭卡着喉咙。   “真是大小姐作风啊,还炸了鱼。沾大小姐的光,我们平日可没得沾荤腥,瞧瞧,这鱼炸得多酥。大小姐只管讨家里男人喜欢,却不知我们这些掌着公中的女人想方设法都挪不出几个钱来打酱油。”周氏一边抱怨,一边嘴里鱼骨头嚼个咯嘣响。   箫含玉不懂事的火上添油,夹着鱼往嘴里送,笑眯眯道:“沾嫂子的光有鱼吃啊,那我要天天沾嫂子的光。”   秦蓁放下筷子,细嚼慢咽着,边道:“油是从昨日刮的猪肉里挑肥的出来炼了些油,下次炒进菜里有肉香又不浪费,哪天想吃面食,放一点做底料也好吃。至于那鱼,我看桶里的鱼都快没气儿了,想趁着新鲜炸来吃,对身体好。剩下几条不怎么灵活的,还想明天继续炸着吃呢。不信大娘去看看。”   冯氏含笑满意的望着孙媳:“好啊,会过日子,以后这家多劳你操持了。”   幸好没带来秦家的娇惯脾气,比起村里的新媳妇,人才是万里挑一,手艺活还得加把劲,贵在上进。   周氏不悦斜眼:“不就说你两句吗,顶这么一大车。”   冯氏敲敲碗边,沉脸教训:“你也别太小心眼儿了,这家里教书的教书,下地的下地,偶尔沾点油水没什么不好。”   话提偶尔二字,又暗暗告诫了秦蓁也不能过于浪费。农人吃饱为主,荤腥只能说偶尔。   秦蓁点点头:“不知那鱼是哪里抓的,等我干完活得空,经常去抓点来让你们尝鲜。”她自己也挺想吃的,这里饭菜简直如同嚼蜡。   箫含玉拍手:“哇,嫂子你要去抓鱼,太好了,那以后的鱼都由你来抓。”   “去。”   冯氏斜了箫含玉一眼,道:“不懂事的丫头。那河里水很凉,尤其这开春,河面有冰都没化,秦蓁,你可得离远些。冻着了不好生养。比起给羽哥儿生个大胖小子,几条鱼作得了什么。”老人家含笑道。   大、大胖小子?秦蓁第一次听到这种生物,还让她生……   她眉毛都扭曲了,下意识望向对面某处。冷不丁迎上箫清羽也打量过来的视线,她来不及分辨里面蕴藏着何种情绪,闪开视线低下头吃饭。   农妇虽不常去地里劳作,但家务活也不轻松。从吃完早饭起,周氏就像工头一样,守着指挥她做这做那。要不是看箫含玉那头也忙得不可开交,她都要怀疑小小一个家是不是每天都这么多活干,是不是周氏又变着法儿磋磨她呢?!   圈里五头猪嗷嗷待食,混着苞米面、萝卜、猪菜和一些杂粮煮了一大锅,熟了之后装进桶里提到圈边,还不能直接放进槽里,要等晾成温的。这期间也不能歇息,又被周氏撵着去后面翻土,把还空着的菜地沤肥,刚挖好坑呢,又得回去把温猪食放进木槽里,再折回来沤肥。   肥料是多种东西混合,有刚从茅坑里挑出来的,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炭渣、木渣,还有烧火过后的麦秸杆子灰。   种种材料混合一起,恶臭熏天,快把秦蓁给熏晕了。她只能卯足一口气,将肥料铲进去,又仰头呼吸一口气,再弯腰去铲肥。   偶然瞥见箫含玉牵着棚里的去山上放牛,秦蓁很是羡慕。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小目标。   如此适应几天农家生活后,有一人来寻秦蓁。   “这是箫家吗?小姐,小姐你在不在呀?”   一个梳双螺髻的女子在篱笆外左顾右盼,她上衣着右衽排扣素兰色短衫,一条同色棉布长裙,腰间只绣了一支亭亭玉立的兰花,耳带一对黄豆大的翠玉耳环。   富户家丫鬟的寻常打扮,在冯氏周氏眼中却犹如贵客来临,忙不迭上前相迎。   这时秦蓁也听到声音,从后院走出来,见到人,惊喜的喊:“采青。”   她未出嫁时的贴身丫鬟,采青。   “小姐。”   采青径自经过两位妇人,朝她家小姐走去。短暂打量几眼之下,泪目了,啜泣跪下:“小姐,你怎么成这样了,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她去捏秦蓁的麻衣袖口,又忙不迭的摸向自己耳朵,把耳环摘了下来。还是觉得自己比小姐穿得好,浑身都不妥当!   秦蓁扶起她,对那边说道:“阿奶,大娘,这是我未出阁时伺候我的丫鬟,采青。她远道找来想必有话跟我说,我去屋里片刻,马上出来干活。”   说着拍拍采青带来的包袱,眼神带着点笑意:“给我带来不少好东西吧。”   采青暗乐,小姐又在装样了。   她配合的拍拍包袱:“是有不少好东西!”   周氏眼睛都亮了,眼睛死死盯着包袱,眉开眼笑道:“你们去房里谈吧,爱谈多久谈多久!千万要谈久一些。”   她们移步进屋,后脚跟,就有只大壁虎贴到了门框上。   一团黑影明目张胆的在外边晃悠,透过纸窗看得一清二楚。   采青气恼,站起来,被秦蓁拉坐下,冲她摇了摇头。   “采青,我不能够和你多说,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秦家怎么样了,知道我错嫁的事,沈家那边态度又如何?”   采青坐下来道:“唉,有老爷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纵然有人替小姐不平,也无人敢置喙。沈家也没说什么,正在跟老爷谈生意谈得火热呢!想必两人是联合起来设计此事。”   她边说着,将包袱里一堆刺绣用的工具快速拿出来。秦蓁手脚利落的把东西放到箱笼底下,拿出一件棉衣回去,填充包袱空缺出来的地方。   “哦……既事已如此,你也不要为我心存怨恼了,在秦家莫要与姜姨娘有冲撞。”秦蓁诚心叮嘱道。   采青摇摇头:“已经顶撞过了,现在我都被秦家赶了出来。小姐,我此番是来跟你告别的,有姜姨娘在的金陵城,我怕她处处使绊子害我,我想到外地去找户人家过日子。”   道歉已是无用,秦蓁喟叹一声:“我还想亲自为你找户好人家的。不过你这丫头机灵,我相信你去外面能过好。婚后……我也是新妇,在摸索当中,也不好提点你什么。”   采青咯咯灿笑,握住小姐的手:“我这次来带来了我的一点家当,就送给小姐吧。”   秦蓁眉目一凝,冲她摇头:“不用了。我知道姜姨娘肯定想断你后路,不会给你带多少钱出来。我在箫家还算吃得饱穿得暖,几个铜板不碍事,可对你而言是保命钱。”   采青略微懂了她的意思,但实在放心不下,又把刚刚摘下的耳环放到她手心上,“这对耳环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能换个百来文钱,小姐一定要收下。”   想那打翻的酒罐用去的皂角粉还欠着债,又因采青一片真心相赠,秦蓁就不推诿了:“真是个傻丫头……不,好丫头。那我就收下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秦蓁在她耳边小声快速念了遍。   采青会意,啊了一声,情绪转为悲恸,摸上小姐的脸:“小姐,你往日风不吹日不晒的,没想到来这几天,皮肤被磋磨得这么裂躁,怎么得了。”   秦蓁往门外那团影子望了眼,道:“那你可为我带了什么擦脸的药膏?这个我倒能接受。”   “恕采青无能,没有药膏。可要提醒小姐,千万要避着烈日,像那顶着日头放牛的活,你是万万不能去干的,宁愿在家里干些粗活累活,只会锻炼你身子骨,伤害不了皮肤。女人家不管已婚未婚的,都要学着保养些。已婚的女人要漂漂亮亮的讨丈夫欢心,那未婚的,就像小姐你以前,也要白白净净的,才惹来金陵城好多富坤公子倾慕!”她声音越是放大,“城里的少爷公子哥儿,最爱看中那些单纯又白净的农家女了!”   这采青,还知道箫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故意编话!秦蓁不苟言笑的拍她手臂,让她别越说越没边儿了。   第8章   一番话别后,采青告别。   “小姐保重!”   秦蓁忍住鼻尖的酸涩:“你也保重。”   出门,见周氏佯装背转在门边拾掇东西,采青斜了她一眼,径自离开。眼看着婢女背着大个包袱离去,当真不留下什么,周氏那个气!自然也没人家来时的热情,都不出去相送客人,而是飞快的进屋,夺下放在桌面上的一对耳环。   秦蓁见状道:“这本是我丫鬟留来给我作纪念的,但我浪费了家中东西,就拿与大娘还债吧。”   偷听到可以换百来文钱,倒是不亏!只是周氏还是不够满意,喷鼻哼一声,捏着耳环一扭一扭的出了屋。   伏困在箫家门外草垛边上,采青没有走。   夕阳斜照,采青等了好一会,足足半个时辰,才得见一男人肩头扛着农具,阔步朝这边走来。   男人身姿颀长,修如松竹,走路似乎带风,骨骼仿佛清奇,带着一股爽落之风,与城里闲庭信步慢悠悠的公子哥们很是不同,别有一番韵致。   再观其相貌,浓眉星目,目光清澈得如一泓碧水,气质清逸,倒像隐匿于山中的居士,自在洒脱。   不是采青偏袒自家小姐,箫清羽这样貌,不说龙姿凤表,也称得上清风霁月,一身普通的粗衣打扮也难以掩其脱俗之姿。   采青单因相貌,对这人有几分好感,待他经过时,轻喊一声:“姑爷!”   箫清羽顿住脚步,左右环顾,然后朝草垛边走过去。   “姑爷好,我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采青。”采青给他福身行礼,面上挂笑。   箫清羽哦了声:“秦蓁在里面呢,你去找她吧。”   “已经找过了,我是特意在这等姑爷的。”   采青递出一本早已手抄好的小册子,递过去,嘱咐也是请求:“小姐其实是个心气儿高的,她必然不想麻烦人家,所以我偷偷来告诉姑爷。姑爷既然娶了小姐,自当尽起夫君之责。”   接过小册子打开,箫清羽有些不适的退回去:“我不认字。”   “!”小姐的丈夫居然不认字?   采青好感瞬间减了一分。小姐的丈夫,不能与小姐时常吟风弄月就罢了,以后小姐兴致来了作些诗词歌赋,岂不对牛弹琴?要是被姑爷胡乱答应,又岂非焚琴煮鹤?   压下心头的不满,采青展开册子:“得嘞,那我给您念一遍。小姐喝药时,一定要备有甜蜜饯儿压住苦味。小姐下雨天不喜欢出门,不喜欢雨水沾湿鞋面。小姐晚上不能做针线活,灯光坏眼睛,要是做得兴起了一定要提醒拦住她。小姐喜欢吃各时令的新鲜水果。小姐没胃口时喜欢吃辣椒做菜。小姐不喜欢剥毛桃和柚子皮……”   “别说了,都是些什么?她已经嫁到箫家,哪还有这么多规矩。”箫清羽不悦的打断丫鬟。   在他眼里,能让大小姐吃饱穿暖就足够了,他有时,也在力所能及下帮助她,哪里还能惯着这么多大小姐脾性!   采青惊呆了,倔强坚持道:“这不是规矩,是小姐的习惯!违背一样她都会很难受的。”   “都是惯的,”箫清羽摇摇头,总之他没那个闲心去那么将就一个普通朋友,“这些别跟我说,我没功夫管,你去请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你、你,你娶了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居然这样待她!”   呸,她简直瞎了眼了,还觉得他长得好看……是好看,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野蛮糙汉,连对自己的妻子都无半点柔情!   采青一时气极,将小册子摔去箫清羽身上,叱骂:“箫清羽,你要敢待我家小姐不好,等我再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言罢气冲冲的走了。   箫清羽捡起落在地上的册子,边翻看边走进屋子。他看不懂字,只是在数数有多少字,不少,十几页呢,真是个娇气的小姐!他轻嗤一声,没放在心上,随手将册子当个玩意儿,投掷进了箭筒里。   他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对劲,这样蜜饯儿那样水果,箫家又不是种果园的!还有,下雨天谁没沾湿过鞋面,回来换干净的不就是了。简直无法理解他们城里人。   从采青来过后,放牛的活终于落到了秦蓁手里。对此箫含玉哭喊着要去把牛,不让别人插手。   牛一般很好放养的,让它自个儿吃饱山上的草料,别让它吃到农田里的庄稼,其余时间可以做不少事情。箫含玉就是贪玩,可以边放牛边玩耍。   对此周氏强势的拉女儿进屋里教训了,耳提面命让她保养好皮肤,以后不说嫁商户嘛,能嫁去城里就是好的。   秦蓁早上干完一点不轻不重的家务,就被派去放牛了。   晨雾未散尽,植被上染了晶莹露珠。秦蓁寻了一处肥沃隐秘的地,把从家里带来的马札放好,就试着松手让牛自己寻食吃。牛儿倒不认生,第一回在她手上看管,模样蛮憨,乖乖在她周围寻食吃。   秦蓁坐在马札上,第一回看牛,有些生疏,不时的看牛一眼,怕它跑掉了。因而手上绣活进行得极慢,一盏茶功夫过去,一支蔷薇花才绣了一片花瓣。   他爹不知道的是,白蕙兰病逝弥留之前,知道来不及将刺绣手艺亲手传给四岁的女儿,就用纸笔详尽记录蜀绣成册,由云霜代为保管,在她九岁那年将书册给了她。在各位姐姐的教导下,加上她娘留下的独门技法,她的刺绣技艺认第二,那些她娘的亲传弟子都没人敢认第一。   蜀绣针法有十二大类,一百三十多余种,是四大名绣中最丰饶者。   譬如这支蔷薇,看似还无人的中指长,却要用锦纹针来织就花型的纹理,车拧针来表现花茎的扭绕旋转姿态,还有花瓣内里处因光照覆盖阴影不同,则要用虚实覆盖针来呈现光影的强弱。   施针手法根据画面需要来,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是极其繁复精细的活儿。   秦蓁绣了好一会儿,这种比在家中还能平静做刺绣的感觉,让她感到安宁。她扯住腰间珍藏的一张绣素兰巾帕,缅怀的轻嗅。   午时快到,曜日从云层里渐渐照出强光。秦蓁放下手中针黹,从马札下扯出一条青色粗布,将头包裹做成头巾,挡住越来越烈的日头,继续做刺绣。   到了赶牛回家做饭的时辰,秦蓁共绣好三张绣帕,一朵蔷薇花,一朵紫薇花还有一枝水仙花花样。光这样式简单的三条手帕拿出去卖,能抵得上采青的两副耳环。   日子没安生过多久,又闹腾起来。二月中旬。这一天不知大房一家三口去主屋里跟爷奶说了什么,随即箫振携同妻女收拾得油光粉面,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出去,看样子绝不是在村里寻常窜门子,八成是往城里去的。   听房里爷奶直骂不孝顺,秦蓁过去打探情况。箫清羽倒好像习以为常了,倚在门框边不出声。   打听下来,是大房一家三口准备去城里住几天。箫弘光说箫书翎乡试在即,要去城里同文人才子交流预测考题的经验。   箫弘光去就罢了,那周氏也跟去,明摆着想跟着住城里享几天富贵福。还有连箫含玉也跟去,怕是周氏存着让女儿多结识些城里青年才俊的心思。   但秦蓁仍不理解,爷奶生什么气?他们找为箫书翎乡试的借口去城里享乐,没得让人诟病的地方,难道是不带他们去?   “既然爷奶不去,我中午就多烧两道好菜,我们自己吃吧。”秦蓁缓和气氛,对堂上两位老人家恭谨的说道。   现在箫书翎沐休结束去了书院,家里只剩四个人,清静啊。   箫清羽抿了抿嘴唇,道:“家里没什么肉了。爷爷喜欢吃猪尾,今天是您的五十八岁寿辰,不能随便应付。我去城里走一趟,买斤新鲜猪尾来炒着吃,再买点蜜饯点心回来。”   “今天是爷爷寿辰?孙媳妇恭祝爷爷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秦蓁双膝先后跪下,双手交叠在额面前,行稽首大礼。   箫振虚抬手:“好,有这份心意就好,起来吧。肉就算了,又不是过整数寿,用不着麻烦,多添两个素菜就成。”   旁边的冯氏掖着巾帕擦眼角,哽咽出声:“两个畜生,说城里开销大,要不少银子交际,把家里钱都拿走了,连米都得紧着仓库里头的吃,哪还有钱去买肉。”   秦蓁知道,这些话冯氏也只敢背地里埋怨两句罢了,就算当面说,也拗不过大房的人。家里公中大多投入栽培箫书翎上,大房两口子仗此扬武扬威,自诩家中所有希望都寄在他们大房身上。事实上也是,箫振他们从箫书翎出生起就开始投钱,这些年无论心底怎么埋怨,都是不肯半途而废的,迁就成了大房作天作地的性子。   这是个无法自拔的恶性循环。   箫清羽细数家里能吃的荤菜。过年腌制的腊肉不能成,又咸又硬,平时饭菜没味儿用来吊点肉腥气,给老人家吃不合适。母鸡留来剩蛋,唯一一只公鸡配种。鱼太多刺,爷爷不是很喜欢吃。新鲜猪肉也没了,上回的大骨是最后一顿。   数来数去,没一样端得上桌贺寿的。箫清羽背影透着怒意,往外走:“我去山上猎山鸡和兔子,马上就回。”   猎兔子,打猎?!   秦蓁忙望过去,抬袖挽住他:“夫君不能去。”   箫清羽脚步僵住,犹如生了根,平常利落的人转个身竟然变得缓慢起来。   箫清羽眸光暗涌,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第9章   他刚问出了口,方噎住察觉不适,他们本就是夫妻。大概第一次被这般称呼,心头莫名跳了跳。村里如他年龄的男子,大多也被这样叫过,甚至被称呼爹的都有。逢他这头一遭,却是面对一个时刻准备和离的女人。头绪万千,他不知该是喜是忧,愣在了原地。   两位老人家看小俩口浓情蜜意,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祥和欢喜,连方才的烦扰都跟着消散。   秦蓁心中却是一片沉静,没什么特别感觉,敛眸解释道:“方春生养,县丞下令猎人不许上山猎杀,这是你亲口跟我说的,你忘了?”   冯氏也想起来,忙劝道:“是啊羽哥儿,这是皇命,不能违背的!”   他今早种地回来,见那片山林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还能遇见两只欢蹦的兔子跳过。箫清羽撇嘴道:“不用大惊小怪,衙役又没亲自守着。我猎两只野味花不了多少时间。”   秦蓁气煞,缓移莲步绕到他身前,矮去一个头的身子如磐石阻拦去路,目露坚韧:“衙役管城防,里正管一方,村民之间也互相监管制约。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看去,拿来做文章,你让箫家如何自处。”   气人,一损俱损,她还想安稳待上一段时日,可不想被牵连。   有鱼无清水,谁能保证没得看箫家不顺眼的。   箫振为一家之主,拍了桌定音:“秦蓁说得对,你再要犟,是想折我老人家的寿!”   “爷爷——”   箫清羽终于僵硬的转过身,拳头紧攥,脸也憋红,染满怒意和羞惭。   箫振大走两步上前,扬手拍打他身子:“下回行事多用脑子想想。多听你媳妇的话。秦蓁,你记着了,这小子要敢不听你的尽管来找我,让我打醒他!还有你小子,可不得对秦蓁心生怨气,她全是为了这个家,人家不愧是有学识的,你多学着些。”气得两头嘱咐。   拍打了半天,箫清羽身形丝毫微动,稳如礁石。箫老爷子倒面红耳赤、气息微喘。   爷孙俩对视一眼,各自上前相劝。冯氏拉住箫振,秦蓁也就虚扶一把,然后道:“是我把问题说得严重了,清羽不是不识大体的。”转头看向倔强的男人,“你也别气,谁说老人家过寿就要吃肉了?你若不生气,且去捉点新鲜虾鱼,能的话再掏些鸟蛋来,我做一顿好吃的,保管爷爷满意。”   箫清羽努嘴:“谁跟一个小丫头生气。”转身出去了。   “去,看住他别拿箭囊!”箫振还是不放心。   “是。”   秦蓁也转身出了屋。男人没有去拿箭囊,阔步走向门外,秦蓁踏着小碎步跑得小脸绯红,才追上,与他肩并肩走着。   “你出来干什么。”箫清羽觑她一眼。   秦蓁拿捏不准他对她是否产生了间嫌,若不像以前那样相敬如宾,被丈夫冷眼相待的新媳妇更得受大娘磋磨。   念及此,她温温柔柔的笑道:“你真的不生气?我方才语气重了些。”   箫清羽环着双臂,脸上清风如许般淡然:“我又不是泥做的,说两句重话就被压坏了?爷爷也说了,你是为我们家好。我就是气自己。爷爷老一岁,就少过一次寿辰,他辛苦了一生,晚年却享不到子孙福,过寿都冷冷清清的。”   他为了家人,箫振却打了他。明明是大房拿光了钱去享乐,却将责任往自个身上揽。对于秦蓁这种吃苦吃辣不能吃亏的人,她听在耳里,心口郁结:“你们干嘛一家人都迁就大房,又不是他们奴才。按我说你们分家得了,你赡养两位老人也行,让大房爱考秀才举人随他们便,万一功成名就,我们也硬气些,不沾他们光就是。”   箫振和冯氏也不是一味偏袒,甚至对他们深恶痛绝,既然相看生厌,何不下决心断了。   且依她看,箫书翎那木愣愣的性子,实在难以托付。有回她去书房打扫,得见过箫书翎做的文章,一言难尽。   要是能怂恿他们分家,待在这的这段时间,她倒也能好过得多。   天青色底下,眼前的一切被放得空远了,再次如那晚的静谧,脑子里出现一些清晰的嗡嗡声。   他是自己在想,也小声说了出来:“家里从来想的都是怎么把大房供奉好,让二弟出人头地,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听说村里会有很多新媳妇想分家,你也这样吗?”   怎么扯上新媳妇了,她打抱不平而已。秦蓁垂眸不语。   “还听说,想分家的新媳妇,是为了自己房人不辛苦……你果然待我很好。”   “……”漂亮的脸蛋果然方便骗人。   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粉白色的杏花林,风微吹便有许多花瓣簌簌落下,犹如花色雨幕,仿若花雨仙境。   “那里会有鸟蛋吧?”   秦蓁兴奋的指了指,率先提起裙裾跑了过去。她钻入茂盛葱茏的参天花树中,感到这里的朝气蓬勃、无拘无束,空气夹杂有一股淡淡的杏花香甜。   将衣带扎紧,秦蓁选了棵有鸟巢的树,开始往上爬。   箫清羽在底下看呆了:“你会爬树?”还挺灵活。   “嗯,家里有树,不过没这里的茂盛密集。我很少出闺阁,对这里景致十分感兴趣。”   箫清羽嘴角莫名翘了翘。乡野山村竟有让大小姐纳罕的地方。   “忘了提醒你,你还是回去找根木桩削木杵,当作给爷爷的寿礼吧。就是捶腿捶背用的。”   箫清羽凭想象,也知道是什么,问:“我先掏鸟蛋再回去。”   “不用,这里交给我了……啊!”   她手刚伸进鸟巢里,老鸟扑腾赶回来了,尖嘴儿胡乱戳。   刚夸下海口的大小姐一脚踩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喂你。”   箫清羽张开双臂,前胸被大小姐脊背猛地一顶,贯冲的力量让他站不稳身形,抓着她手臂齐齐栽倒。   他为肉垫,在下面。   秦蓁赶紧从他身上往旁边滚,爬坐起来,惊魂未定,又羞又窘:“你没事吧?”   箫清羽揉了揉胸口,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没说话,一起身就去爬树。像猴儿一样矫捷的蹿上去,将整只窝端了下来。怀揣着鸟窝,在离地还有小段距离,纵身跳下,稳稳当当立在地面,朝她递去鸟窝。   “?”秦蓁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他。一双被惊吓到的瞳孔还在瑟缩颤动。   箫清羽扬起眉梢,嘴角丝丝笑意潋滟:“帮你报仇了,别哭鼻子。”   她愣了会,下意识窘迫的侧过身,摸了摸干涸的眼角。   这男人,救了她也不会说讨好的话,爽朗豪放中又有着独到的细腻……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秦蓁接过一窝鸟巢,盯着里面一颗颗凌乱密集的卵蛋,想到方才凶人的大鸟,她压下莫名想笑的唇角。   “时间不早了。你,还一起跟我去河里抓鱼吗?”   大小姐鸟蛋都掏不到,但箫清羽觉得她模样挺有趣,想邀她再去抓鱼。   秦蓁摇头,抱着鸟窝:“不了,河里太凉我不想去。我回去做饭,你不用抓太多鱼,大点的三四条够炖汤喝就够了。早点回来吃饭。”   “哦……女子不能沾凉的,不好生养。”他想到阿奶在饭桌上提过的一句。   秦蓁睫毛颤了颤,没有答话,也没有去看他,转身飞快走了。   家里能拿得出像样的食物的确没有,难怪箫清羽发脾气。秦蓁从库房里取出平日家中不舍得拿出的白面,和上了不大不小的一团,放在木盆里用布盖上等它发酵。这段时间,秦蓁洗了手,去卧房里挑了两双这几天刚纳好的鞋垫,找邻舍换了个几颗鸡蛋,附近没办喜事染红鸡蛋的,她就用白鸡蛋凑合了。   鸟蛋和鱼都是用来吊汤味的,没点肉腥味菜怎么做都不香。   准备好了主餐食材,秦蓁就搬了小凳子坐在灶边,用小锉刀给面团加工。   外边,箫清羽也架起了刨木工具,砍来一根难得的黄梨木,在刨刀上打磨光滑。   箫振背着手两头晃悠,看两个小的为他的寿事热火朝天的忙着,管他们做什么都很开心。   他转悠到箫清羽身边,瞧了瞧,道:“大小子,这是黄梨木啊,你要做什么家具吗?太浪费了。”   浪费了吗,看向地面一堆木屑,箫清羽心思微动。他随即给大木块削成小木块,中间留最大一块做木槌,边缘被他切割成小块小块的。   箫振更加看不明白了,外边切那么小一块,连根凳子都不够做的,拿来干嘛使?   午时准点开饭。   香喷喷的蛋花青菜汤、水煮鱼蘑菇汤,还有几个炒得精致的小菜,桌子中央一盘动物形糕点却完全吸引了全家人的视线。   箫振随手拿起一块打量,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龟!   整块糕点呈扁圆柱状,花样是用小刀刻成凹线的纹路,纹路里撒了黄麦粉,看上去黄白相间,一目了然,栩栩如生。   “恭喜爷爷,拿到了龟,龟可是很长寿的动物。”秦蓁恭贺道。   箫振开怀大笑,又指了盘子里其它动物:“那我拿到这头老虎怎么说?”   “那就代表爷爷生龙活虎,健康平安啦。”   “哈哈,你这孩子。”   秦蓁纤手绕过一圈盘子,介绍道:“这叫百兽来朝,它们都是来为爷爷贺寿的。”   一大盘子堆叠在一起,总共三十几只动物,说是百兽来朝也不算夸张。   两位老人被逗笑得合不拢嘴。冯氏点头赞许:“好,话好,心意也好。我们这么老了,可算享一回媳妇的福。”冯氏偷偷拭掉眼角的湿润。   箫清羽也适时奉上自己的礼物:“诶,我的寿礼就被比下去了。给,祝爷爷万寿无疆。”   “你们的心意爷爷都喜欢。”箫振和蔼的接过来,当场打开。   “木槌啊,这心思不错,难怪藏着掖着不让我瞧。”   箫振拿出木槌,先往老伴儿肩上敲了敲。   箫清羽道:“有些木茬子没清理好,你们小心点用。等下一场赶集我去镇上,找人上一层蜡。”   这一场寿宴吃得眉开眼笑,老两口是打心眼里开心。   箫清羽前十八年,算五岁懂事,都没见过爷奶这么高兴。晚上,又是大小姐抹香膏的时候。一柄木质小玩意儿被箫清羽捂在被窝里,都快被捂化了。   半晌,他掀开被子,汗津津的手心里捏着小玩意儿。他一鼓作气走过去,将东西轻放在桌:“谢谢你让爷爷过了一个开心的寿宴。”   转身往后走之际,手腕触到如绸缎般的丝软触感。他拢起五指,顺滑的发丝穿插过他的指缝,最后像一汪水流走。   窝进被子里,指头放在鼻边,一股道不明,不是任何花香的淡香味,丝丝传入心肺。他们都是用皂角洗的头,她的头发怎么,那么香……   夜色不明。秦蓁顿下动作,着手去摸桌上的东西。   长条状,由尖变圆,是……簪子。   簪头几朵小花簇拥而成。叶边有圆钝锯齿,萼瓣花后反折,花瓣圆润单层,具短爪。   是他们白天看过的,杏花。   第10章   十四,是赶集日。未待秦蓁开口,早饭前,冯氏就备了囊涩的十文铜钱,赠予秦蓁。   “吃过早饭你去县城里赶集吧。平时都是你大娘去,得亏她现在不在屋。没得多少钱给你买些什么好东西,也就当散散心了。”   冯氏一脸窘迫异常,将窜了十个铜板的麻绳塞到秦蓁手里,有些不敢去看对方脸色。   除认定秦蓁是位千金小姐,这点钱她万万瞧不上,也是被周氏磋磨得厉害,往常拿三十文钱去让周氏买粮食回来,她只会花五文钱买一些带麦壳的粗面,剩下的自个儿全用了,有时钱拿不够还对她这婆婆没好脸色。   灶膛里火舌烈烈,秦蓁拾掇出两块柴,让锅里稀粥慢慢熬煮着,方才站起来与冯氏说话。   得的钱不用数,十根手指的数目,一目了然。秦蓁问:“孙媳来家中日子还短,不知道家里短缺些什么。望阿奶告知,这几个铜子是要我带些什么回来?”   其实能够让她去城里一趟,已经让她莫大兴奋。她知道如今家里这三个人是好说话的,等大房一家回来,她得另打主意,保全采购这份差事。   冯氏惶然,摆手,藏着老脸上的窘然:“不用,家里什么都不缺,这钱你拿着自己买零嘴吃。”   买人家得了十两银子,如今叫人头一遭出去玩耍,却只给十个钱,已然叫她老脸没地方搁。   见冯氏眼神闪烁,不欲多说,秦蓁便没再推诿。   用过早饭,秦蓁便要出门了。箫清羽吃饭时一直时不时观望秦蓁的脑袋,左等右等,等到她出门了,都只见她头上梳着光溜溜的妇人芙蓉髻,随意用青布带捆扎,朴素至极。   他倚在门框边等候,叫住走出来的秦蓁:“诶,你怎么不戴我昨晚送那个发簪。”   秦蓁走了几步才转身,同他有一段距离,脸上挂着疏浅的笑意:“怕戴出去弄脏,我给放箱底了。阿奶说牛车这个时候就在等人要出发,我先出去了。”微微颔首告别。   是怕弄脏吗,那何时才戴。箫清羽盯向自己烙了几个印痕的手指,是昨日雕那精细物件时,指头抵在刀背上,时间长了印出的痕迹。   金陵城阜阳县有一条长河,叫金陵河。它宛若一道天堑,横贯东西,云山村是它绵延百里的一边土地。   河面上漂浮大大小小的行舟,有些舍得花钱的小姑娘,会舍两个钱坐船过去,毕竟旁的两端泥泞路不好走,还挤。   秦蓁往日来此地玩耍,就是乘坐精致的花船,如今却要随着人群推搡前进,忍受人堆里各种味道。她只记得环抱住面前,将钱揣在袖口里藏得紧紧的,一个劲儿往前走。生怕后面人把她轮番踩扁。   到了闹市口,路面就变得宽敞平坦了。这是阜阳县,秦蓁很熟悉。只不过往日她是活泼蹦跳逛街的少女,如今已嫁作人妇,举止得有所收敛。   好几个都认识她这爱买小玩意儿的老摊主,见她穿着大变,纷纷感到震惊,想叫住她询问一番。秦蓁含糊说有事要忙,没有多加理会。   寻着被告知的地点,秦蓁来到一座建立在挨边城郊的酒楼门口。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城里人问津,唯有来往的游商驻足歇脚,客店生意甚是清闲。   以秦蓁以往的身份,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因此这的伙计也不认识她,进去问话不用打什么交道,很方便。   “你找云霜啊,那就去后院找吧,云霜人挺不错的。”小二顺嘴念了句,手指一抬,给她指了路。   秦蓁颔首道谢,翩翩身影往后院去。   几人感情要好,云霜她们几个要去哪,都是同她知会过的。而以她们的巧手天资,在城里一些名铺混份差事并不难,只是为了避开耳目,不让秦家人发现,才甘愿窝在这等僻静之地做小打杂。   井边的女子正在拧轱辘取水,旁边放着大盆要洗的青菜。一袭衣角跻入眼帘,女子抬头望去,眼瞳骤缩,手里提了一半的绳子哗啦啦往下放。   女子提裙奔跑过去:“小姐——”   二人见面,自各是问过得好不好,好一番寒暄。   秦蓁坐在蹩脚的小杌子上,四处环顾:“云姐姐,其它几个同你在一起的姐妹们呢?”   “还有如雪,她在屋里呢!我这就去叫她。”云霜兴奋的跑向厨房。   另一位绣娘,叫宫如雪,年龄二十四,性子沉稳,刺绣手艺不如她们,但擅于管理排布。秦蓁记得娘在册子上写过,万一绣品单子赶不上进度,重要的不是多找手艺精通的绣娘,而是要找宫如雪,整理安排哪些人做哪些部分,方能化解危机。   可见她娘这些关门弟子各有各的灵巧心思,犹如百花齐放,颜色万千。   须臾,两个欢喜的女子手牵手过来,激动得再次齐齐盈盈一拜:“小姐。”   秦蓁听到这称呼,恍已久远,她微笑看向二人:“以后叫我东家即可,我们要齐心协力,再次把杭蜀绣庄发扬光大。”   两人相视一眼,皆振奋无比!在这洗菜煮饭磋磨她们这双巧手,要不是为了东家,早就忍不下去了。   秦蓁道:“关于我们开始谋事的作坊,我在离开秦家前,已经托人买好了一处私宅。钱,想必采青已经带来交给你们了?雪姐姐合算下招工买布的本钱,这些够不够,我实在头疼。不够的话只能暂时做小一些,慢慢起头。”   宫如雪心中早有盘算,立即回答:“这些倒不用小姐头疼。我就怕,咱们的绣坊开得师出无名。要知道原来的杭蜀绣庄不单是有独特绣艺那么简单。那铺面屹立在东西街相交处的黄金地段,且长期冠上的是秦家的名声,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要是单开起绣坊,而不是以先夫人的名义发扬,那……”   “那就把杭蜀绣庄夺过来。”秦蓁接话道,目露坚韧的暗光,实则心里谋算已久。   杭蜀绣庄虽是苟延残喘之躯,到底占着她娘的响亮名头,十几年都受其余荫庇护。总而言之,继承宗祧这条路看似难,其实比另起炉灶好得多。至少可以,不让姜如巧霸占。   几人谈话间,最活泼的云霜反倒默不作声,乖巧的听两人谈话。她刺绣教人都行,但经营方面的事非她所长。   日升中空,秦蓁她们又移步去凉棚里谈了会,觉得差不多了,秦蓁道:“我不能久留了,还得买一些黄面回家做窝头。对了,纪昭是被派去外出采买了吗?谈这么久,都不见她的人影。”   纪昭,也是绣娘中的佼佼者,年仅二十岁,是个灵秀活泼的好姑娘。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眼神都在闪烁。还没编好谎话骗东家,就被秦蓁再次逼问:“纪昭哪里去了?”   云霜叹息,双眸转眼间怒气横生:“地主家的儿子把纪昭给买回去做丫鬟了!”   听述原委,秦蓁才知道,纪昭被恶少爷挑走了。那地主儿子来酒楼吃饭,纪昭不小心把菜盘子撞到他身上,地主少爷小事做大,闹着要买纪昭回去当丫鬟还债。那地主儿子可恶,一个月才放纪昭回两次家,让其跟丈夫的团聚时间少之又少,远不如以前待在绣庄自由。   “呸,那还是云山村的人呢。没想到云山村竟有这种蛮不讲理的恶霸,东家,你待在那里太危险了。”云霜说风就是雨的,拉着东家的手一阵疼惜。   秦蓁笑她以偏概全,让她们莫担心:“良莠不齐,云山村也有好人,我遇到的夫家就不错。我得先回去了,午饭还等着我做。既然纪昭在云山村,我可以想办法去找那地主儿子讲道理。”   昔日谈诗作画的小姐,如今成了满口柴米油盐的妇人,二人长吁短叹,目送那纤纤身影离开。   那么年轻娇弱,却是她们一群人的主心骨、顶梁柱。   秦蓁匆匆去买了五文钱的三斤黄面,没有多流连,往返赶回家。来时与去时大不相同,她发现回云山村的路上少了许多行人,泥泞的路面变得宽敞,还有剩余的行人,都低头甩手走得极快,表情有些惶然,像在害怕什么。   是要下雨了吗?秦蓁抬了抬头,被强烈的日光刺了回来。云都没有一朵,不是下雨的征兆。   她不大好意思抓陌生人来问,倒是旁边有个妇人,抓起了另个妇人问,她就听到了她们谈话。   说是这云山村附近山头竟出现一头猛虎。梅婶儿正在屋里纺织,放在门口边的婴孩竟然何时被叼走都不知!等梅婶儿去寻,竟发现婴孩被啃吃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又有几个进山里砍柴的汉子亲眼撞见了老虎,这事情便慢慢传开,说云山村跑进了一头吃人的猛虎!才一时半刻连县丞都惊动了,派衙差来封山。   回云山村这条路就是老虎所在的山脉范围,村民们不知到底有一头虎还是几头虎,生怕蹿出来伤人,知道的都特意去接外出的家人,通知他们这个消息,所以步履匆急。   秦蓁听完已经手软脚软,想走快些,但眼前的路郝然变得模糊,离她越来越远。   不知道内幕时还觉得今日晴空万里,现在,火辣辣的日头照在脸上,嗓子发干面颊发烫,面前一片茫茫然,脚像踩在没法使力的棉花团上。   “秦蓁——”   是有人在叫她吗?秦蓁迷瞪瞪看到有个身影由远及近的走向她,等看清了,她脚步倏地加快,朝那人过去。   心,莫名安宁许多,腿也使得上劲儿了。   箫清羽疾走到她面前,叉腰环顾,咬牙道:“村里梅婶儿的女儿被大猫咬死了!那畜生躲在哪里,叫我找到活剥了它的虎皮做被盖!可惜衙役来封了山……怎么什么事都封山,该把那家伙找到才让人心安。”   听他絮叨了半天,秦蓁颤抖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往前走着:“走吧,回家。你这么早回家了?我还没赶得及做饭呢。”   箫清羽抓抓头发,耳朵尖浮起不正常的红色,弯弯绕绕的解释:“好多人来这里接家人,我也该来下吧。你一个人走着的时候害怕吗?”   秦蓁攥拳,淡然道:“还好,没亲眼见过,不是很害怕。”   第11章   箫清羽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护在后头,不再多问。   县衙的人来得极快,毕竟人命关天的事。经过进村的狭口,就有衙差在那里张贴告示。   这里人聚集得多,但认字的不多,故一堆人中会有一个识字的,将公文念出来:“村入恶虎,百姓不安,望有猎户前去射杀猛虎,为民除害……”   众人听到最后,也没听说赏钱之类的,兴致缺缺的作鸟兽散,手拢袖中低着头走,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围观了会,秦蓁也道喊走。箫清羽与她并肩走着,皱眉不解:“他们吃公家饭拿刀拿戟的不去杀虎,惯会使唤老百姓。”   秦蓁想了想,辩解道:“砍刀是刀,镰刀也是刀,猎户们还惯用弓箭。而且本村人对山中路径熟悉,上面这样的安排也是有道理的。何况,他们并没有强制指派哪些人去捕虎。”   箫清羽顿悟,没再怨声载道。   出去一趟,因银钱不多,秦蓁没给家里人带多余的礼物,只拿买回的黄麦面,以及剩下五个铜板去见冯氏。然这已经让冯氏够吃惊的,将黄麦面捻在手心里揉搓又打量,好奇秦蓁是怎么用五文钱买到几斤这上等的黄麦面的。   但她不待细问,先火急火燎的叫来孙儿训话。   “村里进大猫的事都传开了,我们家夜晚自是要紧闭门户不说,尤其羽哥儿!万不能强出头,要是有人找你,你别被激住就答应去了!人家非要逼你,你就搬出我老婆子!我看是哪个敢怂恿我们家唯一能出力的男丁去冒险,先让他自己去被大猫咬一口肉试试看!”   为母则刚,阿奶也是一样的道理。唯唯诺诺的冯氏为了孙儿,大有豁出老命的气势。   箫清羽默默不语,他没说话,老太太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气得呛咳。秦蓁扶她坐下,安抚的拍顺她背。   “快,帮我劝劝他!这孩子脾气又犟又直,叫我怎么放心,保不准晚上就偷摸着去了!”冯氏求助秦蓁。   秦蓁敛眸,淡声道:“阿奶所言不无道理,要是集众一拼,尚有胜算,就怕人心不齐,就算人齐了,临了生了惧意哄散更麻烦。你若担心柴禾用度,大可在近边毛林里砍。只要你对爷奶的孝心,多过你想狩猎的玩心,这趟浑水还是不要淌的好。”   “对!你要敢去,就是对我的不孝。”冯氏也立即拿捏住这点。   箫清羽被她们劝得没了意趣,诺诺点头答应。大小姐把任何话都堵死了,叫他想去都找不着理由。   等箫振回来,也是一通训诫,就怕孙儿会强出头。   回了屋子,秦蓁说起纪昭的事情,想了解下地主儿子裴承志,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箫清羽在旁边听着,边洗好好洗把脸,下午不打算外出了。有了大猫这件事,冯氏竟然提心吊胆到叫他今日莫再下地,反正无外乎一堆土豆苞米,随它去!   “你还有个小姐妹叫纪昭?你姐妹挺多的。”箫清羽古怪的想起他们新婚之夜,荒诞中竟觉得有几分意趣。那么多姐妹,偏偏就是她,来了箫家。   “不是亲的,她二十了,已然成婚,曾在秦家帮工。听闻她有难,我想帮上一把。”秦蓁提道。   箫清羽觉察出她语气中的肃然,看来这纪昭非一般奴仆,他亦认真道:“裴承志是个混不吝,尽以调侃人为乐,没见过他发慈悲心。我下午正好无事,陪你一道,先去裴家探探他口风,他要有所求,这事就好办了。”   下午,他二人就出去,出门前又被家里人再三叮嘱,离深山里远些。   新妇貌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宽大的粗布短褐,也难掩小娘子纤细的身躯,那玉质的肌肤更在太阳底下显得晃眼,连追逐嬉闹的孩提,都像看到了夜明珠一般稀罕,安安静静打量好一会。   秦蓁被一路打量,面上就一直挂着淡笑,冲那些婶子婆子颔首示意,笑得脸都有些发僵。   “大小姐,你不会紧张吧?这些人没恶意,由着她们看,多看几回就熟了。”箫清羽爽朗道,颇有些自豪感。   秦蓁随口懒声答道:“紧张什么,我并未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笑意蓦地止住,压低了唇角。   这时一个人一摇三晃,急匆匆的朝他们这边奔来。   “哎呀,清羽啊,我正想去你家找你。你何时打算去猎虎啊?依我看还是早猎早好,免得梅婶儿家的事再次发生。”   箫清羽微怔,不知如何作答,先跟秦蓁介绍:“这是里正,姓杨,叫杨兴业。”   “里正好。”秦蓁打招呼。   杨兴业视线朝新妇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犹如看到雪地里的一株耀眼红梅。夸赞了句道:“好啊,你们的事我听说了,清羽有福气,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   说罢视线又急急转向箫清羽,“那猎虎你得尽快啊。”事关他的功绩,上报到衙门是云山村的脸面,也是他的荣誉。   箫清羽诺诺不言之际,秦蓁替他反问道:“敢问里正,已经召集齐多少人,一同去猎虎了?”   “啊?”没料到新妇会这么问,杨兴业支吾了半晌,“这个,我想,清羽是村里是好的猎手,他一个人也行吧。”   秦蓁乌黑的眸子透着洞察的光芒,唇角仿佛挂着善意的笑容:“里正说笑,这可不是猎野鸡猎兔子,那老虎吃人,没准有对付人的手段,不多找几个人照应着,清羽不敢妄逞英雄。”   杨兴业兴冲冲来找人的激动,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鲜少在箫清羽这讨不着好的他,吃了一通瘪,心情格外不舒爽。   不去看那伶牙俐齿的妇人,杨兴业看向实诚的箫清羽:“清羽,你怎么说?”   想在他这儿找回点面子。   箫清羽早被劝服了,哪能不听爷奶不听媳妇去听外人的呢,当即婉拒:“我倒是没猎过老虎,得找几个有经验的一同帮衬。”   什么帮衬啊!村里多是老老实实的种地人,打猎的少,弓箭使得好的更少,有胆子与虎谋皮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他箫清羽哪里还有别人。分明就是被他媳妇怂恿的!成了亲果真不一样,懂得明哲保身了。   告别里正,两人继续走去裴家路上。秦蓁摇头失笑:“难怪阿奶要动气的劝阻你,在他们眼里,你是不是有求必应的?”   箫清羽余角偷偷瞥向大小姐含笑的嫣唇,轻声道:“我不傻。只是没人为我说过话,也没人在意我情不情愿,我为箫书翎而活,为其他人活,也没什么区别。”   秦蓁咂舌,蓦地止住笑容:“箫书翎?”   “大娘逼要钱,说是为了给书翎买吃的补身体。大伯要钱,是给他买书。或许爷奶这回担心我,也是怕我不在了,没人给书翎……算了,当我没说。”他也知道孝道二字,不该在背后非议家里人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没相处多久的大小姐面前,一时就吐露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   秦蓁陷入沉默。回想起家中的点滴,她知道箫清羽所言并不浮夸。想他们的新婚之夜,屋内除了新郎新娘穿了身红衣撑门面,那屋里是半点新婚气氛都无,无红烛,无喜字窗花,所有东西都是原貌。成婚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还是有了秦家的十两买卖钱在箫家手里的情况。   更不用提在琐碎的饭桌上,有营养的东西都给了用脑的箫书翎,却枉顾出力气最多的箫清羽。   秦蓁摒除自己不该有的同情心,只字未答,一路无言。   裴家大院修葺在村里偏凉荫之处。他们不多时就来到此地,面前一排整齐的瓦房巍峨伫立,瓦片鳞次栉比,在这村落中可称得上壮观。   裴承志最是喜欢热闹玩乐,听下人通禀说有人找自己,也不摆架子,很快就出来了。   来人竟穿的白裘大氅,腰束玉带,手执墨扇,一副微胖略显平庸的人才,都被这打扮衬出几分贵气潇洒,一派城里公子哥的作风。   “你们两个找本少爷什么事。”裴承志乜眼打量二人,看到那女子时倒是眼前一亮。   不过复又一看,那女子梳的妇人垂髻,已然是个成了婚的,便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往别处瞧。   箫清羽带秦蓁走上前,介绍了秦蓁,又介绍了纪昭跟秦蓁的关系,道明了来的目的。   裴承志转了转眼珠,嬉笑道:“纪昭啊,那可是位比百灵鸟还灵巧的人儿,肌肤比豆腐还水嫩,头发比绸缎还柔滑。”   这家伙言语亵渎昭姐姐,秦蓁沉下小脸:“纪昭已有夫婿,请裴少爷自重。她不过弄油你了一身衣裳,你且开个价,我会凑齐银子来赎她。”   “本少爷又不缺钱。你们回吧!纪昭心灵手巧,我娘喜欢她,给我千两银也不卖。”裴承志耍少爷脾气,听到钱哪有让步的,凶巴巴赶人。   箫清羽开口道:“裴少爷不要钱,可以提别的条件,只要我们能做到,都会尽力去做。”   “我……”   刚想开口拒绝,裴承志陡然想到一件事,蔫坏的笑,合着扇柄指向远山:“村里不是跑进一头老虎吗,你去把它捉来给我,本少爷就放了纪昭。”   第12章   秦蓁脸色陡然生变,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之感浮上面庞。这厮什么不好提,提这茬让她自话打脸的要求?   她诺诺不言之际,箫清羽倒站出来说话了:“我们凭什么信你?倒时冒死打来老虎,你却不肯认账怎么办?”   裴承志想了想,吊儿郎当的面容难得正起几分严肃:“怎么会骗你们呢。你们若不信,就白纸黑字立下字据好了,交由里正保管。”   地主再大,也是这一方百姓,民不与官斗,想必是可信的。就算不信,眼下也无其它入裴少爷法眼的东西。   于是由着裴承志领路,带他们进入宅院大门,过垂花门,绕抄手游廊,拐角尽头便是一处院落。裴承志走到石桌边坦然坐下,叫下人去拿纸笔来。   对着笔墨,秦蓁如芒刺在背,不敢去打量箫清羽,一鼓作气的执笔将字据写下来。   “裴少爷,我们出去时顺带将字据带给里正,不劳烦你叫人跑一趟了。”秦蓁顺手将纸条揣进了袖口里,可不打算将这封手书交到里正手上。得知他们必得去猎虎,里正不得叫人等着瓜分那虎肉?   这白纸黑字上却写了,裴承志要的是完整的一头虎。   秦蓁擅做针线,观这地主少爷的衣料,乃是古名锦之一的蜀锦,胸前的柿蒂纹与滚边云纹,竟是她所熟悉的蜀绣绣法。   从杭蜀绣庄没落后,金陵一带的蜀绣多是千里之外的蜀地运送过来,本身就价值不菲,再加运之不易,遇到海上风暴时节价格要往上提三番四番。总之,比一头虎的价值少不了多少。   再换纪昭一身自由,值了。   裴承志没有拒绝,反正怕反悔的是他们,不是他。   “裴少爷,还有一事,希望你通融。纪昭孤身来到此处做工,犹如鸟儿离群,形单影只。我想见她一面,安抚安抚她。你既说纪昭是个钟灵毓秀之人,该不希望她在你家心有郁结的做工。还妄你能允准。”秦蓁双手搁在侧腰,郑重的福身行了一礼。   不是她举止浮夸,单是要拿到纪昭身契,就被逼去猎虎,她怕裴承志为了见这一面,又另提让他们应接不暇的要求。   裴承志被这小娘子的举止逗乐,意外的看了箫清羽一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即他折扇一挥,“不过见个面,本少爷哪里这般小气了,动用你行此大礼。叫管家带你去吧。”   留箫清羽在前苑等候,秦蓁随管家去了后院。进到一处大院,影壁伫立,中央砌了一座花坛,挨近院墙还有鱼塘。比方才裴承志待的院落还要精致雅观。纪昭真的来了老夫人身边伺候。   被带去下人住的耳房,连此处,都是瓦房,比她的新房要好。箫家除了他们那间土胚房,其余的房间,连箫书翎单独的书房,都是砖瓦砌的。   敲开门,里屋共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就是纪昭。纪昭坐在床沿边正缝衣服,见人来,惊喜的睁大一双杏眸,放下衣物朝她奔来。   二人去到门外小声说话,管家不打扰他们,先行退下。   秦蓁说了裴承志的条件,叫她莫担心,会赎出她回到绣坊工作。   纪昭听了却更担心:“猎虎,听着就很危险,小姐是要姑爷去猎虎吗?”   秦蓁面上浮起不正常的憋红,只言片语带过:“不是,使两个小钱,找些深山里的穷汉帮忙就是了。”   纪昭有许多话想问,她知道小姐待不久,只能挑拣重要的问:“姑爷待小姐好不好,小姐可曾后悔这门亲事?”   秦蓁真心实意笑起来,摇头:“除了妆容轻简些,比以前被拘在内宅里好多了。你们这些丫头整日往外头跑,怕是不知道自由对我来说,尝之愿为其付出一切。”   “诶,我现在也明白了。往日在秦家做工自由得很,想去哪里都无拘无束。现在成了裴家的使唤丫头,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啊。”   时间紧迫,秦蓁不能安慰她更多,挑要紧的嘱咐。   “你侍立在老夫人身旁,平日帮她缝补,切忌露出你的蜀绣技法。他们家有钱,穿过这种料子,露出马脚容易让他们勘察到。倒时说不得将你捧成摇钱树,十头虎都换不回你了。”   大户家的丫头都想方设法讨主子欢心,出人头地,她怕纪昭因为一时的苦闷,便坚守不住冒头。更重要的是,纪昭比起那两位姐姐都要待人实诚,怕她疏忽这些小事。   纪昭微怔,明白过来后,心头恍若明镜。她是想过投桃报李,在位一日,就侍奉好这里的主子,没想过这些细节,若不得小姐提醒,没准真容易着道。   “嗯,纪昭谨记。”   回去跟箫清羽汇合,秦蓁二人穿过来时走的路,箫清羽不禁复又打量一遍,再暗瞥大小姐的脸色,波澜不惊,闲庭信步。他听说,有幸来过裴家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赞叹其房屋的磅礴大气,艳羡无比。   出了这道宽阔的红木门,他们便要走向黄土砌的家里……   箫清羽拳头攥紧,自找没趣的提起:“你以前,住在比裴家还好的房子里吧。”   不待她回答,他也知晓,又紧接着道:“我们屋的土胚房,倒是让你笑话了!”故作轻松的说出自己的不足。   经过一番对比,他实在不能忽略这个问题。   提起这个,秦蓁正好有个疑问:“怎么你们家除了你,都住的砖瓦房?”   土胚房是由土胚做成的,土胚的材料通常是黏土、木材、桔梗等,单看这材料,就知道不耐雨水潮湿,三五年就得修葺一次。   箫清羽是一家顶梁柱,也是个十八岁的热血青年,有为家中事务一言决断的魄力,如今被踩到尾巴,也有身为少年的难堪窘然。尤其面对她,他颓靡的支吾了半天,含糊应道:“本是要修葺的,从书翎去书院上了学,就一直搁置着。找个时间,我得想想这事。”   他在那冰火两重天的难耐纠结,殊不知秦蓁压根不在意,只是好奇一问。原来又是被大房磋磨,得个钱都被扣去了,连他成婚,都没得钱装修新房。   秦蓁听出他的窘迫,柔柔微笑道:“住哪里都没关系,我不介意的,要不是有箫家收留我,我就是个无处容身的流浪人而已。”   他细细品咂这话,眉宇拧紧,心头越发的堵。   村里女人没有不嫌弃没用的男人的,就算那女人温柔贤惠,也会鼓励丈夫奋发向上,奔出好日子来。真心实意想过日子的女人,不会不介意自己住在哪里。她温柔的笑着,其实都是客套的假面。她从未想过,留下来……   箫清羽不知该轻松还是什么,心头被一团云雾搅扰着。   路遇里正家门口,箫清羽驻足:“我们把字据交过去吗?”   “当然不行。”秦蓁继续步履匆匆的走了。提及这件事,她淡然的面容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关于文字方面的事,箫清羽丁点主意没有,全然听大小姐的,没有多问一句便跟着她走了。   秦蓁也不是独断独行之人,同他解释道:“这件事不能传扬开,免得有心人守株待兔,想分食。再说……阿奶那关也过不去。”   “箫清羽。”她停下脚步。   “嗯?”   箫清羽居高临下的俾睨着她,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嘴角扬起抹戏谑。   秦蓁垂头敛眸,不敢瞧他:“我不是为了我的朋友,就狼心狗肺叫你去冒险。先前信誓旦旦之言,是为了安阿奶的心,如今两难全,只能避轻取重。我也替你想好了后路,我会筹钱,你去高山上找一些猎户,只要有钱,我相信再危险的事都有人去做,到时借助他们之力,你不会有危险的。”   箫清羽听了,倒觉得大小姐心思过于幽微谨慎。他眺望远处苍翠山林,洒然道:“不过是村民于你并无感情,又出现了更重要的人,才让你改变决定。人偏私情,人之常情,你也不用觉得愧疚。”   “那你呢,你都答应过阿奶了。”   她是为了纪昭更改决定,如他所言,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违背……   箫清羽缓缓偏过头,清澈坦然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启唇开口:“我从头到尾答应的,不是你吗?”   唰的,脸颊如红霞漫染,绯红靡丽。秦蓁轻晃脑袋,没有深想下去,也没愚蠢的揪住这话茬不放。她目视前方,又缓步走了起来:“你猎过最凶狠的动物是什么,有把握吗?”   箫清羽目光沉沉,担心另几个问题:“这事我既然答应了,必会办到。可那字据不送去给里正,真的没关系吗,万一裴承志赖账如何是好?”   “他不会赖的,”秦蓁笃定道,“你可知老虎全身都是宝。虎皮可做衣,厚软服帖,纹饰美丽。虎肉可以食,补脾胃,益气力,壮筋骨。虎骨泡酒亦是大补,那虎须虎粪虎尿皆可入药……你问这个,说明你没猎过虎。”秦蓁转头,担忧的望着他。   箫清羽点头承认:“倘若如你所说,我去找人相帮,他们若知道老虎这么多好处,我们得花多少钱,才能让他们放弃瓜分?”   “他们不可能放弃的,我们也没这么多钱,所以只能智取。”   她附唇凑过去。箫清羽突然感到耳廓变热,一缕幽香随着大小姐的靠近,丝丝钻入鼻孔。夜间她抹香膏时,相距较远传来的淡味儿,现在闻了个切切实实的……   然这微醺的醉意,随着她道出一番天衣无缝的计划,箫清羽意识逐渐回笼,清隽的面容蓦地下沉。   第13章   箫清羽看向这娇俏灵秀的女子,眸中带了冗长的探究意味。   她竟让他,假意找人相帮,在山峦上设好两处伏点,一是对虎的,二是对那些人的,等老虎被伤之际,他就将人引进陷阱,困住他们,独自取虎。待事成之后,只给他们些许银两抚慰。   秦蓁被他看得不自在,渐渐远离了,眸子里天生的凉薄,散放些许。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也是无奈之举。何况对那些人来说,若没有我们的通风报信,在深山里根本不知晓任何消息,说不定我们还救了他们一命,再多给些钱,难道还对不起他们吗。”   “我不会照你说的做的。”箫清羽即刻给予明确的回答。   秦蓁乍然红了脸,还说从头到尾听她的!   “哄他们用性命去拼,最后独吞大家的血汗,我,不能这样做。”   他这话是说她不对,她心肠坏了。秦蓁哼笑一声,头一回对这男人甩了冷脸:“不敢污了你的高尚,这等下作事情,不用你管了。我多使点钱,总会有人抢着做。”   这一晚,庭院外寒风呼啸,冰凉如水。屋里,也是一派僵冷。两人虽还是一个床铺一个地下的睡着,却都还赌气的背对着身体,无前一阵的和谐。   秦蓁辗转反侧,为猎虎的事情发愁。   说得轻巧,使银子,但若没个自己人去盯着,她根本无法保证,一群人不会将老虎瓜分。总不能去城里,请云霜那些女流。可惜她从前在闺阁,不能与男子接触,心腹都是女子,与男子极少攀谈,家中管事小厮,皆是在外庭做些粗重之活,不曾与她有过多少交流。   数来数去……没有箫清羽这个名义丈夫,她还办不成事了?   秦蓁气闷的用被子蒙住头,除了无奈,还有白日被他说道的气愤羞恼。这份被人嘲讽的郁闷,竟远远超乎她为老虎的发愁。气死她了!   迷迷糊糊不知想到多晚,秦蓁次日晏起了,足足睡到了快午时!高悬于空的太阳照得满室明亮,从她嫁过来以后,是第一回在阳光下醒来。秦蓁匆匆穿了鞋袜,对镜子梳妆都来不及,边挽发髻往外走。   家里只有冯氏,正在煮猪食喂猪,秦蓁瞧见疾走过去帮忙。她执起瓢儿舀猪食进槽,歉意的道:“阿奶,对不起,我起晚了,今日的早饭是您做的吧,劳烦您了。”   “劳烦什么,年轻时也是常做的。你昨晚没休息好呀?醒得这么晚。”冯氏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笑眯眯的。   秦蓁明白她的意思,索性低头装羞,将这件事轻巧揭过。   幸好周氏他们没在家,不然没那么容易过关。   中饭是她去做的,冯氏提前煮了饭,算着爷孙快从地里回来的时辰,秦蓁就去炒菜。没想到等午时过半,回来的却只有箫振一人。   未等秦蓁开口,箫振倒是问了:“羽哥儿早上有跟你说上哪了吗?这孩子从不会推诿农事的,就算因为老虎一事,歇了昨儿半日也就够了,一直耽搁下去,这田里活怎么办。”   秦蓁大惊,箫清羽没下地干活?一阵不妙的感觉腾起,她敷衍含糊的应了几句,随即跑回屋子。看到屋中墙角放箭囊的地盘空缺掉,她心头一阵惶然。   屋角的箭筒,墙挂的大弓,都不见了。   秦蓁随意吃了几口饭,连碗都顾不上洗,跟长辈说出去走走。   四处绵延的山脉宛如一条游龙,看上去一片茫茫然。秦蓁眯着眼,慢慢思考着缩小范围。箫清羽爱打猎,肯定知道这时节哪里动物多,食物多,老虎自然就在哪处活动。秦蓁不知道,但又可以根据植被的茂盛,来推测哪里小动物多。   多数畜生和人的习性一样,喜欢温暖有水的地方。秦蓁小心翼翼迈步在林边泥泞间,睁圆眼睛仔细的寻找,丛林葱茏之地。走了许多地段,终于被她找到一块畜生适合栖息的得天独厚的宝地。眼前这片是灌木林,杂草掩映下有一条蜿蜒的浅浅溪涧延伸入里,眺望里边,有交错的开辟小道,并不是被灌木覆盖满的野林子。她要是猎人,此处一定是可以选择的捕猎地点。   不对……   她来这里干什么!万一突然有畜生扑出来呢。秦蓁乍然踉跄退后,心道自己刚刚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丁点不顾这里的幽深,胆大的走到这僻壤之地。   就算箫清羽可能在里面,她也不可能进去找。   虽然冷静的思索了半晌,她脚下却如生了根般,不听脑子使唤,定住不动,担忧的眺望里面的风吹草动。   听久了,真有动静。像是多种混杂声音……有人群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的。这时有几个落座在附近的偏僻户,有人经过,叫住她。   “你是箫家大小子的新媳妇啊。我见过你。快走,听说你男人猎得虎了,好多人赶过去看了!大妹子真是好福气啊,一头虎能够你们家吃上好几年了!”   秦蓁回头一瞧,是个黑黝黝辨不清五官的妇人。她满额虚汗,还没答话,就被热情的妇人拽着走了。   就在离她站的地方不远,青翠葱茏的一片山脉山脚下,村民熙攘,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仰望着从山上下来的几个人。   他们越走越近,几个移动的小点,渐渐清晰化成了人的躯干和五官。被簇拥在中间的是箫清羽,他身后有几个汉子,在帮忙抬虎。但见那中间人,浑身衣裳有撕破迹象,青色布衣上染有多多少少的血迹。这是没有一箭射死虎,还跟老虎打架了?秦蓁后怕的想到。   周围有几个姑娘,哪怕都知道箫清羽成了亲,也忍不住跟姐妹互相调笑着念叨他,对他投去少女崇拜的眼神。村民也连连赞叹有加,直夸箫家出了个好儿郎。   人们好似都忘却,或是不在意了箫清羽的孤煞之说,赞赏的言论纷至沓来。哪怕对鬼神之说再畏惧,此刻对那些的信奉,也全然抵不过眼前英雄归来的夺目光芒!   秦蓁微怔,这是第一次见,这村里传言最厉害的猎户,打猎归来后的样子。   步伐豪阔,身姿飒爽,眉宇轩昂,气势如风如竹,嘴边扬起的笑,堪比日月耀目。   不知不觉,他忽的来到近前。   “我……”   他刚开口,面前一团娇小身影陡然朝他贴近,再贴近……抱了上来!   每晚相隔于影影绰绰的夜色,她浑身散发的幽香,与他又近又远。被他在地面撑首仰望的大小姐,此刻一团实实在在的紧贴着他,将他的怀抱填满。   秦蓁正手摸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时,一双手臂突然覆在她后背,将她禁锢住……   大小姐的身体又软又香,箫清羽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感觉比抱村里刚出生的婴孩还让他无所适从……   “呀,新媳妇心疼自己的相公了!回家心疼去吧,这儿这么多人呢。”   “瞎说八道,人家是欢喜的,我要有这么厉害的丈夫,我也想抱啊。”   “去你们几个口没遮拦的妇人,人家小年轻浓情蜜意,这有啥的。”   听人打趣,秦蓁红了脸,轻轻推搡男人。她又犯糊涂了,大庭广众下能检查出什么,就不加思考的扑了上去!箫清羽又……抱她干嘛。   箫清羽顺着她的力道,同她脱离分开。他打量她,发现她低着头并未看他,面若桃红,水色潋滟,好像是……害羞了。   调侃完小夫妻俩,更多人将目光移到老虎身上,胆小的当即叫了几声。这是一头肥得跟家里的母猪没两样的老虎,胖肚子,头小,四肢肌腱虬结精实,身躯足有一丈来长!   众人眼睛发亮的围观着,磨磨唧唧好半天都没走。不一会,里正站出来发话。   “咳,清羽啊,你这次真是帮村里立了大功。”   箫清羽泾渭分明道:“有能力帮村里除害,是我该做的。现在有这头老虎作为回报给我自己,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倒也值得。”   “!”他的意思是,除害是除害,那老虎却是他自个儿的?   杨兴业看向旁边几个一同下山的人,虽认识他们几个是村里普通农夫,不可能帮忙打猎,还是无耻的暗示道:“是他们帮你的吧?”   “这些兄弟是恰好去山上砍柴,看见我扛虎下来,就过来帮我抬,”箫清羽转过头,冲那几个人抱拳致谢:“虽然我自己也能扛,也多谢几位的好意,得空一定要去我家里吃顿饭。”   那几个人瞬间面色不豫,互相对视了几眼,又不好说什么。真要分杯羹,哪来的理由,箫清羽把话堵死了,人家自己也能扛,如果他们非要分,倒像是先前他们不是真心帮忙,是为了分虎肉巴巴凑上去的。其实也是……   杨兴业见左右暗示不下,索性道:“清羽啊,这么大一头虎,你们箫家几年也吃不完。你看,我们这里所有人,一辈子都没尝过虎肉是啥滋味咧。”   秦蓁差点当场翻白眼,脱口而出:龙肉尝过没,孔雀肉尝过没,城中店铺里也有,怎么不去跟他们这么说,看人家会不会发慈悲,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意给你尝。   “里正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实在不好意思。我前几日在城里冲撞了村里的裴家少爷,一碗汤粉撞到了他身上,毁人一身绸缎衣裳,这几日正发愁不知如何赔偿,才冒险去山里打这头老虎的主意,否则我家砸锅卖铁也赔不上。”箫清羽面不红气不喘的道。   秦蓁暗哼了声,还责备她说谎哄人,他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说得挺溜,把纪昭的事情安在了自己身上。看不出这个木瓜,关键时候有几分机敏。   “你说的是真的,这一整头虎,你难道要扛到裴家去?”杨兴业脸色沉了下来。虽说事出有因,但两天在他这碰了两次壁,叫他顶不舒服。   箫清羽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么大事情,很快就能看到他扛虎去裴家,作不了假。   谈完之后,里正有些气闷的离开了,其余人也纷纷四散,分不到虎肉甚是没兴致,心眼小的还为此嫉怨上。   秦蓁眼睁睁看着热闹的人群就这么散了,看到箫清羽身上被抓破,也无人关心其伤势,或是出言帮他们抬回家。这里的人心怎么比她的还凉……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箫清羽走到老虎身边,在秦蓁震惊的眼神中,卯足劲,一举将大老虎横扛在肩上。   “回家吧先,从这去裴家太远了,我……回去先处理一下。”   老虎没什么处理的,裴承志要整只,那处理的只有他自己,他真的受伤了?怎么可能不受伤!   秦蓁忙不迭跟上去,眼神怕跟老虎接触,闪躲不已。做成衣裳的虎皮是好看,现在难以直视。她紧绷着身子,挪过去,再挪过去,颤巍巍伸出手。   “我可以扛一些,我扛得动一点点。”   箫清羽转过脸去,看到她……整个侧身回避,就往这边伸出一双娇嫩的小手,还是抖的,模样煞是可爱。   “哦,那就有劳你了。”   箫清羽憋住笑,分了一条虎腿放到她手心里。   毛茸茸的触感令秦蓁颤栗的起了一层疙瘩,这肉还是温的,里面的血液好似还在滚动。   她该庆幸箫家不经常杀鸡吃肉,让她碰这种毛茸茸的畜生简直要她的命……   “怕不怕?怕我就自己扛。”   “没,感觉还挺新鲜的,这皮毛,跟我养的兔子没两样。”   她这淡然的声音,跟前日他去村口接她,问她怕不怕老虎进村时,回答的口气如出一辙。   他好像,能分辨出大小姐什么时候在扯谎了。   第14章   早就闻讯的箫振和冯氏,一直紧张兮兮的在栅栏门口蹲望。眼巴巴的终于等到夫妻俩归家,箫振心气儿还算硬朗,冯氏一个老妪见到孙儿浑身挂满了彩,又见那虎之硕大,吓得白目翻出,浑身抽搐,一时都顾不上训斥他们。   箫振顺了顺老伴儿的背,叫她扶住木栏,他上前忙帮二人抬虎。   肩头卸下重物之际,箫清羽来不及歇息,得跟着帮忙处理,他瞥一眼小脸又红又白的大小姐,轻笑着在她耳畔道了句:“多谢你一路帮我分担,不然我一个人定然撑不住。小女子劲儿不小。”说罢方才进屋去帮爷爷归置老虎。   正甩手揉腕、满身不适的秦蓁,听到这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哄人的,乍如喝了五月仙桃上的露水,浑身沁凉,嫣红嘴角得意的翘起。   她盯向自己的手心,正背面翻看,努努嘴,不过是一簇虎毛,没甚了不起的!心中的恶心感也随之减退。   到了厨房门口,秦蓁听到箫振在训斥箫清羽。箫清羽竟连家中人也欺骗了,将对村民那套说辞,照说不误。紧跟着冯氏缓过神来,跟箫振一块教训他。   “我还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蛊惑你去山上,你这是打老身的脸啊!怎的就那么不小心,撞坏了裴少爷的衣裳,做事那么鲁莽……”   听他被骂得凄惨,秦蓁心尖颤了颤,想进去为他辩解,几经犹豫,缩回了脚,径自回了房。要是说出真相,他的日子仍旧不好过,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便留在东屋中,打了一盆清水备用,然后去翻找可用的药膏。翻遍了箱笼柜子,连支药瓶都不见,难道他不受伤生病的?不可能,她猜测家中的药膏,是放在主房或者大房那里。   秦蓁便要出屋去寻,迎面就被进来的身影堵住。   “要去哪里?”   “正要问你,割伤的膏药,是在爷奶或者大房的房里吧?我去为你寻些来。”秦蓁垂着头,仿佛正对面着他的身躯,有压迫感,不敢细瞧。   箫清羽哦了声,径自走向里面,卸下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用了,你去园子里挖些护生草来,碾碎给我敷上就可。”   他倒是不见外,大喇喇坐下,就开始脱衣。秦蓁乍然吓得偏头,复又忍不住暗瞥,看他脸色不豫强忍着疼痛,眉头都皱起了,想他是过于难受,才这么亟不可待。   秦蓁按照他的嘱咐,摘了一筐护生草,又端回一盆温水。关了门,她胸口无端滞了滞,她轻甩头,方才前行入内。   待她瞧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礼仪也都抛诸了脑后,只剩惊惶。   她伸手触上他血迹未干的伤口,手指瑟缩,心口发紧:“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箭就解决了吗。”   “没有。那虎太大,那支箭只射中它的皮毛,不致死,还引得它发狂,反扑向我……我这没事,是闪躲时刮在树木上。”听到背后渐带了抽噎声,箫清羽没有往下说经过,三言两语的掠带。   秦蓁看伤口能分辨出,有几道伤口,刮在树枝上不会刮去那么深的皮肉……她不敢细想,赶紧用巾栉沾了温水,拧得半干,为他细细擦拭伤口。   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痕,她看向那捣碎的护生草,有些下不去手。   “这个药不行,就几颗野菜,家里难道没药吗?你们家人不会磕着碰着?”秦蓁想到要用那青汁碎叶敷在大伤口上,只怕那伤口会更痛!   箫清羽窘然的摸了摸鼻,委婉道:“家里人不怎么干重活,确实没受过多少伤。你别急,今天先凑合着用,等下回去市集我备买些药膏就是。”   秦蓁听他无奈的口气实在没办法,犹豫了半晌,只手去抓那冰凉凉的菜叶。   倘若要是她身上这么多疤痕,早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再有人拿这种野菜敷衍的往上抹,她可能觉得天都要踏了。   饶是伤在他身上,以她的心性不该……   她罕见的,哭了……   纪昭曾经恳切的跟她谈过一次,说她或许是天性随了她爹,也或许是从小看她爹的作风,学得个凉薄冷漠,逢人先权衡利弊,惯常喜欢算计。成亲之前,纪昭如姐如母般告诫过她,婚后夫妻生活,要她懂得诚心相待,不要将在家里的一套,带到夫家,尤其是用到丈夫身上,被人发现一次,可要寒了心,往后都要时刻提防她。   如今伤口长在他人身上,她只需知道自己不伤不痛,还救出了纪昭,该是高兴,现在却哭什么。是被吓到了?   皮肤触到豆粒大的滚烫,箫清羽微惊,转手捂肩,恰覆在她的手上。   他先是微诧,随即那手,像生了根,盖在柔软的小手上,拿不下来了。   “秦蓁,”箫清羽嗓音莫名喑哑,先前在清洗伤口最难捱时,也未有这种怪异的腔调:“我没有听你的话,因为骗他们以性命相搏不对,设计他们入伏圈更不对,纵然事后散些钱财,也远远无法弥补人家的失望。再说,猎虎这么大的事情,纵然我不说,裴家迟早会传出风声。到时那些被请的人知道他们受了蒙蔽,定会抖落出真相,叫我在村中难以立足……我觉得,害人的事,终会害到自己,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还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回有点冒险,但踏实心安,我觉得很值。”   秦蓁被说得羞愧难当,抽出手在他背后使坏的碰了下:“仗着我心软,就说这么多话训我。”   箫清羽轻嘶一声,语调有些温柔:“没有驯你,我只是跟你解释,怕你在生气呢。”   “噢?”秦蓁像个不依不饶的孩子,非要扳回一城,绕到他身前半蹲下,下巴高昂:“那你以后还听得我的,我才是我们家的智囊。”   我们家……说得真顺口,箫清羽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了扬。   他凝视她,思忖半晌,认真道:“不,下回你要是做错,我还是不会盲目遵从。有些事能事急从权,有些不能,我分得清楚。”   “你唬我。”秦蓁瞪圆鹿眼。   箫清羽落下掌根,搭在她肩上,她耳际垂落的几绺头发触手可及,他手指按压在那软发上,轻揉旋抚。   “我知道你聪明,我也很仰慕,”更喜欢你动人的美貌优雅的举止,他藏着这话在心里,咽了咽嗓子,“但一个人没有毫无疏漏的时候,你若有错,我定会指出,不会包庇。这次我知晓,你也是为了朋友着急,事情没那么严重。小智囊,我们家的以后当然还得多靠你出主意。”   他又贬又褒,恩威并施的,让秦蓁想起了……一家之主的作风。   他眉宇间又透着几分温柔的宠溺,竟让她对他的训斥气愤不起来,倒像……做错事的小妻子被丈夫训导。   不!这傻小子素日洒脱大咧的,怎会这种让她心绪错综的驭人之术。是他随口说说而已的。   秦蓁恍然回神,直立了身,绕到后方继续为他擦药。   她声音染上了惯常疏淡的笑意:“你言重了,其实好友之间,互相指证没什么不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次是你做得更好,我,甘拜下风。对了,此次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找机会报答。”   箫清羽脸色蓦地微沉,手指扣在桌面,微微使力,木桌留下抓挠痕迹。   他道:“我方才在山脉下,听到有几个嘴快的婶子说,是在离那不远的山脚下发现你,相邀你来的?”   秦蓁答:“我也闻听了你的消息,顺道过去找人,走路途中与那些妇人相遇。”   顺道……当时他在山脉上远远瞧见一眼,便知道是她。当时她从东边道上来,而箫家坐落于极远的上北方向,与那座山脉对立,好一个顺道。   他又问:“大庭广众抱我,为什么?”   秦蓁压下心中微微的慌乱心绪,淡笑道:“旁人只看到你的猎猎风采,看到了老虎身上的金玉满钵,却看不见你身上的拉口伤痕,我只是很担心过去检查。你既是为我,为纪昭受的伤,我哪里还能固守礼节……就如同现在坦诚相对为你上药,此乃大义之举,你千万不要拘泥。”   面对温柔娴雅、说话挑不出错处的她,箫清羽目光渐渐变淡。突然,更是怀念方才,冲他撒娇埋怨的大小姐。   半晌,他自嘲的一笑。不过是一头老虎罢了,他在多想些什么。她,什么珍贵玩物没见过,又有多少为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奉上金山银山过。   “你笑什么?”秦蓁觉得莫名。   没有上好的透气棉纱布,她就去裁了旧内衫来包扎。   “没什么,”他抻了抻手臂,道:“我的伤无大碍,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陪你去裴家找裴少爷交换。”   “噢,好!这么大头老虎,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难为你……可惜了。”她不觉得可惜,是替他说的。   箫清羽落寞的摇摇头,“再珍贵,也换不回一颗人心。”   秦蓁以为他说的是纪昭,跟着称是点头。   夜凉如水。季春气候不仅寒冷,还发潮。有几回饶是在白天,可以看到桌椅上都爬满湿漉漉的水珠。   刚躺下床没一刻钟,秦蓁就焦躁难安。   “箫清羽,你睡着了吗?”   “没,怎么了?”   第15章   夜声静静的,醺风流动的声音仿若都清晰可闻。   胸腔响起异常的跳动,秦蓁极力说服了自己,不料开口还是磕巴了下:“你,你上来睡吧,地上潮凉,不利于你伤口的恢复,要是溃烂化脓,那些野菜难以治好。”   说罢,她往旁挪了些位置,手指脚趾蜷缩得紧紧的,是来自于第一次跟男人同被而眠的紧张。   箫清羽那边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攥。   他勉力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嗓音微微嘶哑:“不要紧。”   秦蓁拍床而起,为他所拒发恼:“叫你上来,你怕我是老虎,吃了你吗。”   他闻听她总算像个十六岁少女般的稚气娇嗔,倒是笑了。   须臾,两人到底躺在了同一张床上,狭窄的木床,迫使他们抵足而眠。   箫清羽依旧背对着她,侧身躺着,然有来自她的温热气息,不容忽略的在狭窄的被间游荡碰撞。这是他从五岁记事起,就从没有旁人的气息与他这么亲近过。   “你不怕吗。”他带着微微试探的口气。   怕什么?秦蓁想了想,这人行为很是规矩,自然不是怕他做出旁的举动。那就是怕这等作为,关乎她的名声?   秦蓁望向头顶漆黑的床架,声音如幽谷般宁静安然:“从我踏入箫家那晚,就说不清了,不在乎那些虚名就是。”   他以为,能看透她一点了,又发现突然看不透她了。箫清羽微微攥紧被角,脑仁有些发疼。   秦蓁经过一会适应后,发觉旁边多出个人也没什么,便没有防备的,放松身心渐渐睡了过去。   经寒冷驱使,人在无意识中会自主寻找温暖。清晨曦光未现,箫清羽就醒了。他其实偶尔比妇人要起得还早,在她们做早饭前,检查柴禾,还要把水挑满,要么看家里有没有其它重活,一并做了,不误着她们白天干活。   这一醒,感觉手臂和胸膛皆压有重量,并不是让他不适应的负累感觉,只觉得身上又软又有分量,像将寒风的缝隙都填补了,让他油然感到舒服和踏实。   他伸手一摸,探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继而往下,触及像素日里剥了壳的鸡蛋,他下意识的放轻了手,讷然的睁开眼睛。   视线往下投,两道浓密如蒲扇的眼睫,映入眼帘……   一团乖巧娇小的身躯,竟然整个儿落在他怀里,手臂穿过他腋下,像孩子依赖大人般的抱法。   大小姐安安静静的时候,这么可爱。不对,她伶牙俐齿的时候,也很可爱……她什么时候不可爱?   若是叫她见到此情此景,羞窘下再不肯与他同床……那就不是很可爱了。   箫清羽在她晚上费了很长功夫涂脂膏的脸上好奇的摸了摸,当真说不出的弹滑,他从没碰过这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只觉让他收不住旖旎的心思,手沿着往下,划到她嫣红饱满的唇角。   怀中人儿似被搅扰到,鼻子娇憨的哼出声,蹭动他薄薄的里衣料。萧冷的天里,他蓦地有些燥热,闭了闭目吐纳呼吸,他轻解开她的手,放回被中,给她掖好被角,方才下床趿履。   秦蓁醒时,又已是天色大亮。她惊得跳起来,飞快穿戴梳髻。昨晚忐忑了许久叫他同床,又惊惶许久去适应他的存在,折腾得到丑时才歇。   新媳妇连着两天起晚,冯氏再大方,怕也心有不满了。   现在是辰时了,纵然比昨日早得多,她也没做早饭。秦蓁微微忐忑出了屋,看冯氏在劈柴,前去帮忙。   “阿奶,我……”   话刚一开口,就遭冯氏厉色瞪了过来。   昨日见她满面娇羞,只当为箫家兴隆添丁,偶尔一次,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昨个儿她却知道,孙儿受了伤,床笫之事怕是不能行,孙媳却又起晚了。那就是犯懒!农家最容不得懒人。   秦蓁浅吸了一口气,轻声解释:“昨日夫君伤口颇多,后半夜还发了烧,我照顾到天亮竟然睡去,没有看牢他。阿奶,他是下地去了吗?他生着病,我很担心他。”   没有抱怨,也让她有台阶下,如此体贴,冯氏火气稍降。   冯氏脸色好看了不少,‘咵’的劈了一根柴。   “就让他去吧,农家孩子哪有这么娇弱,出出汗病更好得利索。那么几亩地,老头子一个人怎么翻得动。”   秦蓁不敢反驳,去接她的斧头。冯氏躲开,看向牛圈,“这里不用你了,你去放牛吧。说来也怪,那牛从你看顾后,每回吃得饱饱的回来,后半夜从不嚎食。往日里你大娘或是你小姑去看,那牛总像吃不饱似的。以后你就多照看着那畜生些,过两天地里撒种得要那畜生出力气。”   她们怎么看不好?秦蓁虽然没亲眼见过她们把牛,她揣测,周氏每回出去看牛会多带一条绳子,想必是把牛绑到哪处,就去跟村妇唠嗑了。至于箫含玉,放牛就是为了方便玩的,也不尽心。她倒是也趁机刺绣,不过对牛也是用了心思,既放养它又看管妥当,决心把这肥差彻底捞在手里。   是啊,去放牛,她又可以寻时间做刺绣了……   “阿奶,清羽背上有伤,我不放心,我想去田里帮忙。”   秦蓁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为了表现自己乖巧,矫情到令自己齿酸。明明她才不想去呢!   干什么活不是干呢,孙媳肯去劳动力大的田地里,冯氏倒高看她几分:“去吧,那就委屈那畜生,再吃天杂食。”   秦蓁笑看了牛圈里那双大大的牛眼一眼,从屋里扛着锄头耙子等农具就去了。蹦跶走在路间,她心头不禁有些雀跃,箫清羽看到自己会怎么想?肯定会吃一惊。   田垄间,站在隶属箫家这几块土地田埂上,秦蓁扬了扬头顶的斗笠,眺望扫视,遥望到了两条身影。箫振在水田那边干活,箫清羽则在旱地那边。   秦蓁自然顺着箫清羽那边的方向,划下田坎,朝他而去。   脚边大多是播好了种的地,秦蓁小心翼翼不踩踏,于狭窄的小径上直走,到箫清羽耕种一块未开垦完的地那边。   一方小巧的青布鞋尖映入眼帘,箫清羽诧异抬起头。在满是田泥的土黄色中,乍一见如雪般的精致人儿,说是看到了仙女下凡也不为过。   他呆呆看了一会:“你怎么会来这。”   秦蓁环视一圈,撂下肩上的农具,动作秀气:“我来帮忙呀。下午不是要去裴家吗,早干完活,我们早点去。”   箫清羽努嘴。大小姐又口是心非了,不管活干得或早或晚,每天家里人都按时做好了饭,不吃完饭,他们怎么去裴家。   她身上贵气难掩,看到他这副背朝天脸朝土的模样已叫他很不适,她还想亲自体验一把?箫清羽浑身感到不自在,挥手道:“不用,今天活不多,我自己一个人干习惯了,一定能做完,会准时同你去裴家。”   秦蓁欢乐的弯眉渐渐凝直,语气冷冷,“你嫌弃我?我一来就赶人。”   箫清羽无奈叹息,除了在骗不骗人这种大义的事情上,其余事情,他是拗不过这个小女子的。   没多会他就妥协,教大小姐翻土撒花生种。   除开盛阳灼人密不可挡,秦蓁觉着这点小活,还不如在家里后园沤肥撒菜种辛苦,做得很是顺手。   箫清羽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她身上,心分得偏远,他侧目:“你以前在闺阁之中,也做过农活玩乐?”   刚还嫌弃她呢,现在知道惊讶了。秦蓁有点得意:“没做过,家里的菜都是买的,没地儿让我种。”   箫清羽喃喃道:“你倒是上手挺快,我第一次做时,都不如你灵活。”   秦蓁故意不提在后园里被周氏磋磨种过菜,藏着点小心思,大言不惭道:“所以啊,别瞧不起女人,还赶我来着?哼。”   她撒种填土干得欢快极了。   箫清羽这回看着她,认真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很适应这里的生活,或者说,天生适宜生长在青山傍水中?”   “……”她极其怀疑,她被下套套话了。   “你听过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还有‘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就连帝王,也有称赞农家悠然之风的。我不过也附庸风雅,从中取乐。”   说完暗瞥一眼箫清羽沉下来的脸色,觉得十分解气,从他身旁散漫经过。   叫你套我话的下场。   其实描写农家的诗句意思并不深奥,像‘梅子金黄杏子肥’,谁听不懂?箫清羽只是黯然,大小姐利用他不识文字的短处,打击他的问话。   而且……如果她念的诗再深一些,他们大概就真的,鸡同鸭讲了。   到午时,三个人干完农活一同回家用饭。在路上箫振一直夸奖秦蓁,说她是个懂事体贴的。箫清羽却在旁不答话,一直闷闷的。   秦蓁敏锐的察觉到旁人的不对劲,暗暗回想,刚刚念那一堆复杂的诗词,是不是让他不开心了?不过,她本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的。   “诶。”她碰碰他的胳膊。   “嗯?”箫清羽望过去。   秦蓁目视前方田间小道,舒然道:“念那些诗词,是有感而发,城里有城里的神工鬼斧,田野有田野的自然风光。你要不要听那几句诗的意思?意境挺美的。”   箫清羽目光变得幽邃起来。   做事不够心狠利落的大小姐……心软得可爱。   第16章   “稻田、蛙声、梅子、杏子……我们这里都有,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带你去它们最盛放的地方看。”箫清羽道。   他听得懂嘛,那又为什么不高兴了。秦蓁心虚没敢继续提这茬,哦了一声揭过。在周氏诸多‘金玉良言’中,有一条倒说得极对,要说些他们听得懂的平常话,别瞎显摆……   吃过晌午饭后,爷孙二人,还有秦蓁,一同扛了老虎去裴家。未免裴承志在箫振面前说露陷,快到门口时,箫清羽就劝他先回去,而他亲自去跟裴少爷赔罪,要是连带长辈一起受辱,他会过意不去。   等裴承志出来相迎时,只余两人一虎在门口。裴承志走路带风般迅疾,腰间一对玉环禁步随着步伐撞击的锒铛作响,他面上红润喜色,相较之第一回见面亲热许多。   走到近前,同箫清羽勾肩搭背上,语气满是钦佩:“哎呀箫老弟,我昨天就盼着你来了。没想到你,你真的猎中头彩了!还是一个人与虎搏斗?我这人最敬佩你这种勇猛之士了!”   箫清羽谦逊道:“哪里,粗鄙蛮夫都能做的事情而已,裴少爷想要老虎,派几个家丁去也能成。只希望你莫要忽悠我,别忘记先前的约定。”   裴承志摆手,诚恳道:“我当然不会忘了。这样,你们先留下吃顿饭,箫老弟你给我详说那猎虎的经过,纪昭等会就让你们带回去。”   说罢引他们入内,进了饭厅,吩咐管家去备酒菜,裴承志说时看了箫清羽一眼,神秘一笑,又小声嘱咐了管家什么,不让旁人听见。   净瓶里插着干梅枝,花朵已谢,神韵尤在,厅中央正墙上挂了一幅大气磅礴的迎客松,连松枝木桌都透着淡淡木香。   来到过这的村人,无不瞪大了他们的眼珠子,酒宴至最后还流连忘返。然裴承志侧目暗瞥,那小妇人眼观鼻,对这堂中一切满不在意,反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美人比他在城里所见过的都要美,在前几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敢多窥那仙颜,怕自己坏了纲常。现在亦是,不过看美人蹙眉,裴承志连听打猎虎过程都没兴趣了,神思被勾了去:“我说弟妹,同本少爷吃顿饭这么不情愿吗?我又不是让你们请客。”   秦蓁微抬头,饭菜还未上,她已心急难安:“我本不该不识抬举,只是过于挂念昭姐姐,恐怕饭菜再美味,也不合我胃口。不如你俩在这吃,我想去陪昭姐姐收拾待会要带走的东西。”陪他们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又插不上嘴。   裴承志大方的摆手:“我还当什么事呢,那你就去吧,没吃到我家的菜倒是你的损失。”   秦蓁刚想起,念及在外人面前,又望了箫清羽一眼:“夫君?”   箫清羽点头:“去吧,这不用你伺候。”   他何时也变得这么会演了?秦蓁嘴边微提笑意,起身,双手轻搁在他肩上,柔声叮嘱:“身上有伤,不要饮酒。”   箫清羽心头微动,点了下头。   裴承志将小夫妻俩的浓情蜜意看在眼里,心中端不是滋味,想转移注意力,吵嚷着让箫清羽继续说山上打猎之事。后还觉得不满意,将苦茶当作酒水饮,越饮越苦闷,直到菜上来,两壶必不可少的下菜酒也端了上来。他给两人各斟酒一杯,邀请箫清羽喝酒。   闻着浓郁的酒味,箫清羽出言拒绝。裴承志大少爷脾气发作,吵嚷着叫他喝,不喝就不放纪昭!   箫清羽不想为两杯酒惹恼他,将先前的艰辛付之东流,只好拿起酒杯轻呷。   两人好几杯酒下肚,裴承志稍觉满意,将一盅汤,端到箫清羽面前。   他舔唇一笑,先道:“箫老弟,着实不好意思,让你去做那等冒险之事。不过老虎身上全是宝,你可知?我爹患有风湿病,有那虎骨做药引泡酒,大有效用。”   箫清羽听大小姐提起过:“嗯,虎肉,虎骨,乃至虎尿虎粪,都是药。”   嗯……他怎么好像没说全?裴承志笑嘻嘻打开盅盖,让他品尝肉汤。   箫清羽心无疑窦,只觉得这汤熬得极鲜美,喝了一口又一口,喝了个精光。   还未喝完,他渐渐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下意识扯了扯衣襟,没想到让凉意灌入,反惹他面色潮红,一股热气直冲脑顶。   裴承志微惊,脱口道:“箫老弟好身体,这么快就有反应了。那快去找你那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哈,本少爷让管家给你们找间房,可别把你憋坏了。”   箫清羽听出端倪,撑额质问:“你给我喝了什么,莫不是要害我?”   裴承志摆手,自己也喝了口汤:“哪儿的话,这是虎鞭!于男人最是大补,我是觉着对不住戏弄了箫老弟你,才与你一同分享……”   “你——”   箫清羽恼怒扫翻眼前的茶杯。知道是何物后,心中越发浮现大小姐的神姿容颜,她夜晚上抹膏的幽香。   裴承志惊讶于他的举动。这时候不去找他娘子,还发什么脾气?而且看他沉坐于位上,没有起身的打算。   裴承志打量了半天,用他那纵横半生浮花浪蕊的经验,眼睛滴溜溜的思索着……   补气血之物,不是真正的药,倒不是无解。箫清羽压抑自己不去想大小姐的面容,他视线左右扫寻,看到旁边楠木架上有盆净手的水,他离座狂奔出去,一头扎进了沁凉的水里,抚平血管中的沸腾。   在他还觅在水中的时刻,耳旁有道声音隔着粼粼水波模糊的传入:“你跟秦蓁,还没圆房?”   箫清羽一头蹿起来,水哗啦的往下淌,一双被水浸泡得赤红的眸子,紧盯着对方。   裴承志眯眼,继续揣测道:“秦蓁错嫁,满村皆知,大家都以为她会认命,可我见她两次,就知道此人心高气傲不是容易驯服之辈。秦蓁她,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也不知这么问出是何心思,等箫清羽甩身就走,裴承志忙追上去:“诶诶箫老弟,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多想!”   怕他说个不停,箫清羽定下身答道:“不是裴少爷想的那样。我们夫妻的房中之事也不便告知外人。”   “好好,我不问了……”裴承志忙不迭掏出自己的腰包,随手拿了两锭银:“老虎的事是我不仗义了,买纪昭加我那身衣裳,也值不得那个钱,这额外的给你。”   既是自己该得的,箫清羽没多加推诿,给收下了,然后站离裴承志远远的,等秦蓁出来。   一刻钟后,三人聚齐,告别裴承志,一齐走出了裴府。   “嗯,你先去找云姐姐他们,我有机会会来的……那你先走吧。”秦蓁小声的同纪昭叮嘱,到了离箫家和去村口方向的岔路口,她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待纪昭背着行李离去了,秦蓁转头,抬手拨弄男人的湿发:“你这是怎么了。”   箫清羽退后两步,躲开她的手,面色镇定无波:“没什么。”   从下午到晚上,男人都说不出的奇怪,话很少,身上透露一种沉沉的,还有一丝无端让秦蓁觉得压抑的气息。好在这一天总算要结束了,成功救出纪昭,秦蓁解决了一桩心事。有了第一晚的经验,秦蓁并不介意再次和箫清羽同床,毕竟他伤口还未恢复完好。   这次是箫清羽先躺下。熄了蜡烛的屋子里,今晚连月光都黯淡,视觉的削弱,增强了嗅觉的感官。鼻端那抹幽香,比往日变得更加浓郁惑人。   那虎鞭的作用好像断断续续,不是一盆凉水能够浇熄的。在那抹香气走得越来越近时,箫清羽攥紧了被子,身体里仿佛有头困桎的野兽横冲直撞,要撕毁什么。   他知道不能……否则依大小姐的脾性,永远都不会允许他同躺一张床上了。   秦蓁照往常一样,爬到里侧坐着,梳拢长发,检查里衣排扣系,别半夜掉了。一番整顿后,才慢条斯理的躺下来。   她盖上被子,又立即掀开,讶然:“这被子里怎么这么热。”   话音刚落,她手腕一疼,被抓紧,随即整个身子如被重石覆盖,毫无抵抗余地的直坠,掉在柔软的床面上,猝不及防的砸得有些疼。   炙热的呼吸蓦地逼近,男人悬于上方,一双散发暗芒的眼,在头顶闪烁。   “秦蓁,我想……要你。”   直白的话语令秦蓁头皮发麻,失了方寸,挣拧手腕,却被桎梏更紧。   “你你,怎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箫清羽逼得更近,感受到一抹沁凉之意徐徐浮上,就在下面,他只需稍稍一触,就能解脱。   他咽着干涩的嗓子,耐心解释:“我无意吃了裴承志给的虎鞭,我现在难受得紧!”   “……那院中井水,很凉快的,你去吧。”   箫清羽微愣不动,“你当真不愿?”   “……你快去吧。”   谁知下一刻,‘哗啦’撕碎的声音从她身上传出,风凉飕飕的吹过毫无阻隔的身前,秦蓁吓得眼眶发酸。   眼泪将掉未掉之际,她听到了男人的喘息声,来自于床尾……   秦蓁扯住被子一个劲缩往床头。她后知后觉,箫清羽是扯走她衣服去……   良久之后,秦蓁等了约半个时辰,困得两眼直耷,差点没心没肺的睡着,耳旁方传来稍微正常的声音。   “睡吧。”   次日早,晨鸡未鸣,秦蓁不可能再没心眼的晚起,一早就担心她那衣裳,早早的起了。   果然,面目全非,怕是再多皂角粉都再难洗干净。她索性给跑了远路,扔到后园的大坑里埋了。   两人早晨又是一阵沉默,吃早饭时也没多说一句话。主要是秦蓁没去看对方一眼,也不知道箫清羽在不在看她。   直到中午,饭熟之前,箫清羽牵挂于心,早早回家,寻了机会拉秦蓁回房说话。   “昨晚我冒犯了,我不是有意的,”箫清羽心道就算有意,也知现在还不是时候。又道:“那衣裳,等改日赶集,我去买两匹上好的料子,赔给你。”   秦蓁低着头,脖子微缩,不敢看他,昨天见到了他如狼似虎的另一面,有些不适应。   不过借机把话说清楚也好,免得日后见面尴尬:“不用,纪昭的命是你救的,我怎会跟你计较一件衣裳。裴承志那厮性格顽劣,骗你喝那种东西,这不怪你。”   虽然大小姐满是客套话,箫清羽还是感激她没为此疏远自己,带着几分笑意道:“那就说好,原谅我了?”   “嗯。箫清羽。”   “你说。”   “你伤口经过两晚应已结痂,再睡地板没问题了。”   “……”   第17章   救出纪昭后,秦蓁心牵挂她和绣坊,就在又一个赶集日,主动央求去城里购置物品。   得让尝一回鲜,冯氏就不大乐意了,想让大孙儿去外面跑跑,再说女子总独自出去也不好。   说到底,秦蓁还是新媳妇,没像周氏混了多年都盖过婆婆上头去了,话语权不大。   箫清羽听闻情况后,主动让着秦蓁,称说地里农事繁忙,不得空去城里,机会就留给了秦蓁。   秦蓁带了上回剩下的十文钱,还有自己多日来做的刺绣,又是走那条泥泞的小路,通往金陵城。   绣坊坐落于挨近城郊的一座庭院,是她用曾经存的闲钱,偷买下来,待今日所用。   房屋不大,大厢房四间,是数位绣娘的居所,另有厨房、水井、仓库、花厅俱全。   见她来了,两位姐姐亲热出来相迎,围绕在她左右两旁挽她进正厅说话。   秦蓁左右瞧,没见到个熟悉身影:“云姐姐雪姐姐,昭姐姐没回来吗?怎么没瞧见她。”   云霜鼻子轻哼一声,调皮劲又起:“你昭姐姐回来了,你就只想着见她。在闺阁中也是纪昭同你最要好。”   “别胡说。东家费尽心力才救回纪昭,能不挂念吗。东家别急,纪昭有事出去了,马上就回。我们先进屋。”宫如雪道。   小小花厅布置得很别致,正墙面挂的一幅坊里绣娘亲手绣的山河图,落霞群鹜,飞瀑直流。方几花瓶里插的是姑娘们每日去采摘的野花,不算珍贵,胜在新鲜。还有一桌一椅,皆是秦蓁以前偷偷亲自挑选。   仿佛落座于自己亲手铸就的温暖堡垒,秦蓁由里到外的格外踏实,从外边风尘仆仆赶来卷入一身寒气,她安逸的喝了口雀舌热茶,方才问起绣坊之事。   宫如雪喟叹摇头,如实禀报:“我们计划于杭蜀绣坊接头,我与云霜派人亲自奉了蜀绣去给那姜姨娘看,无奈却被她手下掌柜,曹持给回绝轰了出来。曹持此人,只问我们师承哪家,祖上有无经营刺绣生意,又或是从别的城池搬迁过来,其余的,连我们绣品看也不看一眼。”   秦蓁沉吟一会,分析道:“这倒也无可厚非。现在蜀绣于这一带越来越没落,许多滥竽充数之徒,将姜姨娘骗了多回。我偶听得那姜姨娘对我爹说起,只想快点找到你们,却懒得另寻他法。故而对新人很是苛刻。”   “那干脆以我作引,回到秦家去?”云霜出声道。   秦蓁看了她一眼,摇头,对敌人的把控和对自己人一样熟悉:“你们还不知道姜姨娘吗,正经事不会做,顺藤摸瓜,扣押身契这些作妖事情她最能。我们已经出了虎窝,不可再牵连任何人进去。现在根基未稳,连面儿,都不能露。”   三人将问题都挑了出来,却无从解决,均蹙眉沉默了。   沉吟半晌,秦蓁又开口:“我们不能学姜姨娘,凡事都指望旁人。想想我们现在,刚开起的绣坊没有名气,确实没什么富商愿跟我们合作,更别提那曾经名盛一时的秦家。雪姐姐,你要注意平时的小门生意,哪怕一个客人上门,也不能错过。至于更大的生意……得需一些契机才行。”   宫如雪点头称是。念起了小绣坊在城里摆的摊子,生意倒还行,不过流连于摊边都是些小门小户,比起从前流水般的订制单子,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做生意的天时地利人和,光有手艺,也是不够的。   寒风嗖嗖的刮了进来,鼻尖尽是刺鼻的冷冽气味。秦蓁拢了拢单薄的棉衣,看到香炉里空荡荡的,不禁问了句:“怎么不点百花香,这香适合春天时节,迎接百花盛放。”   宫如雪略显捉襟见肘:“现在做的小生意,糊我们几个人的口尚行,还要养活十四个绣娘……还是省着点用好。东家要是喜欢百花香,我置备些,等你来时点。”   窘境再次摆在面前,秦蓁蹙眉,不知寻个什么契机打响名气才好。   又说了会话,片刻后,秦蓁心心念念的纪昭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男子。   男子不过三十而立,却气质沉稳儒雅,犹如一尊檀木雕像。长眉狭目,面覆青髯,干练中不乏几分翩翩洒然执之气。   男人拱手作揖,向秦蓁行礼:“小姐。”   “林叔?”秦蓁讶异的目光掠过纪昭她们,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此人叫林渊,是杭蜀绣坊的二把手,绣坊没交到姜如巧手上时,是那的掌柜。姜如巧接手绣坊后,就培植了自己的心腹曹持,留下碍眼的林渊,不过是念及林渊对绣坊事情熟悉。秦蓁跟外男不打交道,跟此人只有几面之缘,对这次见面感到突兀。   听到这个称呼,林渊略扯下了嘴角,“嗯。是我与纪姑娘她们商量后,决定一起来帮助小姐。”   看秦蓁木愣愣的,纪昭走过去她身旁解释:“东家,你有所不知,林兄长他对从前夫人和如今小姐的忠心决不亚于我和云霜她们。只是小姐不与他相知,不了解林兄。我想,要是有一个能对杭蜀绣坊熟悉的人,于内部相帮我们,我们定能事半功倍。我们这些都是女子,好些事情,有林兄定然方便得多。东家以为呢?”   林渊也及时表忠心道:“先夫人秀外慧中,好施善恩,我正是家道不济时,受了先夫人的恩惠,后誓死追随夫人。早得知小姐亦是聪明伶俐、待人宽厚之主,现在得知小姐要续貂绣坊,我特意前来投诚,一为报答先夫人之恩,二也是为自己寻求明主。还望小姐能够收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厮既然已经得知她们的秘密,秦蓁纵心中有不适,也只能暂时接纳,留待日后观察。   她礼貌的淡笑:“以后叫我东家便好。”   这就是答应了,林渊左右膝先后跪下,双掌一额贴于地面,行稽首大礼:“拜见东家。”   秦蓁等他老老实实行完礼了,才客套道:“林叔是长辈,哪用行此大礼,快起!”   纪昭云霜宫如雪“……”小姐果然还是那个刁蛮的小姐,这是给林渊下马威呢。   林渊起身,退到一旁,轻咳一声:“其实在下今年,三十整。”   众人不大明白这话里意思,难道是回答东家那声长辈?不过东家才十六,小了他一圈,说是长辈也不为过。东家的父亲也才三十有二。   至于秦蓁,直接略过了:“林叔可否跟我说说杭蜀绣坊的状况?”   林渊“……”   谈了又有一会,快到未时,秦蓁不得不要回家了。她掏出一眼可见的十个铜子,直接从绣坊这里换袋黄麦面回去。   “现在绣坊拿米粮的地方,可还是原先给秦家我的小厨房供应米粮的木牌,梁老板家?”   东家从闺阁之时就不爱过问这等小事的,宫如雪听到了一怔,继而回答:“是。东家是不是在婆家有困难?这钱不然你拿回去,以后直接来绣坊拿米即可。”   秦蓁摆手,道:“我只需那梁老板每回算我便宜些,不多,五文钱可以买的上好黄麦面,他让一文钱即可。你记得去通告他一声,下回我去的时候,让他让让价,他应该认识我的。至于报酬么,我们整间绣坊的米粮生意,不是又交给他么,希望他不会跟我吝啬这一文钱。”   几个姐妹怪异的相视一眼,宫如雪道:“东家倒不必算得那么仔细。梁老板是个好人,从前他送东西去秦家,没少被姜姨娘挑刺克扣银钱,也没少被东家你解围,他当然认得东家你的。云霜露面去买粮的时候,他尚且说拿米粮本价给我们,东家要是去,有我们这么大生意给他的惠利,就是白送给箫家一家子口粮,他也是愿意的。”   “诶,吃穿住行乃是基本,哪能长久的让人家白送。你照我的话去跟他说便是。”   得知那梁老板这么好说话,秦蓁就安心了。   东家不要很大的便宜,却愣生生从中抠取一文钱毛利,这是何道理?众姐妹苦思无果。   于是优惠从今日算起,秦蓁带回两斤上等的细黄麦面回家,没掺杂得半点谷壳和石灰,而且非常新鲜,重要的是,还有两文钱回到冯氏手中。   就因为这种种好处,把冯氏乐得眉开眼笑,对秦蓁强去赶集的事情,也不恼怒了。   又是劳碌一天清闲下来的夜晚。箫清羽没想到大小姐说到做到,他收拾好柴房回到卧房时,就见地面叠了两层厚厚棉被。连铺盖都给他准备好了……   熄了灯,他认命的走到铺盖边,掀开被子躺下。其实床上也一样的硬,只不过没有旁边那团牵动人心的娇软东西。   箫清羽单手支额,又是只能在地面,从下往上瞻仰大小姐擦香膏的动作。   最初看,只觉得像猴儿挠痒,分外体会不出感觉。如今不知怎么,她的俯首仰颈,一举一动,皆像羽毛一样,在他心尖刮擦过痒痒的感觉。   他亲眼看着那条纤细的黑影,走向床边,躺下。一直到她动也不动,他才收回视线。   手掌交握枕在后脑勺,身旁感觉空空的,箫清羽闭目而不眠。   虽只有两晚,一旦身旁有过温暖,便再难接受孤独。   春季更深露重,长夜寂寥漫漫。   第18章   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秦蓁从一开始怨恼大房的贪婪无厌,拿走了家中维持生计的银两,现在倒庆幸他们的离去,偷得耳边清静。纵然冯氏还是对她有不满之处,尚算一个安分的老人家,不会无故生端。   春风猎猎,凛冽吹拂,不骤然刺骨,却让你汗毛栗栗,一点点侵蚀进皮囊中。即使在家中,有几块泥墙作挡,秦蓁还是用花头巾将头包裹住,减轻风的侵袭。   她头戴花巾站在井口边,双手攀绞着粗绳,提拉木桶。得箫清羽指点后,她将大桶换成小桶,虽还是吃力,不至于被拉得倒退。   就在这时,人未见声先至,欢欢喜喜的声音充斥了前方庭院,还有箫含玉一蹦一跳的动静。这些杂声汇聚起来,直叫秦蓁郁闷头疼。   周氏像个斥候兵一样到处走动。   “哎呀让我数数鸡鸭少了没,每天剩了多少鸡蛋我是不晓得了!只让人记着那鸡蛋都是留给家里考功名的人的……这肥猪脏死了也不洗洗,味儿忒埋汰人。那菜地我还得去检查检查,侍弄好没……”   夹杂着箫弘光郎朗的颂念声:“常骑大宛马,多佩于阗玉。明珠博美姬,黄金酬丽曲……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   这是显摆去城里见识了世面呢,秦蓁却想笑。多说学子出寒门,就算有富家子弟求学的,也不会邀他们这个层次的去攀谈,一堆渴盼学子出人头地的父母,颂点幻想诗句助兴也罢,箫弘光却是早已预见到了未来富贵满堂般,眼中皆是美姬妙曲、金殿传胪。   这时一道人影风一般刮过来,一举拍掉她拉绳的手,扯掉她的头巾,动粗蛮横粗鲁。   盛满水的桶倏然掉落,激起噗通水花,动静格外大,连在里屋的箫清羽,都闻声很快赶了出来。   箫清羽只眼看到大小姐裙摆被水渍溅湿一片,忙走过去,屈膝半跪,挽袖擦拭,边透着责怪又很轻的口气:“怎么回事?那小桶还提不动,就莫要提了,我就在屋,叫我便是。”   他一系列下意识的举动看呆了两个女人。   秦蓁的身心,都仿佛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宛若踩入云端,有些茫然无措,又流连于安稳宁静的焕丽感觉。   她尚未回神,也没来得及接着想下去,就听旁边响起一道冷讽声。   “酸,酸死了!好个狐媚胚子,仗着夫君宠爱,居然敢在家里无法无天!”周氏有些膈应的别过头。   于女人来说,看到这幅郎情妾意的景象,她无端心生火气。   她在家中地位再高,也得端盆奉送盂侍奉那个老秀才,相反,她哪里得过丈夫服侍怜惜的待遇。   秦蓁不明白高高兴兴回来的人,怎的突然来寻她麻烦,她蹙眉提醒:“多日不见,大娘又忘了我们一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倘若我是狐媚胚子,这家人又是什么。巡甲若知道书翎有一个狐媚嫂子,会给他仕途带来多大困扰。大娘要发脾气,还请指出我哪里做错了,就事论事,脏水是乱泼不得的。”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一句有关箫书翎的仕途,就把周氏那股爆炸的怒火憋了回去。   看她张着嘴不知从何说起,跟呛了辣椒一样的脸色,秦蓁忍俊不禁。   周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去抓井边的绳,挥手甩动。   “这是干嘛!你……你拉不动还浪费时间,你,那厨房水缸里有水,你真蠢!”   说话变得诸多顾忌的周氏,磕磕巴巴许久才组织了这通不顺溜的语言。   秦蓁挽下袖口,盖住了露在空气中冻得微红的手腕,方才道:“井水冬暖夏凉,我想洗衣不那么冻手,就打新鲜井水来洗。”   “你倒是会保养自己!”   周氏一句狐媚又要迸出嘴边,硬生生吞咽回去,尖利的眼神在对方柳条一样的身段上逡巡。   箫清羽不欲多说,牵起秦蓁:“先回房把湿衣裳换了。”   “等着,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们!”   周氏怒气勃勃的去拦截。不知因为何事生气,眼睛瞪如铜铃大,像要吃人。   箫清羽撇嘴俾睨她一眼,径自横抱起秦蓁,从矮小的周氏身边绕了过去。   “喂。”秦蓁下意识打了他一拳。   他们什么时候,是可以随便抱的关系啦?   哦不是,事急从权,不拘小节,他是为了帮自己。   秦蓁闭目不敢瞧人,这样自我劝解着。   而她那一拳,犹如棉花击在石头上,棉花软了下去,石头都没起一丝痕迹。   箫清羽压根没察觉到似的,快步将她抱入屋内,进去后独自出来,替她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说:“我看村里多嘴的李婶刚走,大娘可能知道我卖虎的事了。说法,还是原来那个说法。”   半晌,他又补充道:“别怕,我在。”   秦蓁思绪有些乱,说是周氏的无理取闹让她乱,却还不如,箫清羽刚刚简短几个动作几句话,让她心慌意乱……   换好衣裳后,秦蓁同箫清羽一块去了堂屋。周氏大概已经将他们的‘恶事’传扬了遍,箫弘光和箫含玉都愤怒的盯着他们俩,冯氏在主位上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在周氏身旁的方几上,放着一袋被抖落出些许的白面和玉米面,是秦蓁两场赶集买回的。   除了箫振受邀去了别家闲坐,人都到齐了。周氏捻着上好的白面,面色发冷:“我们离家之前,家中可无这上好的白面。我们去这半个月,你们在家里享了多少福,把你们阿奶手头的钱都用光了!”   可见冯氏没经过三两下逼问,就将家里还剩的钱给周氏和盘托出了。   其实留下的不到三十文钱,秦蓁只用去二十文,且全都换了米面粮食,绝无私藏。   但在周氏看来,公中只是名义上挂在冯氏那,实际操控在自己手中。   留下三十文,也是为了留来应急。至少在周氏眼里,他们合该吃仓库里剩下的粗粮,买粮并不在她的应急范畴里。   箫清羽欲上前说话,秦蓁立于他身侧,伸手在背后扯住了他。   她随即带着点不痛不痒的笑意应道:“父母真情比海深,自己不舍花分文,莫让孩儿差别人,恨把黄土变金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顿了顿,说这话时眼神其实是看向箫弘光。   随即,她转过视线看向周氏:“大娘如果听不懂,也肯定听过一句话,百行孝为先。在你们走后第二天,是爷爷的寿辰,你们取走家中倾数钱财,难道留下的三十文钱,连我买些白面为他老人家做顿好吃的,都要怪罪么。”   谁该听得懂的话,都对他们说了。   大房夫妻微微脸热,想起在城中少有的奢靡生活,又想起爹的寿辰,他们为人子女,不是畜生,都会有所触动。   旁边的冯氏听了,忍不住扑哧哭出了声,委屈的啼哭。   周氏越加的恼火,对父母的歉疚是一回事,但就看不过伶牙俐齿的秦蓁。   她拍桌吵闹:“怎么着,还教训起我来了,那些米面你们没得跟着沾光吃了?我说了没给你爷奶吃了?我身为长房媳妇,问下钱的去处都不行了?”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什么叫他们沾光跟着吃,只要不把他们当外人当畜生,吃什么都该是一家人享受。   秦蓁不欲跟她多废话,懒懒吸了口气:“大娘要执意纠缠买米粮的事,传了出去,让你们落得个留下三十文钱给长辈过寿,自己带了二两银子去城里的不孝恶名,书翎他只管跟仕途无缘就是了!我们挨两句骂倒也不打紧。”唯唯诺诺低着头故作软态。   搬出杀手锏,打蛇打七寸。   “你——”   周氏的脸迅速憋得通红,她现在一听到‘影响仕途’四个字就冒火。   这死丫头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到书翎的仕途!   箫弘光冷眸眯起,眼神制止住妻子说话。   本朝虽是沿用千年来的科举制选拔人才,但古时的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仍然沿袭少许,不过现在不算一个制度,而是取其‘观相貌、论品德’的精髓,辅佐科举制考察。本人或其家族有不良行为者,经人告罪,稽查属实者,照样可由县丞褫夺那人应试资格,学问做得再好也无用。   而不孝二字若是扣上来,位列十大罪之首,如何不能毁他儿仕途?   箫弘光细眸冷芒迸射,威胁的问:“无论是爹的生辰,还是我们拿了多少钱去城里,都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难道哪个不怕死的,敢说漏嘴害人?”   秦蓁不怒,淡淡的神情,一种众物皆渺小的姿态,气势看上去比箫弘更加摄人夺魄:“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困兽犹斗,禽困覆车。大伯觉得,谁会对外说出去害人呢?”   箫弘光眉头打了个结,心里毛毛的。会说出去的,就是那只困兽。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原也没什么了不得,又不是把钱给扔了,大惊小怪的妇人。”箫弘光斜看了妻子一眼,责怪她的不是。   第19章   事态急转,经秦蓁三言两语拨动之下,倒成了她的不是,周氏脸色煞白,哑然无语。   得一段事毕,这场审问却还没结束,周氏立即想起还有一事,登时萎靡的目光重燃红光,誓死也要扳回一城,说得秦蓁哑口无言。   立时,她一拍桌,长辈姿态端的凌厉:“听说我们出门期间,你们还卖了头老虎。”   眼中贪婪四射,瞧这模样怕是听那李婶道头不道尾。   秦蓁从头说了遍经过,猎虎皆因毁衣起,来了又散,赔光了。   “赔了,好个败家的东西,几年的粮食都让你们给赔了。”屡屡碰壁,周氏火气冒到嗓子眼。   箫振捻着一缕长须,也颇为遗憾:“老虎进村,于别人是灾祸,于我们家却是财机,要是无毁衣裳的事情,那一头虎能干多少事,抵得上我们几年的收成。”   秦蓁默默不语,任左耳进右耳出,只待他们抱怨够了,就散了。   听丈夫帮腔,周氏来了兴致,姿态更凌人:“你们闯的祸,你们赔!清羽除了打猎种地还能干什么?就不知道再去城里学人家挖煤扛包,多赚点钱。秦蓁也是,几双鞋垫纳这么久,也去接些洗衣裳的活,把那头虎的钱还回来。”   秦蓁站在原地趔趄了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仰瞥了箫清羽一眼,竟下意识的走前一步,怼上那妇人:“大娘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半点错都犯不得,犯了错非但不得家里人帮忙,就连自己解决,还要对家里人赔偿。是也不是?”   周氏觉得她这说法很有趣,也很满意,纵然霸道了些,她没有否认的哼哼:“做错了事就该罚,你还跟我横?”   秦蓁乌黑的鹿眸眨着些许天真,唇边泛上凉笑:“如此我明白了。清羽毁人衣裳是无心之失,都要被索赔。那以后大娘无心之失生了病不需要医治,医治了还得还家里钱。以后书翎无心之失落第,要重考,我们二房也不会再出钱供他念书,还要叫你们把这些年的本钱还回来。”   “你这死丫头!咒我生病就罢,还咒我家儿名落孙山!”   周氏忍无可忍,执手抓起缺口的茶杯狠砸过去。   箫清羽立时将秦蓁扯后退,将人藏于身后。   秦蓁抓着箫清羽背后的衣裳,黑乎乎的脑袋往旁边探,看到周氏一张青白交加的脸,她又火上浇油的往地上一指:“大娘还故意打碎了茶盏,也是要赔的。”   说完肆无忌惮的躲回箫清羽背后,额头抵着他背部,抽抽的发笑。   这丫头还笑?料定躲到他身后就平安无事了?   有了这个念头,箫清羽不禁越发挺直了背脊,手往后伸,抓住大小姐两条手腕,将她贴紧自己。   以致于箫弘光恼怒的站起来转了几圈,想指着秦蓁的面容都瞧不见,跟着箫清羽转,像打太极。   箫弘□□喘地停在原地,眼神恼恨的瞥过侄子,往后穿去:“你啊,还说是城里有教养的富家小姐,不曾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和你大娘不过质问了几句,你就说出这种糊涂话,盼你大娘生病,盼你兄弟高中不中,心思何等歹毒。”   小脑袋从男人背后钻出,秦蓁纯良无害的眼睛无辜的看向箫弘光:“糊涂话自然要用糊涂话来应。大伯既然知道我说的是糊涂话,我其实没当回事,大娘要我们赔偿,我也没当回事。反正我都是跟长辈学着玩儿的话。”   “你——”   箫弘光颓然坐下,脸色胀红,紧捂心口。   这家中太多不平衡的规则,但执行了这么多年,也习惯得假装平衡了,如今,这份宁静却像要被打破了。   周氏撑着发疼的脑仁嘀咕:“反了反了,这还有没有家规了……”   箫弘光斜一眼过去,打断妻子:“别说了,还不是你惹的。”   上行下效的道理没有错,他们又输了一城。   周氏跟疯了一样跳脚,非要说点什么:“啊,那么大一头老虎,老娘不信你们全赔了,是不是私藏了什么虎皮虎骨,瞒着不告诉我们。”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撒开脚就蹿出了堂屋,不知是跑出去问人还是干嘛。   箫弘光怕妻子气头上闹事,撂起青袍也跟了出去。   一而再,冯氏也出去。   堂屋只剩下两个人。   还要挑事,没完没了。司空见惯的箫清羽都觉得累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骨,回头看秦蓁:“害怕吗?”   秦蓁那股怼人的意气很快消散,波澜不惊:“我们占着理,怕什么。在秦家,我也遇到不少为难人的场面。那些人才是,口蜜腹剑说些拐弯抹角的甜话,一不留神哄你下套。像大娘这样直来直去的,反而还好对付。”   乡村有乡村的鸡毛蒜皮,后宅有后宅的腌臜不堪。她跟着那位薄情爹别的没学到什么,不易服软,讨价还价,气人疯魔,倒是学得几分。   箫清羽狭眸微眯,散出两道幽邃的光:“别的新媳妇见这仗势是要怕死的,你……也许真的适合这里。”   秦蓁脑子里还盘旋一件事,没细究他的话,反而捶上他的肩:“我不怕,但听多了也烦。你为什么不分家,要跟这些人住一起。”   她现在,特别像村里那些受了磋磨想撺掇丈夫分家的小媳妇。   念及此箫清羽微惊。   前段时日,提及他们住的土胚房,她还客气说不在意住在哪里,一副客客套套的样子。   那时他知道,这种客套,反而是没打算跟他过日子的表现。   现在,她怎么又在乎分不分家了?   他捏住她砸来的柔软粉拳,心中为她这副撒娇模样蠢蠢欲动:“秦蓁,我——”   门口周氏气冲冲走了回来,箫清羽瞥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话音戛然,直接像抱一个孩子般,夹住秦蓁往身后放。   恰时,周氏怒气勃勃冲到他们面前,手心摊开一锭银:“这下跑不掉了吧,藏钱了你们还学会!”   箫弘光跑得不及妻子快,文绉绉的走过来,脸上也怒气尽显。   他们什么都能忍让,唯独掌财这一块,断不能姑息。   秦蓁探出小脑袋,蓦然想起那钱,是裴少爷给的。居然还去搜他们房间了?太可怕了这家人。   已经清楚他们要说什么,箫清羽主动交待:“卖虎还剩下两锭银,交了一半给阿奶充公中。这是我自己留的。侄儿如今娶了媳妇,许多事跟从前不一样,要花钱的地方变多了,所以恕我不能再上交所有钱。”   他懊恼,看到秦蓁被大娘逼迫赔偿皂角粉和料酒时,他不能立刻挺身而出拿钱消灾。他窘迫,爷爷过寿时,家中连买肉的钱都无给他老人家过寿。   以前的他一个人一身利落,现在有了旁的要护住的人,他就不能再对大房听之任之。   秦蓁闻言,尤其那媳妇二字,虽知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无不妥,但她,听得脸有些发热。因为他铿锵坚定的话,心尖也悄然升起一股暖流。   大房两口子听得愣住了,像看见鬼一样直愣愣的盯着侄子。往日对待银钱上他从无二话,别说扣留钱了,就是冬日里叫他穿单薄麻料,也不见他有抗议。   箫弘光思绪飞转,瞥了老母一眼,指着侄儿讲道理:“你怎能生出这等自私狭隘的思想来。你无父无母,是我们自小把你养大,如今你倒是娶了妻子了结终身大事,可你堂妹含玉还未出阁,你堂弟还要念书考试,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箫清羽再清楚村中规矩不过,坦然的回道:“不是说不交,只是不全交。侄儿大了,虽然不分家,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钱,谈什么生活。像我能交一半供养家中的,村中少人能及。倘若大伯觉得不公正,就去找里正来评判。”   “我说不许!”   箫弘光大斥回去,少了那一半的财源,原本就紧巴的家中,大房再不能过得滋润。   箫清羽张了张嘴,甚是无语。他真不会他们那套胡搅蛮缠的功夫。   箫弘光看向老母,隐隐威胁的口气:“娘,爹不在,您来做主。村有村法,家有家规,我们家与别人家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二房那里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只是让清羽把钱交出来,再由我们分配,做衣裳买米粮,没一样会亏待他们。您说呢?”   “我……”冯氏支支吾吾。   箫弘光再度出言逼迫:“您要是同意清羽就这么更改家里的交钱规矩……那书翎的学也别上了,我也不去教私塾了,一家人就这么着。”   冯氏低下老脸:“……羽哥儿,你就让让步吧,十几年不都那么过来了。”   话一出,周氏惊喜的握住银子,不用担心再要退还回去。   这一局,周氏终于胜了。   走回屋中,秦蓁还没理清。她也不知,箫清羽会这么‘不老实’,偷偷藏钱。   看向一言不发的大小姐,箫清羽分外窘然:“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大房人口多,所以我要顾及他们?”   这回倒是不见伶牙俐齿的大小姐出声帮他。   秦蓁回神看他,她悠然走到床边,坐下,理了理被周氏翻乱的被褥,道:“你还有没有钱,都被他们抢去了?”   箫清羽对她毫无保留:“还有这段时间卖花生得到钱,我也留下一半,百来文,大娘估计没搜到。”   秦蓁眼睛微亮:“那也不少了,去,拿来给我。”   箫清羽二话不说,去衣橱一件衣裳的内袖里拿出一缗钱。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把钱给她。   秦蓁笋尖嫩般的手指拨弄着铜钱,粗略数了数,嘴角勾笑:“这么听话,说给我就给我?”他大概还不知她的用意是什么。   箫清羽瞅着她嫩生生的手指,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人儿,咽了咽嗓:“心甘情愿。”   他想起大娘方才的行径,有些低落:“交给你当然无妨,就怕大娘三天两头来搜一次,没个安生。”   “所以啊,我们要藏钱。”秦蓁捧着铜板,听其发出碰撞脆响。   箫清羽不解,扫视屋子一眼:“藏哪他们不会搜到?”   秦蓁笑看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钱庄的妙处,你怕还不知道。”   藏钱这种事,她八岁就经历过了。姜如巧跟秦文柏告了第一次状,她就打起钱庄的主意,再也不让姜如巧搜到她房中有钱。   她笑意明媚,像三月的骄阳,像山中狡猾的白狐。心中仿佛一泉池水被搅动,箫清羽沉声低哑,谛视她:“都听你的。”   秦蓁怪异的拧眉毛,打趣道:“傻瓜,你知道钱庄怎么存钱吗,嘿嘿,我这是在教坏你呀。”   也许以后就能存很多很多钱了,叫大房吃暗亏吃死。   他不知不觉贴她很近了,掌下压着她一角衣裙,炙热的瞳倒映她一汪倩影。   “那也心甘情愿。”   秦蓁笑容敛住,脸有些烧红。   第20章   生过一阵气,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尤其秦蓁需要获得外出赶集的许可,难免要跟呕了气的周氏交涉,这份差事从前都是周氏把持着。   一早,秦蓁就开始低眉顺眼的干活,去后园割了一茬子荠菜,也就是护生草。装点小白鱼汤,就着饭吃能让人多吃一大碗。   饭后嘱咐箫清羽早点回来,秦蓁就开始跟周氏磨合了。   秦蓁去灶边帮周氏煮猪食,大灶锅掀开盖儿一大股热气冒喷,哪怕在寒冷的天儿人也受不了。搅着底下的东西莫糊掉,手执着木棍旋转也耗费大力气,是不讨好的活。   “大娘,我想跟你商量件事。”秦蓁偏脸躲着热气,一边冲门框边倚着的人说起。   周氏抱臂靠在门板上,冷眼乜着:“你们这些狂妄小辈,还懂得跟我商量么。有事求我了,就巴巴的来帮我干活,平日都不见动静。”   “大娘说笑了,平日放牛也是干活,若大娘觉得放牛好,我们也可交换。”   见周氏微变的脸色,秦蓁抿笑:“只是现在过来,同大娘方便说话,您别多想。这这些日子您外出,都是我去赶集,所以我想以后和大娘一同承担这件事。今日是赶集日,等会子我会和清羽也去城里。”   “还真敢想!嫁进门这么点日子,就想揽大权了?老娘都还没熬成婆呢!”周氏啐了一口,狠狠回绝。   猪食熬得差不多了,滚烫软糯。秦蓁蹲下用火钳掏出些未烧完的麦秸,控小火势,然后走去缸边舀了点水净手,才干干净净的去提装细白面的粮袋过去,给周氏瞧。   “大娘看,这是我买的粮食,又新鲜又便宜,你们能买到的,我总能少花上一两文。不信你去阿奶那查账,她给我每回去城里买粮的钱,我都有剩余回来。所以我不是想出去玩的,只是想帮家里省些钱。”秦蓁提了米面到她面前,微微退开,让她打量。   周氏觑了一眼,伸出手,五指插入米堆里,粗粝的肌肤能感受到米粒的饱满,滑爽的流过指缝,不用凑近闻,就有一股浓浓的米香萦绕不散。   这是上等的晚稻,哪怕周氏再无知,种过地的都晓得。   再去磋磨那白面的,白莹莹的也是爽滑得很,没有结块,也没掺杂得有石灰粉。早晨秦蓁已经用这面粉做过一顿面皮下鱼汤,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儿。   账目,周氏自然昨晚就去冯氏那查过的,这笔小账也记着的,只不过被昨日的事气昏了头,没来得及细细追究。   周氏检查完粮食,确定是城里卖得最贵最好的一批粮食,跟自家留着吃的早稻米不同。至于晚稻米家里也有,通常都是送去给书院里读书的儿子,要么等他沐休回来才会煮。   要是比平常米还便宜的价格,能买到上等的米,谁会拒绝?   “你是在哪儿买到这么便宜的米的?知会知会我,我下次去买就得了。”周氏还是没肯松口。   秦蓁歉意的摇头:“米价由朝廷严格管控,哄抬或降低都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得娘家余荫庇佑,秦家以前给过不少合作的小商贩便利,那些人还认得我是秦家小姐,故而多加照拂。这米粮,就是一位米商回报的便宜。”   周氏听了两眼骤亮,狮子大开口:“他们既要报恩,让一两文算得什么!你爷奶和小叔子都需要补身子,你不如多向他们多讨要一些。”   秦蓁嘴角抽了下,软声提醒道:“纵然如此倒是可以,不过得这一口大的,人家怕是会厌烦,以后连一文都不让了。日子还得细水长流的过,大娘说是不是?”   周氏叹口气,虽不满,这一文钱的毛利也是不能放过的:“那好吧。你把那米铺位置告诉我,我下次去,说是你大娘就得了。你还是新媳妇,又这么年轻,不适合抛头露面。”   不曾想这人无耻到如此地步,恨得她一粒沙都不容。秦蓁攥紧了发汗的手心,乌溜的眸子微转,半晌忙答:“这些粮食是看在我的情面,人家才让价的。情面情面,当然要经常见面走动,大娘是我的亲戚,但他们毕竟与你不熟,久不见我,哪天就断了这份情义,想再续就难了。”   周氏表情更加不满,但第一时间没反驳什么。秦蓁瞄了一眼,微笑起来:“大娘肯不计较那几文钱,也要顾及我的名声,我感激不尽。那就按大娘说的好了。反正我去城里也没有多余闲钱吃喝,去不去都无所谓。”   是啊,到时卡着钱,没得钱在手里,她有什么权利可言?   周氏就不想顺着她话茬,听她这一说,立即改口:“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农家媳妇哪有这么娇气,可不是你们城里!咱们村还有女人去城里卖炸糕卖豆腐的。你去收拾收拾,待会一同去赶集。”   终于获得进城的由头,而且是长期的,秦蓁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回屋里换外出的衣裳了。她带了最新绣的刺绣,纳的鞋垫,最重要还有,箫清羽的个人户籍。   钱庄存钱取钱,都要出示户籍文书才可通行。   比起箫清羽的户籍来,秦蓁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刺绣,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不能让箫家人发现。外衣单薄容易让人发觉,她只有在里衣处缝制了贴身的荷包,用来装几方绣帕足以。   想带更大件的东西,只求以后多去几回,周氏不再查得那么严。或者,等夺取了杭蜀绣庄,她就不必再担心秦家起疑,光明正大的离开箫家。   想得有些出神,脚尖被藏在泥泞中的尖锐石头绊了一脚,秦蓁啊的轻呼一声,朝前颠去。   刹那间,一只手犹如铁钳般夹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扯。   咚的一下,秦蓁撞上仿若一堵岩墙般的厚实胸膛,很稳,稳得她撞上去后都纹丝不动。   渐渐的,一股独属男人的清冽又炙热的气息,笼罩着她。   秦蓁扬起脑袋,看到那个人的视线直直错开她的下巴,往她下面盯去。   “看什么啊。”秦蓁噘嘴推开人,抱住胸。   箫清羽抓了抓头发,有些瞠目:“你那处好像……大了点。”   秦蓁咂舌,探手指摸向那片软绵,那是她的刺绣,一边只放了两张,有这么明显吗?   这男人以前还观察她这里的大小?   她也不知自己是真羞还是装羞,发恼的跺了一脚:“不理你了!”   吭哧吭哧朝前奔走。   “秦蓁……”   负气逃走的她,下意识让他想去追赶,有一种莫名的意趣。   骤雨初歇,这一条冗长又狭窄的道路糊成了一团泥浆,越往前走,地势往下,积的水洼越多。因此今天长陵江渡舟的生意特别好,多数人都愿意在雨后享受一下泛舟的趣味,不愿走这泥路。周氏也是坐船的一名。   周氏自己坐着船,却不理会两个小的,说他们年轻体壮,走泥巴路没多大碍。   于是这条道路上,或许是今日赶集的人尤其少,或是没有像他们这样不受家人待见的,奇异的只有箫清羽和秦蓁走在这条靠山壁边的路上。   泛舟于江面的人们,目光集聚的盯着那两个孤零零的人身上,投去同情或是惬意的眼神。都是一个村里的,多数认识箫清羽,知道他有一个抠门刻薄的大娘,见到此番景象也不足为奇了。   随着地势低下,脚底不止有泥,前面还出现了蓄水的浅滩深潭。   秦蓁驻足了会,拧眉提起裤脚。   这时,两条虬实的双臂捞了过来,秦蓁感到腰间一紧,头往上仰,眨眼功夫,她人竖的就成横的了,挂在了男人的身上。   “喂,”秦蓁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脸颊浮上淡粉,局促的磋磨脚跟:“你这是干嘛啊。”   箫清羽抱牢了她,往前迈过水坑:“水打湿了鞋面不舒服,你安心躺会吧。”   嗯,那个叫采青的丫头念过这一句,他还记得。   秦蓁眸中出现迷离之色,仰视着他。男人的下巴轮廓坚毅又不失流逸感,泛有一片刮过的淡青色,延伸往下,有一个让她十分好奇,她没有的东西。   那东西不经意滚了滚,近在眼前,秦蓁魔障般的伸出手,蜷起右手食指,轻刮了下那处。   “唔,”箫清羽齿夹溢出喑哑的唔哝声,手臂收紧了这具绵软的身子,无奈的低头朝她看去:“秦蓁。”   被她刮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   泛舟于河面上的人纷纷看过去,此起彼伏的打趣声顺着河流传过去。   无非是些说箫家大郎疼爱媳妇的话,却传得沸沸扬扬。   祝福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羡慕一定是有的。   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看着岸上男人抱着自家娘子如珠如宝般,脸上也不禁浮现幻想的焕丽,期盼着自己也找位疼人的郎君。   好些同丈夫一块出村的妇人,竟恨不能下了船,也去走岸上的路,体会那被丈夫呵护的滋味。   船上虽干净舒坦,如今却比不得岸上那因两人而富有韵味的风景。   被打趣得多了,秦蓁脸皮也不是铁做的,赧然的瑟缩。   那模样像是朝男人怀里拱。   箫清羽抱着娇小的一团人儿,身心都被这团玉人儿熨帖着,在绵雨后的阴冷空气里,血液竟都是火热沸腾的。   还记得不久前,他觉得怕雨水沾湿鞋面不舒服这种习惯是可笑的,现在,只要能让她笑笑,一切都觉得值得……   第21章   抵达城们口,秦蓁被放了下来。她跺了跺脚,除了鞋底沾到些泥浆,鞋内还是干燥舒适的,能在这阴雨天气不打湿鞋,她心头都跟着清爽,露出俏皮的笑容。   这时周氏下了船慢吞吞的走过来,看他们越发不顺眼,道了句‘成什么样子’就扭着身跻入人群,没打算和他们一起置物。   钱都提前算准给他们了的,上巳节将至,吩咐了他们买白面碱面,和少许的猪骨回去炖汤,五谷基本都备齐了。   要买的东西都吩咐齐全,至于周氏还揣了多少钱去享乐,他们就管不着了。   秦蓁巴不得周氏不跟着他们,她先带箫清羽去了一家卖鞋履的店。   箫清羽本来紧张走进这种铺面,后想起来除了大娘扣算准了的钱,他们自己还带了一百二十文来存,自觉身上阔绰起来,放松心情的跟她进去。   谁知秦蓁挑选了没多久,竟挑了一双男式棉履,按着他在换鞋的椅子上坐下。   箫清羽动嘴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她蹲下,那双小手竟然亲手帮他脱掉了鞋。他呼吸屏住,一时要说什么也忘了。   秦蓁找店小二要了一块裁剪鞋面剩余的碎布料,帮箫清羽擦拭脚上浸润的水渍,边道:“水沾湿了脚不但不舒服,还容易生病,寒从脚起。你瞧你,我要是不带你来买鞋,你就打算穿着这湿鞋逛上几个时辰?大娘吩咐要买的东西可多了。”   温玉般的手时不时刮过他在田土里浸泡多年有些粗糙的皮肉,让他自惭形秽,同时心里头有一阵说不出的痒痒。   箫清羽入迷的盯着那双摆弄他的小手,直到一双崭新的鞋履被她托起,就要套进他擦干净的脚上,他突然回神缩回。   “诶?”秦蓁悬空着手,奇怪的望他。   “我想你亲手给我做一双。”   他第一反应的确是这个。   箫清羽怕她不愿意,又补充道:“这棉鞋四十文一双,太贵,扯布和买棉花只需一半的价钱不到。我先买双三文钱的草鞋对付着,你过后再帮我做一双,可好?”   秦蓁迷瞪瞪的没反应过来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就跳进了他设计‘怕贵’的怪圈。   无奈的白他一眼,又无法反驳,秦蓁不情愿的嘟嘴:“天气这么冷,等回去起码还得两个时辰,穿草鞋怎么行。”   “不打紧。”   于是秦蓁把棉鞋去换了草鞋来给他换上,暗骂这个吝啬鬼。   出了店门,秦蓁停驻脚步,告知了他此番来的目的。   “我不能与你同行了,这次得亏你跟着来,我想抽出时间去跟纪昭她们叙旧,你不介意吧?”知道他的包容大度,秦蓁没有解释过多。   期待的眸光倏然熄灭。   箫清羽纵有失落,这点小事不可能不答应她,点头同意了。   秦蓁就给他指出买粮食的商铺,叫他去买时报上是她夫君的名义,就可算便宜的粮价。过后她再绕那里去,跟人家打声招呼即可。等到申时他们约在街口一棵大槐树下,再去钱庄存钱。   如此约定完毕后,两人便从街头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   秦蓁去了城郊的房子,跟云霜她们见面,跟进绣坊的事宜,又将新绣的两张镇庄之宝交给他们。   绣坊的活朝落夕替,没什么大的变化,主要的经营还掌握在林渊那边。   云霜又告知,她和宫如雪、纪昭她们三个,都不便代表新绣坊出面,杭蜀绣庄的掌柜曹持认识她们。于是云霜推选了一位她收的新徒弟苏绵雨,做表面上的坊主,方便偶尔出面跟秦家交谈。   秦蓁去看了绵雨,只比她小一岁,刺绣功夫上等,关键是端庄温婉,心眼子实,不容易起坏心。当然这是云霜举荐时告知的。秦蓁只看到那女子生得端庄俏丽,抬上门面谈话足够的,品性又有纪昭她们把关,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还得去杭蜀绣庄找林渊谈谈,就没有多留,跟苏绵雨相互认识一下,就离开了。   秦蓁不便亲自去杭蜀绣庄,她坐落到一间在杭蜀绣庄对面的茶馆里,点了碗热茶,叫小二帮忙进绣庄里叫林渊出来。   须臾,林渊便赶来,自然不叫小二白跑一趟,打赏了一缗约莫十几个铜板。   他复向秦蓁见礼:“东家。此处寒风萧蹿,您的矜贵身子怎么能坐在这,请随我移步去食味居吧。”   冷是其次,这里人多眼杂,秦蓁就不推辞了,起身同他去。   去到食味居二楼偏角落的一桌,二人对坐下。此时吃午饭还早,林渊只点了牛乳杏仁茶,佐以两盘玫瑰花酥和糖蒸栗粉糕为食。   随后,林渊报起绣庄目下最严峻的状况:“东家的刺绣手艺传承于先夫人,绣出的自然是最纯正的蜀绣。只能说是缺了天时吧。杭州自古是水暖江绿气候宜人的人间圣地,你可知这大半年来,外商如雨后春笋的漂洋过海而来,其中不乏来自蜀地,贩卖绣品的。而杭蜀绣庄在诸多人眼里,已经是陈旧鄙陋的破烂招牌。”   “那些富贵人家既然有钱用蜀绣,也不在意那贵一倍的价钱,都选择去买外来商贩的蜀绣。虽我亲自推货上门,只因我是杭蜀绣庄的人,他们竟然货物怕是滥竽充数的假货,好些人看都没看一眼给我轰了出来。”   林渊喟叹一声:“内忧外患之下,绣庄的生意还是不见多大喜色。不过东家放宽心,生意人只要货好实在,不愁无人问津。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家不要生了气馁之心才好。”   秦蓁沉吟半晌,起身拜谢:“林叔既帮衬我生意上的事,又宽慰于我,于我如友如父,我实在感激不尽。林叔既然看得那么清,我就不多说了。只盼望我们齐心协力,等待杭蜀绣庄重归巅峰之时。那时我必厚待于林叔,和如今跟我一起同甘共苦的姐妹们。”   他心道何须用日后厚待几个字来绑住他。那句如友……如父,真叫他郁闷。林渊亦起身,说不敢当:“东家放心,绣庄寥落之际,我为了报答先夫人一点恩念,都没有离开。如今有东家重振威风,我更燃起了熊熊希望,誓要与东家休戚与共。”   被说穿心思的秦蓁,也不辩解。林渊还带来了绣庄近期的账簿,秦蓁翻看,了解细微的销况。   临别之际,秦蓁想起一桩小事,叮嘱林渊:“林叔是长辈,叫我名字也无妨。你身处于秦家,要是叫东家叫习惯了,怕哪天在他们面前露陷。”   小姑娘俏皮可人,一双黑碌碌的眼睛微弯,像天空浅浅的半弦月。   三十岁的稳重男人气息紊乱。林渊心思微动,盯着她:“那我唤你蓁蓁?”   秦蓁眉梢微挑,一本正经的强调:“我的名字叫秦蓁,不叫蓁蓁。”   被一棒子打回来,林渊懵了,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不是那么可爱了。   命令式的口吻,让他见识到了这张柔嫩面皮下锋利的爪牙。不论态度是柔软是强硬,她都在以一个掌控者的身份,驭架人心。   他老脸红了半边,含糊的送走了她。盯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见识到了她刚柔并济的手段,虽将心中那份暗恋的甜冲刷掉几分,心头那根弦,却更加深刻的绷紧了。   林渊虚想了半晌,念她差不多该走出酒楼了,他才抬步下楼去。   迈至阶梯,楼下迎面走上来一个人。   林渊与那人四目相对,诧异的睁大眼睛,然后便是男性间对峙的妒火。   林渊又折回去,同一起来的男人,坐在刚刚那一桌。   “你来了多久,偷听了什么?”   语气像是认识的,箫清羽眉宇微隆:“你认得我。”   林渊冷笑一声,那副在秦蓁面前稳重儒雅、渊渟岳峙的泰然面孔,陡然颠覆。他痴痴的望向窗外:“她的处境,她的为难,她的不情愿,包括她粗鄙的丈夫,我都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偷听,一介农夫果然不识礼数。”   箫清羽拳头紧握,解释了句:“碰巧看到她跟你进来,我就看看,她会跟你谈多久而已,我在楼下守着,没有偷听。”   林渊思绪飞转,试探的问道:“看你样子,好像并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你现在肯定很不好受,对我跟秦蓁的关系充满了疑惑?”   箫清羽敛眸,他一时冲动就跑上来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许只想见见这个人。   “没有什么疑惑,我先走了。”   他就算想探听秦蓁的事情,也不想听眼前这男人的片面之语,他对自己满腔敌意,说出来的话既不会好听,也不见得是真话。   “等等!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既然你不问,我倒愿意说给你听,你听不听?”   最终,林渊看着他屈服的坐了回来。他笑笑,那样九天瑶台谪仙般的女子,他不得之亦为她神魂颠倒,何况箫清羽是她的丈夫,不会无动于衷的。   “我叫林渊,是秦蓁的母亲曾经的得力手下,现也在秦家绣庄做事。”   “她来找你谈绣庄的事?”箫清羽无端冒出这个念头。   林渊脸色微变,当即反驳:“当然不是!她已经离开秦家,怎么可能再插手秦家的事。”   听云霜她们说,东家对自己操持绣坊的事绝对保密,箫家人也是不知道的。   看对方面无疑窦,林渊才捶桌愤慨继续道:“秦蓁从前就与我交好,视我为知己。她嫁人后出城好几次都来找我,诉说她心中苦楚。她被秦家抛弃,被迫嫁给了你这个乡野村夫,郁郁寡欢……”   箫清羽倾耳拭目的聆听着,垂眸不语。   说到激昂之处,林渊拍桌站起:“箫清羽,你这个手足胼胝之夫,让秦蓁过着拮据倥偬的生活,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我,林渊,虽然长你十二岁,却事业有成,能让秦蓁继续过闺阁中的富贵日子。你倘若识相,就早点放掉她,不许对她起歪心思,莫要等着她对你耐心磨尽,转来求我。到时她受尽了苦痛,我定要加倍将痛苦偿还于你。”   “今日我们的谈话,你要回去说与秦蓁听,那势必要和她大吵一架,撕破脸皮,她迟早会来找我。你要是默默无言,主动递出和离书,解脱她,我会代她感谢你,赠你百两纹银。该怎么选,不须我多说吧?”   箫清羽拧起眉心,想到一件事,但又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又觉得哪里不对。   快到约定的申时了,箫清羽起身:“我选第三条路。”   林渊愣住没反应过来,人就走了。   大槐树下,秦蓁张望了许久,才看到挂着满身东西的男人姗姗来迟。   她忙迎上去,将他身上的货卸下来,嘟嘴埋怨:“我都等两刻钟了,你怎么那么慢。”   “嗯,你介绍的商铺大娘热络的向我探听了我们的事,耽搁了些。现在面馆饭馆都很挤,我顺便买了肉包,将就着吃吃。”箫清羽从怀中掏出一袋热腾腾的包子。   滚烫的包子暴露在冷空气中,立即撞出一串雾气。   一只小手猝然的抚上他的胸膛,箫清羽心跳如鼓。   “你把这么热的包子放在怀里,有没有烫着?!”秦蓁上下搓着男人的胸膛,就差当街扒开他衣服瞧。   箫清羽握上她抓得他燥热的手腕,温柔的注视她焦急的面孔:“没事,我叫摊主多装了一层纸袋,隔着里衣不烫。”   “哼。”   她抽出手,背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灿笑起来。   “笑什么?”箫清羽好奇的问。   秦蓁别过脸,“我不说,这是大不敬的想法。”   箫清羽:“跟我说有什么关系。”   她仿佛认同这个观点,点点头:“你知道《太.祖传》吗,里面描写了一段太.祖跟马皇后的记事。那时太.祖还是将帅手底下一名马夫,却跟将帅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马皇后互生好感。有回太.祖犯事被抓关进了牢里,马皇后就给他送包子进去,正是天寒地冻,为了不让包子冷掉,马皇后将包子揣在怀里,用体温热着包子,结果烫伤了自己的肌肤……你说。”   她狡黠一笑,大逆不道的话来了:“马皇后要是学会多包几层纸,或者找些生火器具一块送出去,这段佳话是不是就没那么美了?”   箫清羽凝视她的乌眸,感慨的摇头:“美的,是送包子的人的情义。”   他深深谛视于她。   秦蓁微怔,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渐渐低下了头。   “怎么,我说得不对?你是不是觉得,对牛弹琴了?”他好像没有理解她的笑意在何处。   “没有啦。包子都快凉掉了,快吃。”   秦蓁拽出一枚温热的包子,放了段时间正好不冷不热。她捧着包子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瞬间灌满齿夹,鲜香四溢。   她吃得腮帮鼓鼓的,脸上泛起满足的笑意:“好好吃啊。”   寒春里,她的笑容和着呵出的白气,像是戏文中写的,驾着仙雾下凡的玄女。   箫清羽幽幽盯着她,思绪飘了一半回到刚刚与林渊见面的场景上。   白色的乳茶和精致的糕点未动分毫,如今吃个包子却吃得那么开心。她会是林渊口中嫌贫爱富的女子么。   第22章   吃完了包子,离跟周氏会和还有一盏茶功夫,他们二人就去到钱庄。坐落在十字街口黄金地段的大商铺,就是金陵城最大的钱氏钱庄,信誉良好,在这尧天舜日的光景,是个可以托付信任的地方。   存钱流程秦蓁轻车熟路,不过头一次要给箫清羽另开一户头,种种签字画押订下契约的过程麻烦了点。这里有专为不识字的白丁准备的契书,只需画押,关键在于户籍上。   将钱存入时,秦蓁只收到了一百一十个铜板,总共有一百二十文的,买草鞋花了三文,午饭包子钱是周氏给的公中钱里出的,还有七文呢?   秦蓁也不是想管着他的钱,只是担心,抬头疑惑的望他:“你掉钱了?”   箫清羽:“没有。”   也没多解释什么。   秦蓁莫名哼了一声。   她才不会追究他钱的去处呢。她转身将钱存入了新开办的户头里,拿了票据,交给箫清羽。   “这票据可方便随时来取钱,最好不要弄丢,不然下次得带户籍出来,很麻烦。”秦蓁边嘱咐,忍不住打量男人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七文钱到底买什么啦?   箫清羽揣好票据,点头说知道了,扛起购买的细粮和肉,准备回村。   始终没解释钱的去处。   秦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一面心想才不关她的事呢,一面又为男人的不坦诚闷闷不乐。   那种感觉不是小气那几文钱的去处,而是他开始把自己,当大房一样防了?刚开始存钱就知道藏着掖着了。   回村的时候,因为返回的人或多或少带了东西占地方,船家会将那些东西打量合算成人头,也得算人数付过河的钱。箫家买的东西多,船家非要算两个人头的钱。周氏自然不乐意,将东西叫箫清羽背着过岸,她仍然独自乘船。   这一回要带粮食,自然不能向来时那样抱着大小姐回去。箫清羽趁周氏不注意,丢了两文钱给船家,将秦蓁推上了船。   秦蓁懵懵的被推搡上了小舟,眨眼便看男人扛了满背的东西,独自走向泥泞岸上。   正与妇人说笑着掉头的周氏,乍然看到秦蓁也在船上,尖叫起来:“谁让你上来的!”   箫清羽扛着沉甸甸的粮行走着,左手稳在上方,右手托住下方。   乏累之余,忽然想看看大小姐泛舟河面上的样子,光想一想,疲乏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他转了脖子,眺望河面,一眼就寻到了那艘小舟。他瞳孔骤缩,怎么只见大娘,不见秦蓁?   凝神再望之际,一只似温玉般的柔软小手,捏住了他暴露在空气中多时冰冷坚硬的托扶着粮袋下方的手。   箫清羽诧异踅身,撞入一双似嗔似怨的乌黑瞳眸。   对视只一瞬,那只手,好似是他的错觉,不是故意来握他的,很快滑弄上去,卸下顶端一小袋粮食。   船只飘得很远,路也走得很远了,再回去不容易。箫清羽轻微叹息:“你怎么从船上下来了?”心中不禁又腾升起一丝奇异的期待。   秦蓁冷望向内壁山石,撇着嘴角:“我宁愿湿了鞋,也不想听大娘一路絮叨。”   “所以,你不会上另一条船?”   “……你真啰嗦!”   箫清羽抿唇,无声的笑了。   两条人影挨着前行,在路面印下一串大小相随的泥印。周氏那边,自是等秦蓁一上岸,就抠搜的把落到船夫手里的两文钱抢回来。   回家把货卸了,箫清羽就立即烧热水给两人洗脚,换了干净鞋子,他还得一刻不停的去田里继续进行下午的劳作。日落西山,妇人们煮了饭又收拾碗筷,一天又将过去。   吃完晚饭,箫含玉留下一小块煮红薯,逗蚂蚁来搬。她蹲在桂花树下看得不亦乐乎,忽然,一阵喷香的葱香味从旁边飘来,箫含玉猛地咽了下嗓子,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哇,葱油酥圈。”   箫含玉也不管那人是谁,放到嘴边的,她一口就着对方的手噗呲噗呲吃掌心里的东西。   外表是炸得酥黄的面皮,里面是劲道的白面,葱香混着蛋香味溢满齿夹,难得吃到的面食富有嚼劲的充盈在口里,诱得口齿生津。   箫含玉吃完,意犹未尽的咂嘴,才抬头看去,看到那人手里还捏着一纸袋葱油粗圈,她口水又要流下来了。   “大哥!”箫含玉立站起来,叫得脆生生的,眼睛骨碌盯着他手中的纸袋。   那是城中街边叫卖最火热的零嘴儿,跟娘偶尔去市集的时候得见过,跑来跑去的小孩都抱着一袋,可把她给馋的!也才三文钱一袋,死乞白赖的求娘都不肯买给她。   箫清羽将剩余的不多的葱油酥圈连着纸袋,递给了堂妹:“给你带的,拿去吃吧。”   箫含玉忙不迭接过,不舍得一下子吃掉里面完整大块的,用手指去捻掉落在底层的渣皮精细的吃着。   她觉得有点奇怪,笑嘻嘻问道:“大哥以前从不给买东西的,今天怎么那么好啊。”   箫清羽环抱着臂,在桂花树下走动:“不是大哥不想给你买,你也知道你娘把钱看得太紧。这不是你嫂子认识些商户,买粮时省下来的钱,我偷留下几文给你买吃的。你别告诉大娘。”   “我肯定不说!那你们省下多少钱,还有吗?你们今天带回来那么多粮食呢。”箫含玉夸张的放大手臂,比划着。   箫清羽眸光闪动:“嗯,我还给你买了一袋芝麻酥和一根糖葫芦。”   芝麻酥一袋两文钱,糖葫芦通常也是两文钱一串,这些城里受人追捧的小吃食箫含玉都知道。   箫含玉兴奋的蹦到大哥身边,追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箫清羽低眸,正色看她:“明日寅时准,你来我房门口等我,我拿给你。”   几个零星的酥圈已经不知不觉被消灭掉下了肚,她舔干纸袋上的香油,随之香脆的芝麻味和冰糖葫芦的酸甜仿若跳动在舌尖,想而不得。   恨不得立刻吃到小零嘴的箫含玉努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还是寅时,那么早,我起不来啦。”   “就是因为你懒,治治你。明天寅时你若不到,那吃的我就拿给你嫂子吃了,过时不候。”   听他来真的,箫含玉气恼:“大哥。”   “记着,别声张。”   日沉西山,泼墨的天空倒挂一弦弯月,清幽泛冷。   室内明明灭灭的朦胧光线,男人再次着于那片硬地上,侧躺着身,仰望高在上方的神女。   她长密的眼睫,清晰可见的在闭合煽动。   箫清羽见她没睡着,憋了一整天的话,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透着几分小心的随意:“秦蓁,你现在还会想家,想跟秦家的人见面吗。”   她翕动睫毛思索,无感。秦蓁还真没想念过。那样一个从她九岁起,就操心着把她嫁给哪家富老爷谋取商业上的坚固关系的爹,那点血脉维持的关系,都淡成了水。   “还好,想也无用,不如不想。”   念及他问这个,秦蓁立即反应过来,正好有话要跟他说:“不过秦家有些仆人善良淳朴,因我自幼失母,他们多加照顾,与我感情要好。除了纪昭云霜几个小姐妹,有几个老一辈的爷爷伯伯婶婶,我抽空也会去同他们坐坐,孝顺他们,或者听他们摆古,讲我娘的事。”   因林渊在杭蜀绣庄的特殊作用,她与之见面是少不得的,人多眼杂,万一有熟人看见,她提先打个招呼,总比风言风语先入耳的强。这是对于箫家这边。   秦家那边要是有人看到,定然猜测是有关绣庄生意的事情,到时,自有另一番说辞。   不知道她是在暗示什么,或者撇清什么,箫清羽琢磨不透,也不知道秦蓁去见林渊到底为何。他只知道,以林渊那样狂纵阴险的性子,倘若大小姐对他有半分心意,被其察觉,他势必早就将人抢走,而不会怒气勃勃的又是威胁又是激将的宣战。   箫清羽转了个身,枕住后脑勺,语调漫不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被秦家抛弃,最困苦之际,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秦老爷面前帮你说话呢。总之,不管遇到谁对你笑脸相迎,你都要多留意几分。若是见面,选在人多的地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秦蓁撑起脑袋,打量地面看不清表情的他:“你怎么怪怪的,叮嘱那么多。”   有这么一刹那,箫清羽就要把林渊的龌龊面目脱口而出。   不然再怎么叮嘱,大小姐没有戒心,被那邪恶之人谋害怎么办?   但,他没有证据,也……掂不清他和林渊的分量到底谁重,若是她倾于后者,从此为这抓不到的证据与他起了隔阂,不值得。   而且,他也藏着一点点私心,上午跟踪又背着她谈判的事难以启齿。最好想个稳妥的法子让她彻底看清。   了不得,她下回去城里,他跟着去保护。这段时间容他想想该怎么做。   压抑着冒到喉咙里的话悉数咽下,箫清羽轻声:“没事,怕你在城里娇惯了不谙世事,提醒一下这世态炎凉而已。”   秦蓁舒了口气,放下玉臂,躺回荞麦枕上:“我说过我是智囊啊,别小瞧我。”   “嗯。”   沉默了一阵,那边人很久不动,他的睡意也阵阵袭来。   从得到过又离开过那具温软的身子,他患上一种怪诞的症状,每每入睡前,思及那两晚的温玉满怀,侵袭到骨子的凉意越发寒冷入髓,心像悬在半空,空寂无依。   惶然的他仰望向床上的人儿,盯了良久纾缓。   蓦地,他想到了某件事情。他看向窗外离四个时辰即将亮起的漆黑苍穹,又回望床上的人,嘴边渐渐浮上笑意。   今夜的血,在孤身一人的冷寂中变得有些沸腾。   第23章   雾霭沉沉,空气中仿佛流淌着水珠,探了根指头出来,又湿又凉,冻得箫含玉眷恋的缩回温暖的被窝。她懒了一会,又一会过去,离寅时还有半刻钟,终于一鼓作气跳起来匆忙穿衣。   箫含玉踏着黑漆漆的夜色,兴奋的走到东屋门前等候。   农门媳妇再早通常也是卯时起,现才寅时,四周一片廖静,林间传来嗷呜嗷呜的兽鸣,一点人烟都没有。箫含玉为那两样吃食,心头暖乎乎的,抖脚等着,两眼望着一片黑。   算着时辰,寅时已经过了,大哥怎么还不出来?箫含玉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   冷风吹得她身子变凉,天色渐渐的亮起,东方天空呈现鱼肚白。箫含玉耐心耗尽,鼓起了小嘴。大哥不会睡过头了吧!   她走到门边,想敲门,没想到手一触上门板,‘嘎吱’一声,门户竟然未关。箫含玉就直接进去了。   室内光线朦胧,给屋里的木桌衾被蒙上一层灰调,但不妨碍,能看得出物件的大致轮廓。也看得清,宽敞的地面铺有被褥,还有人睡在那里。箫含玉愣在那里,看了看地面,又看向拔步床,诧异的眨眼睛。   听到门响动静半晌,箫清羽唔哝着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去柜子里取了一个纸袋,走到箫含玉面前。   他将堂妹推出门外,递过纸袋,“拿去,买零嘴的事不能跟大娘和你大嫂说,不然下次我就难得带东西给你了。”   说罢惺忪的打了个呵欠,关上门,作势还要回去睡觉。   箫含玉为大哥稀松平常的语气感到诧异。她愣了良久,才将视线投回纸袋,拿出糖葫芦,一口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果,酸酸甜甜。   白日里,秦蓁去放牛,还带了马札照例做点针线活。不过这回是帮箫清羽做布鞋,昨天就给他的量画了鞋底样,要重复剪多层布料用饭粘黏合起来,这一步要等回家做,外面饭粘容易冷掉。主要的是缝制侧鞋面,形状容易剪,要做点样子上去,也是这时候,安上鞋底后就不方便绣东西了。   秦蓁拿着一块灰扑扑的布料思忖良久,在想绣与不绣样式之间,很快过度到该绣什么花样好……   罢了,她做事喜欢尽善尽美,就费时绣一些花样吧。   其实她平日刺绣的工具都带来了……   这时的箫家里,箫含玉得空,没去找村里伙伴玩耍,溜到了北屋,朝木床上正在纳鞋垫的周氏挤去。   母女俩无话不谈,经常唠嗑是常有的事。箫含玉说着,自然就说到了早日见到的场景。   周氏听罢,针头差点歪戳到肉里,大叫起来:“他们分床睡?!你咋看见的,早上那个时候,你去他们屋干嘛?”不敢相信。   箫含玉晓得母亲偏心二哥,虽然跟她谈得拢,钱这方面却丁点都吝啬花于她身上,大哥那话不无道理。她只字不说零嘴的事,只道早晨腹泻上茅房,睡不着,无意间走进去撞见的。   箫含玉不小了,平时跟村里伙伴玩耍,没得听两句夫妻间的床笫之事,所以对这件事很奇怪很好奇。   “娘,夫妻怎么会不同床,要大哥睡那硬邦邦的地上。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呸,吵个屁的架。”   周氏愤愤将鞋垫砸桌上,电光火石的眼睛露出一抹尖利的了然。   “你大哥待她跟眼珠子似的,不舍得她做这做那,抱着人走了好几里地的路,哪里会跟她吵架。分明是秦蓁嫌弃你大哥,既赖着我们家,还不肯跟你大哥同房。呸,一只不想下蛋的母鸡,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咯咯吆喝吃穿。”   箫含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的问:“那怎么办。”   周氏蹭的站起来,想了想,再度坐回去,鼻孔哼了一气。   “那小蹄子狡猾得很,我现在去跟你阿奶滴眼药水,她肯定不认账。等明天,我去抓她个现形!”   红日西垂,又是一天要过去。这天晚上东屋里破天荒的燃起了微弱的油灯。寻常哪怕是就着月光做一点能摸着干的活,也不浪费油灯。当然也有人家急需用钱连夜纳鞋垫,也会点灯做事。   箫清羽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坐在一边,蹙眉问:“钱不够,要做鞋去卖?”   秦蓁好兴致被气退了几分,从绣线中抬眼,撇嘴:“我从不喜在晚上做针线活,伤眼睛,哪里会是为了赚钱。这是给你做的鞋……我想今天做完了,明天好纳要交的鞋垫,不然耽搁事情,又要挨大娘的骂。”   朦胧暗沉的光线中,箫清羽神色微怔。昨日刚提,她今日就迅疾的做了。   借着夜晚难得的光照,箫清羽打量过去。针线在那双灵活的小手上穿梭翻飞,托着他要踩在脚底的东西,表情动作尽显细致认真。   又一针往上,她手悬在半空,被人捏住了。秦蓁心跳漏掉一拍,又在这时,油灯被吹灭,屋子里陷入往常的黑暗。   “既然坏眼睛就不要做了,白天再做。秦蓁,比起你来,一双鞋不算什么,纵然我穿得舒服了,也会心疼的。”   心噗通噗通狂跳。这厮仗着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敢说了?   秦蓁抽出被他捏住的手,呼吸紊乱,强撑镇定:“谁,为了你穿得舒服了?我每天的活都安排得满满的,白日里还得纳鞋垫交给大娘,只能用这些零碎时间做。”   箫清羽思忖了片刻,将刚刚脑子里模糊闪过的念头,整理了出来。   “秦蓁,你不会放过光明正大问大娘要钱扯布的机会。大娘也会以纳鞋垫的活推诿,所以……我记得咱们窗台上放了多余的鞋垫,是你准备每天挪出恰好的数量给大娘交差的,方才我去数过,少了十双。你为了安心给我做鞋,把过去几天的鞋垫都交上去了,堵大娘的嘴?所以……你白日里是有空的,不要着急。”   “……”秦蓁巨汗。   这男人为什么会知道女人家要交多少鞋垫给长辈,还知道她藏心思留了鞋绝不多交,还知道……   万般解释不清的情况下,秦蓁打了个呵欠,含糊蒙混:“做个鞋,哪有这么多心思,我才不急。睡觉了。”   又是一个冷寂的夜晚,箫清羽临睡前望向木门,思索了会,渐渐睡过去。   从暖和的被窝里拱起来不容易。   也是寅时时刻,周氏早早的起,一边暗骂那个狡猾的小蹄子,一边去主屋叫冯氏起来一同前往。   难怪小蹄子很勤快,总起在她们前头,有几回哪怕是她想给书翎亲手做饭,起来时也没见她偷懒晚起。勤快是一回事,现在想起来,还另有一层目的,是怕她们不小心闯入,撞见她的龌龊心思吧。   跟冯氏说,冯氏万万不信,但心中也怕儿媳说的是真的,就没顾规矩,闯进去看了。   门栓没插好,一撞就开了。地面果然有被褥有人,一目明了。   动静过大,伴着冯氏吵闹起来的声音,秦蓁被惊醒,捂着被子惊慌失措。   冯氏怒踢地上的大孙儿,指着他骂:“你被这妖精迷住了吗,受这等委屈都不晓得跟阿奶讲!我一日不进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那么过下去,让箫家断子绝孙!天呐,我们家怎么娶个这样的媳妇进来,既然嫌弃我们家就赶紧走,好吃好喝伺候着,娃儿都不肯生,白养你了!”   说罢,又气汹汹的朝床边走过去。箫清羽先一步过去挡住在床前,不让碰到秦蓁:“阿奶,不关秦蓁的事,听我跟你解释。”   冯氏连穿衣的机会都没给他们,抓着穿着单薄绢衣的两人,拉到外边去,要他们说个明白。   事发突然,秦蓁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还必须留在箫家当掩护,否则姜如巧那边打听到起疑,顺藤摸瓜找到新开的绣坊,之前苦心都将付诸东流。   冯氏素日里低眉顺眼,但对待子息繁衍之事绝不姑息。   疾言厉色的在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怒气腾腾:“这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分床睡,多久的事儿了,是不是一直这样。”   秦蓁摇头,惶然开口:“当然不是。只是这两日,我跟夫君他……”   “哟,你不会是想说吵架这种话吧。谁不知道羽哥儿宝贝着你,这几日也不见你们闹不和的样子。再不和,也没得让丈夫睡地板的道理,清羽白天可还要干活。除了你嫌弃他不跟他行房,还能有什么理由。”   周氏一茬子把秦蓁想说的话给堵住了。秦蓁紧攥手指,诺诺摇头:“不,我没有嫌弃他,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分床。”冯氏拔尖嗓音,也不听周氏的片面之词。   “阿奶。”   箫清羽上前两步,挡在秦蓁面前,握住她的手,缓声对面前老人道:“是我的错,这个,你们还是不要过问了。”   “吞吐什么!事关箫家的子孙繁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冯氏异常气恼。   箫清羽沉吟了会,似有些难以启齿:“秦蓁这几日来了月信,孙儿却忍不住想碰她,是我混蛋了。她挨着我睡,不碰她我睡不着,彻夜难捱,为了熬过这几日,我只能与她分床,才能稍微克制住孙儿心中的念头。”   第24章   话一出,三个女人皆怔,脸色极不自然。冯氏还想开口问什么,瞥见一旁低头垂眸的孙媳,模样羞羞答答的,好像又用不着问了。冯氏又瞪了儿媳,恼她大惊小怪无事生非,至于自己孙儿年轻气盛,也是好事。遂叫大家在这场乌龙事件中解散了。   秦蓁回到房中,感到奇怪。她凝思一会,抬目打量这间一目了然的屋子。薄薄的木门,没安木栓的窗户,亦或是那橱柜里整日被抱上抱下的被子,皆有迹可循。今日发生的事又不显突兀了。   “你若还想隐瞒,我们便像前些日我养伤那会。还是你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箫清羽跟着进屋坐下,前一个主意提得漫不经心,反而像是真心询问她的意见。   “明日是上巳节,不知你们这有没有兰汤沐浴的习俗?我记得后园石缝中长有兰草,我去摘一些。”秦蓁答非所问的,出了屋子。   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秦蓁见过秦家专门培植在陶盆中的兰草,细心呵护长势优美,却少了一种从岩峰下努力钻出绽放的韧劲和野性。   摘了五六颗,秦蓁回到前苑,正喂猪的周氏扭头眼尖的叫住她,盯着她白色的褶裙看。   “你怎么穿白的?”   秦蓁侧面颊滑腻如脂的肌肤起了一抹抖动,小声回道:“今日就干净了。”   “晚上会伺候好夫君的。”末了添了句,羞逃似的蹿回了屋。   箫家没有大的木桶让她浸泡洗澡,如同往常那样,烧一锅热水,在草棚搭建的专门澡房中冲洗。今日的水里放了兰草,多了几分意趣,虽然在大锅热水中味道极淡,秦蓁还是乐在其中,哼起了曲调。   混着往下激流的叮咚水声,屋里的女子犹如山水林间雀跃的百鸟,婉转莺啼,偶尔夹着一声舒喟呢喃,扯麻着人的神经。   箫清羽背靠着屋外的土墙,每时每刻都觉得难熬,又希望时间再长一些。   打开门走出来,秦蓁用巾栉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她看到地面投下的另一道影子,不知是否受余热的影响,胸口有鼓鼓发闷之感,全身像还氤氲在热水中颤漓发麻。不过一瞬,一缕怪异的气味飘入鼻端,打破了她的混沌。   秦蓁嫌弃的捏上鼻子,往旁边人斜去,“你身上的汗味好重,把衣服一块换了吧。剩余的兰草我放在墙角凳子上了,你小心点别碰着。”   男人怕暴露嗓音的喑哑,短促嗯了声,紧合着腿不让某物滴倘下来,仓皇钻入了澡房。   等箫清羽洗完回房时,女子已经躺下。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暗看不真切,不大的木床上,大小姐身旁外侧空出了一块地方。他甩甩头,径自去了橱柜,准备抱被子下来。他让她自己做选择,既然她没想好,他不能一而再的逼迫她。   木柜门咯吱一声响打开,紧接着,也响起秦蓁的声音。   “诶,你过来。”   “嗯?”   “……白天,你自己说的。”女子气恼,还要她求他过去不成。   万一家里人再来一次,被发现,她百口莫辩。以前也不是没睡过,不就,靠近了些。箫清羽不敢对她怎么样。   秦蓁如此想了诸多安慰自己,但男人躺上来时,她垂在双侧的手倏地绞紧被单,旁边明显凹陷下去一块,随之鼻尖微冷的空气,被一股男性浓灼的热气驱赶,强势挤入她的呼吸。   他身上那股怪味被洗濯,留下的是独属他的清冽,还有一缕缕与她身上相同的,兰草味。   这种先是令她震颤,而后渐渐变得宁静的感觉很是奇妙。在男人躺下就未有任何动静后,秦蓁慢慢放松身段,闭目酣睡过去。   破晓时分,几声鸡鸣叫得格外早,箫清羽悠悠转醒,想抬起的手臂微重,他侧目望过去,一张犹如羊脂膏找不出丁点瑕疵的妍丽面孔,正乖巧枕于他胳膊上。   箫清羽尽量不动胳膊,溪桫的侧躺过来,与她面对面。   他再往上一蹭,左手情不自禁覆上去,将她脑袋贴向自己怀中。   阔别多日的充实感终于再度填满了那颗夜夜冷寂的心,像种子要破土发芽,像冰棱被阳光碎裂,像被困的野兽要冲出囚笼,他想肆声呐喊什么。   就这时,有公鸡跳出了竹圈,来到这一处墙根底下,高高鸣了一声——   怀中人儿被这声吵到,不安的动了动。霎时箫清羽全身沸腾的血液犹如被冻住般,搂抱她的手进退维谷。她要是醒来察觉到他们这般亲密姿势,会不会想出别的招把他赶下床?   颔下呼吸变得浅了许多。来不及思考,箫清羽僵硬着双臂,装睡过去。   秦蓁望了眼窗外,还早着呢。她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番,知了自己在何种境况。他的一条手臂被自己头压着,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间圈着,有点重。   秦蓁瞅了眼他睡得死沉,缓缓伸过手,钻入他的里衣,往他后背探去。   男人的伤恢复极快,如今只摸到几条浅浅凸起的印痕。可是不知他体质如何,疤痕能不能全消,要是留疤……关她什么事?   秦蓁还有着困意,迷迷糊糊抽出手,看到他喉咙上的凸起,又忍不住伸手敲玩了番。突然男人喉结猛地滚动,秦蓁吓得缩回手,盯着他看,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松口气,咯咯小声坏笑,朝他又硬又软的胸怀蹭了蹭,贴趴在他胸膛上,还想再睡一会。   在她呼吸由浅又变深之后,男人睁开流彩溢光的眸子,明灭闪烁。   也不过再睡上两刻钟就得起了,今日过节,家里事多。   秦蓁起得稍晚,醒来时身旁人已经不见了。她起床,换了一套绯红上衣和白裙的袄裙套装,整套衣装是普通的棉料,花纹全无,不过比起前段日子穿的补丁衣裳,已经好上许多。得亏箫清羽提分家那一闹,把周氏唬住了,在正常的吃穿用度上不敢过于苛待他们。   庭院里来了客人,正和冯氏她们谈得高兴。来人看到秦蓁从屋里走出来,上半身红艳艳的,像开在枝头上的花,耀眼夺目,她们眼珠子都停住了。   怎么这么早来客人,秦蓁嘀咕着,走过去,问冯氏和周氏:“阿奶,大娘,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不然我就看厨房里有哪些东西,自己看着做了。”   周氏有一点承认,她厨艺还是不错的,自己对这方面又没造诣,不甚在意的摆手,给她介绍:“这是李婶和她女儿李秀珠。人家特意过来帮忙的,你带秀珠一块去厨房吧。”   这就是上回忙不迭跟周氏嚼舌头根说猎虎事情的李婶,秦蓁心中添了句,朝那年龄小的,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看去,正要开口邀她,李秀珠鼻子朝她一哼,扭着身自个儿进了厨房。   李婶佯装责怪了句,周氏毫无顾忌秦蓁在,遗憾的道:“没事儿,秀珠怪我们家也是应该的,晓得按当初说定,娶你们家秀珠就好了,现在这个媳妇啊,事情不会干,成天顶嘴,不及你们秀珠半分。”   当着还没走远的秦蓁说这个,李婶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没有的事儿,你们家秦蓁看着也挺好的。”   粘米粉早就买好的,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蔬菜,炒成一个个的费油,还不好吃,秦蓁就想做肠粉试试。   李秀珠在那边捯饬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霎时得意的斜瞥着秦蓁面前一堆没油水的蔬菜。   那羊肉八成是李家才带来的,昨天都没见箫家有羊肉。秦蓁心想。   见对方半天不搭话,李秀珠沉不住气的开口:“秦蓁,你别仗着以前是大小姐,就能霸占箫大哥了。我听村里人说了,秦家不要你,你现在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不对,我还听说,你娇生惯养,比我们差多了。”   秦蓁洗着蔬菜,就着一盆水细细翻找里面的泥土和虫子,闻言边搭腔道:“你喜欢箫清羽,可是他已经成婚了,你为什么还喜欢。”   农人通常不兴纳妾。   秦蓁眸光微动。   被戳穿心思的李秀珠发恼,又被她后一句问得发愁,声调一下子染上了哭腔:“他爹娘不在了,我爹和兄弟们也不在了,村里都有人说我俩是煞星,天生一对。现在他娶妻了,我怎么办啊,没人会娶我。都怪你。”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更不用肖想他了。他不会喜欢你,他的家人也不会喜欢你。”秦蓁头也未抬,洗了豇豆又剥玉米。   李秀珠瞪大了泪蒙蒙的眼睛,指着她:“你胡说,周大娘很喜欢我,奶奶也喜欢我,她们不喜欢的是你。”   好诚实的孩子,既然没说箫清羽喜欢她,可见他们二人之前并未有过多少交集。   秦蓁平静的目光望过去,盯向她手中那块肥美的羊肉。   “你看什么,不给你吃。”李秀珠小气兮兮的捧住羊肉。   秦蓁唇畔浮起怜悯的微笑,轻微摇头:“我对你的肉不感兴趣,我只是在同情你罢了。”   “同情我?”李秀珠疑惑的眨眼睛。   “我不知是你少不更事偏要喜欢上成了婚的男人,还是大娘和阿奶故意误导,让你觉得跟箫清羽还有在一起的机会。如果是前者,我劝你放弃。你想,之前箫家人没有办法,才想给煞星配上煞星,否则怕箫清羽讨不到媳妇。现在他有了我,纵然我落魄,好歹身世干净,他们怎么会舍我取你?如果是后者,那她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盯着李秀珠扣扣搜搜遮掩的羊肉。   李秀珠经这么再三提醒,也不是傻子,盯向案板上的羊肉,疑惑的眼神渐渐转为震惊。   这么一大早,她和娘巴巴的赶上门,箫家却从未拿像样东西去过她们家。   一直都是她们,在讨好箫家。周大娘除了夸赞她,并没有提别的。   还有煞星一事,不到万不得已,谁家肯娶呢。   秦蓁的话句句在理,李秀珠不可自抑的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   秦蓁走过去,亲切的拍小姑娘的背:“留着你的东西去别家走动吧,不要在萧家浪费时间。村外有村,山外有城,最好嫁得远远的,到时谁会知道你在村里的不好名声?”   李秀珠哭声渐止,点了点头。   第25章   焯了一半的羊肉被李秀珠给带走了,周氏舍不得那块肉,追上去咧咧半天,搞不懂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午时未到,箫清羽和箫振一同归来了,秦蓁的肠粉刚蒸好,端了热乎乎的几大盘子上去。   除了新婚之夜,箫清羽头一回看妻子穿艳丽的红色,刚放下锄头坐过来,欣赏的目光就定住了,慢慢游移到她手上,嗓子不自觉吞咽。   傻小子盯得明目张胆,秦蓁羞赧又纳闷,不敢多瞧,规规矩矩摆碗筷。   菜色端上来,周氏大失所望:“这是个啥子,叫你随便做,你就胡乱应付是吧。连个菜都不炒,吃白面啊。太懒了。”   面皮被她晾得如羽翼一样薄,近乎透明的面皮下,隐约的青红交加,不过在尚热的朦胧热气中,看不真切。   秦蓁不多加辩驳,恭声道:“大娘先尝尝吧。都动筷吧,趁热才好吃。”   肠粉放久了会坨,里面的油也会成油冻,她看到箫清羽他们回来才添了柴禾蒸熟的。   几个人动筷,夹着小竹筒大小的小巧肠粉一端夹到碗里,卷着的面皮看不到里面装的什么,只闻一靠近鼻边,就有混合的菜香散发。咬下一口,薄皮轻易被咬破,面粉裹着大量的碎菜油滋滋的送进口中,充实的米粉皮混着各种说不清的蔬菜,像把所有美味都吃在嘴里。   细细分辨,里面好似有荠菜的清香,玉米粒的甜香,酸菜的脆香,混合着大量的油渣子,嚼一口,油水四溅在蔬菜中,口齿弥漫着说不出的浓香。   所有人都被这新鲜的滋味震撼到了,一根细条的肠粉三口并作两口的吃完,又动手去夹大盘子里的。   连箫弘光这样的文人,此时都没顾了形象,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两撇翘胡子上沾着油腥。根本没人说话,只听到吭哧吭哧的吃声,像饿了许多天的流民。   秦蓁小口的吃着自己的杰作,抬眼偷偷打量箫清羽。男人吃得相当欢实,半刻钟已经吃下七八条,面前大盘子上的肠粉迅速消失中。没想到他吃得这么投入之际,竟然看了过过来。   视线碰撞,他冲她微微一笑,那笑跟前些天的都不一样,秦蓁说不出那是什么,胸口咚咚跳起来。   “老远就看你们吃得很香啦,在吃什么呢。”   里正杨兴业扒拉开篱笆门,走了进来,盯着盘子里白白嫩嫩的面团一样的东西搓手。   箫振起身招呼,捡了盘没怎么吃过的递到里正面前:“我们家过节吃的粗陋中饭,杨老弟随意吃点吧。”   杨兴业不客气的接过,咬了一口,双眼绽放光芒,都忘了自己来干啥,先饱餐一顿,连吃了五根肠粉。   过后他拍了拍肚皮,怪不好意思的,“瞧我,把你们午饭吃了这么多。”   秦蓁:“无妨,今天料万一有客人来,我做得有多的。”   杨兴业点点头,言归正传,看向箫清羽:“清羽,吃饱了就跟我出去吧,那场子还需人看着咧。”   “什么场子?”秦蓁问。   根据里正所述,是在村口一条河头,有富商们看中了那处的山川灵秀,没百姓做生意打扰,故去那里举办曲水流觞之会,水边设宴,诗词交流。而看场子就是里正找村里人去那里看着,等候贵人们的吩咐,还有过后清理河边污秽的工作。   这个略一提,秦蓁就想起了,因为她以前也在那里参加曲水流觞会。而且……年年看到过这傻小子?只是他不多露面,隐匿于丛林中,印象中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对这个活儿,秦蓁再清楚不过,既然里正每年只要箫清羽一个人去,不叫他儿子或是亲戚,那这肯定是没工钱的。   “抱歉里正,清羽他去不了,他还有事情要忙。”秦蓁微冷下小脸。   又是这个管闲事的小妇人,杨兴业声气拔高:“年年他都去,为啥今年不能去,又不是要他干啥重活,就守着,为村里干点活都不愿意啊。”   秦蓁站起来,据理力争:“那里正可能忽略了一件事,箫清羽是家中唯一能出力的年轻男丁,家中过节繁忙许多事等着他。里正还是去找家中男丁多的吧,我们家里每个人都需要清羽。”   其余几个闻言都没作声,往常,也是让羽哥儿把家里重活干完才让他去的。他去不去对他们来说都没关系。   杨兴业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俩:“好啊,你娶了个好媳妇。你不去,我找别人去。”   箫清羽抿住唇角,没有反驳,“我送送里正。”   他起身,走之前去厨房里取了十条还没蒸过的肠粉,拿篮子装了,送里正到门外。   神态举止格外谦恭,还将她做的肠粉送了出去,看得秦蓁恼火。   周氏交待了这声这肠粉好吃,给她留些择日让箫书翎带去书院,秦蓁应下,气恼的回了厨房洗盘子。   咣咣铛铛中,一抹身影将屋外的光挡住了。秦蓁顿了顿,继续低头拾掇。   箫清羽靠近她,唇角含笑:“谢谢你帮我说话。”   秦蓁轻哼:“谢个鬼,这边谢我,那边就去讨好人家,打我脸么。”   大小姐对他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不过比起她的客套疏远,还是这样好。箫清羽手掌覆上她的肩,轻哄:“不是讨好,是为你的话去道歉。里正的心胸,不怎么宽广,你的那些道理都对,但他抹不开脸面,需要一个台阶下。”   秦蓁气头上,没注意肩上那只手。闻言越发不解:“既然道理都对,何必管他所想,本就是他的不对,白使唤你好几年,我的话已经够委婉了。”   箫清羽:“人活在世,需要互相帮衬。何况他是里正,村里大小事他都说得上话。”   秦蓁被转移了注意力,嗤道:“他会帮你忙?他能帮你什么忙。”   “过不久就有一件,”他掰转她身子,微亮的瞳眸谛视她:“分家。”   他不能只想着用手段让她对他上心,更多时候他在想,他能给她些什么。   既然腰缠万贯暂时做不到,至少让她生活得舒心。家中的磋磨他从小忍受到大,不愿她再遭受驱使。   箫清羽缓缓拥住她,靠在她肩上说话:“我既是跟里正道歉,也是真的感谢你。我不能再做一些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事,以后只能雪中送炭,到时候里正才会帮我做主分家。秦蓁,你不喜欢她们,我也,有了另外想要为她而活的人。”他大胆的摸了摸她头顶的绒发,温柔缱绻。   不知经过今早过后,他这番举动是否冒进,但情匣难以关住,一口气就说了出来。   他忐忑害怕她推开之际,好一会,她脑袋却微微的蹭了他一下,绒发痒痒的触动他下巴……   二人静拥了会,箫清羽不欲辜负外面春色,牵着她的手外出。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秦蓁被拉到一处林边,这里颜色鲜翠,鸟叫啾啾,离村村口不远了,她驻足张臂,开怀展颜。   “你这是要带我上哪,不会带我一同去看场子吧。”秦蓁打趣的道。   “你听到人声了吗。前方有岔口通往一条小河溪,许多人在那处祓禊洗濯,摒除邪秽……”   他声音渐小下来,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面容阔朗,白玉腰带,双头金履,通体上下道不尽的华贵。   林渊走过来,看都不看箫清羽一眼,冲秦蓁作揖:“大小姐。”   “林叔,你怎么来这?”秦蓁迟疑了下,但想林渊是谨慎之人,不会这种情况谈及绣坊的事。   林渊撂袍指着前方:“村口的曲水流觞会要开始了,小姐每年都参加,今年怎可不去。我已经给小姐雇好了小船,就是不与往日那些闺阁小姐联系,去感受一下气氛也是好的。以小姐的才情,说不定今年又要艺压群人。”   “我要去另一边的小溪祓禊呢,就不同你去了。多谢林叔好意。”秦蓁婉拒。   林渊瞠目结舌:“小溪?我来时路过,那里好多人,把水都弄得肮脏不堪。去村口河边照样可以举行祓禊啊。”   箫清羽感到窘然,认真道:“你随他去吧,小溪,确实人很多。”   秦蓁突感失落,下意识扯上箫清羽的袖子:“你答应带我去的,不准丢下我。”   娇娇软软的声音,箫清羽骨头都酥了,反手牵上她的手。   秦蓁朝林渊颔首告辞,随箫清羽去了。对于一个下属,非绣坊有关,生活上的事情她何须解释过多,林渊要是再多嘴,她才恼。   林渊愣在原地,久久不可置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路上秦蓁简单解释了林渊与她的关系,只道林渊是秦家的下人,对她格外尊敬,仅此而已。   大小姐解释得这样正当,要是这时说出林渊对他说的话,显然不合适。箫清羽应了几声,没有多问多说。   因为河渡口被城里人包场了,村民大多汇聚在这条溪流边祓禊,互相泼水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秦蓁站在尽头浅滩处,看那边女人都不顾忌的脱了鞋,她也入乡随俗,脱了鞋袜踩进有些浑浊的水里。   箫清羽跟着下去,挨她很近。   “你为什么不跟林渊去,是因为……什么?”我吗。   秦蓁仰视过去,对上他的眼神,像有雷电劈过心尖。这些日,是不是放浪形骸了些。   她微笑着转头,心不在焉的踢玩水花:“没什么,那等宴会参加多了,试试这雅俗共赏的地方也颇有趣味。”   箫清羽为她的回答迷惑了。大小姐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还是,这就是她的答案?   晃神片刻,耳边传来她的惊慌叫声。   第26章   低头一瞥,箫清羽也被吓一跳。眼看竟有十几只水蛭爬上大小姐露出的一截白皙小腿,密麻的布在上头,黑白相间,霎是可怖。   秦蓁踢弹得水花噗通作响,人一慌,直接摔滚进水中,不知所措的哭喊。   黑竣竣的小东西令人作呕,秦蓁犹豫了片刻,才咬牙伸手想去拔除那些东西。   “别动,它会越咬越紧。”   箫清羽将人横抱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往回家方向跑。   秦蓁在他怀中哭噎中,不敢去看巴在她腿上的水蛭。虽然被吸血感觉不大,她纯粹是被丑哭的,太恶心了。   水蛭一两只吸一会没关系,但时间长了,数量还这么多,人难免会有失血的危险。箫清羽心急如焚,赤脚踩在石头嶙峋的道路上丝毫感觉也无,迅疾回到家中,抱着秦蓁进到厨房,放她于灶台上坐着,只手拿出橱柜里的盐罐,抖落撒下去。   盐的侵蚀令水蛭慢慢脱水,蜷缩起来,一个个从秦蓁腿上掉落。被咬得深的伤口在往外渗血,箫清羽解开自己的外衣,撕扯布质轻薄的绢衣,给她伤口缠包起来。   做完一切,他身心俱疲的撑在灶台上,沉重喘息。   秦蓁愣愣看着赤着上半身和脚的他,目光移到地面,一串血印蜿蜒的从这儿逶迤到院门外。   “你脚流血了。”她心有余悸,呆呆的。   箫清羽似不敢看她眼睛,黑眸垂着,再度横抱起她:“被石头割了下,没事。我送你回房,然后去请郎中来。”   秦蓁想说不用,又怕腿上留疤,便没有拒绝。   而箫清羽又是摘了点护生草,敷在脚底止血,就另踏上一双鞋出了门。不一会村里郎中来,不拘小节,给秦蓁检查了腿上伤口,说无碍,因处理得及时,病人血气并没受到影响,只是皮外伤,两天内不要多走路,免将伤口撑开。   “大夫,这伤痕会不会留疤?”秦蓁问出自己最关心的。现在伤口周围都泛紫,咬得很深。   郎中笑道:“好好将养着,会好的。”   箫清羽出去送郎中,却另听到一番说辞。郎中拍拍男主人的肩,语气带几分调侃:“她就是那城里媳妇吧,果然娇气。兄弟哎,照她这样的能捡回一双腿不错了,还想不留疤,想那么多干啥呢,哪个农妇身上没点磕磕碰碰。我也是怕她逼你,不好跟她说实话。回头你多哄哄得了。”   “你说什么,跟我说清楚。”箫清羽拽住郎中的手腕,手臂青筋凸起。   郎中懂了,这村夫想要个如花似玉的完美媳妇,不舍得媳妇留疤咧。   “哎哟松手。我真是不知,你这么担心,去找城里大夫问问看。”   箫清羽也不放心村中的郎中,准备去城里问看看。他不想让大小姐怀疑,先压下心思,进去看看她。   “对不起,我,都是我害的。”   男人坐在桌边,耷拉着头,拳头紧握搁在桌上。   秦蓁:“你过来。”   箫清羽心头发紧,没多想,依言走过去。他捱着床沿坐下,一双手朝他伸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抬起来。   箫清羽嗓子发紧,未来得及反抗时,右腿就被她抽抱了上去,搁在她的衣裙上。隔着薄薄的白纱裙,能触觉底下的柔软,她微凉的柔荑毫不嫌弃的触碰他的足,他像被定住,动不了,也不想动。   秦蓁将他脚底那些野草挑出去,就着刚刚郎中给她看病时打来的水,给他清洗伤口里的砂石。   “你怕郎中多收一个人的钱么,哼。反正我看他开的药膏太多,才没叫你。不过这些活自己也能做,要是叫郎中来弄确实很吃亏诶。”秦蓁拿药膏涂抹上他清洗干净的伤口,用碎布条包扎起来。   箫清羽像冰火两端受着煎熬,他依旧愁眉不展:“秦蓁,我宁肯你骂我责怪我。”   “是我自己要去的,骂你作什么。要怪,怪我血甜,招引水蛭?”   秦蓁抬手放肆的扯住他两边嘴角,“别愁眉苦脸的,笑笑。”   她两眼弯起,像拱形的弦月,逗他开心。   她刚哭过还红肿的眼睛笑得弯起,看起来真挺逗。箫清羽扯开嘴角,无奈的笑了下。再笑,却是为了她眼中那份柔情,熨帖到他心中,让他会心一笑。   “哟,这是在干嘛呢,青天白日的。”   一道调侃的声音传来,裴承志摇着一把竹骨扇晃悠悠的走进来,旁边还伴着另一个男人。二人以竹扇颜面,不知在说什么。   “裴少爷。还有这位是?”秦蓁不识得另一个人。   那人将带来的竹篮水果放桌上,朝他们走过去:“弟妹好,我叫蒋舟,是清羽的朋友。在城里做水果生意,这回回村照看果林,没想到半途听说你说出事了,途中又遇裴少爷,就一同结伴来来探望。没事了吧?”   “没有大碍,是我大惊小怪,把村民都吓到了。”秦蓁抱以微笑。   裴承志不甘示弱的挤上来,递上一礼盒问候:“秦姑娘,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红枣阿胶,你被水蛭咬了,需要补血。一定不许推辞。”   秦蓁眉毛微拧,淡声纠正道:“我已嫁作人妇,裴少爷该唤我箫夫人才是。你这礼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蒋舟睨了裴承志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箫清羽感到奇怪,按说蒋舟与裴承志并不熟,怎么进门时就掩面私语,现在眼神还互有交流。   看裴承志尬在那,箫清羽却从他手中接过礼物,道:“秦蓁脸皮薄,我代她收下吧。不客气了裴兄。”   谁收下礼,那意义大不一样。裴承志压下心中酸楚,觍颜说应该的。   他们不便在屋中待久,箫清羽出去送他们。   蒋舟性子较直,避开裴承志,忍不住拉着好友问:“裴承志说你跟秦蓁还未圆房,她不甘心嫁于你,是真的?”   箫清羽眉梢跳动。他没想到在裴家那桩小事能让裴承志捕捉到风息,还将这件事牢记这么久。   见好友神情就知真假了,蒋舟惊诧:“竟然是真的。那你们什么打算,准备和离了吗?”   这时,一只脑袋钻入他们中间,嘿嘿坏笑:“想把我支开?蒋舟,现在你信了吧,秦姑娘可还是个姑娘。什么箫夫人,都是她使的障眼法。”裴承志得意起来。   箫清羽心头一团乱麻,皱起眉宇:“我跟她的事,你们不清楚,别造谣。”   他不敢说得太清楚。如果是关系坐实了,以后万一和离,对她名声有损。这种事他也不会坦然承认。   裴承志念及那小妇人的绝色容颜,舔了舔唇,拍箫清羽的肩:“箫老弟,不是哥哥不仗义,秦蓁不喜欢你还一直不肯和离,嗯……以她的美貌找下家肯定不难,难在找一个不介意她和离过的。她等的救星就是哥哥我哇。我呢……还没娶正室,也理解秦蓁的难处,非常喜欢她。我家又……哎哟!”   话音未完,胳膊被一道大力往外翻拐折叠,痛得暴跳。   箫清羽擒住这满口胡言的人,冷冷道:“你没娶正室,但有妾室。你所谓的理解她,不过见了她一次面,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当成以色侍人的人。秦蓁是我的妻子,收回你的心思,否则你是地主儿子又如何。”   骨头‘咔擦’一声,道出了未放完的狠话。   “啊啊,别,都是兄弟。”   箫清羽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院进屋了。   裴承志让蒋舟给他胳膊扭回来,蒋舟故意折磨了他一番,才将骨节正位,骂了句:“该。”   裴承志死不甘心:“反正等秦蓁一和离,老子就娶她。哎哟这狠人!”甩动胳膊。   蒋舟看向他,裴承志说别瞪:“咋,你又不是箫清羽,激动个什么。你难道不为秦蓁想想,她和离后咋办,没了我这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男人,谁救她脱离苦海。”   蒋舟抽了抽嘴角:“人家啥事没有,你别捕风捉影。等有那一天再说吧。”   回到屋中,箫清羽对着一篮水果坐下,捡着里边的杨桃剥,一边陷入沉思。   他对裴承志的话不甚在意,可有一句话提醒了他。大小姐如果不喜欢他,以她伶俐果断的性子,怎么会拖着不和离?她新婚之夜解释说,要等她寻到可靠的生计站稳脚跟,否则怕村里人议论,让她无法立足待不下去。   可靠的生计是指什么?和离之后,她难道还待在云山村?   那份若即若离的情愫,是因为什么,在逃避他。   箫清羽将一颗颗的绿色的果肉剥在盘子里,用水洗了满手的绒毛,端着盘子走向床边。   他坐到旁边,将一盘处理赶紧的果肉放在她面前:“挺新鲜的,尝尝。”   秦蓁惊叹了声,捻住一个咬掉一小口,酸甜的滋味令她口齿生津。   “我很喜欢吃这个,但就怕剥这皮,谢谢啊。”   当时那丫鬟说大小姐连果皮都不想剥的时候,他当真无语。想想现在……只能说世事难料。   箫清羽陡然想起件事,叫她自己端着吃,他阔步走到箭筒边,蹲下,翻找出那本小册子。   以往被揉皱蜷缩在竹筒里不见天日的小册子,此刻被男主人小心取出,推开展平,归为珍宝一类,放进了装兽骨的抽屉里。   他不识得上面的字,改日进城找个先生解说吧。   第29章   无力的双眼在暗夜中睁了良久。为什么,那一个早上,她主动抱住自己,柔荑轻抚他的脊背,这些难道是他的臆想?   箫清羽侧蜷着身,盯着身旁这座忽远忽近的小舟,她看似很近,等他想抓住时,又飘得很远。   月落日升,万物归于平静,万物又开始苏醒。他彻夜未眠,拂晓时分,她黝黑的发丝一根根变得清晰,柔顺逶迤在枕上,像一汪流动的潭泉。他忍不住伸手,拨弄她的发梢。   从上至下,像抚过绸缎。发尾有一些揉卷在枕下了,他探入,想将其整理出来。手指伸到荞麦枕下,无意触到了一样东西。   箫清羽念及下午她被吓到的刹那,往身后藏的东西,眼眸微闪。手不受控的,将秘密压在枕下的东西一点点扯了出来。   摊开压得平整的绸布,借着晨曦的微光,箫清羽视线触及到绣布上图案的瞬间,被惊艳到了。这是一朵姿态复杂的芍药花,上面似有风吹过,层叠的花瓣掀起,萼叶往一个方向微偏,勾枝缠绕,姿态各异。即便看不清颜色,他也肯定这是一幅鲜活的芍药花图。   箫清羽起身掌灯,走到门外去,仔细打量手帕。半晌,他提上秦蓁给他做的鞋,对比上面的水纹图案。   他虽不懂刺绣,但能对照得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进门后未曾用过这么华丽的帕子,是拿去卖的,还是,她一直未跟秦家断了联系?   秦蓁又歇了两天,能下床后,自然不会错过赶集的日子。告知了家里人一声,怀揣周氏给的掐算好的钱,步行去了城里。   故意绕了几处荒僻的小道,秦蓁来到了城郊绣坊。   最近绣庄稍有起色,云霜忙着外出去选购布料,宫如雪在加紧收徒训练新人,只有纪昭抽出点时间,招呼秦蓁。   坐在自己的地盘,秦蓁悠闲的啜茶,闻着宫如雪细心添置的百花香,上回提过一次的。   边听纪昭禀说绣坊的情况:“杭蜀绣庄有我们的加入,并不是丝毫起色没有,不过,还是些小生意。从前的大客户流失掉了,还需慢慢累积。东山再起可并不比白手起家简单。”   秦蓁知道,姐姐们怕她一次次听到这些平淡的消息,会心态不稳剑走偏锋,每回都要夹带两句宽慰她的话。她平和笑道:“我懂的。不过眼下我需要你们办一件事,我们的刺绣镇宝之一‘春江花月夜’,你们可找时间绣好了?”   既是刺绣镇宝,并不是临时按客人订制所做,而应一开始就绣出,故而这么问。   纪昭心头微跳,秉着她是东家,不能因年龄而小觑的态度,压下疑惑老实交待:“不瞒东家,二十一位绣娘紧赶慢赶,前天才完成了一幅。如需展览或兜售,还需东家完成朱雀的眼睛和天边的彩霞部分。”   “带我去作坊吧。”   “……是。”   箫清羽尾随到这个偏僻的绣庄后,见迎她的人是纪昭,而不是林渊,他就没有多逗留,折回了城中。   杭蜀绣庄,他盯着招牌上几个大字,虽不识字,但议亲时曾随家里人来观摩,这里就是秦家开的绣庄。   客人稀疏,门可罗雀。箫清羽畅通无阻的走进里面,他敲了敲柜桌,提醒打盹的小二。   小二慢吞吞的擦了口水,撑着懒腰:“要什么,自己看。”   这可把箫清羽难住了,货架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绣品,不可能全是大小姐绣的吧?   他想了想,缩小范围,不确定的道:“我要最好的蜀绣。”   小二翻找了几块,放桌上。又懒懒的撑着手臂打起瞌睡。   箫清羽很快从中找出熟悉的针线手法,是一朵牡丹花,跟芍药花大同小异,那随风晃动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他怕自己看错,又去货架上选了些对比,很多都不是这种感觉。   难道大小姐对她爹妥协了,悄悄帮助杭蜀绣庄?她因为过不久可以再获秦家宠幸,做回她的大小姐,所以对他若即若离?   箫清羽又吵醒小二,问那牡丹绣帕:“请问这是谁绣的,绣得很好。”   小二打了个呵欠:“那是跟我们新合作的苏家绣坊,苏绵雨姑娘带来的。嘿,你东问西问的,到底买还是不买?”   箫清羽含糊的说:“我再看看。”   然后趁小二又打盹之际,悄悄溜走了。   表现动物的质感通常采用晕针手法,辅以纱、切等特技,尤其是画动物眼睛部分,以针代笔,绣出来的不仅要有笔墨有的润泽感,还要有透亮的灵动感。‘画龙点睛’一步乃是这副绣品的精髓之一。   秦蓁坐在绷架前,飞梭的针线交织着各种绣法。她面前隔了一层半透明白纱,外面坐着纪昭。纵然亲密如纪昭,也不敢窥视先夫人留授给东家的绝技。   纪昭拉拉扯扯说一些闲散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东家的用意。   秦蓁没有隐瞒,告知:“妇人常居于深宅,不容易得见,不管是以杭蜀绣庄的名义,还是我这个落魄大小姐的名义,避而不见的可能性居多。我便想起四月的采茶季节,苏家大户家中承包了茶园,就离云山村不远。届时他们会就地招募采茶工人,我会过去,趁机将礼物奉上给苏家夫人。如果知道是自己工人奉上的礼物,她没有拒收的道理。”   听她念及,纪昭很快想起这户人家,是秦家以往的常客,富贵显赫。   “苏夫人往年花费很多心思,金银玉器不眨眼的往秦家抬,也无法获得‘春江花月夜’这幅至宝。届时我将‘登黄鹤楼’赠予她……”   “啊,怎么变成‘登黄鹤楼’了?”纪昭不得已打断东家。   片刻,帘子那边传来东家无语的声音:“我把她最想要的送给她,她还能被吸引来?”   纪昭胀红了脸,这道弯折很快转了过来。‘登黄鹤楼’跟‘春江花月夜’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更为珍贵。目下整个金陵城,都无人绣出这两幅。当然,要是直接挂出来,指不定又被人指说骗子。届时有识货的苏家人帮衬,借势东风,自然火起。   具体怎么做,她并不担心聪明的小东家。纪昭另提及一事,“东家,我有办法让你离开箫家不被怀疑,你先搬出来吧。”   针头欻的扎进手指,秦蓁快速的缩手,避免血液污了整幅绣品。   “东家你怎么了?!”   纪昭冲到帘子前,迟迟不敢进去。   秦蓁吮住指头,平静道:“我没事,绣累了,歇息一会。”   纪昭坐回外边的椅子上,跟她道出计划:“我家柏哥认得一位船夫,是值得托付生命的挚交。由他作证你出海远行,姜如巧绝盘问不出什么。到时姜如巧只以为你受不了乡村贫瘠,逃跑了。过后你就随我们住在这里。”   半晌不听回答,纪昭唤了声:“东家?”   “嗯?你说什么。”   声音惘惘然。   “东家,是对箫清羽动心了。”纪昭轻声道,不是在问她。   秦蓁声色惶然,激动站起:“昭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妹妹何必瞒我,你每回来,提及箫家柴米油盐的生活,神色并无半分苦楚,而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念及箫清羽,更泄露出少女情怀。姐姐是过来人,也是你的亲人,你懂吗。”   秦蓁颓然坐下,点点头,承认:“这件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我也无必要说对不起,我会克制住自己,不会拖累大家。船夫那边,你去安排吧。”   纪昭拨开了帘子,走过去,将她往外拉走,动作有些粗鲁恼怒。   二人在外间落座下来。纪昭又气,又苦口婆心:“不要满脑子都是绣庄,你既喜欢箫清羽,就跟他坦白,好好过日子。”   秦蓁蜷缩在方几上的食指狠狠动了下,面上却波澜不惊的:“昭姐姐在开玩笑吧。为了绣庄我设计经营这么多,怎可为一个男人放弃。我已立誓,终生不嫁。”   “呸呸呸,当初只怕你看不上箫清羽,我们才同意提前写下和离书,哪有立誓这回事,乱说。”纪昭默念几声童言无忌,劝说道:“女子的归宿终究在男人身上,不然赚再多钱,也是无根浮萍。我知道你的顾虑,当初换作沈公子,一定不准许你插手生意上的事。我看箫清羽他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为了救我一个陌生人,不惜上山猎虎。否则,他怎的虏获得了你的心?”   秦蓁抿紧唇瓣,据理反驳:“纵观古今,有成婚的女商能独当一面么。秦朝巴寡妇,唐朝高寡妇,胡女春酒店。”唇畔浮起讥诮。   “这……妹妹,先夫人她”   “你说我娘?秦瑟的出生,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我爹根本不爱我娘,在成婚后一年,就同姜如巧有了只比我小一岁的秦瑟。他只是看中我娘带来的利益,他也达到了目的。兔死走狗烹,我娘的蜀绣大业,就断送在了男人手中。我爹,沈木白,男人,都一个样。纵然箫清羽没有能力插手我的事,他会放任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跟人谈生意吗。日久年长,我不敢保证的事,不会去尝试……”   “妹,妹妹,冷静一点,咱们慢慢说。”纪昭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一时都没话应了。   她没想到,东家所考虑的远超乎她的想象。   秦蓁从椅子上站起,准备离开。她冷眸透着疏淡,语气不容置喙:“鱼与熊掌岂可兼得。儿女情长于我来说,远不如母亲的基业。昭姐姐不必再提这个。等采完茶过后,我就搬出来和你们住。”   第31章   采茶的时间并不久,之所以要雇佣这么多当地人,就是为了快速采集最新鲜的茶叶。晌午时,秦蓁寻着大伙吃饭的空档,找到了苏夫人住的正宅。   未进到里面见到人,在垂花门前,就遇到了门房的阻拦,说内宅是主人家所居,不可随意闯入。   秦蓁拿出简朴的木盒,交给门房,嘱道:“小哥,这些天受到苏家厚待,我十分感激。听闻早些年苏夫人寻求‘春江花月夜’图用来嵌以屏风,我碰巧,从一绣娘手中得一类似,说不定那绣娘手中就有苏夫人所要的。请转交给苏夫人。”   木盒上有裂纹,粗陋咯手,门房心想这等村妇能拿出何像样东西,本想驱逐,却见她言辞诚恳,乌黑真挚的双眼绽着恳切的星光,教人难以拒绝。   门房撇嘴,勉为其难道:“你得先打开这盒子让我看一下,可不能随便什么东西往我们夫人跟前送。”   要这个送那个也送,岂不乱套?下人也有规矩,无要事不好惊动主人家。   秦蓁生在大户,了解他们做下人的避忌。当即不吝啬的开启盒子,甚至将里面叠放好的绣品展开来,让对方瞧个清楚。   层层飞檐,攒尖入巅,云层如絮,飞鸟翱翔。一副瑰丽巍峨的楼塔仿佛触手可及,饶是门房不懂画和刺绣,看到这景象身躯也蓦然一震。他怔忡片刻,不再说什么,卷起画布走去了里边。   秦蓁在垂花门外徘徊了半晌,并没等到苏夫人亲自出来,而是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走了出来。   丫鬟走到秦蓁面前,稀罕的打量她:“你那幅刺绣让我们夫人很高兴呢,”她多嘴了句,言归正传:“我们夫人让我来问,你跟她是不是故交,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蜀绣,听门房说还有春江花月夜,那幅刺绣你知道哪里有吗。”   秦蓁早作好说辞,提点道:“这绣品是从杭蜀绣庄得来的,虽有传闻杭蜀绣庄大不如前,但最近跟我的故交,一位有名的绣娘合作,她的蜀绣技艺精湛无比,具体的不用我多提,苏夫人看了那‘登黄鹤楼’便知。倘若苏夫人要寻春江花月夜,不妨让她去杭蜀绣庄打听看看。”   丫鬟点点头:“我会转告给夫人的。”   安下了心,秦蓁没有忘记本职,回厨房粗粗吃了几口饭,就加入队伍继续采茶。   须臾,管事召集几个人,说要去额外的小茶园采茶。   这流程一些常年采茶的人很清楚,小茶园是专门为苏家宗族种的罕见品种。去那儿之后不仅活少,很快就能休息,而且事后还能得主人家赠予,品一口极品茶,是工人削尖脑袋都想去的。那也没用,肥水不流外人田,小茶园通常是苏家的佣人自个儿去,没有临时工人的份。   但这回管事喊的人中,破天荒混入了秦蓁一个外来人,嫉妒得同村人眼睛发红。   秦蓁心想这大概是苏夫人的礼尚往来,没有白收她的礼物。   只是跟着管事到了专属她侍弄的小茶园后,秦蓁看到某个人,不淡定了。她抿了抿唇,昨晚不可思议的记忆回笼,烧得脸颊有些发烫。   管事笑着看向等候着的小伙子,对他们道:“登记时你们是夫妻吧,咱们苏家有规矩,干活时不把一家人放一块。这次是夫人发话,让你们小夫妻待会一同在这品茶。就这样吧,你们好好干着。”   秦蓁僵笑,上下贝齿贴磨:“苏夫人真是一个风趣的人,多谢了。”   小茶园的活儿不多,小夫妻俩要打情骂俏也不碍事,管事没多交待什么,捏着两撇胡子笑笑离开了。   秦蓁低着头,没看男人一眼,专心致志将嫩绿的茶叶捻进竹篓。   还没摘完一小半,小尾巴就黏了上来。   “媳妇儿~”   “喂,这是在外面。”秦蓁朝四周扫一眼,离他远了些。   箫清羽沉下脸,患得患失的滋味在心尖翻腾。   曾经,甚至在新婚之夜,他都还觉得妻子这种东西,不过是来分享他的担子,搭伙过日子的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连干活都没兴趣,只想看美人笑一笑,他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是这种玩物丧志的人。   现在,他一颗心都记挂在这个忽冷忽热的大小姐身上,又酸又甜,起起伏伏。   那张苦脸,秦蓁没法看下去,不知不觉移步到他身边:“你怎么啦,累着了?要不放下我来做,我一个人也行的。”   箫清羽摇摇头,心虚的俯视她:“秦蓁,昨晚是真的吗,不是我的梦吧。”   秦蓁好笑的嗤了声,抿住笑意,故意问:“是吗,你做了什么梦?”   “诶,你别这样,”箫清羽慌乱无绪,甚至魔怔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烦你,只是唔。”   唇上突然袭来一抹香软,箫清羽大脑眩晕了瞬,继而扣紧眼前的人儿,攫吮她的齿舌。   女人温柔的回应,将甜蜜的昨夜拉回,也将此刻的不安驱散。   不知是他太贪婪,还是时间真的很短,他正想再深入时,被大小姐一把推开了。   秦蓁擦了擦嘴角,转过身继续采茶:“可以好好干活了吧。”   箫清羽意犹未尽,勉力嗯了声。要不是大小姐脸上残留的红晕,他都无法从她淡然的表情判定,刚刚那种举动她也是欢喜的。真是个琢磨不透又让他心向往之的女人。   中途,两人勤奋采茶,免得留人闲话夫妻俩在一起就真的耽搁正事。半途,却有人来叫箫清羽,说是蒋舟请他去一趟。   箫清羽时刻不忘大小姐,流连看她:“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秦蓁点点头:“快去吧。”   短短几句话,两人中间像从此牵了一条无形的线,动一动,都能牵挂感知对方。   秦蓁觉得这是一种奇妙难言的感觉,从昨天之前决心他分开的沉闷抑郁,到今天的甜蜜如糖,两种云泥心境竟为那一人所生,那种除开利益之外能牵动她起起落落的感情,犹如缘木求鱼,铁树开花。   男人回来时,兴奋溢于言表,他急于找到爱人分享,走秦蓁面前,执起她的手。   “秦蓁,苏老爷想在金陵城开一间皮货铺,专收獭兔雪貂这些。他看中云山村的丰饶,想找一个当地人带队,找到所需的猎物。蒋舟听说后,立刻举荐了我。这还可以提取分成的,就相当于,我要当一间皮货铺的分东家了。”   秦蓁扬起灿烂的笑容,止不住点头:“恭喜你。不过”   “嗯?你说。”箫清羽喜欢看她脸上的笑,比雨后的海棠花还美。   听到自己女人对自己的鼓舞,比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更加的满足。   “提取分成或许只是暂时的,你不要指望把它当成正业。苏老爷的人对这片山头还不熟悉,所以需要一个当地人领队,等他们的人熟悉后,就不一定还收你了。”   秦蓁之所以肯定过后会踢开,是从皮货这行生意上来说,风险大,利益大。如果一个农夫只出蛮力打猎,无法统领规划整座山脉,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入股。就算箫清羽有那个才能,他也姓箫。   “秦蓁。”   “什么?”   箫清羽难为情的挠头:“其实提取分成是我随意问了句,当时苏老爷神情还有点不对,只说考虑看看,我以为就有希望。出来时蒋舟提醒我,这一般是按数量算,我没当回事。听你这么说,东家好像当不成了。”   男人说大话收不回来的架势,秦蓁紧抿住笑意,摸摸他的脑后勺:“已经很好了,大赚一笔也是好的,村里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等你有钱了,可以雇佃户,自己当地主,就不用那么累。”   箫清羽凝视她,拢住她腰间压近:“你真好。”   他捧起她白皙小巧的脸蛋,头缓缓低下去。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泄下,斑驳的光影在两片若近若离的嘴唇上晃动。   “咳,二位——”   两人立即错开脸,佯装环顾左右。   秦蓁心想还好将采茶工作完成了,了无负担的朝管家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托盘。   “多谢管事了,也谢谢苏夫人的安排。”   管事顺便去验收竹篓里的茶叶,满意的捻须:“你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啊,这嫩芯都保留得很好,眼睛都看酸了吧。茶不是这园中的芽孢茶,是苏家前两天采摘炮制的。等你们明早采完最后一批离开,会包上半两芽孢茶给你们带回去。”   刚采下来的茶叶泡喝的话,跟树叶没两样,无色无味。而且鲜叶中的嫩浆多,个别人触及会不适应。只有经过杀青、揉捻、炒制后的茶叶,才能喝出茶味。   秦蓁再次谢过,管事说不打扰他们,先离开了。   趁着白玉茶壶里的热水滚烫,秦蓁选了块草坪坐下,叫箫清羽一同过来,开始品茶。   箫清羽撑着手臂在一边歪头看。莹润的玉壶跟大小姐白嫩的手腕不分伯仲,上下流动,行云流水,就一下午看这套动作,他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看大小姐的手法,箫清羽有疑问:“泡茶需要这么麻烦吗,不是直接冲开水?”   “这是悬壶。”高冲。   她没有说完,笑着摇了摇头,将一盏泡好的普洱递给箫清羽。   然后自己也执起一杯,沿着白玉茶杯边啜吸。   她品了两小口,点头,又摇头,目露憾色:“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这茶是好茶,可惜水有一股井水的味道。泉、雨、湖、井、沟,其中泉水泡茶是为最佳。”   秦蓁转头一瞧,便见他的茶杯如鲸吸牛饮般已经被喝光了,男人端着空茶杯,凝望着她。   秦蓁有点好笑,执起茶壶:“渴了吧,再喝一点。”   箫清羽躲开了手,耷拉着头,幽幽轻叹:“我没喝过好茶,也没认真品过茶。秦蓁,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过一介粗鄙的匹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趣。我也听过村中姑娘偶尔谈及,幻想她们的未来夫君是富家缙绅,甚至是披盔戴甲的将军英雄。如果有的选,不会可能,选我吧。不瞒你说,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陷入彷徨当中。你呢,有没有一点不确定,那个人是我?”   赤诚的心摊露开来,是脆弱又敏感的。也许在村中,他是数一数二的猎户,种地的好手。   但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就是林渊说的,秦瑟说的,沈木白说的,无知的粗汉一个。   就像,她才说茶道时的声音很美很甜,他却对她所说的内容一无所知。   “富商之家,我已经经历过了,勾心斗角,云诡波谲,也没什么好的,”秦蓁眺望远方山峦,缓缓吸了口气息,“将军愁惨放边关,望长安,更凄然。逐虏驱胡,不教过阴山。未改年华谁欲死,浑无力,卧军前。”   目光移到他脸上,“膏腴良田,稻谷丰收不好吗,你喜欢饿殍遍野,青黄不接的日子?傻瓜。”   箫清羽咽了下干涩的嗓,覆上她的手:“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秦蓁微微笑,软下身段,枕靠在他腿上。   向上仰视他,安然的蹭了蹭:“别把我想得那么遥不可及。总要面临危险的将军,周旋在魑魅魍魉中的富商,我都不喜欢。或许,只因那个人是你,我才喜欢。”她略赧然的别过视线,望向湛蓝的天空,“我渴望的,不过就是自由和安稳,再加上有你,一切都刚刚好。”   大小姐的声音轻而缓,柔且坚定,像泉水,又像太阳,给了他无限的滋润和光亮。   他说不出她那么感人肺腑的话语,只将她搂如珍宝,情动的唤她名字,一声又一声,像喝醉了般痴缠。   他又想碰她了,唇试着亲了她的两下。念及她方才的推阻闪躲,他迟疑的抬起灼热的双眼:“可以了吗。”   秦蓁黑漆漆的眼珠子贴着眼眶无语的转了一圈,绕上他的脖子,贴他鼻尖儿:“茶已经采完了。傻瓜唔。”   修剪得平整的草坪被两人翻滚过波浪般的痕迹,周遭空气都变得炽热,晚霞七彩的光晕大片照耀在像马拉巴栗的两个人身上。   喘喘呼吸声随风传荡,羞软了树叶,红透了芭蕉。   更让藏于茶丛背后的二人,捂脸仓皇逃窜。   跑得老远,蒋舟除了替挚友感到高兴,也为另一个好友感到放松。   “怎么样,你现在不会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了吧?”   裴承志别扭得紧,拿扇柄狠狠敲头:“糊涂糊涂,我怎么知道他们半途好上了。朋友妻不可欺,放心吧,本少爷不会再打她主意了。哎哟你说那冷冰冰的小美……弟妹,怎么会对箫清羽那么热情!”   第32章   翌日天亮,苏家管事是跟村里工人一道回去的。无它,虽然猎头由蒋舟举荐定为箫清羽,管事还得沟通里正,寻募另几名猎户相辅。   村头槐树下,几个撂膀子趿草鞋的爷们,正为这件事商榷,从他们沉郁的表情看,很是不满这件事的人选。谁会想到箫清羽去茶园一趟,会碰上这样的好事呢?要是苏家事先派人来甄选,多的是抱团的家族能揽下这份美差。年轻气盛的箫清羽在他们眼中,资历远远不够独揽大活。   其中最有权发言的,就是里正。   杨兴业对管事的叮嘱没听进去多少,心里在想怎么撺掇了,思忖片刻他道:“苏管事,关于这个猎头交给箫清羽,恐怕不太妥当。”   管事看了箫清羽一眼,又看向蒋舟。作为举荐人的蒋舟这时站了出来:“清羽虽然年少,办事却极为稳妥,咱们村里几回出个虎皮貂皮,都是他弄到手的。就拿上回府衙悬赏捉虎的事,光凭这桩荣耀,他就足以胜任。”   杨兴业摆手,据理力争:“两件事岂可混为一谈。这个是专门的,为苏家找寻皮货,不是你们的小打小闹。上回我叫清羽上巳节去看场子,他都说没空,他就是家中年少的唯一劳动力,以前没空,现在又有空了?”   秦蓁自知有些话当事人不好说,开口道:“里正不知,能得帮苏家办事的机会,大家都深知不易。就在我们方才匆匆回家的一趟,已将这个顾虑跟两位老人家相商。家中爷爷说,无论如何也要清羽抓住这个机会,田里活不多,他可以一人操持,就连大伯也跳出说,他去顶上清羽的位置也无碍。一家人都齐心协力,定能将这件事办好。”   杨兴业白了小妇人一眼,嘴里哼嗤:“这件事可不是谁有空,谁就能做。我分析过了苏老爷的要求,人家需要垫银子的地方多,偶尔闹个工伤什么的,清羽负担得起吗?有些猎物要雇人立刻硝皮,他出得起钱吗?”   厚实的村长家就不一样了,杨兴业挺直了腰板。   “我,我我——”   一直在旁看戏的裴承志提到钱,立马从人堆里钻了出来,高高举手:“本少爷也参加,专门供钱。不就是钱么。”   里正欢喜,叫来人:“裴少爷真是个好村民,来记我账下吧。”   裴承志挤眉弄眼,跻身到箫清羽身旁,搭上他的肩:“我跟我兄弟一块的,别记错了。”   里正“……”   管事垂着手等了许久,对他们的明争暗斗很无力:“那就定箫”   “等等,苏管事,箫清羽他不认字啊!到时跟你们多有契书上的沟通,他怎么做得来?咳,他当一个辅手还是行的,统领就算了,让我来安排。”杨兴业厚着老脸,将憋着的话说了出来。   霎时,几道诧异的目光聚集到里正身上。这为了揽夺大权,不惜踩杀同胞,挠他人痛处,简直口无忌惮。   如果影响真的很大,他们也无话可说。但看契约的话,不可以找辅手么,猎头关键的,还是对这片山脉熟悉,既有效率,又能保障同伴的人身安全才是正确的选择。   再接下去,不知这无良里正会不会扯出,往年跟箫清羽一同上山的人出了意外这件事?   显而易见的,箫清羽脸色微沉下来。   杨兴业自以为是里正说话很有分量的飘飘欲然中,却忽略了,真正同苏家交好的是谁。   管事事不关己的卖他们一个面子,让他们兜兜转转,都快打呵欠了,见气氛凝滞下来,问道:“蒋少爷,你怎么说?”   跟苏家做生意的是蒋舟,老爷当面卖给他面子,他一个下人,听地头蛇三言两语的唬弄,还敢反口不成。   蒋舟微笑开口:“签契没什么,我经常同苏老爷做生意,到时顺便帮衬我兄弟,顺手签一签,想必苏老爷也不会怪罪。”   里正脸色煞白。他有两点预料错了,管事的态度,还有箫清羽的坚持。箫清羽被他揭了那么多短处,还站如松竹,无动于衷。跟往日那个维诺是从的人判若两人。   猎头的人选这样兜了一转,还是定了箫清羽。紧接着管事才从壮汉中挑选了人,组成队伍。管事混了这么多年,眼力劲很足,怕里正偷偷给箫清羽使绊子,于是提议两拨人分开在两头山脉搜寻猎物。另一拨自然由爱出风头的里正带领,不过最终都要交由箫清羽那里统计种类和数量。   这样不仅可以排除两方不肯合作,还可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两方都没意见,由管事公平的分配了两拨人到两处山头。   散场后,已临近傍晚,天色还能照清路,箫清羽想先去山上勘测一番,跟秦蓁说了声要她先回去。   秦蓁拉住他的手指,迟疑了片刻,不安的松开:“那早点回来,天黑不要逗留。”   箫清羽柔柔轻嗯了声,心中却更加笃定信念,要做好这次的事情,不能辜负他们的争取。   对这座从小爬惯的山脉,他头一回产生惘然又肃然的心绪,朝里面走了进去。   秦蓁做好了晚饭,在家中翘首期盼。明明叮嘱过的,天色却黑了一刻钟,才见男人迟归家中。   长辈得知这件事都高兴支持,秦蓁默默盛饭,端给奔波了一下午的男人。   周氏拍着手计算:“我听说兔皮貂皮鹿皮都有定价的,哎哟咱们家真是天降横财。打得多少猎物,羽哥儿回家一定得报备一下,大娘还得把钱给攒起来。”   箫清羽清楚她想的什么,无邪笑道:“最后到手的钱不是根据定价,中途还需自己花钱买些用具,不是那么简单的一目了然。”   周氏还待说什么,被丈夫在桌底下捏住了手,上面朝她摇头使眼色。   那弹丸大的东屋藏不了东西,上回妻子都闹去翻过一次了,还怕他藏钱不成?   晚上,箫清羽点了油灯,看向在涂抹香膏的妻子,局促不安。   秦蓁瞥了他一眼:“有话跟我说?”   箫清羽点点头,低下头,视线低微的觑着下方一片狭窄黑地:“我想学写字,你能教我吗。要不算了,我一点基础都没有,肯定会累到你……”   “好啊。”   箫清羽抬头:“你说什么。”   秦蓁挨他坐过去,纤白的手指扫弄有坑洼的桌面,斜看他:“纸笔准备了吗。”   “有,在书翎的书房里,你等等,我去取来。”   男人如风般转出去,抱着一沓书纸笔墨回来时,碰见大小姐正在点灯。   桌角已有两根蜡烛,秦蓁手持第三根,触着火苗点燃蜡芯,“光要亮些,才不坏眼睛,无须在这些小事上节省。”   箫清羽受教的点头,挟裹着书大步走过来坐下,道:“没关系,所有东西都是你的,随你怎么使。”   秦蓁可没有顺着他灼热的目光说下去,不然这学就教不成了。   她坐下研墨,念起:“千字文和三字经,都是启蒙读物,用来识字也可。等你想学深一些,我再说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的大义给你听,看你对哪种感兴趣。”   箫清羽一阵风来兴起,真到要学的时候,满心迷惘。他试探的问:“我想先学几个感兴趣的字。”   “可以,你说。”寓教于乐自然是好的。   箫清羽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秦蓁面不改色,提笔,在粗黄的镇纸上写下了‘秦蓁’二字。   正感叹于自己的字迹许久没练依旧那么清隽灵动、凤泊鸾漂之际,旁边却响起男人的轻叹,似有不满。   箫清羽上看下看,瞠目打量:“好复杂。”跟大小姐的人一样。   他先将秦蓁的名字写会,又写了自己的,和家里人的,才开始习千字文。   箫清羽虽然羡慕大小姐的字漂亮,而自己的字虽然歪扭,但自有一股浓重的笔调。他想起桩事,迟疑的停下了笔触。   “你刚过门时,听你说起,你两年前教过你表弟念书。然后,先生嫌你表弟的文章过于女气?”   秦蓁微怔,也想起这件事来,没好气去揪他耳朵:“还敢嫌弃我?”   香滑的脂膏触在肌肤上,一点也不疼,箫清羽不闪不躲,认错摇头:“不敢。”   秦蓁微邪的呵笑一声:“在那之前,我听大伯谈起,有让我为书翎伴读的意向。”   做自家人的伴读,自然是浪费时间又没有报酬的苦差。箫清羽心道好险,不过更让他惊奇的,是大小姐临机应变的心机,果然人如其名。   一张张泛黄粗纸堆叠下来,交错着娟秀和歪扭的字迹。   三根红烛燃了大半截,蜡泪像舞裙一样堆在灯柱周围,窗外的犬吠忽远忽近。   箫清羽打着呵欠还要写下一张时,秦蓁拦住了他:“够了,明天再写吧,今天你学得很快,是个不错的学生。”   箫清羽激动的握住大小姐的手,想起一句话,慢吞吞的不熟悉的念出:“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真的没错。我现在感到浑身充沛了力量。秦蓁,我学了这么多,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了?”   秦蓁放松身心,微笑的贴靠在他肩上:“在我心里,你已经足够好了。只是人,求取上进,对自己总归有益处。我不苛求你为我变得怎样,只是希望你能更好,懂吗。”   箫清羽心虚的心想,不是很懂,他想学念书有大半的目的,都是为了她。面上,他含糊的点了点头。   须臾,烛火被吹灭,房屋陷入一片浓郁的黑暗。   箫清羽比平常倍为忐忑的脱了衣裳,钻进被窝。   他手缓缓游过去,探入旁人薄薄的里衣内。霎时,无法形容的细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震,血液贲张,像龙吟虎啸般要冲破血管而出。   呼吸颤颤,他正欲加大动作深入时,女人转身反抱了过来。   秦蓁拿出了他的爪子,搭在自己腰间,手臂穿过他腋下拥紧男人,脸颊无缝隙的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声色透了些许疲惫的慵懒,嘴唇翕动:“很晚了,睡吧,明早你还带他们去狩猎。”   说罢像猫儿般餍足的在他怀里蹭蹭,不动了。   动弹不得的箫清羽“……”   子时,算很晚吗?   打猎,还要打不短的一段时间啊。   诶,先睡吧。   第33章   清晨,搂着人儿苏醒的箫清羽,宽大怀抱盈满一只娇小的肉团,令他身心满足无比。他仍然带着点俯仰的神圣感,小心翼翼亲啄她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太早,不舍叫她起床做早饭。箫清羽摸着黑转到厨房,看有没有剩饭,没有蒸两个红薯垫垫也可。刚揭开木盖,一股诱人的鲜肉香味散出。他伸手摸下去,发现锅里放着木屉,里边放着四枚娇小的包子团剂。   一种被爱人时刻关心的幸福滋味浸润蔓延。大小姐清楚他会早起做准备,所以才放了包子在这吧?   他赶紧添了干柴进灶膛,锅里放水蒸包子。他蹲在灶前慵懒的望着,膛内跳跃的火舌,仿佛都闪动着大小姐灿烂的笑颜。   团剂蒸熟后膨胀成大人拳头那么大,箫清羽灭了火出屋,怀揣着热腾腾的包子,手拿一只,借着外面熹微的亮色,包子上面道道褶皱显得可爱,咬下一口,香甜的肉汁灌满齿夹,皮薄馅多。   箫清羽提早来到山脉上时,有人比他更早到来。是里正领着昨天分配到他那边的三个人,搜寻西边的山脉,这里的地盘却并不是划分给他的那块。   他忙走上前,劝他们别进去:“里正,你们怎么这么早来狩猎,这个时候光线太暗,于我们猎户视线不利,还是等天再亮一些吧。”   有分派就有竞争,既然分成两拨,里正自然希望自己带领去东面的那队表现出众。但出于一种东西总是别人家的好的心理,要是能占领西面山这边一些,缺他补己,岂不妙哉?   再听箫清羽这语气,居然训斥自己的无知,那他又这么早上山作甚?分明是托词,心中狭隘的怕他占领属于他地盘的猎物。   杨兴业背着手,一摇三晃的徘徊,语重心长:“清羽啊,做人吃相不能那么难看,我来你山头巡视一番,你就不乐意了?说到底我是里正,我要想寻个由头来这里逛逛,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总归我们都是为苏家办事,我不放心过来瞧瞧,你还真要分那么清楚?”   箫清羽晓得里正没打过猎,跟他说不通,便看向另外三人:“王福,冯轩,刘玉堂,你们三个都是猎户好手,怎么不提醒里正,这个时候进山很危险。带他下去吧。”   “嘿,小兔崽子还管起我来了?我就要进山,就要打猎怎么了,都跟我走。”杨兴业发号施令,摇摇颤颤的不熟悉的托着弓柄,被激得往前直走。   三人面面相觑,冲箫清羽无奈的打了声招呼,随即跟着里正进了山脉深处。   凉风簌簌,暗夜的野兽还未退去,凄清的嗥叫声断续传出。   箫清羽摇摇头,沿着外界的葳蕤草木探寻下去,测量布置陷阱的地点,苏家要求的一些兽皮,不能全靠运气碰,适当的设置陷阱极有必要和效力。   他来这么早,就是为做这项勘测。   但现在若是持弓箭进山猎杀,以人脆弱的视线,对上野外生存视觉听觉都灵敏的动物,无异于在猎物面前给它们制造得天独厚的逃跑环境,甚至被反杀。   念及此,他担忧的朝黑漆如深潭漩涡的山里望了一眼。   寒风呼啸,今天日头亮得格外的晚。   箫清羽蹲下乜眼比划一条对角线,这时,耳边有溪桫的动静,越来越快,往他这边。   他精神一凛,掏出防身匕首,腰往后猫,脚步疾退。   陡然,黑暗里走出一条身影,一口气死命往外扑。   箫清羽接住那人,看清那人长相,“王福,其他人呢?”   “清羽,快逃,有,我们遇到了豹群!就说不该接这种造孽的活,快走。”   王福几欲口吐白沫,惊吓得翻着白眼踉踉跄跄的跑了。   再接下来,冯轩跟刘玉堂也相继出来,箫清羽扯住他们二人,不让他们疯跑:“里正呢,没跟你们出来?”   两人惊慌的摆手,自顾不暇。他们虽是猎人,但这天儿太黑,遇到一群嗥叫声连连的饥饿豹群,白天都不一定能应付,此刻除了逃什么都做不了。   转瞬间,就有一道身影从他们眼前消失。二人回神,抖索着往回看,不可置信的张嘴喊:“清羽。”   箫清羽往里走,半途留意着细微的动静,黄天不负,让他轻易猎到了一只山鸡。   将鲜活的山鸡拎在手上,继续往里走,又拿到了两只山鸡。   等听到那群人说的可怕动静,箫清羽当机立断,宰割山鸡脖子,将脖子喷血入注的山鸡狠狠往地势低洼处的山坡下一丢。   利落的猎手没将丝毫血腥沾染到自己身上,反而将那股浓郁的鲜血味引远了。   地面唰唰践踏落叶的声音,碰撞到丛林里的簌簌声,交织成宛若动物的舞会。   箫清羽屏住呼吸,等这阵马蹄铁踏般的动静轰隆而过,他便大胆的往里走深了些。   “里正,里正——”   “啊。”   一道抖如筛糠的颤声伴着惊慌的身躯扑起来。   “谁,谁,快救我,救救我,它们想吃我。”   “是我,我赶回来救你了,快跟我走。”   箫清羽扶住里正吓得浑身发软的身子,架起他的胳膊搭肩上,往外逃离。   杨兴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流涕连连,“清羽,清羽啊,还是得靠你。你咋样,没事吧。”   箫清羽:“被豹挠了两爪,还能走,没事。”   杨兴业大惊失色:“啊,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待走了十几步远,箫清羽陡然停下,脚下像被什么绊住,发出嘶吼声。   杨兴业没了支架,腿软的跪倒在地,眼前一片茫黑,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缠斗的声,他憋紧的呼吸好像下一刻就会停掉。   微醺的天色,利刃反映寒芒,刀刃落,血流飞溅。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扶上了自己冻僵发麻的臂膀,主人家声音虚弱:“里正,快起来随我走。”   杨兴业被搀扶起来,他反手一摸,黏热的血液糊满他的双手,杨兴业差点窒息。   一个受伤一个惊吓过度的人相互搀扶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等候在外的队伍见状都傻掉了,是杨兴业,叫大伙快将箫清羽抬回家去,再叫人去叫郎中来诊治。   箫清羽悠悠转醒时,就见床前守望着泪眸点点的大小姐。   他抬手想去触摸,还未来得及实施行动,察觉到他意图的秦蓁就按紧他的手:“不许动,郎中才帮你包扎好。为什么会这样啊,那伤口面很大,很凌乱,你是遇到了什么。”   利器跟兽爪的伤痕自然不同,他不敢说,利器割伤后还用树枝加过工。   箫清羽自私的觉得,大小姐的泪眼让他又怜惜又欢喜。   仗着她此刻满心的柔意,他得寸进尺的勾唇:“你别哭,有那个力气,不如亲我。”   他只是调侃不想让她哭,没想到下一刹那,一张软唇就盖过来,轻柔的蹭吻他的嘴。   男人半点受不得激,立刻想反手紧压她,但秦蓁纤细的手霸道的将他的手按得死紧,不让他动。   叩叩——   缠绵之际,不速之音响起。秦蓁当即脱离开男人身上,擦了擦嘴,走过去开门。   里正跻身进屋,一手提着咯咯叫的大肥母鸡,另一只手拎着不知放了什么的竹篮。   “我是来跟清羽道谢的,今天真多亏他了咧。”   秦蓁道了句:“您太客气了,”伸手去捉鸡爪:“我拿出去处理一下,您和他聊。”   杨兴业拉只小马扎坐在床边,窘迫的垂着头。   他酝酿了半晌,猛一拍大腿:“我算他娘的知道啥叫患难见真情了,出事那会王福他们几个卯足劲的各跑各的,没人搭理老子。要不是你,老子今天这条命真就捡不回来了。”   杨兴业深吁一口气,拍怕床上人的肩:“清羽,以前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今早还想给你使绊子,是老子活该。”   视线又转向那条被纱布缠紧的胳膊,吁叹:“你放心,药费都我出,你这手要出事,叔养你一辈子。这段时间好好养伤,有啥不方便的尽管跟我提。”   箫清羽垂眸聆听半晌,听到这开口了:“眼下倒确实有件事,需要里正做主。”   杨兴业豪气干云的拍胸脯:“说。”   “还请里正明天记得带有关分家的相关族谱和宗族来,帮我跟我大伯一家分开,独立成户。”   要是一般的人家就罢,有读书人的人家不同,要是拿这个要挟,顽固的宗族总要看几分读书人的薄面。而且箫家大房出了名的赖皮,一家人靠箫清羽混吃等死,比狗皮膏药还难分开。难怪箫清羽要拜托他了。   这个少年娶了媳妇,有了谋划,长大了。悉数的感慨咽进肚中,杨兴业答应,回去就准备分家事宜,明天过来主持分家。   里正刚走,秦蓁就进来了。看见一脸冰霜的大小姐,箫清羽刚得逞的笑意僵固在脸上。   秦蓁将门关上,坐到床边,环臂抱着笔挺威势的身体,眸若覆冰。   “怎么回事。”   冷冰冰的一句,令箫清羽打了个哆嗦,不敢隐瞒,将事情低调婉转的述出。   秦蓁不顾他吃痛,抬起他受伤的手,“就为了求那个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箫清羽微咬牙槽,解释道:“里正看似对我感激涕零,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一时的,很快,他就会故态复萌成那个狭隘的里正,不会用尽全力帮我。需一击即中,让他答应,不出血不行。”   秦蓁丢开他的伤胳膊,冷冷道:“你认为自己很聪明,在沾沾自喜吗。”   “秦蓁,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分家,你这么鲁莽,自以为是,叫我太失望了。”   “秦蓁!”   箫清羽掀开被子跽坐起来,不顾手臂的痛伤从后面圈抱住她的肩,“我知道你聪明,会想出很多种方法分家,而我,只能用自己的笨方法,去达成你的心愿。对不起。”   他不能一辈子都靠她,他也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当时一个绝佳机会摆在他眼前,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   秦蓁缓缓转过头,将他手臂放下来,央浼谛视于他:“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做错也没关系。唯独有关性命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小姐很快想通,除了用刀划伤自己,跑进林里救人更是危险。箫清羽无话可说,心虚的点头。   秦蓁依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蹭,眼睫软软的耷垂,劫后余生般喟叹:“没有了你,我怎么办。”   心中仿佛雷电蹿过,他竟然这么被需要。箫清羽根根手指笼上她纤瘦的肩头,歪头与她相依为靠。   大小姐的冷,其实也是一种暖。   第35章   分家首要就是分房屋和田契。他们失去的,要从别处夺回来,大房对分配的吝啬可想而知。   家中八亩水田,六亩干田,箫弘光扬言只各分一亩给二房,新鲜米给五斗。离秋收还有二三个月,两个人吃五斗米,显然不够,这是明摆的为难,但二老不吭声,全权交由大儿子来分配。近有燃眉之急,远有后顾之忧。箫家的田土尚算肥沃,风调雨顺的些年一亩地能产十二石粮食,收成差的产六七石,甚至颗粒无收都有。如果二房真是老老实实的种地人,一年二十石粮食勉强只能果腹,存余粮都是空想。   箫清羽念及爷奶以后要跟大房住,也就不说什么了,只要能搬出去,他多的是力气可以挣钱买更多田土。   箫弘光说完田土分配,还提到耕种问题,他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剩余些田还是归你种,可别偏心,不给我们家的撒好肥,否则验收稻谷有差异,定要拿你们家的来赔。”   昨晚他跟大小姐就商量到这个问题,猜测大房会这么说,大房劳动力薄弱,只能倚靠别人。不过要是一再忍让下去,除了不交钱给他们,还算什么分家?   箫清羽微笑说好:“大伯只需按照雇佣佃户的规矩,分三成收成给我,倒时我拿两成去请人来耕种,一成是我自己的,我负责监督那些人做好。”   “箫清羽你不要过分,”箫弘光脸红气喘起来,憋了一晚上的鬼火倾泻:“无耻,没良心的狗东西,昨天说得好听,分了家也会孝顺你爷奶,帮自家人种个地还想收钱,你想钱想疯了吧。”   家都分了,管对方再横他也不惧。箫清羽微耸肩,挑出道:“大伯只分给我这么点田,吃饱都勉强,我肯定要寻别的出路。到时太忙,恐怕实在没法兼顾你们的田。既然大伯坚持不肯请佃户,那田是你们自己的,我也没办法。”   这是破罐破摔,任那田土烂掉也不打算管了。箫弘光生气得发抖,“不用你管。给你分成,老子不如自己去请佃户。”   再跟着是清算房产,除了二房住那间年久失修的土胚,其余全都归大房。箫清羽又说了自己准备盖房子的打算,搬进新屋后,连那间土胚也退还给他们。大房没多在意,以为他们只是想在外面随便盖一间草棚。   牲口方面,箫弘光以分给二房的地薄为由,两头耕牛都没分给他们。剩余的,分的稀少干净,猪仔两只,鸡仔五只,鸭两只,鹅一只,鸡蛋十个,种蛋二十个,菜种少许,在他们还未搬出去之前,可以共用后园的菜畦。   农具和厨具零星的分了些,恰好够两个人用,多余的一点没有。   再有两位老人的赡养方面,还有箫书翎的束脩。   “田土产不了多余的粮食,我就不分了。打猎有时候运气好,有时是淡季,我没办法肯定一个月固定给多少,就按一年算,每年一两银子,年初给。书翎的钱我只出每年束脩二两,文房四宝一套,还有今年他赶考的入场费,其余的吃穿住行不归我管。”箫清羽一字一句说道。   农家人一年卖粮食卖作物,平均的能卖十多两银子,除去本钱,还有一些苛捐杂税,有读书的还要除一大笔钱,来年又要准备的新的菜苗、稻苗、猪仔、鸡仔,算下来,一年能余五六两下来都要靠老天爷开笑脸,给饭吃。   所以箫清羽愿意出三两,还是在只有两亩薄田的情况下,算是多的。但大房夫妻就是不甘心,以他们对箫清羽的了解,这孩子靠打猎让家里这些年富得流油,绝不止能赚到三两这个数目。可分了家,这小子硬气了,种田都不肯听他们的,遑论真金白银。   家,就彻底分了。箫振拖着虚软的步子,带着重新分配好的田契,外出去里正那公证登记。   箫清羽没闲着,在女人们分家禽的时候,他去圈里将养了半大的两头猪仔牵出来。   “你带猪去哪?”秦蓁怀中抱着一只鸡仔,不解的看男人。   娇俏的少女抱着毛茸茸的鸡仔,在她臂弯上啄啊啄,箫清羽看得心都软,想抬手,在她脸上捏一捏,不过他刚进猪圈沾了些味儿,不好意思碰她,冲她笑道:“我去把给猪卖了,以后我们两个人生活,不用喂猪这么累,想吃肉的话咱们去镇上买新鲜的。”   大小姐喜欢擦香膏,香喷喷的,而猪圈臭烘烘的,不适合她。   起早贪黑的煮猪食,只为了过年的时候杀猪,这份空缺可以由他来填补。   以后就让大小姐养养小鸡小鸭,像养宠物一样,多好。   “哎哟喂,我就说这女人把你弄得五迷三道,连猪你都卖了,过年咋办,一头过年猪都没有。这接下来的日子啊,大娘可真为你担忧。”周氏在旁听得磨牙霍霍,出言冷讽。   箫清羽充耳不闻,只盯着面前的女人:“你觉得呢。”   秦蓁抿笑不语,凑上前,踮脚,在他下巴处吻了下:“早去早回。”   此趟去,箫清羽非但把猪换成了钱,又将钱换成几大车木材和砖瓦,托木材商搬运回村。木材放回箫家后,他又去里正那购买地皮,准备起新屋。因为知道秦蓁志向在做生意,迟早会搬去城里,他没有买特别贵的地段,是挨近好友蒋舟果园处,一片靠近村口的地方,符合大小姐说的背靠山脉,旁又有活水可引沟渠。箫清羽一口气出钱给买下来了。   虽知迟早要搬去城里,在房屋建材上,箫清羽仍不敢马虎,毕竟这是他生长的地方,即便以后不住这里,建的房屋也算作绵延后孙的祖产。   箫清羽风风火火买了地皮,又立刻召集人开始修建,当天下午就勘测打桩,建造房屋骨架。   平日里箫清羽就是热心的人,帮了大伙不少忙,何况他现在跟苏家攀上了合伙人的关系,大家都愿意跟这样的人亲近,家里人口多的,便分出一两个劳动力,响应箫清羽的号召。当然除了想亲近以外,盖房这种事也是该帮的,不然等到你盖房的时候,人家才能投桃报李。   没料到男人这么心急,把秦蓁吓了一跳,幸好他思虑周全,回来时带来一条肥厚的猪肉来,告诉他帮工的数量,叫她提前准备饭菜。请人家帮工是要管饭的。   做饭时屡屡遭到周氏使绊子,竟说柴禾没说分得有,不许她用柴禾烧那么多人的饭菜。秦蓁没法,跑去别人家里问要了些麦秸,这玩意儿收作物的时候有一大堆,管够不费钱,码得庭院里高高耸起一堆,秦蓁很容易就借到了,说还,主人家没在意那一小点,客气的说不打紧。   暮色四合,箫清羽带八位帮工过来了,老远就闻见浓郁的肉香,让饥肠辘辘的他们食指大动,走上前喊了声嫂子好,就坐下大口的刨饭。大房那边也沾了光,过来吃肉。   建房子爬上爬下,是件力气活,通晓事理的人家都会在菜里放肉。这这顿饭里,肉不是一般的多,还是肥肉占多的那种,肥肉片子均匀的铺在青菜当中,用不着特意去挑,随意夹一口都是肥肉,咬一口,温烫浓香的肉汁流淌进肠胃,极能弥补饥饿感。   有这样不吝啬的主人家,大家竖起拇指连连夸赞,接下来的几天为了这口饱饭也都干劲十足,撂开膀子干。   眼看一座青砖瓦房立了起来,大房自然有疑惑他们哪里来的钱,周氏很快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怀疑他们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直到箫清羽解释说借蒋舟的钱,他们才没有深究下去。   短短半月,箫清羽一边忙活苏家的事,一面监督自家房屋的起造,两头兼顾,忙得脚不沾地。这一天,终于将新家满屋的泥灰杂草打扫干净,可以入住了。   这一天箫清羽一改凌乱毛躁的形象,换上了齐整的新衣,牵着秦蓁,去到了他们的新家。   两人没来得及腻歪多久,还得准备今天的温锅饭。也就是新房搭建好后,要请亲戚好友来温锅,多添人气。   第一批客人,也是第一个,竟然是林渊。   林渊请秦蓁接一步说话,秦蓁同箫清羽打声招呼,然后随他去了一旁。   箫清羽眉头暗暗拧紧,人在这边摆放桌椅,吹着上面没有的灰,心思老早飘到了那两人身上,状似无意的时不时看过去。   那边,林渊手执一长方锦盒,盯着面前脸色润泽、散发一种说不出的惑人魅力的少女,他怔愣片刻,奉上锦盒:“东家,云霜纪昭几个姑娘不便露面,特意托我带来礼物,让我为大家一起送上祝福,恭贺东家的乔迁之喜。”   秦蓁道了声多谢,接过锦盒,慢条斯理的打开,又时刻不忘关心绣坊的事情:“这半个月我在家里繁忙,只去了城里一次,不知苏夫人那进展如何,有没有多次去杭蜀绣庄?”   林渊带着欣赏的目光,眼角透着笑意的弯起:“自然,一切都在东家的预料之内。苏夫人那是何等人物,号称对蜀绣最痴迷的人,屡屡掀起蜀绣的风尚。她对蜀绣的一句赞美,胜过我们这些制造者带来的影响。苏夫人半月内共去了两次绣庄,她也知绣庄现在最需要的是挽回名声,并不急着要她所要,很给面子的为我们说了诸多好话。从她第一次来,账目所记就有了明显的抬升。绣庄再临辉煌,指日可待。”   “不要钓急了,苏夫人想要那幅绣图,无非是为了她婆母在五月底的生辰,必须在那之前跟她谈拢价格。”秦蓁提点道。   再好的东西,如无人欣赏,便犹如锦衣夜行、明珠闭椟。苏家大户老夫人的生辰,定会吸引不少来客,那时让绣品大放异彩,是最恰当的时机。   一点捉摸不透的界限,被东家瞬间点透,林渊心悦诚服,后退,弯腰作揖:“能跟东家共创大业,是我等毕生之幸。”   “有你们的辅佐,亦是我的荣幸。”   秦蓁客气的回了句,没看林渊一眼,将里面包裹的绢布展开来。   这是一幅挂绣,上面用蜀绣手法绣了一丛深谷幽兰的图景。青山苍翠,兰草摇曳,更难得的是,其色彩淡雅低调,又不乏神姿气韵,非常适合挂在农家朴素的小屋中。看来是云霜她们精心赶绣的。   有这样手艺高超、心思灵巧的一群人伴她身侧,何愁不让蜀绣再次发扬光大。秦蓁慢慢扬起了唇角。   看他们相谈甚欢,箫清羽一颗心沉甸甸下坠。   他给了大小姐什么,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第36章   绣坊姐妹不便来相见,林渊身为秦家的属下,也不便在人前过多跟秦蓁接触,道完了祝贺便回去了。   骄阳当空,阳光四溢,无疑给这一天搏了个好彩头。   渐渐的,来温锅的宾客盈满庭院,对新立门户的小夫妻俩恭贺连连。   秦蓁赶在午时前,做两桌一样的菜,均是八菜一汤,分别是竹笋肉片、瓜烧里脊、腌水芥皮、蛋包卷、佛手金卷、白崧炒肺片、香菜肉肠、爆炒藊豆,蘑菇鸡汤。   几道主由猪下水和廉价蔬菜做成的菜,被秦蓁做得造型精致、色泽明丽,一些家常小菜在村民眼中郝然变成了金齑玉脍,他们急忙奉上了礼金,不多说话,围坐起来开吃。   箫振带着冯氏,没吃多少,就过来找箫清羽他们道贺。   “以后自己当家了,要管理好自己的财物,不要有个用个,寅吃卯粮,你没管过家,我还有点不放心。来,这是爷奶一点心意,算是代你大伯大娘一块送的,他们就不送了。”箫振脸色窘迫,背着人,摸出零星的十个铜板。   就这样,旁边还有两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生怕父母多给一个子儿。   箫清羽明白爷奶的处境,流水的中馈,铁打的大娘,说让爷奶管理公中不过拘泥于形式,财政大权都掌在大伯大娘手中,身为亲孙儿成家只送十文钱,怕也不是他们本意。   他从容的接过十文钱,放入礼袋中,不叫二老难堪:“多谢爷奶,我会谨记你们的话的。以后该孝敬二位的,我也一分不会少。家分了,情长存。”   冯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握住从小看到大的孙儿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   再者是蒋舟和裴承志赶过来道贺,他们没时间赶上饭点,特意过后绕过来的。   蒋舟奉了礼金,还另带来一篮时令水果,冲他们夫妻俩恭贺道:“愿你们新家和睦,事事顺遂。清羽,你可算熬出头了,听到你们分家我还一直不敢相信呢,你那大伯大娘”   “说什么呢,”箫清羽往旁瞄了眼,怎好在他人面前说长短,拍着兄弟的肩笑着走去一边:“跟我说说你果园的事。”   新鲜的水果吸引来了箫含玉,她蹦跳来到秦蓁身旁,盯着桌上的果子咽口水:“大嫂,我可不可以吃一些。”   “你自己拿吧。”秦蓁允可。   箫含玉不客气,拿起一个大毛桃剥皮开啃。山上虽有野果,多是又硬又不甜的那种,像雪莲果。软甜好吃的都被穷人家采摘去市集卖了。像这毛桃,不花钱很难吃到。   酸软甜的滋味蔓延口腔,箫含玉吃得笑眯眯的:“大嫂你真好,跟大哥一样买东西给我吃,你们以后有好吃的不许忘了我。”   买?周氏会留钱给箫清羽买东西给箫含玉吃吗。不过秦蓁只嫁来三个月,对他们兄妹的事不是很清楚。   不一会,同蒋舟一同来的裴承志,踌躇的来到了秦蓁面前。   他也提着篮子,用布盖着,眼神四处发散。   秦蓁看他别别扭扭、止步不前,心道这裴少爷又要使幺蛾子了,避免他扭捏的相送自己,惹来旁人误会,她主动伸手去拿:“这是要给我们的吗。”   “不是。”裴承志急忙缩回手。他准备的礼物有点精贵,万一秦蓁还误会他别有企图怎么办?   裴承志紧张之下,就把篮子塞给了旁边的箫含玉:“给你的。”   箫含玉惊讶的眨巴眼睛,抱着从天而降的礼物。   裴承志又紧张兮兮的说了两声恭喜,就一溜烟跑了。   秦蓁觑了眼裴承志的背影,摇头作罢,任由箫含玉接着那礼物,她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这顿温锅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延续到下午,有困难的人家下午还特意跑来要剩菜吃。盛情难却,断断续续的,直到红日西坠,宾客方才尽散。   没等秦蓁洗完碗筷,箫清羽就迫不及待带她去一个地方。忙碌了一天,到现在,时间才是独属于他二人的。   就在离新家不远的山脊处,有一座砖块堆砌的大圆池,里面填满泥浆,栽种了莲苗,仲夏将临,莲叶小片的亭亭玉立,菡萏花苞藏匿,已有初夏的气息。   秦蓁脱离了男人的手,沿着池子蹀躞小跑,小脸透着兴奋:“村中竟有如此妙地,栽有莲花。”   她的欣赏就是对他这些天辛劳的最大奖赏。   箫清羽长出了一口气,心尖像有泉水流淌浸润,“你很喜欢莲花?”   这又是丫鬟留下的小册子帮的忙,他带去找城里先生解读,就有喜爱莲花这一条。其它的,他会逐一为她做到。   “君子当爱莲,高洁不染烟。亭亭池中立,如若误尘仙。”   大小姐的声音如叮咚泉水,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念的诗句也简单易懂,箫清羽不由得入境,瞳孔里倒映着余晖下的窈窕倩影跟亭亭莲叶。他喟叹:“好美。”   秦蓁绕池转了一圈,不难发现,这水池是刚砌的,上面流淌有新鲜泥浆的痕迹。   她眺望男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你专门砌的?”   箫清羽抓抓头,嗯了声。在大小姐的注视下,他心莫名跳得很快。   日落月替,他们说话的功夫,苍穹如泼墨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幽幽。   月辉披散,将大小姐的模糊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宛若要飞升的仙。   他恐抓不住,慢慢朝她走近了,盯着她今夜含别样风情的脸蛋。   这个光线,欣赏莲叶不成了。   箫清羽陡然感到肩膀搭上了重量,竟是大小姐一双藕臂。他呼吸蓦地重了,顺势掐抱她细腰,往上微提,靠近。   秦蓁凝着男人片刻,这个她决定托付一生的男人,他挺立的鼻骨,浓眉凤目,飒然清姿,像山水孕育出不沾尘埃的自由人,她心中潜在的向往。   将这一幕刻入了骨髓,她赧然低头,娇声轻语:“夫君,夜深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箫清羽呼吸短促,很确定,这个休息带有别样的,他一直所期待的意味。   从他们坦明心迹的大半个月来,因这样那样的不便,夜夜抵足而眠,却还未行房。   今夜,他们的新家,她,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箫清羽钳住她纤细的手腕,牵她走,喉咙嗓音低沉:“嗯……休息。”   “诶,等等。”   患得患失的男人攀升的心陡然悬落,七上八下的。箫清羽嗓子逼紧,慌张的问:“你不会反悔了吧?”   秦蓁忍住笑意,向四周扫一眼:“我一直还没到你爹娘坟前祭拜过,真是失礼。既然,要做他们真正的儿媳妇,是不是去看一看比较好?”   箫清羽看她四处张望,轻叹了声:“不用找了。我爹娘的坟冢,没有在云山村,根本没有。”   秦蓁怔愣住,随着他的步伐,往回走,边道:“不在云山村,那在哪。”   箫清羽拳头紧绷握住,勾起往事,又不忿又难以启齿:“你可知一条规矩,在外头横死的人,被称为死得不干净,不许被立冢。我爹他出海做生意,不幸身亡。据跟他同行的人所言,有说他是被海盗杀死的,有说他是病死的,总之,大伯说我爹死得不好,不准立冢破坏家中风水。我娘出去寻我爹,后同样也是这样。”   谁不希望去世的亲人能在地下安眠,有一片好归宿。   秦蓁柔软的手掌覆上他坚硬的拳头,慢慢打开他,十指相握,柔声道:“那我们择个吉日,给爹娘立冢吧。你手中应有他们的旧衣,就立衣冠冢好了。”   箫清羽没想到她能在这晚坦然的谈论这种事情,他脸色微僵:“你不怕吗,他们被别人说”   “我们又不是别人,”秦蓁捏了下他的手,枕靠他臂:“我怎么会怕,我该感谢他们。我不会怕,从今以后他们也是我的爹娘。”   村民都对他死得倒霉的爹娘避而不谈,没人能够这么窥视过他的阴暗,再用光亮驱散阴暗。箫清羽重重嗯了声,感觉残缺的人生,在被填满。   他们又往新家走了段距离,恍惚中的箫清羽回过神,停下脚步:“等等。”   秦蓁眼角发抽。这种事情,他也要礼尚往来么。   不过他们去城里时,箫清羽早就拜祭过她娘的牌位,不应该呀。   诶,这一波三折的回家路。秦蓁不敢表现自己着急了,淡然道:“怎么了?”   箫清羽稳住她肩膀:“你在这等我,我马上来接你。一定不要走开。”   秦蓁心中忐忑,只是不好意思像他那样问:是不是反悔了?   她等待在原地,蹲下来,彷徨的抱住双膝。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绣兰手帕,轻嗅,安抚心神。这是她娘留给她的手帕,每当她感觉到最安定或者最痛苦的事情发生时,就会拿出来,就当娘亲在身边共享与安抚。   片刻钟,不远处燃起了光亮,密密麻麻。   秦蓁茫然的张望当中,一抹颀长身影披着光辉向她走来。   箫清羽牵起她,往他们新家走去。   这一次没有停顿,两人相携走进了新家庭院。   一排绯红的大红灯笼挂在廊檐雀替上,随风飘曳,烛光闪烁,星星点点,像置身于一片灯海。   喜字窗花贴满雕花窗棂,迈步入屋,蜡烛换成了红烛,房帐横披大红色绸帛。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秦蓁快在这片红色中醉了,双颊也变得驼红靡丽。   箫清羽等不急,横抱起娇妻,温柔渴切的目光落在她彩霞般的脸上:“今夜,补我们的洞房花烛。”   第37章   这一夜,梨压海棠,花开堪折。   这一夜,丝萝绕乔,云雨颠覆。   这一夜,反反复复,醉生梦死。   衣裙撒落得满地都是,红烛早已燃尽,直到天方破晓,帐内骤雨初歇。   箫清羽犹未餍足的,在晨曦的微光中不忍离开妻子的水色娇颜,就这样撑着手臂盯着她将将昏过去的睡脸,回忆着彻夜的噬骨滋味。   阳光在秦蓁脸上逡巡了几圈,她动了动乏软的手指,一抹撕痛直冲脑顶,令她臻眉紧蹙,立刻清醒过来。   秦蓁一眼便看到旁边打量的男人,对比之下,他已经穿得衣冠楚楚,撑臂躺在身侧。   她难为情拉上薄被,遮掩住覆有红梅的雪肩,只露出一只脑袋,还别过去背对着他的。   男人像黏人的小狗般,见她一醒,不给喘息机会,黏黏糊糊的挤开被子亲吻。   他知道她疲累过度,亲一会便克制住,伏在她耳畔边,轻揉她的腰:“还会不会很疼?”   秦蓁双目紧闭,睫如蝶翼,羞赧轻颤,轻轻摇了摇头。   婚前听过姐姐们传教过,新婚夜要吃苦头的,叫她忍一忍。但当她身临其境,才知那一点痛楚,跟心上人靠近的幸福相比,不过沧海一粟,情到浓时根本都忘却了。   “秦蓁,你真的是我的人了。”   男人抱着她傻乎乎的说了句,眼角嘴角都是笑意。   秦蓁回抱男人,同他温存了片刻。   日头逐渐从房檐边移出,挪上中空。秦蓁枕靠在男人臂弯上,奇怪的问:“都什么时候了,你穿成这样,没有出去集合大家狩猎?”   箫清羽抚挲她细腻的身躯,万般不舍:“我怕你醒来有什么需要,就在这守着你。”   感受了下下方,与昨日不同,被单换成了干净的,连她都被清理过了,爽洁舒畅。他都做得妥当了,秦蓁不知说什么好,羞答答低声问:“我还能需要什么?”   箫清羽立即答说有,有点紧张兮兮的:“我做了吃的,放在锅里,你要就我去端来,喂你吃。还有,那些脏衣服,我都洗了。还是你要去哪里,我抱你去。你,你伤着,不要动。”   秦蓁翻身捂上他的嘴,被逗乐了。她匍匐在他身上往上挪,缓缓靠近,亲了下他的下巴:“真傻。我没事,你放心外出吧。”   磨磨蹭蹭的,男人终于出了门。秦蓁随后也起床,梳妆打扮,准备出门。她行动不便,步伐迈得极小,慢吞吞的。吃完男人一早做的留在锅里的饭,想干点农活再出门的,四处扫视一圈,鸡笼木槽里放满了鸡食,后园菜畦的肥也沤好了,撒上了菜种菜苗,家里又没有多余的猪牛牲口,竟然无事可做。   秦蓁乐得轻松,回到妆镜前,乍一打量镜中自己,桃腮樱唇,眼波潋滟,容光焕发,整个人说不出的润泽。秦蓁赧然的捂上脸蛋,不知这一切是否是她的错觉。   保险起见,她换上了一身绯色缠枝褙子,这样能掩盖脸颊的嫣红。下边则配素色的马面裙,这样不容易被看出别扭的走姿。   装点好后,秦蓁出了新家,花了较长时间才来到村口。走路太慢,也不舒服,她舍去两文钱,奢侈的搭了回小舟,飘江进城。   来到城郊绣坊,秦蓁踌躇了好一阵,才进庭院。几人霎时围过来,揶揄的打量小东家。   “昭姐姐,云姐姐,你们找的那个船夫,没有去找了吧。”秦蓁低着头,隐晦的提到。   云霜挤眉弄眼,打趣道:“上回来你不是交待过了吗,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怎么敢不听话。东家不想坐船,要不要我们去雇马车?”   秦蓁头低得更凶了。   纪昭敲了下云霜的脑袋,拉秦蓁去花厅说话。   廉价的方斗壶更换成了双线竹鼓壶,放茶点用的民窑白瓷釉盘,变成了汝窑天青釉盘,上面放了玫瑰杏仁卷,乳酪杏花糕。   厅中还添了玉漏、贯耳瓶插荷花枝、石雕观音像、松涧山禽图这些物件。   秦蓁细细留意到这些变化。这些小事比任何都有说服力,绣庄那边开始蒸蒸日上,绣坊也随之水涨船高,姐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你跟箫清羽如何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秦蓁的思绪,她嗅着貔貅炉鼎中飘出的瑞脑香,也不能安抚她慌张的心,垂着头,欲言又止:“昭姐姐,是我食言了。我那天还信誓旦旦的,转眼就”   “说什么呢,我们难道还会怪你不成。我就怕你一门心思放在生意上,牺牲自己的幸福,现在好了,这样不皆大欢喜吗。”纪昭如同一个慈善的长辈,欣慰的看着小东家。   云霜托着腮帮,咯咯发笑:“看来姑爷有几分魅力嘛,我改天一定得见见,能让我们家小倔牛改变主意的,是怎样一个人。”   几个人好奇兮兮的打听东家的新婚琐事,话茬在秦蓁身上你来我往。   秦蓁受不了被她们打趣,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要见见绣坊明面上的东家,苏绵雨。   这是第二次见苏绵雨,她态度仍然恭敬,还有点见上级的紧张,给秦蓁奉茶端水,礼仪周到。   秦蓁淡望着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子,与她隔几相坐,听她讲述绣坊事宜。   须臾,苏绵雨离开一会,去取来一本小册,恭敬奉上:“东家,这是我拟定的外出跟陶家合作名单,想由东家来决策。宫师傅说我即便是明面上的东家,也是您重要的左膀右臂,一些琐事可由我自行处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看着处理了,但像这等大事,还是得请东家做主。那些小事,我也列出了一个单子,给三位师傅过目,他们若觉得重要的,可以重提稽查。”   行事有度,干练谦和。秦蓁满意的点头,打开册子:“陶家是哪一家。”   苏绵雨道:“陶家是邻城阜阳,卖各种杂绣的商户之家,在阜阳名声显赫,是值得合作的一家。陶家主有幸光临金陵那几天,正是苏家往来绣庄频繁的那几日,陶家主随风逐流,也去绣庄参观,发现我们的蜀绣是上等的极品。他通过林渊找到了我,说要跟绣坊谈桩买卖,他在阜阳开的商铺极缺蜀绣,要我们派个人过去专门打理蜀绣一块,并且负责两城之间蜀绣事业的合作。”   其实提起陶家,再提起阜阳地点时,秦蓁就清楚是哪一个陶家了,因为陶家是顶顶有名的刺绣商户,一切就如苏绵雨概述那样。能得陶家青睐,这个机会万不能错过。   秦蓁随意翻了翻,对上面的人不是很熟悉:“你宫师傅最擅长排布人选,跟她商量过了吗。”   苏绵雨点头:“这些就是跟三位师傅商量筛选下来的人。东家可以不必急着做决定,可去绣房观察一二。跟陶家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天呢。”   秦蓁觉得有理,便放下册子,去了绣房。   选择这个人选,在她看来要符合两点条件。   一要为人温和,擅于交流。去阜阳重不在刺绣手艺,而是传播蜀绣,负责两城间的沟通。   二要敦厚守礼,必须得是新手。倘若是老手,未免不有二心,另在阜阳开辟天地。   秦蓁想着,甚至派去那的人两到三月后,就需换掉一个重去。   甄选的人中,还有男绣者,秦蓁不论性别,一视同仁的进行勘察。   人数虽少,不到二十人,却要通过各方面探查,快到了回家的时候,秦蓁只看完一小半,扬言下回来再看。   苏绵雨说不急,恭送东家离开绣坊。   秦蓁抽出点时间,又去了趟杭蜀绣庄。她在对面茶肆,观察着,往日门可罗雀的绣庄,如今不到一会,就有三两个人进去,断断续续,络绎不绝的。暂时达不到辉煌鼎盛,但终于有了起色。   可惜她不能进去,亲眼看到客人们挑选绣品时或欢喜或挑剔的目光,不过很快了。   秦蓁叫小二去对楼传话,片刻,林渊便从那边直走过来。   二人坐在茶肆角落,小声的谈话。   本来林渊去秦蓁再去酒楼雅间,他请客,只是秦蓁不愿。   正事没谈完,林渊心不在焉的,突然另起话头:“东家,你生活得还好吗。”   秦蓁:“很好,多谢林叔关心。”   林渊浑然不当回事,沉重叹息:“你跟一头蛮牛在一块,怎么会生活得好。那个人不明白你的壮志抱负,不懂你的才情横溢。秦蓁,你应该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保护你,守护你的事业。”   端茶的手,垂落下来,茶杯被她重掷于桌面,发出‘当’的震音。   秦蓁蹭的站起,冷眸微眯:“箫清羽是我夫君,请不要在我面前诋毁他。林叔,你有闲心关注这些琐事,还是将这份心力放在绣庄上面吧。”   没有了谈下去的心情,秦蓁冷脸走人。   夜凉如水。   衾被下,拥着一对人,彼此的热度交融在狭窄的方被空间,暖烘烘的。   箫清羽今下午早早回家,却不见大小姐,心急如焚的等到这时候,此刻仿佛失而复得般,紧拥着她。   秦蓁被勒得呼吸困难,推搡他:“干嘛抱我抱那么紧。”   箫清羽放松一些,怔然道:“我下午赶早回来,你不在,我很想你。”   秦蓁向上仰望他,无奈撇嘴:“难道我们以后都要腻在一起不成。现在没有大娘管束,不用等到赶集,我就想随时可以去城里了。不行吗。”   箫清羽不知该如何道明,心中的焦虑。他并不是要时刻栓牢她,只是往日她去城里,他再忙都会悄悄跟去,以防那个林渊对她有不轨行径。   今日被她不经意溜去,他才这般焦躁不安。   该是时候,让大小姐瞧清林渊的真面目了。   箫清羽将满腔妒火化作热情,翻身将人压下,去亲她甜美的嘴唇。   秦蓁绕上男人的脖子,仰首回应。   趁意识清醒前,箫清羽暂停这份难分难舍,抵在她汗湿的鼻尖上:“明天未时准,你去东郭酒楼二楼雅间找我,我请你吃饭。记得,未时准。”   秦蓁诧异极了:“你请我吃饭,我去找你?我们不一起去吗。”   箫清羽不知如何掩饰,慌乱片刻,福至心灵:“男女婚嫁前,可以相看一面。我们少了这一环,将它补上。”   秦蓁默默不作声了,两片红云飞上脸颊。   盯着美得不可方物的大小姐,箫清羽喉咙干涩,蠢蠢欲动。   念及她昨夜初承雨露,怕她吃不消不情愿,克制的亲吻她嘴角。   含含糊糊问:“可以吗。”   秦蓁藕臂缠他更紧了,用热情的吻告诉他答案。   第38章   这一夜,又是花枝震颤,玉露春宵。   第二日未时前两刻钟,箫清羽提前到杭蜀绣庄,约林渊,去了东郭酒楼。   二人进了雅间,相对而坐,彼此的眼神和气场分外不和谐,对对方充斥着敌意的挑衅。   箫清羽正襟危坐,引出话题:“林渊,你仍然不改上回大逆不道的初衷吗。”   乳臭未干的小子,林渊轻蔑的冷哼:“我没有大逆不道,反倒是你,没有自知,死皮赖脸。”   纵然昨天遭到东家警告,他仍然没有放弃。小姑娘被眼前的新鲜迷住了眼睛,这世间放眼望去,能配得上她的,舍他其谁?   箫清羽敬他是长辈,敬他是秦蓁的属下,沉沉吸了一气,压抑怒火:“你从纪昭她们那该得知,秦蓁已经选择跟我,那纸和离书作废。你难道要惦记一个有夫之妇?”   林渊脸色微僵,转而恢复自然:“那又如何,小姑娘心性单纯,经受不住你的花言巧语,被你哄了去。我闯荡过大江南北的,不会在意这种事。箫清羽,不妨告诉你,东家对我,也并非毫无情义。”   箫清羽面上镇定,接话道:“我知晓,她十分敬你重你,因为你既是她的长辈,也是她的属下。”   林渊微咬牙根,嘴角绽笑:“非也。就在昨日,我已向东家表明心迹,她亦知我心悦于她,不信的话,你尽管回去问她,我说的是否属实。”   桌底下的拳头紧握,箫清羽屏住呼吸:“那又怎么样。”   林渊哈哈嘲讽:“你还真是蠢啊,她知道我心悦她,却并未赶我走,仍然留我在身边帮她做事。这说明她需要我,以后,会越来越需要我。只是暂时,她冲破不开我们二人的主仆关系束缚,或者,觉得我过于年长。其实,三十岁又有什么关系,干起来,说不定秦蓁会更喜欢我沉稳的男人味。”   “污言秽语的老不羞!秦蓁怎么会看上你。”箫清羽蹭的站起,撑在桌面上,手臂青筋鼓动。   此刻,林渊唯一一点儒雅的面皮在他面前摘落,在箫清羽心中,已经给这个男人标榜上了邪恶、污秽、城府、执着的字样。   他感到很无力,甚至害怕,即便秦蓁过会知道林渊的真面目,以他们夫妻二人合力,也无法驱赶对付这老奸巨猾的东西。   离秦蓁到来还差一会功夫,箫清羽收敛怒气,自持冷静。   “林渊,你这个老不羞还知道自己三十岁了吗,居然敢大放厥词。我才十八,给我十二年的时间,到你那个年纪,你能给的,我会百倍给她,你拿什么同我竞争。”   林渊正待回怼,他随行的小厮突然从外边进来,附耳跟他说话。   林渊眼神微闪,放声对小厮道:“知道了,王老板那我改日会去同他说的。”   小厮退去,林渊正襟危坐起来。   “箫清羽,我一把年纪喜欢上秦蓁难道就是死罪吗,你居然如此唾骂我,苦苦相逼让我离开绣庄!我爱慕秦蓁,愿意守护在她身边,辅佐她事业相成,不求回报。我生她未生,她生我已老,今生迟暮,和她有缘无分,我不奢求能同她开花结果。如今只是帮她经营绣庄,你就这般容不下吗。”林渊姿态恳切低下,与先前跋扈嚣张的气势郝然弱了一截。   箫清羽惊住。他不求回报,怎么可能。他现在这模样与方才完全变了个人。   在箫清羽疑惑之际,一道倩影飘然而入。   “林叔,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多说了。”   秦蓁走了进来,疏淡的望着林渊。   林渊仓皇起身,失魂落魄般虚虚冲她抱拳打招呼,随即夺门而去。   秦蓁已经知晓箫清羽的来意,不打算留下来吃饭,抱臂到他身旁:“走吧,去街上吃就好,逛一逛我们就回家。”   建房花去倾数积蓄,箫清羽捉襟见肘,也不矫情坚持壮阔,随秦蓁离开这里。   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箫清羽在街摊买了一笼包子,他捧着一个,走了一路,都凉了,吞咽不下。   秦蓁见状,将他手中摇摇欲坠的包子拿下,放回纸袋:“不想吃先放着,回家去我热给你吃。”   箫清羽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你对林渊没有什么看法吗。”   秦蓁耸肩:“除了我的属下,还能有什么看法。”   最想让她听到的没听到,不知为何林渊突然变得像个受害者一般。箫清羽皱眉:“秦蓁,不止是你听到的那样,之前”   “我知道,”秦蓁打断他,“之前有一个小厮,看到我鬼鬼祟祟,上了二楼。我认得那个人,是林渊身边的人。或许他去报信,才让林渊说下那番自以为感人肺腑的话,可在我听来并不觉得什么。”   箫清羽:“你既然知道,就不好奇他之前说了什么。”   秦蓁摇头:“无非是关于爱慕我的话,或者向你示威?我想你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我们没必要,将这桩小事放在心上。”   箫清羽竟无语凝噎。   在拐到一个无人的巷口,秦蓁停下步伐,拉起男人的手,发现有些僵冷,她细心的放在掌心中揉搓。   箫清羽郁气稍散,反捏住她的手腕:“别,这样你会冷。”   秦蓁挣脱不安分的手,踮脚绕上他脖子,软声道:“清羽,不要多心,除了你,就是皇帝也入不得我的眼。”   箫清羽惶然,眼瞥四周无人,噌噌将她抵退到墙上,模样很凶:“小女子胡说什么,皇帝也敢随便议论的吗。”   秦蓁咯咯发笑,歪头,有恃无恐:“当着你的面,我什么都敢说。”   箫清羽面颊陡然变红,想起这两晚在床上,女人肆无忌惮的呻.吟话语,她的确是个什么都敢说的。   真是个大胆的媳妇。不过他好喜欢。   秦蓁眨巴眼睛凝望他:“你在想什么。”   箫清羽拉她手往下,捂住硬邦邦的不可言说之物,粗声粗气:“想干.你,成吗。”   “白日宣.淫啊,那,回家呗。”秦蓁凑上嫣唇,回应的亲了他一口。   一口哪够,箫清羽将她双手反绞到墙上,压上去:“先让我亲够再说。”   一轮春蚕到死丝方尽。   出了巷口,秦蓁除了嘴唇红肿,神色淡淡,看不出其它异样。   男人倒是猴急,牵着她走得很快。别人并不知,他们这么快离开是要去干嘛。秦蓁心中暗笑。   杭蜀绣庄门口,一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是姜如巧,前呼后拥着一帮奴婢,进入了绣庄。   秦蓁停下,拉箫清羽拐道:“等等,我看姜姨娘很生气的样子,我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重新粉装过的雅致绣庄内,姜如巧一身流彩飞花攒金翚翟袆衣,浑身仿若流光溢彩,气势逼人。隔几坐在她身旁妙龄少女,着一袭烟霞色的弹花暗纹锦服,年轻灵秀,眉宇间透着不可逼视的英气,这是与杭蜀绣庄合作的绣坊东家,苏绵雨。   姜如巧翻看着账目,面如丧妣。   气氛凝滞冷沉。   啪。   姜如巧将账本砸在方几上,冷眼斜过去:“苏小姐,绣庄近日因你们绣坊,确有不少起色。可这钱赚得多,你们分得也多,竟足足占去七成,是想霸占我们绣庄吗。”   苏绵雨拢了下芙蓉髻,直言不讳:“你们绣庄原本是苟延残喘之躯,给三成,那是给往日‘金陵第一绣庄’名声的情面。秦夫人非但不感激,还跑来叱骂,真令人费解。”   姜如巧冷笑:“如此,你怎的不另立门户,反要来攀附秦家。若没有秦家的底蕴做支撑,你能借势迅速崛起吗。”   苏绵雨沉默不语,即是默认,也没有让步的表态。   场面不可调解之下,林渊站了出来:“夫人,苏姑娘来者是客,我们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姜如巧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抬手指人:“我以为你站出来帮我说话,没想到你帮着外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夫人,”林渊冷下脸和嗓音:“绣庄能起死回生,多靠了苏东家,这是不争的事实。倘若没有苏东家,这里早成为一片废墟,被老爷抽卖掉,那样夫人唯一仪仗的铺子就会化为坐吃山空的白银,那是夫人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   “夫人要是恼恨苏姑娘,容不得三七分,与她解除合作便是。如果夫人恨我说了这番实话,我也离开。苏姑娘不肯让步,一切就看夫人的意思了。”林渊软硬兼施的威逼着。   姜如巧气得眼睛都红了,手绢绞作一团。她抖着牙齿:“拿纸笔来,我要商定一些细节,万不能叫你们再得寸进尺。”   他们铺纸进行商榷,话头是姜如巧提起的,过程中她反倒暴跳如雷,苏绵雨则平静无波,稳操胜券。林渊在旁身在曹营心在汉,扼制姜如巧软肋,暗助苏绵雨牟取利益。   秦蓁立在门边眺望,颔首淡笑。   她就是要让姜如巧,被步步紧逼,逼到退无可退,又无法摆脱苏家绣坊这颗毒瘤,最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看他们,箫清羽看她。   那抹欣赏的笑容,令他感到刺目扎心。   你真的,很需要林渊吗。   第39章   稻子抽穗期,又只有两亩田,活儿不多,箫清羽这几日都活动在山上,同负责狩猎的人商量事宜。这项活计不简单,靠个人的守株待兔不能成事,必须得规划分配,勘察地形,布设陷阱。尝到苏家每日给的分成工钱后,大伙也不觉得累,干劲十足,配合越发默契。   他们在进山口设了个棚子,山腰还有临住的木屋。此时午时末,日头毒辣,他们便在凉棚歇晌。   这时,一个文绉绉的提着长裰衣摆的男人,七拐八绕、蓬头垢面上了山上,那凉棚很醒目,他看到后一路寻过去,最后气喘吁吁停在前面,蔑视向里面的人:“箫清羽,借一步说话。”   箫清羽面色凝住,跟同伴打声招呼,便跳出棚子,往深林里走去。   林渊尾随而至。   飒飒树荫下,一长一幼相对而立,眉眼如隼,争锋相对。   “箫清羽,前日你竟敢给我设套,约秦蓁去听我们对话,你真是卑鄙无耻,”骂完,林渊并无勃怒的模样,即刻哈哈大笑:“不过这下你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秦蓁即便知道我对她心怀不轨,也舍不下我。你还不认输吗?”   箫清羽面无波澜:“区区蝼蚁,不值得我们上心。秦蓁就是没将你放在眼中,才对你不予理会。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忙,先走了。”   “等等。箫清羽,你知道秦蓁最在乎什么吗。”   箫清羽微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她母亲留下的产业,也就是杭蜀绣庄,”林渊斩钉截铁回道,满目自信:“秦蓁不惜设计掉包自己的婚事,是不想受内宅管束,到了沈家,行动将遭到掣肘,就算她夺回产业,也会归于沈家。从这一点来看,你就该知道她有多在乎绣庄。”   箫清羽屏息:“那又如何,她嫁给我,不会受到任何禁锢。”   “哈,回答得很对,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秦蓁为何会看上你这个粗鄙村夫,她在出嫁前,就得知你老实憨厚,现在,也不过是看中你不影响她的行动。除了这些,你还能给她什么,洗衣做饭,烧水砍柴?可笑至极。你能为秦蓁做的,是个人都能帮她做,掂量清自己的分量。”林渊嘲弄。   箫清羽简单的挑眉:“可千万人之中,偏偏是我得到了她。你整天来烦我同我说这些有用吗,你若有能耐,就不会跑到这来激我了,毕竟你讨厌我,不是吗。”   林渊咬齿冷笑:“我想得到她,那还不简单吗。你也知道秦蓁多么放不下她母亲的遗业了,等我成为她的不可或缺,我不仅不会牵制她,还会帮助她,我再稍加威胁,她便只能一脚踢开你这个无知蛮夫。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那天来临时,你闹得太难看,让她利落的回到我身边。”   “呵呵,随便你。”   箫清羽丢下人走回了棚子。   棚子里的人正磨刀霍霍,磨锋宰畜的短刀,又检查箭囊中的箭支是否完好。箫清羽一言不发的坐到磨刀前,重复的往前推磨。等背后丛林一个身影掠过,得知那人离开后,箫清羽倏地倒在了磨石上,如濒死的鱼,艰难喘气。   众人丢下手中器具纷纷围过来,目露忧色。   “箫大哥,你咋了,是不是中暑啦?”   “箫老弟,快起来,醒醒嘿!”   红日西坠,暮色四合。   秦蓁做了几道丰盛精致的菜色,有松鼠鳜鱼、酒粮丸子、白切鸡、焖藊豆。   她双臂撑腮,嗅着食物的味道,微耷的眼帘略显慵懒。   不一会,脚步声橐橐响起,秦蓁粗望篱笆门外归来的身影,雀跃站起来盛饭。   “快洗手来吃饭吧,我见你这两日精神不好,是累了吧,我做好些东西给你补……喂。”   木勺从她身上飞落坠地,那男人来到近前,竟将她扛上了肩头。一阵天旋地转,秦蓁伏困在男人坚硬的肩头上,一头青丝倒吊甩动,又是一阵眩晕,她被直放在地,抵在墙上,男人欺身而吻。   片刻,秦蓁抿着发痛的唇,看向发疯的男人:“怎么了,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让他走吧,离你远些,行不行。”箫清羽近乎乞求。   秦蓁推开他,走到油灯前。   将灯芯点燃,这才照见了他遍布阴郁的脸。   秦蓁淡声道:“我早说过,不要浪费心力在这些小事上面,你为什么要执着。”   箫清羽痛苦拧眉:“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我这两天精神不好,不是因为打猎累,是想到那个能靠你这么近被你需要的林渊,我心里就不舒服。我已经忍了很久,忍不了了。”   “冷静一点。我说过我跟林渊没什么,你难道不相信我?”秦蓁道。   箫清羽扶住她双肩,面色激动而卑微:“我无法用你一句相信我来安慰敷衍自己。我察觉到林渊的心思,决定告诉你之后,满心想的你我怎么对付那奸猾之人远一些。可我三番两次恳求你,你都视若无睹。我的分量,难道还不如他?”   秦蓁面色微冷:“不是分量的问题,而是没有必要。”   她的冷漠让他感到疏离陌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床畔之上对他软哝娇语的女子。   她爱起来可以那么强烈,冷淡起来也可刺穿人心。   箫清羽哽了哽嗓子,一再放低姿态:“有必要。他野心勃勃,我怕他随时会对你不利,他几次来找我,朝我袒露他的不堪心思,让我惶恐。你再聪慧,也是一个女子,万一发生什么追悔莫及的事,你叫我怎么办。”   “坏人会光明正大道明自己的坏心思吗,他说那些话分明是激你,如果你冷静一点不理睬他,他难道会一直缠着你不成。”秦蓁拿开压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拧眉。   箫清羽无力垂吊双手于身侧,嘴唇泛白:“说来说去,你需要林渊替你做事,他在绣庄的地位,不可动摇,足以让你忽略我的感受,忽略你自身的危险。为了那个绣庄,你可以牺牲一切。”那最后,是否也如林渊所说那样,可以为了绣庄将他一脚踢开。   秦蓁眉目冷然一成不变:“不是。只是我心中有对错分明,有我的底线。我不可能因为你那点敏感脆弱,就盲目迁就你,做我不认同的事。”   他心尖顿时像插了一把刀,血流成河。   她说不可能,不可能为了他。   “秦蓁,或者我没指望过你有能力,对付那老东西,从始至终,我都只想我们齐心协力,去……现在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箫清羽一时感到无所适从,好像没办法再以丈夫的口吻命令她做任何事,他有些退怯:“我最后求你一次,既然你是有办法的,那就让林渊离开绣庄。”   秦蓁走到窗边,倚靠在窗台上,让冰凉的脸,吹着灌进来的晚风。   “你如果想我变成那种事事顺从丈夫的女人,那我们之间就照原来说的,和离吧。”   “是你当初承诺,不介意我经商。看来你没弄清楚,什么叫经商。林渊只是一个爱慕者,也许以后,还会冒出来千百个爱慕者。我的身边不止会有男的属下,以后还会同许多男商见面交谈。再告诉你,我的绣坊也有男人做工。你要我怎样,把他们都通通赶走吗?一个林渊你都挺不过去,有什么资格说放任我经商。”   她没有愤怒或是激动过,整个过程平平静静的,却犹如一捧冰渣,漫如骨髓,能让人冷冻到绝望。   箫清羽分辨不清,是自己太脆弱,还是她太冷漠。都快窒息了。   多么杀伐果决的人,他们已经在一起,和离这种话,还能从她一个女子口中说出。   箫清羽万念俱灰之下,也没勇气顺着她的话说和离。   空气凝滞了片刻,烛火都摇曳得轻微。   “我和绣庄,哪个更重要?”箫清羽轻声问。   秦蓁动了动唇,头发疼:“能别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吗。”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累赘吧,不能帮她,还烦扰到她。   “我想起来山上还有点事,你自己吃饭吧,晚上关好门窗。”   箫清羽嘱咐了声,奔逃到门口,往回望。她倚立在窗前,纹丝不动,没有挽留的意思。   他眺望许久,越看心越凉,最后一抹身影夺门离去,融入了夜色。   秦蓁随后关上窗扉,走到饭桌边。   菜都凉了,她安安静静的,去灶房生火把菜热一遍,自己用了些。   戌时过,亥时至,又迎来了子时。   床榻上,秦蓁睁着双眼,侧躺着,右臂耷在整洁冰凉、空无一人的床面上。   她转了个身,望着窗扉洞开外的天空,今夜蝉月缥缈,一颗星也无,天光黯淡。   同一个月亮,箫清羽也在看着,他睡在山腰建立的木屋中,枕着后脑,半分睡意也无。   蒋舟起来起夜,回来后瞥见兄弟没睡,跻身过去讲话。   他呵气连天:“你怎么回事,轮到我们值夜是没法儿。你家里有娇妻,不去陪她,跑来和我们挤做什么。跟弟妹吵架了?”   “没。我前几天又受伤又搬家,耽搁不少时间,现在就当补回来。”   箫清羽侧过身,显然不愿多说。   第40章   晨曦初照,鸟鸣虫喓。东方天空出现鱼肚白,柔和的朝阳从山顶尖头徐徐渐升。   秦蓁睁目到了天明,她转了个身,眼睛酸胀得厉害,揉一揉,迷迷糊糊的睡了会。   睡了片刻钟,心里压着重石,无法入眠。她睁开疲倦又闭不上的眼睛,恹恹的掀被起床。   平时男人很能吃,他说在大娘当家的这些年,他只能吃饱,无所谓好不好吃。分家后她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灶台上堆满丰足的五谷果蔬,灶膛旁边堆放着他抽闲时劈好的柴块。   秦蓁如今看到这些兴致缺缺,她挑了两个不起眼的歪红薯直接丢进锅里煮,捞起后放凉一会,边剥边吃,回房里拿了绣绷出门。   莲花池台边,秦蓁坐在其上绣东西,心不在焉的偶尔抬头望向深林方向,神思游离。   一上午过去,一朵完整的花都未绣出,布帛上有反复拆针的斑驳痕迹。   秦蓁摸着坐台下的砖块,砌成之前,他没有告知过她莲花池的存在,也没有请人的动静和支出,这里的挖凿堆砖,都是他亲力亲为吧。   午时将至,秦蓁准备回家时,一个小点从远处往这边移动过来。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秦蓁倦怠的眸色微亮,朝那边望着。   等人走到近前,秦蓁已然敛起外露的期盼之色,脸沉如水。   “弟妹,”蒋舟负手而立,另只手垂袖横在身前,守礼的与秦蓁持有一段距离:“弟妹是来这里等人的?”   秦蓁:“我刚从城里回来,路过此地。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对方不主动问起兄弟状况,蒋舟脸色难堪:“是清羽叫我来看你,他不放心你。昨天他留宿在山上,是他的不对。可是,只要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秦蓁摇头:“他有自己该忙的事,我不会多加干扰。”   蒋舟快没词了,绞尽脑汁的想:“对了,今上午李秀珠上山采菇,遇到一条蛇。清羽恰好在那,救了她。村中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别多心。还有……这是我额外想告诉你的,我瞧那李秀珠好似因为这件事,对清羽有意,你可得看牢些。”   秦蓁很快想起来,李秀珠就是曾与箫清羽说亲的那个人。   那次虽然她三言两语将人忽悠了回去,到底,期望了多年的郎君,不会听凭她几句话斩断情根。   经历了一场英雄救美,火花又复燃了。   秦蓁依旧冷淡如水:“乡邻之间遇难,自当要救,我没什么好多心的。”   蒋舟微怔,心中说不出的梗塞。   昨晚他听闻清羽倾诉了两句,还不敢相信,秦姑娘又漂亮又温柔,说话声音都不大声,怎么可能说什么伤人的话让他悲恸成那样。   此刻,蒋舟莫名打了个寒颤。这可真比村妇耍泼还让人难受,说不出的冷,浸入骨子里。   蒋舟无言了:“那,那你多保重,我要回山上了。”   山中,大伙兴奋的展示一早上狩猎的成果,在那让人登记造册,商量下午的捕杀计划。   箫清羽斜靠在一根歪脖树上,嘴里叼着根麦秆一晃一晃,眼睛乜着通入山上的小径。   直到那人出现,箫清羽跳下树梢,朝那人走过去。   裴承志也左挖右探得知了昨天的事,这会子硬凑过去,听情况。   兄弟三单独到了一块树荫下,其中蒋舟是被硬拉来的。   箫清羽焦急的问:“怎么样,她还好吗,说了什么,有没有打探我的状况。”   蒋舟不想被拉来,就是怕被问这个:“呃,她还好,刚从城里回来。”   “还有呢?”   “没了。”真的没了。   箫清羽一阵失落,不甘心,要蒋舟一字不落的讲给他听。   蒋舟为难。秦姑娘那冷漠的口气,他真模仿不来。   勉强学舌了一番,竟也让裴承志打起了哆嗦。   “我的娘哎,怎么会有对丈夫这么不在意的人。这要是我小妾,我一定休了她!”   裴承志立即遭到蒋舟的白眼,忙赔笑:“嘿,她又不是我小妾。不过这人啊,真是知面不知心,幸好本少爷悬崖勒马了。这娶媳妇呢,还是要娶个懂事体贴的,这冰碴子几个男人受得了冻啊。况且,清羽担心得也没错,秦蓁在生什么气嘛。”   箫清羽默默退到树干边,倚靠着。   她不会来找他,她大概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慢吞吞走回家中,秦蓁乍然看到,篱笆门是开着的,里屋门也开着。   她眉心跳动,暗想蒋舟刚下来问候过,不可能是箫清羽在里边。难道闹贼了?   秦蓁绕开正门,去到后院,站在菜园一棵枣树后,通过这个角度,能看到屋子里面。   一个撅起红布臀.部的人扭啊扭,脸朝地,埋在箱笼里边翻找东西。   冷不丁的,穿红布女子被人在背后一戳,吓得尖叫。   “啊。大嫂?你吓死我了!干嘛鬼鬼祟祟的。”   箫含玉拍着胸脯,脸变得跟身上穿的红衣裳一样,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做贼心虚。   秦蓁冷眼打量着被翻乱的屋子,视线落到箫含玉身上:“没经过房屋主人允许,你进来找什么,谁教你的家教。”   箫含玉双目睁圆,慢慢蓄起模糊的泪:“你这么凶做什么,你那天还说,以后有好吃的都分给我,什么都给我的。”   秦蓁弯腰捡拾被她翻掉落的东西,“你十三了,还这么天真?既然你以前不懂,我今天就教你,在得到我允可给你的,才是你的,否则,不问自取是为盗。若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将你送交官府。”   官府,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箫含玉听说过,老百姓进了官府会被吃得骨头渣不剩,就算出来了,名声也不好了。   箫含玉怔怔的,哭腔愈重:“我,我只是想来找找,你这有没有首饰,我想打扮给裴少爷看。我娘肯定不会买给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嫂子,你要帮帮我。”   裴少爷,裴承志?   秦蓁思忖着,估摸着是温锅酒那天,裴承志稀奇古怪的塞给箫含玉一篮子东西,就让箫含玉上心了?   还没等她理顺,就听箫含玉自顾自抽泣说:“裴少爷肯定看上我了,他送了我一篮子胭脂水粉,还有好吃的点心。可后来他都没来看过我,我要去找他。”   秦蓁嘴角微抽,瞥她一眼:“裴承志不一定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莽撞。”   “你就是不肯给我首饰!你凭什么说裴少爷不喜欢我,你这个坏人。”   她手里捏着一根尖锐的东西激动的晃着,秦蓁定睛一瞧,疾走上去,抽出她手里那根杏花簪。   这是箫老爷子寿辰那天,箫清羽给她做的那支。   两个讨厌的麻烦精,秦蓁没有兴致插手他们的事,抽走自己的东西,便下逐客令:“这是我的东西,不能给你,请你离开。”   箫含玉愤愤跺脚:“我自己想办法。”逃跑出去。   “慢着。”   秦蓁绕到她身前,摊开手心:“拿出来。”   箫含玉跺脚:“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拿你就回来了。”   秦蓁直言:“钥匙。没有钥匙你怎么进的庭院,怎么进的屋子。”   箫含玉脸色生变,从袖中,慢慢掏出一串两把铜制的钥匙,恨恨瞪着眼前女人:“这,这是大哥给我的,你不能抢走。”   刚说完,就被抢走了。   秦蓁捏着钥匙,冷蔑抬眼:“你大哥听我的。”   “!”   箫含玉抹泪跑了出去。   一上午都是乌烟瘴气的事,秦蓁心情极差,不想待在家里,便锁好门窗,进了趟城。   平日里,秦蓁只有赶集天才来绣坊。纪昭见她又来,先没说什么,将她迎入了绣坊。   两张绷架并立,秦蓁绣一幅牡丹并蒂图,纪昭则绣的一幅山海明月图。   秦蓁目光怔忡,绣错了好几针,动作迟缓。   这一切,纪昭都看在眼里,默了半晌,她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最近怎的隔三差五就来绣坊,就是分家了,也不能够任性啊。以前你要是经常来,我还欢迎,因为箫家都是你不喜欢的人。可现在分了家,你该全心对待清羽才是,不要过于将心思集注在生意上。”   秦蓁烦躁:“反正他昨晚和今早都没在家,还不许我来找你作伴吗。”   “什么?!他昨晚没在家?”纪昭差点刺到手。   秦蓁不愿多说,耐不住纪昭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点点将事情挖了个干净。   没想到秦蓁说完,纪昭猛拍绣绷,其上的针线剪刀滚落满地,她戳旁边少女的额头一记。   秦蓁被戳歪头,吃惊:“昭姐姐,你这是在责怪我吗。”   “不责怪你责怪谁。”纪昭将她手上的针黹也拿下,大有恳谈架势。   “我对他说的话难道有错吗,是他对我提出无理的要求。”   秦蓁鼓起脸腮立即回嘴,像头小倔牛不肯服输。   纪昭:“蓁儿,你性子过于强势,就算知道箫清羽对你死心塌地,你也不能如此糟践人家。”   “我糟践他?”秦蓁脸色煞白,一时迷惘。   纪昭点头:“清羽说那番话的目的是为何,无非是吃醋,是在乎你啊。你呢,口口声声用生意上的事情压他,让他有气不能出,曲解他的好意,这还不叫糟践吗?要是你二人的身份调换,你丈夫为了生意,容忍旁的女人觊觎他,在他身边环绕,将心比心,你能好受么。”   秦蓁蹙眉:“我从未将林渊放在眼中”   纪昭打断她:“你知道如何把控人心,知道林渊不敢对你如何,清羽知道吗,他敢相信你的保证吗?他自己无能为力将林渊赶走,便来低三下四求你,你啊,你倒好,不但不给他半点安慰,还说他干扰到你的事业。这回我也不能站在你这边了。我看若换一个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你。”   “昭姐姐。”秦蓁委屈嘟唇。   未时时分下过雨,山上路很滑,脚下的淤泥能没到脚踝,满山荆棘。   最后一个人清点完毕猎物的数量,走进屋吹灯前,记起某件事,朝床铺那边望一眼:“箫老弟,外头有人找嘞,快去吧。”   箫清羽立即翻身起床。是秦蓁来了吗?   不,不是,如果是秦蓁,这里的人都认识她,听那人说起,却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口吻。   日坠山头,光线昏沉。   立在林边的女人抖擞身子,发丝凌乱,宛若女鬼。   箫清羽缓缓靠近:“你是”   那人霎时扬起凶冷的面目,抬手将往他身上招呼。   “箫清羽,纵然你以前上山猎虎救过我,今天我就是忘恩负义,也要打死你这个没心肝的泄恨!”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女人撒起狠来劲儿也不小。箫清羽架着双臂护住脸,满目错愕:“纪昭?你是纪昭姐,你干什么打我,有话好好说行吗。”   纪昭动作未停,边打边骂:“我是来为秦蓁出气的,她是你能随便欺负的吗,她还有我们。”   箫清羽闻言着急,躲开了手,瞬间迎来一拳砸他脸上。他不闪不避:“秦蓁出什么事了?我要回去看她。”   “现在才想到回去看她?你昨天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一夜啊,整整一夜!她一个女子,独处一屋,她听到一些声音,会不会害怕,万一遇到坏人,又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没有?”纪昭冲他吼。   箫清羽转身就往下山的路跑,猝不及防脚底一跌,一头栽入泥地中。   他吃了满嘴泥,随意抹了把,又跌跌撞撞站起来,还要再走。   这时纪昭拦住,揪住他衣领不让他走:“你自己没本事对付林渊,就去逼秦蓁,你有为她着想过吗。林渊是鸡是狗,说赶走就能赶得走的吗。秦蓁有她的难处,也很强势,她做不到的事情,不会向人服软。秦蓁抛弃银窝金窝,陪你住稻草窝,冲着这份情意,她对你说两句硬气话,你就不能让着些吗。”   如果现在有刀,箫清羽都想割自己几刀泄愤。   如纪昭所说,是他自己没本事驱赶林渊,还去逼迫秦蓁。   他不是在跟她怄气,他一直是生自己的气,没脸回去见她。   箫清羽哽咽认错:“是我的错,纪昭姐你放开我,天黑了,我不能再留她一个人在家,让我回去。”   今夜乌云密布,连朦胧的月光都不见,苍穹一片墨黑。   无以霜月以寄情。秦蓁跽坐起来,将窗户关严实了,躺回诺大的床上。   耳畔都是静谧的鸣音,她百无聊赖,手指一下一下刮擦着旁边的枕头。   咚咚。   门边有动静。   骇然的感觉瞬间让毛孔竖立,秦蓁警惕,轻声掀开被角下床。   她找不到家伙,随意将桌上茶壶捏在手里。   她刚走到门边,捏紧的茶壶还未高悬,门就开了。   男人一身泥泞雨水混合,狼狈的站在门口,一双凤目在脏兮兮的全身上下显得清澈发亮,浓灼的眼神盯着她,启唇。   “我回来了。”   第41章   捏在手心里的茶壶快裂了,纤白五指绷得发紧发紫。箫清羽看在眼中,对昨日彻夜不归的行径懊悔不跌。   秦蓁凝滞了片刻,淡淡垂眸,让开过道,她转而抬步去衣柜边,拿出一套男人的干净布衫,放在他那边枕上,她顺势爬上床,钻入了被窝里。全程无言。   窸窸窣窣的,屋子里只有男人换衣服的声音。箫清羽换上她准备的衣裳,关门吹灯,躺上了床。   朦胧夜色下,她侧立微耸的背影也透着一股清冷。   箫清羽凝望半晌,嘴唇翕动,如鲠在喉,吐不出声音来。   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到了第二天,见秦蓁又来到绣坊,纪昭不依了,有赶人的架势:“箫清羽昨晚又没回家?那你也不能三天两头往绣坊跑,夫妻俩一个都不在家,是想家散了吗。”   秦蓁被抵在绣坊门口不让进,哭笑不得:“他昨晚在家。我今天是来决定派去阜阳合作的人选,昭姐姐快让我进去吧。”   花厅里又添了些根雕摆饰,兽嘴里飘出的冻顶瑞脑香气浓郁。   秦蓁坐在玫瑰椅上,手指翻着没几页的册子,漫不经心的扫视上面的名额。   几位绣娘陪坐在旁,等了一盏茶功夫过去,有些急了。   秦蓁捂了捂鼻,顺嘴提道:“这个时节烧瑞脑有些闷,添些自然的荷香吧。”   “……”   没见过小东家如此懈怠的模样。几位绣娘有些担忧的等着。   又过了一刻,总算见秦蓁提笔,却并不是在已有的名单上圈划,而是另外写了一个名字。   云霜几人凑过头去,看到名字吃惊:“怎么是他。”   日落黄昏,秦蓁在家准备了一桌好菜。已经酉时过半,还不见人回来。   秦蓁双掌托腮,遥望着天边云霞,日头渐渐没入山顶,她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今日又不回家了?   忐忑中,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出现在篱笆门外。蒋舟在外面呼唤:“弟妹,快跟我山上,清羽出事了。”   秦蓁丢下一桌的饭菜,锁好门,便随蒋舟上山。   蒋舟未免她着急,急忙交待:“不是大事情。清羽早上不小心掉入了一个深潭,水很凉。他自己说没事,把湿衣服换了下来,中午就说躺一会。没想到一躺下去就没醒过来,我们发现他时,他浑身滚烫,怕是得了风寒。”   秦蓁挡开扫到脸上的茅草,闻言道:“得病怎么不先去叫大夫,叫我做什么。”   蒋舟语塞,害怕她的冷静,赶紧答:“我们当中有人晓得治风寒的药,已经采摘草药喂他吃了下去。他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我只好下山去找你了。”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小屋门口。蒋舟帮忙打开狭窄的木门,窘然的解释道:“这是我们存放猎具的仓库,有点小,不过另一大间是通铺,人太多,清羽休息不好,你也不方便进去,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小屋简陋至极,是临时搭建的草棚,这两天又多雨,里面有股潮湿的味道。蒋舟怕这位娇小姐嫌弃,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匆忙走了进去,眉头不带皱一点的。   蒋舟觉得,能让他兄弟服服帖帖的女人,真不是一味的会骄横而已。他甩了甩头,帮他们带上门:“你就在这里陪他吧,不会有人打扰的。”   这里没有床,他们铺了一堆稻草,箫清羽就躺在上面,人事不省,在地面一盏孤灯映照下,能看到他从脸到脖子都红通通的。   “秦蓁,秦蓁……”   秦蓁双膝侧偏着,贴坐在稻草堆上,裤脚沾了地面脏兮兮的泥灰,她不管,执起男人的手握在手心:“我在。你醒醒,最好去外边有水的地方冲洗一番,你身子太热了。”   他毫无意识,嘴里只叫着‘秦蓁’。   秦蓁又去麻烦了蒋舟,让他给木盆和巾栉,询问有水的地方。   听说是要打水给箫清羽降温,蒋舟义不容辞说他去。秦蓁婉拒了,这一夜不知要打几次水,她不想麻烦人家,一盆水她还提得动。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下的夜间早已变得温暖,山上还冻人,难怪箫清羽跌入深潭会生病。秦蓁哆嗦着装满一盆水,小心翼翼踩着路径,按原路折返。   她还隐匿在丛林这边,就着那边草棚透出来的微光,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钻了进去。   “哈哈哈哈,箫清羽,你居然弃家不顾,连着两天都没回家,要不是从纪昭她们那打探到,我还不敢相信。”   箫清羽被吵醒,睁开沉重的眼皮。   林渊指着他讥讽:“瞧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给自己的妻子,废物。你放心,我今晚就替你去照顾秦蓁,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箫清羽已然清醒,头疼欲裂。他怎么又睡在山上,把秦蓁丢在家里?   林渊见他醒来,更加激奋:“箫清羽,你在山上的这两天,秦蓁也没来找你,她已经对你这个村夫彻底失望了,你要是个男人,就跟她和离,莫再与她纠缠不清。往后,自是我和她志同道合,琴瑟和谐。你,哼,粗鄙的匹夫。”   “骂够了没有。”   这、这……   林渊戛然声止,浑身震颤,僵硬的转头,看到立在门边的清冷少女,惊呼出声:“东家。”   他举足无措,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失态过。即便往常对她诉说情意,他也是以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而他方才,为了诋损箫清羽,言辞粗陋,丑态百出。   林渊慌忙解释:“东家,我是听说了箫清羽彻夜未归的事,恼他对你不好,这才来教训两句。我方才那些话都是为了激他,让他好,好更加珍惜你。”   “请你离开。”秦蓁冰冷的注视他。   东家最让人害怕的,就是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眸子。她会相信自己的解释吗?她还是忌惮他,无法摆脱他吧?林渊胸有成竹,又心生畏惧。他说声告辞就慌张离开了。   秦蓁拉上门闩,抱着木盆走过去。箫清羽站起来接,从她手上拿过木盆,端放到地面。   “躺下,我帮你冷敷。”   箫清羽依言躺下,从她进屋那刻起,就感到在做梦一样:“你怎么会来这里。”   秦蓁拧了把冰凉的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睫羽斜垂:“他前几次,就是这样羞辱你的?”   箫清羽摇头:“我不会再胡乱吃醋,让你为难了。他说的话我都忘了。”   “我会让林渊离开。”   “你,不需要为我这样。我不在意了,真的。”   秦蓁弯腰,伏贴在他胸膛上,语气轻缓:“林渊是我生意上的助臂,可我不能与这样的小人共事,更不容许他欺辱于你。之前,我真的未看出,他本性竟如此恶劣。对不起,我让你这么不安。那天的答案,我可以给了,绣坊可以遭受挫折,重整再来,但人心,伤一分便是抹不掉的记忆。我不会再让你收到伤害。”   箫清羽抽抱她上来,同她对视,红通通的眼眸泛光:“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可以继续追求事业。是我那天没把话说明白,我想让你小心他,结果吃醋过头,变成逼你赶走他。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我还丢下你一个人在家,我混账!”   他握拳敲自己的脑袋,重重的一下下。   秦蓁拿手去挡,他停住,不敢敲了。   秦蓁划下手指,描摹他干燥火热的唇:“关于夫妻间的相处,我也是第一次。我不该随意就提和离,你也不该抛下我彻夜不归。以后,还有的磨砺吧。不过,你要多让着我哦,夫君。”她笑着捏他鼻。   箫清羽呼吸急促:“嗯,以后吵架都是我的错。”   秦蓁挑眉:“那就不必了吧,会把我宠坏的。”   “我愿宠你一辈子。”   他扣压下她的后脑勺,抵向他火热的唇舌。   晚风送过,恰吹灭明亮的烛火,留下一室暧昧不清。   稻草磨动声哗哗作响,狭窄的屋子温度攀升。   察觉到身下被抵住的异样,秦蓁撑起两侧,声音透着丝丝娇媚,她迟疑舔唇:“你都生病了,还有兴致?”   箫清羽翻身为上,灼热的身体触及到她的冰肌玉骨,便如引燃火星不可自抑:“我热,你凉,交换一下。”   “呃,那你现在还有力气?还是多休息吧。”   “!”   他怀疑这小东西是故意激自己的。箫清羽不再多言,俯头亲吻,褪去她的衣衫。他要用行动证明,他有没有力气。   衣裳褪到一半,箫清羽停住了,忙将其穿上:“不行,这里都是稻草,不能让你在这种地方受委屈。”   秦蓁不依了,绕上他发烫的脖颈,魅惑轻语:“稻草不是更方便么,用完就丢。第一次在别的地方,还挺刺激的,来嘛。”   “!”   这是前两天那个冷言冷语跟他讲大道理的女人吗,冰火两重天。   他又想起纪昭那句,她舍弃银窝金窝,来陪他住稻草窝。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稻草窝了。   一阵郁气混着热气不上不下,箫清羽快爆裂了。   秦蓁见他待着不动,转身到上面,主动为他纾解燥热。   “唔~”   箫清羽冲破禁锢,掰住她身子往下一转,又换了位置:“小妖精,迟早死在你身上!”   秦蓁低低发笑:“好啊,我们一直这样到老死。”   “……”   小妖精不是来帮他降火的,是来添火的。   第42章   身下的稻草换了好几堆,秦蓁无奈,见他难以纾解才稍稍放纵,岂料现在没完没了。或许这种交换当真起了作用?他不正常的灼热退散许多,耳边的低呼鼻音越发清晰。完事后,秦蓁陷入混沌,抬根手指都没力气。   箫清羽神朗气清,半点困意也无,撑着半边手臂笼罩身下人儿,轻唤:“秦蓁,我们要不要回家?”   他还有力气回家?秦蓁强撑睡意,声若游丝:“下雨天山路滑,夜里更危险,明早再回去。”她扭了个身侧躺,再也支撑不住,沉睡过去。   箫清羽哦了声,也没有多想回去,或许是想动动发泄未消磨完的兴奋劲。总之,有她在的地方,哪里都好。   林渊在收到前往嘉州的推荐信后,火急火燎的找了来。   这时秦蓁正在自家园地里种山茶,虽箫清羽承诺她以后会搬到城里住,但这里是他落地生根的地方,不管搬到多远,等他们老了,会远离喧嚣,回归到这里过悠然田居的生活,而她亦会跟随。所以秦蓁想把这里装点得更美。   春去夏至,夏初的热浪吹发了树梢上的嫩芽,吹开了烂漫山花。女子蹲在园地内,手指和逶迤的裙裾都沾染了泥土,她娴静又耐心,将一株株山茶的幼苗植入扶正。   林渊看得直摇头,压抑心中已久的怨气喷薄而出:“不该啊,不该是这样子的!短褐粗偈,挑水耕种,这不该是你的生活啊。小姐在我心目中,是巾帼不让须眉,该闯荡一番大事业的,怎也被这世俗所束缚,甘愿当一个农家妇!有了钱,多少个这种园子买不到。”   秦蓁搓了搓手上的泥,站起来,漠然的直视林渊:“不要自以为是的了解我。倒是你,满腹才华,不该将一腔热枕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嘉州阜阳那边,就拜托你了。”   正是这件事,让林渊伤心。林渊一路上手都持着那封她亲笔写的推荐信,满目怆然:“小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做事一丝不苟的东家吗。你明知让我去嘉州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真是为了箫清羽?”   秦蓁坦然说是,目光有些冰冷:“我看不得他受欺负。”   林渊直到此刻,才像一个真正的失败者,他落魄的喃喃:“你居然这么爱他,甘愿违背自己的心性做事。”   他眼神猝然变得冷直,“那你怎么又能肯定,我会服从你的安排,远离你们去嘉州。”   秦蓁走到水桶边,就水洗手,侃侃而谈:“林渊,五岁起便在金陵绣坊做事,其间换了五间倒闭的工坊,十二年前辗转来到杭蜀绣坊,开始大展拳脚,又在姜如巧接手绣坊后热光退散。”   她淡淡注视他:“林渊,无论是辉煌还是落魄,你注定这一生都只会跟刺绣打交道。如果你敢拒绝嘉州阜阳的陶老爷,难道就不怕他报复,让你在这一行待不下去么。”   陶老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引入蜀绣,让陶家绣庄百花齐放。陶老爷是否会小心眼报复林渊不得知,但只要秦蓁稍稍使计,添油加醋说林渊是两家绣庄合作的绊脚石,那陶老爷定会不遗余力,听从秦蓁的蛊惑搬开这块绊脚石。这叫借力打力。   她敢这么威胁林渊,林渊却无法威胁她,譬如将她暗自谋划夺回绣庄的事透露给姜如巧。那样姜如巧会将他一块撵出去,而新绣坊已初具雏形,姜如巧那个笨女人撼动不了新绣坊的利益,只会加剧姜如巧对秦蓁无济于事的仇恨。那样做对林渊有什么好处?没有。   她对人心算无遗策,林渊咬紧牙根,阴笑一声:“小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也下了很大决心。外面世界广阔,任我翱翔。待我归来之日,小姐是否会后悔今日养虎为患的决策呢?”   “林叔此去,是为了沟通两家的联系,你自始至终,还是金陵的人,林叔好了,我们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日你若变成了猛虎,我又岂当会不思进取,还是东吴阿蒙?”   少女眉目间的自信飞扬,令林渊灵魂深处都在震动。他既割舍不下这样的她,又想真的出去闯一番给她看,来日不再是她管制他,而是他庇护她。   失败过一次的人,不敢当面将大话放出。林渊吞咽千万不舍和不甘,双手执拳:“东家保重,我这就去了。望来日相见,你我都当刮目相看。”   秦蓁颔首:“林叔也保重。”   暑热渐重,晚间,秦蓁要先放一盆凉水,将热汗都擦拭干净了,冰冰凉凉的,再涂抹香膏。箫清羽就在旁边,撑臂看着这幅永远看不腻的画面。   箫清羽今日有些出神。白日里他在厨房里,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既感到感动,又感到羞惭。大小姐在纪昭和林渊心中原来是那样固执的一个人,却为他,做了让步。   “秦蓁,”箫清羽犹豫的开口,迟疑后,坚定道:“如果是我让你为难,真的不必。我可以去跟林渊讲和,用我们男人的方式较量,他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保证不会再逼他离开。”   秦蓁歪脑袋,揉搓湿发,箫清羽见状接过巾栉,拉过椅子贴近她,帮她轻轻擦拭。秦蓁松了手,由着他,清闲的翻看账本:“我相信你的保证,却不能相信林渊。我一直用自己的思量,定型一个人,不知人心最是复杂。在看到林渊在你面前的小人嘴脸,我当时还惊讶他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箫清羽撇嘴:“那是因为,爱会让人变得不正常啊。”他有切身经验。   “好了清羽,”秦蓁顺势贴偎进他怀中,环抱他的腰,柔声道:“这件事就这样吧。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夫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   箫清羽想,若是前半生的苦难是为了换取她,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她以后,他就过上一种与普通农家汉子成婚后不同的绮丽又刺激的幻梦般的生活。   软玉在怀,他心神激荡,想要再次,完整的拥有她。他探手进她斜倚的身子,揉上娇软的两团。   霎时屋间热气腾起,火星四溅。   秦蓁嘤咛出声,一阵轻喘后,蓦然从他身上起开:“等一等。”   他臂弯里的香软立即落空,箫清羽迷离的看她走向妆奁台。   秦蓁脸上残留潮红,她坏笑着,将带过来的一张纸摆放在桌:“你看这是什么。”   乍一看去,箫清羽心中扎痛,再一回味,觉得又酸又甜,最后,他能正视这张纸了。   这是秦蓁在新婚之夜,拿出的和离书。   秦蓁收敛搞怪的笑容,正色的执起纸张:“夫君,我今日就将它给毁了,不再叫你担惊受怕。”   “哪有那么容易担惊受怕。”箫清羽阻止她,从她手里拿过和离书,认真端详。   半晌,他就起桌上的毫笔,蘸了点他们之前练字用的还未干涸的墨汁,提笔在和离书上签字。经过这一阵妻子细心的教导,自己的名字他是会写的,还写得不赖。   秦蓁回神之际,他已经写完了,她呀了一声。   骇然的看到上面的签字,她杏眸蓄起泪泡:“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箫清羽丢下笔抱住她,忙解释:“怎么会,除非你不要我。秦蓁,这是我给你的保障,要是我哪一天再惹你伤心难过,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就可以带和离书离开,我不能阻止赖住你。”   秦蓁破涕为笑,扬起泪眼打量到他下巴一圈:“傻夫君,哪有为自己准备和离书的,多不吉利。这什么逻辑?”   箫清羽笑笑:“我也不知道,对你好就行了。”   秦蓁环绕他脖颈,将他往下压,堵住了他的唇。   箫清羽每每被她撩拨,每每毫无偏差的落入她的温柔陷阱,一刻也把持不住,反搂她深吻起来。   秦蓁调皮的躲开,嘟嘴:“不要,我不要亲傻子。”   “敢说夫君是傻子?待会你会向我求饶,看你喊几百声我会放过你。”   箫清羽意有所指的威胁,吹灭了灯,抱起她笑闹到床上去。   这几日秦蓁频繁往城里绣坊奔波,目的在协助宫如雪他们,找一个能够顶替林渊,在杭蜀绣庄帮姜如巧他们打理的人。现在两方合作关系稳固,倒不需要人做纽带,反而,他们是怕曹持那边做出一些愚蠢的决策,令他们猝不及防,需要有一个机灵人,能干预姜如巧那边的内部事情。   秦蓁这日回来,细心留意到箫清羽又有点愁眉不展的样子,饭都不好好吃,神游天外。   秦蓁放下碗筷,像雀鸟一样跳到他身后,揉捏他肩膀:“怎么又不开心了?”   箫清羽放她坐回去,让她继续吃饭,才说:“这些天关于含玉的流言,你没听说吗。”   秦蓁忙着绣坊那边,早出晚归,她摇头:“没听说。你告诉我。”   原来这几天箫含玉,竟然住进了裴家!裴夫人不但欣然接纳,还对箫含玉好吃好喝伺候着,赏了许多东西回箫家,留箫含玉住了下来。   箫含玉对她放出的狠话,付诸了实际行动。她说她会自己想办法得到裴承志,秦蓁当时并不以为然。怎么想到箫含玉进度神速,直接住进人家家中。   好像有点不对,是住,不是嫁。难怪村中起了流言。   第43章   秦蓁匆匆吃了几口饭,用绣帕擦了嘴角:“我们需要尽快去一趟裴家,将含玉接回来。”   箫清羽微怔:“你知道裴夫人为何将含玉留下,你想到了什么?”   “路上再说吧。”   二人匆匆收拾了碗筷,临近出门时,秦蓁折返屋中,取一张绣双飞彩凤戏花枝的巾帕揣于袖中,锁好门窗便同箫清羽一道出门。   “什么?你说裴夫人想留含玉嫁给裴承志,这,这怎么可能呢。”箫清羽惊呼。   虽然他自身就有门不当户不对的嫌疑,那不代表多数人家,都接受门第不匹配的婚姻。裴家不仅是大地主,还步入了商贩行列,裴老爷在城里跟人做点木材生意。而箫家了不得有两个秀才,都已是十多年来止步不前的旧事了。   秦蓁颔首:“你也觉得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没有站在裴夫人的角度上,去看待这件事。”   箫清羽挠头,有点不信她:“裴夫人身在内宅,我没有见过她,你也没有,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因为后宅女人的手段都卑劣,都相差无几,”秦蓁清晰的乌眸中闪现寒意点点,稚嫩玲珑的粉唇中,吐露的尽是诡谲算计:“你虽不知裴夫人的性情如何,但该知道,裴夫人是裴老爷的续弦,并非裴承志的生母。裴承志从小被养成一个花花大少,婚姻,是一个人的转折的机会,他若娶到贤妻,也许会助他翻盘。那倘若,他娶一个毫无助臂的乡下丫头,甚至从现在起,他的未来妻子就被笼络操控在裴夫人手中,那裴承志就很难有翻身的余地了。”   箫清羽深以为然的点头。   秦蓁撇嘴。他不是个容易将人往坏处想的,也不知道在点头同意什么……她会心一笑。   箫清羽继而蹙眉:“我听村里人说,是含玉主动跑去裴家的,她应该是有点喜欢裴承志,可裴夫人怎么来者不拒?这么轻易将含玉放进去。”   秦蓁:“不是来者不拒,而是求而不得。裴承志纵然表面风光,可村里人都知他只不过金絮其外。有几个女人,愿意为他自荐枕席的?这些年除了含玉这头一遭,还听说过有别的女子主动上门的吗。”   箫清羽拧眉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这些天他听了很多奉承的话,只是他自己觉得女子无名无分住进人家家中不好,直到此刻,秦蓁为他揭露了这热情背后更阴暗的一面。他一时接受不了。   “秦蓁,会不会是你多疑了……我是说,如果裴夫人像你说的那样,她随意找个府上丫鬟做这件事也行,为什么要等含玉这个巧合。”箫清羽感到疑惑。   秦蓁微笑,笑意中弥漫透析的凉意:“你听说过宫里的妃子,为了保全自己的皇子,会主动将皇子送到想谋害皇子的皇后手中抚养么。裴夫人作为继母,最容易让人诟病的,就是她与继子的关系,要是裴承志出一点事故,别人就会怀疑到她头上。更遑论,她岂敢明目张胆让在她管辖的范围内出现丫鬟勾引家中少爷?那种事即使发生,她都不可能推波助澜,只能惩罚那丫鬟。”   她顿了顿,眼神犀利中略泛苍凉:“裴承志有金贵的衣裳,有一定范围内可以挥霍的钱,可他认真打理过家中事业吗?是裴夫人,将他包装成一个华丽的花瓶,削弱了裴承志与其他少爷相争的能力,这样保全了裴夫人的面子,也成全了她的野心。”   箫清羽跟听戏似的,差点信以为真。目前他们只知道箫含玉想接近裴承志,裴夫人热情接纳而已。能推断出这么多子虚乌有的事,太不可思议。   他有点感到头皮发麻,轻声问:“秦蓁,你怎么会想到那么多?”   秦蓁陷入怔忆,喃喃道:“因为我的继母,就是这样的。”   箫清羽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他去牵引她的手,十指紧扣。   秦蓁耷拉着头,呼吸发紧:“让你失望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世间的阴暗长大,也变得好阴暗。我不像你,忍受了那么多苦楚,还成长得月朗风清,不染纤尘。”她带着崇拜和向往的说道。   箫清羽侧身抱住她,下颔抵住她发顶蹭动:“别妄自菲薄,你成长得很好。我那是蠢。”   秦蓁抱着他想,那就请他一直蠢下去,所有的污秽不堪,她来抵挡就好。   日落月替,暮色四合。两人一路磨磨蹭蹭,这会加快了步伐。   箫清羽不由得后悔此番行动有些鲁莽了,“秦蓁,天快黑了,我们这会去打搅不太好吧,要不先回去。”   “嗯,我们先去裴家住着,明早再跟裴夫人交谈也不迟。”   “嗯对……不对!我们也去裴家住着?”   “嗯。”   箫清羽无奈:“裴家不是我们想住就住的吧。倘若如你所说,裴夫人会留下含玉,慢慢诋毁她的名声,让她不得不嫁入裴府,裴夫人大概会猜到我们要带走含玉的意图,连门怕都不会让进。”   秦蓁神秘笑笑:“山人自有妙计。”   箫清羽点点头,为妹妹着急:“我知道裴兄不会喜欢含玉,所以才阻止这件事。那你想到办法该怎么让含玉的名声不受损吗,她已经住进去好几天了。要是裴夫人乱传谣言,含玉就毁了。”   秦蓁唔了声:“办法我倒想到一个。最简单的,引诱裴夫人出门,找人把她揍一顿!再把她捆起来,威胁她,乖乖放了含玉。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箫清羽生气的一口否决,停下脚步谛视她:“秦蓁,你可以以各种心思揣度别人,那是防患于未然,但你不能真的做坏事。就算裴夫人被你言中了心思,你也不能那样做,总会有别的正常办法。”   秦蓁也停了下来,转身插腰,不服的睥睨:“你居然说我做坏事,还说我不正常?你那么心疼裴夫人,舍不得她被打是不是啊。”   这哪跟哪儿!女人不讲道理起来,什么逻辑也不管了,聪慧的秦蓁也不例外。箫清羽憋屈的皱眉:“裴夫人关我何事,我是为了你。”   秦蓁俏鼻冷哼一声:“那你就能那样说我吗。你就不怕我生气,像前几天一样不理你!”   箫清羽挺直得像一棵宁折不弯的松木,徐缓沉着道:“不理就不理,只要你能好。我固然担心含玉,也不会放任你去做违背律法的事。你答应我,不能背着我偷偷去做你刚刚说的。”   他俯头凝视她,等着她的答案。   秦蓁跟他对视,半天也不答。两人大眼瞪小眼。   站了片刻钟,秦蓁还是不甘落于下风,绕开他想继续走。   箫清羽将她手臂捉住,果敢的往回带:“我们不去裴家了,回家,我自己再另想办法。”   秦蓁无语透了:“你很烦人诶!”这么较真。   箫清羽一丝不苟道:“……除了这件事,我都不会烦你。走吧,回去。”   秦蓁努嘴:“要是我生意上的事,我也用不法手段呢,你也要阻拦?”   每回事关她生意,箫清羽精神就紧绷起来,他僵硬的道:“嗯,我只要看到,就不会不管。秦蓁,我相信这个世间还是真诚和善良才能维持下去,人人都想走捷径,岂不乱套。”他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的秦蓁这么聪明,也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要抱着侥幸去做任何不法的事。你是故意跟我抬杠,不会去做的对吗?”   秦蓁叹气,他软硬兼施委曲求全的,她都没脾气了:“哼,你是我见过最啰嗦的人。”   少年闻言怔住,收敛住训诫的威严,青涩的挠头:“我以前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碰到你就,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当真很啰嗦?”   秦蓁背着双手,倒进他怀里:“傻夫君,服了你了……人家又不是真的要那样做,说笑的嘛。”   “那就好。”   被丛草掩盖幽静路径上,空无一人,月辉铺陈,丛林虫鸣,令空气里发酵出紧滞的氛围。少年自然而然捧起少女的脸,攫取上她香软的唇瓣。黑幕的天空布满密集星辰,微冷的深夜擦燃出奇异的火花。   她依旧让他沸腾,他也让她丧失了理智。幕天席地下,二人传出交融的粗重呼吸随被撞击的树干而晃动摩擦的枝叶泠泠声随风轻送。   秦蓁被抵在一棵树木上,虽光滑的后背抵着他的手掌,周身的边边角角还是磋磨到粗咧的树皮上,微刺的疼痛着被一阵阵灭顶的舒意冲散。   赶个路怎么就……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色更浓。秦蓁拾掇落在草地上的衣裳穿好。   她有点赧然:“喂,这是在外面啊。”她不习惯在没有遮蔽保障的地方做这种事的。   箫清羽尴尬轻咳,却难掩偷欢的笑意:“你不是说过想在多个地方跟我尝试的吗。”   “那也不能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唔。”她骨头散了一遍,此刻泛上困意打呵欠。   箫清羽嗯了声,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走。”   箫清羽一个人的脚程比两人一起走快得多,半刻钟不到就到了裴家门口。   已是夜半子时,雀替高悬的灯笼绽放红光,守在门前的仆人斜靠着门墙打盹。   秦蓁忍着困意从箫清羽身上下来,叫醒一个守门家仆,递上一方折着的素帕,叫他带几句话给管家。   第44章   管家美梦被搅醒,听下人禀报说有一对貌似夫妇的男女说来投宿,跟裴家做生意有关。这年头骗子不少,这么晚来打搅的不像正经人,裴府岂是一句话就能进来的。带着困意的管家有些不耐烦,呵斥下人不懂规矩,叫他把人打发掉。   仆人恹恹噢了一声,正要出去,低头看到手里还攥着的巾帕,那布质花样均不似凡品,仆人怕误了事,勉为其难的转过身:“这是那女客拿来让您过目的东西,说您看看就知道了,您还是看看吧。”   管家翕动的嘴未吐出声音,一眼看到那绣帕,目光就定住了。   裴家人最喜蜀绣,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上等的蜀绣,还不是市面上那种满大街的花样,像是压箱底的。能拥有这个的人,即便不是商旅,也是爱好蜀绣的高雅人士。还由此可见,那必不是来捣乱的穷人。而他们裴家,也不至于一间空房都给不起,平白得罪人。   管家精神微擞,忙道:“去为外面的客人准备两间客房,转告他们,明天我会把他们的话转告给老爷,安排两方见面。这手帕先留在我这。”   “是,小的这就去。”   等他们被带入一方庭院时,箫清羽还是很多地方不明白:“秦蓁,我们真要在这住一晚?可是先前,我们明明能够回家的。”   他觉得妹妹已经住进来了,他们二人又住进来,一家人跟讨债似的,十分不合礼数。   秦蓁抱着手臂往自己房间走,慵懒的眸半抬:“被你折腾累了,走不动,就想尽快找个地方歇脚咯。”   箫清羽喉咙狠狠咽了下,拿她真是没办法:“是,是我的错。”   “一个女孩家住是荒唐,一家人住是做客。我们多陪含玉住几天,总是好的,”秦蓁推门进屋,转身堵住门口,目光盯着男人迈入的脚,直到他讪讪的一寸一寸的缩回去,她抬眸:“你的屋仆人不是给你指了吗,在我的隔壁。”   箫清羽挠挠头,“一墙之隔,没差别吧。我不在身边,你会不会睡不着?”   “不会。”   秦蓁困倦得很,一把将门给砰的关上了。   “……”   朱门绮户里有常人不能触及到的光辉,也有荫蔽处想象不到的腌臜。子在父亲面前孝顺谦和,背地却暗骂父亲分配财产的不公。家主宠爱的姨娘身侧,不知被主母安插了多少恶意的眼线。在种种阴暗的包裹下,此刻的裴家大少坐在这座雕梁画栋的庭院中,也表现得闷闷不乐。   还没被裴老爷召见的箫清羽,打算先找到裴承志,问清箫含玉这两天的情况。他一个大男人,不好直接去问妹妹这些事,更重要的,他想打听裴夫人的意思,是否如秦蓁猜测的那样城府深沉。   “裴兄,冒昧来访,打搅了。”箫清羽撂衫坐在石凳上。   抓头挠腮的裴承志听到声音,诧异的睁眼:“箫老弟,你何时来的,怎么进来的?”   “这个,山人……哦不,夫人自有妙计。”箫清羽微笑道。   “嘁,”裴承志挥了挥手,没兴趣知道了,他忿忿不平,又朝箫清羽哼了一声:“哼。”   箫清羽感到奇怪:“我哪里得罪裴兄了?”   裴承志拍向石桌:“还不是你那个堂妹,可把我害惨了。好端端的跑来我家,我娘欢喜得很,经常安排她跟我在一起。我继母正愁不知怎么整死我呢,这就送上门一个。她暗地里已经警告过我了,如果不对箫含玉负责,我就是始乱终弃。我爹,唉,我爹顾全颜面,一定不会站在我这边!”   “啊,就住了几天,就,就要负责了?”箫清羽惊叹。   裴承志情绪低落,叹息道:“我娘怎么会无事献殷勤,随意收留村中女子。她是想操控我的婚姻,很早就想了。但我除了纳几房小妾,一直对我的正房不妥协,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我这个人玩归玩,感情上不会乱来,她一直拿我没辙。”   一切真跟秦蓁所想的吻合!箫清羽本以为事情没那么复杂,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都是你!”   裴承志这几天火气无处发泄,他冲上前提揪箫清羽的衣襟,掐他脖子,邪火瞬间蹿出来:“是你的好妹妹,让我陷入如今被动的境地。她甘愿跟我娘配合,恶心死我了,你们家家教都教出来什么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咳裴兄,我”   “害你的人,是你自己,凭什么怪到别人头上。”   二男寻声望去,见一道纤丽倩影迈上青阶,身姿窈窕,韵味惑人,唯有一双星眸透着微微的冰棱,寒气逼人,宛如泛冰的湖面,带刺的玫瑰,让人心生怜爱却不敢触碰。   在那人凛冽的直视下,裴承志缓缓松开手,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会害自己?你不用为了包庇箫清羽做出这样可笑的指责。”   秦蓁转过箫清羽的身子,拢袖抬手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衫:“裴少爷难道只能在这自怨自艾,想不出别的办法。并不是的,你一开始就是最有能力制止这件事的人。”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裴承志偏头垂眸,掩饰眼底的脆弱。   秦蓁:“箫含玉一开始来做客,并不算什么,可是住的时间长久了,就变了味儿。而你早就知悉你娘的想法,却不敢强行把箫含玉赶出门,任由事态恶劣下去。甚至现在也为时不晚,你可以把箫含玉拉出去,当众澄明,你跟她并无不正当关系。但你敢吗?你不敢,你怕得罪你的继母,你早已习惯当被她操纵的傀儡。你的事与我们无关,倒可惜了我那天真的堂妹。”   裴承志像被踩到尾巴的炸猫,气得暴跳:“你敢这么说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抗拒过!”   箫清羽忙打圆场:“是啊秦蓁,裴兄也很无奈的,他不会是这样软弱的人。”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人家说的你就信?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弱点说给你听呢,”秦蓁冷漠的瞥裴承志一眼:“就凭一点,可以证明你就是软弱的人。你在得到你娘暗示后,有没有对含玉表示过拒绝,让她清楚你的心意?”   裴承志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箫清羽惊讶:“裴兄,你不是说讨厌含玉跟你娘里应外合,难道你都没同含玉说过不喜欢她,让她一直误会着?”   “反,反正都那样了,说有什么用,”裴承志含糊道,对秦蓁瞟了两眼,不大敢直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去看过含玉了,她丝毫没有危机感,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身为一个女子,倘若遭到男子拒绝,她还有脸若无其事吗。裴少爷,如果你最初肯对箫含玉拒绝一声,可能她自己都会跑掉,不会导致今天这样主动权都在裴夫人手中的下乘局面。呵呵,恕我直言,你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就等着你娘把阿猫阿狗也带回来给你做媳妇吧。”秦蓁冷笑道。   裴承志又炸毛:“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亏本少爷当初还觉得你挺好!”   箫清羽咳咳一声,暗示妻子:“秦蓁,可能裴兄当局者迷,不如你想的周全。他现在心情也不好,你就不要刺激他了。”   秦蓁点点头,本想住口了的,她理完了箫清羽的衣襟手滑落之际,看到触到他脖颈有一块方才被裴承志掐的乌青,又朝裴承志忿忿骂了句:“懦夫!”   “你!”   “诶,好了好了,”箫清羽头大如斗,横插在二人中间,将不对盘的两人隔离开来:“裴兄,你就别气了,秦蓁她也是在乎含玉,不是真的针对你。她这回听到村中流言,特意跟我过来处理这件事,想办法解救你们。”   裴承志撇嘴:“她的办法,就是让我赶走箫含玉,去向乡亲说明白?”   箫清羽没有转身询问,他自己思忖道:“这个办法可能开始还行,现在太晚了。要是裴夫人让人乱传谣言,又有含玉长住你们的事实,难以洗清。我们要想办法堵住你娘的嘴,让她心甘情愿放含玉走,不乱说话。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我们跟村民澄清真相,你娘再想旧事重提,别人也不会信她的。”   裴承志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让他当面违背他娘就好,“那你们有什么办法了吗,我娘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的。你们的身份……怕也不够劝阻我娘。”   箫清羽这时侧让开身,冲裴承志使眼色,给他和好的机会。   裴承志撇嘴,走到秦蓁面前,手持骨扇弯腰行礼:“秦军师,先前都是我的不对,不该责骂还掐清羽。你大人大量,帮帮我呗。”复而又转身跟箫清羽致歉:“箫老弟,方才多有得罪,多多包涵。”   “诶?”箫清羽疑惑,他是让裴承志跟对秦蓁的无礼道歉,怎么变成掐他的事情了?   秦蓁还点点头,欣然接受了。箫清羽更加摸不着头脑。   “攘外先安内。你必须去跟含玉说清楚,走吧。”   裴承志不想再被说是懦夫,鼓足勇气,随他们一道去。   裴家的庭院宽阔冗长。裴承志故意拉箫清羽走在后面,询问他细节。   箫清羽如实说了,裴承志啧啧称奇,又叹息:“箫老弟,你娶到这样的人是福是祸呀。”   “说什么呢。”箫清羽揍他胸口一拳。心想当然是福了。   裴承志夸张的捂揉胸口,手臂搭他肩上,凝重道:“我说真的,在秦蓁这样的人面前,岂不是一点错误都不敢犯?嘿嘿,我们男人嘛,就是猫。你哪天要是想去外边偷点腥”   “去你的,”箫清羽怕前方的秦蓁听到,引来误会,赶紧打断了,“你别胡说。我这一生,只会爱秦蓁一个人。”他郑重且真挚。   裴承志呸呸呸:“酸死了,不跟你说了!不解风情。”   箫清羽不懂别的男人的风情,他无需攀比,情有独钟,乐在其中,甘愿沉沦。   箫清羽倒还有另一件事不明:“你先前的道歉不够诚心。你对秦蓁大吼大叫,她说话才不留情面。你的道歉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裴承志白了他一眼:“你们夫妻俩还欺负我不够是吧,非要跟我炫耀?傻子都看得出来,秦蓁是在为你出气!不就因为看到我掐了你吗,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箫清羽微怔。   一股后知后觉的甜意弥漫在箫清羽心尖。   哦,是这样的吗。   第45章   三人行到箫含玉所住的厢房后,箫清羽和秦蓁留在外边等候,毕竟女子遭拒不是值得围观的事,自己都难以承受,有旁人在场更添尴尬。不知里面人谈了什么,片刻钟后裴承志走出,一脸灰土之色。   箫清羽立即迎上去:“怎么样了?”   裴承志连背地里忤逆母亲都不敢,说完后有种畅快轻松之感,不过他恼箫含玉的态度:“都按照你们教的说了,我还叫她走,可她一句话都不说。这什么意思?”   “一时接受不来吧。行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秦蓁抬步进屋。   屋里的人缩成一团趴在桌上,脸被眼泪濡湿,肩膀抽搐,她抬起泪眸,看到来人,眼中霎时迸射怒气,随手抓取一只杯盏,忿忿投掷过去。   “小心。”   身后的箫清羽将秦蓁推开,瓷杯就从两人中间穿过,砸到门槛之外,应声碎裂。   箫清羽恼火的看向妹妹:“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秦蓁为了你的事昨晚半夜赶路到这里,一直在为你的事出谋划策。”   “我当然知道。她看不得我享福,眼巴巴跑来破坏。今早她就来鬼鬼祟祟的晃荡,我就觉得没好事,结果她刚一走,裴大少就过来,跟我说了那番难堪的话,都是这个女人在捣鬼。”箫含玉眼睛喷火的瞪着秦蓁,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们两个,她想冲上去撕人。   箫清羽走过去,挡在秦蓁身前,截住视线:“含玉,你醒醒,裴承志不喜欢你,裴夫人也不是真心接纳你。你难道没听过门当户对吗,裴夫人如果没有所图,会对你好吗。她是想让裴承志娶一个没有助力的妻子而已,你该知道如今的裴夫人是裴承志的继母。这样的家庭待着有什么意思。倒是你的名声,再不跟我们回去,就洗不清了。”   “我不听不听。这太荒谬了。都是这个女人,你怎么会想到这些,都是她说来骗你们的。”箫含玉指着他身后的人,胸口急喘的起伏。   秦蓁拉退箫清羽,对视箫含玉,道:“人各有志,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如果你确定能在这云诡波谲的后宅当中生存下去,不怕那些豺狼虎豹的妯娌。更重要的是,你不在乎你的未来夫君对你半点爱意也没有,那你尽管可以留在这享受荣华富贵。”   箫含玉怔怔的,片刻,她想到某件事,冷笑:“说得好听,你会关心我吗。那天我去你们家,我说要自己想办法,那个时候你可没有阻拦过我。”   “你?”箫清羽讷讷看着秦蓁,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大哥,她还把钥匙给抢走了,说我不许擅自进你们的屋。她这么坏,说出的话怎么可能为了我好。”箫含玉火上添油。   秦蓁眼睫微垂,没有否认:“言尽于此,待会要怎么做随便你。”转身出门。   “大哥相信你不笨,自己再好好想想。”箫清羽叮嘱一声,立即朝外头追出去了。   长长的廊坊上像上演着一场追逐嬉戏,秦蓁奔过廊坊,穿过花园,绕过一扇扇拱形门,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箫清羽在后面追,寻到一处无人的庭院,大步流星将人拉到手。   秦蓁动弹不得,便定定站住:“你想来质问是吗,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箫清羽:“含玉她看不见你的好,不代表我看不见。我怎么会跟你吵呢?”   秦蓁缓缓转过了身:“她说的,都是真的。”   箫清羽自省了番,认真点头:“是我没有跟你商量,听信爷奶的话,把新家的钥匙给了他们两把,你既然不喜欢,拿回来理所应当,那也是你的家,你当然可以做决定。”   秦蓁放软了声音,闷闷道:“我也没有询问过她要怎么做,没有管她。”   箫清羽哂然一笑,进步走近,稳住她双肩:“你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那时怎么会知道她会来裴家。她都这么大了,谁能对她事无巨细的管着。”   秦蓁提起眉梢,似笑非笑,半晌,沉沉叹了口气:“我不认为自己做错的事,不会害怕你的质问。可在当时,我的确少了对含玉爱屋及乌的心情。她为了讨好裴承志,私自闯进屋里翻东西都做得出,过后可能会做更极端的事情。我却没有,及时开导她。”   箫清羽唇角微扬:“爱屋及乌么,那就慢慢学。”   “夫君……”   二人半推到花藤的墙角下。箫清羽低头,试探的啄她粉唇,阳光透过蔷薇枝叶的缝隙斑驳照耀,她脸上的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喉结火热的翻滚,也顾不得看四周有没有人,攫住了她的唇瓣,向内撬开牙关,直捣蜜地。秦蓁像猫儿一样发出嘤咛,很快就被堵住,指甲反扣在背后的青泥墙面,划下几道白灰的痕迹。   蔷薇花香不及眼前人的幽香惑人,她双手皆被抵向后,中间毫无缝隙的柔团儿紧贴着他。那两团柔软像打火石一样磨蹭引燃,箫清羽迅速感到上了火,不满足的手开始上下探寻。   他灼热的抵在她耳畔:“我们回房。”   秦蓁捉住他的手,推开,将扯松的束带重新系回,低垂着潋滟的眸:“不了,管家说裴老爷巳时初约在花厅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这,来回耽搁,时间就过去了。”   他懊恼的噢了一声,呼出的气跟蒸锅里出来的一样。秦蓁眼神微瞟,绯色的脸像要被烫熟。她整理好自身后,牵起箫清羽的手,去里面更隐蔽的角落里,地面厚厚积了一堆灰,人迹罕至。   箫清羽做梦也不会想到,大小姐会这么伺候他。以往只是他,这样爱过她。他虽然不想勉强她做这种事,这灭顶一刻,也无暇顾及她现在的感受。   事毕,他们赶往约见面的花厅。走在青卵石铺就的道路上,秦蓁拿出随身带的口脂,给色彩全褪的嘴唇上了一点淡妆。箫清羽看着她此番动作,盯着她翕动的唇,念及方才那销.魂一幕,吃吃的笑出了声。   秦蓁手指僵住,偏转过头,窘迫赧然:“笑什么笑,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啊,我不笑了。下次可以再来吗?”箫清羽一本正经的止住了笑声,这对他,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秦蓁无言以对。好在这就到了花厅,她走了进去,不可能再回答这样的问题。   穿过外厅,拱门垂落的珠帘间隙显现出一个着宝蓝色长裰的身影,面须半白,精神矍铄,想必就是那裴老爷,裴松年了。竟和他们一样提前到来半刻钟,看来这裴老爷要么不谙做生意的门道,要么是对刺绣的行业很感兴趣,不惜放低姿态提前到来等候。秦蓁心中有了数,撂开珠帘翩翩走了上去。   她是晚辈,该当先行礼。秦蓁盈盈一拜,姿态柔婉:“裴老爷,是我们来迟了,还请见谅。”   “我也刚到,坐吧,”裴松年待他们坐定,看向箫清羽,亟不可待拿出管家奉上的绣帕:“小兄弟,你家是做纺织生意的?”   在一般人心中,做生意的当然是男人。   箫清羽还不知秦蓁的具体行事,怎么敢说出秦蓁在暗地里做生意的事情。沉默的空档,秦蓁将话接了过去:“其实我们都不是商人,只是最近势头迸起的杭蜀绣坊的苏东家,跟我是手帕之交,她又得知我的夫君与裴大少交好,于是辗转托我们来询问些有关裴大少的事。”   裴松年稍将这关系理清了些,继而蹙眉。跟大儿子有关的,一想就不是正经事,难道是风月场上的风流债,讨到家中来了?   裴松年热络的表情登时冷淡了几分,语出不耐:“既然不是生意上的事,你们就自己去找承志谈吧。”   “当然是有关生意上的事,还是关于合作的,否则怎敢叨扰您。”秦蓁从容不迫道。   裴松年一时闹不清了,想不通大儿子和生意之间的联系。他端起茶杯品了口淡茶,又恢复客气:“到底是什么事呢。”   秦蓁像说家常事一样稀松平常的谈起:“裴老爷可知道最近金陵城纺织生意上的动向,不知你是如何看待的,如果杭蜀绣庄想同裴家合作,您的看法又是如何。”   裴松年倒是个耿直人,立刻滔滔不绝道:“最近的杭蜀绣庄,听说因为有一家新绣坊的加入,那可是有死灰复燃的架势啊。裴某不才,年过半百了也只小打小闹做点木材生意,但为商的都知道,经商者筚路蓝缕九死一生,功垂名就的伙伴又难以插足。现在很多人都看准了绣庄刚起的苗头,苦于无处下手掺和一股。裴某也是俗人一个,自然也想分杯羹的。”   再有,裴家在村民眼中是地主,是有钱人,但无法改变他们是农民发家的人,对生意上的见地甚窄。现在做的木材生意看似风光,也不过是依附在别的商户身上喝点肉汤。所以裴松年无谓放下身段,攀求另一棵大树。   裴松年非常实在,毫无保留的道完壮志,起身,鞠躬作揖:“我不知苏东家为何看上了裴家合作,裴某自信还是很勤奋诚信的一个人。请转告苏东家,要是她肯同裴家合作,我们自当竭尽全力。”   秦蓁欣然点头:“苏东家确有这个意思,她看中了你们裴家,具体说,应该是令公子,裴大少。”   “啊。”   怎么会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没等裴松年想出所以然,他被秦蓁陡然转冷的语气吓了一跳:“苏东家有意跟裴大少合作,可令公子不知约束自身,得罪了苏东家的好意,这是为何呢。”   第46章   接连的问题抛来,裴松年应接不暇,心中都不知该对大儿子存褒存贬。这么听起来,仿佛成也萧何败萧何?裴松年忙躬身讨教怎么回事。秦蓁提点说将裴夫人和裴大少一块请过来商榷,事情会更明朗。怎么又扯上一个后宅妇人?裴松年心存疑惑,到底还是尊重来使意见,叫仆人将两人请上来。   须臾,人就过来了,裴夫人坐在裴老爷隔几身侧,金饰环翠刺目,一双遍布细纹的眼波淡淡的,仿若与世无争,听客人与自家老爷谈生意,柔顺的半句也没插话,只是听到做生意的后半部分,她脸色渐渐滴水成冰。   “……裴老爷可能生意上太忙,没有关注大少,也或许大少想神不知鬼不觉做出一番业绩给您看,所以没提前跟家里吱声,”秦蓁看向裴承志那边,努力让自己眼神透着一点欣赏和崇拜之感,嘴角浅笑:“裴家都喜欢穿蜀绣的衣裳配饰,裴大少在这方面竟玩出了花样,在苏家绣坊与外城沟通买卖时,裴少爷能说会道,促进了两方的合作。苏东家自己都说,她虽然会织布刺绣,但论眼光和见地,还远不如客户,那个客户就是裴大少。”   相比于秦蓁的努力生涩,裴承志不费吹灰之力,毫不客气的顺着这番话将自己包装成能言善道的生意人,背挺如松,满面清风,端的一脸神秘莫测、慷慨激昂。   什么缘由不重要,裴松年对纺织行业知之甚少,听到这里大喜过望,立即对儿子高看了几眼。他没忙着高兴太久,知道还有另一桩难题:“既然如此,我儿又何以得罪了苏东家?”   秦蓁瞟了裴夫人一眼,说起:“裴老爷难道不知,近日在令公子身上所传的流言?一位女子跑来裴家做客,被裴夫人强扣下,似有意同大少爷交好。说来凑巧,那名女子,正是我箫家的堂妹,有这份渊源的缘故,才被苏东家嘱托来询问此事。”   裴松年啊了一声,被这环环相扣的事情烧昏了头,立即瞪向内人:“怎么回事。”   裴夫人思绪急转,她固然怕被丈夫责怪,但比起让裴承志势起,被责骂两句算得什么。当即硬气起来,反撕对方的不是:“箫夫人说我强扣人下来,可有证据?怎的我热情待客,还被反咬一口。箫夫人此言也尽出纰漏,那苏东家是想谈生意啊还是谈感情啊,怎么暗地里探查人家私底下的生活?我看莫不是你误会了什么,编出这些话来怪罪吧。”   没人比她更了解裴承志那个废物草包,怎么可能突然崛起?要么一切都是谎言,要么就是那小畜生平时扮猪吃虎。念及后者,裴夫人眼芒凌厉闪过。   “住嘴,无知妇人。”裴松年后知后觉般呵斥了一句,既让妻子问完了自己也疑惑的地方,也总要有人出来□□脸,挽回局势。   “没关系,裴夫人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秦蓁轻飘飘道出一句,拐弯抹角的赞同了裴松年说裴夫人无知的话,继而道:“关于裴大少金屋藏娇的事,根本无须刻意探查,村中早已传得风风雨雨。关于我所说的是骗人的,这完全没必要。苏东家常在街坊走动,裴老爷迟早可以当面商谈,这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裴松年羞惭的赔礼道歉,恭声问道:“那不知苏东家对小儿的风流韵事,有什么赐教呢?”   说的话是委婉了些,不过跟裴夫人所问的根源一模一样。秦蓁势必要说出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苏东家之所以对原先的决定有了摇摆,还迁怒裴大少,原因有二。一为公。裴老爷知道,商业圈子,对门当户对更是讲究,裴大少如果娶了一个农女,岂不落了下乘,身份也自降一等,这倒是其次。裴少爷未跟女子三媒六聘行周公之礼,就将那女子接到家中传出风流名声,人品让人不敢恭维。”   裴松年讪讪,心知这些都是流于表面的问题,他发紧的追问:“第二个原因是为何?”   “二为私,”秦蓁侃侃道:“苏东家有一碧玉年华的远房表妹,身世清白,家世阔气,听闻裴大少还无正室,想配之,稳固双方的情谊。奈何裴大少拒绝了,这拒绝的理由是,事业未成,不谈儿女私情。没想到转眼,就同别的女子孟浪,岂不是不把苏东家放在眼里?”   裴松年终于恍然大悟,当面发飙的怒叱儿子。裴承志忙转嫁祸水,撇嘴道:“我也不是很喜欢,是娘喜欢人家,硬把人家留下来。”   裴松年转向妻子,暗示的责骂:“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想把她留下给承志当妾室?”   要说做妾而不是正妻,不至于太得罪苏家那边,了不得只是情感上的纠葛而已。若要为正妻,那可就把整个苏家的脸给打了。   谁知此刻妻子极度不默契,发疯似的否决他的话:“老爷,我们承诺过,是要让含玉做承志的正室啊。人生在世,信义为先,我们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裴松年怒不可遏,额头青筋凸爆而出,桌几被他猛拍,上面的茶托哐当跳动:“承诺你个仙人板板!你哪时候跟我说了这件事,老子都不知道。”   裴夫人迎难而上,怼上了:“老爷,这事你不想认也得认了啊,含玉这几天都住在裴家,她亲口说非承志不嫁,现在承志为了做生意,竟要做出抛弃人家的事来,这怎么能行。含玉只差临门一脚,讨个八字办了喜事,就是承志的妻了。”   为了她的儿子们,裴夫人不得不铁了心把心事定下。听了这么久傻子也懂,只要裴承志娶了别人,和苏家那边的合作就没戏唱了。   “还有这种事?含玉虽出身农门,也懂礼义廉耻,我想她来做客,不会是怀揣这种目的的。”秦蓁略一沉吟,提议道:“裴老爷,不如我们把含玉叫来问一问,看是否有人从中作梗,让我们大家互相误会。如果是个误会,那不就皆大欢喜吗。”   一者裴承志做这种金屋藏娇的事,的确有碍门楣,能洗清流言对裴家有好处。二者,裴松年与只为自己生的儿子斤斤计较的裴夫人不同,在他心目中,裴承志也是他的骨肉,一介农女,配不上他的儿子。再把这件事妥善解决,还可能赢回苏东家的信任。综上,叫来箫含玉搞明白事情是很有必要的。裴松年立即遣人去叫了。   人到来时,最先迎上去的是裴夫人,她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亲切的握住箫含玉的手:“好孩子,我们正谈你跟承志的婚事呢。他们还不相信,你跟承志情投意合,你们这两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是吗?你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夫人我会为你做主的。”   箫含玉犹犹豫豫,一路上下了极大的决心,此刻才抵制住诱惑。   她将手畏缩的抽回,摇头道:“夫人弄错了,我只是把裴大哥当亲哥哥一样喜欢,怎么会,怎么会同他成婚呢。”   她难过的低下头,那副模样看在别人眼中满是别扭尴尬。裴夫人大惊失色,指着箫含玉:“你怎么能临时变卦,反咬我一口,你是受谁的蛊惑了!小贱人,亏我这些天待你吃好穿好!”   “够了!”裴松年上前拧住妻子的手腕,嫌她丢人现眼,将她甩回椅子上去:“我看都是你,把我们当猴一样耍。恶毒妇人。”他眼神凛冽的添了句。   对于后宅的斗争,他向来不爱费心思去管,但不代表一无所知。这事儿略一思索,就能想通其中玄奥。让大儿子娶了农女自降身份,受益的只有正妻和她生的儿子们。   秦蓁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这样就最好了,我们就带舍妹先离开了。还请裴老爷处理好家事后,去里正那一趟,将含玉这些天在裴府帮工的纳税,直接交由里正。”   裴松年诧异的转过身,迟钝了半晌,才跟上节奏,暗暗惊叹这到底是一场精心预设,还是眼前的女子太过玲珑剔透。他当即了然的应允,又犯难道:“家门不幸,让你们看笑话了。不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会不会影响苏东家对我们的印象?”   秦蓁模棱两可说得不清楚:“总要先平静一段时间,让苏东家败败火,再做考量。”   裴松年还有些犯糊涂,裴夫人就太清楚这话的意味了。有了这个约束,老爷定会把她管得严严的,不再让流言蜚语传出去。这伙人就是来解救箫含玉的吧!可裴夫人想不通,他们怎么能跟炙手可热的苏东家里应外合。   过后有裴老爷亲自去里正那间接作证,谣言自会不攻自破。又是有裴老爷的压制,才有能力阻止裴夫人不乱说话。一切都稳妥解决。而事后裴松年怎么惩罚管教内人,那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裴承志要好好答谢他们夫妇,不让他们那么快离开,索性多住一晚,说起自家背靠的山后有一汪人工开采引流的泉池,四季如夏,热雾腾腾,请他们去游玩当做谢礼。自然,也顺便邀请了箫含玉。说通了以后,箫含玉倒不再别别扭扭,听闻能再多留一晚,她高兴的说要再多吃些好吃的,但不喜欢泡温泉,她讨厌水深的地方。裴承志欣然应允了,吩咐厨房做了很多糕点送到箫含玉的房里去。   于是偌大的池中,只剩夫妻二人享受。具体来说,这是一间顶上镂空四面围墙的水池房,夜幕降临,星辰的光辉从天空倾泻,添了一层朦胧的光。   很近的距离,都隔着星光和薄雾,让人看不清旖旎的风光,勾得人心痒痒。箫清羽在水下迈动着腿,几步走过去,将人结结实实捞在怀里。   秦蓁用手捂住他欲压下来的嘴,似笑非笑的问:“夫君,今天跟裴老爷他们谈判,你怎么看我的?”   箫清羽沉思在花厅的一幕,敬佩喜爱的神情不加掩饰,顺势咬住了她的手指:“让为夫大开眼界,心悦诚服。”   秦蓁似乎对这答案不满意,歪了歪脑袋:“我鬼话连篇的,你还称赞啊?你不是不许我变坏吗,那你准许我撒谎咯?”   箫清羽语塞。这小妖精就会变着法儿刁难他!   “是,不能撒谎成性……”   “啊,那就是讨厌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不跟你好了!”   “回来!”   箫清羽哪有口才同她诡辩,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他索性动用男性的力量,蛮横的将她桎梏吻住,堵住那张犀利的小嘴。   片刻,秦蓁沉溺在男人的攻城略地中,软下了抗拒的身子。   亲了一会,箫清羽勉力从她唇上离开。   “怎么不继续了。”秦蓁两条藕臂绕在他脖颈上,随着泉水起起伏伏,看见他隐约精实扩张的胸膛,她眼神迷离渐醉。   箫清羽眸中充斥箭在弦上的猩红,克制的道:“这是人家的水池,会不会弄脏。”   “……傻夫君,活水泉眼每时每刻都在流动的。”   秦蓁按下他的脑袋,仰唇吻住,沉入水底。   第47章   裴承志扬言泡个温泉不算什么,表达不了谢意,变着法儿想带他们去玩耍,也不知是真想感谢,还是自己贪玩要人作陪。夫妻俩却推辞,才来了三天,自觉家中事务都耽搁了不少。裴承志意兴阑珊,不想让他们这么快离开。   看他这么热忱满满,秦蓁临走前不忘提点:“你也别感激得我们太早,剩余的事,还需你自己处理呢。”   裴承志用扇柄搔头,想得不是很透彻:“哦对,那什么苏东家,真的会安排生意给我做吗?”   秦蓁扬起的唇似笑非笑:“你想的话,自己去同苏东家谈。”   裴承志才知道自己被笑话了,他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少爷,会做哪门子生意:“你们就别逗我了。没有你们穿针引线,苏东家那么忙的人怎么会跟我交谈。那我爹那边怎么交待?”   秦蓁摇头轻叹:“你该防备的是你娘,而不是担心你爹那边。”   “我娘那边不是解决妥当了吗?”   “那是眼下的。你一旦出现私自做生意这种事,就不再是她眼中无所事事的花花大少,会拉拢你还是对付你,这我就不知道了,”秦蓁顿了顿,“至于你爹那边,用你拒绝了苏东家远房表妹的求亲,伤了和气不再往来的理由搪塞过去便可。”   裴承志听得脸色惨白惨白的,愤起扑上去:“啊,你这是救我还是害我啊。”   “你干什么!”   箫清羽及时挡在秦蓁身前,像一堵坚硬的墙,铁钳一样的臂膀将裴承志反拧:“我们当然是救你了。那时候从茶庄回来里正找我麻烦,你都可以为我挺身而出。如今轮到你自己,就畏畏缩缩了么。”   秦蓁就没那么温柔鼓励了,一针见血道:“如果你娘开始对你展开报复,你却不懂周旋,只会发生比这次更可怕的事情。裴少爷,可要当心了。”   箫清羽附议:“就同我一样,迟早要迈开独立的一步。秦蓁这一箭双雕,依我看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促使你前进。她对你真是煞费苦心。”   秦蓁噎住。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将她美化过头了吧。   一开始谋划这件事情时,她就将裴承志的后果放在最后考虑的……   看裴承志现在这惨样,她不忍心说出口。   裴承志说要一个人静静,没再兴致勃勃邀请他们去哪里玩。   盛夏来临,箫清羽赶早回去处理狩猎的事,等秋收来临之前,要腾出时间细心照料稻穗的最后成长时期。   天说热就热起来,像一屉蒸笼。箫家从分离出二房后,陷入了颓靡不振。大房分的田土多,干的活也更多,连箫弘光这等孱弱的文人,也不得不撂起衫摆下地耕作,整个家里像抽走了顶梁柱,所有重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整天怨声哀叹,忙得昏天暗地。这一天因为客人的到来,难得收起戾气,同客人吃茶聊天,传出热闹的笑声。   这两个客人是李秀珠和她娘李婶。   从李秀珠在林间遇险被箫清羽搭救后,常频繁去山上探望,但箫清羽就像颗冥顽不化的石头,不爱搭理她。在李婶的鼓动下,她们从箫清羽那边转战到箫家。   李婶来就直接道明目的了,让女儿做箫清羽的平妻或妾都可以。周氏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还是顾念乡下规矩道德的:“这清羽都成了亲,怎么能再娶你女儿?”   李婶一拍手,眉飞色眼颇有当媒婆的潜质:“农家娃子一般娶不起二妻,只有女方不乐意的,哪有男方不愿意的。我家秀珠啊原本就是配给你家清羽的,如今都耽搁到了十八,算的命也不好,只有你家清羽能够降服。我认了!”   女儿难嫁出去是一方面。这些天箫清羽在山上的领头气势她们看在眼中,母女俩还暗地里估算过每一只猎物他能分的钱,越发觉得箫清羽是整个村最会挣钱最有本事的男人。宁为穷家妻不作富家妾这话是不错,李婶一开始顾虑过,拗不过女儿对箫清羽着了魔一样,索性下定决心促成这门婚事。   合着这几天鸡鸭鱼肉的往家里塞,是有目的的。周氏显得兴致缺缺,已经分了家,她还费心管箫清羽的事情做什么。她随口问道:“你家秀珠愿意做妾?”   话刚落,她就瞥见一旁端坐的李秀珠,嘴边轻抿娇羞笑意,眼梢含波,哪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又谈了一阵,李婶见周氏支支吾吾没说个正点,使出杀手锏:“我们孤儿寡母的,只有她爹留下的十亩薄田,这些年都靠佃户种,自家的田,除去田租,才得了六成粮食。要是秀珠能嫁给清羽啊,我就打算把这十亩田当陪嫁给你们家。”   周氏来了精神:“是给清羽,还是给我们大房?”   李婶清楚女儿嫁给箫清羽后就可以衣食无忧,怎么嫁过去才是难题:“当然是孝敬你们大房的,你们含辛茹苦把清羽养大不容易。不过这事儿成不成,就得多靠你这大娘牵桥搭线了。我看秦蓁不好说话哟。”   能为了十两银子出卖掉侄儿第一次的婚姻,周氏就能出卖第二次。何况这第二次,只是给侄儿多讨个老婆而已,在周氏看来是双赢的局面,她可没有对不起侄子。唯独秦蓁那里,她确实得好好考虑怎么对付。   此刻的秦蓁,正在绣坊跟众姐妹们一块刺绣。她是这的常客了,有些绣娘虽还不知秦蓁是绣坊真正的东家,仍然待她恭敬。这些人不说全都是能推心置腹的,至少全部是利益抱团的,师父们吩咐她们不许乱说,她们对外就不会提起秦蓁一个字。   夏季到了,绣娘们穿着浅色的薄衫,行动间衣袂飘飘,彩线在她们手中上下飞梭,欢声笑语夹杂其间。这是秦蓁一手打造独属自己的小窝。   过后纪昭找秦蓁去花厅谈话,另行的还有云霜、宫如雪二人。   如今杭蜀绣庄的名声不用她们操心了,生意风生水起的做了起来。纪昭要谈的是另外的事:“我们想安插取代林渊的人,颇受曹持的掣肘。曹持是姜姨娘的心腹,如果拔掉这根助肋,于我们行事会方便得多。东家可有办法?”   秦蓁嗯了声,端起汝窑茶盏轻抿雀舌新茶:“继续说第二件事。”   大家觉得奇怪。云霜只好拿出账本,说起第二件:“别看姜姨娘只占了三成股,看似吃亏,她精明着呢!其中有一成股是跟温州那边的合作盈利。曹持一直把那成股的账目做得遮遮掩掩,看似和其它生意一样。我们派人去温州调查过了,那的蜀绣需求很可观,那支股起码值账面上的三倍价。最近温州那边有大动作,我才急着提这事,能早日把温州那边的合作争取过来就好了。”   秦蓁轻笑:“否则,姜姨娘怎么肯做亏本买卖,让给我们七成呢。”   宫如雪觉得她们本末倒置了:“还是先说曹持吧,先拔掉曹持,姜姨娘不就等于毒蛇没了牙齿吗。”   秦蓁眼眸轻抬,淡声道:“曹持不过是为钱所动的家奴,要收买他不难的。”   三人均诧异。宫如雪提及往事,倒觉得曹持还算个忠心之人:“绣庄潦倒落魄那一阵,曹持都没有离开过。”   秦蓁答道:“那是因为姜姨娘愿意花钱供养他。姜姨娘知道连曹持也走人,绣庄虽还有林渊支持,但很难把控在她手里。曹持有适当的一口饭吃,出去外面不一定找到更好的营生,自然会选择留下来。”   宫如雪觉得这仿佛是在臆想,轻声问道:“东家是怎么知道的?”   遭她们质疑的眼神,秦蓁坦然道:“那一阵我查过秦家的账簿,姜姨娘除了平时的吃穿用度,多出了十两银子的月例,不是拿去收买工人,她还能做什么。”   宫如雪点点头,暗想看似一件简单的事情还牵扯到内宅,这世上没多少事是简单的。她想了想道:“只怕曹持也是个老狐狸,一时的高价收买,会让他舍弃吃饭的金饭碗吗?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养着那种人。”   “说得对,一时的高价买不了他的饭碗,但一定可以让他帮我们说上两句话。”秦蓁悠然自得的笑,复杂的眸光仿佛已经织就起了一面捕网。   “什么话?”三人齐声问。   秦蓁话茬转得很快:“昭姐姐,你去联系绣庄的大客户王员外家的王夫人,让绵雨跟她约个时间见面商谈。要说什么,我会再跟绵雨谈的。”   几人还在愣神当中,就见东家顷刻间从椅上起身,作势要离开。纪昭恍神诧异道:“你这孩子,说话什么时候这么不着边际,说得七零八落就走了,留我们这一头雾水呢。”   秦蓁声音跟着身影飘远:“不说啦,我还要回家做晚饭,改日再来。”   三姐妹大小眼相觑,噗嗤笑了出来。能看到小东家心系家事的一面,真不容易呢,也令她们倍感欣慰。   红日西垂,秦蓁做好了四个小菜用海碗合扣上,小手做摇扇,恹恹的扇着燥热绯红的脸颊。她等了许久都不见箫清羽回来,正想去山上找人的,恰巧里正路过,告知了箫家冯氏得病的事情,箫清羽下午就被叫过去侍疾了。   秦蓁感激一声,因为夏季饭菜放久了会馊掉,她顺手装送给了里正让他带回去吃。然后匆匆锁窗锁门赶往了箫家。   第48章   她抓了两只母鸡放在背篓里一块带去。许久不见,周氏看她更加不顺眼,如果眼神没有频频瞟到她背后的竹篓,会将她赶出去也说不定。   秦蓁将背篓放下来,见过礼:“大娘,我一回来听人说阿奶病了,立刻就赶过来了。这是我拿来给阿奶补身体的。”   周氏翻了个白眼,大力扯过背篓,看到两只大肥母鸡,尖酸脸面才略泛上喜意的提着往鸡笼边走去。   秦蓁不动声色移步进了主屋。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老人家安详的躺在床上,看不出什么毛病。床前跪着一男一女,男的是箫清羽,另外一人,是李秀珠。   “我才该跟清羽在这里尽孝道,不劳烦李姑娘了。”   “啊。”背后突然飘出的微冷声音把李秀珠吓了一跳,差点扑到床上去。   她一扭头,愤怒的想说什么,一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话就自动咽了回去,挪动身子,有些惊慌的腾出位置。   仿佛是她的错觉,秦蓁跽坐在她的位置上后,那抹寒意就消失了。她当时怕个什么劲呢。李秀珠没想明白,感觉站在这里分外不合适,就出去了。   箫清羽看秦蓁来了,意外惊喜:“秦蓁,阿奶突然病了叫我来,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抽不出时间离开。你吃饭了吗?”   秦蓁回想刚刚两人并坐在一起的一幕,有些发闷:“吃过了。李姑娘为什么在这?”   箫清羽也觉得奇怪:“按礼数,她不该来这。大娘说秀珠关心阿奶,阿奶也喜欢秀珠,特意叫她来跟前照料。”   秀珠……秦蓁不知自己在不舒服什么,他们从小认识,喊一声小名不足为怪。   她哦了一声,没有兴致说话。   见李秀珠这么快被赶出来,周氏气死了:“是那个小妖精叫你出来的?我不是让你在跟前伺候吗,你多跟羽哥儿在一块,我才好借话撮合啊。”   李秀珠往屋子里回望了眼,大夏天的抖索身子,有些发冷:“不,不,我不敢,她样子好凶。”   周氏恨铁不成钢,不过她自己也没得理由,强行把秦蓁给拽出来。   一直等到夜晚子时初,周氏前去打发人:“秦蓁呐,你们先前住的屋子被我弄成仓库房了,里头杂物多得很,床上又窄又挤的,怕你这矜贵身子折腾不起,你就回去休息吧。”   秦蓁摇头婉拒:“侍奉祖母怎么能嫌累,我今晚同清羽轮流守夜。而且我回去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安全,不如留在这。”   箫清羽本也赞同大娘的话,一听到这,想到上回他们分居的事情,立刻转了思绪:“嗯,大娘不用管我们了,我和秦蓁在这守着。”   周氏说不动他们,暗骂一声离不开男人的小妖精,自己也困得很,就随他们,自个儿回房休息了。   以前的东屋被大娘堆放满了杂物,箫清羽再怎么清理,也只整理出一个狭窄的角落,连腿都抻不直,勉强能躺会。彻夜,夫妻二人就在守夜中度过,每人睡上半个时辰,就叫另外一人替换,这样频繁,是避免劳累过度睡着了,贻误冯氏的病情。   直到快天亮寅时,箫清羽再一次拖着有些困倦的身子,准备回房换班时,手腕被人给握住了。他低头一瞧,忙覆上去:“阿奶,你身体如何了,有什么需要?”   冯氏神情复杂,眼角隐含泪光:“我没事了,你们老是走动我睡不着,别过来了,去休息吧。”   箫清羽迟疑:“这”   “老头子就在外屋,我有事会叫他的。去吧,别来伺候了。”冯氏背转过了身。   这夜里起起睡睡,很不安稳。秦蓁被一碰就醒了,她揉搓眼睛起身。   “我这就去照顾阿奶,你放心睡吧。”   箫清羽将她按回去,坐着一点狭窄的床沿同她说话:“阿奶说我们出出入入她睡不着,叫我们天亮再过去。现在不用了。”   秦蓁噢了声,侧身往里挪动,腾出半块位置:“那一起睡。”   箫清羽迟疑的躺上去,调整了很久,两人都得侧躺,紧紧贴着,才能容纳下。   “是不是挤到你了?”箫清羽想外多挪些,但腰身被她手臂锁着,无可奈何。   秦蓁倦容上挂着淡淡浅笑,故意蹭动了下:“我不是经常跟你这样挤吗,我喜欢同你挤。”   她的两柔团儿紧实的贴蹭他,死寂的屋间发散来自她的幽香,她是这里仅存的美好。越是这样,他越难动半点慾念,他好像回到了,曾经睡在床下瞻望她的时候。   箫清羽伸手抚摸她鬓间的乌发,一根一根理顺在她后耳际,突然涌出伤感:“好像迄今为止,我还是不能为你做什么。这里很窄,也很冷。”   秦蓁昏昏欲睡的眨着眼,闻言,惬意的微笑:“以前在秦家,看过朱墙碧瓦,有奴仆成群,睡高床软枕,可我感到真切的冷。现在,才是真正的暖。”   箫清羽心头猛动,张口就叼住了她近在咫尺的唇。   秦蓁不甘示弱,嘶了一声,咬回去。   两人像玩闹一样互啄着,发出交织的欢笑声,刚刚的郁气不言而散。   白日里箫清羽要去山上,秦蓁留下来照应冯氏。   昼夜温差大,白日里酷暑炎热,秦蓁开了南窗与门口的风对流,关闭烈阳照进来的西窗,又打了盆水来,细致给老太太擦净了身子,换下她夜里穿的棉绒绢衣,改为轻便的布衫。   “阿奶,大夫来看过了,说你这是什么病?怎么不见煎药呢。”秦蓁怕大房抠门不愿抓药,主动提起。   这个鬼机灵,冯氏又羞又气,转身朝墙躺着:“就是头疼,不打紧,坐月子时洗冷水头留下的老毛病了。”   秦蓁拿捏不准这病情如何,轻声道:“不如我再请个城里大夫来,用药舒缓舒缓也好。”   “不用了!多事。”冯氏一口气吼得中气十足,赶紧虚咳了几声。   秦蓁秀眉微蹙,欲言又止:“那您歇着,我去煮点米粥来。”   病人的饭菜不跟他们混一起,怕过病气,也吃不了干饭,中午还要做其他人的饭菜,腾不开两个厨房,得错开时间做。放鸡骨、大米、水、姜片成一锅,升大火煮,开汆后拾掇柴禾出来,改小火慢炖。期间秦蓁把厨房的洒扫一块做了。眨眼半个时辰就过去,秦蓁舀起一大碗香糯的鸡肉粥,拌了点盐,趁热端过去。   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三个人的谈笑声,秦蓁脚步微顿,走进去,看到周氏坐在床头椅子上,跪坐在她先前位置的,是李秀珠。   周氏笑容登时凝住,像看到天敌一般:“你来做什么,走走走,有秀珠在这就够了。”   周氏嫌弃归嫌弃人,闻到鸡汤香味儿,麻利的站起来,走过去接住碗。   秦蓁一时意气,扣紧碗纹丝不动:“侍疾祖母是孙媳分内的事,不该劳烦李姑娘,让我来伺候吧,不然传出去怎么像话。”   “谁稀罕你,谁要你伺候,秀珠比你乖巧,讨人喜欢多了!”   争执不下,周氏气恼的顺势猛推。秦蓁错步后退,腰狠磕在方桌棱角上,更要命的是,滚烫的肉粥歪泼到了她的右手上,一声‘呲’的烧肉声清晰入耳,把房中三人惊了一跳。惊魂未定,只见秦蓁搁下剩余的大半碗肉粥放桌上,就跑了出去。   秦蓁到了厨房,挽袖将手伸入了清凉的桶底,冰水纾解了火辣刺痛感,拿起来看,虎口到手腕红了大片,好在没有起泡。   周氏不知何时到了厨房门口,伸头探望:“你没事吧?”   她很快瞅见只是红了一块,松口气:“没事就得了。叫你别过去非不听,照顾老人家多累啊,不敢劳累到你这千金小姐。你这么想伺候,留在厨房里尽孝道也一样。柴禾没劈,豆角没剥呐。”   “我剥了。”   “剥了……那就剥明天的!只要你愿意干,这农活是干得完的么?”   周氏卯足劲去搜罗了一筐杂事,堆到厨房,把秦蓁留在这小屋子里,吩咐她做完。   听闻冯氏生病,附近不少热情的乡邻过来探望,三两拨的涌入主屋。不知看到照顾冯氏的人李秀珠,会不会感到吃惊。照顾老人家累么?只是不想她出去,想让李秀珠多露脸吧。秦蓁捏着一柄柴刀,上面的倒刺刮擦到她还泛红的伤口上。   晌午秦蓁将米下锅帮他们煮了饭后,借口回家,进了趟城。   第49章   捧着温润的茶盏,秦蓁望着水面的茉莉茶梗漂浮,怔怔出神。   纪昭从绣坊那边抽空过来,瞧见她这副郁色,轻声的问:“东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蓁抬头,将茶杯放下,浅笑引手:“不是要问你王夫人那边进展的事吗,坐吧。”   她手上缠了一条丝帕,看起来怪怪的。纪昭没有多想,思绪很快转到正事上,兴奋道:“绵雨跟王夫人已经见过面了,都是按照你说的跟她说了,王夫人只说两句话从中就可获利,很乐意帮我们。”   “这么快?”出乎秦蓁的意料。   “是啊,赶巧王夫人这两天没约人走动,绵雨现在也算金陵一号人物了,约见面挺容易的,”纪昭话锋一转,蹙眉道:“我们安插进绣庄的人也进行了试探,莫说那内宅妇人姜姨娘,就连曹持也是个固守陈规的人,这两人都不好说服,那,那……这时候就要收买曹持来劝姜姨娘了?!”   一拍即合,这不正跟之前东家所说的收买对上号了嘛。纪昭暗叹妙绝,难怪东家说,要先解决拿回温州股份的事情,不先对付曹持,原来曹持在这事上还有用途。   秦蓁淡淡嗯了声:“让曹持做有损他倚靠的大树有伤害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去做的,光靠钱收买不行。你把我们安插在绣庄的人叫来,我同他说说。”   王夫人那边闲得没事,在见过苏绵雨后,立即照她的话去跟秦夫人谈了。姜如巧碰到这么大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席间只是笑笑扯些妇人间的闲话,回去便同属下曹持商量。   曹持经营绣庄这么些年,打理绣庄并不是他的专长,怎么迎合上级、任用下属、八面玲珑,才是他的优点。譬如现在被秦夫人问及事情,他只从切身利益跟主人心思去思量,至于怎么做对绣庄才是最好,他没思考,也没有那个能力。   每每被问及这种事情,他只能故作沉吟,端高姿态,不懂也要装出一副懂的模样来。   曹持捻了半天胡须,姜如巧的凉茶都喝了三杯,他才徐徐道:“这个,王夫人牵桥搭线,帮您同台州和常州的人做生意,却提出要一件霓裳羽衣的代价?这人也太贪心了,她只是在中间帮忙传两句话,就要这么珍贵的衣裳?”   姜如巧何尝不是这么觉得,不过她知道这点来龙去脉:“台州绣庄和常州绣庄的两位夫人,都是从金陵嫁过去的,跟那王夫人曾是闺中密友。我想是那两人故意给王夫人这个机会,让她从中勒索。呸,一窝鼠狼。”   曹持眯眼:“如果不答应这个王夫人的请求,她从中挑唆两句,这事儿说不定就黄了,就算拐弯抹角寻求别的路径成事,没卖王夫人这个面子,那两人说不定要用更大的代价报复我们。”   女人间的心思,姜如巧自个也清楚,她不可置否的嗯了声。   曹持又说:“台州和常州加起来,可比您手上的温州利益还要大,这是压倒苏绵雨的好时机,不容错过。”   姜如巧撇撇嘴,又嗯了声。   曹持为难道:“众所周知,霓裳羽衣,在我们金陵,只有苏绵雨有,那是他们绣坊的镇宝,不共属于绣庄。她怎么会让给您?”   可算说到正题上,姜如巧焦躁甩帕:“问题就在这里。你去跟苏绵雨谈谈,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跟台州常州合作的事情。了不起砸点钱,把那衣裳买过来。”   这得花多少钱啊,曹持没有把握,模棱两可道:“属下尽量试试。”   秦蓁酉时到家,发现一下午不在,箫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冯氏跪在床前嚎哭,那是因为老爷子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主屋里箱柜被翻得七零八落,像是遭了贼光顾。周氏看见秦蓁更是抓扑上去,恶狠狠的反咬。   “你个扫把星,一回来爹娘就相继的病倒,都怪你!”   “现在先让大夫安心诊治吧,让外人看我们内讧也不好。”秦蓁皱眉试图解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   被冯氏一喝,周氏吓得直接手松开了。后来听大夫问起事情的经过,听冯氏说起,秦蓁才知道周氏这会怎么这么心虚听话,还想找个人当替罪羊,祸水东引。   事情起因,箫弘光私自翻找出了箫振一套最珍爱的茶具。茶具稍贵,汝窑出场,八盏一壶,秦蓁得见过一回,是箫振拿出来清洗,但没看过他用来泡茶,可能过于珍视的原因。箫弘光这次以家中没钱买笔墨为由,竟然私自撬开了柜子,取走茶壶,被箫振在门口抓到,争执了一番,箫振抓不住箫弘光,被他溜走拿去卖。过不久箫振就病倒下来。   听冯氏诉说的声嘶力竭,周氏讪讪,低声争辩:“也怪爹太小气,不就卖来周转一下吗,等我们书翎有出息了,多少套茶具都给爹买来。”   郎中问完事情始末,摇头叹息:“病人这是肝失疏泄,气机郁滞。恕老夫无能为力,心病还需心药医,”郎中收起诊箱,背到肩上:“找到那套茶盏,病人的郁结才能散开,我再开几副疏干理气的药配合治疗,就无大碍了。老人家的病不好耽搁,不然……有性命之忧,你们尽快找到东西才好。”   冯氏听了几欲栽倒在床前,除了叱骂几声畜生,无能为力。   周氏看了秦蓁一眼,秦蓁默默走上前,把诊金跟药钱给了郎中,拜托周氏跟去抓药。   秦蓁独自出门,正想去寻一个人,那人就满面春风的迎上来。   秦蓁拦过去:“大伯。祖父因为你病倒了。”   箫弘光僵住,结合刚刚的事情,他不难猜到箫振是为了什么病倒,完了,这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了。他走之前看老爷子还硬朗的同他争,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秦蓁蹙眉问:“那套茶盏你卖到哪里了,当铺?”   箫弘光说:“我半路遇上村里的裴夫人,她……”箫弘光回忆着,觉得奇怪:“她说原来是箫家卖的东西,她非买下来不可。然后就花了一两银子买走,叫小厮给搬回家了。”   “钱呢?”   “钱,钱用掉了啊。”   箫弘光这个时候还支支吾吾,没有赎回的意思。   秦蓁没再理会他,匆匆往裴家方向去。裴夫人说那话,显然因为上次的事情把箫家全家都记恨上了,或许无意间从什么地方得知茶具的重要性,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理,才想买下来。   秦蓁到了裴家,让奴仆通禀,没受到什么阻拦,就进去见到了裴夫人。   阔别多日,裴夫人眼中的憎意不减反增,犀利的打量着秦蓁,说起:“谁不知道箫家老头子有一套宝贝茶具,谁都不肯往外借,早些年逮着人就炫耀。我猜你们会要回去,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来的那个人是你呀。”   原来箫弘光奇怪的是不知裴夫人跟他们有何恩怨,巴掌大的村落藏不住秘密,那套茶具的事情裴夫人早就有过耳闻。   秦蓁端庄的见过礼,解释道:“我家祖父因此事病重,危在旦夕,还望裴夫人不计前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茶具卖还给我。”   裴夫人略慌,这弄不好出了人命,岂不被村民戳脊梁骨说她刻薄恶毒。但她又不甘心,纵然眼前这位不是始作俑者,上回事情却害她丢了大脸,她得想法子为难一下。   裴夫人眼睛瞄来瞄去,瞄到秦蓁掖在腰间的一方素帕,上面用浅色丝线绣了几簇空谷幽兰,乍一看素净过头,但她离得近,仔细甄辨,上面的蜀绣绣法简直活灵活现,是难得佳品。   裴夫人素爱蜀绣,当即道:“把你身上的手帕给我,茶具就还给你们。”   秦蓁用手挡掩了下,脸色微白:“这绣品不值钱,不如我出二两银子,跟您买回。”   裴夫人不喜讨价还价:“不换就走吧。”   那边的箫振等着救命,秦蓁微咬唇,将丝帕取了下来,言明:“手帕这东西,时常都会换新的,夫人也不会用它许久。我只答应借夫人观赏一个月,并再还上一两,恳求夫人答应。”   裴夫人见她紧张这丝帕,故意为难:“一个月怎么够,半年吧。”   做生意就这样,讨价还价,但事不过三,再说下去,那边等不及,吃相也难看。   秦蓁答应,并提要立字据为准,两方各保存一份。   裴夫人感到麻烦和惊讶:“一张手帕而已,用得着斤斤计较吗。”   秦蓁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话到了嘴边,又是瞎扯:“手帕这等贴身之物,不妥善处理好了,万一裴夫人遗落到什么地方,被别的男子捡了去,岂不平添误会。”   裴夫人暗骂这个心眼多的,不过说了这么大通,东西不到手心头哪能舒服,也不在乎立个字据了。   秦蓁缓慢的签下了字,还是不放心,走之前频频回头望被裴夫人把玩的丝帕。   她不能相信,那一纸契约,能威胁到裴夫人什么,如果裴夫人玩坏了赔偿,再多银钱也赔偿不起。   “裴夫人,绣帕是我母亲遗物,半年后我势必要取回的。勿要有损坏。否则,我难保做出什么事情来。”   秦蓁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她还是习惯于以强力威胁人。   在老爷子眼中心爱的茶具,竟被裴夫人随手赏给了管家。被拿回到秦蓁手中时,茶壶茶杯都有黏着的茶叶梗。秦蓁想把茶具洗干净再送去给箫振,回到家后径自先去了厨房。她把茶具端放在灶台上,揭开水桶盖子,里面只剩浅浅一层水。没办法,秦蓁提了木桶去外面井边打水。   新家凿的水井安了辘轳,秦蓁许久没用直接提拉水桶这样的方式打水了,费了半天劲儿,堪堪打了半桶水,够洗茶具的就行。   秦蓁提着半桶水回到厨房,震惊的发现茶具不见了。   她放下水桶,四处去寻,路过主屋时,听到里面传来欢笑声。   秦蓁走进里面,看到茶壶被箫振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得回了东西的他果然不治而愈。没观赏多久,箫振就将茶具重新放入柜子,还一个劲儿,跟李秀珠道谢。   “秦蓁,你来了。我不在爷爷竟然发生了很多事,幸好他没事。”   箫清羽走到妻子身边,带她去一旁坐下:“大娘说中午你回家去了,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吃饭?”   秦蓁支吾的看向柜子,“那茶具……”   她提了个头,就被周氏打断了:“秦蓁你什么意思呀,事情都过去了还想揭我们大房的茬儿?东西拿回来不就好了吗,哎哟这次多亏了秀珠。”   秦蓁拧眉:“茶具是”   “叫你别说你还说,老爷子病刚好,你非要提起他不开心的事儿,你是不是想老爷子再气得病倒啊。”周氏大声的遮掩过对方的声音。   秦蓁眼波扫过去,见周氏和李秀珠的眼神闪烁的勾结在了一起。   这时她被旁边的箫清羽不经意捏了手,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好了秦蓁,东西找回来就行了,别再提了。”   秦蓁本意只想老爷子能好起来,刻意邀功,不是她的作风。   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作罢,转头问箫清羽:“中午你有好好吃饭吗,我留了茉莉茶叶,你去厨房看到没?”   周氏拍掌顺势引开话题,咯咯笑道:“清羽中午多亏了秀珠才吃了顿好饭,清羽中午在山上没赶得及回来,是秀珠做好了饭帮他送去的。这才是贤妻的样儿,要是秀珠能给我做侄媳妇就好咯。”   箫清羽眉心一跳,加了个侄字这话就变味了,“大娘不要污我们二人清誉,秀珠未嫁,我已经有妻室,我们扯不上关系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周氏后悔把话提早了,打哈哈道:“我就是夸秀珠乖巧而已,不像某些人,整天东跑西跑的,一天为人丨妻子的样都没有。”   箫清羽立刻护犊子道:“大娘别这样说,家里有些事得人顾及,是我叫秦蓁记得回家去照看的。”   冯氏的病没提好,哭过箫振后,又回床上躺着了。箫清羽他们摸不准是不是痊愈了,长辈又没发话,只得留下来继续住。箫清羽白日里腾出些时间,把床上的货都卸下来,晚上两人并排躺着都不会嫌挤,松快许多。   不再紧贴拥挤,便于行动,箫清羽反而想入非非。他对大小姐的痴迷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连往日最沉醉的打猎,也没办法让他专心,脑子里时刻想着她。   箫清羽边亲吻她,边将她衣物辗转褪去,粗粝的手掌触到她腰间时,身下的人溢出一声不同于平日欢愉时的痛苦呻.吟。   箫清羽微醺的意识骤然醒了大半,紧张的抬手,又轻抚下去她接近后腰的一块位置:“这里怎么了,疼吗?”   秦蓁嗯了声,既懒得告状,也不想让他为难:“白日不小心闪了腰,没好全。”   箫清羽收起旖念,不敢继续动作了,帮她穿上衣服,侧躺下来,探手轻揉她腰部:“这两天辛苦你了,秦蓁,谢谢。”   “我不怕辛苦的,”秦蓁斟酌了一下午,接话道:“我明天也去给你送饭。其实往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想你能顺便回家来休息一下。既然你不方便,该告诉我的。”   箫清羽知道她自己生意上有很多事情忙,不愿麻烦她,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用,我通常再忙,晚点回来吃饭就是了。是大娘自己擅作主张带秀珠去找我的。你不用为这事劳心,像以前那样就好。”   秦蓁说不出的失落。这几天听到最多的,就是不想、不敢劳累到她。   她的做派,在他们眼中,都是端了架子的千金小姐么。   第50章   箫清羽还是不放心,昨日夜里看不见,房里又没备有灯,秦蓁腰上的伤不知怎么样的,只有他揉在特定的一块地方时,很听到她呻.吟难耐。赶早在晨间曦光升起时,箫清羽小心翼翼掰过她的身子,不吵醒她,检查腰部的伤。   卷起绢衣,后背接近脊椎骨处竟有一块指甲盖大的淤青,扩散到周边的稍淡痕迹也有拳头大,对比上她白皙的肌肤,格外夺目。   这种淤青不像闪了腰能造成,反倒像外部撞击到东西所致。   箫清羽不会想到缘由,以为秦蓁没说清楚而已。   他轻抚在淤青位置上,想记得等大小姐醒来,叫她去医馆看看,有时小毛病会拖成大毛病。   金陵的水稻有夏秋两季收成,第一季收夏稻的时间即将来临,箫家忙成了一锅煮沸的粥。因箫清羽这两天下了山就来箫家这边探病,周氏不使唤白不使唤,叫箫清羽帮忙开始选苗育苗,接收割后播新的作物。都是些繁琐的杂活,家里老人又还病着,箫清羽不忍拒绝,不能尽快带秦蓁回他们自己的家,只能避免让她少做事情,别累到。   关于选苗,水田里固然能种很多水果,譬如马蹄、莲藕等,不过农家都是种水稻,这个没得选。旱地里的作物要等金秋十月才有收成去了,但避免麻烦,要把种苗的预算一块留下来,现在也得考虑进去。   旱地那边能种的东西多,箫家往日除了种谷子,还余下两亩旱田种些红薯。红薯耐旱耐草,产量高,预防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箫家都是种这个。但今年大房两口子提出异议,说改种秫秫。   秫秫生存条件比红薯苛刻些,胜在好打理。红薯一年要拾掇好几遍秧子,不能让植物长出假根,不然会分去主根上的营养。当然换做以前都是箫清羽在打理,大房两口子不会把这些麻烦方便的细节考虑在内。今年只有大房自己劳作,他们就想选些便于轻松打理的作物侍弄。   金陵的天气暖得晚,这几天气候回暖,是育苗的好时候。   箫清羽起早做好了苗床,选了肥沃相宜的土壤放在木床里,再带上去年留的种子,去家里的地窖育苗。这个天上头太热,也不利于育苗,如今的地窖却是凉爽的,气候适宜。   秦蓁看家里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没有闲着的道理。   她挽袖跻身下了地窖,里面比较窄,几个人有些转不开。李秀珠母女俩也在。   秦蓁心想她们自家不用育苗么?就听周氏感谢母女俩,李婶说:“那有啥的,我们也是闲着没事。家里雇了佃户一手包办,我们再去忙活,钱不白给了嘛。”   李秀珠就挨站在箫清羽身边,帮忙育种。秦蓁眸中暗涌火光,她掐住手指,静静观望了会他们的动作。挺简单的,不过是把种子放进土壤里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蓁看这边还放有没做的苗床,伸手去捻种子。忽然她手背一痛,手里的种子掉落了。   周氏打了人,端着一个簸箕,姿态别扭的用腰去挤秦蓁:“哎哟别添乱了行不行,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出去出去。”   秦蓁侧过身让道,捂着手背:“我也会做的,我来帮忙,大家可以更早的休息。”   周氏扭头嗤了一声:“当你自己是谁呢。行了别瞎添乱了,这是箫家一年的生计指望,被你破坏了怎么成!你没看这都没脚下地了嘛,还来挤,真不懂事。”   说完也是真的忙,周氏端着一筛子杂物又出了地窖。   秦蓁徐徐吐了口气,她望过去,又去到箫清羽的另一侧:“我来帮你。”   箫清羽看了妻子一眼,脑子间有什么模糊的事情萦绕着,他闭了闭目,还是没想起来。他微笑回绝道:“不用了秦蓁,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我们……”她沉吟。   这里刚搬出杂物,没来得及洒扫,气味不好闻,箫清羽催促她出去:“要不你回家去吧,家里也需要人顾着。”   “箫大哥。”那边的李秀珠在叫他。   “诶。”   秦蓁缓缓退开,那两道挨近的身影,有些刺痛她的双目。   不时她又被箫弘光撞到手肘,遭到两句呵叱。   秦蓁离开箫家后,回到家把鸡鸭喂了,就没有再待下去。一个人的家,待着也没意思。   城里的苏绵雨跟曹持,约今天见面。秦蓁再嘱咐了苏绵雨几句,也没多担心,苏绵雨本也是个机灵的人。她自己则留下在绣坊同绣娘们做刺绣。   看到眼前这个每天打交道的小丫头,曹持与其共事,深知这苏绵雨绝不能以幼小的年龄来度量心性,他有些紧张,献殷勤的给对方茶杯里斟茶。   苏绵雨好似惊讶,受宠若惊的赶紧给曹持回倒了一杯茶:“曹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有话直说好了。”   曹持心想不成就不成吧,都对他没影响,渐渐放缓心态,奔入主题:“是秦夫人,她有一位好友的寿辰快到了,希望有霓裳羽衣相赠。秦夫人让我来跟你谈,你就出个价,把衣裳卖给她吧。”   好友,霓裳羽衣么?霓裳羽衣色彩清丽,用饰朝气,是为桃李年华以下的女子量身订造。而跟姜如巧交好的一辈,少说也得三十好几。这曹持真是连谎都不会撒。   苏绵雨跟在秦蓁身边做事,倒学了几分沉稳隐忍,换做她的心性,此刻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她看透不戳破,茶盖慢慢研磨着杯壁,沉吟了一番:“巧了,我正有一样看中的东西,如果秦夫人肯给,我们就交换吧。”   曹持没想到事情会水到渠成,他惊喜大方道:“是什么东西?苏姑娘提看看。”   苏绵雨便提了:“就用夫人在温州的股份来换吧。”   “咳。”   苏绵雨笑看曹持胀成猪肝脸色,她道:“曹先生这是怎么了?温州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呀,难道秦夫人会不舍得?”   曹持听她这话,料想她应该不知道他在温州项目上做了假账,把账面上的盈利降低,混淆视线。   他抚下情绪,狐疑道:“既然苏姑娘知道温州生意不好,怎么还用这个交换呢,这对你来说不是吃亏了吗。”   苏绵雨沉了沉气息,企图把东家的气势话语学得像三分才好,她悠悠谈起:“我那儿不是同南陵跟临江有生意上的往来么。这两处地方,要分别走两条水路,从地方漕运上运货。偏巧呢,它们又跟温州比邻,通往温州有一支运河官道。如果温州的生意也归我管,以后运货只走官道,再由温州那边分配货物,就方便多了。”   曹持听着像那么回事,心头重石放下。但温州股份是秦夫人最大的依仗,他不敢冒这个险。虽然台州常州那边诱惑极大,毕竟没接触过,他不愿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取一个未知的结果。现在的日子,勉强还算滋润,何必冒险呢?   “霓裳羽衣是你们绣坊的镇铺极品啊,用来换取一股利益不大股份,不划算啊。”曹持打哈哈道,有了婉拒之意。   苏绵雨道:“做生意的人就要学会流动变通,目光放长远些,守着一堆死物是不会赚大钱的。难得曹先生主动提起,倒令我很是心动。我愿割舍霓裳羽衣,不知曹先生能不能做主答应这门交易?”   曹持忙摆手:“我不能做主,待我回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吧。”   他心想秦夫人比他更不懂行,料想也不会答应的。   苏绵雨叹了声气,外出了一趟,再回雅间时,没再提起此事,跟曹持共进了午饭。   用饭完毕,苏绵雨拍拍手,外面的小厮走进来,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匣搁桌上。   曹持饭后用茶水漱口,忽然匣子被打开,他被里面的金芒散射到,茶水差点喷出。   木匣开了,里面堆满黄灿灿的黄金。少说可以抵他一年在绣庄能拿到的薪酬。   曹持揩了楷嘴边的水渍,眼神直愣愣的,透着本性的贪婪:“苏东家这是?”   苏绵雨:“我还是想要达成你所说交易,因事先不知,方才叫仆人速速备了些来,还请曹先生笑纳,并在秦夫人面前多美言几句,让她同意这门事情。”   曹持心动不已,不过他没把握也不敢收:“这夫人要是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啊。”   苏绵雨将木匣推进对方一些,浑不在意道:“无妨,事在人为,这就当曹先生的辛苦费了。如果能劝动秦夫人,我会另外感谢您的。”   也就是说,事情成不成这些金子都是他的。这哪还有理由拒绝呢!曹持接受了钱。   苏绵雨回去后,跟东家好生抱怨了一通。   她边看着东家的刺绣手法,觉得悦目至极,数落曹持的话都变得轻柔了:“东家你可不知,那曹持畏畏缩缩,把我给气到了。咱们还给他送钱?你说他吞了钱,会不会事儿也不办。把钱扔进大河里我还能听个响呢!”   纪昭端着新换的莲花盆进屋,路过苏绵雨戳了她额头一记:“还说你是这绣坊最像东家的,遇事毛毛躁躁。东家那么做肯定有理由的。”   两人年龄只相差一岁,苏绵雨观比她大一岁的东家沉静的坐在绣架前,那种浑身运筹帷幄般的气势,她是如何也学不来的。苏绵雨暗暗羡慕。   秦蓁用平针绣着海棠的一截花枝,最简单的绣法,今天也绣得心神不宁的,指尖好像在发颤。   她听苏绵雨问起,嚼蜡般的口吻,平白无奇的说起道:“给曹持那么多钱,不止是让他帮忙跟姜姨娘开口,更重要在于,开拓他的眼界。”   “曹持的行事畏缩,跟他的狭隘环境不无关系。一旦让他尝到了财富的滋味,他就会收不住贪婪的心,会从心底里想去尝试,台州和常州所带来更大的利益。有了这种心理的铺垫,我们的人去劝说,就会事半功倍。”   第51章   育苗准备好后,农家这几天没闲得下来的,再接下来是收割稻子。男人们昨晚就磨好了弯镰,准备了大捆的麦秸,割一茬下来就捆一茬。女人再干糙活,这个天也不敢下地一同割,因为割稻子不好选在阴天,要选在日头正盛的晌午为宜,那样稻杆被晒得干、脆,见镰即断。   何况男人体力活干得多,饭量大,汗臭的衣裳也一身身的换,女人就在家里料理这些琐事,也不轻松。秦蓁就洗了衣服又洗褥子,柴禾也是她劈的,家里面的活几乎都是她干。别看在外面的男人要顶着日头做事,也就一个劲弯腰直腰的力气活。家里的琐碎活不易被看见,却很磨人。   累索性一次性累完,大家干劲十足的,割完稻子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傍晚日头落下时,又开始舂米。   秦蓁书中读过,但第一次见到实物。舂米的石器很像大夫用的捣药罐,放大型的。舂米就是把稻米放进很大很深的石臼里,再用胳膊粗的石杵去碾磨,将外壳米糠砸掉。   热情的李秀珠,第一时间蹿到箫清羽身边,拿起一支石杵舂米。   秦蓁透过厨房小窗口看了半天,心头不忿,有些急躁的清理完了鱼鳞,把鱼丢到料酒里腌渍着,擦手出去。   刚到厨房门口,就被周氏堵住了去路。周氏早在外头瞧见了箫清羽和李秀珠的小动作,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当然也注意到了秦蓁:“你干啥,晚饭都没做好想去哪里,大家累了一天都饿着肚子,就你在家里享福,做个饭都拖拖拉拉。”   秦蓁尊重农忙时节,也尊重劳动的家里人,她缓声道:“我不会耽搁做饭的,米下锅了还没熟,我这得空,去帮忙舂米。”   “哎哟,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成天帮忙帮忙的,现在看大家把活儿都做好了,你就想上去捯饬两下,白米出来了,就当成你的功劳啦?尽会挑事儿做呢!”周氏挖讽道。   秦蓁平静的直视周氏的眼睛:“李秀珠能这么做,我为什么不能。”   周氏眼神飘忽乱跳,有些心虚,她瞄到旁边的鸡笼,随手进去捞出一只大肥母鸡:“呐,这个时候别添乱,家里活都分配好的,随便去做不乱套了嘛。你没事做了就把这只鸡修理干净炖汤,等会加菜。”   秦蓁被赶回厨房后,周氏也被冯氏叫去捡路上遗落的麦穗,整理稻杆。   第一天的收割风调雨顺,箫家人都很开心,唯独让他们不豫的是,箫清羽还是不肯妥协,称按当初说的,要分三成的收成,按天结算,否则明天就撂挑子。已经分了家,大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事情,不像当初争得那么厉害,只不过答应得很不痛快。   撇去这点小事,箫家欢乐的济济一堂,明天白日还要继续割没割完的稻子,不敢喝酒,不过眼前的肉菜已经难能可贵了。   周氏最好话,端起杯子以茶代酒,笑呵呵道:“爹、弘光、清羽你们都辛苦了,不过今年最要感谢的,当然还是秀珠了!俗话说女人是家里的凝聚力,多亏有了秀珠内外操持,大家的活儿才能干得这么快。”   视线转到秦蓁身上,阴恻恻笑道:“就属秦蓁最享福了,面儿都没露几次,收割就快过去了。”   秦蓁漠然的垂眸,揉了揉干糙开裂的手心:“杂活做了就不见,只看见家里的干净,自然没露过面。”   周氏白她一眼,转开话题:“我每说一句你顶十句,阴阳怪气的东西。吃饭吃饭,不说了。”   箫清羽蹙眉:“大娘”   “你也要跟我顶嘴?吃饭!”   白天大伙都劳累过度,挨着床就能睡着。秦蓁也不例外,这个夜晚除了心里有点沉甸甸的感觉,她的梦中还有稻香味儿。   早上秦蓁要做大家的早饭,起得比较早。天色亮得很早,秦蓁还在揉面做窝头,其他人也相继起来,接着赶昨日未干完的活。   李秀珠也一早过来,仍然去到箫清羽身边舂米。   她歪头笑着说话时,几粒米糠从石杵下飞溅到了她眼睛里。   “啊”   箫清羽丢下石杵,忙道:“快眨眼睛,秀珠。”   李秀珠直呼疼,眼泪哗哗往下流,揪住箫清羽的衣服:“好疼啊箫大哥,我是不是要瞎了,你快帮我吹吹,快点。”   箫清羽有点为难,看到她眼睛都眨得通红,当即顾不得什么,动手掰开她的上下眼皮,往外吹出异物。   他们几乎身贴着身,箫清羽的嘴唇快挨到了李秀珠的眼睛,双手却透着奇异的温柔,像怕弄痛她。秦蓁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浑圆的窝头在她手里渐渐变成了圆饼状,上面摁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秦蓁席间一言不发,吃完了早饭,没有交待一声,径自出了家门,去了城里。   等周氏发现人不见的时候,是因为看到厨房里堆了大堆杂活没人处理,周氏看得头大,里里外外去寻了遍人,没找到,可把她急坏了,她只好把李秀珠叫来做。李秀珠看到这么多活也惊呆了,又还没嫁过门,她犯不着这么听话,寻了个借口,回自家去了。   周氏只好自己一边做一边骂,等到中午还没见人回来,她又把中饭给做了,等箫清羽回来,忙不迭跟他告状。   箫清羽揣测大小姐约莫是生意上有事,去城里去了,就帮她圆谎,说他们家里有事情,秦蓁回家去了。   等到箫清羽察觉不对劲,是在入了夜,还没等到秦蓁回来。他自然回家去找,她竟然也没在家!箫清羽放心不下,现在船渡也停了,他摸着黑,走夜路进了城,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城郊的绣坊。   箫清羽敲了门,先是一个陌生女人应话,听说他身份后,不敢贸然说秦蓁在这,就隔着门叫他等一会。   “你来做什么。”   箫清羽隔着门终于得听秦蓁的声音,悬着的心落下来,拍门:“秦蓁,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我来接你回家。”   秦蓁斜倚着门,没有开门的意思,疏淡的道:“你自己回去吧。”   箫清羽这几天不太有功夫去注意她的情绪,没留意到她怎么生气了,他轻声哄道:“秦蓁,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怎么了,告诉我。”   她半天不答,箫清羽又轻轻叩了几下门:“让我先进来,看着你说话好不好?”   秦蓁:“没什么好看的。”   箫清羽这几日累得昏昏沉沉,连她怎么生的气都不知道,他感到非常无力,继续劝说道:“秦蓁,我们以前说过,无论如何不会再分居。我不想再把你一个人丢下。我来的时候路上一点光亮都没有,滑了几跤。要不我今晚留下,同你住在这?”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秦蓁,秦蓁……”   院子里不时站满了围观的绣娘,她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云霜听外面的男人哀求得厉害,悄悄移动脚步,想过去给人开门。   “谁敢去给外面那个男人开门,跟他一块滚出去!”   突然的发飙让一干人风声鹤唳,头皮都仿若被掀起了一层。云霜首当其冲,被东家警告的眼神冷冷盯着。云霜呼吸屏住,慢慢缩回了脚,像桩子一样站定,一动也不敢动了。   箫清羽也听到了庭院里的动静,不久,门缝外传来他僵硬晦涩的声音:“你,你今晚有事情忙,才留这的吗。那你,保重,我明天再来看你。”   纪昭在旁边急得不行,哪有把半夜赶来的夫君往回赶的,又哪有彻夜不归的媳妇?但她知道秦蓁盛怒下,谁都难以改变她的决定,去劝说只会火上浇油,所以没作声。等进了屋坐下,才打算恳谈一番。   “你又闹什么脾气啊?我看清羽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特意来找你,你就这么无情的把人赶出去。”纪昭知道她心情不好,声音缓缓地说。   金杯银盏,红丨袖添香,香炉里烧出靡沉的瑞脑味儿。秦蓁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把玩着茶杯,轻晃摇曳,姿态雍容:“或许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有些事情做不好,天生就是做不好。”   纪昭听得云里雾里,起身去拉她:“这里才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女人家再怎么也不能彻夜不归。快起来,我们叫人送你回去。”   茶杯里的水在拉扯间洒了出去,沾湿了衣袖,弄得秦蓁烦躁至极。她大力推揎了纪昭,将茶盏猛掷于桌上:“别搞忘了我是这里的东家,别跟我没上没下。”   纪昭惊呆了,又气又心疼。小东家如果没有遇到很难过的事情,不会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   纪昭坐回去,徐徐引导:“你有什么心事,跟昭姐姐说说,我保证为你做主。”   秦蓁比喝醉还难受,头昏脑涨,吼了人心里更不舒服,也不想听纪昭念经。   她将人赶了出去,一个字也不说,一个字也不听。   秦蓁窝到了自己的小床上,银钩粉帐,被子上绣着灿烂盛开的桃花桃叶,意寓她的名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她好像回到了闺阁时期,轻松淡薄,无牵无挂。   像自由的云雀,更像无根的浮萍。   第52章   往日欢歌笑语的绣坊,今日满堂寂静。绣娘们手持针线,心神不宁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愣是不敢开口说话。别看东家只有十六岁的年纪,在前头一坐着,阴沉着脸,那模样比书院里方脸白须的教书先生还可怕。   还是纪昭,偶尔上前问候两句,不过她也不讨好,东家除了例行回答正事,其余都不开口。   今儿曜日灼天,照得绣房满室明亮。纪昭手中挽着纱线,不时望向中间秦蓁坐的位置,她不是故意东张西望,只是觉得东家身上有点怪怪的?白日比晚上看得清楚,昨夜她也跟秦蓁坐了不短时间,不过灯光晃着,看不真切。   打量片刻,纪昭看出来了,一股脑丢开线团,走上去,掀开她衣襟上的蔽膝,果然空空如也。   “你的手帕呢,怎么不见啦。”   那块绣兰手帕是先夫人亲手绣的,秦蓁片刻没有离身过,难怪看起来哪里不对劲。   秦蓁现在不想提起有关箫家的一个字,她意兴阑珊,充耳不闻,低头垂眸绣花。   纪昭憋气的坐回去,提起道:“你叫我们准备台州常州两边的假合同,会不会过早了?万一姜姨娘直接答应交换,到时让王夫人那边直接赖账即可。”   提到公事,秦蓁便是淡定从容的模样,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可能,但几率很小。曹持是庸才,却不是草包。还是做一些准备吧,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厅堂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人气儿,云霜叽叽喳喳插嘴道:“可那合同上的数目是真的啊,一旦违约,我们要赔偿重金!”   秦蓁嘴角溢出一缕无奈的苦笑:“我又不是蛊惑人心的妖怪,没有真金白银,哪套得着狼。放心吧,千金终会还复来。”   东家盈盈一笑,齿如瓠犀,巧笑倩兮,宛若满室的冰棱被日光融化,绣娘们跟着被解冻,恢复一派嬉闹意气。   纪昭趁着她心情好,柔声的问:“东家,你娘的手帕呢?”   秦蓁笑容说敛就敛,幽幽眼瞳如冷潭:“手里的活没干完不要想其它,这是绣坊,不是谈笑说唱的舞馆乐坊。”   “!”这死态度。比六月的天儿变得还快。   冬回大地,把人猝不及防的冻出个寒颤。绣娘们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只余引线的细微声响。   辰时到,绣娘们飞快的逃离平时最爱聚集在一堆的绣房,去忙做早饭,顺便透一口新鲜气儿。   在外嬉闹的女子们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们走过去透过门缝里瞧,有一个绣娘认识,这是东家的夫君,忙去通秉。东家就跟云霜纪昭她们在一块,不好隐瞒,绣娘当面直说了。   秦蓁走到门边时,仰头望初升的曜日,想他这时候应该揣着锄头下地了才对:“有事吗。”   箫清羽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急切的望进去,却寻不到秦蓁的身影,“秦蓁,我不要家里的分成了,我让大伯他们找佃户。这十几天是我不好,忽略了你,我们这就回家,我们只陪陪阿奶,等她病愈。其余时间都是我们俩人的,行不行?”   秦蓁环着手臂,怒火隐隐燃起:“不用了,你自己去照顾阿奶吧。反正,她看到我也不会开心,病会好得更慢。”   箫清羽眼中涌现复杂悲凉的神情,依他的了解,秦蓁不会跟老人家置气,肯定是在生他的气。   “秦蓁,今天其实是我十九岁的生辰,我想你陪我,行吗?你出来,等过完今天,再生气。”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到她,像缺了水的鱼,浑身不对劲。   五月二十八的生辰。他是属猴的,听说五月蟠桃盛开,五月份的猴年人非常有福气。秦蓁莞尔微微一笑,像羽毛划过湖面,惊起一瞬的波澜。   她出口时,可没带半点笑意,平静无波道:“既然如此,你赶快离开,回去跟他们过。”   箫清羽自嘲的笑笑:“他们,没有给我过过生辰。因为有了你,想好好过一次,也不用怎么好,我只想你陪在身边。”   “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蓁抱着手臂往返,没再听他说下去。   像被关入瓮子里的鱼,不见天日,想努力,都没有方向。箫清羽沉重的叹息,不敢久留,拖着灌铅的步子离开。他是秦蓁的夫婿,城里不少人认得,待久了,怕暴露秦蓁的行踪。   他离开绣坊不远,箭步之遥,身后陡然传来脚步声。   他乍然回头:“秦……纪昭姐。”   箫清羽迎上去,弯腰执拳行大礼:“纪昭姐,你一定要帮我。秦蓁她到底怎么了,跟你透露过什么没有?”   纪昭凶蛮的插着腰,虎着脸:“你们每次吵架都要别人帮,日子怎么过下去。她是你妻子,她生了那么大气,你半点不知情,还好意思说。一出问题,你又来问,自己不去家里查,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既然这半个月都待在箫家,定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对了,她娘留给她的手帕都不见了,你知不知道。”   箫清羽面露讶色,极为自责:“我只知道秦蓁随手喜欢带手帕,但没留意过什么样式,也不知那是她娘留给她的。”   纪昭也没一味的责怪,只道:“我们家的姑娘我知道,不是随意发脾气的娇蛮小姐,你自个儿先回家看看吧。她暂时住在这,不会有问题的。”   箫清羽感激谢过,有了目标,比来时精神得多,大步往回跑去。   纪昭说着说着,把自己堵着这茬也说通了。对嘛,去箫家调查就好了,东家跟箫家的人相处不好,定是那对婆媳的问题。   单让那个二楞小子回去调查,纪昭真不放心,当即决定跟回去。   箫含玉对偷窃一事有前科,小姑娘也喜欢丝帕这些玩意,箫清羽奔回去第一时间就想到去质问堂妹。   彼时箫含玉正在堂屋坐着的二老面前膝下承欢,被当众质问偷盗的事情,很下不来台:“大哥!你怎么能怀疑我偷东西呢,那什么破手帕啊,金子做的还是宝石镶的,我稀罕偷吗!”   箫清羽憋气:“我只是问问。”   周氏不依,挽起袖子要上前理论的架势。箫含玉给拦住了,嘟嘴道:“算了娘,”听箫清羽提过一句那是秦蓁娘的遗物,箫含玉皱眉道:“是不是掉哪了啊,我们帮忙找找吧。”   周氏诧异,戳她脑袋:“你没生病吧,那女人之前去了趟裴家,把你的好姻缘都毁了,搅事精一个,你还想帮人家。”   箫含玉捂耳朵逃走:“别跟我提裴家,烦人。”   周氏不是容易消下的火的主,这两天还积蓄了很多火没处撒,早就想一吐为快,当即在堂屋里大骂出来:“秦蓁嘚瑟什么啊,她这半个月来什么忙也没帮到,吃睡吃睡,重活全都我们干,白呆着还不高兴,我们没跟她生气,她先撂挑子不干了。奶奶还病着,她说走就走。人又懒又馋,丢了个手帕让全家都不安宁,她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这样说我们家秦蓁!”   箫清羽话音未出,刚张嘴,就有一道女声先声夺人。   随着纪昭跳进来扑向周氏,场面登时乱成一团麻线。女人家掐掐打打,战力不容小觑,没几下就把屋中东西砸得满地都是,哐当作响,引得门口经过的人纷纷伸头看热闹。   两方最终也没争辩出统一结果来,周氏用所有坏词儿口无遮拦的把秦蓁骂了个透,纪昭不甘示弱的维护,一边把周氏揍得鼻青脸肿。   纪昭要走时,箫清羽去相送,看她只是头发凌乱了些,衣服都还整整齐齐,稍稍松口气:“纪昭姐,实在很失礼。你没哪受伤吧?”   纪昭跳骂指着里屋:“我算知道秦蓁为什么待不下去了,哎哟,想要人家孝顺,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疼爱尊敬晚辈,再来说别人。什么人呀。”   纪昭一路走得很急,到了绣坊门口时,头发全被整理好了,看不出撕架过的痕迹。   她不相信秦蓁是周氏嘴里说的那种人。小东家从成婚后,克己守礼,牵挂家里,挂在嘴边的都是回家做什么活,会是好吃懒做的人?   秦蓁窝在绣房里做刺绣,手往上扬提针时,手腕冷不丁被人捉住。她一脸茫然抬头时,手上缠绕的一缕丝巾猝不及防的被扯开来,手心摊露在来人面前。   纪昭眼瞳撑大,震惊呆了眼前所见。少女纤白的手掌布满粗糙裂痕,飘着杏花香味,看来抹了香膏的,抹了药的,都还这么严重。她翻转一看,手背还有一块烫伤的痕迹,本该细腻如脂的肌肤,泛起了浅浅的褶皱,伤口一处与别处不同的发黄发干。一双手可以说满是疮痍。   垂落的丝巾是粉白的,半透明,跟秦蓁所穿的粉色褙子看起来像一套,能起极好的掩饰作用,平时做刺绣也不会让人瞧出不对劲来。   纪昭鼻尖发酸,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傻姑娘,你什么都不说,你想死啊。”   秦蓁慢条斯理卷回丝巾,抽出手:“我没事,上过药了。”   “你说,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同箫清羽生气的?我去过箫家了,晓得周氏怎么说你的。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战场啊,这手段,可不比后宅的手软。那周氏尽叫你干些杂碎活,还说你闲待着对吧?真是气死个人。”纪昭随手执起一柄团扇,呼呼的扇风。   秦蓁戏谑一笑,想看她是不是在演戏:“昭姐姐,你也太夸张了点。农妇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何况这几日在收割季节,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大娘安排我做什么,只要能帮到家里,我都没有怨言。倒是你,这火爆脾气,去到箫家如何了,有没有跟人打架?”   “哪有,”纪昭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脑后的发髻,听她语气真挚,不免问道:“你既然不是计较这个,还跟箫清羽别扭个什么劲儿。”   秦蓁清润的眸底隐隐发寒,男人为女人吹眼睛的亲密一幕,如一根刺,扎得她心头钝痛一瞬。   她嘴唇翕动,眼神恍惚:“我,我也不知道。”   第54章   话说曹持发了一笔横财后,过了一段潇洒肆意的时光,眼看着荷包被大手大脚的给挥霍扁了下去,曹持不禁有些流连这纸醉金迷的生活。秦夫人那边他象征性的说了两句,不消说,王夫人都亲自携带契书登门,眼看着两个加起来比温州还重的州,秦夫人也不敢迈出一步。事情仿佛就这样不了了之。   店里新来的孟怀远八面玲珑,很得人心。这厢给曹持端茶递水、捏肩捶背的,煞是讨曹持的喜欢,眼睛盯着账本,随手抓了把今早买的糯米枣给他:“赏。”   孟怀远往身上擦擦手,笑着接过,转而发出浓重叹息。   曹持随手抄起量尺敲了他一记:“叹什么气,师傅给的枣不好吃?”   孟怀远丢了颗糯米枣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味儿:“哪儿能呢。我就是为师傅感到可惜,您大好的发财机会就因为夫人的几句话,给溜走了。”   曹持眼皮一跳:“什么发财机会?”   “不就是那王夫人带来的合约契书。能让绣庄更上一层楼,这么好的事情,怎么拒绝了呢,太可惜了。舍小的换大的还不乐意,秦夫人啊,未免有点鼠目寸光。”孟怀远小声的道。   曹持本来没有将收受苏绵雨贿赂的事情告知的打算,不过那几日得钱了请人到处喝花酒,不小心吃醉给说了出来,让孟怀远这个小跟班给知道了。   曹持心里和秦夫人想的一样,听他这么说,难免不舒服:“你还年轻,懂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么,想要两州的就要舍弃温州的给苏绵雨,那不是在壮大苏绵雨的势力?”   “要的就是两方壮大势力,师傅才好从中获利啊。师傅如今是绣庄的当红人儿,夫人一向视你为心腹,苏绵雨也避免不了拉拢您。等她们地位都提高后,只会更想办法夺取您这根顶梁柱,那岂不就财源滚滚了吗?”孟怀远凑在他耳边小声怂恿,给他肩膀揉捏得舒舒服服的,做低伏小的姿态。   曹持听得如沐春风,眯眼捻须,一派正色道:“我可是站在秦夫人这边的,你这坏东西让我脚踩两只船么。秦夫人素来待我不薄,我怎能给她培养一个敌人出来抗衡。”   说得正义凛然,若不是东家提前知会过,他刚来这里不久,真会被曹持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给欺骗。曹持贪利却谨慎,认定抱牢秦夫人这棵大树,对其他主子不愿信任。至于他嘴中的信义有几分,得看这场谈话的结果如何了。   既洞悉了曹持的想法,孟怀远抽丝剥茧的蛊惑道:“师傅以为,秦夫人能保您后半生都衣食无忧吗?”   像被人挑开了冠冕堂皇的面纱,曹持嘴角抽搐,面色有些难堪,但又想听他说下去,便隐忍不言。   “老爷的儿子最大的都十二岁了,虽非主母所生,是庶子,到底也是儿子。过不了几年,老爷就该指定公子来接管铺子。秦夫人一个女人,能管这铺子一辈子?秦夫人唯一的女儿,也不可能继承这间绣庄。师傅如不在此期间大捞几笔,等公子们过来,定要培植新的心腹,您的风光日子就随秦夫人的离去消散了。”   “也不一定会培植新人,这期间要是师傅表现得好,将绣庄牢牢攥在手心,新主子也无法撼动您的地位。”   孟怀远拐弯抹角的指出,以曹持的威望,顶多是两位东家相争的砝码,想在绣庄独当一面,还差得远。没有能力的人,既震慑不住新主,跟前任主子关系密切,也没法讨好新主,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曹持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霎时听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们这样的商人,多是利聚缘来,利散缘散,他不想便宜苏绵雨,不过是自身想安于现状。现在看来,四十多岁的他人生路还很长,财路也该更长些。   夏日炎炎,茉莉飘香,绚丽的美人蕉盛开在路径草丛间,放眼望去均是被鲜花簇拥的甬道。在别人家还在风风火火收割稻谷时,请了佃户的箫家,轻松自在的闲在家里,其乐融融。   箫清羽除了去山上处理狩猎的事,回到家,便是坐着,静静望着家中每一处角落沉思。   从上回跟纪昭打过一架,周氏即使在自家,也不敢口无遮拦,尽量避免提到秦蓁。   箫清羽一言不发的坐在旁,冯氏话说多了嗓子干渴,吩咐道:“羽哥儿,去厨房倒热水给我泡杯茶来。”   箫清羽未动身,李秀珠闻言像黄莺一样转起来,笑意盈盈:“我去吧奶奶,泡茶我在行呢。”   李秀珠一身褶皱花撒裙,端着茶壶在各人面前来来回回,很惹眼。也让箫清羽觉得有些扎眼了。   箫清羽眸光微闪,无意间意识到,这个家里的身影不该是秦蓁吗,怎么有一个外人常在他家转来转去。   李秀珠倒完了茶,邀请箫清羽去地窖:“箫大哥,我们去看看咱们培育的苗儿怎么样了吧。”   “去吧去吧。”周氏催促他们。这回事情还没成,李寡妇抠门的一粒米不肯给他们。扬言这事儿若在秋收前办好了,那收下一季的粮食全给箫家。   箫清羽神思恍惚来到地窖,李秀珠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有周氏在,李秀珠便没有顾忌的提起了秦蓁,“箫大哥,这些都是我们俩弄的呢,那个秦蓁啊,每回只会说说而已,什么忙也帮不上,箫大哥娶了她真是可怜……”   仿佛什么陷在迷雾中光点连成了一条线,让他一直忽略的,都清晰起来。   大小姐为什么在绣坊排揎他,挤兑他,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些话,也是他曾对她说过的!   这段日子,李秀珠竟然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边,夺去了秦蓁的位置。秦蓁想靠近,他还赶走她。   箫清羽头疼欲裂,心也揪痛,痛意中又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喜悦。   他朝出口走去,他还要去找她。   “箫大哥!你去哪呢?”李秀珠牵住他的手腕,赧然道:“我待会还想跟你去溪边走走。这几天你好不容易得空。”   箫清羽侧目,有些质疑有些受伤的打量李秀珠:“我前两天就知道,阿奶是在装病。我以为阿奶是想我回来陪她,没有拆穿。现在想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嘲弄的勾起了半边唇。以为家人是需要他,却最终还是逃不开利用二字。   他几乎直白笃定的望着李秀珠道:“你娘,给了我大娘什么好处?”   李秀珠对他的不对劲,他也是从得知阿奶装病后,他才发觉。再有第一次婚姻被大娘换了十两银的前车之鉴,他就联想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   李秀珠单纯,脸上藏不住事,被直指后,一脸的心虚显露无疑,眼珠乱转:“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箫清羽面色肃然,斩钉截铁:“李姑娘,你若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我以后就不该再同你来往了。不要听信我大娘画的任何大饼,不管你家出金山银山,我跟你都绝无可能。”   箫清羽说完便离去,要去找周氏说明此事。他回到堂屋,才片刻功夫,意外看到有熟客来访。   “裴兄?”箫清羽收敛住冷意,在裴承志身旁落座。   裴承志合起一直摇的竹扇,张嘴无头无厘:“我说箫老弟,秦蓁她怎么能那么做呢,她不是很聪明吗,该知道我那娘什么德行,那东西到了她手上能讨得了好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娘,借据算个球,一张手帕,赔点钱就能了事,给出的是绣帕,半年后还回去还能剩一根纱线么!真是的,要不是有本少爷出马,秦蓁得多伤心。”   裴承志畅快的说完了一通,他故意说得夸张些,就是为了铺垫最后一句话,彰显他过人的本事。   可惜秦蓁这几天闹别扭不在家,不然得让那欺负他的丫头看看他的厉害,报答他的恩情。   箫清羽听得云里雾绕:“什么?”   裴承志随即从袖中抖落出一张素色绣兰丝帕,搁桌上:“东西本少爷要回来了!秦蓁不说我是懦夫吗?哼,知道我怎么让我娘……”   “手帕怎么会在你娘那里?!”   箫清羽问得又惊又急,硬生生把吹嘘到一半的裴承志给打断了。裴承志搔搔后脑勺,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是他啊。”   裴承志指了指箫弘光:“箫大伯把箫爷爷的一套茶具拿出去卖,路上被我娘碰见,给买回去了。后来你们家不闹得天翻地覆么,老爷子快病死了,秦蓁就去我家要赎回茶具。我娘看中秦蓁身上这块丝帕,要用它来换。哎哟你可不知道,秦蓁这回是大大失策,走之前跟我娘坦白说这是她娘的遗物,我娘跟得到宝贝似的,指望着拿这块手帕狠狠报之前的仇。”   除了扭曲事实的周氏跟李秀珠,满堂皆惊,他们都被骗了。   箫振猛咳起来,枯槁的手指指着一列几个:“你们大房没一个好东西!又抢劫又撒谎,还将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么!”   箫含玉出言辩驳:“别把我算在内啊,都是娘针对大嫂,苛待大嫂。啧啧,人家娘亲的遗物换取茶具的功劳,扣在娘身上,娘啊,死人的东西你也敢利用。”   “死丫头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苛待她了!我不就在厨房看到茶具,顺手拿过来了么,谁知道她是用乌七八糟的东西弄回来的,呸。”周氏扇了女儿一巴掌。   箫含玉跳着逃跑:“哟哟哟,还想装您好大娘的形象呐。是谁泼了大嫂一手肉粥的,大嫂手上没准都留疤了,这还不算苛待?”   “死丫头给我站住,别跑!”周氏去撵人。   裴承志一旁听得汗颜,又感到惊讶,偏头悄声对箫清羽说:“你们家真乱。难道你们家的人比我娘还厉害?秦蓁都能被他们欺负成这个样子,可怕。”   箫清羽紧紧捏着手帕,微抖的眼眶酝酿惭恸的赤红,不轻弹的泪光,在他眼底闪现。心中五味陈杂,千头万绪乱做一团麻。   箫振狠狠跺脚:“客人还在,你们这是闹什么!”   裴承志赶紧起身,抱手告辞。   几人上去劝架,冯氏把俩母女拉开,随即瞪向李秀珠:“秀珠,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娘。”周氏顾不得收拾箫含玉了,蹭到冯氏身边,冲她挤眉弄眼,小声做嘴型:“田,田。”   李秀珠眼泪簌簌:“阿奶,我不是故意骗人的,是,是周姨叫我那么做的。”   冯氏对她们的配合视而不见,发威道:“死皮赖脸的做什么,还不走。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你跟羽哥儿就不可能,羽哥儿也不喜欢你,你走吧。”   周氏要晕厥过去,娘是老糊涂,忘了秀珠她娘答应给田产的条件了吗?   此时在冯氏的心里,穿过了那一片片诱人的稻田,也穿过了这些人冷漠虚伪的嘴脸,回想起了令她这个老人感到窝心的时刻。是在她炎炎夏日装病那几日,浑身躺得不舒服,是秦蓁帮她勤换内衫,给她打水擦身,变着花样给她做开胃的小吃。无论她们对秦蓁多疾言厉色,把她从身边赶开,让李秀珠顶替,秦蓁一回到她身边伺候,都不会对她这个老人有丝毫的不耐烦。这回,秦蓁更用她娘的遗物,换取了老头子心爱的茶具,救了老头子一命。   冯氏感慨的叹息一声,她想这种亲情的温暖,再多的房产田地也给不了。   她看向怔忡的大孙儿:“去找秦蓁吧。”   第55章   夜,瓢泼的下起雨来,窗棂煽动,吹进屋里一缕缕凉风,纾解了地潮燥热。噼噼啪啪的雨声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如碎玉落盘,泠泠铛铛。秦蓁手执一卷书册,心绪不宁,视线看似落在书卷上,眼神早已没了焦点,涣散迷惘。   门外响起叩叩声,四五下后,秦蓁方回神:“何事。”   “东家,箫公子又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您看?”   秦蓁开门,手撑开了一把纸伞,微提褶花裙裾,轻踩在雨水跳跃的地面,蹀躞朝大门方向小跑。近到门边,不知雨中人待了多久,嗓音已是嘶哑的。   “……秦蓁,你一日不开门,我就待一日。”合着手掌敲门敲到无力的破碎声音。   秦蓁气急攻心,上回也是这样:“你每次只会让我担心,以为故技重施,我就会心软么。”   “秦蓁,秦蓁,”听到她的回应,箫清羽萎靡的精神振奋起来,他抹把脸上雨渍,顺着门缝看见屋内灯盏的丝丝光亮,他心头的雀跃,在回想她的话后,委顿下来,彷徨的皱眉:“是,你说得对,我一心想给你更多,到头来,害你为我受累。当初林渊说,我能为你做的,其他人都能为你做,现在想想,我真的不知你喜欢我什么,或者说,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秦蓁,那封和离书,你带了吗?”   “你在说什么,脑子淋糊涂了?”秦蓁湿润的手搭在门闩上,犹豫不决。   乱风冷雨击打在她伞沿上,起起伏伏像要被刮走,她的声音带着寒颤。箫清羽从门缝里观察到,心下抽痛不忍,憋下满肚子话,哄劝道:“我们有事明天再说。你先进屋,不是讨厌鞋面沾湿吗。”   细微的响动从门缝中溢出,那丝光亮扩大、扩大,渐渐,完全朝他敞开。仿若暌违经年,俏生生的人儿站在他面前,击散了风雨的冷寒,夜的黑暗,眼中只剩下她。   一袭粉白的百花褶裙湿哒哒的坠落,边角淌着雨水,那伞不知飞到何处,她湿淋淋的双手垂在身侧,立于雨中。   箫清羽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的走上前抱住湿漉漉的人,想用尽所有力气温暖将她裹紧:“冷不冷。”   密集的雨水从他过度到她身上,箫清羽才意识到,自己比她淋得更湿,又办了蠢事。   他刚想松手,背后两条手臂却紧紧缠上他,他立即不敢动了,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一只手缓缓绕到他面前,抚向他眉骨至下颔,拨开雨水,带着奇异的温柔。雨帘模糊了她的面孔,箫清羽看不清她愿还是不愿,手已径自托起她下颔,低头攫吻。   带着怜惜的、感激的、愧疚的、思念的、深爱的感情。   冰冷的雨水在两人辗转厮磨的唇缝间变得火热,噼啪的雨声掩盖了这场淋漓的激荡。   箫清羽觉得亲完后,大小姐的心意还是冷的,他随她进到她的闺房,忐忑不安。   “要我先去住客房吗?这里有男绣工住的通铺吧。”   能进大门实属不易,大小姐貌似还没完全气消,会同意他住在一起?   秦蓁在门边拧巴袖口上的雨水,闻言冷冷道:“你想去住就住好了。”   “不想,我想留在这。”   箫清羽听她没拒绝,唇畔扬起笑意,开始脱下湿衣服。   “烧热水的地方在厨房,出门往左。”   秦蓁绕到绣屏后,换掉衣裳。   窈窕的倩影映在绣布屏风后,朦胧的轮廓被烛光打在上面,一些细微的凹凸地方勾起遐想。箫清羽燥热的喉咙滚动了番,嗓音别样的喑哑:“我来之前洗过了,擦干就行。”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然还得再去淋场雨。   他转而打量大小姐的闺房。   放眼望去,处处都有栩栩如生的刺绣。轻纱做的窗帘上面有翩跹彩色群蝶,床帐绣暗纹同色系簌簌黄蕊粉瓣,能想象到睡醒时,就宛如有漫天的花瓣朝自己飘落。银钩帐挂,琉璃瓷盏,素雅中透着细致的奢华。   空气里有股自然的荷香味儿,十分应季。   箫清羽爬上大小姐柔软的床榻,一缕缕熟悉的久违的属于她的味道萦绕在侧,他多日空虚的心里像被柔软的东西填满,死寂沉久的心脏如雷跳动。   秦蓁从屏风出来后,换了就寝的素色绢衣,她走去桌边,拾起银剪,夹灭了灯芯。   屋子顿陷黑暗。   “等一下。”   秦蓁正要躺下,听到这声,随即一张柔软的毛巾罩在她头顶,力度合适的揉搓起她半湿的长发。   她阖上了目,随着头顶一双手的动作,脑袋小幅度的轻微摇晃。   箫清羽擦拭一刻多钟,摸了摸她头发彻底干爽,随即探手向她腰间,抚上了那块不知还在不在的淤青:“对不起。阿奶联合大娘装病骗我们,大娘磋磨你,害你到处受伤,这些我之前竟一无所知。手上的烫伤如何了?”   “你不用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即使阿奶没病,我们适时回去侍奉也是应当。做家事,也是我的本分,我倘若心生委屈觉得不该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得了我。”秦蓁闷闷的道。   箫清羽从后方拥住她,微刺的下巴轻轻摩挲在她颈窝上,“是,我的秦蓁又善良又果敢。我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我这几天好想你,想到饭吃不下,活也不想干,所以干脆叫大伯他们请了佃户。你知道吗,以前在我心里没有事情比种田打猎还重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女人腰、胳膊腿都细,能帮我操持家务么。但现在我只想,把命掏给你都行。”   他微醺的口吻,像喝醉了酒。秦蓁转向他,蹙眉探手过去,抚上他的额头:“淋发烧了?”   温热的,倒不是很烫。   “我说的是真心话。”   箫清羽扣下她的手,从指尖亲起。   到手背,手腕,手臂,玉肩,修颈……   掀开她单薄的绢衣,正要往下亲时,头被一道轻微的力量的阻挡住了。这点力气对他来说犹如螳臂当车,但因为是她发出的,就变得沉重无比,让他不敢贸然妄进。   秦蓁推开他的脑袋,解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慢条斯理的合拢整理衣衫,侧躺下去。   “睡吧,很晚了。”   晚?此刻子时初,在他们过去的夜晚,还早得很。   箫清羽跟着躺在她背对的身后,抚娑她绸缎般的头发,幽幽无声叹息:“既然不愿,为什么留下了我。”   “我的男人,去跟工人挤在一起,像话么。”   箫清羽心头被搅得又苦又甜,五味陈杂。听她声音是带了点疲倦,便没再穷追不舍的问下去。   夜色深沉。彼此怀有未解心事的两人,在互相身边却睡得这段日子从未有过的酣沉,彼此的陪伴仅在短短数月,仿佛成了一种镌刻入髓的习惯。   在曹持马力全开的劝说下,姜如巧对这个心腹的话深信不疑,很快答应了王夫人所提的条件,温州股份正式盖章易主,转到了苏绵雨名下。继而王夫人那边跟着毁约,给了姜如巧沉重的打击,真金白银的赔款摆在姜如巧面前,让她既无奈又痛恨,她也懂为商之道,以财生财,如今这堆黄白之物,只能等着坐吃山空。   不凑巧的是,苏绵雨再次跟王夫人会面时,被姜如巧逮个正着。两方当即撕破脸皮,苏绵雨同时故布疑阵,将祸水东引到曹持身上。   苏绵雨坐在桌前,学得眉飞色舞,手指捻颗葡萄颤巍巍半天了:“……我当时就说,可不关曹持的事情,你怎么能怀疑你忠心耿耿的手下呢,曹持对这事全不知情。姜姨娘看我这么维护他,那表情更火大了!”   绣娘们掩唇轻笑,只觉大快人心。   秦蓁赞许道:“临机应变很不错,在姜姨娘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以后挑拨他们二人,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苏绵雨倍受鼓舞,嘿嘿一笑:“跟东家比还差远呢,我这都是拾您牙慧。”   笑闹间,门边叩叩响了两声,箫清羽走进绣房,看到男少女多混在一块做刺绣的绣工,轻微颔首:“打扰了。”   “哪里,公子快请进。”苏绵雨识相的起身,把东家身旁的座位让出来。   箫清羽仍穿着昨日来时的衣裳,青布直裰,皂鞋布带。   乍一看同屋里男工穿的衣料不相上下,但恰如此刚好比对,箫清羽身上有一种俊逸飘洒的独特气质,横眉秋眸,挺鼻润唇,相貌姣好。穿着同样的衣裳,把一屋子男工都比了下去。绣娘们暗暗点头,东家的眼光果然没错。不止这身气韵,就冲他四次来绣坊求和的诚心,几个男人能对妻子这般迁就,矢志不渝。   箫清羽走到秦蓁近前,递出昨日护在怀里没有沾湿到的绣帕:“昨天还有这个忘了给你。”   纪昭顾不上打搅两人,蹬蹬跑过来,拿过手帕看:“哎哟喂,在哪找到的啊,是不是你们家人给藏起来了。总算找到了。”   “是秦蓁,为了救我祖父,拿这个跟别人换了祖父的茶具,”箫清羽简明交待一句,垂眸看向秦蓁,脸色动容:“秦蓁,裴兄拿绣帕来我们家时,我们一家人都很震惊,也很感激。当时大家还堵住你的话,不让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也感到抱歉,让你换掉这么宝贵的东西。你怪我是应该的。”   纪昭拧巴了秦蓁胳膊一下:“你这丫头没事吧,拿你娘的东西去给那家人换东西?”   秦蓁微微感到有点烦躁,幽幽叹息:“事情分轻重缓急,一条人命摆在那,还是我的祖父,我不能不救。至于没说出口的话,我也没感到什么委屈,换手帕的初衷,不是想要别人的感激。”   众人感慨的点点头,又面带点疑惑,不做声,都停下了动作,观望这边。   箫清羽松口气,感动的点头,半跪下,诚挚的握上秦蓁放膝上的手:“谢谢。那你原谅我,答应跟我回家了吗。”   在众人掩唇偷笑期盼的时候,随时间流逝,气氛慢慢冷凝下来。   纪昭轻轻在秦蓁背后掐了掐,声若蚊蝇:“说话啊。”   秦蓁一动未动,敛下的眸纠结闪光。   箫清羽眸色渐暗,手将松未松的虚拢她的,缓缓吸气,语调微凉:“这么久了,我还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我这么努力,想修复我们的关系,不问对错追逐在你身后,你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暗示,我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努力,真的好累。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感到厌倦了,所以找不到别的理由?”   第56章   秦蓁眼瞳骤缩,凝聚一点,又化散蒙蒙雾气,偏过了头,小幅度别扭的摇头,唇微启:“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箫清羽一阵丧气后,仍旧耐心的等待。   秦蓁咬住下唇,回想多日前的一幕,酸楚的滋味在心尖翻腾:“看到你跟李秀珠在一起,我心里就不舒服。”   纪昭瞪圆眼睛:“李秀珠是谁。”   箫清羽微怔,心头的苦涩逐渐的,化作一丝丝不可思议的甜,嘴角将扬未扬,屏息小声问:“什么时候?”   “她可以跟你成双入对一起干活,我却只能站得远远地的。家里人都喜欢她,不喜欢我。阿奶要她照顾,大娘要她帮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受不了,也没有办法阻止,所以,只能眼不见为净。”秦蓁懊恼的吐露出来,好像大家都没错,是她任性,但她就是不能忍的人。   每回箫清羽来绣坊,都快将她说动的时候,只要听到他要回家照顾冯氏,和那个李秀珠一起,她的理智就被烧得荡然无存,只剩将他赶走的念头。   纪昭拽起箫清羽的青衿,怒目圆瞪:“什么成双入对,李秀珠到底是谁啊,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的秦蓁的事儿,臭小子原来最欠揍的是你。”   “哪有成双入对,李姑娘得阿奶喜爱,让她来家里帮忙照顾,”箫清羽忙跟纪昭解释了一句,松开自己的衫领,看向秦蓁,眉眼弯起来,“秦蓁,你是不是吃醋了?”   “哦……吃醋了?!”   一干绣娘起哄的拔高嗓音。她们觉得稀奇得很!小东家常以老气横秋的姿态示人,仿佛没有她解决不了的,罕见女孩家的矫柔。再分析他们话中的李秀珠,不过是在长辈生病时来照顾,跟箫清羽待的时间,还不是单独的,长了些而已,听起来不是大事。在她们先前的揣测中,想象立意得非常深远,还以为东家为了壮志抱负,决定回到以前独来独往的生活?害她们每天活在胆战心惊下。   纪昭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望向小东家还有些忿忿的面容:“你这些天,就为了这点小事,弄得雷响雨大的?”   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秦蓁不敢苟同,语气酸涩道:“哪里小了,我走的那天早晨,看到他们,他们在,箫清羽在……”   “在干什么?”一干人的嗓子眼又提了上来。   秦蓁看向箫清羽,贝齿磨动:“李秀珠眼里进了东西,箫清羽帮她吹。”   “噗。”   云霜最先憋不住笑出声,引发整个屋子的人接二连三的笑起来。几天的警戒似乎终于解除,工人们捧腹放肆的笑,泪花都挤出来了。   云霜擦擦眼角的笑泪,声音顿挫:“东家啊,你真的还是孩子啊。真的很像我小时候,看准一个玩伴,就不许他跟别的人玩,是这样吧?哦不,你更过分,顺便吹个眼睛都不行的。”   纪昭前几天多想把秦蓁捧着疼,现在就多想把她赶走:“得,你们小孩子间的问题,别这么磋磨我们大人成吗。那个吹不吹……吹不吹眼睛,你们自己商量去。”说一句话笑了三次才说好。   秦蓁板着小脸,坚守肃容:“都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干活去。”   她们把她话当耳旁风,还在笑不停。秦蓁苦恼的拿手绢,遮住了脸。   忽然她身子一轻,腾空起来,后背和膝弯处箍紧两道结实的力量,秦蓁露出一条眼缝往上觑,唇角微微漾开,又缩回了脑袋,躲进男人怀里。   箫清羽看大小姐难为情的模样,便打横抱起她,远离了绣房的嬉闹。   人声鼎沸消弭在冗长的过道间,秦蓁听到门开门关声,嗅到自己屋间的荷香,噗通乱跳的心总算安宁了些。未几,头顶又传来男人低哑磁性的轻笑。   “笑什么笑,放我下来。”秦蓁不满的挣扎。   箫清羽放她坐在床头,随即手臂从后锁住她,不让她走:“我跟她们笑的不一样。我是在开心,你会为我吃醋。一直以为,那只是我一个人会有的感觉。”   秦蓁渐渐顺从的软下身子,静靠着他沉思:“可这是不对的。就同你以前跟我无理取闹一样,我怎么忍得了自己变成这样。不是没办法阻止,是没有理由阻止。我就,逃避了这么久。”   他的无理取闹,最后,林渊不还是被驱走了么。念及此,箫清羽心软得一塌糊涂,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颈间,口吻像在起誓般郑重:“不要想那么多,在我这里没有对错,全听你的。”   秦蓁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底线,近乎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男人对她倾其所有,也不想追究什么对错了,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把这次事情的错误都归结他头上便是。   秦蓁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着他,有些生疏羞赧的绕上他的脖颈,盯着他,眼波潋滟:“昨晚的事,继续么。我也很想,很想你了。”   箫清羽呼吸一窒,血液快速翻腾直冲脑顶。他贴过去,热烈的吻从她额头细密下滑到她的唇珠,研磨舐吻了会,流连往下。   雪肌如玉,莹润清凉,却烧得他星火燎原。   手隐没于她堆叠的褶裙间,掐住不堪一握的腰,触手可及的束腰绸带,触……触不到了。   落在她腰间的手,被她的手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秦蓁乖顺的依偎在男人怀中,说起:“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不少。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小姐看待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她可以给送午饭,但你不要我送。她可以帮忙,你也不要我帮……我现在不是在生气,是在反省。我平时做得不够好,你们才排挤我的?”   箫清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放弃手的挣扎,同她解释:“从前一次来你赶我走,对我说那些话,我就了解你的感受了。放心,下次再也不会了。至于大娘,不是你做得不好,是她的问题。你知道阿奶吗,她知道真相后,鼓励我来找你,含玉也帮你说话。”   秦蓁眼底闪烁细碎的光,微微笑:“是么。”她抬首,凝望男人,手指一寸寸划过他的脸颊:“清羽,你以后不要推开我,我真的很想,做你名副其实的妻子,不是被供养的小姐。”   “我怎么舍得推开,再也不。”   他亲她毛绒绒的发顶,到凝如羊脂的琼鼻,粉薄的润唇近在眼前,亲……亲不到了。   秦蓁侧过脸,低头,从腰间取下手帕,展开轻嗅,是娘亲的味道。   “这张手帕不是给裴夫人了吗,她怎么肯还回来。”   箫清羽不敢表露心急的燥火,轻轻抚娑她背肩纾解,边道:“是裴兄要回来的。我没来得及追问他用的什么办法,不过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是摆平一切了的。他真的成长了。”   秦蓁点点头,捂着失而复得的手帕,兀自陶醉。   待秦蓁回头,看到箫清羽一脸憋得慌,巧笑嫣然的将手帕放好,凑过去亲咬他下唇:“诶,我们许久都没……待会轻点。”   “会的!”   他憋许久的一口灼气乍一吐露,烫得她肌肤颤栗。   秦蓁瑟缩脖颈,婉转攀到他耳际,咬他耳垂,媚眼如丝:“不,我还是喜欢重点。”   箫清羽迅猛将她推平,眼中散射亟不可待的幽暗光芒,“小妖精,都会满足你的。”   被撩拨得快自燃的男人恨不得直接把衣服撕开,好在夏日穿的衣衫不多,一层外衫一层绢衣,箫清羽扯住下方蔽膝处,作筒状衣物扬臂的方式脱。   眨眼的功夫,他火热的目光看向身下待吃的羔羊……不见了!   箫清羽转动赤红的眸子,回首望去,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他幽幽叹息一声,认命的撅起腰部:“来吧,让你出气。”   秦蓁手捏量衣尺,顺手轻拍他撅起的地方,娇嗔:“你干嘛做这种动作,不正经。”   箫清羽舔舔干涩的唇:“你不是去拿家伙打我出气吗。”   “好啊,那你趴着别动哦。”   箫清羽闷闷嗯了声,咬牙不动。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种似轻似重的蹭动,不停的骚动他。   这是什么整人的手段?磨人!   “你在干什么?”箫清羽不动也不扭头,忍不住问她。   “量尺寸,”秦蓁认真比划着量衣软尺,惭愧道:“清羽,不好意思,在你生辰那天跟你怄气。我要给你补五月廿八的生辰贺礼,亲手帮你做一套衣裳。不然不安心呢。”   箫清羽心痒难耐,又不忍打断她兴致。一心想着生辰礼,不该那么多欲.念,怎料这量衣的过程如此折磨,一会碰臀,一会碰胸,快将他折腾熟了。   过程中,箫清羽观察到大小姐的面色,渐渐泛红,耳根子如同被烙铁烫了一样。她也忍受不住了?   箫清羽心中一动,有意无意亲在正在帮他量腰围紧贴在身前的她的额头上:“脸这么红,很难受吗?”   秦蓁摇摇头,眼睫轻颤:“你身材真好。我们通常量了一个人胸、臀、腰、身高四处地方,就能大致判断这个人的身材好不好。”   箫清羽没接触过这玩意,从前的衣服都是大娘估摸做的,没细致量过。   他不禁有些好奇:“那我这四处分别是几尺几寸?”   秦蓁面色赧然,声音低低道:“身高五尺五寸,胸三尺三寸,腰二尺二寸,臀三尺五寸。”   箫清羽对一窜数据毫无概念,不过端详大小姐满意羞涩的脸色,隐隐自豪:“真的很好?”   “嗯,很标准。是我看过的数据里,很健壮的一类。我以后也要把你养得好好的。”秦蓁卷回软尺,“我去拿笔记录一下。”   “等等。”箫清羽将她牵住。   “嗯?”   箫清羽褪去件件衣物,秦蓁水眸微眯。   箫清羽抓住她手往某处灼烫覆住,也顾不得在她面前暴露隐忍压抑的尴尬:“我怎么觉得,这里才是衡量男人的标准?你量量看。”   秦蓁动了动唇,竟无法反驳。她曲住半膝,半蹲下,睫毛呼呼的乱颤,颤巍巍的贴上量尺。   “六寸五分!”她惊骇道,脸红得滴血。   箫清羽很喜欢她的惊讶,也很不喜欢,抬起她的下颔:“又没得对比,你感慨什么。小妖精,平时都读的什么书?”   秦蓁恃宠而骄,不惧的仰头:“就是读了些,怎么啦。”   箫清羽没说什么,一口咬在她伶俐的小嘴上。   身下已褪去的衣裳被无情的踩开,从未灭下的火,腾腾上升。箫清羽想该让大小姐这时候再量一次,才是他真正的标准。想想还是作罢,他忍耐得够久了。   秦蓁被他浅浅的青茬扎得乐呵嬉笑,不轻易从他怀中溜出,跑远:“还早呢,我先去做衣服啦。”   箫清羽呆愣的望着底下的骚动,这种时刻还能分早晚?   热汗冷汗交织着从他全身往下淌。箫清羽不由得深深怀疑,大小姐是真的原谅他了,还是在变相惩罚他?   第57章   秦蓁过后做了从逍遥巾到鞋履,皆是她一人所制。逍遥巾采用浅色彩锦织就,两端各装金属搭扣,绾于脑后,轻盈飘逸。浅褐长上衫金线镶边,低调奢华。平民所穿多是长衣宽裤,比例上长下宽,以上摆遮住下幅,宽松为佳,但农人干活避免累赘,可多在腰间系一条束带,秦蓁也不管能不能穿这身衣裳下地,腰带也备全,绣祥云滚边,中镶□□玛瑙石。到脚下,用最好的云锦面料做了双布鞋,也只能是布鞋或者蒲草鞋罢了,士官穿靴或朝鞋,儒生多穿双梁鞋,这些服饰均有严格定制,不然秦蓁就差把所有类型都给箫清羽做一遍。   箫清羽对这份迟来的礼物自然喜爱无比,不过苦于每日上山下地,不敢糟蹋这身衣裳,好在七夕将至。   虽说农家无闲月,箫清羽早在前几天就做准备,把农活都分配好,到了七夕这天,专门换上了秦蓁做的新衣裳,准备陪她一整天。   一早,门前摆长桌拜织女,桌上燃烛焚香,摆茶酒果品和五子,五子分别是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意寓妇人求子。倘若家中有未出嫁的女儿,还可摆红纸束鲜花插瓶,意寓桃花运缠身,嫁得如意郎。   秦蓁前几日就泡了豆芽种,现今发了芽,她拾掇干净,往家里有水的地方都撒了点,还剩余的,想等过会去金陵江面撒。这叫种生求子,在他们南方叫泡巧。虽还不急,这是这一天家里有新媳妇的都会做的,随俗罢了。   饶是这样想,秦蓁还是觉得不大好意思,悄摸着求完子后,将剩余豆芽放进荷包里藏好,不想让箫清羽得见。   秦蓁走出厨房,看见箫清羽,箫清羽也看见她。   “你怎么穿这样?”   两人竟齐齐出口。   秦蓁第二次见他穿这套新衣裳,仍旧被惊艳到了,透着欣赏的目光和骄傲的神情,杏眼流波转动。   箫清羽看了看自身,没什么问题,走过去道:“我们待会进城里看花灯,你这身太素了,换身艳丽的吧。”   秦蓁垂下眸,语调慵懒:“乞巧节没什么意思,特意去城里干嘛,在家里过就行了。”   “不听为夫的话?”箫清羽威胁了一句,似乎觉得这样不管用,作势捊起缎面箭袖,“我亲自帮你换。”   “诶,怕了你了,我去换。”秦蓁躲闪,溜进了屋子。   秦蓁不想走在人群里扎眼,选了身跟箫清羽那套暗金色服装相称的淡黄色右衽罗衫,披深黄色比甲,下幅是素白色马面裙。手指从妆台一溜划过,选定那只最朴素的木质杏花簪,绾垂云髻。   秦蓁开门,提着下裙裾转圈,琵琶袖随身飘动:“这样还行么。”   箫清羽以为妇人在这天会穿粉紫才合适,但当那抹鲜.嫩的的浅黄撞入眼球时,他眼前如被水洗过一番灿然发亮。嫩黄色十分衬托少女美丽娇俏的气质,如果头发放下妇人才绾的发髻,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闺阁少女,他仿佛能透过从中,窥视她从前在闺阁时期是何等的曼妙千金。   头上的檀木杏花发簪,也狠狠敲动他的心扉,那是他亲手做的。   秦蓁仰头时,大片黑影已覆盖到近前,灼热的雄性气息铺天盖地的压制她的呼吸。秦蓁身子横腾起来,两只爪子环绕掐在男人肩上,唇齿轻磨:“你别这样,我刚换好的。”   别这样?箫清羽在这方面,可不是能完全任她摆布的君子。   那几日在绣坊,哄着她怕她生气,才一度忍让。   这方面,爷们就得有爷们样儿。   木楔凿桩、雨灌桑田,白日的耀光让一切更为清晰、狂热,别有一番滋味。   秦蓁没想到一闹闹这么久,加上恢复休息的时间,到下午申时初才睁开眼皮。   箫清羽在她身边守候,言笑餍足:“醒了?饭我都做好了,热了就可以吃。吃过后去大伯家拜会一下,我们就出发去城里。”   秦蓁白他一眼:“我要是一直不醒呢。”   箫清羽沉着凝思一番,郑重道:“那今天就只能算了,过后为夫还得努力加强对你的锻炼。”   秦蓁笑拧他一下,爬起来穿衣。   走在乡间冗道上,旁边屋子不难透过篱笆门看到里面,女子们手持七孔针,五丝线,投针验巧。这一点对秦蓁不在话下,每天都绣过。到了秦家,一片宁静。按说这时节,李家母女俩孤儿寡母,会到箫家来过节。但从上次后,不止是箫清羽明确拒绝,冯氏跟箫振一律抵制李家母女再跟周氏谋和搞小动作,婉转谢客。   李家母女死心后,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没几日就搬离这片故土,去了很远的地方。李秀珠十八了还嫁不出,赖于她克人的名声,搬离此处,重新生活,是不二之法。   箫家庭院里也摆了祭桌,上面既不是鲜花,也不是五子,旁边堆了几本书,中间三牲酒水。这是拜通常神灵的拜法,而在今日,拜的不是织女,就是魁星。家中若有读书儿郎,拜魁星比织女更重要得多。可见他们是为箫书翎求取功名。   除了这一点,箫家没有半点过乞巧节的气氛。因八月秋闱挨近乞巧,对箫家更重要的事,无外于箫书翎赶考。今日逢沐休,箫弘光片刻不敢放松的,同箫书翎在书房里研习,周氏心甘情愿在旁端茶倒水打下手,压根腾不出空来接待客人。   冯氏同两位晚辈说话,都轻言轻语的,怕惊扰到书房那边:“今个儿乞巧,你们去痛快玩吧。赏的,长辈赐不能辞,收下。”她拿出一缗钱,塞到秦蓁手里。   “谢阿奶。”秦蓁收好。   箫家人都在为箫书翎忙碌,没有时间招呼他们。匆匆拜别后,箫清羽和秦蓁去了城里。   去的晚了些,整条江面几乎飘满了小船,还有许多不知是女子们何时趁人不注意撒下的豆苗、粟苗、麦苗等。除此,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翩翩公子们的风流评章,娇娇小姐们的吟诗传唱。朗朗畅口的诗词不绝于耳,这阵势堪比几十个曲水流觞会组合在一起。   至于不懂诗词的人,也有他们的玩法,陆路上多是花灯字谜,一些浅显的玩法。   “划船上岸吧,你不是想去看花灯么?”秦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箫清羽没有动船桨,挨到她身边坐下,遥望碧波星点:“我倒觉得这里更适合你。你不想去参加他们吗?”   秦蓁不想来这里,就是知道往年的金陵江全是这类文人活动,热闹非凡。秦蓁恬然摇头,慢慢靠到他肩上:“在这个国祚经历了五十七年的国家里,维持它的并不只是门阀簪缨,高官侯爵,而是靠每一个人凝聚起来。不懂吟诗弄赋的农工,是最基础最重要的。我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可言说,我很自由,很珍惜。不用随波逐流。”   箫清羽愣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秦蓁,你不必说这么多给我听,我也没想过那么多,”他揽上她的腰肢,执她手握于膝前:“我喜欢你,很喜欢,想单纯的看看你各种模样,朴素的,雅致的,多才的。既然放任你经商,我难道还计较这点事吗,你尽管保持原来的你。”   秦蓁仰望苍穹一轮弦月,莞尔道:“我以前过乞巧节的时候,真的没有同别人参加过这些,充其量,跟秦瑟一起来过。你要想听诗赋,我作一首?就不去别的船上了。”   “好啊。”箫清羽笑应道。   此时船头船尾熙熙相连,江面沙鸥全无,星辰皓月皎皎悬于天空。   秦蓁心有所抒,唇翕张富有韵味的念起:   “江水熙熙鸢鸟稀,入天愿把鹊桥支。天女已渡银河水,怎奈痴郎还未知。”   箫清羽垂睫看她,眼底倒映细碎的波光,压下唇:“知了,知了。”   她咧唇笑开,他趁机钻入她檀口,搅乱一汪池水。   两人不知不觉滚到船篷里去。秦蓁伏困在上面,故意勾人,吐气如兰:“夫君,想在船上试试么。”   话刚落,下衫半解。秦蓁滚爬逃跑:“你疯了,我说笑的,周围都是船。”   箫清羽捉住她的脚踝,将爬出半截身子的人扯了回来,压制在身下。   扯闹半天,他无意翻出一个荷包,荷包的系带竟被这番打闹殃及池鱼,松垮开口,抖落出几根豆芽。   “还给我。”秦蓁红着脸伸手去抓。   箫清羽顺势挽上她的手,伸向舱窗外边,就着她手,一齐洒落豆芽:“这种事,我们两人一起撒不是更好?”   秦蓁看他并无嘲弄之色,一脸诚挚期许,心中稍霁,随他一同撒完荷包里的东西。   本以为逃过一劫,男人却转头来,按住她的腰腹,眼微眯,调侃道:“想求子,撒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你,你别胡来,有人看过来怎么办。”   箫清羽吻住她唇,固定她东张西望的脑袋,含含糊糊:“不会有人瞧见。”   堆叠缠绕的衣裳颜色相近,分不清暗金浅黄。秦蓁坐立姿势难安,头顶是摇晃得厉害的船厢,舱口遮掩的竹帘好似被风吹动,亦晃动飘摇。周边琴音袅袅,曲动江畔,冗杂的交谈声远了,又近了。秦蓁在那声音靠近时,心慌的扣紧窗棂,想开口阻止,又被一波掀了头皮的淋漓酣畅化音变调,引吭低吟。上边穿戴整齐的罗衫将她闷出了细汗,既盼望快点结束,又被这感觉仿佛牵着灵魂在走,无法抗拒。   下船时,秦蓁下半身没了知觉,心安理得的趴在箫清羽背上,让始作俑者背着走。   耳边闹声逐渐靠近,秦蓁抬起泛软的脖颈,睁开眼睛:“在这停下看什么?”   箫清羽不愿人挤到背上的人儿,只在外围观看,不往前面挤,但凭他出类拔萃的身高也能轻易看到里面景象:“有个商贩在举办诗会,能接过他的题解题的人,可以挑选他准备的相应礼物。”   “你想要什么?”秦蓁借他肩膀的高度看过去,扫了眼摆在里面价值不菲的东西。   箫清羽啊了声:“我不知道,我随便说说的。不过看到他们那些有学识的人作答,挺羡慕的。”   秦蓁看过去,挑中了一样:“那套景德轩的文房四宝不错,可以给书翎用。想要吗?”   “这……”   “放我下来。”   秦蓁从他背上下来,正准备跻身进去,忽觉不妥。她走去旁的街摊,买了一面挂耳面纱戴上,低调掩饰好后,方走了过去。   箫清羽看她不过添了一层面纱,却宛若今夜的月光仙娥下凡,朦胧妙曼,看得他两眼发直。   他正想说不戴面纱更不容易引起注意,她却已翩翩走进了前方诗会场地。   里面三三两两的停留了许多听闻商贩出的题,还在冥思苦想作答不出的文人雅客,其中也不乏秦蓁这样戴兜帷、幂蓠遮掩的闺阁千金。七夕本就是给男女彼此相看相知的好时节,船上还有女子同男子把酒言欢,参与这等雅事不算什么。   秦蓁上前交了费用,商贩便给她出题。这商贩果然是奸商滑头,那些站在场中挠头苦想的人不是没有才华,而是商贩出的题目太刁钻了。   商贩给秦蓁出的题是:以此景为背景,战事为题,一步一句,走完成诗,不限形体。   围观人嘁了一声,又一次窃窃私语暗骂奸商。   先前有比这更变态的题,不过这也算很难了。   秦蓁观望此景,诗会设在江畔,此景便指的是江水和周围环境。   她沉思了片刻钟,莲步微抬,声如莺啼的嗓音徐徐从面纱下流溢:“   金陵江畔攘青衿,春江潮水碧波清。   鹭鸶织颈语清风,皎皎玉蟾帔白羽。   舟泛湖心烟尘远,鼓瑟琴音稍渐弱。   银波粼粼江映月,恬若素娥临湫水。   晚来风急花叶落,微波涟漪暮朝三。   春后又念楼兰渡,惜别思还愁万千。   烽火尺素金难买,离人断肠然有余。   誓随凯歌出玉关,月华流照寡还独。   凤泊鸾飘两容哀,尚此戎生不遗爱。   镜中桑梓以为真,探手空余江流尔。   辟开孤痕漂西去,碣石潇湘绵不绝。   举杯独饮夜阑珊,晓风残月聊胜无。   人生若只如清流,但如清流别无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但如初见亦无怨。   ”   一步一句,十四句,恰十四步。   围观者、参与者、商贩,一时都止住了声音、停住了动作,女子婉转动听的声音,荡气回肠的腔调,时远时近的涤荡在他们脑子里。   秦蓁见他们没有动静,走到商贩身前:“我可以挑选礼物了?”   商贩愣愣回过神,带头鼓掌:“妙啊!”   紧跟着响起潮水般的喝彩、掌声。   “啊,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挑吧。”商贩倒是守信用。   秦蓁走到一条长方桌前,抱走早相看中的那套景德轩墨宝,叫老板给她装盒。   商贩打包过程中,羡慕的问:“不知那位清羽,是姑娘的未婚夫还是……哦,是夫婿吧!”他突然观察到女子梳的是妇人垂云髻。   旁边围观者也打趣的说:“不知那叫清羽的傻小子是谁啊,得姑娘如此青睐。”   隐在人群中的箫清羽脸颊潮红,又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大小姐作了一首诗,他们就知道他的名字?   秦蓁微笑不语,抱着赢得的礼物,退离了人群。   这时,正要跟秦蓁离开的箫清羽,忽然敏锐的瞥到旁边传来的一道灼热视线。   是他……沈木白。   那视线直白、热烈、血红,像已透过秦蓁遮掩的面纱下,犹如一条毒蛇钻入掠夺。   箫清羽感觉到不适,但人家也没有穷追纠缠上来,他只好拥着秦蓁,快速远离这个地方。   “呐,你亲自交给书翎,他一定会喜欢的。这套墨宝不仅价格贵,难得之处在于它的制作是限量的。”秦蓁捧着锦盒。   “我来拿吧,”箫清羽将盒子关上,放进商贩相赠的布袋里,捆扎后系在肩上,回味感慨道:“秦蓁,你真聪明。那首诗惊艳到我了。”   秦蓁略略瞟过去一眼:“真的?”   箫清羽挠头,尴尬道:“其实不是很懂……对了,他们为什么在你念完诗后喊我的名字?”   “那是一首藏尾诗,每句诗的末字相连起来,是一句话。”   箫清羽试着回忆,但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话?”   秦蓁凑近附在男人耳旁,樱唇吐露:   “清羽,弱水三千,余独爱尔,绝无求怨。”   箫清羽震颤的呼吸屏住,仿佛升腾进一片云霄空灵境地。   心,酥酥的炸开,璀璨生烟。   第58章   与八月份的中秋比起来,更令箫家人瞩目的,是即将到来的秋闱。为此,周氏不惜再次厚着脸皮将二房叫回家,分担家务,她则要在家里专门侍候儿子科考前的饮食起居。箫清羽收到消息后,立时将家中琐事打理好,带秦蓁准备前往箫家。   秦蓁在家中未置一词,到了路上,才埋怨道:“为什么总是对他们有求必应?”   箫清羽呆了片刻,有些惶然,去轻勾她的手指,小心侧目看她:“这次保证不会出现什么王姑娘李姑娘。”   秦蓁被逗乐,笑意中弥漫着星点为他打抱不平的苦涩,放软了声音:“不是说这个。站在晚辈之外的角度,我可以恳切的说一句,大房一家对你很不好,甚至是苛待。你曾也抱怨过,你从前好似是为了箫书翎活着。那为什么他们有困难,你还赶着去帮?所谓的亲情么。”   箫清羽没想过这个问题,没考虑自身,安抚她道:“家中的事我都处理好了,去一趟于我没有妨碍。帮一把没什么的。”   “为何要帮大房那种人?没有找他们算以前的账是好的了。你就是傻,吃了多少次亏还不学乖。”秦蓁也想过为他出气,观于他不愠不火的态度,就作罢了。   这次为了箫书翎,像是将他从前舍弃自我的生活拉到眼前,不管分没分家,好像为了箫书翎,他就得受大房的颐指气使。秦蓁不甘于这一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傻,”箫清羽挠挠头,凝思半天,坚决道:“秦蓁,我是有血有肉会受伤的人,不痛快的时候当然会抱怨。但那不代表,我从此就将他们视为敌人。若别人伤了你一次,你再也不肯以真心待人,人人都这样冷漠自闭,世间哪来的温情。”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穿插相扣,抿笑道:“何况有你在,情况好太多了,怎么会让我吃亏。”   “温情,”秦蓁嗫唇呢喃,心头感到一点发烫,“我好像,体会过你说的。”   箫清羽目光流眄在她表情美妙的脸庞上,扬唇微笑:“什么时候。”   秦蓁面含笑意的回味着:“就是前不久,你四临绣坊来找我。我一次次将你拒之门外,其实那时我很害怕,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再觍颜回头。如果那时候,第四次我还是赶你走,你还会来几次?”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天天来!”箫清羽毫不犹豫就回答。   秦蓁笑了,又压下唇角,微冷的乜眼注视他:“对待大房,对待伤害你的人都这样吧。”   那抹稍纵即逝的笑容令他感到惊艳惋惜,箫清羽不想深究那么多,此刻只愿博美人一笑,拉转她身体,俯头抵她额头,“别人不会,唯独你,伤我千万次,我也千万次等你回头,不死不休。”   秦蓁紧绷着脸,揪他两边耳朵:“说得人家很残酷似的,你认定我会伤你啊,你是不是哪里对我不满?”   怎样答都不满意,姑娘家脸听了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比村里那些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姑娘难哄多了。箫清羽懊恼:“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秦蓁绷不住,漾开笑意的同时,勾过男人的脖子,以唇封缄住他的欲言又止。   箫清羽也慢慢搂紧她,暗想,这姑娘也很野性。还是这样的够味。   哗啦。   听到水声四溅,箫清羽急忙护着秦蓁后退,撂起被溅湿的下幅。抬眼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箫家门口。   周氏虎着脸叉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腰,一手拎着滴水的木盆,臊红的脸上染满薄怒:“真是的,大白天不嫌臊得慌!叫你们来帮忙,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告诉你们,我家书翎就要考举人了,注意着点儿别影响到他。”   秦蓁承认白日在外面这样有些孟浪,她从不喜在有人的地方亲近的。便将周氏的话当穿堂风过,没有计较反驳。   箫清羽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时候只面红心跳,等周氏进去了,他才安抚秦蓁:“你别介意大娘说的话,她也是提醒我们。”   秦蓁按了按眉心,自认过错:“怪我情不自禁了。没事,我先去厨房看有什么帮忙的。”   谨慎理智的大小姐,也会情不自禁?箫清羽莫名为这四个字感到甜意,站在原地傻乐半天。   炎炎夏日,箫弘光不惜来回的往镇上跑,买冰雕置于箫书翎的书房,让他有凉爽的环境。全家人对待箫书翎赶考一事无不认真,周氏天天做鸡鸭鱼肉,每一顿都带荤,箫家一年加起来的油水都没这几天多。为此周氏脾气也收敛了许多,没故意找架吵,整个箫家难得的风平浪静。   这一日,箫清羽被箫弘光叫去谈话,回屋的时候,他满面忧愁。那忧郁之色写满在脸上,秦蓁想不看见都难,就问他:“大伯找你谈有关书翎的事?”   箫清羽慌张的别过头,不敢去看她:“没有啊。”   “想想家中最近都围绕箫书翎转,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你是不是被大伯为难做什么事?”   她毫不拐弯抹角的抽丝剥茧,箫清羽都来不及圆谎,他痛苦的摇头:“我不能说,你们读书人大概最痛恨这种事。你也不知道比较好。”   秦蓁漆黑深邃的目光流转,想了会,道:“莫非箫书翎想找人代考,找你借钱?”   箫清羽惊讶的抬头看她,在她的审视下,娓娓将事情道出。   不是代考,但性质差不多,是买考题。前日黑市里出现了一伙神秘人,自称拿到了本县今年秋闱的考题,本只流传给几个有关系的人知道,箫弘光是大费一番力气才打听到的。   秦蓁眸色一凛,片刻间眉目松开,觉得有些好笑:“箫书翎十六岁就能中秀才,资质也算上佳。他这么年轻,就算这一次不中举,等三年再考又何妨。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么。”   箫清羽焦急的点头:“我也是这么跟大伯说的,但大伯不听我的,说我嫉妒书翎。看他模样,是铁了心要去买那套考题。秦蓁……你会去告密吗?还是,我们该去告密呢?你说,我听你的。”   “当然不该,”秦蓁一口否决,“如果那考题是假的,说不定会被卖题人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寻衅滋事,诬告他人。抓不到那些人,事后反遭他们的报复。那些聚众买题的学子,也会恨我们入骨。那些得到了公平的学子呢,会感激我们么。”   “那如果考题是真的呢?”箫清羽忙问。   秦蓁凌冽吸气,轻声道:“那就更不能告密了。能拿到真正考题背后的原因,太复杂了。谁知道是哪个见钱眼开的,想以此谋财?参与考题编撰的人,哪怕只是摸到卷宗外封的杂役,都会被牵扯进来。我们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这趟浑水一旦搅起来,我们自己也脱不开身。”   秦蓁垂下薄凉的眼睛,语气隐隐透着坚决:“也许你又要说,我太计较得失,让这个世间没有温情。可……如果我有能力,会去揭穿。在我连自身都无法保住的时候,我不想去管。”   箫清羽明白她的无奈,他也不愿,为了别人的过错,让自家人陷入囹圄。他柔声安抚道:“我赞同你。但是秦蓁,这样坐以待毙,就不会有危险了吗?你聪明,帮我想个办法,劝劝大伯,让他不要这样做吧。”   秦蓁点点头,答应试试。   然而,箫弘光的固执超乎了秦蓁的想象。秦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各种利害关系鞭辟入里,却次次都让箫弘光骂了回去。为了阻止,秦蓁不惜将这件事告知二老。二老清楚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寻死觅活的不让箫弘光干傻事。之后箫弘光倒是老实了两天,但幸好秦蓁的人脉广,钱庄那边有人透露箫弘光借二十两银子,但因为没东西做抵押,暂时没借到。还有秦蓁吩咐守在黑市的人,也告知箫弘光又进了黑市。   秦蓁在屋中和箫清羽只有两个人时,提起这事,幽幽叹息:“看来大伯已将成功的路径定为这一条。与跟我们顽抗相比,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更叫人防不胜防。”   箫清羽目光复杂的望着秦蓁,喉咙滚动,万般艰涩的开口:“秦蓁,你先把和离书签了吧,万一出事,不至于牵累到你。”   秦蓁慵懒的支起下颔,透过摇曳的烛光谛视他:“出了事,让我走,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箫清羽呼吸发紧,胸口绞得生疼,双目空洞的仰望:“那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要是我死了,你,也要活得好好的,再找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秦蓁转坐到他腿上,圈抱他,“我不,要死一起死。”   “不可以!”   “快活死,”她咬他耳廓,温热吐气:“抱我去床上。”   猝不及防的撩拨,箫清羽心里闹得七上八下,说是冰火两重天也不为过。他差点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隐忍克制的闪避她的吻。   “别,别闹,我是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别躲,亲一个……”   所谓的黑市,不是大张旗鼓叫卖的地方。这是建在城西较远离市场的一处民居地段,四合院形,灰墙泥瓦,栅栏里边有几只母鸡咯咯哒的飞蹿,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住宅小院。   一位面目慈祥的大婶朝箫清羽他们走过来。   “你们找谁呢?”   箫清羽给了鼓鼓一包铜钱,“买东西。”   大婶神色不变,将钱袋揣好了,让开道路,叫他们请便。   箫清羽拥着秦蓁去里面等。到屋门口,箫清羽先进去探路,里面三教九流的人不少,一股浓郁烟草味将他熏了出来。箫清羽便和秦蓁坐在屋外栏杆上等候。   不一会,箫弘光揣着刚从钱庄借来的银子,乐呵呵的来到老地方。   他迈上丹墀,一条长腿冷不丁横过来,有意挡住他的去路。   箫弘光顺着看上去,吓得往后跳脚:“你们怎么在这。”   同时捂紧了怀里的银子。   第62章   姜如巧从失了温州股份后,生意上一落千丈。兵败如山倒,祸结衅深,姜如巧受孟怀远祸水东引的挑拨下,接连赶走了曹持。孟怀远成了姜如巧新的心腹,但对如今局势来说,杯水车薪。她没接触过人心那么贪婪狡猾,也想不清苏绵雨为何要步步往死里陷害她,等泥足深陷时,悔之晚矣。   如此恶劣的对立关系下,抬头相见满眼仇的敌人苏绵雨,竟还敢来找她。姜如巧立在狭窄的柜旁,拨弄算珠,脸色冷漠,对来人理也不理。   苏绵雨不惜屈就,跻入逼仄的站台内,同姜如巧说话:“秦夫人,我们谈谈吧。”   姜如巧想将手中的算盘按到这个女人脸上揉搓,想想打不过,没有意气用事,手指甲在桌上刮着刺耳的划痕,声音尖细如针:“没什么好谈的,你们的霓裳羽衣我剪断撕烂,拿去给叫花子穿了!”   苏绵雨不气不恼,直截了当道:“把剩下两成股也都卖给我吧。”   “你说啥?哈哈,卖给你……老娘死也不卖!”姜如巧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狠狠反击回去,态度坚决。   虽说最后两成的分红只有微薄的红利,好在这地皮还是秦家的,凭少许的股,也可勉强自欺欺人的说杭蜀绣坊还属于秦家。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再让苏绵雨称心如意。   苏绵雨捻搓胸前的垂发,恳切淡然的口吻:“秦夫人,说实在的,我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们俩何必彼此争锋相对?”   “你说这话我会信?”姜如巧像听到一个笑话,冷笑了声。不就是你把我害成今天这样的吗!   苏绵雨拾起桌面一块展架上的绣帕,眼珠微微转动,打量这间宽阔店面:“实不相瞒,我之前那样设计你,是出于对这间绣庄的兴趣,不,是占有,完全的占有。刚起步时,你我关系如同日月,相互依存撑起一片天空。现在,你不过是依偎在我这棵大树旁的杂草,虽无大伤,看着却碍眼。所以,我可从来都不是针对秦夫人您本人,只不过不喜欢有人对我的绣坊指手画脚罢了。”   “是吗?那我就更不会卖给你了。”姜如巧鼻孔狠狠出气,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苏绵雨一笑,没将她的话当回事:“同样的,秦夫人该想想怎么保住你的荣华才是,而不是跟我置气。你几乎丢掉了这里大半分股的事情,还瞒着秦老爷吧?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惩罚您呢?您争取来的铺子没了,再丧失男人的信任和宠爱,您在秦家还会好过吗。”   秦文柏自正室去后,身边姬妾不说云屯雾集,也够他左拥右抱。其中美貌者、聪慧者,甚至合作客商送来企图巩固关系的女人,形形色色应有尽有,按秦文柏唯利是图的秉性,他最有可能娶有助于自己事业的。而相貌称不上绝色,出身低贱的姜如巧,光凭一份狠辣洞察的心智,披荆斩棘稳坐主母宝座,可见其独特的智慧。   苏绵雨听东家谈起过姜如巧。东家在闺阁之时,被束住手脚,都难以跟姜如巧抗衡,处处小心。最近姜如巧的失利,只不过因极少接触过生意方面,心思都花在后宅上,才招至失败。   她们此局,正是要利用姜如巧对后宅的敏锐和对生意的糊涂,引偏她的思想,达到她们的目的。   姜如巧也想到丈夫那个利益为大的性子,她把绣庄几乎都丢掉了,那老鬼会不会休了她都难说!就算不至于,她一旦落败,府中有的是小贱人痛打落水狗,她会因这一小次失败,被她们打压得爬不起来。怎么就偏偏是老爷最看重的杭蜀绣庄呢!   姜如巧自我恐吓得两股战战,锋目一偏,死死盯住苏绵雨的脸:“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绝我的路!”   苏绵雨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微弯的红唇引诱的吐出:“把两成股卖给我,我保你去买下西街拐口那家粮铺,收租子也好,自己雇人看场赚钱也罢,那将会是你新的倚靠。万一不幸被秦老爷遗弃,您好歹有自己的家业,不求人,不遭受欺凌,不好吗?”   姜如巧只知道这间绣庄是秦蓁她娘和老爷都看中的铺子,然而只剩两成的红利跟一间全新的大粮铺,她对生意事儿犯糊涂,又没人指点,不知道怎么衡量。不过苏绵雨说的那家粮铺她见识过,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生意的确红火,而且买粮比买绣品简单,还不愁卖出去。   姜如巧心头已有了偏颇,面上却是不认:“呵呵,这两成股也是我的依靠,凭什么要听信你的去换,你已经把我害得够惨了。”   苏绵雨奇怪的反问:“真的是你的依靠,你的吗?”她强调两个字,一字一字切中肯綮:“难道你以为,在这件事败露后,秦老爷还会继续让你管这间铺子吗?你现在所有的东西,秦老爷可以随时取走。只有我说的粮铺,一旦定下契书上的名字是你的,他才拿不走。”   姜如巧犹如醍醐灌顶,眸中闪烁精光。苏绵雨推波助澜敲断她最后一丝心弦:“秦夫人为何执意想开一间铺子,是因为看到先秦夫人的例子,羡慕她在外独当一面,受夫君尊重,不被人看轻吧。男人的爱色衰爱弛,只有牢抓紧真实的黄白之物,晚景才不会因他们的薄情寡义变得凄凉。倘若秦夫人想去赌一赌求得秦老爷的原谅,放弃我的提议,这场交易就当我没提过。”   姜如巧欲言又止,疑惑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苏绵雨轻挑眉梢,思绪清晰:“我说过,我没有害过秦夫人,也没想帮你,我只是想完整的经营这间绣庄。不为您铺好路,您怎么舍得放弃这里。”   夏去秋来,杭蜀绣庄悄无声息的改朝换代,被蒙在鼓里不知所云的秦文柏,还在欣喜于绣庄的蒸蒸日上,考虑该让哪个幼子寻找恰到的时机去接手。   现在只差一块地皮,在秦瑟的手中,是姜如巧当初向秦文柏求来给秦瑟当嫁妆的。那时的绣庄已败落了好几年,不可同今日而语,故而当时秦文柏轻轻松松给了出去。   绣庄里的工人已经全部换新,秦蓁如今大大方方的出入这里。她细细观察这里每一寸墙壁,每一根柱子,流连在各个角落,无处能安然下来。陪同她一块逛的箫清羽在经过桌边时,将她按坐下,为她沏茶。   “走个不停了,歇会吧。”箫清羽跟着坐下来,喝了大碗茶润嗓。   秦蓁品咂着香茗,惬意的声音随热雾飘出:“我从没仔细看过这里,以前在秦家时很少来,嫁给你之后也没来过。当了这么久的幕后东家,第一次参观属于我的东西。”   箫清羽看得出,她既在享受她的战利品,也在缅怀什么。他想留她一个人安静会,轻拍她的肩:“外面工人在搬绣品,我去帮忙。”   秦蓁放下茶盏,解下腰间的谷兰绣帕揉于手中,放在鼻边轻嗅,缓缓闭上眼,翕动的眼睫有泪意沾湿。   “嘿,这屋子真宽敞啊,以前怎么没觉得那么宽敞亮堂。”   “那还用说,换了个主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听见纪昭她们几个的声音,秦蓁微微吸鼻,睁眼之时,已是正常神色。   纪昭几个围坐过来,问后续的计划。云霜忿忿道:“东家,我们现在得到了绣庄,更方便对付姜姨娘了!她本就是从夫人手中抢走绣庄,抢走本该是您的嫁妆,我们怎么能好心附赠她一间粮铺?接下来是先夺粮铺,还是先把她从秦家赶出去,您发话吧。”   秦蓁凝思一瞬,吐气直抒胸间郁怨,顷刻,仿佛就散尽了:“到此为止吧。”   随着她一句话落下,几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仿佛不相信,这场胜利会成为她们谋划的休止符。以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纪昭打了个手势阻止义愤填膺的云霜说话,她轻声问:“你以前不是说,要让姜姨娘落得凄惨下场?现在我们的东西刚刚夺回,她还白得一间粮铺。你不帮你娘报仇了?”   秦蓁淡淡垂眸,轻缓的摇头:“我不想冠冕堂皇的用报仇二字,来掩饰我的心胸狭隘。若只是为了报仇,拿回绣庄已经足够了了。毕竟我娘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去世的,跟姜姨娘无多大关系。往复循环的报仇结仇,何处是尽头。”   纪昭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对姜姨娘……你没生病吧?那那间粮铺,怎么办,送她了?”   秦蓁推开她的手,想起一句话,如风轻笑:“若别人伤了你一次,你再也不肯以真心待人,人人都这样冷漠自闭,世间哪来的温情。送她就送了吧,她也被我们整得够惨的,事情败露后,爹那边还有的她一番苦头吃。”   几人面面相觑,齐声笃定:“这话不是你想的。”   东家最是冷酷、冷漠、睚眦必报,不可能有这种觉悟的!   秦蓁摇摇头起身,没有回话,径自去了内庭卧房。大铺子后面连着一个四合院,一间主卧四间厢房两间耳房,主卧她留给自己了。虽地皮还在秦瑟名义上挂着,秦瑟那边她不必担心。   箫清羽不让别人进出她的卧房,里面的柜子箱子都是他搬的。   秦蓁给他倒水喝:“坐会吧,这些不着急搬。”   “嗯,”箫清羽过去坐下,接过她的水喝,一股沁凉的感觉入肚,他放下杯子,感慨的搂住秦蓁,情不自禁亲点了下她的额头:“真的很崇拜你。”   一种始终遥望她的钦佩,迫使他想更拉近距离揉入骨血里宣誓她是他的。   秦蓁虔诚闭眼,想起方才那番她们猜测质疑不是她说的话,唇微抿:“我也是。”   箫清羽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想,大小姐说来调.情的吧,他有什么可崇拜的?   第63章   绣庄易主根基未稳,秦蓁稳扎稳打,仍未浮出水面,收拾出主屋后,却从未留下过夜,仍是回云山村的家里住。一日,有封书信夹在篱笆缝隙间,被狩猎归来的箫清羽拾取,近来在秦蓁每晚教导他识字的累积下,常用字他几乎都认得,一边拆开看一边往屋里走。   坐在床头挽线团的秦蓁放下簸箩,迎上去,给箫清羽解下背后的箭囊,伸头望:“有人写信给你?”   箫清羽神思有些恍惚,脑中忆起七夕那天看到沈木白的场景,心中哽塞,面上不显,迟疑的将信封推到桌上:“是妹妹妹夫写来的,邀我们去沈府走动一番。”   秦蓁颔首:“大概是秦瑟想跟我谈地契转让的事情,她身在内宅,不方便出门也情有可原。那我们就走一趟吧。饶是我跟秦家没了关系,那是跟上一辈的恩怨。姐妹间的来往也说得过去。”   箫清羽点点头,但愿只是因为地契的事情吧。   沈家所在的这一片地区,远离街市中心喧嚣,建筑层台累榭,飞阁流丹,从矮房灰瓦的村落走到这,仿佛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朱红大门上的铆钉钉头磷磷,铺首镀金。门房收到主人家亲笔写请帖邀请信,便没有通传就将二人迎了进去。过垂花门,院落里飘着浓沁木樨香,金桂缤纷。穿过九曲回廊,临到通入后宅的月拱门处,管家止住脚步。   秦蓁明白规矩,对箫清羽道:“后宅之所你不便进去,我先去看看秦瑟,你随管家去前厅坐坐。”   “嗯。”   里面是独门独院,无须再带路,管家就打了转儿,带箫清羽去往大厅。   秦蓁穿着不似刚嫁进箫家那会,短褐粗布,普通的云锦罗衫,配上她雍华恬淡的气质,看起来与这里不算格格不入,没遭丫鬟们阻拦,只暗暗打量她,到了进卧室门那一道,才有大丫鬟拦下,进去通秉。   不一会里面的人好像都被驱散出来,最后的离开的一位丫鬟传话让秦蓁进去。秦蓁进去后关上门,转头便看到困伏在桌上,眼眶通红、神色倦怠的妹妹,忙走过去,拢上她的肩安抚:“你这是怎么了?”   数月不见,水灵的妹妹像遭遇过重大的罹难,脸颊凹陷,眼圈乌黑,容颜微苍,脸上多处有纵横的干湿泪痕。   “阿姐,你可算来了,我在沈家待不下去了。”秦瑟拥上去,多日维持隐忍的凌厉得体的主母形象崩垮,伏在姐姐肩上痛哭起来。   秦蓁眸光微动,只得暂隐下提地契的事,“我这不是来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秦瑟擦擦眼泪,扶她去桌边坐,亲自为她斟茶:“说起来,还是沈木白那个没良心的提说请你们过来。我这一阵正无人哭诉心事,就顺口答应把你们接来了,好跟姐姐见面谈心。”   “沈木白没良心?他怎么对不起你了?他不是在娶你过门前,就有过好几房妾室了?”秦蓁问道。   秦瑟微愣,细想她话,旋即脸上浮起酸涩的笑意:“像姐夫对姐姐这样一心一意的,姐姐大概认为,男人纳妾就是对不住你吧。富贵夫妻哀,贫贱夫妻笑。如果再让我选……唉,”秦瑟吞下无限的艳羡,说起正事,“沈木白有房小妾林姨娘,仗着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从我进门就没过我好脸色看。我两回流产,都是被林姨娘所害……呜。”   “两次流产?!”秦蓁冷静的脸色急转直下,黑沉如潭,眸迸寒星,“我记得你并不是任人好欺负的性子,背后又有秦家撑腰,堂堂主母怎么会被一个妾室欺负成这般。”   秦瑟捂脸抽噎,“姐姐不知道么,咱们女人就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管什么主母小妾,只要有男人的宠爱,想踩谁就踩谁。林姨娘用尽心机对付我,沈木白睁只眼闭只眼不肯为我做主,我拿他们没办法啊。”   秦蓁缓缓吐纳了一口灼烧的怒气,背靠椅背,手指规律凌乱的轻敲桌面:“那林姨娘有什么本事,勾得沈木白主次不分,乱了家序。床上?美貌?”   “都不是,林姨娘进沈家十年了,怎么比得我青春貌美呢,”秦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脸颊,还是很有自信的,“全都因为她那个儿子沈棠。四岁识千字,五岁晓音律,如今才八岁,就被沈木白带出去做生意,增广见闻。沈木白对这个儿子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林姨娘每回犯错,沈木白都念着这个儿子,对她网开一面。”   秦蓁嘴角泛上冷笑,眼瞳像幽潭一样深邃:“妾室的儿子,也可认在嫡母名下。这个好孩子,没准以后反会成为你的助肋。”   秦瑟纠结的揉搓手中帕子,点头又摇头:“我说过了,对沈木白又求又闹的,不管用。沈木白倒是有意提拔沈棠为嫡子,沈棠那孩子也不排斥。可有一回沈木白喝醉酒流露真言,说沈棠还太小没有自保能力,怕我害他。起码等他长到十二三,再办这件事。可我怎么熬过这几年啊。”   “看来沈棠是个知道为了自己前程着想的聪明孩子。只要他本人同意,其它都不难办,”秦蓁伸手抚上妹妹的鬓角,将一缕缕发丝捊到耳后,面色转带了几分闲适自得:“你拴住男人的心确实有一套,但只限于你们的爱情。对男人来说,爱情只是一小部分,涉及到他子孙繁荣这些大事,你单纯撒娇哭闹是没用的。”   秦瑟多次以为,沈木白是不够爱她,听秦蓁这么一说,她迷蒙的意识里好像多了另一层见解,但犹如迷雾朦胧不化,向她求教:“那要怎么才有用。”   “切身处地,给他想要的,根据他的心意转变处事方法。”   秦瑟摇摇头,不懂。   秦蓁只是提出,她也想了好一会,捊清思绪,才道:“秦家在城西星罗路那间茶庄,当做给沈棠的见面礼。这一份重礼压下,你再想办法疏通沈棠,让他一起恳求,沈木白就会如你愿,让沈棠过到你名下当嫡子了。至于爹那头,你和你娘一块去劝说,他也会同意的。”   秦瑟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一间茶庄,能满足沈木白吗?如果他想沈棠做生意,沈家自家也有很多铺子呢。”   秦蓁道:“茶庄是对你心意的一份肯定,让沈木白相信你会真的对嫡子好。再说,做生意没有你想的简单。沈木白会很喜欢这份礼物的。他为什么带沈棠出去做生意见世面,却不让他实践管理铺子呢?我盘算了沈家几间产业,都比较极端,荒凉的无人问津,学不到什么。炽热可热的却都有宿将把守,突然叫沈棠去顶替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谁能甘心服气在他手底下俯首陈臣?因为那些是为沈家辛劳的自己人,这种微妙关系难以处理。有了秦家提供的茶庄,那就不一样了,可以随心所欲施展才华。”   秦瑟拍桌作响,眼中燃起愤恨火焰:“好,就这么办!只要能把沈棠争取过来,不再让林姨娘作威作福,一间茶庄算得了什么。”   “你与林姨娘之前的斗争,你自己看着办。但沈棠还小,有些事不要牵涉到他。”秦蓁不忘警醒妹妹。   秦瑟笑笑点头:“阿姐放心吧,棠哥儿也有意做我的儿子,跟我关系还算不错。我会对他好的。”   是跟她关系不错,还是想从庶子转变为嫡子的身份?秦蓁突然感到再强大的心力,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内宅关系,都感到心力交瘁。她不再多做评价,抿笑不语。   秦瑟忽然想起来:“姐夫也来了吧?走,我们出去见他。”   偏厅里,箫清羽没独自等多久,就有人过来了。来人气韵华贵、风流翩翩,手执折扇,看向箫清羽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意。   一对连襟对视片刻,客套中透着敌意。最后沈木白先败下阵,嬉笑的引手:“姐夫坐。”   沈木白撂跑坐在他旁边,回忆的提起:“自七夕水畔上一别,秦蓁的才气美貌都印在了我心里,令我日思夜想……”   “请你自重!秦蓁是我的妻子,你的姨姐。”箫清羽蹙眉不悦,他的担心还是发生了。   沈木白冷下了声音:“她本该是我的妻子,你这穷小子何德何能拥有她。如果我非要把她抢回来呢?”   箫清羽从圈椅上起身,朝沈木白靠拢,眸色毫不露怯,唇紧绷成一条直线:“那我会用尽一切办法留住她。我不信凭借你们的财富,就能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是死,我也会抗衡到底。沈公子没听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这句话吗。”   沈木白暗暗咽嗓,心道秦蓁就是个极难缠的,这又来一个。他忙敛下神色,扶箫清羽坐:“来,姐夫坐。我这开玩笑呢吗,看你当真的。”   箫清羽刚坐下,又听沈木白说起了混账话:“没您的答应,我哪敢擅自动秦蓁呢。”   “你”   “姐夫听我说。咱俩做个交易,我付给你钱,你把秦蓁休了……别急着拒绝,我给姐夫的钱保管够你娶上三四个媳妇的。秦蓁这个你玩都玩过了,换换口味也不错嘛。女人对男人来说不就是个物件,玩腻了我还给你换换,我可够仗义了。”沈木白随即拍拍手,叫佣人奉上早就备好的黄金。   金灿灿的一整箱,映得眼前金光四照。别说买三四个媳妇,买一座豪宅都够了。   箫清羽目不斜视,目光直直冷盯向沈木白:“话不投机,我跟秦蓁不会在这多留。沈公子如果执意要如此,我还是先前那番话。”   沈木白显露不耐之色,烦乱的转动拇指上的绿玉扳指:“要多少你才肯让出她,开个价吧。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没想跟你讨价还价,你没有谈论的余地。女人对你来说是可换新的物件,对我来说不是。秦蓁于我而言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比性命还重要。沈公子若还想来找我谈这种事,就免了。若你要动用手段抢,我也会奉陪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箫清羽清晰铿锵的道明心意,作势决绝离开。   沈木白目露凶色,上前去追:“你站住!”   第64章   话音刚落,就被另一道忿忿的声音阻断:“姐夫说得好。”但见一对娉婷姐妹前后婀娜的走进来。不知在外头听了多久,秦瑟怒容满满,走过来便提揪起沈木白的耳朵,尖声冷讽:“怎么着,还想我们姐妹一起侍候你,让秦蓁叫我一声姐姐?你有脸儿吗你。”   “哎哟瑟儿,误会,都是误会,我跟姐夫说笑呢。快松手,给我留点脸面!”沈木白小声嘀咕,耳朵快被扯掉了。   秦瑟哼了一声松手,想抓他去给箫清羽道歉,这一扭头,发现身后的两人都不见了。她怕姐姐负气离开,但转念想,姐姐最心疼她,至少会等认子的事成功才会安心离开。他们是回客房去了吧,她暂时别打扰为好。   厢房里,秦蓁侧目望着一脸平静无言的箫清羽,不知该笑该气,两种情绪在心间流转,等她理智静下来后,那股郁气随着沈木白那张脸孔变淡消散。   她坐下来,拿银剪闲适的修剪桌上一盆观景松柏。   “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秦瑟那里有点事,我得帮她。”秦蓁开口道。   箫清羽回神望过去,浓眉微蹙:“秦瑟出什么事了。”   秦蓁玩味的看着他:“我不跟你立刻回家,待在这里你不生气?”   箫清羽微愣,这是前车之鉴,他笃定的摇头,眼睫斜垂:“现在只是一个沈木白,以你的美貌和以后要走的路,还会有千百个这样的人缠上来,我不生气这个,”他语气微哽,睫羽轻颤,似卑怯却又坚定:“我只有点气自己,没有能力,空有一身气力。但,无论有多少人敢欺负你,我都会站在你面前,哪怕只存一口气在。”   秦蓁纵然心间自有信心和傲气不会被人欺负到,听到这番话,却没反驳,伸手去握他的手轻晃,微笑道:“那以后就承蒙你为我遮风挡雨了,夫君。”   箫清羽回握她的手,双眸亮起灿亮的星芒:“好。”   秦蓁抬手,描摹他狭长精致的眼眶,嘴边浮起安抚的淡笑:“你也不必气自己,比我们地位高的财富多的,无穷无尽,无须和他们比较。有你‘流血五步’的决心,就是我最坚固的后盾。”   箫清羽眼神微闪,忽明忽暗,复杂神情转瞬即逝,亦微笑点头。   关于过继的事,秦瑟当天晚上就照姐姐说的跟丈夫提起,沈木白思虑过后,觉得可行,很积极的开始办理。林姨娘那边闻听消息,自是感到天塌地陷的崩裂感觉,死活不依。她知道,自己每回犯错都得以原谅,是沈木白顾及着儿子的体面,至于对她,早就失了新鲜感。如今将她养了这么大儿子弄走,是在剜她心头肉!没了儿子撑腰,那些被她欺负过的小妾还不得报复回来!   更令林姨娘心寒的是,连沈棠对这件事也表示同意,竟不顾念她这个亲娘。小小沈棠竟然说,只要她以后别作妖,他会保她不受欺凌,扬言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要去当主母的儿子,做家中嫡长子。   在丈夫和儿子都决定了的情况下,林姨娘独木难支,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得势了多年的小妾,就此成为摒弃在路边的石头。   举行认母仪式那天,沈家上下家眷都到齐,除了林姨娘怕她吵闹乱了场面,没有被准允出席。沈家还请了术士合八字,大厅里施展不开,挪去了庭院举行。院里四面环绕花树,浓荫蔽日,长案桌上的笔垂长烛灯火显得格外明亮,桌上摆有三牲酒礼,不同种类的果品摆法亦有次序上的讲究。   一着长裰青袈,手持桃木剑的术士眼球白翻,念念有词,贴符纸上桃木剑尖,吹一口气,挥剑挑向桌中央的一碗糯米酒,符纸触酒瞬如变戏法似的火苗呲呲高涨,符纸顿化作黑齑粉贴在剑面。   术士急速转圈,睁眼之际朝某个方向搠刺,黑灰随着他动作顷洒向外,伴随他一声大喝:“妖孽!”   箫清羽恰扶着秦蓁往后退避开那些脏灰,闻言抬头:“你说什么?”   沈木白暗扬唇角,默然看戏。   术士白眼轻翻,桃木剑指着秦蓁,捻指掐算:“此女子十月初一生人,主宫紫微星,劫杀神转世,刑克六亲……过慧近妖易折,命硬不折则方亲友,她身边的人的气运甚至命数都会被她压制的啊!”   想来这煞气太重,术士今主合算母子八字,不曾想半途挑出个妖孽来。霎时一干前来观礼的亲友奴仆以秦蓁为中心向两旁退避,面呈惶色。秦瑟伫立在原地未动,秀眉紧锁,并未有惊讶或是恐惧感,忽然她身子被旁边的沈木白用手拱了下,他声量较大:“瑟儿,我记得姐姐命数不好这件事,岳父在她小时候就算出来过吧!”   秦瑟一眼瞪过去,紧磨牙槽:“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然是那秦夫人曾想毁掉他与秦蓁的婚事,特意告诉他的。沈木白笑了一笑,转瞬扬起惶恐之色,看向术士:“大师,这命数能不能改。”   术士往下捊动长须:“让她留下,容老道作法九九八十一天……”   “不必了。”   箫清羽自后面走上前,拳骨捏得作响,手筋额角泛青跳动,清冷逼视眼前的人:“妖道,休要胡言。”   沈木白翩翩也上前,疾言厉色的劝道:“姐夫不能妄言!人家是得道道长,上达天听,你难道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不相信他说的话?”   “是吗,那多谢大师费尽心力指点迷津,”箫清羽傲然的态度并不像在诚心道谢,他眼眸一寒,话锋突转:“但人心自有公道,评判一个人命好不好,岂容你一张口能定下,你如果说谁是妖孽,难道那个人就应该因为你的一句话毁掉自身,受大家孤立,那岂不天下人都任你诋毁。”   场面风向霎时变得莫衷一是,想到万一那个大师指向自己说是妖孽,他们就没有特别附议道士,不过仍然跟场中的秦蓁保持距离。   情况离沈木白所想有极大的偏差,他一则想让箫清羽对秦蓁死心,二来想将秦蓁留在府邸慢慢驯服。沈木白脸色微扭曲了些,仍是一副好心的模样:“姐夫,宁可信其有,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师,就让姐姐留下,让大师为她改命吧。”   “不用了,”箫清羽一口拒绝,踅身,低沉嗓音蕴含隐忍的风暴,“多谢妹夫好意,若是妹夫害怕这等谣言,我和秦蓁以后不再跟你们往来就是。生活是我们夫妻俩的,从此以后秦蓁的亲人只有我,只要我不在意,旁人无须多管闲事。”   说罢,箫清羽决然的转回身,牵上一言未发过的秦蓁,穿庭而过,迅速远离了这里。   秦瑟望着两条紧贴不离的身影远去,抬手轻拭眼角的濡湿,半晌,她以主母的威严发话道:“秦蓁是跟我从小长大的姐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谁敢乱拿这荒唐事嚼舌头根,休怪我把他撵出家门。来人,把这妖道先给我轰出去。”   沈木白脸色难堪极了,不管身后术士的哀嚎,忙去追愤愤离去的妻子。   “你怎么突然这么向着秦蓁,你跟她感情不是不好吗,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蓁一开始恨秦瑟母女设计她的婚事。秦瑟也因讨厌姐姐想夺取她的婚事,不是这样的吗?   秦瑟闻言顿住脚步,手下绞紧帕子,转头一脸阴瘆的笑靥如花:“我当然向着秦蓁了,不然不就遂了你的愿,让她留下好让你偷香窃玉?门儿都没有!”   沈木白一脸郁闷,没再往深处想。   眼前的景色变化多端,从富丽堂皇的沈家大宅,到了喧闹的街市。   川流人群擦身而过,离那片闹市逐渐的远了。秦蓁漫无目的的跟着人跑,细汗背后浮了出来,痒痒的,从滚烫沉重的步伐,到释放宣泄的快意,她没有停下来。   城郊青山,眼前又变化成葱茏的草木,陡峭的山脉灌木丛生,有披荆斩棘的快意。抵达山顶上时,秦蓁快虚脱了,往往下柔软草坪倒去,姿态肆意。   偏了的红日并不刺目,像一颗柔和的蛋黄,天边勾嵌的彩霞披帔在身上,彩影晃动,比织女织出的锦缎还要幻彩绚烂。   秦蓁在这意境下慢慢平静过来,目光移到旁人身上,撑着草地坐起身。   她动了动唇,心平气和的说起:“你可以为我变得理智,我也可以。算命的说的,可能是真的,要是改改能求安心……”   箫清羽忽然立坐起来,他微靠后,看起来像是从后面搂着她,下巴向前抵靠她肩上:“不管理不理智,都是为了你。秦蓁,我不是你,不会考虑大局,我心里只有你。有人让你受委屈,我们就不要结交,这种被质疑屈辱的事情,我们就像现在一样离得远远的,如果外面的世界总那么恶意满满,我宁可跟你一起背弃。人生短短数十载,我希望你每天都活得快乐。”   他背后结实的胸膛比此刻的暖阳还滚烫,秦蓁不自觉靠拢依偎,水眸遥望天边云霞:“我爹说,我娘早死,就是我害的。他也因为这个,从小疏远我,虽然我那时没有价值,但他对其他和我一样女儿,也有亲情的……这种事,我自己也说不准是真是假。”   箫清羽有点好笑她竟然也犯糊涂,箍紧了前方柔软的的身体:“还记得你跟我说太.祖的故事吗,那是你安慰我的话。秦蓁,我不会讲故事,也不会什么大道理。但你的事情我从小就经历过,我比谁都清楚。你想想,现在村里人看到的都是我赚钱,娶上这么漂亮的媳妇,因为我敞开心胸对他们,他们也逐渐愿意同我亲近。我父母和朋友的死,只能说是遗憾的意外。我如今的佳境,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   秦蓁长睫微湿,点了点头,有些哽咽:“对不起,以前没跟你提过这个事情。”   “有什么好提的,都是无稽之谈,”箫清羽在后面看不清她面容,手指覆上去,被泪灼到,他轻轻擦拭,笑着道:“我明白,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谈及这种无聊的事。所以今天也别被这点小事打倒。女孩子脸皮薄,当众被揭穿当然会难过。过后就好了,你还要回去经营绣庄,把你母亲的产业发扬光大。”   秦蓁歪头看他,雾眸朦胧,唇畔轻轻抽笑:“还回去么,是谁先前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要跟我背弃这个世界的?”   箫清羽低头,虔诚而疼惜的吻上她的眼睑,将湿润舐去,薄唇渐下:“你要回去我便跟你回去,想要逃离也没关系。但我想以你的聪慧,不会将几个人的谣言,看得比你母亲还重。”   秦蓁蹭着他的唇发笑:“你大道理多得很。”   箫清羽赧然嗫嚅:“嗯,你别嫌我烦。”   秦蓁扑倒他,红唇啄了两口,谛视他倒映落日橘光一片赤诚的灿眸,轻语:   “怎么会。”   第65章   继巫道指认过后,这件事并没有发酵起来,或许是秦瑟那边管理得当,约束下人,或许那些人跟秦蓁本就不熟悉,她是灾星也好妖孽也罢,都与旁人无关,他们不必要为了一个不熟识的人担惊受怕。   而秦蓁仍是绣庄的幕后东家,这事并未祸害到绣庄掀起波澜。   金桂九月,乡试放榜。令箫家人惋惜的是,箫书翎此次没有中举。但经历试题风波一事磨砺后,箫家人承受能力增强,觉得这个结果虽然遗憾,却也安心。观那一批卷入舞弊被定罪的学子,被处永久取消参试资格,褫夺终生入仕权力,至今让箫家人感到心悸。   撇开这件不开心的事,箫家着手处理另一件事来,确切来说,是推翻曾经一件不公平的事。这天,箫清羽秦蓁夫妻二人被邀请,回了一趟箫家。一家人按长幼顺序鳞次坐在堂屋里,箫振手边的桌上放了一叠薄薄的泛黄纸张,秦蓁大致扫了眼,收回视线,不敢多瞧,眼观鼻的规矩坐好。   清茶凉了几道,箫振不痛不痒的问二房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老脸憋得通红,愣是没说出重点,连带着家里人憋得要命。让人开口认错,还是长辈同晚辈,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看从朝晨快熬到了晌午,箫弘光不等老爷子墨迹了,寻个时机插话进去:“清羽,秦蓁,这回叫你们来,主要是想重新分配下家产。咱家一共八亩水田六亩干田……”他看到秦蓁那双望过来的黑眼珠就有点犯怵,读书人心思多他晓得,添了句解释道:“先说清楚,我们大房不是因为眼看到收麦子的时节才想把田地多分给你们,没想着让你们帮忙秋收,这回绝不扯皮,这几个月我和爹干的活就算我们白干,新分过去的田收割的粮食全归你们自个儿。”   全家人包括秦蓁都早就清楚了这场聚会的目的,箫清羽是唯一游离在事态之外的,乍然听到大伯单刀直入的主题,微感错愕:“重新分配家产?为什么?”   箫弘光撕开脸皮一角,索性撕个透彻,觍颜赔礼:“十四亩田地,只分给你们两亩,这是说不过去的。只是过去呢,咱们还不相互了解,大伯心狠了些,这回……科考的事情多亏你们帮忙,大伯要是再不知感恩,真是枉读圣贤书。这回大伯决定,痛改前非,把你们该得的还给你们。”   他之所以决定这么做,感恩是大部分,另一小部分难以启齿的心思,是出于对秦蓁的敬重。秦蓁实在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写试题分析只是她露出的冰山一角。他有强烈的直觉,大房以后少不得有仰仗她的地方。   一旁的周氏努努嘴,还有些不甘心的模样,低着头没有作声。不过她能被说服分出田产已经难能可贵。   箫清羽受宠若惊:“大伯,您别这么说……”   “把该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就想让我们感激,这就是痛改前非?”   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响起,打破温情融融的气氛。   箫清羽眼皮微跳,朝旁看过去,委婉的眼神示意:“秦蓁……”   箫弘光卖惨不成,吃了个闭塞,老脸有些挂不住,扯嘴角笑道:“侄媳妇对我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大伯改就是。那试题,我再也不会碰了。”   秦蓁不为所动,语如刀锋:“这头把田还给我们,另一头继续挥霍家里的钱去城里聚会摆宴,假充阔绰,那这个无底洞是永远填不完的。你们也别指望,我们会因为这次你们施加一点恩德,就愿意下一次再出手帮忙。”把箫弘光那点小心思堵死。   “嘿,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周氏暴脾气上来。   箫弘光压手打断妻子,他现在对秦蓁有高度的崇敬,乐得跟她谈论有关科举的事。他姿态仍旧卑以自牧,没有生气的迹象,言辞恳切道:“家里情况我晓得的,我这不也是没办法。跟城里文人聚会能学到不少,掌握科举的最新动向,是一笔不可少的经费啊。”   “为什么书翎自己去不够,你非得去凑热闹?是你要科考吗?你是想掌握科考动向,还是想享受跻入世家门流的虚假感觉?那些人带给你什么好处了,有了他们,书翎就不必埋头苦读了?还是指,这次贩卖的考题?”   箫弘光被怼得溃不成军,脸上火辣辣的烧红,他想辩驳,但连半句聚会的好处也没能说出来,不禁自惊疑惑,去聚会到底给箫书翎的科考之路带来什么好处?大脑竟一片空白。他去那里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自得其乐,却根本没时间将那些东西对儿子言传身教,也无真材实料可教。至于科举新出什么风向,自有书院夫子教导。   模糊的想起多年前,好像去聚会的性质已经变了,他屡屡落地,不过想在那群文人中间卖弄文采,寻求一丝安慰。而为了书翎之说,不过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要抽离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箫弘光一时难以彻底断绝,支吾道:“大伯知道了,以后……以后尽量少去。但书翎要跟同窗的聚会还是不能少……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来分配田产吧。”   二老在座位上面露喜色,很高兴大儿子能对去聚会的事做出让步。这些年大房外出风光无限,外人却不知他们二老背地里多辛酸,老爷子的寿辰没能好好过,茶壶卖了命差点没了,一块银子保存不了多久,冷不丁的就会被大房捎走。老爷子汗水哗啦的淌,家里就是空落落的一贫如洗,不见着钱。他们老人不懂科考的事儿,对大房只能忍气吞声,有过抱怨有过愤怒,但从没人挑明过这件事的错误。   二老余角暗暗瞥了秦蓁一眼,心想,这个孙媳妇嘴巴是不饶人了点,挺明白事理。   分得并不多,干田水田各自多分了一亩。箫弘光解释道:“等来年我们再分一次,因为大伯刚欠了钱庄二十两银子,实在困窘。”   箫清羽是别人敬他一尺,他还别人一丈的性子,闻言忙道:“您不用为还银子的事着急,那二十两是我和秦蓁的钱。”   他本不想揽功劳,按说几乎都是秦蓁出的。但他怕这么说,会让家里人质疑探究秦蓁是做什么赚了这么多钱,于是含糊其辞的说成他和秦蓁。   “啊?”   一家人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秦蓁也不再隐瞒,以前不说,只是没必要特意说罢了:“不然,那批卖题人怎么会不拿借银子的事作为证据。他们在公堂上说起过,买题钱几乎他们自办的钱庄借出去的。而你之前借的那家钱庄,因为没有东西做抵押,他们不肯借给你。”   周氏大喜,恹恹的脸泛起神采:“那这钱我们就”   “慢慢还,”箫弘光狠瞪周氏一眼,太清楚妻子的贪婪了,赶紧道:“你们二房真是出息了。放心,这个钱大伯会按钱庄的制度还的,绝不拖欠你们。”   只能说妻子眼光太狭隘,若白得这二十两银子,却让二房再次对大房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谷子沉甸甸的垂头弯腰,灌浆期已至,离秋季秋收没几日了。   箫清羽这几日愁眉不展,频跟好友蒋舟、裴承志相聚,每次回来脸色愈渐沉重。跟苏家合作的事不知不觉到了结尾,很多事要结束,很多事也要随之开始……   他这样,秦蓁只当不知晓,并未主动提起过什么。   秋雨绵绵,窗扉洞开的窗前,雨珠自房檐落下,坠落地面漾开蜗牛壳一样的涟漪,空中织就成大片的朦胧雨丝。   秦蓁倚靠在窗前观这场雨景,耳边是雨打芭蕉叶的叮咚,鼻边飘着湿润的木樨香。   背后有一股热意靠拢,徐徐将她紧贴,驱走了秋雨的冷嘲,也调走了她所有的感官。   秦蓁软下脊背,温顺的往后靠。   箫清羽偏头蹭她耳垂,蹭了几下就想亲,亲了几下轻轻咬,对她永远爱不释手。   “十月初一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他贴着她耳朵问。   “想要你陪我看今年第一场雪。”   他没想到她轻飘飘一句话,会将他近日的隐瞒全部击碎,直击入他的心脏。   箫清羽呼吸发紧,脸颊的弧度紧绷成一条有棱的弦,手僵硬的松开她的腰,转过她肩膀:“你都知道了?”   秦蓁第一次对一件事态度不明,眼神灰暗无芒,没有她一贯的主张傲然。   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犹豫不决,她也没好到哪去。   秦蓁抬眼,浅浅的微笑,转了话题:“换个礼物吧,我想跟你一起收割麦子,这回不许再推开我,不让我帮忙了。”   箫清羽嗯了一声,张臂拥她入怀,彼此错开脸看不到眼神的刹那,他痛苦闭目,呼吸轻缓绵长。   云山村有干田的人家不少,到了收麦时节,大伙卯足劲争先恐后开始收割,好抢占到晒麦的场地。   收割之前先磨刀,熟稔的老手,一茬子割到底,一溜儿的像踩着滑板走,有横扫千军的气势。   箫清羽就是这方面的熟手,他半刻钟割下一长排,秦蓁在后头牙牙学步的跟着,效率惨不忍睹。   她戴着薜荔衣帽抵挡日光,直起腰歇气时,看到一个有趣的景象,有人割的麦地不走心,像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   反观他们自家割的半块麦田,齐茬的一刀断,放眼望去,就像在土地上铺就一块平整金黄的地毯,赏心悦目。   第66章   割的时候不是一味的动刀,还得即时将割下的作物捆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两搓麦子反拧打结,尾端漂亮的藏到里面,就成紧实的一卷,便于抱运到麦场去晒。   晒麦要趁日头盛的时候晒,下雨天黑都得及时收麦,见水变潮的麦子会发芽长霉,几日的辛劳功亏一篑。晒麦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麦子相连成一大片,场面壮观。   麦子彻底晒干后,用牛系着石磙对麦场碾压,迫使麦壳谷粒分离。之后便对混作一堆的壳粒进行扬场,利用风力和重力,吹开麦糠和麦粒。   扬场是个技术活,将麦堆翻得直上直下是分不出来的。总之老手用木锨朝天一挥,落地后就可见纯粹饱满的谷粒落到了另一边。   箫清羽这回为了带秦蓁玩,没有请佃户,虽只有两个人做,因为田地少,还是先于别家,扬场后将谷粒装袋,交了租子,一年中最难熬的这几天,被他们两个像玩乐似的打发掉了。   箫清羽拥着秦蓁坐在田埂上,看别家还在收麦。   偏西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染成和麦地一样的金黄。   箫清羽眼前最清晰夺目的,就是秦蓁脸颊到脖颈的雪白肌肤,像葱茏山丘的一抹覆雪,不能说山丘的景色不美,只是雪太罕见吸引视线。   箫清羽把她头上的斗笠压下一些,趁没人看过来亲了她一口,心尖顿时沁凉如饮仙露。   “这几天累吗?”   秦蓁惬意的眯眼,摇摇头:“以后每年秋收我们都自己动手好了。不过,收稻子我不来,知道为什么吗?”她语气陡然转冷。   “因为,”箫清羽狡黠的坏笑,借着秋季宽大轻薄的衣裙遮掩,探手从她上衣下边钻进去,披雪衣斩红帐,直入那深藏的温柔乡里,捏她紧致的隆起把玩,“你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为夫的,岂能喂了水蛭。”   秦蓁骗不过他,反遭他调戏,求饶的嘤咛低语:“别,好多人呢……”   箫清羽放松了力道,却不舍离开,手指细细的摩挲,一壁瞭望广阔麦田:“在金陵城中,有大片果园也到了收成的时节。在果园的周围,还有桑田……”   秦蓁默然,黯淡的垂下眼眸。   “今年的雪,我们第一次要经历的第一场雪……”   “嘘,”秦蓁既下了决心,即使强颜欢笑也不愿拖泥带水:“雪以后还可以看好多次。今年的第一场,就算了吧。可是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要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箫清羽不用想她怎么知道的,她聪明,想打听什么事轻而易举。   他嗓音低沉的道出始末:“帮苏家打猎时,我自己也囤了一批珍稀的兽皮,我本想在当地售卖,但算下来不够买我预算的桑田。听说北方多平原,不易出藏在山间的动物兽皮,皮子是紧俏物,去那里卖的话,价格能翻上几倍。等我攒够钱运作桑田,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她做的是纺织行业,他就想当桑田地主,真是个傻人儿。秦蓁想了多日,到此时内心仍旧很凌乱。   秦蓁最初是不希望他去的。箫清羽的父亲就是出海做生意在外染疾,魂归他乡,这或多或少总会给他心里留下些阴影。   他能让她短暂一生不触所恶,她亦不会强求他富贵荣华。但撇开她矫柔的私情,这件事何尝不反衬出,箫清羽对他爹的事能够坦然正视,不惧外面的艰难险阻。大丈夫不外如是。   并不是她自夸,对于一个眼界有限,前十几年都在朝夕耕作的乡村山夫来说,能够打破现有的常规是不容易的。因为这一点,她多番不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挚交好友,去理性看待这件事。   秦蓁目光眺望金浪麦田,心胸逐渐与幕天席地融为一片,心境宁静:“清羽,如果只是为了我才想出去,就没有必要了。我说过,从不要求你为我变得如何,做你自己就很好。”   箫清羽眸光复杂,浓黑的眉攒成一条直线,“可我不甘心……”   扪心自问,他想出去闯荡是因为秦蓁不假,并不全是为了她。   连蒋舟和裴承志都决定出去闯一番,他不想缺了那份男人应有的胆气。林渊跟沈木白赤衤果的在他面前表露觊觎之心,他除了讲道理放狠话,却无实际跟他们抗衡的能力。   如今万事俱备,他不能因为内心的惶恐和不舍停止这场博弈,遗憾终生。种种缘由杂糅下,激发出他身为男人潜藏的野心,他行程已定,决心已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秦蓁。   “如果不只是为了我,那就去,”秦蓁温柔的脸孔变了副,看向箫清羽的目光仍是崇敬的,眉宇却少了作为妻子的柔媚,添了果毅,笑称:“箫兄,外面的商旅对外来者不打压厉害,更狡诈多变,你去后不可为女人劳心伤神,放开身心施展,也要时刻警醒自己。行商也犹如打仗,不能瞻前顾后。万一……你只需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等待接应你的家。”   箫清羽握紧她的手,紧盯她的眼,他害怕从中看出一丝不舍却也看着:“你舍得?这一去,恐怕至少半载。”   秦蓁缓缓转过头,眸中扬起悠然笑意,辞气轻缓:“我不舍,也不能将你拴住。婚姻不是我们的束缚,爱情也不该是我们的全部。放手去做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以你为荣。”   北去之途不仅只经商之事。杭州地处中土版图的极尽沿海一带,与倭国遥海相望。从这出发,必走水路。即便现在的国尧天舜日,风清弊绝,是有朝以来极为繁荣鼎盛的时期,但海盗跟倭人的滋扰是老生常谈,从数不清的上上个朝代就困扰着沿海地区,无法杜绝。沿海地区纵然因为兴盛渔业、盐场等过得富庶流油,当战争爆发时,也是深受倭人其害的首当其冲之地。   到了北边地区之后,也并不轻松,在那里有徘徊了上千年的游牧民族,跟历代中原皇帝缠斗不休。如今的鞑靼人,虽惧当今圣上的威仪,不敢大肆进犯,偶尔鲜衣怒马劫掠一番他们自己不能生产的手工业物品,是常有的小打小闹。   综上种种,造成了秦蓁始终犹豫不决的原因。不过既然表面上决定放手,她没有表露过多忧愁,这些天竭尽所能打听沿海路程和皮货销售的风声,为箫清羽铺垫道路。   临行前的一天,气候转变微寒,秋凉夜冻,苍穹嵌了零散的星子,像一块灰扑扑的幕布。芙蓉暖帐内,却是火热蒸腾之象,漆黑的空间里略见起伏的暗影,或吭或低的秘语谱成一轮又一轮抑扬顿挫的欢曲。   秦蓁抬起纤白手臂,捂住男人汗湿的嘴唇,颤声警告:“到了外面不许胡来,否则我永远都不理你。”   箫清羽错开,吮住她青葱指尖,笼在她上方,黑遂的目光呈直线连接她夜中灿亮的星眸:“嗯,我在外面就化作一面铜墙铁壁,我不看别人,别人想撞上来也叫他碰壁而归。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秦蓁微眯溢水秋眸,挑他下巴轻捻:“这么凶啊。”   箫清羽形如闪电的扌廴壬辶井虫夂丰月兀囗女,语气却是不符行动的柔缓:“在你面前是银样蜡头枪。”   “嘁,乱用成语……你呀,银锥铁刺差不多……疼……”   箫清羽快被纟六乂乂十了,如醉深渊。   今晚的大小姐前所未有的热情放肆,美好到差点动摇了他的离开的决心……期待明年,他能够跟她过第一个新年,看第一场雪。   在箫清羽带着皮料北上后,秦蓁搬到了城里绣庄居住。按说她该回箫家,侍候长辈,才合规矩,她的本意也是这样的。但箫清羽坚决不同意,她手上至今残留的伤痕令他心有余悸,即便大房有悔过的迹象,箫清羽也不愿有秦蓁受到一丝一毫委屈的可能。内忧犹在,还有外患,沈木白那边也令箫清羽不安心,有了绣庄的伙计,力量总比家里单薄的几个人大。对大房那边的交待是,秦蓁在城里织纺做工,能补贴家用。每月多给出三百文钱,大房那边自然没话说了。   有人离去有人归。绣庄易主的事瞒了将近两个月,是因为秦文柏外出省城谈生意去了。将近年关,秦文柏冒着风雪而归,进屋呵气冲天,解撂大氅,开怀大笑,嚷着见夫人。   这回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另外,还在外省拉拢来一批刺绣的合作,这些进行顺利,都依赖杭蜀绣庄重新崛起的名声。时隔十几年,仍有老商户记得当初绣庄的如日中天,风头盖世。现在绣庄蹿上苗头不久,不用他推广,就有人闻听消息,主动找上门,人流纷至沓来,好言好语说尽,令他倍感尊荣,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最辉煌的岁月。   秦文柏大步踏入暖厅,盘膝在罗汉桌上,环顾插屏壁橱,没等捧着的手炉发暖,呵斥一个身旁点香炉的婢女:“还忙什么,去叫夫人过来。”   姜如巧听丫鬟传话时,手中的发钗一下子插偏了,妆镜中的脸由红转青,几层厚厚脂粉都遮盖不住。   姜如巧待了片刻,披上厚裘云肩,撑开竹骨纸伞,由侍婢搀扶着出了屋门,往暖厅去。   第67章   姜如巧步调缓慢的走过假桥长廊,到了暖厅门口,将衣肩上的薄雪慢吞吞拍落,复迈入门槛,一眼瞥间丈夫翘首期盼之色。   她乍看一眼便诺诺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径自绕到秦秦文柏侧后方,替他拿肩:“老爷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   秦文柏反手覆过去,捏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扯坐到腿上,搂住娇妻在怀,用密密的青髯扎她的脸,语态缱绻体贴:“巧儿独自在家内外操持,才是辛苦。模样清瘦不少,面容憔悴,让我看得心疼。”   姜如巧勉力微笑,几番推阻丈夫意欲亲密的行为:“都是我分内的事。老爷累了吧,我去厨房亲自熬点莲子银耳粥给你喝。”   秦文柏眼底精光微现,生了疑惑,不动声色的搂着她:“不急。巧儿可知道,我此去外出谈生意,多仰仗了杭蜀绣庄的名望,这都是巧儿你的功劳。有两家大商户,提出跟绣庄合作,你熟悉绣庄事务,合作的事我都交给你管,开不开心?”   姜如巧笑意僵住,如被一把冷刀直捅心脏,心潮搅乱,生硬的驳斥:“这不行吧,老爷知道的,绣庄一年前只剩一具空壳子,除了杭蜀绣庄一个名声,什么都没,当时那苏绵雨要求入驻,开口就分去五成股,当时老爷对绣庄不抱希望,一口就答应了的。”   秦文柏微微不悦的拉开了与妻子的距离,鹰隼锐眸微冷的凝着她:“我说一件合作的事,你扯这么多做什么,还自贬阵营。苏绵雨占了五成又如何,没有杭蜀绣庄这块招牌,她们从头做起要多少年才能声名鹊起,这是当初蕙兰足足花了四年时间才打下的根基。说到底,绣庄还是拿捏在我们手里,一个苏绵雨有何可惧。”   姜如巧以帕掩鼻,避躲丈夫的目光,吞吞吐吐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经常外出,没仔细经营,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一个没有经验妇人,我能怎么办呢,只能贯彻你最先的指教,在绣庄有起色后,拼命想挽留住苏绵雨,后来她提出又要两成,不然就撤走,我只好应了。”   “什么?!”秦文柏肝肠一下子气硬了,温柔的脸色荡然无存,激烈摇晃她的肩:“让出哪两成了,温州的还在不在?”   “不在,那是另外的一成……”   绣庄到底变成什么样了。秦文柏一把将人从腿上推下去,胡须气得发颤,大嚷:“账本,把账本拿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败家娘们败光了多少,”他看姜如巧伏困在地支支吾吾不去行动,更加来气,直接喊管家:“管家!把杭蜀绣庄的账本拿过来。”   “没有账本,全都没了,杭蜀绣庄成苏绵雨的了!”姜如巧恨丈夫说变脸就变脸,除了利益毫无人性可言,气得一股脑说了出来。   秦文柏直立的身躯有泰山将崩的颓圮之势,身形往后打晃影,一手捂住胸口位置,颤抖指尖指着地面的人:“你敢再说一遍?”   这时管事携带了一本蓝封账本匆匆赶来,他看到箭弩拔张的场面,紧了紧怀中账簿,心中了然,赶忙将账簿放在了老爷身旁的桌几上,继而行礼退下。   秦文柏拿起账簿翻看。   从今年二月份的看起。   二月份,绣庄景象萧条,常有入不敷出的境况。   情况到四月份,苏家绣坊入驻后开始改善。   五月份姜如巧让出两成股,成为了苏家掌控的后,关于那两成股的账目这边就没有了。   七月份少了温州那边的账目。   十月份,距离现在一个多月前,剩下的两成也不复存在,账簿记录已经终止,留下是十月份以前的老账目。   秦文柏摔下账簿,冲到姜如巧面前,狠狠一巴掌掌掴下去:“败家婆娘,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娶了你这个鬼东西回来!”   姜如巧没形没象,满地打滚躲开丈夫,一边叫喊冤枉:“关我什么事,我一切都是按你吩咐做的,事到如今就全赖我吗。”   “噢,”秦文柏恍然大悟,呵呵冷笑:“你一开始就含糊其辞,给老子想套,想说那最开始的五成是我答应的,后来也都是我遵照我的吩咐。”   秦文柏说完怒气更盛,大步跃上前,用脚尖狠踢姜如巧:“贱人,还想狡辩栽到我头上,死不悔改,丧门星,老子要休了你!”   姜如巧啊啊惨叫,用手护住脸鼻要害,念及自己还有间粮铺作为退路,奋勇直起,擒住秦文柏的身子,恨声回骂:“老匹夫,一辈子怨人不怨己的臭德性。”   “你有多英明?明知我是个内宅妇人,看到点起色就被蒙蔽,敢把这么大生意给我管,瞎了你的狗眼。”   “那苏绵雨生性狡诈,我看你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她,我被那苏绵雨整得死去活来,你一句安慰没有,还敢给我脸色看。”   “说白了,绣庄是你从白蕙兰那里夺来的,白蕙兰是打算拿来给秦蓁当嫁妆。呸,抢老婆女儿的东西,还真当是你自己的,老不羞。”   “你要休就休,这破地老娘也待不下去了,与其被你那些小妾整死,老娘自己搬出去过去!”   秦文柏老胳膊老腿被泼妇按在地上,双手反拧别在后背,额角挣得青筋凸暴也挣脱不开。   “疯了,你这个疯婆娘!”   老夫妻俩惊天动地的打了一架,家里人都离暖厅退避三舍,不敢上去拉架,关键是秦文柏并未开口叫人来帮忙,不想被人看到他堂堂男子被女人按在地板上揉搓的丑事。   这事儿闹过后,秦文柏倒没有立即休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杭蜀绣庄。他派心腹去打听,还真的轻易打听到一桩石破惊天的大消息来。   心腹竟然发现纪昭、云霜……还有秦蓁!她们几个经常出入绣庄。再进一步勘察,得知杭蜀绣庄的现任东家正是秦蓁。   秦文柏着实云里雾里的吃了一惊。在他眼中,秦蓁只是一个自幼失恃,性子沉闷,不太爱说话的平平无奇的孩子,自姜如巧设计将她嫁去农家,他几乎都将这个女儿遗忘了。   原来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年前他亲自去箫家盘问纪昭她们的下落,那个时候秦蓁就在扮猪吃虎,一问三不知。   何止,此女心机颇深,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待时而动,背后给她爹捅刀子!   秦文柏又气又想笑。原来绣庄的主人是自己的女儿,那想要回来还不轻而易举,她敢反抗,看他不活活撕碎了她!   同一个屋檐下瞒不住事。姜如巧很快得知这件事后,同样惊得无以复加,她不敢细想,今日败落的局面,会是自己设计那场婚事造成。   秦蓁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受害的傀儡,还是……幕后黑手的推手!如果是意外,秦蓁意外的动心思夺回母亲绣庄并不奇怪,可她背地里还召集了云霜宫如雪等人。   且她此刻回究细节,当初她之所以胆大包天偷龙转凤,一时的心动是源自于秦瑟无意间提出的一句话:想代替姐姐嫁去沈家。   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便因为这句话着魔,开始悉心策划。直在得知绣庄真相之前,她依旧被这桩胜利冲昏头脑,从未察觉其中的不对。现在想来,里面有两处致命漏洞。   一是女儿秦瑟的野心。秦瑟从小知自己是私生女,处事谨慎规矩,眼界有限,怎么会提出取代长姐这样与她胆小性格有出入的事情。   至于女儿怎么被秦蓁说服的,那很简单,女儿的弱点是好吃懒做贪图富贵,嫁去沈家,还是在得长姐许可确定不会出事的情况下,傻子也愿意干。   她恨的是,为什么秦瑟被姐姐挑唆的事情不跟她说!如果早知秦蓁故意想嫁去箫家,她一定会有所警觉,不至于纵虎归山,敌暗我明。   二处漏洞,是她的计划很顺利。并不是格外的顺利,一些差点被秦蓁发觉又被掩盖痕迹的小胜利,悄无声息的滋长她的得意。   现在想起来,如果那些故意的波折都是秦蓁制造出来的话……细思极恐。最重要的是,连沈家那边都被安抚住,愿意娶一位刚认祖归宗不久的私生女进门,当时连秦文柏都觉得不可能的……难道又是秦蓁在背后作妖?她竟然扫平了所有障碍,让事情进展顺利,她一个不出闺闼的姑娘怎么做到的?!   综上,秦蓁取得绣庄的原因大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至于策划嫁去箫家的目的并不难猜到。倘若秦蓁嫁去沈家,以沈家的门户森严,众人盯梢,秦蓁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经营绣庄。   这件事之所以令夫妻俩震惊,是秦蓁给他们事情前后的印象反差太大,从默默无闻的千金农妇,摇身变成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商敌。所以任何的揣测都是疑点。   腊八这天,瑞雪纷飞,漫天飘絮。中心大街上摩肩接踵,置办年货之际,经营铺面的、摆摊的、扛着流动货摊蹿巷叫卖的,都客绕云集。在今天,叫卖做腊八粥食材的生意特别红火。有些家吃得早的,随做饭飘着蒸汽混着粥糜炖烂的浓香飘窗十里,充实的滋味驱走了冬季的严寒,大家伙揣着袖子红着鼻子笑着,只看到冰晶皑皑的素丽,感觉不到寒冷。   第68章   位于大街偏正中心的大商铺杭蜀绣庄,今日也门庭若市,座无虚席。被面、被褥、被套、茶巾、地毯、窗纱、坐垫、纱屏、衣物……年关定制其有关各种绣样的单子不胜枚举。地方有限,有些大订单得当面详谈的预约排到了年前廿十都有。   披着赭褐麂皮绒大氅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外,抬眼幽深的望着这里的从牌匾到梁柱,嘴边渐泛起一抹冷笑,向后抖掉披风霜雪,大步迈入。身旁的姜如巧紧跟着,一脸找事的尖锐模样。   秦蓁正在内厅同贵客商谈,听伙计进来禀报后,她黑眸忽闪耀芒,站起来欠身冲客人行礼道歉,得对方谅解后,让宫如雪替她位置,她路过门边取下楠木架上的石榴花坎肩披上,手捧暖炉,盈盈朝外头走去。   秦文柏径自坐在柜台边的上宾客座位,姜如巧列于其后。秦蓁穿过人群走过去,到秦文柏面前,福身施礼:“爹,”目光掠向姜如巧,“主母。”   “你心里还有你爹,还有我这个主母?不到一年,你就用黑心手段把绣庄抢了过去,让你爹差点气死!你可真是他的好女儿!”姜如巧立刻疾言厉色的先发制人。   她这一拔高声音,引来不少流连在壁边架子上观摩绣品的客人倾耳拭目,动作仍旧装模作样的停留原地。   他们中不少绣庄的老主顾,对绣庄主人的变幻莫测看在眼里,但理不清怎么回事,大部分人到今天,才晓得现任东家是前第一任东家的女儿,这里头好像有莫大隐情哩。   秦蓁抬手拭美眸,娇弱却清晰有力的声音字字传到四周人耳朵里:“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主母可知这般添油加醋污蔑我,让我好生心寒。绣庄现在是在我手里不假,那是由于前任的苏东家找到了我,她家与我生母有点渊源,将绣庄相赠。其中曲折三言两语未能说清,黑心手段四个字我是不认的。”   秦文柏在一旁沉默,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对手。听到这里,暗道不妙。本来还掌握了一些她们是如何骗取姜如巧手上股份的证据,也就是所谓的黑心手段,但秦蓁此刻不承认是跟苏绵雨合谋,而是苏绵雨相赠的,到时也可一句话推脱到苏绵雨身上。这里手里的证据都作废了,不能作为控诉秦蓁的利器。   “哈,人家会白给你一间绣庄,当人家傻子?还在这装什么可怜,”姜如巧盛怒拍桌,将来之前就憋积的话一股脑吐露:“你敢说你跟箫家的婚事不是你一手策划的,那样你就不受沈家管制,好背地里谋夺家产是吧。当初秦瑟来找我提顶替你婚事的事我还纳闷,想来就是你在背地里怂恿嗷!……”   见妻子白痴到把这种无凭无据落人口舌的事说了出来,秦文柏狠狠在她手背上掐了一记。   秦文柏慌忙想说点什么掩盖这个话题,秦蓁那边却叫起来:“婚事掉包竟然是妹妹和你……主母!事关瑟儿声誉,我不想多提。但子女婚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一个没了亲娘的姑娘家,内无助力,外无眼界,我连箫家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有能力把自己嫁去箫家?”   她吸纳一缕气,面带凄楚微笑,再度盈盈一福身:“姻缘天注定,我只当跟沈家没缘分,还要感谢主母设计让秦瑟顶替我去沈家,赐予我与箫家的良缘。”   虽笑犹哀,我见犹怜。虽笑犹怒,振人发省。   姜如巧瞠目结舌:“你你你,明明是你自己设计的!……”   “都停!”秦文柏眼瞪大得如铜铃。   戏还没开锣,败家婆娘就把来时壮大的气势败得一塌糊涂!   现在追究替嫁的真相还有意义吗?就算把秦瑟拉到这来,控诉是受秦蓁挑唆,别人会相信吗?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群众只看到秦蓁凤凰落草窝,秦瑟乌鸦飞枝头,有哪个傻子相信秦蓁会把她自己设计的贫瘠乡村里去?这件事闹开,只会将当初人们认定的秦家无情无义陷害长女婚事的丑闻再翻出来做饭后谈资罢了!丢丑的是秦家。   “什么设计来设计去的?小肚鸡肠的妇道人家!秦蓁你听着,以前的婚事是沈家突然改了主意,你自己没本事留住人家的心,怪不到任何人头上。”秦文柏还要点脸,勉强解释了一句。   这套说辞秦家一年前就说过了,老生常谈翻出来味如嚼蜡,远远没有刚刚爆的几个内料猛,信服力微乎其微,在场压根没几个人听进去。   秦蓁诺诺低头不语。   姜如巧还想反驳什么,被秦文柏一眼给瞪了回去。   秦文柏抬头眯眼观女儿楚楚姿态,自省自身的盛气凌人,整了整衣襟,声色放软不乏力度:“秦蓁,以前的事暂且不提。说说眼前的,你明知绣庄是我的命根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了过去,从来不去通知我一声,暗暗占有。让我以为绣庄被外人夺去了,日夜难安。这些都是你的不是吧?”   拿了自家爹的东西,却不告知,偷偷摸摸经营,这就控诉了秦蓁的心机,揭开她那张伪孝的面孔。   “并非女儿暗暗占有,不去告知,”秦蓁为难的抿唇,怔忡的目光仿佛在回忆,眼潮泛起酸楚泪意:“‘你已嫁到农家,从此就是贱民,我们秦家,容不得有这一门鄙陋的亲戚。从此抬头相见不相识,擦肩相遇两不知。’您的话字字言犹在耳,每思之令我痛断肝肠。不止是我,当时在箫家,箫家人,还有许多来箫家看热闹的村民,都听到了,女儿不敢不遵从。”   “你……”   周围客人飘来鄙薄目光。她说很多人都听到了,将他反击造谣污蔑的话茬生生堵死,秦文柏欲辩无辞,目眦欲裂,脸色青白交加。   秦文柏差点在大众控诉的目光下支撑不下去。他不选择一开始就进内厅谈,是特意选在大庭广众下,让秦蓁背上不孝不义名声,失道寡助,碍于天理人情不得不将绣庄归还。毕竟如果私谈硬逼她的话,以她掌控了绣庄的实力,不答应他也奈何不了她。   如今交手后深知了此子的狼子野心,句句摘脱自身,泼他们脏水,假扮可怜,私了是行不通了。秦文柏不得不忍气吞声,语重心长道:“爹说那话也是为了秦家门楣考虑。过去了,都过去了,父女俩哪有隔夜仇。”   秦蓁欣喜感恩:“多谢爹爹成全,我会用心经营好绣庄的。”   秦文柏差点噎出声,他忙道:“胡闹,女儿家哪会做生意,爹是为了你好,也是出于对绣庄的考虑,绣庄还是交给秦家,我才放心。”   秦蓁微微一笑:“爹爹既都同我冰释前嫌,有些话女儿就不必避讳了。一年前的绣庄是什么光景,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绣庄蒸蒸日上,与从前天差地别。可见术业有专攻,爹爹不太适合管理这一行呢。我有幸继承几分我娘的优点,对绣庄事业天赋异禀,爹你就支持我吧?”   秦文柏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既被推翻了先前他看似好心的一番话,还被指出他的无能。这哪是女儿,是仇人吧!   秦蓁叫下人递来一把圈椅,离秦文柏就近的坐下,拉他广袖轻晃,乖巧的笑意甜美娇憨:“爹,谁都知道,杭蜀绣庄是我娘,白蕙兰开创的。现在她的亲生女儿继承她的衣钵,不也是佳话一桩吗?苏东家辗转将绣庄交给我,也是她的一番美意,我不好随意拱手相让,辜负她的恩情。我现在跟您误会解开了,即便是我经营绣庄,我会用挣的钱好好孝敬爹您的。”   秦文柏犯难了,这话从理性上讲,铺子是苏绵雨送的,情分上,她又搬出白蕙兰说事儿。合着就想让外人知道,这绣庄跟他秦文柏没关系,从找事起都是他的无理取闹?   秦文柏内心拂郁,他来之前就清楚自己占的公理不多,本还想凭孝义二字恐吓吓退这个内闺女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只能死咬住她是秦家女儿这件事,按家规办。   “蓁儿,不是爹不答应,爹也为难……按照家规,这间铺子是该给你另一些弟弟的,不该由你来继承。当然,爹不会厚此薄彼,等你让出了这间铺子,爹会给你应有的另一间铺子作为补偿,你看如何?”秦文柏道。   秦蓁眸闪一逝的幽光,犹豫徐缓的道:“爹,你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娘还在世时,说过要将这间绣庄给我作为陪嫁的。爹曾是靠娘发家,对她又敬又爱,当时也答应了的,您不会忘了吧?还是你即便记得这件事,也想违背娘的遗愿?想抢走,娘留给我的东西?”   哈!秦文柏震怒之下,心尖陡然生出畅快之感!这个逆女先前一直虚与委蛇扮好人,让人揪不住错漏,如今终于沉不住气,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虽触他逆鳞,却也正给了他撕开血口的契机。   第69章   秦文柏当即猛的暴怒拍桌,发飙指责:“放肆!为了得到绣庄,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敢诋毁起你爹来了。”   秦蓁动作微缓的从椅上滑落,立跪在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莫大恩情,孩儿岂敢造谣生母遗愿,诋毁父亲。我只是猜测,爹可能忘了什么……”   “忘什么!”秦文柏逮着机会,恨不得一雪之前连连败退的耻辱,额头粗筋尽浮,指着地上的人狂暴怒骂:“我是敬爱蕙兰不错,正因如此,今天才不能姑息你这个逆女无事生非,我要替蕙兰好好教训你!蕙兰的遗愿,我当然会遵守了!可你娘的遗愿只不过是叫我好好将你抚养长大,除此之外,没有交待其它事情。蕙兰没有你这般鬼心眼多,死前还惦记着绣庄!”   “那也许爹是不知情……”   “我不知情?那时你才四岁,你来同我说,你娘的遗愿你知道,我却不知情?你娘缠绵病榻时,我日夜守候,直至她死前闭眼的一刻。若是不信你尽管可以回秦家去问一些老佣人。你娘临终前都是我守在她身边。我才知道她的遗愿是什么!”秦文柏十分扬眉吐气的说了出来。   日夜守候,这倒是真的。   秦蓁嘴角微微一哂,瞬间压了下去。多说无益,她从地上站起来,在众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绕到柜台里侧,半晌,开锁拉屉,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雕花锦盒,再从里面取出一本小册。   层层包装,甚是严密。   秦蓁走回秦文柏面前,恭谨的将册子双手递奉:“这是娘生前亲手写下的陪嫁单子,她知自己命不久矣,为我安排了许多事情。”   秦文柏不可置信的接过,快速翻看,果真是白蕙兰的笔迹。   怎么可能呢?他那时跟多名女子媾和,还生下了秦瑟好几年,跟当初答应白蕙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早已背道而驰,那一阵,他也察觉到白蕙兰对他冷淡许多。于是在白蕙兰染疾后,他生怕与妻子间的隔阂,会让生意红火的绣庄继承权出什么变故,还好,妻子只提出要给秦蓁当嫁妆。他自然不惧怕一个四岁的毛娃娃,怕的是妻子暗中捣鬼,转交给她那些徒弟,于是日夜不离的守候,直到白蕙兰死,他以丈夫的名义顺理成章将绣庄接收。白蕙兰是什么时候写下的遗嘱?   秦文柏再一复看,单子上‘杭蜀绣庄’四个娟秀字迹刺痛他双眼:“不可能,这……”   “这份陪嫁册子娘准备了好几份,据我所知,除了娘留给我的一份,纪昭姐姐那有,还有与娘生前交好,滁州石沛刘知府家刘夫人……哦现在应该是刘老夫人了,也有一份。我以为爹也会有的。既然爹不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娘病入膏肓之际,忘记给爹你了。”秦蓁道。   客人几乎都停止了假意挑选的动作,惊叹的朝场中父女望着。居然准备了这么多份嫁妆单子,可见那白东家早就察觉到丈夫的狼子野心,为了给女儿留下有利的证据,这才煞费苦心。   他们有些不解的是,既然秦蓁早就得知这份手书的存在,为何成婚之前不拿出来,水到渠成的继承绣庄,怎么时隔成亲快一年才冒出头来?   这是他们低估了秦文柏的无耻。秦蓁深知,如果没有将绣庄实际握在手中,不管凭借多少封陪嫁书,秦文柏都不会认账。如今的情势,拿出这封手书,才能让秦文柏失去他唯一的谈判筹码。   秦文柏五指捂上心脏位置,容颜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模样,鬓边银丝发亮,凸瞪的眼珠死死盯着秦蓁。这个比他还毒的小毒物!   姜如巧看丈夫都落败下来,慌了神:“秦蓁,看你这巧言辞辩的劲头,是不准备交还绣庄了是吧?”   秦文柏转而瞪了眼妻子,溃不成军的局面显而易见,小毒物怎肯归还。   秦蓁维持着淡笑,始终恭谨礼貌:“爹爹先前说会遵从我娘遗愿的。”   “那我们反悔了呢!”姜如巧急急吼出一句。   秦文柏气急,当即想反驳妻子,这么一说,不就变相承认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对亡妻不守信诺,强取豪夺女儿的嫁妆,叫他脸往哪搁。但他声音生生憋在了喉咙里,眼神闪闪烁烁,竟也有一丝期盼,不要脸的后果能不能扳回局面。   秦蓁略略沉吟,神色纠结,似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屈膝跪下,弯腰叩首:“那我只能跟爹说一声对不起了。爹有家产万顷,儿女成群,没有了我,还有别人孝顺您。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违背她的心意,让她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秦文柏脸色难堪到极点,如暴风骤雨来临。这话不是反衬了他,想让妻子在黄泉下不得安宁?   秦文柏被周遭的目光盯得脸颊火辣辣的痛,他深深感到后悔了,不是后悔选在大庭广众下发难,是后悔从前没看清这丫头的城府歹毒。   他身形不稳,靠稳着椅扶手支撑,声线淋颤衰弱:“我们父女间,恐怕还有点误会,还是去内堂谈吧。”   秦蓁点点头,站起来揉了揉泛酸的膝盖,朝连通内厅的槅门引手:“爹请进。”   一行人转战阵地,穿过了两个内堂,出了走廊过道,在相隔三间空房的地方,来到最里间的库房,一路上,不用秦蓁示意,纪昭云霜她们自动带了一干仆人尾随。进了堆积杂物有些凌乱的库房。现在根本没人管这里适不适合待客,因为都心知肚明不是过来上演一场在外人面前那样父慈女孝的画面的。秦文柏一踏进屋子,隐忍的狰狞面孔就撕裂开来,反手毫无章法的抓挠旁人。秦蓁早有防备,进门就闪身离得远远的,让秦文柏扑空。同时跟进来的仆人扑上去擒住,将秦文柏双臂反拧别于后背,阻止他乱来。   秦蓁莲步慢移到上座坐下,拿过一条毛毯搭盖,命仆人将炭火烧起来。她正慢条斯理的用一条巾帕擦拭发间落雪,就听秦文柏谩骂起来:“孽障,你敢让人绑你老子。”   秦蓁漠然抬头,睥睨着老爹:“您的手段我可是从小看到大的,生气起来老婆孩子都揍,我可不得小心些?劝您,事已成定局,别这么火大,东西没了,别把身体也搞垮。”   “哈,装,你怎么不再装下去了!我的乖女儿。”秦文柏恨得满口牙齿都要咬碎。   秦蓁正要说什么,外边响起叩门声,一婢女走进来,附在秦蓁耳边低语。秦蓁点头:“带她进来吧。”   须臾,只见一锦衣绣袄的年轻女子步履匆匆走进来,眼珠一转,迅疾走到姜如巧身边,握上她的手:“娘!”   正是秦瑟。   秦瑟搓着姜如巧的手,将她上下打量,担忧的道:“娘,我听说你跟爹来绣庄找麻烦,你们,你们,诶……娘,爹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受伤?”   “瑟儿,我苦命的瑟儿,”姜如巧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眼泪直流:“是娘害了你,让你嫁给沈木白那个畜生,孩子都生不下来。你跟娘说,当初提出顶替秦蓁的婚事,是不是秦蓁挑唆你的?她这个杀千刀的把我们都坑害了啊。”   “没,没有。是我自己提出的,”秦瑟回避话茬,扶她娘坐下来:“娘放心,等会我就带您回去,不让人欺负您。”   姜如巧哪会因为一句话就偃旗息鼓,女儿来了,她气势更盛,指着秦蓁:“小贱人,今天害我们丢这么大的人,别指望我们会放过你!小时候看着你还老实,放你一马,没有将你的灾星命公开,等我回去找人说开,看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娘。”秦瑟去捂她娘的嘴,让她别说了。   “让开!死丫头。”   “娘!小时候那位算命大师是你花重金请来的,是你污蔑长姐,还让大师说你自己是旺夫,尤其是对做生意方面,让他透露给爹爹,爹爹才扶你上主母位置的不是吗”   啪。   姜如巧狠狠一耳刮子扇过去,尖声咬牙:“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鬼东西。”   秦蓁也是第一回知道这个真相,不由得愣住了。她虽对命理之说不是很在意,但因为娘亲的早逝,这件事始终像根小刺哽在心头,没想到还有这层真相。   秦文柏挣脱开身后仆人的桎梏,冲到姜如巧面前,气喘的逼问:“姜如巧,你骗了我十五年?”他自以为精明一世,没想到被后宅妇人耍得团团转,见妻子默不作声,又去摇晃秦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秦瑟朝母亲跪下,声泪俱下:“娘,姐姐本就失去了生母,日子孤苦,你还从小栽赃给她祸名,让她更不得爹的宠爱,你也是当娘的人,于心何忍啊。我以前不敢说,是怕爹惩罚你,我已经很对不起姐姐了……现在将绣庄归还姐姐,是欠她的,你就不要再拿这件事去害她了。不管爹怎么对你,以后都有我照顾你。”   姜如巧用尖锐的指甲去戳她额穴,指甲合拢揪她皮肉,生吞活剥的眼神:“她给你灌了什么迷丨魂汤,让你连我都不顾,啊?”   姜如巧想到某件事,蹭的站起来,一脚踹向女儿的心窝:“小贱人,是不是你跟大贱人一块合谋,撺掇我掉包新娘子的?!”   第70章   秦蓁拧眉使了个眼色,旁列的两个男仆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姜如巧。   那一脚踢得不轻,秦瑟捂着胸口跪伏在地,干呕不停。   “哈哈哈,害我沦落到今天的,竟是我自己的女儿。秦蓁手段真高啊,答应给你沈家的荣华富贵,就把你收得服服帖帖,杀千刀的女表子!”   秦瑟颤巍巍直起上半边身,仰视发怒的母亲,摇头辩解:“姐姐是对我有恩情,但不是这个。嫁去沈家,脱离我一介贱婢的身份,也是我所愿,怪不着姐姐。”   “她对你有什么恩情?什么天大的恩情能比得过我生你养你的恩情,让你背叛我?!”   “你是生了我,可你养过我管过我吗,”秦瑟神色凄凉,“在我十岁以前,您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当上秦家主母,怎么给爹生一个儿子巩固地位高上。”   “那时我还是个烧火丫头,受欺负了去找您,面都见不着,是小姐看到,出手护我。后来她把我带在身边,让我不受那些下人的欺负。”   “您在寻求民间古方开坛作法生你的儿子时,都是姐姐在陪伴我。”   “十年过后,莫说生儿子,你连孩子没再怀起过,这时您就有点心灰意冷,想起我这个女儿来。直到我定下嫁去沈家的事情,那是我,最能感受到母爱的日子,您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把下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说这些没有怪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姐姐和您对我来说,一样的重要。求您别再为难她了。”   秦瑟说完重重叩了一个头。   姜如巧颓然垮下,没想到最后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人,多年来一直对自己藏有这么多这么深的怨念……   秦文柏眉头绞起,懒得去搭理那母女,心头借机酝酿措辞。   他看向秦蓁,神态软和几分:“蓁儿,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姜如巧搞的鬼,若不是她离间我们父女,我们怎么闹到这番田地。咱们,还是父女吧?”   “嗯。”秦蓁应了声。   秦文柏喜上眉梢:“那绣庄,还是给爹吧。别看爹家大业大,其余的都是些小打小闹,没有绣庄支撑,不是又要回到前几年门庭冷落的日子?你始终流着秦家血液,要为秦家大局着想啊。”   秦蓁歪头靠在桌案上,轻揉额角,有些犯困:“其余的还能商量,归还绣庄,不可能。”   “你!你还胆敢说继承你娘的天赋异禀,你娘是何等娴雅温柔的女子,哪有你这般心机歹毒,想方设法谋自己父亲的财产!”秦文柏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吵了起来。   秦蓁唇畔泛起冷笑,冰冷吐字:“我娘就是看出了你的无情无义,才留下手书,为我铺路。若不是你年轻做那些勾当,怎会惹我娘心中郁结,花季凋零。当初她病了,你所谓的日夜守候,不过是监视她不让外人接触,牢控绣庄。你这种人,不配提起我娘,更休想拿我娘来压我。”   秦文柏气喘的捂着胸口位置,眩晕的眼神陡然定住,想起某件事情,“你给我滚,这块地皮还是老子的,也是你娘当初精心挑选的,老子不会允许你在这做生意!”   虽已是螳臂当车,对如今的杭蜀绣庄来说,换个地方做生意并无两样,他也要占着一丝一毫的赢面不放。   秦蓁正要说什么,被秦瑟扑过来抱住她的手,楚楚眼神祈求示意她。   父亲在那气得脸色发紫,怕再一打击下去,真出什么好歹。   秦蓁眸底报复的火焰渐渐熄灭,冲秦瑟微点了下头,闭口不言。   但秦蓁的异常沉默,姐妹俩的互动秦文柏都看在眼里,他脑子一转,闪电般想到一个糟糕的可能。   “秦瑟,你,是不是把地契给她了?”秦文柏乍然想起来,绣庄地契早已给了秦瑟当嫁妆。   秦瑟摇头,但她支支吾吾的不会说谎,瞬间就被秦文柏识破。   秦文柏身形震颤不稳,喉间喷涌出腥甜,枯槁的手指着姐妹俩的方向:“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蓁无谓耸肩:“恭候大驾。”   秦文柏呵了一声:“秦家的实力,你还没领教过,等我,多找一些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外人无利不起早,怎会管他们的家事。秦家若有能人扭转乾坤,秦文柏何必在这费尽口舌?   秦蓁颔首:“来者不拒。”   秦文柏心头血气翻涌,两眼晕黑,摇摇晃晃的朝门边走去。姜如巧看没戏唱,甩脱压制她的仆役,跟着鼠窜。秦瑟含泪望着爹娘辛酸的背影,擦擦眼泪要跟上去。   “瑟儿。”   秦瑟止住脚步,回过头,恍惚的看过去,不知是否因为哭过,眼前人变得模糊不清。   秦蓁走到她之前,执起她有些发凉的手握住,安慰道:“那种父亲不值得我们留恋。他想必不会留你娘了,你尽快带你娘搬出去,往后在沈家那边,姐姐替你撑腰就是。”   下一刻秦瑟却挣脱甩开她的手,避开她退后。   秦蓁心头一刺:“怎么了?”   秦瑟吸了吸鼻子,凉声道:“来之前,我在外厅听说你为人多么孝感动天,爹娘如何逼迫你。其实从前眼睁睁看他们抢走你的东西,我也一直觉得你是弱势可怜,又有壮志抱负的人。可是刚刚那一幕,你可真狠心,跟外面的人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也在我面前演过戏,想让我帮你呢?”   “演戏,从七八岁开始?”秦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秦瑟哑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在外人面前演戏怎么了,你现在对我有意见,就是最好的理由,外人更会怎么想我?可你要我对秦文柏那种人真的唯唯诺诺,我做不到。”秦蓁冷声咬齿。   “他毕竟是你爹!你看看他刚刚,我都生怕他会气死在那,你还一句软话都没有,句句带刺,恨不得将他逼死。绣庄你已经拿到了,说两句好听的又怎么了,”秦瑟吸气,“你从小有爹,不懂没爹的感受,恐怕等你失去才会知道。”   秦蓁冷笑:“我宁愿没有这个爹。”   “你,无可救药!难怪爹娘要斥责你,为了你的仇恨,都将别人视为蝼蚁是不是。”秦瑟握紧了拳,看不懂这个从小待她不薄的姐姐,会这般无情。   秦蓁动了动唇,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又沉默片刻,道:“你爹只是你爹,我娘不是你娘,你不会明白的。让我服软是不可能的,你若担心他们,自己去当他们的乖乖女儿吧。”   “你,我讨厌你!”秦瑟愤懑跺脚。   秦蓁匆步到门边,拉开大门,下逐客令,语气冰冷如霜:“讨厌就不必再来见我,你走。”   第71章   冰雪消融,万象更新。从年前秦家人来闹过后,绣庄易主的各种真相沸沸扬扬传播开来。不管有多少小道谣言,秦蓁是如日中天的杭蜀绣庄的东家,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秦蓁不必再躲藏暗处,设法跟箫家道出实情,并将一家人接到了城里居住。   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得知事情始末后,箫家人非但没怪罪秦蓁,还喜出望外的夸奖她懂得隐忍。有了富商大靠山,一家人过上富足日子,上下欢喜一片。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后,二老还有大房夫妻,竟破天荒的说不习惯城里生活,扬言要回乡下住。城里生活质量虽好,却缺了人情味儿,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习惯过在村口那老槐树下跟人插科打挥的日子,城里的人好像还要累些,早出晚归各忙各的都不沟通。于是大房四位长辈都决定搬回去住,只叫秦蓁每月给他们些银两就成。   箫含玉本也想回去找玩伴的,但家里人考虑到她到了说亲的年龄,叫她留下来,跟城里人多处处,方便秦蓁给她寻一门城里的好亲事。还有箫书翎为了便于他增长见识,离书院近,也在秦蓁买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宅子给他们兄妹俩住了,秦蓁倒很少待在那里,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绣庄。   秦家的各种小打小闹并没有影响到绣庄的生意。初春伊始,除了置办年货时的火热,此时又掀起一阵走访亲友的定制礼品的热潮。   绣庄里里外外忙出忙进,好多大事儿,花样定制,推接哪家单子,谈判织物涨价问题,都要秦蓁决定呐。   偏偏现在东家不在大厅,他们就委托纪昭去找人。   纪昭丢下手头的活,蹀躞疾跑到后宅,忙得不打招呼就推门进入:“东家,东家。”   银盏烛台,垫彩织花缎的红木桌上铺满了木色纸笺,美人乌发堆颈,出神的倚靠在桌边,门帘边站了人都未知,手指和目光缓缓的在信笺上逡巡,想念的情绪,柔和了那张冷若霜雪的脸颊。   纪昭微微屏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轻手关门之际,胳膊被冲撞过来的云霜拍了一记:“东家呢”   “嘘。”   纪昭将云霜拉走,站在廊檐下:“暂且别去吵她了。”   “病啦?”   纪昭摇摇头,忽然又点头,望向槅门,轻叹:“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夜晚,孤枕难眠。秦蓁掀开被,缓慢的起身,披了件毛氅,来到窗边。   观窗外杏花如雨,月下飞舞,少女仰望玉蟾,心中忽动:“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崇山万水的另一边,箫清羽刚监管兄弟们将一批瓷土、石英等材料装箱上船后,回到房间捶着腰栽倒在床铺上,拿出一只绣竹叶纹的香囊,放在鼻边嗅着,很快便沁心入梦。   外面的世界没有他想象中可怕,反而像一个接一个的刺激挑战。他还没到北方销售皮货,就开始做生意。主要是有一回的事情给了他启发,他去到某一个镇上,发现那的普通水曲柳木材特别稀缺,其余的红木黑木也不是很多,导致木材在他们那是稀贵物品,平日的生活器皿多用瓷器取代。隔了五百里、一条河、两个邻镇左右,路径有些偏僻,交通闭塞,来到另一个镇,这的水曲柳比在他之前路过那个城镇,便宜上三倍价格。箫清羽抱着尝试心态,买了一些回去卖,就此打开新的一扇门。   当然这种便利不是到处都有,但只要走的地方越多,总有两地之间会有物价差。有些要走上千里的距离,才会发现这种差别。开拓了眼界后,箫清羽就抓准一条走商规则:贱买贵卖。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有钱,合计下来便于长途运输,他都会囤上一批,到了价高的地方选择合适时机卖出去。油粮酱醋、石器木材、织物衣料,来者不拒。前提是买卖的东西不能触及到国律所不允。譬如钢铁业、盐业,这类由官府垄断的市场,是轻易碰不得的。   他第一次做经验不足,有的低买卖出了高价,有的因为估算不准确折在了手里也没能卖出去。盈盈亏亏零零总总算起来,去到北方之前赚了一千二百多两银。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秋季。念及正是去年这时节,她与箫清羽诉说离肠,万般难舍。秦蓁倚在窗前凝望,杏花已变作红枫,故人何时归来?   “东家,”纪昭叩门,走进来,“东家,巳时快到了,今儿要去杭州商会择标要合作的农场主呢,你准备好了没?”   “嗯,备轿吧,我这就来。”   不多时,一顶朴素的青布小轿自庄宅后门起抬,稳实朝街道上行去。今年的杭州商会在金陵召开,不然秦蓁还得提前启程去别的城汇合,路程没有那么舒坦的。商会的会馆坐落在城中心地段,是各大商人推选出的会长租来举办商会的。秦家的事一年前传得风风雨雨,许多人都知道秦蓁是一位特异的女商,从她自轿中出来,一路被左右婢女护着进场厅,她的性别不再让人难以接受了,流眄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来自于对她年轻冷艳的惊叹。   秦蓁提早来了两刻钟,也不管周遭投注过来的纷杂眼神,径自择了会厅角落偏坐一隅,闲适的翻看会场桌上提供的各商家资料。   她是来谈跟桑田农场主的合作的,看的自然是经营这方面的。现在的择标并不是谁选谁的主动或被动,而是双方通过攀谈后共同抉择。商会开设之一的目的,就是促进五湖四海的商人沟通交流。当然商会不止这一个项目,还有很多其它有意思的组织目的,但不关秦蓁所谋之事的,再有趣她也懒得去掺和。于是只专心的看起各地主的资料。   忽然,她目光定在一段文字上面。秦蓁精神微恍,抬手摸上‘蒋家桑田’几个字。这不是金陵城地基最大,但主人却无心经营,一直荒芜的桑田?蒋家,也就是好友蒋舟家,曾是种植果园的,对这块桑田既不打理,也不处理。箫清羽从前想买下这块桑田,正是从蒋舟那着手。按说,一块不上台面的桑田,不该出现在商会的。   她恍神之际,商会已经开始,周围人群不受拘束的惬意走动,随意攀谈。这时有四五人同时往秦蓁这边挤来。   “秦东家安好。敢问秦东家的绣庄有何动向,想要什么样的合作?”   “嘿,人家秦东家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找植桑的跟织布坊合作呀。”   “嘿嘿,在下这不是没有植桑吗,想问问秦东家还有什么别的合作需要。”   “一边待着去吧。秦东家,在下在邻城可有一片大好桑田,虽距离远了些,但想来你们金陵也找不到我这样好的人选。”   秦蓁茫然的视线从一排陌生人脸上掠过,并没有找到所想的人。难道是她多心了?   旋即,秦蓁眼神恢复清明,起身施礼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道嚣张的声音给打断了。   “谁说金陵城没有好的桑田?杭蜀绣庄的合作我接了。”   “嘿谁在那大放厥词!”   众人寻声望去,脸色霎变。只见潇洒阔步走过来的人身姿挺拔,但隐在一件玄色氅袍内,脸上还戴着面具,胖瘦不清,面目不辩,轮廓模糊。   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干啥!   这声音,沙哑得古怪。秦蓁略略眯眼。   “你小子谁啊!这是商会,装什么黑.道大哥。”   面具人走过来,不客气的挤开他们,隔着一张椅座离秦蓁最近的坐下:“没规定不许戴面具,你管得着吗。我是来跟秦东家谈生意的。”   命越富胆儿越小。在场很多娇生惯养的人怕这架势,不放心,悄悄溜去问会长怎么回事。会长含糊其辞的叫他们不用管,那人是经他邀请过来的,脸上有些毛病不能见人。   弄清事情大概后,众人安下心,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谈判生意高上。   “秦东家,咱们温州是你的老主顾吧?地儿是远了点,看在温杭两地的情谊上,你可得卖这个面子。”一个蓝衣服胖商人侃侃道。   立即遭到另一个面留虬髯的中年人冷嘲:“八竿子的关系也来打秋风。秦东家别听他的,他家才几百亩桑田,我方某可有上千亩桑田棉田,去外头打听,好多家织纺都晓得我们方家的丝棉产量高,信誉好。”   “好多家的就别来凑热闹了,上万亩也不够分。秦东家,咱李家桑田是新开垦的,地段好风水好,冲着杭蜀绣庄的招牌来的,您想包圆也成!”另一个油头肥耳的男商说道。   啪。   这时面具人重重拍桌:“秦东家,我这只有一项便利,我在金陵的千亩桑田,所产蚕丝,都免费相赠。你只需出人工费,如何?”   大伙干瞪眼过去,一个个都噎住了。这哪是来做生意的,来猎艳的吧!不过真够败家的,为了一个已婚妇人,相当于把田产都送出去了。   秦蓁乜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另一些人,抱歉微笑:“既然有人如此慷慨,我只好却之不恭,与各位的合作,就留待下次了。”   众人没想到一向以刚正不阿为称的秦女商,也会忍不住贪便宜,霎时怪异的面面相觑,随即虚笑应答,纷纷抱拳离去,寻找别的合作。   面具人见没了人,伸出蠢蠢欲动的指头,挑起秦蓁下巴:“秦东家,我给了你这么大便利,给个面子,咱们开个房间详谈?”   秦蓁嘴角微微一抽,歪过头。   “好啊。”   第72章   会厅内庭设有供人休憩的厢房,秦蓁跟面具人一前一后,在会馆小厮引领下,来到一间房前。亲眼看着两个孤男寡女毫无避忌的走进一间房,小厮满脸潮红怪异,不敢多言,躬身告退时顺带关上了门。   房中陈设简朴素净,阳光充沛,本是雅致之地,却因男人的一句话,染上不正经的靡靡气息。   “秦东家,小爷我的好处,可不是白给的。在外面我是顾及你面子……想让我继续信守诺言,得看你怎么把小爷伺候舒服了!”面具人坐在圈椅上,也不解下那身厚重的衣袍,包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掌往桌面上轻拍。   房屋中不见香炉香烟,不知是否这里的家具是香木所制,或者拱门帘床帐被香料泡制过,面具人不知沁人心脾的香味从何而起,闻之魂魄荡漾,意识微醉,好像脑子里飘有细软的棉絮,通过狭长狐眼孔洞望向女子的思念眼神,更添难忍的灼热。   秦蓁解了披风,露线条起伏、窈窕绰约娇躯,她在面具人对面位置坐了下来,藕臂撑腮,神姿娇媚:“公子想让我怎么伺候你呢。”   “哈,啊哈,”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眉目眩晕,“先过来,坐小爷腿上来。”   秦蓁欲要起身,顷刻间跌坐下去,“嘶,脚,脚崴了。公子想干什么,自己过来取吧。”   “脚崴了?”语气透出一丝信以为真的焦急。   面具人立即想过去,谁知陡然感到浑身乏力,手撑桌面,几经尝试,也挪不动半分,连脖子都好像变得千斤重,要坠在桌面。青天白日的光圈成了一轮一轮交替的黑影,他感到有人在他身后,在他身上动作。   身上厚重的玄色棉袍被剥落在地,眼前的光,随着面具的褪去,强烈照耀在脸上。   “箫清羽,跟谁学的这些充大爷的狗毛病?出去一年,膨胀了?”秦蓁拍打着面具下的真实皮肉,冷冷磨齿。   被拆穿的箫清羽略觉尴尬,费劲抬手讨好的握住她的手指:“秦蓁,我是想给你个惊喜,我没对别人这样过,所以装得不好,这不就被你识破了。”   秦蓁抽出手指,在他旁边落座,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推他面前:“是挺惊喜的,让别人以为我被富商看中,不知廉耻的跟你进屋,做出有为妇道的事情。”   “怎么会!”箫清羽意识昏沉得会随时晕过去的感觉,他端起水杯直接往脸上一泼,方稍解迷意,“等他们知道金陵的桑田在我名下,误会就能解除……秦蓁,你明知道跟我进来不大好,还是来了……也很想我吧?”   秦蓁眸底冷芒未消,避而不答:“你在信中不是说还要去蜀地一趟,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想你,不能再失约今年的第一场雪,”她坐得很近,箫清羽情不自禁揽臂抱住了她,脸颊与她侧脸亲密无间的蹭动:“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那片天空再吸引它,要是失去牵引它的那根线,方向就会错乱,飞得再高也没用。你就是我的线。这回我熟悉了路线,不像一年前茫然无知,下次我带你一块出去,不再跟你分开。”   秦蓁喉咙微哽,故意为难:“我要守着绣庄,不能出去呢?”   箫清羽默然片时,没有犹豫的道:“那我留下。钱财赚不完,你比我所有加起来的财富都重要。”   他拥紧她,然后发现自己有力气活动了。箫清羽转动双手,感到疑惑:“我能动了,我先前以为自己得什么急症了。”   “像你刚刚那样的狂徒之辈,我起码得迷昏三天三夜,”秦蓁挑他下巴,“幸好认出是你,药囊被我提前藏进衣袋里。这药用多了伤身,那一会功夫算是给你的教训。”   箫清羽啼笑皆非。对于妻子自保意识很强这一点他是很欣赏的……   敢认出他还下此狠手,半天没说想他的事情,他就不能忍了……   箫清羽欺身咬人,时隔一年动作略显笨拙的褪去两人的外衫,嘴一边密密亲着她脸上各处,忍着不探入她嘴里,逼她说:“说,想没想我?”   秦蓁本心中不快,不愿同他说些温情之话,不想此时被热度灼烫得神智迷乱,浑身各处只充斥他的气息,别的一切都被她抛开。   诚实的话语在厮磨间吐露:“想,很想。”   箫清羽再忍不住,一口堵住她润软的红唇,比他走过大江南北尝到的美食都要好吃,是他每回在梦里相会醒来又成一场空的蚀骨滋味。   入骨相思,化作拆吞入腹的交缠共舞。   狂风浪雨后,依旧是黏着得化不开的绵绵长流。   秦蓁微睁开水润杏眸时,是着凉的光肩将她惊醒,她一路两脚都没着地,醉于男人的吻中,没有察觉的被抱到了榻上。   秦蓁嘶一声吸气,发软的手去推伏在月勹乂前男人的脑袋。   “别,爷奶他们都想你了,我们先回去见过他们。”   箫清羽轻吻她得口齿不清:“不管他们,老子想要你,现在就要。这一年都快想疯了。”   “……”秦蓁摊开双手,不推他也不回应他,冷声道:“不听就算了。”   她一发脾气他就没辙。箫清羽讪讪从美味中抬起头,擦了擦嘴渍,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奇怪,怎么好像有爫孑乚香味儿。   不过他注意力很快转到秦蓁生气的小脸上,婉转的祈求:“媳妇儿,这么久不见,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能让他们等等?我都不着急。”   见他松开口齿,秦蓁趁势将绢衣合拢,在某人憋屈的注视下,不给情面的将中衫、外衫、玉带一层层穿回去。   “你知道,我不习惯在外面的,”秦蓁站起来,径自往门外走去:“快出来,我等你。”   约莫两刻钟,秦蓁在门外等到一脸不餍足颇有怨念的男人。   夫妻二人去跟会长辞过别,没再参与接下来的商会,坐了秦蓁来时所乘小轿。轿内拥挤,方便箫清羽一路上又对秦蓁偷偷摸摸做了些小动作,才缓解心头不满。   撂开厚重的布帘,轿子停在了一所庭院的后门。箫清羽下轿朝四周打量,蓦然一拍后脑:“这里是杭蜀绣庄。我们不是回家吗,怎么来这?我记得你信中说爷奶大伯他们,不是又回乡下去住了。”   “嗯,你许久未归,我们先进去备点见面礼,我再跟纪昭她们交待一些此次商会的结果,我们再回去。”   箫清羽噢了一声,主动去牵着她走。他心头毛毛的,总觉得大小姐不如他想象中开心,他一回来,她先只想着家里人,连榻上亲热也不愿。她真的很想他吗?   秦蓁去找纪昭她们时,留箫清羽在前厅。   箫清羽正坐着喝茶,忽然一女工身后跟着一老妪款款走进来,女工福身行礼:“姑爷,这老妇说是找您的。”说完就退下了。   只留下那老妪,怀中抱着一团襁褓包裹的隆起,隐约可见是个熟睡的婴儿。   箫清羽觉得奇怪:“这位老婆婆,你找我做什么?”   老妪猫着腰左顾右盼,做贼似的蹿上前:“这个,有人叫我交给你的!”   “什”   一字僵在喉咙,箫清羽看到婴儿面目刹那,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   婴儿突然可爱的张嘴打了个醒觉呵欠,这一张嘴,牵动五官,眉目间更可见与他出奇的相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妪看他不接,直接将婴儿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逃走了。   箫清羽忙踱步到桌边,想去抱却感觉无从下手,就傻傻的堵在桌沿旁边,以防婴孩滚落下来。   小娃娃如粉雕玉琢,口吐的泡泡都晶莹剔透,小拳头有力的挥舞着,箫清羽试探的伸出一根食指,立即被他牢牢给抓住。   “谁的孩子?”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句,箫清羽看到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秦蓁,顿时方寸大乱。   秦蓁冷眼眯过去,周围气息瞬间冷凝:“箫清羽,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也不知这孩子为什么长得跟我这么像……”箫清羽冷汗涔涔,抽出了手指,老实交待:“刚刚有一个老妇突然来找我,说这孩子是有人交给我的,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秦蓁坐下,冷眼盯着桌上的婴儿,审问的架势:“也许你做了什么荒唐事,这个孩子是露水姻缘产下的呢?也许你箫公子魅力无限,有人愿意偷偷帮你生下孩子呢?”   “一次都没有!”箫清羽决口否认,心下郁闷,理了理思绪:“秦蓁,你别激动,人有相同很正常,你不能因为这孩子长得像我,就说成是我的。让我想想……我出去闯荡这一年也得罪过不少人,可能有人害我。”   秦蓁:“你可想好了,万一这是哪次你把持不住不小心留下的孩子,你可不要反口后悔,一旦确定他不是你的孩子,我会把他送走。如果你老实交待,我可以既往不咎,把这孩子抚养长大,毕竟是你的亲骨血。”   箫清羽看了眼那张跟他酷似的小脸,忍痛摇头:“他确实不会是我的孩子。不过看在他长得跟我像的份上,我们也算有缘,把他送去好点的人家吧。”   “你想清楚了?送去之后我不会告诉你地点,你永远别想把亲生子认回来了。”   箫清羽无力点头:“什么亲生子,真不是我的。”   秦蓁颔首:“那你亲手把他送走。”   这哪儿跟哪,不是不告诉他地点吗?箫清羽虽然疑惑,也只得照做,小心翼翼的托抱起婴儿,恍恍惚惚的出了门。   躲在门户后偷听的一干人焦急的蹦了出来,纪昭跳出来,往秦蓁脑袋上狠戳一记,然后带领大伙慌忙的跟出去。   往外走的箫清羽有点不知所措,他离开家乡许久,一时半刻不清楚好人家在哪里怎么办?   这时,迎面走来一伙人,箫清羽定心神一瞧,顿时欣喜:“爷奶,大伯大娘。”   “诶,羽哥儿回来了!”   众人没寒暄两句,便将注意力转转到婴儿身上,冯氏伸手生怕把人给摔咯:“哎哟,你这是要带小宝去哪啊。”   箫清羽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直言道:“我要把他送走,你们知道哪家夫妻没有孩子,想要孩子的吗?”   四人齐齐愣住。   箫振平时最心疼这小宝贝来不及,闻言反手给了箫清羽一巴掌:“在外头脑子灌水了,一回来就犯浑。这是你亲儿子,是我宝贝重孙儿!把你送走都不能送他,滚滚滚。”   第73章   这事儿闹的,一干人跻入了大厅落座,冯氏箫振老俩口不嫌腻歪的挤在一把椅子上,就为了同时能离小宝最近,谁也不肯相让。箫清羽被那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此时反倒像个做错事的人,诺诺站在二老身侧,一时目光瞟向娇软白嫩的婴儿,眼中涌现澎湃闪耀光芒,一时又看向秦蓁,眼中溢满柔情。不管整件事情多么乌龙,眼下妻儿美满的场景让他生不出一丝的怒气来。   箫振手臂牢实的轻晃着小宝,充满慈爱喜爱,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后,他仍旧心有余悸很生气,压低了声音责骂:“胡闹!怎么能这么心狠,拿自己亲生儿子做赌注,万一羽哥儿动作快一出门就把小宝送走了呢。现在某些人满意了,我家羽哥儿用情专心得很,可没在外头找不三不四的女人。”   丈夫唱白脸,冯氏只得□□脸了,轻戳着小宝脸上的小酒窝,笑道:“行了老头子,随他们年轻人去吧,秦蓁哪时候出过差错,有什么不放心的。作为女人,我可赞同孙媳妇了,万一羽哥儿不洁身自好,秦蓁怎么受得了,这好好的家不散了吗。”   经过一年多相处,他们大抵也摸清秦蓁宁折不弯的性子,要是箫清羽在外有了女人,恐怕得天塌。如今的日子富足有余,他们哪里舍得打破宁静?而且对秦蓁,也不是没有几分真正当她是亲人的疼惜,万一箫清羽做错事,他们站在哪一边还不一定。   箫振经妻子一劝,没多大的气瞬间散了,笑呵呵的只顾抱着重孙儿逗乐。   冯氏半天没抱到重孙儿,挽袖去抢。老俩口在争孙儿这方面像两个幼稚蛮横的大孩子,连箫含玉都不敢插足进去,只一手拿着根糖人见缝插针的逗小侄儿玩。   小宝一点不哭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珠转动,谁表演得更滑稽卖力,就朝谁看去,惹得几口人不分年龄大小争相做怪动作引起他的兴趣。   可怜的箫清羽,因为被设计要送掉儿子的罪行,当着他们的面想接触亲生儿子都不行,眼巴巴的只能看着儿子被别人玩。   二老通常来城里就是一整天,抱着小宝不肯撒手,直到渡口最后一艘乌篷船往返的空档,四个人才急吼吼的赶船回村。箫含玉是在绣庄打烊后,跟哥嫂回城里大宅,晓得大哥憋了一整委屈,她倒也懂事没再去掺和抢小宝,回屋歇息了。   箫清羽怕中午被熏的迷.香还残留有在身上,夜晚泡了一个时辰的澡,里外衣衫都换了套全新的,才敢推门进屋。屋子里也没有点秦蓁平时爱点的香料,清冽的秋风穿窗吹拂,自然清爽。   他徐徐靠近墙边的木质摇篮,呼吸微屏,走上前,伸手捏住儿子的小拳头,软软弹弹的,登时他胸腔像密集的鼓点一样砰砰跳动。   小家伙和几位大人玩了一整天还特有劲儿,咿咿呀呀的挣脱束缚,反手揪住亲爹的手指。   箫清羽看笑了,凛然自豪道:“从小就是个小霸王。”   箫清羽试着想去从摇篮里将儿子抱起来。   又软还好动,像棉花又像游鱼,实在不好抱。   箫清羽前倾着身子,底下悬空的位置没有离开过摇篮的范围,以防小宝掉下去。   好不容易抱起来了,他惊骇的感受着小宝像个活物在他怀中扭动,他紧张欢喜掺半,好像拼尽全力在抱着这个孩子。   就这时,小宝目光转开,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再没多久,他就嘤嘤啼哭起来。   箫清羽灿笑敛住,跟着小宝的哭声吓得六神无主。   正这时,门吱呀开了,秦蓁披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只着绢衣走了进来。箫清羽求救的望过去:“秦蓁,小宝他哭了!是不是我抱痛他哪里,还是他嫌我无趣?”   秦蓁听他在那夸张遐想,噗呲笑了,盈盈走过去,边解开衣衫。   霎时,亲爹双眼发直,眼中被跻入绮丽美色,对儿子的哭声变得充耳不闻。   在箫清羽渴切的目光下,秦蓁将小宝接了过来,亲自喂他:“没事,他到了这个时候要喂一次的。”   箫清羽的脸霎时黑如锅底,对亲儿子那份怜爱劲儿……变得有些看不顺眼。   箫清羽盯着那小嘴咂砸的部位,喉咙跟着吞咽。   箫清羽试着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小宝是几月份出生的?”   “八月初五,子时。”秦蓁给出确定的时日。   箫清羽心惊的拥过去,“半夜里,大家岂不是都睡了,你一个人怎么生的?”   秦蓁瞥向他那张没有经验的懵懂面孔,将嘴里的无语咽下去:“当然算好日子的,那一阵女眷都在旁边另一张榻上侯着,每时每刻都有人轮流睁眼盯着我。要是下次……我不想再这样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提起下一次,箫清羽精神振奋,磨蹭她的颈窝:“我现在深有心得,原来像我临走前那一次一般猛烈,就容易怀上。等会试试?”   秦蓁心窝微热,没急着否认,想起一桩事,眉心微动:“你不生气?”   箫清羽正心猿意马,被这一问没反应过来下,须臾,缓声道:“我知道你向来先以恶看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要是你,好的坏的我都喜欢。”   秦蓁心里又涩又甜,放软身子靠着他:“我也是临时起意。你刚一回来,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优秀,孟浪,我会害怕,揣测你是在哪里哪个人身上学到的。”   听这番不知是褒是贬的话,箫清羽略感汗颜:“傻,这哪里用学,把离开的时间每天想跟你的说的话攒到一起,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说句实话,你的试探,让我感到高兴,要是我的出走让你一年里这么不安,那这么做你的担忧可以全都没了。不过秦蓁……下次还是不要频繁的试探吧?我会被吓到。”   秦蓁忍俊不禁:“嗯。”   “不,我还是换一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我。”   秦蓁微怔:“什么?”   箫清羽面沉如水,盯着咂砸吸得欢实的儿子:“给小宝另找个孚.乚娘。”   怎么说也是个雄的,想想他心里就不舒服。   秦蓁跟普通女子不同,整日掌管绣庄就忙得不可开交,如果喂养儿子的代价是把自己弄得面目憔悴,红颜早衰,她是不干的。而且给儿子找孚.乚娘,并不影响他的正常成长。到这会子喂了一个多月,是因为听老人家说女子育的第一口女.乃营养最为丰富,她便给小宝喝了。一喂就将近两个月,找乳母的事给耽搁了。   听箫清羽提起,秦蓁毫不犹疑的答应:“嗯,明日我就让人物色物色。”   还在朝两个大人咯咯笑弯眉眼的小宝,并不知道自己被爹娘给卖了。   红罗锦帐交叠错落,深夜,活力旺盛的磨人小宝睡着了,窗外低低鸣叫的秋蝉更凸显夜的静谧。   月光描映的波浪身影,一壮一纤,如海浪缠绕着海啸,交相朦胧的嵌在帘帐上。   箫清羽湿睫半闭:“这里,真的生过孩子吗……真……丨丨又幺小……”   秦蓁餍足的嗯了声,细碎述说当时状况:“小宝不磨人,从阵痛起,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箫清羽不懂妇人之事,听说一个时辰,将他吓一跳。   密集的水渍从他额角低落,分不清汗液泪液,他忿忿难言,低头,齿磨她淋漓的肩胛:“为什么写信时不告诉我,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秦蓁吸气闭目,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毛:“对不起。没关系,我们还会有下一个。”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箫清羽明白她的心思,不愿让家中任何事情成为他的负累,阻止他继续闯荡。她真是世间最包容、最理智、也最能忘情的人。   没有谁对谁错,有也分不清楚。箫清羽将她悉数的声音咽进肚中,吻够了,抬起头来问道:“小宝,他名字叫箫宝还是箫小宝?”   “都不是,小宝只是小名,大名等你取呢。”   “嗯,这样啊,那你来想,我来选。”   取名字这事儿没有他们想象中简单,众口难调,全家人一起跟着掺和,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秦蓁一开始取些平安如意之类寓意的名字,箫弘光嫌俗气,非要跟状元郎大高官沾上边儿。箫振还说要佐以五行八卦来推算,命理缺啥补啥,请了多位大僧道士打听了很多这方面事情。箫含玉箫书翎兄妹俩则少年心性,又说名字要有朝气活力……转眼快过年了,箫清羽这个负责选的人,还是没从上千个名字当中挣扎过来。   箫清羽将这事放一放,跟秦蓁提起另一件事来:“听说岳父他,病倒在床榻数月。我们是否该去一趟秦家,让他解开心结?”   秦蓁坐于绣绷前,往上穿针的手乍然顿住,波澜不惊的看向他:“你觉得,是我的错吗?我想听实话。这一年来,秦家上下无人不在谴责我,包括秦瑟也,没有再跟我往来。清羽,我有点惶然,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狠了。”   第74章   箫清羽挨近她坐下,执起她双手:“一年前在绣庄发生的事,我稍一打听,你们的话我知道得一字不漏,还有在内厅发生的事,云霜她们都告诉我了。秦蓁,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你为你娘喊两句冤屈,句句属实,有什么错?但你过后应该去探望他,让他心情纾解早日康复。”   “拿回你娘的东西是必须的,纵然岳父无法接受,也没有办法。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在这之外,他还是你的爹,上一代无论你爹怎么对你娘,那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不能抹煞你跟你爹血浓于水的事实。作为他女儿,你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后半生在病榻上度过?”   秦蓁依偎进他怀里,戳他胸膛:“是么。可你把我说得太神了,我爹看到我不病上加病就是好的了。”   箫清羽刮她琼鼻,趁势哄她:“我的媳妇儿严肃起来是有点凶,温柔起来能把我这百炼钢化绕指柔,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下姿态,绝不会惹他生气。”   “就算不生气,我又不是大夫,不能叫他病灶去除,从床上爬起来呀。那样不是多此一举。”秦蓁缠绕他的手指把玩,不依不饶的给他出难题。   箫清羽大话一放:“那就随他病着。”   “喂!”秦蓁咂舌。   箫清羽窘然笑道:“我提出这件事还不是为了你。我们把礼节做到位了,你让人少诟病一些不好吗。”   秦蓁点他下巴:“你真坏……”   “咳,能让爹从床上爬起来当然最好。”   曾经珠履三千的秦家,如今虽不及往日鼎盛,也不至于到门庭冷落的地步。随着秦家儿郎一个个长大,他们各自接管了家族中的铺子,秦家门户由盛到衰、由衰往盛,崛起之势可见苗头。   腊月的今日过于寒冷,人流稀疏。箫清羽裹着秦蓁的手藏在裘袖里,行走在厚层的霜冰。两人其实都还年轻,一个二十,一个十八,一路上玩心大起跟小孩似的溜着冰走,身后冰面上蜿蜒了四条凌乱的刮痕。   快到了秦家门口,二人才收起嬉闹姿态,互相挽扶着,端庄的往秦家大门走去。   正扫门前落叶的门房看到来人,惊呼了声‘大小姐’,看他们提着红纹纸包装的礼盒,更惊讶他们居然是来拜访的,震惊片刻,方叫他们稍等,进去通秉。   秦文柏自是同意他们进去的,这一点秦蓁早就预料到,平静的跟箫清羽在管家带路下,来到秦文柏的卧房门前。   箫清羽停下,按住秦蓁的手道:“先让我们翁婿俩单独说会话吧,你冷的话先去隔间烤火,等我出来去叫你。”   秦蓁微微一笑,没有追问多余的,应他所言去了卧房的暖阁隔间。   翁婿先前面儿都没见过,一个狡猾巨奸的商户,一个阳刚正气的后起之秀,话语不会投机,唯一的话题就是围绕在秦蓁身上了。于是没让秦蓁等多久,一刻钟左右箫清羽便出来换她。   秦蓁拨开红木雕花门,款款跨过拱门,来到床榻前坐在马扎上。   秦文柏背着身对着窗口,‘哼’了一声。   “如何,箫清羽有没有劝动你,说话对我好一些,让我们父女俩握手言和?”秦蓁开口道。   秦文柏压抑怒气:“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蓁捻着指甲,兀自道:“其实爹你,就算没有箫清羽相劝,也不会对我大吼大叫吧,这一招已经用过了,不管用,所以你要装病,以弱克强,让我承受不住不孝的名声,先低下头。你等的,就是我来找你。”   “我装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装病了,混账东西。”秦文柏转过身来,两眼圈乌黑,面色也黑沉沉的。   秦蓁没有管这些外在,道:“堂堂秦大商人,能披荆斩棘挣得今天的家业,不知受过多少欺骗,经过多少败局。以我所知,比起绣庄来,更大的挫折你也遭遇过。如果每次失去点什么东西都会小气计较到生病,只怕你也不会到今天才一病不起了,老命早就不保了吧。”   “你、你……”   秦文柏正为她的示弱到来感到窃喜,不料被对方几句话激得血气又翻滚起来,不是作假的。   “我劝你识相些,这些手段对我没用的。纵然千夫所指,绣庄我也要定了!”秦蓁冷冷告知。   秦文柏气得跪坐起来,指着她:“哈,没用,那你怎么来了。”   秦蓁诡异一笑:“因为我的夫君帮我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不止这次来,以后也会经常来,就像在一年前绣庄外厅那样,做足姿态。你别忘了,绣庄一开始是我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病着避不见人,我在外面蒸蒸日上,八面玲珑,就算你躺到死,人家只会说你胸襟狭小,到死都惦记着亡妻的东西,更多的人会站在我这边。”   “逆女,逆女啊。”秦文柏捂着许久不发疼的心脏。悠哉的躺了许久,这会是真气着了。   秦蓁:“我劝你最好赶紧起来,别躺着躺着真躺成了残废,那样于你我都不好。”   秦文柏咬着牙狰狞的笑:“逆女,你还是怕我真的死的。”   “怕又如何?你再躺下去,对你有害无益,何必伤人伤己。”   秦蓁心想,做到惺惺作态一步已经够了的,她说后面这番真心想劝他好好生活的话,完全是为了箫清羽的苦心。   秦文柏冷嗤:“当我第一天混吗,凭什么相信敌人的话。”   秦蓁遗憾的叹息摇头:“我对爹你,真的非常失望。以前你不仅是个有手段,也是个视野开阔的人,你懂得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抓利益最大的那部分。可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样舍本逐末,像个后宅妇人一样同我斤斤计较,那么多大事不去做,跟我较劲?”   “你……”   秦蓁打断他:“绣庄跟你无缘,装病的目的,你可以死了心。如果你是真的死了所有的心,以为秦家家业有我那些兄弟继承打理……那你怕不怕我也报复他们呢?”   “你敢!”秦文柏虎瞪着眼,要吃人的模样。面对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他脊背竟生出毛骨悚然的栗栗感。   秦蓁看他精气神恢复得差不多,她便站了起来准备告辞:“那就振作起来,保护你那些还是雏鸟的儿子们,以他们从小娇生惯养的心性,会让秦家一败涂地也说不定。”   “你胡说,你闭嘴!你竟敢这样威胁我。”秦文柏从床上跳站起来。   秦蓁见目的达成,一笑转身,声音渐渐飘远:“因为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   她懂他最在乎的软肋是什么。   箫清羽在外头守候,见人出来,急惶惶迎上去,上下盯人打量:“你爹骂你了吗,打你了吗?”   “没有。”   “噢,那你跟你爹有温柔说话吗?”   秦蓁笑挽着他,乖巧应道:“有的。我想他明天就能站起来了。”   箫清羽微怔:“这么神速……”   “哎呀走啦,回家继续给小宝起名儿。”秦蓁吐了吐舌。   提起这事箫清羽就愁眉苦脸,没心思细究了,整个脑子都在过滤几千个名字。   “姐姐,姐夫。”   二人快迈出垂花门,就听见叫住他们的声音,他们顿住脚步,四处环顾,在左边的回廊拐角看到一抹正朝他们走来的身影。   “姐姐。”   秦蓁看着眼前的丰腴不失娇俏的女子,点头:“瑟儿。”   僵固的打过招呼后,秦瑟扶着腰,笑着打趣道:“看来是我一直错怪姐姐了,不是姐姐心狠,是很少人能劝姐姐想通。我是不行了,是姐夫劝的你吧。你以后常来看看爹爹吧,假以时日他总会释怀的。”   秦蓁嗯了声:“你快进去吧,这里风大,现在身子里装着两个人,小心着些。”   秦瑟却上前握住她的手:“姐姐,这一年里不是我故意不去拜访你的,我一直陪在我娘身边,她身子变得不好,听到你会激动。以后你常来秦家,我们就能见面了。姐姐,瑟儿永远不会讨厌你。”   秦蓁半蹲下来,笑着抚摸肚子:“嗯,等你快临产之前我过来好好陪你,我也算过来人了,能指点一些。”   “说得是啊,姐姐你都当娘了,”秦瑟看向箫清羽,期盼道:“姐夫,下次也带小宝一块来。”   箫清羽颔首答应:“好。”   今年第一场雪还未下,却提前结了冰,房檐上到处挂着冰锥子。   走在回去的途中,箫清羽带着秦蓁的双手,依旧像来时那样慢慢的滑着走:“怎么样,来这一趟收获不小吧,为夫的话是不是很对?”   秦蓁被他带着转圈,观他背后碧瓦草木的变换,认真凝视他双眼:“谢谢你。”   箫清羽被她这么认真的道谢,反而不好意思了:“谢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人会因为我的冷酷、无情、霸道、心机,只要有一点点不痛快,都会疏远我,没有人例外。除了你,从头到尾看到了我的缺点,还这么爱我。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包容自己人走一生一世,当真不容易,幸好有你。”秦蓁谛视他眼睛,还有更矫情的未说出口的是,真想将他镌刻进灵魂深处,来世还找到他。   箫清羽停在冰面上,被她夸得晕晕乎乎,不知该如何回应,笨嘴拙舌道:“我也跟你一样的心情。”   他缓缓靠近贴住那两片樱红,攫住,时重时轻的延长这个深吻。   须臾,有棉絮一样的触感拂过脸颊。   箫清羽松开,欣悦的抬手去接:“秦蓁,下雪了。”   “嗯,今年的第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完结了。 《大神的高冷人设崩了》已经在更。 下一本古言《汉臣》6月份发。 点进作者专栏可以看到。 再接再厉新的开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