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 作者:怪侠一枝梅 文案: 赵权看着眼前的人,在命运短暂交错中,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过危难,朝夕相对过后是重回各自的生活,但他却发现自己已不能放任她离去,不能任凭她对他相忘于江湖,却留下自己这一番刻骨铭心……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江长亭 ┃ 配角:赵权,聂云程 作品简评: 长亭生于江湖,武功高强,机缘之下与晋王赵权结缘,赵权表面处处嫌恶长亭,但内心已被她桀骜自在的性格深深吸引,二人去往燕国边境遭遇险难,一路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短暂而深刻的际遇令赵权再难放手,他本性霸道强势追逐皇权,长亭却向往自由自在仗剑江湖,要如何两人才能最终携手? 本文文风细腻,女主性格灵动自在,聪慧豁达,男主情深霸道,宁死也不放手,言情令人怦然心动,身份性格差异巨大的两人,从互相吸引,到相爱相杀,直至情深不悔,过渡自然流畅,引人入胜。 第1章 初见   秋意渐浓,又值落日时分,透过参差古木也只能大约观得天色,山中潮湿,山道上已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长亭只身走在下山的古道上,此来京城,路途遥远,她一路紧赶,也走了近半月的时间,长亭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所需时日,若是脚程快,大约再过两日她也就到了。   此山名曰青云,山上有座古刹,当地人都说是极灵验的,长亭由另一侧弃马步行登山,那一侧的山路崎岖陡险,路程虽近,一般却也鲜少人行,长亭贪近,仗着轻功倒也不觉山路难行。   又因心中有所牵挂,还到古寺中参拜一番,不过祈求师兄平安罢了。   又行数里,长亭隐约听见刀剑相击声,心下疑惑,思量片刻,还是向刀剑声处疾奔而去。   长亭一闪身在一处山丘边停下,轻轻地伏下身,这才慢慢探出头看去,只见前方数丈处一个女子被几名男子围攻在一处,那女子一身锦衣华服,头上却毫无钗饰,腾挪闪身间露出的面容清艳,神色却有些凌厉。   女子手拿短刃不断游走,使几名男子难以形成合围,轻功诡异,觑准时机挥出短刃,看似被追杀,情况凶险,可她却招招狠绝,手起刃落处必有人受伤,亏得这几名男子身手也不凡,又训练有素,虽受伤却渐渐将女子游走范围逼小,情势也越发紧急起来。   女子似乎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再难逃脱,这四人武功均不如自己,联手起来十分熟稔,攻防配合十分紧凑,以她的身手应付起来也十分吃力。   心念电转之间,女子拼着硬受右方男子刺来的一剑,身体借势一转,一刀刺在自己后方男子的胸口处,却并未将短刃拔出,身子一矮,并手为刀,直刺方才刺伤她的那名男子,男子檀中穴被刺,真气被女子打散,不由得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在一边,立时没了声响。   另几名男子见同伴惨死,心中愤慨,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女子伤口血流如注,身手却毫不滞涩,挥刃迎向几名男子。   长亭看得心惊,这几人身手利落,尤其是这女子,刀法诡谲,出手狠辣,全不似自己所见各派武功,心中暗暗思量,却将身体伏得更低。   少顷片刻,那边正斗得激烈处,却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女子似有所感,纤腰一扭,跃了几分,顺势往身边男子处攻去,方才攻向她的胸前大穴和下盘的两剑便落了空,且巧妙地避过一箭。   短刃刚与剑相击,又一箭已经飞至眼前,女子也是了得,借力将整个身体后仰,堪堪避过这惊险的一箭。   可未及女子触地,更快地一箭已射向女子要害处,女子旧力已绝,新力未起,眼见是避不开这一箭,却不知她使了什么办法,硬将身体侧开半分,闷哼一声却并未伤及要害,箭只射在了她的左肩上。   这箭威力十足,硬是将女子肩胛处射穿,余力不减,女子猛地倒在了地上,短刃挡过旁边男子刺来的一剑,可另一剑却刺向她的手腕。女子翻腕一避,腕上却一痛,已被刺中,手中短刃被剑所击,哪里还握得住,不由得松手,短刃已被打落在一旁,再侧头,颈边已感到剑尖的森森寒意。   女子一抬头,眼中却毫无惊惧之色,神色看似竟有些平静,转头静静地看向这箭射来的那一边,只见一人昂然坐在马上,手持长弓,背负利箭,神色默然地看向地上所躺的女子。   在他身后,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女子神色微变,眼中隐隐竟有些期待之色。片刻后,车上下来了一名男子。   长亭静静望去,只见这人二十几岁模样,身着蓝色暗纹衣衫,发束金冠,身材挺拔修长,面容清俊,目若朗星,粗看去只觉姿仪甚美,细看却觉这人身上散发出凛凛之气,江亭在心中也不由叹道:这人倒是生了副好相貌!   只见他行了几步,却在离女子一丈之外站定,男子并未说话,只淡淡地看了女子一眼,便将眼神转开。   那女子神色却似悲似喜,方才的果决狠戾却似是烟消云散,眼中蓄满泪水,似是想笑,嘴角尚未勾起,泪水却已滑落了下来。   长亭只觉这女子容色过人,这一落泪,端的是昆山玉碎,梨花犹泣,偏她又眼中含笑,越发显得神情凄绝,长亭看得也不免心中一软,如此绝色,虽然形容狼狈,却无减她身上半分风华。   长亭似是也能体会她心中激荡,心中不由得摇头暗叹,只怕她对这男子的情意十分深厚。   “王爷……”女子终是开口,声音却哽咽难当,似是这两个字便已将她心中所想掏尽,泪水越发难以自持。   “绾儿怎么不叫我三郎了……”男子语气温柔,转过头看向地上所躺女子,眼中似笑非笑,又略带情意,就如往日看她一般。   女子看向他,眼中泪水不断滑落,却说不出话,半晌方幽幽地说道:“是妾身对不起王爷,妾身早就料到必有今日,能再见王爷一面,妾身今日就是一死,也再无遗憾了。”   男子皱了皱眉,偏向一边道:“他就这么好,能让你甘心赴死?”   女子看向他的侧脸,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情意,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柔声问道:“王爷心中可对妾身有过半分真情?”   男子听罢,沉吟片刻却皱眉说道:“本王对你不好么?”   女子似是笑了笑,道:“王爷对妾身很好,王爷千金之躯,妾身本不该妄想,能得王爷眷顾半分,已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妾身命薄,无福再伴王爷身边了……”   男子这才转过身看向面前的女子,似是有些感叹,柔声道:“那你告诉本王,你将血书藏到哪儿去了,待本王找到血书,不追究你便是,往后你依旧好好陪在本王身边,本王必好好待你。”   女子眼中似是有些迷蒙,笑了笑,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妾身受人大恩,万死不足报其一二,此身已非我所有,当初既进王府,便从未想过还能活着回去……”   说到此处声音一顿,语气一转,“血书已经销毁,恩人的恩情已报,妾身再无所恋……”声音到此处也是哽咽不堪,又听她凄声道:“只盼王爷心中能少恨妾身一分,务要珍重自己!”   男子凛然回头,却见女子猛地向剑尖撞去,几名围住她的男子只来得及将剑撤回,却见她伸手猛地将肩膀上的箭拔出,毫不犹豫地一箭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人方才听得她与王爷对话,心中也是感叹,却不想她如此刚烈,对自己也如此狠绝,要来阻止却也不及,只见她口中溢出鲜血,生机已绝,嘴角却含笑,眼光似是不舍又满含爱恋地望着前方那名华服男子,喃喃地叫了一声:“三郎……”   话音刚绝,手却已垂落下来,眼睛慢慢闭上,敛去满眼柔情,眼角的泪水也慢慢横落下去,华服男子并未伸手,也未说话,几名黑衣男子却立即跪在他面前,请罪道:“属下疏忽,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华服男子看着女子落在地上却犹自伸向他的手,也没有责骂那几名黑衣男子,后方背负弓箭的男子上前小声道:“看来绾姬还没来的及将血书送回去,只是将其擅自销毁掉了,王爷您看……”   华服男子侧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却似是有些笑容,只一瞬即逝,长亭几乎以为自己是花了眼,再看向那华服男子时,却听他道:“我那母后生性多疑,若非如此周折一番,她怎么相信血书已被毁,只是不知这丫头有多得她信任了……”   却见他沉吟片刻,手一挥,道:“找个地方,将她埋了吧。”说罢竟也再不看地上所躺女子,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长亭听得心惊,不免暗叹,此人心机之深,竟是反以这女子为饵,骗皇后相信,双方博弈,只可惜这风华正茂的女子,恩义难两全,竟生生自绝了性命,只怕不论她的恩人也好,这爱人也罢,可有人真心为过她。可怜,可叹!   长亭自知此事重大,对方身份如此尊贵,绝非自己能招惹的人,更何况又涉及朝廷大事,自己虽只听得只言片语,但若是让对方发现自己,恐怕只有被灭口一途了。   当下也不敢托大,将呼吸声降至几不可闻,身体伏得更低,亏得对方也并未想到这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之处会有人将此事看了个头尾。   长亭又身着暗色衣衫,在暮色的掩映下,前方之人更是无法察觉。长亭直等得黑衣人将女子尸体带走,又耐心等待了一刻钟,确认人已走远,这才往山道掠去,缓步下山。   长亭下得山来,天色早已黑透,幸得她目力极好,虽是黑夜,却也如履平地,山下未见农耕,人烟更是难见,四野里一片静谧。   长亭望了望天,这个时辰前方县郡的城门早已关闭,想要进程安顿已无可能,周围也未见小村落,长亭只得继续往前走,终是在一棵大树前停下。   长亭放下手中的剑,从周围拾了些干的树枝,掏出火石将火升了起来,随手找了根木棍将眼前的地上的杂物清理了一番,又找了些晒干的杂草铺在地上,从随身的包袱里拿了块布出来,往上面一铺,便坐了上去,看了看天,心中暗想:“今晚不要下雨才好。”   又从包袱里摸了块干粮出来,就着水囊里的水将晚饭也凑合了,临睡前,长亭洒了些雄黄粉在自己周围,又往火堆上支了许多粗木棍,手抱着剑,倚着树渐渐睡了过去。 第2章 初见(2)   长亭望着前方高大巍峨的城门,心道终于到了,便随着人群进了城。   京城繁华之处岂是别处可以比拟,又是天子脚下,更有另一番景象,街道两旁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长亭只随意地看了看,心中惦记着师兄,一路打听着,最终在一个僻静处找到了李府。   请门房的人通传了进去,稍后就见一男子和一少妇迎了出来,旁边的下人俱都夫人老爷的请安,长亭想这应该就是李承奉郎和他夫人了,见人已到眼前,拱手行了一礼,口中称道:“李大人,夫人。”   李夫人向长亭福了一福,长亭忙伸手扶起了她,口中直道:“怎受得夫人此礼。” 承奉郎在旁笑着说道:“江姑娘一路辛苦了,快请进吧。”   李承奉郎名叫李全,年纪不过二十许,他夫人更是年轻温婉,陪着长亭一路进了厅。长亭接过下人送来的茶,又与李全客套一番,这才问道:“李大人,月前我收到师兄的手信,嘱我到了京城与你联络,信中却并未提及他所在何处,不知师兄近况如何?此刻在何处?”   李全本是受人之托,又经人吩咐,当下也不敢胡乱说话,他虽年轻,却也在官场中摸爬甚久,做人自是十分圆滑。   见长亭如此急切,便笑道:“江姑娘与聂兄果然兄妹情深,只是此事在朝中十分隐秘,事关社稷,在下也不敢擅自揣测,所幸聂兄临走之时曾嘱咐过在下,江姑娘若想知道聂兄之事,稍后在下送姑娘去见一人,此人定可以解姑娘之惑。”   江亭不禁问道:“不知此人是谁?”   李全望着长亭笑道:“姑娘见过便知,想必聂兄应该提过此事,若他并未说起这人,恐怕也是有不便之处,但姑娘大可放心,此人定是聂兄信得过之人。”说完朝长亭点了点头。   长亭想起她师兄的确在信中提到,让她进京之后找到李承奉郎,由他代为引见一人,长亭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如此便有劳李大人了。”   李全拱了拱手,笑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江湖娘客气了,江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李某本应留江姑娘在府中歇息,只是聂兄有过所托,在下也不敢擅留,失礼了。”   长亭笑着还礼道:“李大人太客气了,是长亭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李全随即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又轻声对他夫人说道:“稍后你与我一同送江姑娘过去,江姑娘一路劳顿,你好好招待江姑娘,我去去就回。”   说罢对长亭拱手道了声“失陪”便出厅去了。   那承奉郎夫人是个腼腆性子,怕是第一次见长亭这样的女子,说不到两句话便红了脸,小声问道:“此刻天色还早,江姑娘可要先换洗一番,衣物早已为姑娘备好。”   长亭喜她温婉,笑道:“太劳夫人费心了,只是我想早些知道我师兄的下落,就不劳烦家下人了。”   承奉郎夫人见长亭说话客气,只低头有些羞涩的笑了,又不知再说什么,长亭心中有事,再也无话,低头喝茶想着心事。   片刻之后下人来报马车已备好,李全也进厅来,原来是换了身见客的衣衫,又戴了冠,长亭见他似是十分郑重的样子,心下也有些疑惑,随即想到师兄在信中已提到此事,应该无碍。   也不再多想,便随着李全夫妇出门上马车去了,李全在前面骑马,车中由他夫人陪着长亭。   长亭初来京城,时不时也会撩起窗帘往车外望一望,承奉郎夫人看起来年纪与长亭相似,虽有些腼腆,却极端庄沉稳,长亭都忍不住好奇,她却只笑着看着长亭,长亭见她望着自己,不禁笑道:“我尚是首次进京,这京城繁华倒是让我花了眼,让夫人见笑了,夫人出门多么?”   承奉郎夫人略一螓首,柔声道:“江姑娘叫我云慧吧。”又脸一红,羞涩道:“从前在家中时,也随母亲出门礼佛,自嫁与夫君后,平日里夫君也会带我出门踏青礼佛。”   长亭见她笑得满足,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心中想道:“方才见那李承奉郎对她十分温柔,这女子生活倒是十分顺遂。”   云慧轻言细语地向长亭介绍了些京中名迹,又说了些时下京中盛行事物,长亭听得有趣,不知不觉中马车便停了下来,只听李承奉郎在外间道:“江姑娘,我们到了。”   又对他夫人道:“夫人可请江姑娘下车。”   云慧轻声答了声:“是,夫君。”便去扶长亭,长亭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肯让她来扶,倒是反手扶着她下了车,那云慧有些讶异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叫了声:“夫君。”   李承奉郎“唔”了一声,又对长亭笑道:“劳烦江姑娘了。”长亭笑了笑,“哪里.”   长亭这才转头看到前方的牌匾,“晋王府”三个鎏金大字森严慑人,长亭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竟是当今皇子府邸,不由得向李全望去,那李全似是猜到长亭会如此,向她笑道:“聂兄临走已有安排,姑娘若有疑问,恐怕在下也无法解答,姑娘见过王爷便知。”   长亭按下心中疑惑,随着迎出来的管事解剑进了府,刚进一厅中,李全便随着管事往另一边行去,只留的长亭和云慧在厅中。   片刻就有丫鬟婆子出来伺候,另有一年轻女子出来,长亭一看,此女长相明艳,嘴边的梨涡浅浅,令她未语先笑,甚是动人,那女子打扮也不似府中贵眷,长亭心想应该是这王爷的妾侍一类,否则以她和云慧的身份,怎劳动得了她?   那人迎过来与长亭和云慧见礼,云慧和长亭也忙还礼,倒是云慧,虽羞涩却柔声问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笑,尚未回答,身边一妇人笑着对长亭和云慧道:“这是府中的文姬。”   众人又一番寒暄,片刻便有人请长亭过去,云慧未经召唤,并不敢跟从,只得在厅中与文姬闲谈。   长亭随着来人,倒把这府中欣赏了一番,王府果然名不虚传,每一处不见丝毫匠气奢华,仔细留神却也处处是文章,只怕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是极有名堂的。   来人将长亭引进屋中,小声道:“王爷在里边等候江姑娘。”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江亭打量了周围一番,见此屋甚大,却并未隔断,左边正中摆了一个极大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规整,书桌一侧却有一排高耸至顶的书架,上面倒是放满了书,其他山水字画,无不精细。   书桌边上站着一人,正在挥毫写着什么,李承奉郎恭立在一旁,长亭进来,也并未抬头。   长亭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似是写完,抬头望向长亭,长亭这才看清,脚步一顿,心中不由得一惊,暗道:竟然是他!   持笔男子身着深色常服,肩领处九色丝线绣出繁复花纹,胸前一条四爪飞龙呼之欲出,眉如墨画,目似横波,正是长亭那日在山中遇到的人!   长亭心中虽然纳罕,面上却也镇定,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耳边却传来李承奉郎的声音,“江姑娘,这是晋王殿下。”   长亭行礼,“草民拜见晋王殿下。”   这晋王就是当日长亭在青云峰下碰到的那人,名赵权,乃今上第三子,时人都云皇三子最肖皇恭,其母皇贵妃,宠冠后宫,舅家执宰首,素有贤名,赵权年纪虽轻,却是众皇子中最早开府封王之人,皇上对他也十分钟爱,可说倾力栽培。   又因他长得丰神俊朗,风仪绝佳,京城中提起当今晋王,谁人不竖起拇指盛赞一番。   只听赵权和颜悦色道,“江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长亭口中道谢,站起身来,又听他道:“江姑娘是今日才到,一路倒是辛苦了。”   长亭面色自然,“谢王爷关怀,也说不上多辛苦,只是不知我师兄现下如何?”   赵权笑着看向长亭,这女子身着素色衣衫,甚是朴素,头发只简单挽了个姑娘家的发髻,发髻上饰物却极少,不过好在一头乌发盈顺光泽,映得肌肤越显莹白,倒也可以入眼。   再细看去,一双眼睛盈盈似有秋水,本是有些妩媚风流,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可一双长眉却细密乌黑,好似墨画一般,眉尾处略有锋利,微微上扬,配上这一双灿若星晨的眼睛,却将妩媚之气压下,尽显英气,赵权心中暗叹:倒是可惜了一双眼睛,配上这样浓墨似的双眉,半点意境也无。   又有些讽刺地想到,不过看起来倒也像个在江湖中打滚的人。   时人对女子的眉都有些江南烟雨般的情节,最好淡若袅烟,需用螺黛轻描,方显闺中情趣,像长亭这样一双浓黑的眉,自然是不招赵权待见的。   又见她眼下似是有些乌黑,面上也是风尘仆仆,想是赶路所致。   赵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女子虽有一些姿色,却绝难称绝色,身为女子却在江湖上打滚,毫无半点女子的柔顺贞静,可怜可爱,真不知云程如何会被她迷了心窍。   当下微笑道:“江姑娘不必担心,云程得父皇看重,交付重托,本王与云程虽多年未见,可幼时曾一同读书,自小的情分也非旁人可比,本王自然也不会让云程有事,江姑娘大可安心。”   长亭听得心中一松,自月前接到师兄手信,让她速来京城,其他交代也语焉不详,长亭一路多有担心,听赵权这么一说,心中大石终是落了下来。   赵权暗暗地打量着长亭,见她神色稍安,心中一动,便笑道:“云程临走时特别嘱咐本王,让本王多照顾江姑娘,看来江姑娘与云程情分也非同一般。”   说完看向长亭,长亭面上微红,却并不扭捏,道:“师兄仁厚,自小对我就十分照拂。”   赵权了然一笑,话头一转,“那江姑娘可知云程真实身份?”   长亭一愣,点头道:“师兄从未瞒过我,他的身世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说完心中疑惑,问道:“可是他家中有什么变故?”   赵权听长亭“我”“他”的说话,心中嫌她不知礼数,面上却不显,“云程乃是关中大族聂氏嫡长,当初若不是云程重病难医,聂家绝无可能将他送走,云程此次回京,聂氏必会倾力栽培,将来自然是要接掌聂氏族务的。”   长亭听完此话却并无大反应,赵权观她神色,油然道:“聂氏有意与我皇族联姻,皇室中娉婷郡主娇研明媚,性情又极为磊落洒脱,云程为人端方有礼,实乃君子,京中之人莫不道云程与娉婷乃是天作之合,江姑娘与云程自小兄妹情深,若是见过娉婷这丫头,定会为云程高兴的。”   长亭倏然抬头望向赵权,却并无赵权意料中的惊忿不平,赵权见她眼光丝毫不让,心中更加嫌恶,也淡笑着望向长亭。   片刻,长亭目光一垂,平静道:“王爷尚未告知我师兄现下在何处。”   赵权负手而立,昂首道:“既然江姑娘对云程身世知之甚深,便该明白云程自有他的去处,云程临走托我照顾江姑娘,他有要事在身,不便与江姑娘联络,江姑娘就暂时在本王府中住下,等云程回京后再做打算,如何?”说完居高临下地看向长亭。   长亭方才听他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又见他不肯告知云程的下落,心中诸念四起,本想愤然离开,心中莫名一动,转念间,沉声道:“那长亭就叨扰了。”说完抱拳行了一礼。   赵权本以为经此一激,这女子会自行离开,却不料她如此反应,略顿了顿,微一颔首,方才的小厮已机灵的上前垂首侍立,赵权吩咐道:“就将江姑娘安置在挽月楼,吩咐文姬好好照顾,不得怠慢了江姑娘。”   那小厮回过话,便来请长亭,长亭方欲转身,忽又想到一事,道:“王爷,可否请家下人将草民的剑送还?”   赵权如何会放在心上,看了看那小厮,小厮立即称是,长亭见状,道了声谢便随那小厮去了。 第3章 初见(3)   赵权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长亭离去的身影,心中暗自思索,李全察言观色道:“王爷可是在为江姑娘烦忧?”   赵权转身看向他,面上却并无喜怒,“此事你做的很好,这女子暂且先让她在这里住下,至于如何处置……”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窗台,皱眉道:“云程似是极为看重她,云程性子并不比他人,这女子也不似其他闺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本王自会妥善处置,你先下去吧。”   李全行了一礼,躬身却步退了出去,赵权踱步走到外间的榻上坐下,随手拈了颗棋子放在棋盘上,竟是独自一人对弈了起来。   长亭被引至一个精巧的小院前,院门上的牌匾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墨字,笔走银蛇,宛若骄龙,上书:挽月楼。   长亭不由得点头,这字倒是有几分风骨,身边的小厮见长亭似是欣赏,也骄傲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字可是我们王爷亲自提的,我们王爷的字在外间可轻易得不了,当今圣上都夸过,说我们王爷字如其人,王爷可是天人之姿,多少姑娘家心中的檀郎……”   长亭听他越说越远,不由得一笑,信步往院中走去,这院子小巧玲珑,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院中还种了棵梨树,深秋时分,倒也另有一番景致。   看其摆设布局,应该是府中家眷所住,又听下人介绍说这府中尚未有女主人,晋王极受今上宠爱,虽建府却并未迎娶正妃,晋王一心要寻一知心人,不肯随意娶妃,今上斥责过几次,总拗不过他,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长亭心中不由得想到那位自尽的烈性女子,心中暗叹,刚进屋不久,那文姬便领着人捧了许多东西进来,长亭少不得又与那文姬寒暄一番,片刻便有人送剑过来,长亭笑着接过剑,却见屋中文姬并一些丫鬟都有些惊惧地望着她。   长亭望着他们一笑,那文姬反应最快,掩着胸口笑道:“江姑娘果然是女侠,这长剑握在你手中,竟有些英武。”   长亭随手放下手中的剑,笑道:“文夫人过奖了,长亭怎担得起女侠二字,不过江湖中行走罢了。”   文姬面上带笑,心中却暗暗欣喜,这江姓女子虽有姿色,却一身江湖打扮,王爷虽命她不得怠慢,可方才一番观察,这江姓女子似乎与王爷并不熟悉,只怕其中另有文章,当下自是又热情了几分,与长亭客套起来。   长亭话也不多,文姬见她面有倦色,便知趣地告辞离去,留下几个丫鬟服侍长亭。   王府森严,那几个丫鬟虽是话少,可长亭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长亭心中恼火却也不好向她们发脾气,每日里也只有练剑看书,消磨时间而已。   几日过去,这几个丫鬟与长亭日渐熟悉,长亭何时有过人伺候,自然是极不惯的,那几个丫鬟也很伶俐,见长亭性子有些虽和气却并无多话,也少有吩咐,相处得也算融洽,这一晚,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将屋子收拾了一番,随后便出去了,只留一人侍立在长亭身边。   长亭虽是不惯,但未得到师兄的下落,也只得忍耐住下,伺机打探消息,奈何那晋王自那一日见过之后,竟就再无机会见到。   长亭问起身边的侍女,却见那侍女掩口笑道:“姑娘这才到府中两日罢了,这里虽是后院,可王爷素来事忙,也甚少到后院中来的,文姬虽是受宠,一月半月方得见王爷一次也是极平常的,姑娘放宽心,这挽月楼寻常人怎住得了,王爷将你安排在此处,心中定是十分看重您的,姑娘莫急。”说完脸色一红,低头笑了。   长亭听得好笑又好气,这侍女竟是将自己当成了王爷的禁脔,正色道:“长亭不过山野草民,如何敢高攀当今皇子亲王,姑娘说笑了,我想见王爷另有要事,今后姑娘还需慎言,怎好无端带累了你家王爷的名声。”   那侍女平日里见长亭极和气,半分重话也未说过,上面只交代下来要好好伺候,又见王爷似是十分看重,将这挽月楼都给了这江姑娘住,自己就会错了意,以为这是王爷的新宠,见长亭如此神色,忙跪了下来,口中急道:“姑娘莫生气,婢子只是一时胡言,再不敢了,还请姑娘恕罪!”   长亭怎料到她竟跪地,忙把她拉了起来,安慰道:“我只不过说清楚罢了,你何须如此,我如何受得起呢,你今后知道就行了,也怪我没说清楚。”   那侍女观长亭脸色平和带笑,并非假意,也将心放了下来,暗道:“这女子若是王爷收了,倒也好伺候。”   长亭怎知她心中所想,暗想要从这几个侍女口中套出话来倒是难了,心中盘算,已有主意,待清洗一番歇下不提。   长亭睡得早,侍候她的丫鬟们知道她得性子,待长亭歇下后也各自散去歇息,外间留了一个小丫鬟值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外间的呼吸声就渐渐均匀和顺,似乎已经睡熟。   长亭倏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撩开窗帐,急掠数步至丫鬟床前,并指点了丫鬟天突和头维二穴,丫鬟的呼吸越显沉重,长亭转身拿起自己的衣物快速穿好,又随手摸了根簪子将自己的一头乌发挽起。   从床头拿了剑,推开靠湖边僻静处的窗户,轻身跃了出去,长亭这几日暗暗查探了王府的格局,对晋王府也算了解,今日初七,月色并不明朗,又正值深秋,湖边的风甚大,吹得长亭衣衫“飒飒”作响,长亭隐在树影里,辨明了方向,一路往晋王府的书房疾奔而去。   长亭轻功卓绝,身法轻灵,王府后院中侍卫又少,以长亭的身手自是不难避开,一路奔向前院。   王府前院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暗哨也不少,长亭心中平静,灵觉越发敏锐,几起几跃之间避开各处暗哨,飞身伏在了晋王府书房的房顶之上,亲王府邸建筑巍峨坚固,瓦梁也非一般官家民居可比,隔着瓦梁,一般人或者听不清屋中之人所言,长亭内功修为已臻一流高手,听觉眼力都十分敏锐,她侧耳伏听,书房中的谈话便清晰地传进了长亭的耳中。   耳边传来清雅舒和的声音,长亭脑中立刻浮现出晋王负手而立的身影,只听他道:“此事还需父皇点头方才可行……”   ……   长亭俯身听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过都是些朝廷大事,长亭无心于这些,听得心烦气躁,怎奈屋中之人丝毫不提她师兄的事,幸好夜尚不深,长亭时间倒是多,只是这样守株待兔,不知何时才能得知师兄的下落。   长亭心中虽是焦急,可当下也别无他法,只得按下心中急躁,耐心听去,“江北一带流民日多,今上让王爷处理此事,依在下之见,还需尽快从户部调粮调银,若拖延下去,迟恐生变哪!”   “户部尚书王进之素来正直不阿,倒也不怕他从中拖延作梗,只是国库内里空虚,目前又值朝廷对外用兵之时,国库钱粮供给前线尚且困难,要再抽调到江北,恐怕王进之也拿不出来……”   “王爷所言甚是,这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否则荣王安王也不会极力举荐王爷去办此事。”   只听晋王轻哼一声,“二哥四弟素来不和,此次倒是难得兄弟齐心,父皇也甚是高兴,本王怎好扫了他们的兴,近年天下太平,民间又无大灾,朝廷也无战事,国库为何空虚至此,户部拿不出钱来,江南巡盐道总拿得出,这次索性就拿他们开刀,好好整治整治盐铁二司,二哥给我挖坑,本王倒要看看,届时四弟会不会对他落井下石。”说完极轻地笑了笑。   “王爷高明,荣王把持盐铁已久,盐铁收利巨大,国库却日渐空虚,此次对外用兵,国库吃紧,犯了今上大忌,王爷吩咐属下收集的东西早已备齐,明日属下就联合王大人张大人上书皇上,整治盐铁二司,充盈国库。”   “此事不急,明日本王将与王进之商讨江北灾情所需钱粮,待王进之报与父皇,你再去做吧。”   “是。”   长亭听他们议事,只觉得这晋王于国事倒是清晰明辨,怎奈直到几人议事完毕,纷纷告辞而去也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聂云程的事,长亭不禁有些气馁,侍卫又开始换班,长亭虽伏在房顶阴暗处,也怕眼尖的人看到,翻身跃下,一手攀在檐下。   借着檐梁的斑驳错影,长亭隐匿了身形,书房的窗户并没有掩实,长亭由间隙间向屋内窥探去,只见晋王赵权一人坐在书桌边,正翻阅着奏折,屋中烛光通明,赵权身材修长,虽是夜晚,坐姿却极有风度,一双浓眉似乌云笼罩,幽黄的烛光中,更衬得赵权一双眼睛神采熠熠,凛凛夺魂。   长亭心中不由得暗自惋惜:世间这等人物,果真为天之骄子,只可惜竟是个冷心冷情,接近不得之人!   夜色渐深,长亭心想今晚已是无功而返,只得另想办法套出师兄的下落,正要飞身离开,眼角却瞥见屋中剑光一闪…… 第4章 遇刺   只见一黑衣人身形极快,眨眼间剑尖已经攻至赵权眼前,直取命门,那赵权发现时已经避无可避,他反应也是快,束书成卷,侧头避开要害,依旧坐在椅子上,用书卷迎了上去。   可来人身手诡谲,又有备而来,剑尖虽然被赵权微微挡开,可他腰腹一扭,借力又攻向了赵权,行动间悄无声息,似是行惯了这刺杀之事。   赵权暗暗叫苦,黑衣人的剑如缠得极紧,身手又远在他之上,他手上又无趁手的兵器,书卷与剑相击声音也极小,外间恐怕也听不到打斗之声,交手到现在不过瞬息功夫,他丝毫不敢分心,因为稍有差池,他知道这个黑衣人决可在侍卫进来之前取他性命。   心念电转之间,赵权手上的书卷只在甫一交锋间,被黑衣人的剑气削得书页片片飞舞,若是赵权不放手,势必右手不保。   赵权也是了得,手腕一扭,改为挡势,黑衣人冷哼一声,剑势更猛,誓要废掉赵权右手,赵权觑准黑衣人变招瞬息,抬脚将书案踢了起来。   那书案制得古朴厚重,黑衣人似乎早料到赵权有此一招,足点书案,轻身向上跃起,空中一转,剑势更加剧烈,似是必杀的一剑,赵权身前没了阻挡,更方便了黑衣人的攻势。   赵权根本来不及闪躲,手上书卷已经被削的七零八落,只见他眼神暗暗,面上也无惊惶之色,将手中书卷猛然掷向黑衣人,黑衣人手腕翻动,剑影飞散,瞬间将书卷绞得粉碎。   赵权翻身而起,跃向一旁,黑衣人身法极快,剑势暴涨,似有与敌偕亡的决心,赵权本能地一偏头,剑气似乎擦面而过,刮得他脸上凛冽地疼。   “叮”地一声,他束发的金冠已被削落,而他已被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黑衣人没有给他丝毫反击的时间,剑气猛烈,似乎务趁此一剑,取他性命。   刚才赵权踢翻书案之时,响动声早已惊动外间守卫,可黑衣人与赵权对招不过几息之间,外人若看来,双方都是以快打快,身形变化太快,根本来不及插手。   赵权听着外间守卫的响动,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今晚恐怕是自己殒命之时,那黑衣人似乎丝毫不受外间的影响,剑气锁紧赵权,务要一击得中。   霎时间,赵权盯着剑尖,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夷然不惧,眼见剑尖即将刺进额前,只听“叮”一声,面前的剑已被挡开,。   黑衣人一惊,看向刚才挡开自己剑的暗器,居然是把剑鞘,黑衣人心思沉着,电光火石之间变换剑势,根本不管来人是谁,剑气森然地攻向赵权。   赵权刚才死里逃生,根本来不及反应,又见黑衣人攻至,只能翻身而避,可黑衣人的剑如附骨之疽,变招就缠了过来,赵权已被逼至死角,避无可避,大骇之间,却见面前身影一闪,只见一剑截住黑衣人攻向他的剑尖,使赵权避过这必杀的一剑,黑衣人见有救兵来,冷哼一声,却丝毫不退,翻动身形,不管来人,又攻向了赵权。   赵权身处死角,根本没有退路,腰上却被人一手搂住,腾挪间借力一带,然后顺势放开,赵权余力不止,顺力一转,稳下身形,自己已被带出了墙边死角。   书案被踢翻之时,案上的灯烛也倒地熄灭,幸好他素喜阔朗,书房并未有隔断,外间的烛火印进来,稍用目力,也能视物。   只见屋中两个纤细的身影不断翻转,身形极快,剑光四闪,“叮叮”的剑击声响个不停,两人竟是在以快打快,赵权仔细一看,很快分辨出谁是救他的人,那人身形灵动,腾挪间长发飞舞,竟是位女子!   那人只阻挡黑衣人攻向赵权,出招似是随意,可招招都将黑衣人的剑势封死,赵权这一边竟被她守得滴水不漏,黑衣人似是不死心,剑势暴涨,似是不顾一切想要冲过去,只见那女子丝毫不受影响,剑招洒脱自然,随手几剑就将黑衣人的剑势化解。   “砰砰”门被大力推开,“保护王爷!”一人厉声喝到!   赵权瞬间被冲进来的侍卫团团护住,严阵以待!侍卫长冲过来,见到披头散发的赵权,满眼惊骇,“王爷没事吧?!”   赵权面色冷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那侍卫长惊惶甫定,这才看向屋中缠斗的两人,厉声喝到:“抓刺客!”   后面的侍卫立刻拔剑将打斗中的两人团团围住,却见赵权手一抬,那侍卫长提着万分小心,立时止住了侍卫,就这样团团围住两人,等待赵权下令处置。   黑衣人见侍卫到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杀赵权了,可恨功亏一篑!   就是眼前的女子阻挡,若然不是她,赵权早已命丧己手!黑衣人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过招之间,她知道女子身手远在自己之上,刚才缠斗间,她似是手下留情,只是招招为守,并未攻向自己,不然她也撑不了这么久,心中黯然,还得想办法脱身。   心思一转,剑势猛涨,似是要攻向女子,那女子剑招不变,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两人甫一交锋,黑衣人左手出掌,拍向女子。   女子身形一缓,似是想闪开,随即还是运力出掌,黑衣人眼神一闪,借力飞出,速度极快,身形翻转间,看不清他怎么出的剑,却已将包围的侍卫打翻在地,余力不止,逸出了包围圈。   只见他探手入怀,往外一洒,侍卫长疾呼:“保护好王爷!”冲到赵权面前护卫,伸手掩面。   却并没有什么暗器或者毒物飞来,撤手间,屋中几道烛光却已经灭掉。   只听赵权冷冷地声音响起:“抓住他!”侍卫长得令喝到:“抓刺客!”外间打斗声响起,里面的侍卫训练有素,一部分留下护住赵权,另一部分冲出去抓刺客。   早有侍卫将屋中烛火点亮,屋中一下亮堂起来,赵权收回盯着外间的目光,看向刚才救自己的女子,烛火明暗之间,赵权看清来人,居然是她?!   赵权心中冷哼,目光沉沉地看着长亭,长亭双手垂下,此刻也向他看过来,只见她一身素衣,与前几日见她时并无两样,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简单至极的发簪挽了个少女发髻,垂下的头发在烛光下隐隐闪着光泽,全身没有什么亮丽的装饰,只一双眼睛似有秋水,盈盈又像有星子落在里面,此刻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赵权头发散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更有难得一见的俊美风华,有发丝遮住他的眼睛,却越发显得他目光凛然,他缓缓走向长亭,侍卫们严阵以待,围住长亭的侍卫更加紧张,将包围圈渐渐缩小,可没有赵权的命令,谁也不敢擅动。   赵权在长亭面前站定,负手而立,他身形很高,比长亭几乎快高了一个头,此刻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长亭,眼神冷然。   长亭看着他,心中虽然无愧,可却知道自己半夜暗探书房,已是犯了他的大忌,刚才那黑衣人,若是长亭想将她留住,不用侍卫,黑衣人也是决计走不了的。   可那人出招诡谲处隐隐像一个人,长亭心中不忍,最后那一掌长亭早看穿黑衣人的心思,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出掌助她逃脱。   这下看着赵权冷冷的眼神,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长亭心念一转,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手腕一翻,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剑已经轻轻插在了地砖上,长亭低头双手抱拳道:“王爷恕罪!”   赵权低头看着长亭低下的头顶,只见她虽然虽然低头,可身形笔直,声音清亮,哪里真的有知错的样子,心中隐隐发怒,竟敢夜探我晋王书房,带着剑是意欲行刺杀之事?!好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把我晋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赵权看着认错毫无诚意的长亭,刚才所见她身手确实了得,放在府中却是个大患,眼中杀意隐现,又不得不考虑到云程。   心中念头纷纷,只盯着长亭,长亭低了半晌却没得到任何反应,屋中安静得只听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皮破”声,长亭缓缓抬头,却见赵权眼神稍缓,可还残留着刚才的点点阴狠之色。   长亭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她深知这个晋王的手段,又惦记师兄的下落,并不敢真的激怒他,也怕惹来无穷无尽地麻烦,低声道:“对不起王爷,我……我……”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大晚上出现在这里。   赵权嘴角牵动,似是笑了笑,慢慢凑向了长亭,在她耳边沉声问道:“江姑娘客气了,本王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哪!”赵权音色沉沉,尾音咬得极重,哪里是在道谢!   长亭听得心中一颤,猛然侧头看向赵权,只见赵权眼神沉沉地看着她,一双极浓的眉似乌云罩顶般压住了那双隐隐有风雷的眼,长亭不敢怠慢,镇定道:“长亭不敢!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我师兄的下落,对王爷绝无半点越轨不敬之心!冒犯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第5章 花雨   赵权看着长亭似有惊惶的脸,心中稍解,压下怒气,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侍卫刀剑入鞘,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   长亭暗自呼出一口气,却还是低着头,面前一暗,长亭不禁抬头,只见赵权立在她身前不足一尺,长亭微微一退,继续低下了头,赵权笑道:“不知者无罪,不管怎么样,今晚还是要谢谢江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是没有江姑娘,恐怕本王难逃那刺客的毒手。”   长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王爷过奖了,王爷洪福齐天,即便没有我,也会逢凶化吉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赵权有些意外,看了看她,只见她面色平静,倒也不是讽刺他的样子,赵权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长亭,吩咐左右道:“夜色已深,送江姑娘回去休息,好好保护江姑娘!若再让江姑娘涉险……”说着环视了周围守卫一眼,眼色沉郁,沉沉的几个字却像重锤般敲打在众人心中。   左右轰然应诺,长亭心中一惊,这哪是要保护自己,分明就是监视她,小心抬眼看向赵权,却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有不耐之色,长亭按下性子,拱手示意,有些言不由衷道:“多谢王爷!”说罢跟着侍卫离开了。   赵权看着长亭离开的身影,直至她出了书房,顺着小径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眼中隐隐闪过厌恶之色,果真是江湖草莽,不知进退!   近身亲随张勉躬身上前,小心提醒道:“王爷,江姑娘的剑还在这里,您看如何处置?”说罢微微抬头,小心地观察了赵权的脸色。   赵权低头,长亭的剑正插在地上,这地砖乃特贡之物,敕造晋王府时得他父皇亲赐,坚硬无比,叩击时又隐有金石之声,制造工艺繁复机密,且所费不菲,寻常的兵器并不能将其伤毁。   这女子竟能将剑轻轻插入其中,这份功力巧劲怕不是寻常武夫可以办到,赵权仔细一看,原来这剑竟是插在了砖缝之中,更加讶异。   需知这砖历经能工巧匠数番打磨,拼接之间堪称巧夺天工,整片地面肉眼几乎看不到一丝缝隙,这女子随意之间竟能寻缝插入,如何不叫赵权心惊,赵权握住剑柄,运力将剑拔了出来。   这剑看似轻薄,握在手中却有些沉,赵权不禁横剑观看,只见剑身通体黯然,隐有青铜古拙之感,剑身看似轻薄,可细看去,烛光下暗纹隐现,古朴大气的纹路自剑柄蜿蜒而上。   好剑赵权见多了,却也知此剑绝非凡品,通体的暗纹并不是装饰,应是铸剑大家费心力锻入了玄铁,才使得此剑轻薄却又坚韧锋利,如此好剑,恐怕世间也不多见了。   侍卫又将墙角的剑鞘捧了过来,赵权接过剑鞘,刚才长亭就是用这把剑鞘挡住了黑衣人的必杀的一招,赵权心中暗怒,还剑入鞘,剑身碰到剑鞘,有一声极空灵响音,似中剑身在鞘中嗡嗡而鸣。   赵权看向左右,隐有怒气,吩咐道:“去看看,刺客抓住没有?胆敢来我晋王府行刺!”   左右之人忙退了出去,赵权又看了看手上的剑,抛到一边的张勉手上,“去,给那女子送回去!”   张勉捧了剑,知道王爷今晚遇刺,弄得形容狼狈,心中极怒,忙应声称是,又听赵权道:“吩咐人小心伺候,不可怠慢,不得有任何差池。”说完看了一眼张勉,“明白了吗?”   “还有!去把丁峰给本王叫来!”说完冷哼一声,眼神沉沉地说道:“本王的这晋王府竟可让人如入无人之境,敢在本王眼皮下吃里扒外,活得不耐烦了!”   ============分割线=================   长亭回到挽月楼,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侍卫,人人脸色凝重,小院的侍女们早被侍卫叫醒,人人垂手侍立,噤若寒蝉。   长亭心中暗悔,早知道今晚就不出去了,可若她没有夜探书房,恐怕赵权今晚性命也难保。   只是这晋王府天家贵院,守卫何等森严,这刺客又是如何混进来,并暗伺在旁,直等到夜黑人静,守卫换防之时才出手行刺,差点被她得手。恐怕其中的龃龉,也够这晋王头疼的了,不过依这晋王的行事,府中怕是又有一番风波。   为首的侍卫向长亭抱拳行礼,倨然道:“江姑娘早些休息!若有危险,出声便可,我等就在院外护卫!若无事,还请江姑娘就呆在院内,不要四处走动!”   说完呼喝院中侍女道:“江姑娘乃王爷重客,若有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长亭冷下脸,对那侍卫说道:“官爷何须如此声色俱厉!我虽不济,自保却也无碍,再者,我还是你们王爷请来的客人,实在当不起如此护卫!”说完冷眼看着那侍卫。   那侍卫刚要说话,却听一人说道:“不得无礼!”   只见王爷亲随张勉匆匆走了过来,忙站在一旁行礼,张勉自然听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   见长亭不卑不亢地站在中央,忙上前笑道:“江姑娘不要多心,府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清查一番,还请姑娘体恤,更何况刺客的情况尚未知晓,姑娘乃王爷贵客,自然是要护卫周到的,若然有任何差池,按王府规矩,她们自然是要跟着受罚的,姑娘见谅!”   说完回头对那些侍卫肃然吩咐道:“江姑娘乃王爷贵客,王爷吩咐了,不可怠慢!你们下去吧!”   侍卫们轰然应诺,有序而出,在院外值守了起来,长亭心中清楚,这是要限制她的行动,监视她,心中一动,她自然还有办法。   张勉回过身,将手中的剑双手奉上,对长亭客客气气地说道:“江姑娘,这是您的剑,王爷吩咐小人给您送过来,并且吩咐,姑娘若是有任何需要,只管提出来,府中后院景色也有几处可入眼一看,姑娘若是乏了,可四处看看。”   长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剑,客气道:“知道了,替我多谢你家王爷!”   说完似是有些乏了,张勉忙告辞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说完吩咐旁边的侍女道:“好好伺候江姑娘,缺什么只管去我那里领,知道了吗!”   那些侍女似乎很怕张勉,诚惶诚恐道:“是!”   长亭只感觉这王府规矩森严冰冷,眉头一皱,淡声道:“您慢走!就不多送了。”张勉依旧客气,年纪轻轻,却笑得油盐不进,施礼道:“姑娘客气,请留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长亭皱眉看着他走出小院,心中暗气自己多管闲事,这侯门王府之人果然人人心思都是弯弯绕绕的,把好人也当成了坏人,明明自己方才还救了他家王爷性命!   周围侍女战战兢兢地围上来,见长亭手握长剑,皱眉不语,神色肃然,竟隐隐有些凛然的气度。   面面相觑间,还是那个常在长亭身边伺候的侍女上前,小心地请示道:“姑娘累了这会儿,婢子们伺候您歇息吧!”说完小心地看了看长亭的神色。   长亭回过神,见这侍女小心翼翼地模样,心中歉然,柔声笑道:“好,麻烦你们了。”   侍女忙行礼,惶惶然道:“婢子不敢,若是婢子伺候不周,还请姑娘责罚!”长亭不知道这王府是何等的规矩,会将人训练至此,也不便多说什么,叹了口气,柔声吩咐道:“去打盆水吧!”   身旁早有侍女出去打水,小心伺候长亭洗脸,其余侍女为长亭铺床叠被,焚香,伺候长亭更衣入睡不提。   长亭心中极不自在,越发想探听到师兄的下落,早日离开这里。当下也无法,想了想,王府这两日肯定不得安宁,自己不好再生事端,只得过两日出去想办法打听消息了。   长亭这两日安静本分,与往日一般,早起打坐运功,然后就在小院里练剑,倒像在山中一般平静自在。   这些侍女何曾见过长亭这般武艺高强的女子,眼神新奇,围成一团看着长亭舞剑。   长亭心情甚好,这些侍女大部分不过十四五岁,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又比她小,笑起来干干净净的,相处这些时日,也摸清了长亭的性子,知道她最是和气豁达的了,久了也就不再怕长亭。   长亭剑法轻灵,轻功更是一流,有意逗她们开心,见园中有凋落菊花,横剑一扫,就将地上散落的几朵菊花扫在了剑身之上。   那些侍女见长亭横剑而立,眼中带笑地看着她们,不禁拍手叫好,长亭扬眉一笑,想作弄她们,飞身过去,吓得那些侍女惊声尖叫,好些还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长亭搂住其中一人的腰,脚下一点,纤腰一扭,两人旋转急上,长亭右手挥剑,剑影交错间,花瓣自天上片片而落。   长亭搂着的小姑娘惊惧已过,被长亭带得在花雨中缓缓地旋转而落,不禁满眼惊喜,仰起头,张开双手,享受这似是梦境一般的一刻。   周围不断有“哇”声,侍女们拍手而笑,似是都被这情形惊住了。长亭笑得开心,刚才飞升上去的一刻,她俯视小院,晋王府的后园似乎也在自己脚下。   身边的小姑娘笑得开心,她心情忽然一下大好,内劲催发,御风而行,带着这姑娘在空中旋转而下。 第6章 比武   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长亭搂着她缓缓而落,笑得灿然。   那姑娘似乎还未回过神,着地之际左右看了看,看见长亭笑眯眯的眼睛,想起刚才自己笑得肆意,不禁“呀”的一声红了脸。   忙挣开了长亭,退了两步躬身行礼,红脸道:“婢子僭越了,还望姑娘恕罪!”   长亭心情很好,有心逗她,笑道:“明明是我不经你同意冒犯了你,怎么你反倒给我道起歉来?”   又看她头上还有零落的花瓣,不禁上前拈了起来,那侍女低着头一动不动,似是惊惶得很。   长亭玩心一起,将手中的花瓣轻轻一吹,满眼带笑,周围侍女却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肃然不动。   长亭似有所感,侧头一看,小院门口当中站着一人,随从躬身侍立在后,无一人发出声响。   来人玉冠束发,身着白色锦缎衣袍,胸襟处五色丝线精绣蟠龙,张牙舞爪,呼之欲出,却也彰显了他天家的身份。   他负手而立,气度不凡,脸上却神色淡淡,一双浓烈的眉似铁画银钩,却衬得一双眼高贵漠然,不辩神色地看着长亭,长亭轻呼出一口气,持剑抱拳行礼道:“王爷安好!”   赵权似是笑了笑,眼睛里多了一丝温度,整个人瞬间一派轻袍缓带,仪容疏朗的模样。   长亭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有多久,心中暗忖,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理应惹不到他才对,只是不知道他今日怎么会忽然过来,倒像是过来视察一般,自己何须心虚,想到这里,神色更加坦然。   赵权看了看院中的长亭,脑中却闪过她刚才飞身而下,扬眉得意一笑的模样,暗想:“果然是江湖女子,没规矩惯了,全然没有半点闺阁女子的贞静婉约!”   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抬脚闲闲地走了进来,周围侍女忙向他行礼,屏声静气,赵权看也不看,笑着对长亭说道:“江姑娘好雅兴。”   长亭看他一眼,心知这人面笑心不笑,心思又极深沉,谁知道他此刻心中在盘算什么,客气道:“让王爷见笑了,我也是闲来无事逗她们玩儿罢了。”说完看着刚才那小姑娘自顾自地笑了笑。   赵权有些失笑,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雀然,似是很开心,不禁缓缓道:“本王府中确实不如外间有趣,这些小丫头从小就在府中长大,也没见过什么市面,没规矩惯了,倒让江姑娘见笑。”   长亭心中暗怒,这王爷口口声声的不就是嫌自己一个姑娘在江湖中打滚吗,一个王爷,说话倒是尖酸刻薄。   眼前之人外表金玉,内里却让人厌烦,本想刺他两句,可还有事相求,也只得敷衍糊涂道:“王爷说笑了。”   赵权听出她口中不耐,再看她脸上按耐不忿之色,不知怎的,却莫名心情有点好,朗声笑道:“姑娘可想去后园逛逛,本王今日难得闲暇,可以陪姑娘走走。”谦谦君子,风仪绝佳。   长亭心中烦闷,陪他去逛,估计又会噎得自己不想说话吧,不是找罪受吗?她又不是傻,看不出来这晋王极不喜欢自己。   当下客气道:“王爷不必客气,王爷国事繁忙,长亭哪敢耽误王爷,再说,我还得练会儿剑呢,王爷您请自便!”   这是下逐客令了,赵权天之骄子,走到哪儿都是被众星拱月,讨好奉承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心中大为不悦,这女子也太没有规矩了,竟敢拒绝本王邀约,若是其他姬妾,有如此恩宠早就该酬谢神恩了。   赵权看了看长亭,心中嫌她不识抬举,又见她脸上神色自然,并无忐忑之色,怕是久在山野,从未受过教化,心中还茫然不知自己已经大大开罪了人。   赵权按下心中不悦,听她说起要练剑,存心要挫她锐气,脸上饶有兴趣地笑道:“那日本王见过姑娘的剑,确实乃难得一见的宝剑,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见识一下江姑娘的超群的剑法?”   长亭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再不好拒绝,只谦虚道:“王爷谬赞,长亭剑法未至大家,何敢称超群。王爷既然要看,长亭不敢拂逆,只是刀剑无眼,王爷可得小心。”   赵权听她语气真挚,却隐带自负,不禁笑了起来,一抬手,只见一人快步过来。   长亭一看,竟是那日在山间射杀美貌女子的人,长亭见来人步履沉稳,一双眼湛然有神却又内敛,猜想这人武功修为决计不弱,垂了眼,等待赵权的安排。   赵权笑着对来人说道:“焦衡,就由你陪江姑娘过过招,江姑娘剑法精妙,让我们也开开眼界!”说完看着长亭。   长亭心中勉强,并不想和这人比剑,一眼看到赵权笑容中的冷意,心中忽然坦然,比剑而已,自己何曾怕过谁。   抱拳对焦衡行礼道:“还请焦兄多多指教!”   焦衡年纪轻轻,却沉稳大气,面色不变,依旧一副漠然之色,抱拳回礼:“姑娘客气了,请!”   长亭也不扭捏,横剑而立,扬眉一笑,道:“请恕长亭无礼!”   说罢剑指焦衡,挽了一个剑花就向他攻去,旁边的人尚未看清,刚才长亭分明离焦衡足有两丈远,一晃眼,她似是一步之间就攻至了焦衡面前,众人心中暗道神奇,这女子竟有缩地之术不成?!   只听“叮叮”声不绝,倏然,两人□□错影,焦衡退出战圈,猛然立定,心中暗惊,他本来打定注意引她来攻,然后反攻为守,挫她锐气。   却想不到这女子剑术如此了得,先是利用轻功,在一踏之间造成缩地成影的错觉,另他大失所算,后在出招之间,竟招招锁死了他所有的后招。   以他之能,也只能以退化解,不敢硬拼。   两人隔空互看一眼,似是知道对方所想,双双跃起,攻向对方,剑击声不断响起。   两人身影在空中不断交错 ,旁人只感到剑气凌烈,两人身影飞快,几乎分不清谁是谁,更不用说看清剑招。   两人瞬间交手十来招, “叮”地一声,两人硬拼一剑,分向而飞,焦衡甫一立定,不待女子攻来,挥剑直取女子面门。   女子夷然不惧,却并未化剑为守,面上一笑,剑尖在面前似是缓缓地画了一个圆,剑势倏然破圆而出,急刺而来,竟是以攻对攻,以快打快。   焦衡本想嗤笑她这种打法简直不要命,自己决可在她攻来之前,刺杀她,可再一看,女子剑势似是直攻,可剑尖隐隐晃动,看似剑势不稳,可依女子的剑术如何会如此?!   焦衡知道,这是女子催动内劲使剑不断变化方向,却又让他摸不透她是攻是守,攻又是攻向何方,后招如何,更难预料。   焦衡剑术家学渊源,后又师承名师,一路苦修方得今日成就,他又擅攻,却不料女子剑法天马行空,出招间全无一点匠气,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气息绵长,内劲似是无穷无尽,出手间一派纯正玄门内功心法,他心中及其纳罕,江湖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青年高手,竟还是个女子?!   他首次感到自己落了下风,眼见自己的剑往对方胸口刺去,对方去不闪不避,焦衡眉头一皱,心道女子决计不会如此不济,心中暗倒可惜,可剑势依旧一去无回。   剑气却猛然一缓,似是撞上了蛛网一般,自己的内劲像是被吸入了漩涡,剑尖不自觉往漩涡中心吸去,堪堪移了方向。   焦衡心中叫糟,眼见女子纤腰一扭,旋身而转,自己的剑因被漩涡劲气一吸,与女子差之毫厘而过,女子剑势却毫无颓势,直直向自己胸口刺来,自己内劲被吸,全然不能后撤,心中只道:吾命休矣!   周围惊呼声一片,甚至还有侍女尖叫,赵权也忍不住大喝道:“住手!”   “蹭蹭”的侍卫拔刀声四起,场面一时紧张了起来。   女子身形却倏然在空中立定,看似一往无回的剑势却猛然变向,只听“叮”一声轻响,女子的剑似是蛛网般缠住他的剑,内劲迸发,焦衡只觉得虎口一痛,剑已经脱了手。   身体还直直向女子撞去,眼见就要撞实,女子望着他狡黠一笑,伸手一掌按向他的胸*口,却内含吸劲,止住他的冲势。   焦衡感觉她就要撞进自己怀里,心中一惊,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抱住。   女子笑意不减,掌心用力,看似轻轻一推,却将他推得倒飞了回去,女子借力撤身一跃,轻飘飘地立定在树下,毫发无伤。   焦衡甫一落地,就听“嗡”的绵长一声,他的剑插正好就插在了他脚边的石板上,剑身微微颤动,“嗡”声不绝。   焦衡不能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剑,俊秀的脸上霎时红得似是如夕阳一般,胸*口似乎热辣辣的,不知是痛还是其他,心更如大锤擂鼓般“砰砰”跳个不停。   焦衡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旁人看来,倒像他是受伤了一般。 第7章 比武(2)   “焦校尉!”旁边的侍卫纷纷大声叫道,以为他被长亭打伤,连赵权心中也是大惊,没想到这女子身手竟厉害到如此地步!   焦衡平日寡言少语,却是极精剑术,跟着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动手输了谁,人常称他为军中第一剑,忠心处又更胜他人,此次他遇刺,立刻就将焦衡调到了身边,日夜贴身保护,却不想,这江姓女子武功如此厉害,竟将焦衡的剑打落。   赵权脸上神色渐冷,也担心焦衡是否受伤,沉声叫道:“焦衡?!”   焦衡这才回过神来,立时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属下不济,让王爷受惊,还请王爷恕罪!”   赵权听他中气甚足,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心中稍安,焦衡抱拳的手正好挡住了他的脸,赵权与他熟悉,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也知道,以焦衡内敛高傲的性子,今日却被一个女子打落手中的剑,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心中暗悔,不禁有些厉色地望向长亭,却见长亭持剑而立,脸上笑意盈盈,一双浓眉眉尖若蹙,衬得一双眼睛修长飞扬,更似有得意之色流转。   不期然长亭也转头望向他,并未收敛脸上神色,持剑抱拳,眼神清亮地看着他,赵权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却似是不喜她的眼神,目光漠然地在她脸上转了转,随即转头看向焦衡,柔声道:“焦衡,起来吧!”   焦衡应声而起,却并未看向长亭,长亭见焦衡似是很不自在,心中暗悔方才不该打落他的剑。   本来只是切磋一下,可她视剑道如命,平日里和师兄比剑也从不刻意相让,方才那晋王分明是想教训她,却没想到焦衡如此在意输赢,不禁上前几步,伸手拔出焦衡的剑,双手奉到焦衡面前,赔罪道:“焦校尉承让了!”   焦衡脸上血一般的红,伸手拿过自己的剑,握住剑柄,上面似乎还带有长亭手上的温度,这次连耳根都红透了,沉声回道:“多谢江姑娘手下留情!”   长亭这才注意到他似乎不是在生气,只是讷于言语,心中不禁一松,笑道:“焦校尉客气了,本是切磋,我也只是侥幸而已。”   焦衡听她话语谦逊,他一向沉默少语,于情感更是木讷,此刻心中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被长亭按过的胸口,似是还在发热。   焦衡罕见地笑了笑,诚心诚意地夸道:“姑娘如此年轻,剑术却精湛至此,实为在下平生仅见,在下甘拜下风!”说完向长亭抱拳行礼。   长亭听他语气诚恳,眼神端方,丝毫不受刚才失败的影响,可见此人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风,不禁也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回礼道:“焦校尉过奖了,长亭怎担得起如此夸奖!”   焦衡有胡族血统,身材比一般军士还要高大修长,低头看着比他矮了快一头的长亭,莫名有些羞赧。   他极为守礼,顾及长亭身份,肃然道:“以后有机会再向姑娘讨教!”说完向长亭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赵权身边,行了一礼,请罪道:“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语气中却无半点沉重之色。   赵权深知焦衡的性子,沉默寡言,只专注于剑道与军务,此次比武失败,他本怕伤了焦衡面子,怕他心里过不去,却不想焦衡一反常态,竟似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这倒让他放了心。   赵权看着他,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勿需放在心上。”   焦衡应声称是,脸上却有些红,却步退到了赵权身后,这才缓缓抬眼,眼角余光看了看长亭。   长亭见周围气氛有些沉重,沉吟了一下,将剑负于身后,还是向赵权走了过来。赵权看着长亭缓步向他走来,心知她不愿面对自己,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待长亭在他面前停下,方似是夸奖道:“江姑娘果然好剑法!”   长亭勉强一笑,谦虚道:“王爷过奖,长亭只是侥幸而已!”   赵权看着她额上微有汗意,双颊微红,秋日的阳光下,越发显得她肤色莹白,头发黑亮,只是双眉过浓,全无可修饰之处,就如胡人的女子一般,美得毫无内涵,甚至略显粗糙。   赵权素来喜好娇弱含蓄的美人,如水墨山水,或者雍容华贵如牡丹,又或者清雅秀美如菡萏,这女子却凶悍肆意如山间野草,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赵权移开眼神,似是不喜道:“姑娘剑法虽好,却也应知道,王府重地,可不是市井酒肆,随意走动,姑娘有空就在后院中练练剑也好,只是不要走错了地方!”   长亭心中暗怒,这晋王早看自己不顺眼,抓住机会便要敲打自己一番,可恨自己还救过他性命,早知道,就不该管那刺客,也不至于今日受到刺客一般的待遇。   赵权见长亭没说话,心中不悦,冷冷地看着她,长亭与他对视,见他眼中冷然不屑的模样,心中不忿,回道:“是,王爷,只是长亭多一句嘴,王爷可要加强府中防卫,若再有刺客,恐怕……”   尚未说完,就听张勉厉声喝到:“不得放肆!”   长亭止住了话,不愿和他再虚与委蛇下去,却见赵权笑得阴沉,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长亭神色坦然,心中暗想:最好把自己赶出去,免得再在这里受窝囊气!   赵权心中怒气上涌,不知怎的,他极不喜面前的女子,今日竟敢对自己出言不逊!   暗自压下怒气,冷冷地说道:“本王的安危不用姑娘担心!但若是姑娘再有行差踏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云程了!”   说罢抬脚就从长亭身边走开,长亭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也未行礼,赵权步履沉稳,身后随从乌压压一片随即离开,院外的守卫也撤了去。   长亭心中不知这王爷到底想做什么,暗自想道,看样子他是不会让自己知道师兄在何处,看来,自己还得另想办法,尽早打听出师兄的下落,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否则真如他所说,若再有行差踏错,恐怕会有无尽的麻烦,再见师兄就难了。   长亭收了剑,自去歇息不提。   ==============分割线==============   这几日风平浪静,小院外也没有侍卫值守,长亭却老老实实地在院中呆着,还让侍女找了些书来看,只是她兴趣古怪,看的都是些《素问》之类的医书。   侍女虽然奇怪,却也巴不得她安分地呆在院中,请示了上面也就把书给她送来了。   长亭心中自有盘算,这日看了会儿书,似是无聊极了,将书一撂,吩咐左右侍女道:“天天闷在这小院里,我烦了,你家王爷不是说后院有几处景致还不错吗?带我去看看吧!”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侍女面面相觑,这几日这姑娘从未出过院子,对她们也是极为和气,她们虽然不说,心中早已暗忖这姑娘是个好性的人,不会为难她们,今日怎么突然想出去逛逛,可王爷也没有限制过她的行动,虽然吃惊,也不敢拦她,领头的侍女忙向另一侍女使了使眼色,自己叫上另外两个侍女跟了上去。   长亭跨出小院,心中暗自好笑,自己竟是在这个小小的院子困了好些天,深秋的阳光洒在她面上,长亭心情豁然开朗,回头对跟着她的侍女笑道:“你带路吧!”   那侍女上前两步行礼,口中称是,在一旁引路道:“姑娘请这边走。”   长亭信步往前,虽是秋日,后园景致依旧不错,一路过来,居然没有看到什么人,倒显得园中有些寂寞,可花草树木一看就知有人经常打理,长亭随口说道:“这园中倒是安静。”   身边的侍女谦和地回道:“姑娘有所不知,王爷很喜欢这园子,只是王爷尚未娶亲,故而这后园住的人就少,王爷又喜静,后园就少有随意走动的人,再者,姑娘往前再走走,就知道这园子有多大了。”说完一笑。   长亭点点头,顺着侍女所指之路往前走去,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拐出一片崖石,面前豁然开朗,竟是来到了湖边。   深秋湖面残荷枯枝,却另有一番情致,长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极为放松,笑道:“想不到这后园还有这么大一个湖!你家王爷倒是享受。”   几名侍女偷偷掩嘴笑了笑,却不敢说什么,领头的侍女上前行礼道:“走这一会儿,姑娘可是累了,前面有个亭子,姑娘过去歇歇吧,那亭子建得地势高峻,可以一览平湖风光。”   长亭听她说得有趣,抬脚就往亭子那边走去,果真这亭子建在一处崖石上,亭亭翼然,远看竟像是无路可上一般,经侍女指点,长亭顺着小路阶梯往上走,小路修得隐秘弯曲,侍女们伸手扶着长亭,生怕她滑脚。   长亭很配合,任由她们扶着自己,转过弯处,长亭借着崖石遮住了后面侍女的视线,倏然出手,并指点了两个侍女的昏睡穴,两个侍女应声而倒,长亭挽住她们,顺手将她们倚在了崖石边上。   然后“呀”的一声,后面侍女听声以为长亭出事,忙转过崖石,急道:“姑娘怎么了?” 第8章 出府   刚一转过崖石,长亭伸手点住她,侍女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即将倒下之际,却被长亭抱住。   长亭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若不点你们的穴,我走不了,你们也得受罚,只能委屈你们在这儿休息会儿,跟着我们的人估计马上就要到了,你只管把事推到我头上就行了,哎,你不用担心,我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不待侍女说话,并指一点,侍女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长亭小心地将她倚放在石崖边上,左右看了看,知道早有人去汇报自己来后园的事,估计就快有人过来,也不再耽误,轻身一跃,挑着人迹少见的地方,朝出府的方向掠去。   长亭对这些路驾轻就熟,这几日深夜她并没有闲着,等侍女昏睡后,她偷偷往后园过来探了几次路,早把府中的地形摸了个透,现在就循着一条隐秘的出府之路极速掠去。   很快便到了守卫松懈的地方,长亭左右看了看,得意地笑了笑,翻身一跃。   焦衡骑在马上,眼角扫到一人以极快的速度从王府后园掠出,焦衡心中一惊,不禁勒马而停,踌躇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追过去。   赵权坐在马车中,忽感车队停了下来,在车中问道:“何事惊扰?”   焦衡并未下马,凑近车帘,以一贯淡漠地声音回道:“禀王爷,方才似是江姑娘从后园出了府。”   车中之人并未说话,片刻后,只见一只文雅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赵权脸色沉沉,隐有怒气地说道:“胡闹!你可看清她往哪边走了?”   焦衡指了指长亭离开的方向,回道:“回王爷,江姑娘似是往那边去了。”   赵权看了看长亭离开的方向,似是心烦,猛然摔了帘子,坐回了车中,片刻后,焦衡以为晋王似是不想理会这事时,只听车中之人说道:“跟上去,本王倒想看看,这女子到底要如何胡作非为!让后面侍卫先回府中,此事不必声张。”   焦衡领命,撤去大部分侍卫,只留了几个心腹和他跟在赵权身边,拍马往长亭离开的方向追去,没多久,就看见独自一人走在街边的长亭。   长亭似是心情极好,对街上的一切也很新奇,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只见她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焦衡命人将马车停在了街角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请示赵权,赵权示意人撩开车帘,他侧了侧头,遥遥地看着那家成衣铺子,心道这女子也是爱美的,只是一个山野丫头,如何妆扮也是不像的。   没多久,却见到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赵权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长亭身材在女子中算是修长挺拔,行动间也没有女子身上的娇柔,一身男装倒衬得她雌雄莫辨,英气凛然。   只见她倨然往四周看了看,“唰”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折扇,下巴一抬,傲然离开了成衣铺,倒是将京城附庸风雅的贵公子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赵权皱着的眉似是有些缓解,看着长亭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不禁想起她带着侍女空中飞舞,肆意妄为的模样,口中轻斥道:“成何体统!”   随从俱不敢答话,赵权放下帘子,片刻后语气平淡地说道:“跟上去,不要让她发现了。”   众人小声应诺,跟了上去。   长亭方才在成衣铺跟老板打听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所在,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站在了酒楼门口。   长亭打量了一下这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果然门庭若市,车来车往,长亭用折扇在手上敲了敲,清了清喉咙,理了理衣襟,昂然走了进去。   刚进大堂,就有伶俐的跑堂迎了上来,长亭依旧用折扇缓缓敲着自己的手,随意往四周看了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跑堂的见多识广,一看长亭衣着华贵,又生的面白无须,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再看她一脸不耐,不禁更高看了她一眼,忙陪笑道:“公子可是一人?”   长亭斜眼看了他一眼,似是好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朗声道:“小爷我就是一个人,听说你们这儿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可有包间?”说完皱眉似是嫌弃地看了看大堂里的吃饭的人。   跑堂的乖觉,忙笑道:“楼上有雅座,公子您往楼上请!”说完跑到前方为长亭引路,长亭看也不看他,径直往楼上走去。   这座酒楼之所以这么有名,主要是由于它的风光,京城地处偏北,几朝以来君王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拓宽人工运河,京城前朝便建有人工河渠,用于水运,这座酒楼便坐落在河渠转弯最宽阔处,食客可在楼上一览运河风光,酒楼因此而久负盛名。   长亭被带上了二楼,说是雅间,却并未如房间一般隔死,只是用竹做屏风置于其中,楼层四周全用柱子支撑,全无隔挡,倒显得整个二楼格局通透,与楼外的运河美景连为一致。   清风徐徐吹来,长亭坐在靠窗的桌边,转头看了看外间,的确名不虚传!   跑堂的见长亭似是很满意,心中自然有些得意,笑嘻嘻地道:“公子可满意这里?不是本店自夸,本店夏可观渠水奔流,冬可围炉赏雪,整个京城就没有比这里景色更好的酒楼了!”   长亭哑然失笑,“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挥了两下,笑道:“景色嘛,倒也罢了,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说着眼睛在跑堂的身上打了个突,警告道:“可别随便拿些东西来糊弄小爷我!”   赵权刚在长亭背后的隔间坐下,就听到长亭颐指气使的话语,脑中不禁勾勒出她神色飞扬,骄矜自得的公子模样,心中莫名失笑。   两人背对着对方,本是很近,却隔着一道竹子屏风,赵权不禁侧过头,却什么也看不到。   跑堂的连连点头,笑道:“公子说笑了,本店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本店大厨来自全国各地,只要您想吃,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本店都能给您弄来,这味道啊,不是小人吹嘘,恐怕宫廷御厨也未见得比得上!您哪,可算是有口福了!”   长亭哑然失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桌上“砰”地一放,傲然道:“少废话,去!赶紧给小爷我把你们店最好的菜上上来,还有!来一壶最好的女儿红,这酒嘛,要是差了味道,或是敢用花雕来浑水摸鱼,小心小爷我砸了你的店!”   跑堂的听她口气很大,出手又阔绰,不知她底细,当然不敢怠慢,伸手拿了桌上的银子,连忙称是,正要离开,长亭似是不经意地喊住他,“等等!”   跑堂的忙笑着侯在她身边,陪笑道:“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长亭看着外间皱了皱眉,似是不耐烦道:“京城也就这样,这运河看看也就罢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跑堂的内心惴惴,不知道这个挑剔的小爷到底要怎么样,却见长亭探手入怀,又摸出一锭银子,握在手上把玩了一下,这才斜着眼看向跑堂,见跑堂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长亭手上的银子。   长亭随意把银子往跑堂的身上一抛,跑堂的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银子,在手上捏了捏,喜不自胜道:“公子还又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长亭满意地笑了笑,想了想,随口说道:“这样吧,听说京城多贵公子,哼,不知道怎么个贵法……”   说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摇起自己的折扇,继续道:“你就跟小爷我说说京城这些公子闺秀,再捡些有趣儿的事说说,说得小爷我满意,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跑堂捏着银子,手上一掂,足足有七八两,这可真是个纨绔子弟,又听她语气似有轻浮,忙喜滋滋地笑道:“公子这可问对人了,本店来往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小人也听了不少趣闻。”   “若说这京城的公子们,那可得好好数数,王公贵族虽多,可称得上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也不甚多,公子看起来像是刚来京城不久?”   长亭轻哼了口气,算是答复,跑堂的继续说道:“您虽不在京城,想来也听过当朝几位皇子的事吧?”   长亭脑中闪出晋王赵权森冷阴沉的脸,没好气道:“没听过!” 第9章 喝酒   赵权端着茶杯,嘴角逸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低头喝了一口茶,眉头皱起,看了看茶杯,放在了桌上。   旁边的跑堂的站在一旁,隐隐有些惧意,方才这几人只让他带他们到前面公子的旁坐,又示意他不得出声。   与他说话的人手持长剑,一身武人打扮,气质冷冽,隐隐有杀伐之感,其余看似护卫之人人人手持武器,神色冷然,警觉地观察着周围。   为首一人他虽只看了几眼,却在心中惊叹不已,这人生得也太好了!   只是表情森严冷凝,虽然从未说过话,可只见其他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也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见他目光似是嫌弃,不敢擅动,偷偷侧眼看了看为首的侍卫,焦衡上前问道:“王……”   却见赵权手一抬,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个隔间离得很近,又并未真正隔断,长亭若是稍微注意,就知道他们在旁边,赵权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又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低头不语。   焦衡明白他的意思,禁声往一旁退下。   长亭这边的跑堂没看出长亭脸上的异样,笑着道:“公子竟没听过?!当今皇上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人人风姿俊秀,又能文能武,不知道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梦中檀郎,啧啧……”   长亭心不在焉地说道:“是吗?”   跑堂的说得兴起,又有心引出长亭的兴致,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是自然,尤其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晋王!生得是貌赛潘安,羞死卫玠,又写得一手好字,连隐世的大儒都夸他字如其人,俊秀非凡!偏偏还擅武,当今圣上夸他,若是上阵杀敌,当如兰陵王复生!”   长亭猛然想起那晚赵权遇刺,发冠被削落,披头散发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口中的茶水都差点喷了出来,口中道:“他擅武?”   “公子您不信?那是您没见过晋王真人,若见了,虽说您是男子,恐怕啊,也移不开眼,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了。”跑堂的兴致盎然地夸到。   只听“砰”一声,似是隔壁的什么东西落地,长亭和跑堂的俱不在意,跑堂见长亭笑了起来,似乎行至昂让,更加卖力道:“当然皇家公子那是天人一般远,再说说这些世家公子……”   长亭喝了一口茶,引他说道:“世家公子怎么了?”   “若说世家公子,就不得不提关中第一世家,聂家,只是这聂家人丁不旺,聂家二公子素来有贤名,文章极好,以他的身份本可以不参加科举,可人家楞是三元及第,被皇上亲点为状元,为人又极为谦和守礼,圣上极喜欢这些青年才俊,听过往的大人们说,聂家二公子这可是青云直上了!皇帝还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呢!”   长亭似在思索,随口问道:“只听你说聂家二公子,那聂家大公子呢?”   这可问到跑堂的了,抓了抓头,满肚搜索道:“聂家大公子,倒是听说过,身世也可怜,父母双亲早早就去了,这也罢了,以前仿佛说是他身体羸弱,久病难医?也不知道是送哪里去了,反正这么些年没听过他的消息……”   见长亭一副惋惜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但是头一阵听人说起,好像又回来了什么的?聂家这种大族的事,我等小民也不清楚的。”   长亭见问不出什么了,又道:“朝廷近来可有战事?”   跑堂的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说笑了,我朝素来边疆稳固,哪里来的战事?”   长亭笑了笑,道:“好了,这锭银子就赏你了,去吧!”   跑堂的满眼喜色,连连躬身点头,“好嘞,您先坐坐,酒菜马上就上来!”说完小跑着下了楼。   长亭站了起来,走到栏杆边上,双手撑着扶栏,眺望远方,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师兄,你究竟去哪儿了……”   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莫名地望向远处。   赵权起身,缓步走到了扶栏边,借着屏风的遮掩,侧头往长亭这边看了看,河风很大,吹得长亭的衣角不断飞扬,长亭神色似是有些惘然,脸上再不复得意飞扬的笑容,眼神飘得很远,竟连他在一旁窥视也没警觉。   赵权心中莫名,知道她是想到了云程,方才听她一番言语,不过也是想打探云程的下落罢了。   上前两步,走到扶栏边,两人中间瞬间没了遮挡,赵权一手拍在扶栏上。   长亭警觉,侧头一看,满眼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   赵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皱了皱眉,焦衡上前小声提醒长亭道:“江姑娘,还不快见过王爷!”   长亭回过神,忙行礼道:“拜见王爷!请王爷恕长亭方才不敬之罪!”   赵权负手看着她,长亭神色自然,全然没有方才神思惘然的样子。   长亭见赵权久未说话,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不禁微微抬头看向他,只见赵权眉头微皱,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长亭忙低了头,摸不透他心中所想,心中惴惴,毕竟她在人背后嘲讽了他,总是有些理亏的意思。   赵权看着心虚的长亭,想起方才她得意骄傲的模样,嘴角似是扬了扬,施施然说道:“江姑娘如何对本王不敬了?”   长亭眼睛转了转,暗暗尴尬,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我不懂礼数冲撞了王爷……”   赵权眉毛一挑,油然道:“姑娘出身乡野,不懂礼数,本王是不会怪罪的。”   长亭心中愤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碍了他的眼,总是话里话外讽刺自己。   长亭暗自揣度了一下,师兄一点也没有消息,看来这事还是要从赵权处找缺口,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不满,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王爷宽宏大量!”   赵权看着面前柔和清亮的笑容,暗暗想道,这女子好不矜持!   缓缓沉了脸,打量了一下长亭的穿着,有些严厉道:“姑娘自行出府,想是我府中那些婢女伺候得不周到?若是云程知道了,还道我晋王府容不下姑娘!”   长亭并未受到惊吓,坦然道:“长亭久在山野,对这京城的繁华自然是歆羨不已,王府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呆久了还是想出来走走,我一会儿就回去,王爷请不要为难那些侍女。”   赵权没想到她竟如此坦白,倒也不好说她什么,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既如此,本王的座驾就在下面,正好可捎带姑娘一起回王府,姑娘初来乍到,京城可不比乡间山野,若姑娘出点什么事,本王怎么向云程交代?”   长亭暗自腹诽,这人就是想把自己关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可她并非金丝雀!   心中不愿,抱拳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您贵人事忙,怎可为我耽误,我再逛逛就自己回去,再者,长亭久在江湖行走,防身还是无碍的,王爷不必担心。”   赵权冷下脸,皱眉不语,冷冷地看着她,长亭抱拳低头,也不看他,一时气氛怪异到了几点,两人正僵持着,跑堂的吆喝着端着酒菜上来了。   “公子,请慢用!若有不好的,直管和小人说!”跑堂的喜滋滋地为长亭摆好了酒菜,一脸谄媚地看了看长亭,顿时将先前的气氛冲散了。   长亭心想这跑堂的来的可真是时候,抬头一笑,暗自得意,向前小声恭维道:“王爷,这酒楼的菜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说是比皇宫御厨做的还好呢,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要不您就赏赏脸,尝一尝?”   赵权静默不语,只冷冷地看着她,长亭丝毫不受他目光的影响,回身拿起酒壶倒上一杯酒,放在鼻尖深深地闻了一下,闭眼似是陶醉道:“这酒楼还算老实,果然是上好的女儿红!”   说罢,小心地将酒捧到赵权面前,笑道:“王爷快尝尝这酒,这可真是好酒!”   赵权侧眼看着她,只见长亭满眼放光,双眼含笑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似是捧着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一样。   “王爷?”长亭见赵权不说话只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赵权方才似乎有一瞬间地恍神,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脸带不耐地端了酒杯,放在唇边,只慢慢地抿了抿,似是在品酒。   长亭在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见他连喝口酒都如此矜傲,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不禁问道:“这酒不好喝吗?不可能啊,我不会闻错!”   长亭伸手想接过赵权手上的酒杯,赵权侧身一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仰头,将酒全数倒进了嘴中。 第10章   长亭笑了笑,似是松了口气,回过身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酒杯给自己斟满一杯,依旧往鼻尖一掠,享受地闻了一下,然后呷了一口,闭眼夸道:“嗯!好酒好酒!”然后将杯中剩下的一口饮尽。   长亭似是想起了赵权,起身回头笑道:“王爷快请坐,今日我做东,方才跑堂的说这里的酒菜比宫中御厨做的还好,可我没吃过御厨的做的,您帮我尝一尝,看他有没有骗我。”   赵权看了她一眼,却真的坐了下来,左右随从心中都是一惊,这不像是王爷平日的作为,却不敢多言。   赵权刚坐下,长亭就热情地为他倒酒,边倒边说道:“王爷,您再喝一杯。”   说完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看着栏外的运河风光,河风吹过,长亭惬意地叹了口气,对赵权道:“王爷,请!”说完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赵权见长亭一饮而尽,皱眉道:“你一个女子,怎么会如此喜好杯中之物?”   长亭放下酒杯,丝毫不以为意,边斟酒边笑道:“这可得问我师父,怎么会把我教成了一个酒鬼。”   赵权随意问道:“你师父?你叫云程师兄,那他也是拜在你师父名下?”   长亭拿起筷子,讶道:“怎么会?师兄是师叔的徒弟,我师父虽然极喜欢师兄,但是他可是说,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   长亭想起自己那随性粗糙的师父,不禁眉眼俱笑,赵权虽不喜她张扬肆意,可见她说得真挚,暗想她与她师父感情定是极好,却不想她得意,略带不信地反问道:“哦?倒是看不出来。”说完也不看长亭,侧头对着栏外的运河风光。   长亭听他语带嘲笑,也不着恼,粲然一笑,说道:“王爷不信?师父常说,我虽不是男子,可却完美地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让他这么满意的弟子了!”   长亭说起师父对她的器重疼爱,不禁油然而生出许多自豪。   赵权端起酒杯,看着杯中酒,嘴角有些上扬,道:“是因为姑娘的酒量吗?”   长亭看了他一眼,毫不自谦,笑道:“我师父这辈子最看重三件事,第一嘛……师父不准我胡说,这倒也罢了……”长亭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摇摇头,继续道:“第二,就是剑,师父一直醉心剑法,第三,自然就是酒。我虽不才,后两件上却几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权听长亭说得自负,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不无讽刺地说道:“你师父没想过你是女子吗?女子当贞静柔顺,怎可将你养成这般……”赵权没有说下去。   长亭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撇了一下嘴,却也不以为忤,说道:“王爷也知道长亭只是个山野草民,常在江湖行走,自由自在惯了,自然是不能和大家小姐相比,我自小被师父捡回山上抚养,我师父那样粗糙的人,若没有师叔时常照拂,未必能把我养大,哪还能照着大家小姐养,王爷真是说笑了。”   赵权倒没想到她身世如此,却听她语气豁达,心中对她恶感稍减,心道:这女子于这点处倒是颇为洒脱,实在难得。   脸上神色不禁缓了三分,问道:“那云程呢?他很小就被送走,是送到了你师叔处吗?”   长亭看了他一眼,暗自斟酌了一下,说道:“是,师兄送来时身体不好,就拜在了师叔门下,师叔精通药理,又出身高门大族,为人细致,由她照顾师兄自然最好。”   赵权了然,云程自小身体羸弱,吃了多少大夫的药都没用,随着年纪的增长,已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后来眼见病得只剩一口气,消无声息地就被聂家人送走了。   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送到哪儿,偶有书信,都是很后面的事了,能让聂家人放心地送去,能治好多少名医治不好的病,这江姓女子的师门倒是不简单。   赵权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笑道:“姑娘剑法高明,想必令师应该在江湖中威名赫赫才对,不知令师是……”   长亭喝了一口酒,回道:“这个嘛,我倒没听师父提起过,他老人家带我游走江湖也只顾吃喝玩乐去了,哪里来的什么名头,我自小就叫他师父,也从未想过问这些。”说罢,举箸夹了一片青油油的竹笋,放进嘴里慢慢品尝了起来。   赵权见她眉眼放光,似是吃到了极好的东西,心中暗暗冷笑,这姑娘看似毫无心机,一派坦然,可方才自己有意探听她师门的虚实,她虽说了很多,关键的却一点没透露出来,来时穿着简朴,今日花钱却大手大脚,这女子,有意思得紧……   长亭感到赵权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冷,浑身不自在,暗暗想道: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虎视眈眈,真是吃山珍海味都无味!   长亭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赵权,问道:“王爷不尝尝吗?味道真的是好!可惜我师父不在,若是他知道我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恐怕要气得垂手顿足了!”说罢一笑。   赵权看了她一眼,还是拿起了筷箸,他生活一向奢靡精致,于吃食上虽不在意,却并非不讲究,更何况像他这样的身份,府中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多刁钻的吃法都能想得出来。   赵权口腹之欲很淡,桌上的菜肴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些寻常菜式,做法还略显粗糙,当然是不能和他府中相比的,赵权举着筷箸,顿了顿,问道:“那你师父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京城?”   长亭正在大快朵颐,吃得眉飞色舞,想也没想就回道:“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去了,也不知这时回山上没有?”   说完看着赵权,见他皱眉不语看着桌上的菜肴,长亭不解,热心介绍道:“王爷,您尝尝这个鱼,火候好极了,鱼肉肥美鲜嫩,入口即化,这里的厨子真的好手艺!您快尝尝!”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赵权。   赵权勉强下箸,夹了一点,慢慢放进嘴里,脸上神色依旧淡淡,长亭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副味同嚼蜡的模样,脸上有些讪讪,登时也没了意趣,不再劝他,默默回过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赵权心中暗笑,这女子虽是不懂规矩,可能因她出身山野,有时行动反应倒也自然真致,见她如此好吃,暗道:果然是个山野丫头,没见过市面!   脸上一笑,放柔声音道:“我晋王府有的是比这儿好的山珍海味,姑娘若喜欢,本王叫人天天给你做,姑娘只要好好呆在府中,本王必不会亏待了你。”   长亭听他语带轻蔑,放下筷箸,有些肃然道:“王爷,您能告诉我,师兄他到底去哪儿了吗?”   赵权嫌她不知进退,慢慢冷下脸,冷然道:“本王说过,云程自有他的去处,他让你呆在本王府中,你就无需多问,好好呆在这里即可!你也不必再打听他的情况,莫说市井酒肆,朝中知道他行踪的人也寥寥无几!”   长亭愣了愣,并未动怒,只淡淡问道:“师兄他有危险吗?”   赵权没想到她这般反应,慢慢道:“他只是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危险与否,他都要去!”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长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猜想师兄定是去行隐秘之事,赵权对他的行踪讳莫如深,恐怕自己若是再追问,反倒给师兄带来麻烦,当下之计,恐怕也只有随他回去,等待师兄的消息。   只是师兄旧疾未愈,怎教人不担心!   赵权见长亭皱眉不语,神色忧虑,缓缓起身,道:“姑娘可要随本王回去?”   赵权身量本来就高,站起来低头注视着长亭,长亭仰头一看,赵权眉眼舒展,眼色沉沉地看着自己,长亭起身,行了一礼,口中道:“听凭王爷安排!”   赵权嘴角一扬,看了她一眼,慢慢从她身边走过,淡淡道:“即如此,姑娘便随本王回府吧。”   长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无奈跟着随从走了出去。   长亭坐在车中,赵权就在旁边,赵权神色冷淡,长亭知趣,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坐在一旁默然不语。她本想骑马,却被赵权一个冷冷的眼神看了看,随即就被侍卫请上了车,果然和赵权一同坐在车中有如针毡。   长亭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赵权闭目养神,长亭偷偷地瞟了一眼,这才暗暗呼出一口气,轻轻撩起车帘一角,往外透了口气。   赵权缓缓睁眼,看了看往外打量的长亭,正要说话,车驾却猛然停下。 第11章 荣华富贵   长亭毫无防备之下,侧身猛然往前倒去,赵权也是一惊,随即伸手将长亭往自己身边拉住,长亭忙借力稳住身形。   赵权武艺虽是一般,可他所谋甚大,自小勤练骑射,精于此道,臂力并不是一般文儒可比,长亭为避免自己倒在他身上,只能伸手一撑。   两人回过神,长亭一手被赵权拉着,一手按在赵权的胸*口,掌心都能感觉到赵权心脉的跳动,整个人虽然没有扑在赵权身上,可也已经极近了,头顶就是赵权的下巴,长亭大为尴尬,手赶紧从赵权胸*口拿开,低头歉然道:“长亭唐突了!请王爷恕罪!”   赵权神色淡淡,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慢慢松开抓着长亭的手,伸手抚了抚衣襟,依旧正襟危坐,也没看长亭,向车外沉声问道:“何事惊扰车驾!”   焦衡在帘外沉声回道:“禀王爷,不知是谁的马惊了,奔向了王爷的车驾,属下等已经将它制服,惊扰王爷,请王爷恕罪!”   赵权问道:“何人之马?”   焦衡声音传来:“这个,属下等制服马之后,并未找到马的主人……”   赵权垂眼想了想,道:“即如此,毋需耽搁,速回府!”   焦衡得令,车驾又重新动了起来,长亭自然也无话,偶尔看了一眼赵权,见他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却哪里似是个弱冠青年,长亭想起遇刺那晚,赵权深夜秉烛临窗而坐,翻看奏折的模样,心道皇家之子却也不易。   车驾很快到府,赵权先下了马车,长亭随后也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下了马车,长亭跟在赵权身后,刚入府,赵权却停了脚步。   众人躬身侍立,赵权回过身,打量了一下长亭,她附庸风雅的折扇还握在手中,唇红齿白,眼睛清亮,头发束成了时下男子流行的发髻,活脱脱的一个大家公子哥模样。   赵权缓缓皱眉,长亭见他目光中似有嫌弃,暗自腹诽,却听赵权向随从吩咐道:“送江姑娘回去休息。”   说完直直地看着长亭,口中颇有趣味地吩咐随从道:“告诉管事的,江姑娘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记住!叫几个宫中的御厨来做!务必让她满意!”   见长亭皱起两条浓密乌黑的眉,赵权没来由地觉得心情甚好,嘴角轻轻上扬,眼中还带出一点笑意,长亭就在他面前,见他笑起来眼神灼灼,虽是对他观感不好,可一瞬间差点也被晃了眼。   长亭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心中暗道:这人地相貌生得如此俊美,恐怕比戏里地岳云还要俊上几分,真真是个王爷!   赵权出身帝王家,又深受皇上宠信,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位高权重之下,平日里自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虽然年轻,生得又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可朝中文武群臣,世交故旧,又有谁敢轻视亵渎他半分,赵权办事老到练达,持重威严,自然是极少真心笑的,难得这一笑,却被长亭和戏子相比,赵权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让随从直接把长亭押下去砍了罢。   长亭也无话,草草地向赵权拱手行礼,跟着随从回后园去了,赵权停步不前,眼中似有深意地看者长亭离开地身影,忽然吩咐身边的张勉道:“张勉,去库房里挑些绸缎布料,找人给她做几身衣服,其他的女子喜欢的,你也挑着送些过去。”   张勉低头应是,并不敢胡乱猜测赵权的心意,晋王于女人上很奇怪,若说没有心思,可皇帝和其他王爷送来的姬妾他都收下了,若是宠爱谁,打赏就如流水般送去,若能逗美人开心,也做过不少荒诞事,还常被时人传为美谈。   可若说他有心思,美人若稍不合他心意了,多宠爱也可撂到一旁,弃如敝履,转头就忘了,任凭美人伤心欲绝,祈求哀怜,丝毫不会怜悯,狠心绝情处,似往日的恩宠蜜意都未存在过一般,倒让旁人看了心惊。   头一阵好容易遇到綰姬,绝色佳人一般的模样,性情温婉和顺,贞静守礼,又会讨王爷欢心,可说处处合着王爷的心意,十分得晋王宠爱,恩赏不断,去后园的次数也多了,还将挽月楼赐给她,羡煞多少人。   可没过多久就出了事,綰姬去后,本以为晋王心里多少会有些过不去,可转头就将綰姬从前所住的挽月楼给了不相干的女子住,何曾有过半点伤情?   张勉小声问道:“王爷,可是比照文姬她们的份例?”   赵权听他话中之意,不禁有些轻蔑的笑了笑,道:“文姬她们喜欢的,不都是女子喜欢的?只要她们喜欢的衣钗首饰,你挑贵重的送去便是,她若真喜欢,你就多多地送过去。”   张勉应声称是,随即就要退下,赵权忽又道:“你找两个懂规矩的,好好教教她,山野女子,一点规矩也没有,成日里肆意妄为,一点也不懂女子地贞静守份,成何体统!”   张勉小心抬眼看了看赵权,回了话,慢慢地退了下去。   ==============分割线================   长亭甫一踏进小院,侍女们似是如释重负,忙争着给她行礼,长亭见她们脸上地笑容,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忙扶起为首那位,歉然道:“对不住,我实在是没办法,你们没事吧?”   说完又看了看旁边两个侍女,问道:“你们没受罚吧?”   为首的侍女似是放下悬了半日的心,笑着回道:“婢子们没事,就是担心姑娘外出人生地不熟,遇到歹人可怎么办呢?”   长亭见她们语笑自然,这才放了心,正要说话,却见周围侍女低头暗笑,长亭讶然。   为首的侍女名叫红棠,见长亭一身男子打扮,不禁也笑了起来,见长亭不解的眼神,笑道:“姑娘这样打扮,若是在外间,婢子可不敢相认,定以为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呢。”   长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地衣服,也笑了起来,“唰”地打开了手中折扇,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本公子本就是你们王爷请来的客人,姑娘可不能欺本公子面生。”   说完合上扇页,轻佻地用扇柄挑起红棠的下颔,笑道:“如此标致的小娘子,本公子倒是头一回见,不若我跟你家王爷要了你去罢!”   红棠脸上一红,退了一步,羞恼道:“姑娘莫拿婢子开玩笑。”周围侍女见状,不禁都笑了,一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长亭被伺候着换了衣物,踱步走到院中,小院精致工巧,可抬头望去,却只可见四四方方的天,除了侍女们偶尔小声说的话,几乎不闻其他人声,这样的小院静起来真是可怕。   长亭师门也在深山之中,久不与人相通,也是听不到市井人声,可山林中自然奇趣,从不乏空灵之声,那种寂静只让人心神辽远,内心平静充盈,与这里的寂静全然不同。   长亭看着头顶的天空,只感觉到压抑,暗道这侯门果然深似海,小小的一方院落就困住了人的一生,如金丝雀一般,生生磨掉人最本真的东西,这样生活还有何乐趣,长亭摇摇头,似是在感叹。   院外有脚步声响起,长亭耳力过人,脚步声虽远,倒是在向这边靠近,不多久,果然就见张勉带着人站进了院门口,对长亭点头行礼道:“江姑娘安好,这些都是王爷命在下送来的,姑娘看看,若还有什么缺的,在下再去为姑娘置办,王爷吩咐了,只要姑娘喜欢,尽可说出来。”   长亭有些莫名,见张勉后面跟着好些人,手中捧着各色绸缎和匣子,人人躬身而立,好不隆重。   长亭猜不透赵权什么意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张勉见惯了各色女子接受赏赐时的样子,长亭这样骤然受赏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是自然的。   不禁笑道:“江姑娘,这些绸缎是江南织造今年新上贡,圣上亲赏的,宫中也只有几位贵人得了,王爷说这绸缎丝滑柔软,染色鲜亮,方衬得起姑娘。”   说完看了看长亭,指了指旁边一位素衣妇人,继续道:“这是京城有名的裁缝,大家小姐们的衣物好些都是她裁制的,姑娘一会儿量过,我叫她们赶一赶,过两天就给姑娘送过来。”   长亭有些迟疑,说道:“张总管,我实在不明白你家王爷的意思,这绸料很好,只是长亭粗笨,给我恐怕是糟蹋了东西,替我谢谢你家王爷,心意我领了,可无功不受禄,东西长亭实不敢受,还请带回去吧!”   张勉似是早猜到长亭的反应,如长亭这样的寻常女子,何曾见过天家富贵,如此赏赐便已经诚惶诚恐,不敢领受,张勉笑道:“姑娘多虑了,您是我家王爷的贵客,这些东西若是姑娘不喜欢,在下可以再去为姑娘选些过来,王爷也只是想姑娘高兴而已。”   “姑娘不妨过来看看这些首饰……”张勉手一挥,下人们纷纷打开了匣子。   张勉站在匣旁一一介绍道:“这根金簪乃数十位能工巧匠所制,姑娘如此气质,用它是再好不过的了。”那金簪簪头细致精巧,似几朵含露待放地海棠,每片花瓣都薄如蝉翼,似是在风中犹泣,再镶以宝石在花蕊中点睛,虽是金簪,却显清雅脱俗,毫无俗气之感。   张勉从匣中拿起一对玉镯,对长亭笑道:“此玉乃番邦进贡之物,王爷得了之后,命人制了一对玉镯并一根发簪,王爷极是珍爱,姑娘好福气,能得这对玉镯……”   长亭打断他道:“张总管,这些看来都是珍贵之物,给我简直是暴殄天物,长亭不敢领受,您还是带回去吧!替我多谢你家王爷地好意。”   张勉听她说得断然,竟似丝毫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中,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寻常女子见了这些富贵,恐怕早已欣喜若狂了,更何况乃王爷所赐,王爷天人一般的模样,多少女子梦中怕也不敢亵渎,如此对一个女子,谁不是感恩戴德呢。   张勉略一沉吟,也不再勉强,挥了挥手命人将东西收了起来,恭维道:“想不到姑娘不慕富贵,是在下失敬了。”   长亭心知这人圆滑世故,人情练达,只颔首一笑,不愿多应酬,送客道:“那就有劳张总管了,您慢走!”   张勉笑眯眯道:“姑娘客气,请留步,在下告退。”说完领着人出了院子。 第12章 观景   这几日里,赵权并没有再过来,也没有派人送些奇怪的东西来,不过倒是真如他所说,送过来的吃食越发精致可口,竟真是御厨所做。   长亭却越吃越不是滋味,侍女们对她的态度越发小心殷勤,每每送来饭食,来人总说是王爷特地吩咐做给她的,侍女们看她的表情总是一脸惊喜,长亭并不傻,她们恐怕真把自己当成了赵权的什么禁胬。   越在这儿呆着,长亭越是想念师父师叔,越是想念自己从小长大的山上,想念以前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笼中般的生活,再是山珍海味,又有什么趣儿!   这日清晨,长亭依旧早起,婢女们早摸透了长亭的习惯,早候在一旁,备好了洗漱之物,长亭自行穿衣洗漱,不劳他人,王府不比别家,更不比长亭在山上,晨起洗漱的过程都十分繁琐,器物繁杂而精致,好些长亭都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幸好侍女体贴,一步一步地伺候她,长亭虽是嫌烦,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   侍女们总是想帮长亭梳妆,长亭性子虽好,却也并不依从,与从前一样,简单挽了发髻,簪好簪子,拿了剑,出了房门,却在院中发起呆来。   红棠在她身后跟着,看了看长亭的神色,上前道:“姑娘在这院里呆了好几日,可是觉得闷了?不如去园子里走走吧,这个时辰,园子里静,倒是可以散散心。”   长亭看了看她,见红棠神情温婉和煦,眼中一派温柔,心里倒是觉得有些歉意,上次自己去园中,就点了她们的穴自行出府,她竟一点没怪她,这次还主动提出要陪自己一起去逛逛,这女子倒是十分善解人意。   长亭笑了笑,心中也想出去透透气,点头道:“也好,那走吧。”   长亭出了小院,空气似乎都充沛了些,心情也好了很多。   她喜欢湖边那一处芦苇轻拂的静谧,不用红棠带路,快步来到了湖边,湖面清新平静,因日头尚未起来,还有薄雾缭绕其中,残荷隐现,清风徐来,长亭登时觉得神清气爽,好不舒服。   寻到湖面一角芦苇荡,长亭吩咐了红棠两句,红棠点头,退了下去,长亭运力轻跃,飞到了湖边的崖石高处。   此处只是堆叠出来的一处景致,地势高峻却是无路可上,幸得她轻功一流,可随意而上,长亭站在崖石上眺望了一下湖面,雾气缭绕,湖面若隐若现,长亭心思澄静,盘腿而坐,剑就放在身边,就如从前在山间一般,她总喜欢在高处打坐修习内力。   长亭闭上双眼,内息循环往复,在体内高速运转了起来。   长亭心中澄静清明,一洗多日来的烦躁,渐入佳境,不知过了多久,湖面远远传来淡淡的琴音,古朴悠远,引人入胜,这段琴音竟如山间泉水,又似古寺钟鸣,让人内心平和充盈。   长亭缓缓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初现,似几根发光的丝线,柔软地刺进湖面的薄雾中,湖面隐约的残荷中,透出一只两尾尖尖的小船,缓缓自薄雾而出。   湖面微微有些涟漪,只见一人正襟危坐在船头,轻抚琴弦,那人金冠束发,眉如墨画,目似横波,有几线阳光打在他冠上,金光闪耀下,那人偶尔抬起的目光越发显得清冷疏离,竟不似这世间之人一般!   这画面不似真实,宛若梦中一般,琴音缓缓消停,长亭回过神,却见赵权眼神泠泠地看着自己。   赵权的船已慢慢驶过来,两人中间隔着一片萧索的芦苇,长亭站起来,向赵权行礼,赵权抬头看着她,心中不喜,崖石高峻,也只有她能如履平地,也只有她这般肆意妄为。   几日不见,长亭与初见时一般,依旧身着素衣,头上只簪了根简单的发簪,晨风吹过,垂下的头发轻轻飞扬,她神色平静淡然,全无在酒楼时的活泼灵动,眼睛依旧清亮,全无规矩地看着自己。   长亭见赵权眼色沉沉,心中暗想,他如此神色,恐怕是怪自己打扰了他的雅兴,久不听赵权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王爷恕罪,长亭无意打扰您的雅兴。”   一阵风吹过,身前的芦苇拂动,高高低低,站在崖石上的长亭衣角翻飞,发丝清扬,赵权见她头虽低着,却哪里有惶恐之态,如此清晨,竟不愿斥责她,淡淡道:“下来!”   长亭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着他,赵权长身而起,立在船头,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在晨光下,似有银光流转其中,金冠闪耀,更衬得他仪表高贵,气质凛凛。   赵权见长亭一脸惊讶,似是不信,有些不耐地重复道:“怎可在站在那里与本王说话,还不快下来!”   长亭暗道这人规矩真多,捡起长剑,足下运力,就向赵权的船上飞身而来,长亭轻功身法极佳,只往上轻轻一跃,内息流转间,再不发力,身体竟似一片落叶,御风而来,轻飘飘地落在赵权面前,船却似是丝毫未受力般,连一丝晃动也没有。   赵权皱眉看着她,这女子真是没规矩,他身份如此,她却浑然不觉地飞身而来,落在自己面前,丝毫不觉这对于他来说极不妥当,若有侍卫在,早将她当做刺客拿下了。   长亭眼带笑意地看着他,持剑抱拳行礼道:“王爷!”   赵权看着她脸上笑意盈盈,想起方才她朝着自己飞身而来时,脸上也是这般地笑,只是眼中神采飞扬,似有得色,知道她这般惯了,点了点头,脸却转向了一边,不再说话。   长亭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湖面金光乍现,清晨的阳光终是刺破了薄雾,洒在了湖面上,尚未褪去的薄雾缭绕在晨光中,竟构成了一副如画般的境界,长亭嘴角轻扬,眼中含笑,一扫多日来的黯淡憋闷。   赵权神色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近日来诸事烦扰,如此美景,倒可洗去心中的烦躁,嘴角温柔,侧头看向长亭,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她脸上,越发显出她眼中的光彩,赵权一笑,见她神情悠远,不禁脱口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长亭笑得恬淡,似乎未觉不妥,柔声道:“王爷府中的美景倒让我想起了山上。”说完转头对赵权一笑,赵权转过脸,对着湖面,轻声问道:“可是姑娘师门所在?”   长亭回道:“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山上……”   赵权听她语带怅然,似有思乡之意,不动声色地问道:“姑娘想到了什么?”   赵权音色沉沉,平日里说话自恃身份,朗声悦耳,却也有如金石,此刻情景所致,他难得地心神俱柔,语音沉沉,旁人若听了,定觉得这是在耳边诉说的情话。   长亭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回忆里,慢慢说道:“自我有记忆以来,就记得师父每天清晨都会带我去崖边打坐练功,后来我懂事了,便是我一人去,未曾停过一日,崖边也是这般,一年四季云海缭绕,有时天气好还能看到日出,那情景非言语可形容,若说恍若仙境也不过分,便是再大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   赵权听她言语真切,侧头看她,见她神情温柔,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向往,长亭却回过神,看着赵权,有些赧意道:“让王爷见笑了,长亭离家多时,偶然见此情景,倒是无状了。”   赵权笑了笑,道:“姑娘思乡情切,乃是人之常情,你方才所说情景极美,有机会倒是想去看看,只是不知姑娘所说的山是哪一座?”   长亭听了,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师门无名,所在的山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师父脾气古怪,这些一概都不提的,我竟也从未问过,王爷若有兴趣,不若等师兄回来,邀您一同前去?”   赵权听得神色渐冷,转头看着长亭,似是笑了笑,缓缓道:“姑娘真是有心……”   长亭神色未变,坦然笑道:“王爷客气了!”   赵权不欲多言,转过头,向船工挥了挥手,船工会意,轻轻摇橹,拨起一片涟漪,不疾不徐地往另一岸摇去。   赵权负手而立,却再没和长亭说话,长亭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口不言,只是红棠还在那岸边等候,若是发现自己又不见了,恐怕要着急坏了。   不禁回头看向岸边,却见红棠立在岸边,远远地看着自己,长亭心中一松,红棠这么信任她,她可不想又跑掉,见红棠看着自己,忍不住向她挥了挥手。   红棠似是被惊吓了一般,惶恐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长亭,长亭莫名,忽然心中一动,转头一看,果然看到赵权冷冷地看着自己,长亭收回手,心道,若是这般看自己不顺眼,干脆让自己走了好了,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 第13章 舍命相救   长亭站在赵权身后,暗忖这人喜怒无常,又常常借机套她的话,实在不好相于。更何况,那日凌云峰下,女子临死前凄绝深情的眼神,早已深深扎进了长亭的脑海,她深知赵权冷心无情,自己若真的惹恼了他,恐怕下场堪忧。   不欲再去触他霉头,长亭环顾四周,悠然自得地欣赏起美景来,小船轻摇,压过水面的残荷,缓缓前行。长亭看着那些枯茎,想象着若是夏日里,这满湖的荷花,定是另一美景,只是自己不得机会看了。   小船摇得很慢,渐渐已到湖心,残荷渐密,长亭眼角忽见水面一动,好奇心起,蹲下身,果然见到一尾鱼懒懒游过,似是毫不怕人,偶尔还用尾巴拍打一下水面,形容十分慵懒。   长亭不禁一笑,口中戏道:“你胆子还挺大,看见我还不赶紧跑,小心我捞你起来,中午就把你红烧了!”   那鱼似是真的被恐吓到了,摆了摆鱼尾,“倏”地往一边游去了,长亭不禁好笑,见那鱼在残荷中消失之际,隐约见到密密的残荷茎中隐有一团黑色,长亭好奇,自言自语道:“咦?那是什么?”   赵权早就注意到长亭这边的情景,虽是装作不闻,听她似在问话,这时也收起脸上隐隐的笑意,以为她又发现什么得趣儿的东西,微微侧了侧头,却只看了看她,并未答话。   小船依旧按照既定的方向驶去,缓缓靠近了那团黑色,越离越近,长亭眉头缓缓皱起,疑虑渐深,心念一闪,忽然大声喝到:“是炸药!快停下!”   话音刚落,船身已经靠近了那团黑色,似是有极细的丝线断裂声,长亭猛然回身一跃,只来得及抱住赵权,足下运力,飞了出去。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小船被炸得飞裂,震起水柱无数,长亭抱住赵权,背后全无遮挡,仓促间,长亭也只来得及将真气运转全身,护住心脉,加速往外飞去。   却不想这炸药竟如此凶猛,似有摧枯拉朽之势,飞溅的水柱力道霸道,尽数拍在了她后背,长亭如遭铁拳重击,全身真气瞬间被打散,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赵权隔着长亭的身体都感到了水柱的力道,抱着他的身体先前一刻还生机盎然,此刻却浑身一软,似是全然没了生息,赵权大骇,反手抱住长亭,不使她掉落。   长亭余力不止,带着赵权往残荷稀疏处飞去,赵权颈边有热热的感觉,似是液体滑落,侧头一看,长亭嘴中鲜血不断涌出,平日里灿若朗星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似是马上就要不支。   赵权心中又急又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抱住长亭,前力渐消,长亭深受重创,哪里还能使出轻身功夫,两人霎时间往湖面直直掉了下去。   “咚”一声,两人跌进湖里,长亭已经失去了意识,连落水也不知,毫无知觉地往下沉去,赵权自落水就紧紧抱住长亭,感到一丝浮力,便一手搂住她,一手向上划水。   他水性不佳,幸好这湖不深且无暗涌,两人很快浮出水面,府中的侍卫早已被惊天动地的炸药声惊动,远远地传来“护驾,有刺客”的呼喊声。   赵权心知远水解不了近渴,用力搂住长亭,见她双眼紧闭,嘴角依旧有鲜血溢出,一张脸煞白如纸,赵权心中莫名一窒,用力往岸边划去。赵权方才也受了些震伤,又经这冷冷的湖水一泡,还带着不省人事的长亭,划水也开始吃力起来。   赵权神色冷然,望着前方的浅滩处,用力游去,没过多久,赵权手脚已经麻木无力,却感到脚下触到了浅滩,赵权一手搂着长亭,让长亭倚在他肩上,一手拉着身边的荷茎,稳着身形奋力往岸边走去。   脚下不防被绊住,赵权猛然往前方倒去,一时连带长亭也摔倒在了水中,赵权手忙脚乱地抱住长亭从水中站起来,长亭却丝毫没有反应,赵权顾不得摔跤,连走带爬把长亭抱到了浅滩上的大石上。   折腾了这么久,长亭此刻面如金纸,唇色发乌,赵权连叫了她几声也没有丝毫反应,不禁探手试了试长亭的气息,可她鼻尖一片冰凉,哪里还有气息,赵权暗想长亭定是溺水,心急之下,稍一踌躇,也顾不了许多,只得按照军中男子溺水时的处置方法,伸手解开了长亭的腰带。   长亭身受重伤,又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许久,身体早已冰冷,赵权只觉得触手冰凉柔软,看了长亭一眼,大手隔着长亭的中衣,在她的腹部按了起来。   赵权按照军医之法为长亭施救,按了几下,长亭却并无反应,赵权心中越发焦急,也顾不得礼法大防,用力按了按长亭的胸*口,如此循环往复,长亭猛然一咳,吐了口水出来,赵权大喜,触手摸了摸长亭的鼻尖,已经有微弱的气息,可她的嘴角也溢出鲜血。   赵权大急,身后响起侍卫们的脚步声,赵权忙将长亭的衣服理了理,可秋日里长亭衣服并不多,经水一泡,全都皱皱地贴在了她身上,浑身曲线毕露,惹人遐想,赵权忙远远地喝令侍卫道:“转过头去!”   侍卫们还未靠近就听赵权如此吩咐,不禁面面相觑,却哪敢不从令,忙转过身去,赵权又吩咐道:“快去传太医过来,等等记得叫王太医!”王太医乃是太医院首席,医术高明处可妙手回春。   赵权不要他们靠近,焦衡离得虽远,却也眼尖地看到地上似有一女子,心中暗惊,似乎有些像江姑娘,只是江姑娘怎么在这里,还受伤不醒?   再看赵权,他浑身湿透,发冠也早已掉落,一身全是淤泥,颈边肩上全都有褪色的血迹,形容好不狼狈。   焦衡有些着急,不禁上前一步道:“王爷,您没事吧?属下等护卫不力,请王爷速速离开险境!”说完低头瞟了一眼,果然地上之人就是长亭,只是她面白如纸,嘴角溢血,似是身受重伤。   “江姑娘……”焦衡不禁喊出了口。   赵权看了他一眼,快速解开自己的衣袍,将地上的长亭裹住,然后抱起长亭,快步往自己的居处奔去,侍卫们见他面色如铁,眼神凛冽,人人噤声,跟在他身后,赵权没走两步,脚下一软,差点将长亭抛了出去,幸好焦衡手快,将他扶住。   赵权方才水中带着长亭划水,折腾到现在,其实早已脱力,他看了看怀里的长亭,喘了两口气。   焦衡也看着长亭,只见她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一双乌黑英秀的眉轻轻皱着,越发显得她脸色煞白,哪里是那个仗剑而笑的洒脱女子,心头莫名一紧,想也没想,向赵权道:“王爷,您歇息一下,我来送江姑娘就医吧!”   赵权手臂和腿都有些发抖,看了看焦衡,稍一踟蹰,还是将长亭往焦衡怀里放,长亭毫无知觉,焦衡小心翼翼地接过长亭,他身量高大,长亭在他怀中却只小小的一团,焦衡心中柔软,却有些涨涨的疼,赵权在耳边吩咐他道:“快将江姑娘抱到我房中去!”   焦衡回过神,口中应诺,抱着长亭,发足狂奔起来,偶尔看一看怀中的长亭,眼中满是担心。   焦衡抱着长亭冲进赵权的居处,赵权在后吩咐侍女道:“快去帮江姑娘把湿衣换下来!”   顿了顿,又说道:“她受了重伤,动作小心点!”侍女们小心应诺,忙不迭地跟着焦衡进了赵权的屋子。   焦衡小心地把长亭放在了床上,退到一边,侍女们上前拉了一扇屏风,焦衡脸一红,忙跟着赵权退出了房门,焦急地在外等待。   不一会儿,侍女们开门,向赵权禀报道:“王爷,江姑娘的衣物已经换好了。”   赵权快步进门,焦衡心系长亭的伤势,也跟着走了进去,见里间屏风未撤,踌躇了一下,还是停在了外间。   赵权绕过屏风,见长亭依旧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件府中侍女常见的青色衣物,发髻早就散开,乌黑湿润的长发散落在枕旁,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   赵权心中莫名一紧,回身责问道:“王太医怎么还没到,派人再去看看!”   下人应诺,赶紧跑了出去,有侍女捧着赵权的衣物过来,张勉在旁小心询问道:“王爷,您的衣服也湿了,还是先换过吧……”   赵权沉沉地看着床上的长亭,回过神,看了一眼捧到一旁的衣物,他一向喜洁,何曾想过自己浑身湿透,一身淤泥,如此狼狈?平日里便是天热一点,也要即刻沐浴更衣的,今日却不放心将长亭丢在这儿,转过屏风,双手微抬,任侍女小心上前伺候着他更衣。   刚换好衣物,王太医已经被请了进来,赵权无意与他寒暄,领着他就去看长亭的伤势,王太医于各府中都是有走动的,晋王府也常来,见晋王主屋中躺了一个女子,又是如此心急火燎地请他过府,自然以为这是晋王看重的姬妾一流,小心用手绢覆上长亭的手腕,为她把起脉来。   王太医眉头渐紧,一时表情有些凝重,又看了看长亭的脸色,微微有些摇头,赵权在旁沉声问道:“王太医,这位姑娘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王太医诊断完毕,起身回道:“这位姑娘乃是受外力所伤,五脏俱损,伤势严重……”   说着看了看床上的长亭,继续道:“幸得这位姑娘是练武之人,用真气护住了心脉,若然是寻常人,恐怕立时就毙命了。只是终究是个柔弱女子,外力刚猛,伤及五脏经脉……”说着摇了摇头,一脸为难。   赵权急问道:“可还有救?”   王太医见赵权如此紧张,忙道:“王爷放心,这位姑娘伤势虽重,却于性命无碍,只是五脏受伤,需得仔细治疗,今后也得好好温养,否则若落下沉疴,于终身有碍。”   赵权稍微松了口气,谢道:“那就好,如此就有劳王太医了!本王感激不尽!”   王太医虽是醉心医术,却也不是个不通人情之人,赵权如此用心,他自然不敢怠慢,拱了拱手,对赵权道:“王爷客气了,这是下官份内之事,下官这就去给姑娘写个方子,再添些外用之药,府上差人照着去取就是了,我过两日再过来为这位姑娘把脉。” 第14章   长亭整个人虚虚浮浮,如坠深渊,总落不到实处,一时浑身经脉如被焚烧一般,犹如置身于炭火之中,一时身冷如雪,如处冰原之上,浑浑噩噩,全不知人事,偶尔灵台清明,似能听到人声,却只是一瞬,全不似真实。   长亭努力想醒过来,却总是徒劳,偶尔似有人在身边低声叫她名字。   “长亭……”   却不似师父般洒脱慈爱,也不似师兄般温暖和煦,只是声音低沉微哑,似有无数话语蕴含其中,又似是毫无一丝感情。   长亭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千汨山,回到山上的自小居住的小院,回到了每日练剑的剑湖旁,回到高峻的崖边打坐,仿佛还看到了喷薄而出的朝阳。   长亭似是在飞,飘飘渺渺,耳边却猛然听见一声巨响,浑身似是被拆骨一般疼,长亭低声□□了一下,眼皮似有千斤重,耳边传来细琐的人声,长亭挣扎着睁开了眼,眼神全然没有焦距,床前的侍女听到长亭的□□声,见长亭居然睁开了眼,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长亭眨了眨眼,望着华丽的顶账,又看了看一脸惊喜的侍女,全然陌生,恍惚自己还是在梦中,可身上剧烈的疼痛提醒她,这的确就是真实。   长亭皱了皱眉,努力想了想,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清晨的阳光,云雾缭绕的湖面,古朴悠远的琴音,一叶扁舟上,赵权头上夺人心魄的光晕,随后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长亭回忆起了当日的情景,自己原是受伤了,转了转眼,又看了看四周,这并不是自己常住的屋子,开口问道:“这是哪儿?”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有如火烧一般的疼,长亭皱眉。   侍女见长亭开口说话,似是卸下了重担,满眼喜意地说道:“姑娘,这是晋王府邸啊!阿弥陀佛!你醒了就好了!”   说完对外间扬声道:“江姑娘醒了,快去禀报王爷!”声音重抑制不住的高兴。外间传纷乱的脚步声,好几个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围在长亭床前,兴高采烈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姑娘你终于醒了!”好几个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佛。   长亭见她们一脸真挚,嘴角轻轻扬了扬,想坐起来,稍一用力,浑身剧痛传来,疼得她不禁皱紧眉头。   方才那侍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娇柔可人,见长亭似是想动,忙坐在床边轻按着长亭,焦急道:“姑娘莫动,姑娘伤势严重,伤及五脏,太医吩咐要一定要好好地将养,切不可马虎,否则落下了病根,终身有碍!”   长亭见她一脸担心,语气真心,心中一暖,不再乱动。   那侍女对旁边的侍女道:“派人禀报王爷没有?王爷说了,姑娘一醒就通报过去。”另一侍女笑道:“这还用你说,侍墨早就去前边请王爷了!”   长亭听她们语笑嫣然,不禁一笑,打量起这间屋子来,目光所及处,屋内光线充足,并未有隔断,尤显阔朗,字画摆件,无一不精。   不远处摆着一张书桌,上面笔墨纸砚无一不备,像是住的人惯常用的,旁边是一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长亭觉得眼熟,这样的书架倒是在哪里见过一般,鼻尖传来一丝淡淡的杜若香气,长亭心中一动,不禁缓缓皱眉,环顾着帐中问道:“这是谁的屋子?”   侍女们不禁掩口而笑,脸上似有红晕,回道:“姑娘,这是我们王爷的屋子呀!”   长亭果然猜中,心中又惊又急,牵动伤口,咳了起来,侍女忙为她轻抚胸*口,口中担忧道:“姑娘没事吧?”   长亭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虚弱,咳得额上都有些汗意,摇摇头道:“我没事……”   缓了两口气,又道:“我怎可住在你家王爷的屋子,如此太不敬了,劳烦姑娘,快把我移回原来的院子吧。”   侍女们面面相觑,有些讶色,为长亭轻抚胸*口的侍女小心问道:“姑娘,可是婢子们哪里伺候得不好?”   长亭见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安慰道:“没有,你们照顾得很好,只是我住这里,太不合适了……”说完喘了两口气。   侍女赶紧道:“姑娘莫在费精神说话了,是王爷安排姑娘住这儿的,姑娘莫要忧心,王爷自有安排,您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才是!”说完拿出手绢,小心地为长亭拭了拭额角的汗。   长亭还待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通报声,“王爷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来人进了屋,快步走到长亭床前,侍女们忙侍立一旁,纷纷行礼请安,赵权看也不看,只盯着床上的长亭。   昏迷了这几日,长亭终于醒了,脸色依旧苍白,却没了前两日的死气,赵权心中松了口气,好几次,他以为长亭可能都醒不过来了,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再看长亭,一双乌黑的眸子虽然不复往日的得意飞扬,却似有水光流转,多了一分难得的女子的柔弱,赵权看得心下莫名一软。   却听长亭口中道:“王爷……”挣扎着想起身给他请安,赵权忙坐在床前按住长亭双肩,似是责备道:“你受伤了就不必再行礼,好好躺着吧!醒了就好!”   长亭望着上方赵权的脸,她的双肩都被赵权握着,如此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妥,长亭似是闻到了赵权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长亭缩了缩肩,似是疼得有些皱眉,赵权忙松手,关切地问道:“身上很疼吗?”赵权音色低沉,一旦放下身段说起话来,竟像是娓娓道来的情话一般。   长亭何曾听过赵权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暗觉尴尬,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客气道:“还好,不是很疼。”说完看了赵权一眼,便转开了眼神。   赵权似是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站起身来,吩咐侍女道:“派人去请王太医过来,就说姑娘醒了,请他再好好看看,方子是不是也该换一换。”   侍女应声,退了下去,赵权似是放下心来,对长亭道:“姑娘如此忠义,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定当厚报!”   长亭轻声道:“王爷不必挂怀,事出突然又关乎人命,长亭岂有不救之理?”   赵权见长亭说话发乎内心,不禁笑道:“姑娘为救本王才受此重伤,几乎丢掉性命,如此恩义,本王没齿难忘!”   长亭想了想,说道:“王爷,我既已醒了,再住在王爷屋中实在是不敬,恳请王爷将我移回原来的小院吧。”   赵权侧头看向长亭,见她神色自然,眼神澄澈,知道她心中所虑,想了想,笑道:“如此也好,挽月楼幽静,适合养伤,只是姑娘伤势过重,现在不宜挪动,还是在这里再养两天,好些了再移回去吧。”   长亭听他语气果断,并不是跟自己商量的语气,只得同意道:“那就叨扰王爷了。”   赵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人道:“好好照顾江姑娘,有什么事叫人到前边来禀报本王。”   说完又看了看长亭,似是轻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坐在长亭床前,放低声音道:“你好好养病,旁的不用多想,若想吃想玩什么了,就吩咐她们,本王府中什么都有。”侍女们低着头不敢窥视,各人心中却暗自猜想,晋王难得如此温柔,这位姑娘怕是后福不浅。   赵权又看了看长亭,不待她说话,又说道:“本王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得空了本王再过来看你。”   长亭大为尴尬,只得说道:“王爷政事繁忙,不必挂怀这等小事,我的伤很快就好了。”   赵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却不再说什么,径直出了屋子,她躺在床上看着赵权走出屋子,默默地仰头躺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格外清爽,盖在身上的绫绡被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似是与方才赵权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这里无处不散发着主人的气息……   长亭皱眉,想起方才赵权的神色,心中莫名惴惴,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她现在行动都困难,哪里走得了。   侍女见长亭神色怔忡,似是有些忧心,善解人意地问道:“姑娘可要喝点水?”   长亭回过神,暗觉嗓子干哑难受,不禁点头同意,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旁边有侍女忙去倒水,床边侍女接过来,笑着对长亭说道:“姑娘不知,姑娘已经昏迷四天了……”   长亭愕然,自己竟昏迷了这么些天,喃喃自语道:“这么久……”   那侍女坐在床边,用小银匙一点一点地将水喂到长亭嘴里,不时用绢子为长亭擦拭一下嘴角,十分细心体贴,听长亭感叹,笑着道:“是啊,姑娘病势凶猛,王太医乃是神医,姑娘吃了好些药都不见醒,可吓坏我们了。”   “姑娘不知,姑娘昏迷这段时间,王爷虽然政事繁忙,可每日都过来问姑娘的情况,前日姑娘高烧不退,王爷朝太医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在这守了姑娘好一会儿呢!我们王爷何曾这样过,姑娘真是好福气……”   长亭听得不自在,不想继续她继续说,问道:“我占了你家王爷的屋子,那他怎么办?”   侍女笑道:“王爷素来勤于政事,近来似是越发的忙了,姑娘住进来这几日,王爷都歇在了前院书房。”   长亭心中松了口气,口中歉然道:“倒是我给你家王爷带来不便了。”   侍女体贴地笑道:“姑娘不必不安,王爷常常如此,忙起来时常不回这里,我们不是偷懒,倒是惯了,如今姑娘住近来,院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长亭听她说话大方得体,又善解人意,看着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小心地喂着长亭,腼腆笑道:“婢子名叫初夏。”   长亭不禁一笑,“初夏,真是人如其名!”这侍女娇媚妍丽,却又清爽宜人,难得年纪虽小,性子却贞和柔顺,想不到赵权这样的人,身边的人性子竟如此和顺,长亭心中有些纳罕。   初夏笑着回长亭道:“婢子的名字是王爷取的,自然是极好的。”   长亭想起那天的爆炸的事,王府重地,竟能有人混进来安放炸药,皱眉问道:“那日爆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抓到放炸药的人了?”   初夏脸色一变,似是有些惊惶,压低声音小心说道:“姑娘莫怪,这些事不是婢子该知道的……”长亭见她如惊弓之鸟,心中不忍,点点头,不再说话。   初夏喂长亭喝完水,又悉心帮长亭擦了擦嘴和额上的汗,长亭谢道:“谢谢你如此细心。”   初夏美眸流转,笑道:“姑娘客气了,说起来,我们才是要谢谢姑娘大恩!”   长亭不解,疑问道:“这是为何?”   初夏似是有些沉重,轻言细语道:“若不是姑娘挺身相救,王爷若有不测,关联甚大,恐怕阖府上下皆不得善终,更何况婢子们是王爷屋里伺候的人,更难逃牢狱,那虎狼之地,又有多少人能挺得过来呢,即便有幸活着,轻者或是发卖官媒,重者或是流徙,哪里还有活命的地方……”   长亭听得心惊,却听初夏安慰道:“姑娘莫替我们担心,姑娘大义,婢子们心中都感激得很呢!” 第15章   长亭吃过药便闭目休息,侍女们不敢惊扰她,慢慢地退下去了,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纳罕,这姑娘送来时病势凶险,几乎救不回来了,醒了之后人也安静,上药从不听她喊痛,倒是她们看她疼得满头的汗有些不忍。   太医开的药,一碗一碗的送过来,她也从未叫苦,总是端着碗一口就喝完了,哪里有半点女子的娇柔,只是为人倒也和气,从不为难她们这些下人,说话做事也是懂礼的,有时帮她擦身,右手还有薄薄的茧子,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她们只知道府中王爷遇刺,是这位姑娘救了王爷,至于她的出身来历却一概不知。   长亭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睁开眼,叹口气,实在是憋闷的得慌。   她养伤多日,幸好她体质好,身体恢复起来很快,这两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偶尔去院子里坐坐,赵权住的院子很大,阔朗肃然,周边种的都是些高大的树,长亭心中暗自想:以赵权的精明,怎么会在院子里面和周围种这些树,他就不怕刺客隐身其中?   但是长亭倒是很喜欢那几棵银杏,因着是秋天,银杏叶黄,飘飘洒洒落在院中,有时铺满一地,反射着秋日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长亭早起试了试自己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她粗通医理,知道自己身上的上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她自小练剑也是吃苦惯了的,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养成这样,在长亭看来,也就算是好了。   只是侍女精细,总不要她出院子,平日里伺候也是小心翼翼,真把她当瓷娃娃一般照料。   长亭坐起身,躺了这么久,浑身骨头都发硬,长亭掀被下床,侍女忙过来蹲下,要伺候她穿鞋,长亭实在是不习惯别人帮她穿鞋,三两下自己穿好了鞋,站起身来问道:“衣服呢?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互相看了看,见长亭语气断然,不敢拂逆,忙回身取了件湖绿色的长裙过来,捧在长亭面前,躬身道:“让婢子伺候姑娘更衣吧。”   长亭看了看她捧来的衣服,果然是赵权这些日子送过来的,皱眉道:“我自己的衣服呢?”   那侍女嘴角含笑,回道:“姑娘的衣服被刮破了,送去缝补了过两日就送回来。”   长亭无奈,她在这儿养伤期间,赵权每日里总会差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些市井好玩有趣之物,有时是些新奇吃食,再有就是女子喜欢的锦衣华服,或是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长亭每每推辞,来人却总说不敢违背王爷命令,放下就走,长亭无法,却早觉得不自在,就从未用过这些东西,倒是侍女有时会挑拣两样有趣之物给长亭逗乐。   侍女见长亭似是不喜,忙又取了另一件绯色衣裙过来,恭维道:“姑娘肤白如玉,这颜色倒是十分衬姑娘。”   见长亭脸上并未露出喜色,忙道:“姑娘若不喜欢,婢子再去换过?”   长亭看了看她,也不想为难她,勉强笑了笑,道:“就这件吧。”   那侍女向另一侍女点了点头,两人过来服侍长亭更衣,这衣裙乃是宫装,并不比寻常衣物,穿起来还有些繁复,长亭只得由着她们,这两个侍女很快就为长亭穿穿戴好了。   长亭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裙,虽然华美精致,可套在衣服里的人却不像自己,裙尾曳地,本是凸显女子袅娜之态,长亭却觉得行动不便,提着裙角,也没招呼侍女,就快步出了房门。   秋日阳光正好,长亭站在门口,面朝着阳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养病多日来的憋闷心情顿时散开了去。   长亭伸了伸腰,踱步走到银杏树下,仰着头看了一会儿,侍女见她仰着头呆望着上方,也不说话,小心上前体贴道:“姑娘,头仰久了仔细头晕,不若去那边坐坐吧。”   长亭想想也是,回头笑道:“你去帮我搬把椅子出来吧,头仰久了是有点晕。”   侍女见她言笑晏晏,似乎心情很好,不禁也笑了,忙命人去库房里找那把不常用的躺椅。   长亭不禁犯疑,问道:“你们王爷平日里不用吗?这院子里夏天晚上躺着观星是再好不过的了。”   侍女正色道:“王爷素来勤于政务,极少花心思于这些上的。”   长亭想起赵权的样子,心想这人心智倒是坚定,难怪年纪轻轻就可位高权重。   下人把躺椅安放在了树下,长亭毫不扭捏地坐了上了去,一手枕头,仰面而卧,嘴里还舒服地叹了口气,侍女们面面相觑,嘴角都有笑意,长亭嘴角含笑,慢慢地眯上眼,嘴里叽叽咕咕似乎还在说什么。   赵权缓步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长亭躺在椅子上,手枕着头,一脸悠闲惬意,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时不时还摇晃一下脑袋,穿的倒是他赏的衣裙,一身绯色,裙角随意地落在金黄的银杏叶上,秋日下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衣裙上大朵大朵用银线织就的菡萏像是阳光下盛放开来,十分耀眼。   这女子哪里有半点矜持安分的样子!   赵权手一抬,止住要行礼的侍女,众人登时屏声静气,不敢出言,赵权眉头微皱,眼中似是带了一丝不悦,缓缓走近了长亭。   长亭肤色白皙,竟十分适合绯色,阳光下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简单挽了个少女的发髻,全无钗饰,垂下的头发就散落在肩头,好些还滑落在了躺椅上,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如墨画。   赵权眼中一柔,正要说话,长亭睁开了眼睛,只见她似是毫不惊讶,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请恕长亭无状。”   赵权知道自己的脚步声瞒不过她,不禁笑了笑,见一片落叶飘在了长亭身上,她也没有注意,慢慢说道:“昨日太医来报,说姑娘的病恢复得很快,本王很是欣慰!今日得闲,正好过来瞧瞧姑娘。”   长亭客气回道:“谢王爷挂怀,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赵权点点头,道:“如此就好,只是太医叮嘱,姑娘还需多养些时日,万不可落下病根。”   长亭正要说话,忽然上面掉落了什么东西下来,长亭眼尖,足下一点,向上飞了去,赵权一惊,退了一步立定,只见长亭飞身一跃,足点树干,空中旋身几次,似乎连着接了什么东西,而后落定在地。   赵权眼中惊诧,皱眉道:“你干什么?!”   只见长亭看了看他,嘴角却带着笑意,似乎全没注意到他已心生不悦,手上猛然捧了个鸟窝出来,指着鸟窝对他惊喜道:“王爷你看,这里面还有个刚破壳的小鸟!”   赵权看了看那鸟窝,里面真的有一只雏鸟,还有几颗蛋,倒是难得长亭接了个全,赵权本想斥责她两句,却见长亭眼中含笑,直溜溜地看着那只雏鸟,嘴中还念念有词:“肯定是你把窝给打翻了!幸好你遇到我,要不你娘回来肯定骂死你了!”   说完扑哧一笑,赵权看着长亭鲜活喜悦的眼睛,心中不悦竟烟消云散,心道:“她大病初愈,倒也不好再斥责她,以后再教她规矩不迟。”   长亭又道:“好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权出声阻拦道:“你的病还未痊愈,怎可再高来低去,再说你一个女子,攀来攀去成何体统!”   长亭暗暗撇了撇嘴,对他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我的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真的!再说,送它回去又不费什么力气,您放心吧!”   说完不待赵权说话,一手捧着鸟窝,足下用力,飞身而上,赵权皱眉看着她,却不想出言惊到她,只见她极力一跃,竟有几丈高,前力将尽时,足下再点住一根极细的树枝,可那树枝似乎承受不住,“卡”一声,断了开来,长亭身微微向下一沉,似乎就要摔下来。   树下侍女忍不住心惊,“啊”地叫了出来,赵权手也缓缓握紧,紧盯着高处的身影,幸好虚惊一场,长亭一手攀住树干,再借力往上一飞,一下就到了极高处的一处树桠,长亭一手抱住树干,一手将鸟窝放好,纵身一跃,银杏叶黄,稀稀疏疏地随着长亭飘落下来,她一身绯色,竟像一只枯叶中的蝴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赵权握紧的手慢慢松开,皱眉看着落在他面前的长亭,长亭方才一番起落,脸上有些运动后的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流转,煞是动人,赵权心中一动,嘴角微扬,只听长亭说道:“王爷您看,我的伤真的没什么事了!”   赵权对着长亭笑意盈盈的眼睛说道:“你的伤还未痊愈,以后不得如此!”   长亭踌躇了一下,看了看赵权,商量道:“王爷,您看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您的院子住了这么久,叨扰您太多了,我想这就搬回原来的小院去。”   赵权神色未变,嘴角笑意加深,忽然间伸出手来,长亭一惊,并不敢动,赵权的手伸过她耳边,轻轻地在她头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长亭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赵权,赵权扬了扬手上的枯叶,眼中蓄起笑意,挑眉道:“本王送你那么多首饰你不戴,这个算什么?” 第16章   长亭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有些回避,赵权又上前一步,站在长亭面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道:“这诺大的晋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住哪里又有何区别!姑娘若是住倦了这里,晋王府居处甚多,姑娘随意选便是!”   赵权身材修长,长亭在他面前只到他下颔处,两人却也已经离得很近,长亭听他语气似有轻佻,不禁皱眉看他,却正好对上赵权低下的眼睛。   长亭似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赵权眉毛极浓,如铁画银钩般,双眼却似深渊,墨黑深邃,似是情深一片又似冷然无情,让人全然琢磨不透,长亭退了退,躬身道:“王爷说笑了,长亭怎敢僭越?”   赵权见她似乎有些躲避,心中大悦,朗声笑道:“姑娘救了本王性命,本王正不知如何感激,只要我晋王府有的……姑娘尽可拿去!”赵权音色沉沉,最后一句特意放低了声音,似是蛊惑般响在长亭耳边。   长亭听得心惊,不禁偏了偏头,离赵权远些,赵权难得见长亭露出这种女儿家的羞怯模样,心中竟莫名有些得意,但他知道长亭的性子,不好再逗她,回头对跟来的人招了招手。   难得兴致很高地对长亭说道:“你看本王今日给你带了什么来?”   长亭并无期待,眼中还有一丝不耐,推辞道:“王爷实在不必为我费心……我什么都不需要……”   赵权似是根本没听她说话,从随从处拿起剑,横放在长亭面前,朗声笑道:“这个也不想要吗?”   长亭一愣,盯着他手中的剑,登时满面惊喜道:“我的剑?!”   说完双手小心翼翼地取过剑,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地眼睛,双眼放光道:“真是我的剑?!”   宝剑依旧,长亭爱如珍宝般用手轻轻抚过剑鞘,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她的心,长亭惊喜道:“这是……这是怎么找到的?!我以为掉进湖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太好了!居然找到了!”   赵权看着长亭欣喜万分的脸,他倒没想到长亭如此珍视这把剑,不过是着人调查爆炸一事时,偶然想起长亭那天似乎带了剑在身上,而后让张勉去办这事的,不过见长亭如此兴奋,不禁也有些欣慰,笑道:“你能舍命救本王,本王难道还找不回一把剑?!”   长亭满是感激,激动道:“多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赵权看着长亭满眼真挚,竟似毫无保留,心想,一把剑竟能让她如此高兴,果然还是个山野丫头,眼神却一软,柔声道:“你高兴就好!”   长亭握着剑柄,心中顿时涌起血肉相连的感觉,不禁“噌”地拔出了剑,剑身冷冽,暗纹依旧泛着隐然的光,长亭抬眼看着赵权,满脸期待地问道:“王爷,我可以试试剑吗?我已经好久没练剑了……”   赵权似乎被她内心地喜悦所感染,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叮嘱道:“小试即可,不可牵动伤势!”   长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您放心,我的伤已经好啦!”   赵权听她语气雀跃,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几步,长亭对他笑了笑,拔剑出鞘,以指抹剑,心情就像是刚得到此剑时一样,兴奋珍视。   轻轻挽了一个剑花,人随剑走,使出师父教她的第一套剑法,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却也感到森然的剑气,长亭有如一团火游走在剑光之间,衣裙翻飞间,偶尔能看到她凝神静气的脸。   长亭大病初愈,又得回宝剑,心情再好不过,旋身之间,剑气缭绕,树上落叶纷纷,长亭玩心一起,以剑画圆,激起地上落叶纷纷上扬,长亭内息不断,落叶竟不断向心而转,越旋越大。   长亭对着赵权扬眉一笑,翻身一跃,手中的剑极自然地自空中划过一条优美地弧线,长亭收剑落地,站在赵权面前。   只见原来无风自转成圆圈的落叶,随着长亭方才划下的弧线,竟似有灵性,纷纷追逐而去,像是成群的蝴蝶般,竟是在空中划下一条金黄色的曲绕弧线,引得侍女们纷纷惊叹出声。   赵权从来不喜欢女子舞刀弄枪,五大三粗地成什么样子,长亭虽是身形纤纤,可女子动起手来,总脱不了山野江湖的粗气。   他是见过长亭比剑的,剑法空灵飘逸,倒不似他所想般的粗鲁难看,耳边传来侍女们的惊叹,赵权看着面前的长亭,暗想:只是她这样的性子,恐怕野性难驯。   赵权看着空中飞过的落叶,再看看一脸得意的长亭,心中若有所思,对长亭的侍女道:“好好伺候姑娘,她若想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侍女躬身应是,长亭不知他为何突然间肃然起来,见他答应自己搬回去,心里稍安,赵权看了看她,语气恢复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疏离道:“姑娘好好养病,缺什么只管让她们去取,本王得空再过来看望姑娘。”   长亭一直知道他不喜自己,直待她救了他,方才对她另眼相看了些,只是对她好时又有些怪异,倒不如像现在这般疏离客气的好,当下客气道:“谢王爷关怀,王爷贵人事忙,实不必挂怀这些小事。”   赵权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负手出了院子,长亭跟着侍女们行礼送别,看着赵权的背影,长亭皱了皱眉。   说是搬回原来的小院,其实长亭哪里有什么东西可搬的,初夏和几个侍女倒是忙着把赵权这些日子送过来的东西清点出来,一一上册,着人送到了挽月楼,长亭并不在意,反正她走时又不会带,至于她们要放哪儿便随她们去。   长亭一路由初夏等几个侍女陪着,回了挽月楼,只是这次回来,却少了好些人,多了很多新面孔,幸好红棠仍在,红棠一见她进门,双眼泛红,忙过来给她行礼,口中道:“姑娘没事了?!佛祖保佑!”   长亭听她语气真诚,心中也是感动,笑道:“多谢你关心,我没事了!”   初夏与红棠相熟,两人握着手,未说几句便已红了眼,长亭心思清明,又从两人话中听出了一鳞半爪,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是个外人自然不清楚,这院中少了的人恐怕都是受了牵连,府中其他人也可想知,长亭心中叹气,若然赵权真出了什么事,恐怕真如初夏所说,府中上下皆不得善终,心中倒也暗自庆幸。   红棠初夏年岁都不大,说话做事却十分老成,话露了半分早已知道不妥,很快收住了话尾,不过再交待些长亭日常吃药就医的事。   长亭不想打扰两人,踱步出了房门,刚跨出房门,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忽然深觉无趣。   =============分割线================   是夜,张勉来报爆炸一事的查处进程,只听他请示道:“禀王爷,红棠已按王爷的吩咐放回去了,她也并未起疑,只是将她放在江姑娘身边,属下担心……”   赵权看了他一眼,有些冷笑道:“你担心的什么!”   张勉低着头,不敢擅自猜测,踌躇了一下,回禀道:“属下有些担心江姑娘的安全……”说完悄悄抬头看了赵权一眼,见赵权脸上神色淡淡,不敢继续说下去。   赵权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说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本王两次遇险,她都能恰好救了本王,不过一个区区红棠……能奈她何?”   说完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张勉,说道:“你好好派人盯着红棠,看看她到底是谁派来的……敢要本王的命!”说完冷哼一声。   张勉应声称是,又请示道:“王爷,那其他人怎么处置?”   赵权在窗边的桌边坐下,桌上摆了一局未完的棋局,赵权并指捻起一枚黑子,顿了顿,似是在观看棋局,稍一想,便将棋子放定,转过头,神色漠然地看着张勉,说道:“你知道怎么处置!不必再来问本王!”   张勉听他语带杀意,忙说道:“属下明白了!”   赵权点点头,复又捻起一枚白子,看着棋局,沉吟良久,张勉躬身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话,赵权并未让他退下,他自然是不敢动的。   赵权并未放下白子,想了想,还是将白子又扔回了棋盒中,看着张勉,说道:“多派些人去挽月楼外守着,有什么动静速来禀报!”   张勉心中暗自猜测,口中回道:“是,王爷!那江姑娘那边……还按往常送东西过去吗?”   赵权心中犹豫,长亭养病以来,他虽吩咐张勉送些东西过去,至于送什么,具体经办的都是张勉,他何曾有精力放在这些小儿女的事上。 第17章   赵权略一踌躇,淡淡问道:“你送去的东西她都喜欢些什么?”   张勉想了想,回禀道:“属下送过去的东西下人都替江姑娘收下了,只是属下私下问过初夏,江姑娘倒是无可无不可,也没见她特别喜欢什么东西。”   赵权想了想,吩咐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勉口中称是,慢慢地退了下去。   窗外夜色已浓,赵权复又捻起白子,沉吟许久,方才放下,却似无心再下下去,乘着月色慢慢往自己的小院走回去。   自长亭在他的居处养伤,他已有大半月没回去住了,月色清冷,微微有些寒意,随从在前面小心地举着灯,赵权似往常一般,面色持重,一路沉默不语。   刚踏进小院,赵权仿佛就听到树上有弱弱地鸟叫声,竟似是白日里长亭放上去的那只雏鸟在叫,赵权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而立。   顿了顿,抬头看向那棵银杏树,夜深树高,哪里看得清楚,哪里又来的鸟叫声,赵权摇了摇头,脑中却闪现出长亭一身绯红,御风而下的身影。   信步往里面走了几步,初夏等侍女早已在阶前躬身侍立,赵权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却并未看她,顿了顿,似有些踌躇,问道:“江姑娘回去可说了什么?”   初夏伶俐,轻声回道:“回王爷,姑娘倒没说什么,只是婢子见她总是望着院外的天,似是心情不大好,想来是养病闷久了罢。”   赵权不置可否,微微一沉吟,抬脚往屋里走去,屋中陈设未变,依旧是按照曾经他居住时摆放。   赵权停步不前,初夏知道赵权向来喜洁,更何况王府主屋,从来没有任何姬妾居住过,如今却让一个山野女子住了这么久,恐怕是王爷心中不喜,忙上前禀报:“禀王爷,屋中婢子等都已仔细打扫过,卧具也已换了新,屋中也用香熏过,王爷若是觉得不妥,今晚先移驾去厢房?”   赵权摇摇头,说道:“罢了,不必再费事了,就如此吧!”   第二天是休沐日,赵权早起由侍女伺候着梳洗之后,吩咐正在门外候着的张勉道:“去叫人准备车马,本王今日要去通渠一游。”   张勉心中暗奇,口中却恭恭敬敬地应是,又请示道:“那昨日王爷吩咐的,今早让几位大人过来议事就作罢?”   赵权看了他一眼,道:“派人去府上通报他们,今日不必过来了……”   张勉口中道:“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办!”说完却步退下。   今日天色甚好,秋高气爽,赵权嘴角含笑,一路往挽月楼而来。   长亭一向起得早,每日清晨必打坐修习,赵权刚到院门外,就隐隐听见院内有剑气铮然之声,似游龙长吟,又似风雨之势。   好凌厉的剑法!赵权心中暗暗赞叹道。   赵权止住通报之声,缓步走进院内,侍女早已避到一边,只见院中一人正在练剑,剑气四射间,激起地上落叶纷乱,刮得人脸上生疼。   长亭一身来时的打扮,利落干脆,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势如急风骤雨一般挥洒开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权尚是首次见到一个女子使出如此凌厉的剑法,眼中神色莫名,只默然站在花阴下,并未出言打扰。   长亭久不练剑,正练得舒畅,却察觉有人走了进来,不必看,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长亭心情甚好,收住剑势,负剑而立,转身面向花阴处,笑盈盈地问道:“王爷今日不必上朝吗?怎么会有闲暇过来?”   赵权负手自花阴下缓步而出,只见他一身天青色衣袍,纹饰蟠龙,玉冠束发,更衬得眉若远山,目似横波,嘴角虽是含笑,却难掩一身骄矜,只听他笑道:“本王今日休沐,到园子里逛逛,正好过来瞧瞧姑娘,却不想打扰姑娘练剑了。”   长亭收剑入鞘,含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您是王府主人,我不过闲着活动一下筋骨而已,哪里称得上打扰。”   赵权上前几步,站在长亭面前,笑道:“是本王疏忽了,姑娘这些日子抱病在床,想来是闷坏了,本王诸事缠身,常不得空,也未好好款待姑娘,姑娘今日若得空,不如叫下人陪你去通渠逛逛?”   长亭一听可以出府,眼睛有些发亮,神色期待地问道:“通渠?就是那个大运河?”   赵权看着长亭微微睁大的眼睛,澄澈通透,不禁笑道:“正是,运河历经两朝方才建成,自此北都与南方重城乃有河道相连,北都再无缺水之虞,造福百姓数百万计,南北商贸亦因此而繁荣起来。”   长亭眼睛一转,却有些犹豫之色。   赵权心中了然,胸有成竹地笑道:“姑娘上次在醉仙楼所见不过是运河一角,如今秋色宜人,运河水流和缓,最是游玩的好时机,京城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小门商户,莫不争相乘船游玩,热闹的紧。运河南岸还有天下闻名的南山寺,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乃越朝建筑大家徐循之所建,寺院建得古朴秀雅,又十分灵验,历朝文人莫不争相题词,乃是京城近郊著名一景。”   赵权说完,温和地看着长亭,见长亭神色憧憬,赵权笑道:“姑娘若是傍晚回来,不妨去山上的风崖亭观日落看云海,想必可以稍解姑娘思乡之情。”   长亭听得心中一动,神色释然,感激道:“那就谢过王爷,只是要麻烦家下人了。”   赵权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长亭院中的侍女道:“好好陪着姑娘,姑娘伤势未痊愈,仔细照看!”说完对长亭轻轻颔首告辞,往院外走去。   长亭好不容易可以出去逛逛,心中大为兴奋,侍女们也难得出去游玩一次,更何况是陪着长亭这样好说话的姑娘,赵权一走,个个都叽叽喳喳说了起来,由红棠和另一个侍女指挥着乱哄哄地准备出游的东西去了。   长亭这样的人,莫说出去游玩,即便出门几个月也带不了什么东西,只招呼着侍女们,让他们快点,别带那么多东西。   侍女们忙忙糟糟的备了些东西,吃的用的还有急用的药丸,红棠犹嫌粗略,长亭忙劝住她,“够了,这些东西够多了,哪里用带这么些,只是出去一天而已,时辰不早了,快出发吧!”   长亭都发话了,红棠也不好再耽搁,选了几个平日里伶俐听话的侍女,嘱咐完院里的事,匆匆随长亭往府外走去。   红棠带着长亭正往侧门走,却见张勉示意她从正门出,红棠不敢多问,长亭不知原委,也未说话,只随着红棠等一起往正门出去。   刚出府门,就见府外浩浩荡荡的车驾和护卫队列成了一队,一人负手立在前方,玉冠华服,眉目浓烈,红棠等人纷纷躬身行礼,长亭反应过来,跟着行了一礼,赵权转过身,看着长亭,居高临下道:“上车吧!”   长亭莫名,上前一步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赵权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是有些笑意,说道:“本王今日休沐,正要去通渠视察河运,姑娘不是要去通渠游玩吗?本王正好可以一尽地主之谊,陪姑娘去散散心。”   长亭可不想好好的游玩有赵权这样一尊杀神在旁边,顿了顿,拱手推拒道:“王爷政务繁忙,长亭怎敢劳烦?实在是生受不起……”   长亭低着头,周围人人噤声,只听见马儿时不时的响鼻声,阶下出现一双精绣的鞋,长亭抬眼一看,赵权站在阶下,微微抬头看着她,眼神却似是居高临下般,睥睨着长亭,长亭心中一惊,一时有些踌躇。   只听赵权沉声道:“姑娘不想和本王一同出游?”   长亭按下心中的不甘,拱手道:“长亭怎敢?”   赵权点点头,说道:“那姑娘请上车吧!”   长亭抬眼看了看赵权的背影,心中无奈,由着下人把她扶上了车,赵权已端坐其中,长亭知趣坐在一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车内沉默下来,只听见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声。   赵权就似长亭不在旁边一般,自在地拿了本书来看,长亭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腹诽,早知道就不该出门,有赵权在旁边,还不如自己呆在小院里自在!   赵权拿着书,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慢慢地翻了一页书。   车驾很快到了通渠边,赵权出游的船早已停放在岸边,却意外的小巧古朴,并未大张旗鼓,长亭心中讶然,不禁看了看赵权,果然是皇家贵族!   两人上了船,河风徐徐,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果然适合出游,长亭站在船头,风吹起她的头发轻轻飞扬,极舒适的感觉,方才和赵权一起的压抑和不适感瞬间消散了,长亭眉目舒展,脸上笑意浅浅,不禁张开了双臂,似是在全身心地感受自由。   赵权站在不远处,看着长亭衣袂飘飘,肆意洒脱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紧,缓缓走了过来,却只站在了长亭身后一丈外。   忽然听河面似乎有人在呼喊,赵权在河面搜索一番,只见一女子掉落河中,正在呼救,声音渐小,赵权正要吩咐人去救,就听“扑通”一声,赵权回头一看,船头哪里还有长亭的身影,赵权心中一急,在河面上四处搜索,只见长亭快速划水,已经渐渐接近那个落水女子。   赵权心中又急又怒,向侍卫喝道:“还不速速下河救人!”说完抢前两步,手握着船舷,看着水面上的长亭。   长亭水性好,很快就拖着那个落水的女子往这边游过来,侍卫游过去,接过长亭手中的女子,长亭却摆摆手,并未让侍卫带着,往船这边游了过来。 第18章   赵权冷冷地看着水里游得自在的长亭,脸色有些青,长亭却忽然沉了下去,赵权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哗”一声,水面冒出一个头,长亭双手扑在船沿边,甩了甩头,一双清灵灵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赵权,神采飞扬的模样,倒像是打了胜仗回来。   赵权心中莫名一松,登时又皱起了眉,看着长亭冷声道:“还不快上来!成何体统!”   长亭并未被他吓到,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把脸上散乱的几缕的发丝都抹开,露出一双英秀笔挺的眉,越发显得双眼水光潋滟,极富神采,只见她左右看了看,周围都是侍女和侍卫,长亭似乎有些赧意,不好意思地笑道:“王爷……我……能不能叫她们给我一件衣服……”   赵权反应过来,见她露出水面的双肩已经湿透,衣服也贴在身上,忽然想起上次他救长亭时,长亭倒在大石上,也是这般模样,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救她,也未顾及礼法,若真深究下去……   赵权神色未变,避开长亭的眼神,看了看在旁的红棠,红棠早在长亭入水的时候就吩咐人去取了衣物过来,这时忙捧了件披风候在一旁,担忧道:“姑娘,河水太凉,快些上来吧!”   长亭看了看在旁的赵权,微微有些赧意,赵权乃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状便转过身,沉下眉目,缓缓地看了看四周的侍卫,侍卫们会意,都转了身,背对着长亭。   长亭从水中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船板之上,秋风暖阳,倒使身上的热气散得更快,长亭登时觉得身上一寒,禁不住“啊秋”一声,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用手抱住了双臂。   红棠忙将手中的披风展开,披在长亭身上。赵权听得声响,回过身来,只见长亭裹着披风,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脸色在暖意融融地秋阳下显得有些苍白。   长亭运了运功,真气流转下,寒气散了几分,脸上也有了血色,正要问身边的红棠,就见侍卫将落水的女子救上了船,长亭忙走过去,因是女子,侍卫不敢自专,将女子放在甲板上,跪侍一旁,等待赵权发话。   长亭靠近后见女子衣衫尽湿,曲态毕露,幸而赵权对侍卫□□甚严,并无一人侧目观望,长亭观得那女子面色苍白晦暗,人事不醒,知她是溺了水,也等不及叫大夫来,忙将她平放于甲板之上,为她按压腹部及胸*口,及至那女子侧头吐出两口水,这才停了手。   那女子吐出了水,气息虽是微弱,却也活了过来,只是迷迷糊糊,仍未醒来,长亭见她衣衫单薄,不堪秋风侵袭,忙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手。   长亭讶异回头,秋阳正盛,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楚赵权的脸色,只知道他皱着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收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又看了看她,将披风仍在她手上,并未多话。   长亭心中有些异样,却不及深想,忙将赵权的披风裹在了那女子身上,让侍女将她扶到船舱里换衣休息。   长亭回过身,只见赵权神色漠然地看着她,长亭忍不住“阿秋!”一声,忙用手掩住了嘴,却有些遮掩不及,她神色羞赧,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权,只见他微微侧了侧脸,极浓的双眉缓缓皱在一处,神色极不自然。   长亭暗想怕是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失态,不禁脸上发烧,讪讪道:“对不住……王爷,唐突了唐突了……”说着越发不安,赵权这样的人,说是“唐突佳人”也不为过,只见赵权面色发青,神色似是极为厌恶,抬手想要擦脸,似又嫌脏。   四下里人声安静,长亭忙用手裹了披风,抬手去帮他擦脸,赵权身量很高,长亭举着手,刚要靠近赵权,赵权头一偏,长亭心想果真惹恼了他,歉然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吧!”   赵权侧眼看了看她,长亭举着手,眼神惴惴的模样,赵权神色一冷,从怀中摸出一张精细的绢子,擦了擦脸,扬手就扔到了河里,随即冷声道:“回府!本王要沐浴更衣!”说完一甩袖,似是极低地“哼”了一声。   侍女们纷纷躬身行礼,却又静若寒蝉,长亭哪想到赵权说翻脸就翻脸,好好的说不游湖就不游湖,想来自己是真的太无礼,惹怒了他,不禁拢了拢披风,忙跟了上去。   赵权在前走了几步,只听身后极小声的“阿秋”声,心中更是烦闷,猛然止步转身,正要训斥长亭几句,却被一人撞到了心口,长亭“啊”一声抬头。   她因怕自己打喷嚏声音太大又惹怒赵权,只得用披风捂着口鼻,谁知还是被赵权听到,她又只顾着遮掩口鼻,没注意前方,正好撞到了转身的赵权。   长亭正好撞到了鼻梁,双眼不自觉地汪了一汪水,幸好口鼻皆被披风掩住,不至于太难看,赵权低头看着长亭,只见披风遮住了她半张脸,仅露出的双眼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睛似乎有些委屈,赵权皱着眉,却并未做声。   长亭忙向后退了两步,吸了吸鼻子,狼狈道:“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说着秋风一吹,身上寒意更浓,激得她不禁又“阿秋”一声,长亭低着头,已经不敢去看赵权的脸色。   赵权垂眼看着长亭,心中暗道:江湖女子,果然肆意妄为!   长亭低着头,只见赵权月白色的锦靴停在自己前面,半晌却没有动静,不禁缓缓抬头看向赵权,却见他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赵权见长亭抬头,面上却不露什么,看着长亭的眼睛,见她不知闪避,心中怒气更盛,这女子,胆大妄为,丝毫未将他晋王府的威严放在眼内,总要让她长点教训才好!   看了看左右,冷声吩咐道:“将跟着江姑娘的几个人,拉下去各打十杖!”   长亭倏然睁大眼睛,一脸不能置信地看着赵权,宫廷杖责不比其他,便是身强力壮的侍卫也得吃大苦头,更何况红棠这些娇弱的女子。   赵权沉着脸,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长亭,神色威严持重,长亭忍了忍心中之气,拱手问询道:“敢问晋王殿下!跟着在下的几位有何过错?竟要受这等刑罚!”   赵权看着长亭气得通红的脸,冷然道:“我晋王府自然有我晋王府的规矩!姑娘须知从来只有客随主便,可没有主随客移的道理!”   长亭心中不忿,却还是压抑住怒气道:“王爷言重了,在下人微言轻,怎敢要求王爷为在下改动规矩,只是万事总逃不出一个理字,王爷身处高位,长亭却要向您请教如何以理服人?”   赵权冷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滔滔雄辩之士,姑娘要一个理字,好!本王就给你,她们身为王府下人,却对你照顾不周,未能劝阻你做不当之事,本王责罚她们,乃是理所应当!这就是我王府的规矩!”   长亭愤然,抬眼看着赵权,反问道:“敢问王爷!在下做了什么不当之事?!竟需王爷这般教诲?若是在下有行差踏错,王爷自可责罚在下,为何要牵连无辜?!王府规矩难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任意打骂下人吗?!”   “你放肆!”   赵权怒极,他哪里想到长亭胆敢当面顶撞他,不禁厉声喝道。   周围侍卫“噌”地掣出了刀具,只待赵权一声令下,便要拿下长亭。   长亭夷然不惧,依旧与赵权对视,四周的侍女吓得早已跪下,红棠膝行两步至长亭腿边,俯首叩头,颤声求道:“姑娘!姑娘……姑娘莫再惹王爷生气了,姑娘好意婢子等都明白,只是王爷责罚实是应当,婢子等伺候姑娘不周,姑娘伤势未愈,又入水救人,若再有损伤,该如何是好,我等未能及时劝阻姑娘,自是错了。王爷也是担心姑娘,如此责罚已属开恩,婢子等皆是心服,绝无怨言,姑娘莫再为我等顶撞王爷,求姑娘明鉴!”   说罢俯首再叩,伏身不起,后面几个侍女也是跟着红棠,叩首在地,有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   长亭听得心思电转,慢慢垂下目光,心中暗悔,赵权这人冷心冷情,又处高位已久,哪里会把这些侍女的性命放在眼中,那宫廷责杖,岂是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子能够承受,莫说是十杖,就是一杖,体弱些的都要病一场,十杖下去,轻则伤筋断骨,重则身废命陨!   况且此事因她之过,赵权不过是惩罚她的肆意妄为罢了,但是连累无辜受罚,她又如何能心安? 第19章   长亭心中有愤慨,有不忍,此事如此不公,却又如此理所当然,可叹她人微言轻,再争论下去不过徒惹赵权生气,害人害己罢了!   长亭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旁人因她受罚,缓缓垂首,拱手敛目,沉声向赵权禀道:“还请王爷息怒!长亭出身山野,未服教化,方才出言无状,惹怒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赵权看着低头的长亭,缓声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曾救我性命,隆情高义,本王岂是恩将仇报之人,不知者不罪,本王不会怪罪姑娘的。”   长亭低头禀道:“谢王爷宽宏大量,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王爷体恤。”   赵权似是冷冷一笑,道:“姑娘请说!”   长亭道:“在下方才细想,王爷责罚府中侍女确实有理,在下出言无状,擅自揣测,实在是无礼至极,王爷雅量,不怪罪在下,长亭羞愧。只是这些侍女皆是因在下受过,师父常言在下命格过轻,若因在下之过累及他人,业障终究还是报在在下身上,在下谨记师父的话,不敢累及他人,愿代她们受过,还望王爷体恤,莫要因在下之失,累及他人。”   赵权盯着长亭低垂的头,只听她语带沉重地认着错,心中怒火渐消。   “命格过轻”亏她想得出来!   赵权嘴角微松,语带从容道:“代为受过?姑娘救我性命,我怎能对姑娘动刑罚?如此可大为不妥。”   长亭按住心中火气,沉声问道:“长亭愿以他法代替责杖,不使王爷为难。”   赵权极低声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姑娘想以何法代替?为奴为婢就罢了,本王府中奴仆成群,姬妾众多……”   说着靠向长亭,低声道:“不缺以身相许的人……”   长亭听他语气轻浮,却是以极蛊惑的语气说来,不禁拱手却步道:“长亭蒲柳之姿,未服教化,又身无他长,只有一身武艺尚可,愿以一年为期,护卫王爷周全,决不食言!”声音峥然有力。   赵权不禁哑然失笑,长亭莫名,抬眼看着他,赵权仪态疏朗,闲闲而立,秋日暖阳下,更衬得他意气风发,本就是极俊逸好看的面容,如此笑来,更是眉目如画,似远山含黛秋水多情,长亭暗想,这人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不禁垂下眼,不欲泄露心事。   赵权靠近长亭,闲闲问道:“怎么姑娘以为本王府中竟会缺护卫吗?姑娘身手虽好,可双拳难敌四手,本王已经调集神机营精英护卫王府,恐怕用不上姑娘!”   长亭一时无言以对,转了转眼睛,皱眉道:“王爷府中自然不缺护卫,只是总有侍卫照应不到之时,若有刺客,长亭不才,愿以性命护卫王爷周全!”   赵权又笑,道:“想为本王卖命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无非功名利禄四字,姑娘稍显特别,为她人求情愿搭上自己性命,倒也难得……”   看了看长亭,见她神色虽是平静,却隐隐有不忿之色,不欲再逼她,继续道:“姑娘既然开口,本王也不再推辞,就如姑娘所愿,免去这几个侍女的责罚!”   红棠几人本已吓得伏地不起,她们中以前就在挽月楼的,好容易未被赵权被刺一案中波及,能继续留下来,已是酬神拜佛。   谁知道今日却因长亭被赵权责罚,本不敢辩驳,谁知长亭竟因此和赵权争执,惹得赵权大怒,晋王府中谁不知赵权治下极严,前些日子被带走的侍女侍卫们,哪里还有生路,吓得她们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却不想峰回路转,长亭求情代为受过,晋王竟真准了,往日里府中哪个姬妾的奴仆犯了错,赵权从来都是严惩,不看谁的情面,再受宠的都一样,今日倒破了例。   长亭抬眼看向赵权,却不想他真的同意了,表情微松,拱手行礼道:“谢王爷体恤!”   红棠等人喜出望外,也忙叩首行礼谢恩,又转向长亭,诚心行礼道:“谢姑娘高义!”长亭扶起她们,歉然道:“这叫我如何敢当,本就因我而起,连累你们受罚,我如何过意得去。”   红棠握着长亭的手,惊道:“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想来是方才入水受了凉,姑娘这一身湿衣也该快快换下来才是,若真是风邪入侵,可不是说着玩的。”说完看向赵权。   赵权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红棠会意,忙扶着长亭往船舱里走去,长亭自幼就熟悉水性,千汨山剑湖的水常年冰寒,长亭练功紧要时也常常借助其寒气,是以她所练功法并不惧寒,只是见红棠焦急的模样,也不愿再因自己连累他人,便由着红棠将她引进船舱。   红棠边走边指挥着随行的几个侍女去为长亭备热水沐浴,准备替换的衣物,还有出行时备好的丸药,也吩咐人去取了热水化开给长亭服用,侍女们忙忙碌碌地去了。   长亭沉默不语,虽不愿给他人添麻烦,却见这些侍女人人神色肃然,若自己由着性子,恐怕倒会让这些侍女难做,只得由着她们。   红棠犹嫌简薄,口中歉然道:“委屈姑娘了,船上不比府中,事事都只能从简,姑娘稍微洗浴一番,去去身上的寒气,婢子已叫人去为您准备驱寒的姜汤和丸药,姑娘只得将就一些,等回到咱们府中,再请太医过来为姑娘仔细诊治一番,好教王爷放心。”   长亭皱眉,有些不悦,她并不愿与赵权扯上关系,却不好再说什么,侍女们很快就备好了热水,正要过来为长亭更衣,长亭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先下去,我不习惯沐浴有人在旁。”   侍女们面面相觑,红棠稍微知道长亭的性子,过来向长亭行了礼,领着其他侍女们退了出去。   长亭将湿衣脱了下来,步入浴桶中,沉下身子,赵权此人生性高傲,目无下尘,做他的护卫自然不怕什么,只是不知能不能借此跟在他身边,好打探下师兄的下落,赵权这么精明,恐怕也难……   一年为期,她倒是作茧自缚,长亭想得心中烦闷,干脆缓缓地将头也没入了水中……   长亭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暗想:也罢!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定是坏事,指不定哪天就打听到师兄的下落了呢,何苦如此烦扰!想想心中稍解,倒开始享受这热水沐浴了。   她本不是爱忧心的人,她师父更是个事事洒脱不羁,有酒皆醉的性格,何时见过忧愁,教得长亭本性也散漫洒脱,倒有这样一个好处,万事不忧心,也不知是好时坏。   外间侍女有些焦虑的低声问询她听得清楚,不欲她们担心,快速地洗了洗漂在水面的头发,胡乱地擦洗了身体,便起身用布擦干身体,换上侍女为她准备好的衣物,用布绞了绞头发,便去开了房门。   外间红棠等凝神静气,见她开了门,一头鸦黑的头发散发着氤氲的湿气,神色倒是有些轻快,忙躬身问道:“姑娘,让婢子为您擦干头发吧,江上风大,回去该头疼了。”   长亭点点头,笑道:“也好,如此有劳你了。”   红棠客气道:“姑娘言重了,照顾姑娘乃是婢子们分内之事。”   说完柔和地扶着长亭进了屋子,吩咐着侍女为长亭用布仔细擦干头发,清洗换下的衣物,收拾房间等,不一而足。   又取来香囊环佩之物,为长亭佩戴妥帖,长亭头发浓密乌黑,一时也干不透,红棠在妆匣中取了一只别致的玉簪,用发带为长亭松松等挽了头发,簪上玉簪,倒是十分清爽怡人,长亭看了看镜中的人,哪里像是平日里的粗糙的自己。   她素来在闺中打扮上没有什么天赋,她师父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连个辫子都给她扎不好,每日只教她练剑修习内功,师门又处深山,周围没有人家,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山疯跑,从未觉得哪里不妥。   倒是后来师叔回山,看她一个女儿家总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为她梳洗过几次,长亭贪新鲜,倒腾过几次,劲头过了也就罢了。   仍是如她师父一般,粗衣乱发地满山跑,直至后来师兄到了山上,师兄出身簪缨大族,长亭耳濡目染,方才好了些。再后来,又时常虽师父下山游历,多见了些市井繁华,自然有了些女儿家的样子。   红棠为长亭打扮停当,便侍立一旁,柔声道:“姑娘,姜汤备好了,姑娘喝些去去风寒吧。”   说完招手让人端来了一碗姜汤。长亭也不推辞,端碗一饮而尽,对着红棠笑了笑,心情尚好,便起身往外走去,红棠命人取了披风,跟在长亭身后。   长亭走到甲板上,秋日尚好,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长亭放眼江面,游船甚多,有的精巧细致,有的高大华丽,船上无一不是衣袖招招,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也有那风流的公子,携了美妓同游,弹词唱曲,琴声悠悠,倒映得江面别有意趣,或偶有船擦身而过,两船之人靠得近了,纷纷行礼问好,颇有风雅之风。   两岸遍植枫林,现在这个季节红红黄黄一片,映在清澈的江中,十分美丽,长亭兴致盎然地感受着这游湖之乐,半晌,却觉身后有异,长亭心中虽不愿,却还是转身行礼道:“王爷。” 第20章   赵权负手而立,他穿戴一新,换了一件雪青色衣袍,十分妥帖,身上似乎散发着氤氲的湿气,还有一丝杜若的香味,想来是沐浴过了,赵权在朝中素有清廉的贤名,可出身天家富贵,他穿衣宿食自然是十分讲究,虽是出来游玩,他日常用度都备得十分齐全。   赵权似是心情还好,淡淡道;“免礼。”   长亭直起身来,也不知说什么,赵权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长亭穿的是晋王府给她备的宫装。   水绿的衣,下穿了条月白的轻绸裙,绸裙上和着极细银线绣了朵朵盛开的荷花,绸裙十分柔软熨帖,微风一吹,便袅袅娜娜起来,极衬女子婀娜之态。长亭挽发的丝带柔柔地飞扬,倒衬得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婉约柔顺之态。   赵权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却想:这是江南官员为讨好他,今夏才送来的上好绸缎,穿在她身上倒也合适,少了平日里的刚强,多了几分柔媚。   赵权脸色柔和了几分,信步上前,停在长亭身边,举目四望,悠闲自得又隐有傲然的神色。   长亭并未觉得不妥,与他并肩而立,含笑四顾,却听赵权似是柔和地说道:“你以后要做本王的侍从,需知道,与本王并肩乃是不敬之罪。”   长亭想起自己许诺的事情,看了赵权一眼,老老实实地答应道:“王爷说的是,在下不懂礼数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海涵。”说完退了两步,站在赵权身后,心中却不未然。   赵权见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心中十分舒畅,今日天气不错,江风一吹,心中烦扰倒也轻了许多。   赵权就这样临风而立,神态怡然自得,偶有并行的船,船上女子见了赵权的模样,不知是哪家翩翩公子游湖,竟生得这般好看。   纷纷携了同伴来看,有那看得双颊通红的,神色间顾盼流转,纷纷掩口而笑,有胆大的,甚或抛了鲜花过来,长亭看得不禁抿嘴而笑,暗想:赵权若真是这样走在街上,怕也会像卫阶一样被看杀。   想想又摇头,这人哪会任人看杀,他只会杀别人罢了!   赵权面色早已变得冷然,眉目间似乎隐隐笼着一丝杀气。   幸而那船很快便迎面而过,长亭刚看了看赵权的脸色,暗暗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却见赵权正看着她,长亭像是偷说别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又像是看别人笑话被抓个正着,总归很尴尬。   左顾右盼间,还是抵不过赵权的眼神,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腹诽,眼睛转了转,却不知道说点什么来缓解现在的尴尬。   赵权脸色沉沉,看着神色有些紧张的长亭,半晌方道:“做下人的若是敢在背后妄议主子,可是要……重罚的!”   长亭抬头讶然道:“王爷,我想您误会了,我只是答应要护卫您周全,却从未说过要奉您为主,所以我可不是您的下人……再者说,我也没有在背后妄议您,我可没说什么。”长亭理所当然。   赵权不想长亭竟敢反驳他,冷笑道:“牙尖嘴利,看来本王应该要好好教教你王府的规矩,你既答应用命护卫本王周全,本王自会成全你这番苦心!”说完,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长亭皱眉回望着赵权的身影,心想这人可真是喜怒无常,自己这一年的日子真不知怎么过,也不知会不会小命难保,长亭叹了一口气,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赵权隐带责备的声音传来,“还不快跟上来!”   长亭提了提裙角,快步上前,赵权在长亭即将跟上他时,提脚又往前去了,长亭正好跟在他身后,心中忍不住已开始暗暗骂自己作茧自缚,这人哪里是好伺候的。   赵权嘴角微松,却见婢女来报,“禀殿下,方才救的那位落水的姑娘已经醒来,她想过来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奴婢不敢擅自带她过来,请殿下示下。”   赵权正要进船舱大厅,听婢女回报之后,侧头看了看长亭,见她一脸喜悦,想来是为自己救了一人而雀跃,心中不禁嗤笑她浅薄,自身尚且难保,还惦记着她人。   这样萍水相逢又身份不明的女子,他自是不会费心耗时亲自去见的,随口吩咐道:“告诉她不必挂在心上,等上岸后,本王自会派人送她回家,今日之事也不会宣扬,让她不必担心,若有难处,你去找张勉处置吧。”   长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赵权,暗道这人思虑倒是周全,这落水女子观其衣着打扮,不像是平民,若是哪家闺阁女子,传扬出去倒不利于她的名声。   人虽是长亭救的,她也不是个施恩求报的人,倒也并没有非见这个女子的想法。   可还是忍不住探头问了一句,“她身体没事吧?秋水清寒,我看她体态柔弱,又受了惊吓,可别招了病……”   还未说完,就感觉赵权侧目看着她,眼神泠泠,似乎在说,“你这下倒知道秋水清寒了……”   长亭讪讪停住,那婢女见赵权并未开口,小心回道:“回姑娘,那位姑娘看起来不是很好,她似乎在落水之前就受了颇重的伤……大夫诊治说,若是耽误下去,怕是有些不好……”   长亭不自觉往赵权看去,见赵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却并无焦急神色,不禁有些着急道:“王爷,那我过去看看她吧,好不容易救她起来,可别再出点什么事。”说着便要走。   赵权见不得她如此跳脱的模样,皱眉道:“若真有什么事,你去又有什么用。”   长亭被他抢白,心中自然有些不忿,看了赵权一眼,还是忍下心中之气,闭嘴不言,赵权见她这般乖觉的模样,心中稍解,朝那侍女道:“她既然伤势如此严重,何必再过来谢恩,让她好好养病罢。”   说完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上岸后叫张勉好好儿地把她送回家去。”说着看了一眼长亭,继续道:“若是缺点什么叫他看着办罢。”   那婢女应了一声是,躬身行礼之后,却步退了下去。   赵权回到大厅,时近晌午,他往身后看了看,便吩咐下人传餐食,自有下人取了碗碟杯箸等布好,却有两副。   不一会儿,侍女鱼贯而入,捧着一盘盘餐食进来摆放好,中间一盘竟是大闸蟹,周围摆有姜丝,醋碟,热腾腾地冒着蒸汽,让人望之欲馋。   如今正值秋季,乃是大闸蟹正肥美的时候,赵权施施然端坐在上首,侍女们净了手,熟稔地取出蟹八件,为赵权将蟹肉剔出来,放在白玉般的碟子上,赵权举箸尝了一块,未见任何神色波动,便又夹了另一碟的鲈鱼,神色自若地咀嚼了几下,似乎对这些吃食毫不动心。   长亭见他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样,腹诽道:这人真是暴殄天物,如此美食当前,竟然毫不动心,简直岂有此理!   忍不住又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大闸蟹,又看了看那清蒸的鲈鱼,还有其他各色菜肴,眼馋得很。   赵权顿了顿,举箸又夹了一块炙烤的肉,长亭注目一看,以她的经验来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肉,赵权放在自己面前看了看,似是挑剔道:“这道升平炙倒是平平。”   长亭一听“升平炙”,马上想起师父提过的这道前朝名菜,听说是取鲜嫩的羊舌和鹿舌用陈酿花雕浸过,取其酒香,再加香料用果木枝炙烤,然后拼盘在一起,材料虽是难得,最难得的是烤炙的火候,多一份则柴,少一分则腥,火候正好的话,酒香入味,正好激发了肉的香气,长亭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起这道菜时口水直流的模样,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   虽是极小一声,赵权却听得嘴角一扬,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这些东西都是本王叫下人为你准备的。”   长亭见他神色间有些笑意,像是在取笑自己,本想拒绝,可耐不住腹中的馋虫,转了转眼睛,暗想:可不能和自己口腹作对,如此美食,浪费了可真是大大地可惜。   想罢似是心安理得了些,坐在赵权一侧,侍女依旧净了手,正要上前为长亭剥蟹,长亭起身自行净了手,朝那侍女笑道:“我还是自己来,自己剥的香多了。”   说完拿着精巧的剪子把蟹腿剪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剔出蟹肉,沾了点姜醋便放进嘴里,边吃边陶醉地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侧头看着赵权,有些讨好地笑道:“王爷,有蟹无酒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这等好蟹自然应当配上好的黄酒……”   说完又笑了笑,道:“王爷,您说呢?” 第21章   赵权依旧端坐,凤仪甚佳,却也没笑她,吩咐下人道:“把黄酒端上来。”酒其实早已烫好,螃蟹大寒,自然是要配些热得滚烫的黄酒喝才好。   侍女为赵权斟满一杯,又替长亭斟满,赵权随意一看,见长亭神色都集中到了侍女倒的酒上,不禁有些好笑,他知道长亭爱酒,却不想她如此好酒,见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倒出的酒,似是盯着什么宝贝。   长亭待侍女斟满酒,对着侍女笑了笑,便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对赵权说道:“王爷,我敬您!”   赵权看她一眼,端起了酒杯,却只是小小地饮了一口,长亭不以为意,自己满饮了一杯,眼中带着赞叹道:“是十年陈的绍兴酒!”   赵权笑了笑,道:“你这鼻子还真灵!”说完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美食当前,长亭不想和他一般计较,又开始埋头剥蟹,赵权动作从容地举箸夹了一块麻香鸡,细嚼慢咽,又举杯饮了一口酒,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亭身上。   只见她很快便剥开蟹壳,剔了一壳子的蟹黄来,倒了点姜醋在里面,兴致满满地吃了,似是十分满意,又自己斟满一杯烫烫的酒,扬头便喝了,喝完还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巴,吃得好不尽兴。   赵权也不扰她,似是对她的吃相颇感兴趣,侧头示意身边的侍女,侍女又从旁边的炉火上,取了一屉秀气的蒸笼,里面不过就一只螃蟹,侍女取出放在盘内,为长亭端了过来,长亭吃得正开心,见侍女温柔地为自己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谢谢!”   又看了看赵权,赵权似是心情还好,神色说得上柔和,他并未看长亭,淡淡道:“这东西虽是好吃,可是太寒凉,你身体刚好,不能多吃。”说完举杯自饮,凤仪绝佳。   长亭并非不知好歹,听他语中有关切之意,心中微暖,对他方才的恶感似乎也减少了许多,笑道:“谢王爷!”   长亭熟练地又吃完了一只蟹,侍女们奉上手帕,水等物,长亭用绿豆面净了手,举箸夹了一块赵权方才说的“升平炙”,入口鲜嫩,香气四溢,口齿间满是炙烤的香味,引得味蕾似乎也开了花似的。   长亭惊喜地看着赵权,暗想:“这也叫平平?”却不敢真的问赵权,只是被这炙烤的鹿舌弄得胃口大开,举箸夹了好几次,赵权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似乎并未对桌上哪道菜十分感兴趣,颇有些味同嚼蜡的意思。   可他兴致似乎还好,指着桌上一碗白玉般的羹汤说道:“这是‘白玉羹’,是用鲍鱼等海鲜熬了鸡汤,拂尽其油腻,取其精华,用极嫩的豆腐、新出的嫩笋,还有上好的火腿,切了丝,勾芡做的的羹,倒也可入口,你尝一尝。”   他正说着的时候,已经有侍女为长亭盛了一小碗放在她手边,柔声对长亭说道:“姑娘请用,小心烫。”   长亭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便放入口中,入口鲜香嫩滑,豆腐与鲜笋的清新正好中和了羹汤浓郁的鲜味,使得口感浓郁又清新,回味中还隐隐有些火腿的咸鲜香味,真是鲜得差点想把自己的舌头都吞进去。   长亭端起碗,又舀了两勺,一副陶醉的模样,赵权见她吃得如此开心,问道:“这些菜比之上次的酒楼如何?”   长亭放下汤匙,笑道:“等我下次去问问那个跑堂的,竟敢吹嘘比宫廷的菜还好吃,看他怎么说。”   赵权脑中忽然勾勒出长亭扮成纨绔子弟,上门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禁一笑,长亭见赵权笑起来,眉眼俱是柔和,竟有些春风拂面的意思,心中暗想:怪不得方才船上的女子向他掷花,这人笑起来哪里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冷面王爷。   长亭有些不自在,转头看了看桌上的大闸蟹,还是馋,又取了一个,正要大快朵颐,却听赵权淡淡说道:“不可贪吃!”   长亭“嗯”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剪了蟹腿儿,剔出蟹肉来,沾了姜醋吃得不亦乐乎,赵权却未再说她,神色温和,悠闲地喝着酒,偶尔看长亭一眼,却不着痕迹。   他几乎没有这样的经验,自小因为母妃受宠,舅家得势,自己也十分受父皇宠爱器重,他自小有大志,从未着意于这些,他的衣食住行虽无意奢靡,却总是最好的,锦绣堆里呆惯了,倒从未觉得有甚不同。   他也未曾想过会和长亭这样出身的女子一桌而食,她举箸间全然没有他熟悉的礼数规矩,今日却难得觉得顺眼,见她对着一桌菜大快朵颐,满足得摇头晃脑的模样,竟觉得有她陪着吃饭也不错,饭菜似乎都香了许多。   赵权不喜热酒,命侍女为他换过一个酒杯,另斟了一杯白酒,长亭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猜测道:“王爷喝的是汾酒?”说着摇头道:“竹叶青?”继续摇头道:“也不是?”   又凑近了一点,闻了闻,疑道:“这是什么酒?我怎么闻不出来?”   赵权不禁失笑,悠然道:“这是宫中新酿的流霞酒,你自然闻不出来。”说完扬头饮尽一杯。   长亭转了转眼睛,好奇道:“王爷,我还从未喝过宫廷玉液,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赵权眼带笑意地看了看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吩咐侍女道:“去给她斟一杯酒。”   侍女应过,取来白玉般的酒杯为长亭斟满一杯,长亭端起酒杯,在鼻尖细细地闻了闻,然后慢慢地品着,一副认真的模样,赵权含笑而视,忍俊不禁道:“你师父定然十分好酒。”   长亭丝毫不以为忤,颇有些自豪道:“那是当然!”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笑了,继续道:“我自小便跟着师父喝过不少酒,师父对此总是十分自豪。”   说着神色温和,似是有些怀缅,“有次师父的朋友送了他一坛据说是秘法炮制的酒,那时我不懂事,见师父当宝贝似的藏了起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天天惦记着。   有一天趁师父去看师叔,我装肚子疼在家休息,师父一走,我就把酒偷了出来………”说着想起另一件事,不禁眉眼俱笑,对赵权道:“我师父总以为他的东西藏得很好,可我对他藏的每件东西都清清楚楚。”   又说回那酒,“那酒也是奇怪,初时喝便如果浆一般,甜丝丝的,我越喝越想喝,一个人晃晃悠悠地竟把一坛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怕被师父骂,躲到一个山洞里,后来便不省人事,恍恍惚惚一直在做梦,直到后来在家中醒来,才知道我已经睡足了三天三夜。”   赵权似乎能想象她幼时的淘气,笑道:“这是什么酒,本王也未曾尝过。”   长亭似乎心有余悸,诚心劝道:“王爷您可别去尝试这个,后来我听师傅说,这酒叫做‘醉生梦死’,又叫‘黄粱’,酒中放了一味珍奇的药,药其实无毒,但是一般人不得轻易尝试,若有心魔者喝了,很容易沉醉其中,越是执着的人越不易醒来,若是强行叫醒,极易失了心魂,但此药极是难得,据说只要一点便价值千金。”   赵权不以为然,问道:“那你怎么没事?”   长亭怕他不信,解释道:“我那时幸而还小,师傅说赤子童真最容易勘破迷障,再者我那么小,也没有什么执着的事。”   赵权想到一事,似是随意问道:“那现在呢?你的执着便是要找到你师兄吗?”   长亭神色一变,顿了顿,有些黯然道:“师兄……师兄旧伤未愈,师叔和师父都十分担心他……故而派我下山寻师兄,临行前告诉我,若是他真的不肯回山,就让我护卫在他左右。”   赵权看了长亭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嗤笑道:“他一个堂堂大男子,竟要你一个弱女子保护吗?”   长亭不以为忤,傲然道:“要说兵法韬略,我自然不敢和师兄相比,但是若论武功剑法,师兄可不及我多也,我若保护他,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闪失。”   说着扬眉一笑,对赵权道:“王爷难道忘了,您上次遇刺,不也是我……”说着见赵权看了她一眼,忙知机地闭了嘴,正要说话,却见张勉走了进来。   张勉走到赵权一侧,看了一眼长亭,赵权知道他的意思,却道:“什么事,说罢!”   张勉应了一声“是”,回道:“王爷,婢女来报,方才救上来的那位姑娘,满身鞭痕,又经水一泡,伤势十分严重,属下本想去问清楚她是哪家小姐,却发现一件事。”   “何事?”赵权淡淡问道。   张勉回禀道:“王爷,这位姑娘此来是伸冤的,而她想状告的对象……是户部尚书李盛元李大人。”   赵权嘴角微扬,好整以暇地问道:“状告他?这李尚书不是出了名的清廉好学吗?这女子告他什么?”   张勉笑了笑,回道:“这位姑娘语焉不详,似是不信任属下,再者,大夫说她的病来势汹汹,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王爷您看……该如何处置?”   赵权略一沉吟,长亭却站了起来,皱眉对赵权道:“王爷,那我过去看看她吧,好歹是条人命。”   赵权也站起身,对她道:“你随本王同去看看吧。”   长亭看了赵权一眼,心中暗自揣测,这人恐怕只是对那位李大人感兴趣,面上也不露什么,随他一同前去。 第22章   侍女为赵权打开房门,赵权信步而入,房内侍女纷纷向赵权行礼,赵权随口问道:“这位姑娘怎么样了?”   初夏上前,禀报道:“王爷,这位姑娘方才醒了过来,知道我们是晋王府的,便一定要见王爷,说是要请王爷为她伸冤。”   “咳……”长亭看过去,床上躺着那位姑娘听到人声,挣扎着想坐起来,侍女忙扶着她,“这……这是王爷吗?”那位姑娘神情激动地问着旁边的侍女。   侍女点点头,回道:“正是我家王爷。”   那姑娘挣开侍女的手,竟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床,跪伏在地上,悲泣道:“伏请王爷为民女伸冤,民女有天大的冤屈!”   说着又咳了几声,伏在地上喘气不已,赵权负手而立,道:“抬起头来,有何冤屈,慢慢向本王道来!”   那女子缓缓抬头,赵权和长亭同时一愣,那女子有一双很美的眸子,水光潋滟,似有秋水盈盈其中,抬眼间柔弱可怜,妩媚灵动。赵权侧头看了一眼长亭,这女子的眼睛竟和长亭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长亭双眉浓密挺秀,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英气,倒和妩媚不沾边。   那女子抬起头,满脸悲愤,说道:“回王爷,民女与姐姐本是江南一带的琴娘,托庇于官家的歌舞司,不过卖艺为生,数年前,我不过才十二岁,一日,在一官家府中献奏完毕,谁曾想竟被歹人掳走我姐妹二人,自此便远离家乡。”   “大约过了半月,我二人被送到了一处别院,自此之后,便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女子似乎想到极阴暗的生活,面色悲戚,双目含泪,让人见之不忍,长亭见她柔弱,便将她扶了起来,安慰道:“你慢慢说来,有王爷在这里,你的冤屈一定能昭雪的。”   赵权想不到长亭会这么说,不禁看了她一眼,问那女子道:“那这又与李盛元又什么关系?”   那女子想向长亭行礼,却力有未逮,道了谢,举袖拭了拭泪,愤然道:“那李盛元不是人!是畜生!我那可怜的姐姐……”说到极伤心处,已经泪如雨下。   众人心想必是李盛元见色起意,侮辱了这两姐妹,长亭行走江湖之时,也偶遇过这种事,心中义愤不已,暗暗可怜这女子。   那女子平稳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姐妹二人自那时起便被囚禁在那别院里,初时我们还想过逃跑,每每被抓回去,都是一顿毒打□□,那李盛元生性极好女色,又有怪癖,尤其喜欢幼女……”   “姐姐为了我,纵恨也只得忍耐,再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地方就是个供李盛元和他的同好寻欢取乐的淫窟,李盛元在那别院里养了许多像我姐妹一样的人,没多久,李盛元便将我们当做取悦他人的物件,姐姐为此生不如死,那李盛元还迫我姐姐打掉过两个孩儿,我那可怜的姐姐,她不过才十几岁……”   说着虽是极隐忍,却已满面泪痕,悲痛不已,长亭握紧双拳,双目怒视,满脸愤然,怒道:“如此禽兽!竟还是朝廷命官!”   赵权神色未变,那女子哽咽道:“姐姐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一件事,几近痛不欲生……”似是说道了最隐秘的痛处,那女子缓缓摇头,似乎到现在都不想相信是真的。   众人见她泪如雨下,悲痛万分的模样,都生了恻隐之心,便都没有问她,那女子似是极忍耐,却还是痛苦道:“李盛元……他……他竟是我姐姐的亲生父亲……”女子说完后便痛哭不已。   众人都惊了,却听“砰!”一声,赵权看着长亭,长亭双目通红,一拳打在桌上,极是愤慨,只听她道:“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那女子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长亭忽然想到一事,骇然看向那女子,满眼惊讶和不忍,又看了看赵权,见他看着那女子,眼中也有一丝不忍,似乎和长亭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长亭扶起她,小心问道:“那你……”   那女子举袖拭泪,似乎知道长亭想问什么,摇头道:“我与姐姐本是同母异父,母亲在姐姐三岁时改嫁给父亲的,李盛元并不是我的父亲。”   长亭松了口气,这女子外柔内刚,若真是遭此人伦惨剧,怕是……   赵权疑道:“李盛元乃宣和三年的榜眼,及第之后便被当时的宰首召为东床快婿,又何来的亲生女儿?”   那女子咬牙切齿道:“李盛元及第之后便抛弃我母亲,我母亲当时身怀六甲,被他母亲以不贞之罪撵出了家门……他自然可以当他的宰首女婿!”   说着满脸恨意,“后来李盛元将我送与他人,我也终于摆脱了那个牢笼,可是姐姐却依旧留在那魔窟,姐姐早已心如枯槁,为了我才苟活于世,临分别之际,姐姐嘱我一定要好生保命,若有机会定要逃回江南家中。”   “我离开之后,寻机逃回了江南家中,我日夜担心姐姐,也熬不住母亲的问询,忍不住和盘而出,母亲知道后,便带着我上京去状告李盛元停妻再娶,侮辱亲女的兽行,却不想李盛元以姐姐为饵,骗出母亲和我,对我们严刑拷打,母亲为救我,死在了李盛元的手中,我一路逃命,慌不择路之下,这才落了水……”   说完似是失了依靠,整个人倚在长亭身上,痛哭不已。   赵权神色一变,看了看张勉,疑问道:“可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若没有证据,李盛元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本王也无可奈何。”   那女子泪眼看着赵权,坚定道:“我自有证据,那李盛元对我和母亲严刑拷打,就是想要证据,幸好我将它另藏他处,否则,恐怕早就没命了。”   赵权点点头,道:“你若信本王,便现在本王府中住下,养好伤之后再谈告状的事。”   那女子似乎耗尽心力,哭着便昏迷了过去,长亭搂住她,将她扶到榻上躺好,不无担忧地说道:“王爷,这位姑娘脉象极弱,需要马上医治!”   赵权看了一眼张勉,吩咐道:“上岸之后,去请个太医过来为她诊治,别叫她死了。”   说完对长亭道:“你不必如此担心,依本王看,她病势看起来虽凶,却不及你上次受伤严重,一时也要不了命,回府找个太医给她诊治诊治,养些时日就好了。”   长亭心知他自是不会将这样一个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若不是对李盛元那禽兽感兴趣,怕这女子就是立时死了,他也不会看一眼,这人本性冷漠,哪里能奢求他的半分怜惜。   心中如此所想,脸上不免也带了几分出来,赵权看了看她,自是不屑变白什么,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回府后,赵权也没理长亭,抬脚便去了书房,长亭已经习惯了赵权这样喜怒无常的样子,并不想理他,招呼着侍女要将那落水女子送到自己院子里。   张勉在旁笑道:“江姑娘,这女子伤重,若是和你住一起,这看病送药的,难免会打扰你休息,你也是重伤方愈,这恐怕不妥罢,王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气。”   长亭想了想,对张勉道:“那先把这位姑娘放我那院子里,王爷那儿,我自己去说。”   张勉一笑,有礼道:“如此也好,那在下就吩咐下人将那位姑娘送到姑娘的院子里,在下先告退了。”   赵权正在书房批阅奏折,却听下人来报长亭求见,赵权放下笔,嘴角微扬,道:“让她进来。”说完又拿起了笔。   长亭提了提着裙角,迈步进了书房,依旧如她初次所见,书房的右边是大大的案几后,书房一侧是一排高高的书架,案几上上放了一摞摞的折子和书,另有笔墨纸砚,赵权端坐在案几后,提着笔在写什么。   长亭见他正忙,也不好打扰他,就站在那里,时不时往四周看看,赵权眉毛一扬,却还是继续写着,写完最后一笔,笑道:“怎么,你这么着急来当本王的侍卫吗?”说完放下笔,看着案几前的长亭。   长亭见赵权眼神熠熠地看着自己,似乎有些不羁的模样,平添了他几分俊逸不凡,长亭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拱手道:“王爷,那位落水的姑娘,能不能让她就住我的院子?”   赵权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道:“哦?为什么?这偌大的王府难道还住不下她吗?还是,难道你在担心本王会照顾不好她?”   长亭道:“那姑娘身世坎坷,实在堪怜,我想让她住我院子,也可时时宽慰她,算是个照应。”   赵权挖苦道:“你倒是有闲情……”   说着看了看长亭的脸色,笑了笑,踱步绕过案几,站在长亭面前,看着她道:“你若想,那便这么办吧,只是你别忘了,你承诺过的话。”   长亭抬眼看着他,赵权眼角含笑,眼带柔情地看着她,长亭暗自腹诽,这人双眼生得太好,便是注目而视,也显得深情款款,长亭暗暗撇了撇嘴,微微侧开了头。 第23章   长亭侧身拱手道:“那就多谢王爷,长亭告退!”说完往后退了两步。   赵权见她一副远离他的模样,心中好笑,也不再迫她,任她出了门。   长亭刚回到院子里,就见张勉带着人往这边过来,张勉近前,作揖道:“江姑娘,这是王爷命在下为姑娘准备的,王爷还着在下问姑娘,王爷每日卯时便要入宫早朝,不知道姑娘是否习惯早起?”   长亭看了看张勉的身后,侍女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套侍卫的衣物,暗想这晋王倒是一天不肯放她休息,看着张勉道:“张总管放心,长亭既担了这差事,自然不会误事!”   张勉低头笑了一笑,谦恭道:“那就好,王爷也可放心了,姑娘莫忘了,侍卫寅时便要点卯,在下就先告退了。”   长亭拱了拱手,道:“张总管慢走。”   长亭看着张勉带着人出了院子,呼出一口气,也不再去计较,想着落水那位姑娘还昏迷不醒,便赶紧过去看看。   红棠早让侍女为这位姑娘擦洗了一番,换了一套衣物,那位姑娘一脸苍白,柔弱地躺在榻上,倒有些西子捧心的娇态,另人见之生怜。   太医还未过来,长亭轻手轻脚地坐在榻边,她自小是被师父捡回山中抚养,身世也是堪怜,遇见这可怜的女子,自然有些物伤其类的心思,这姑娘的遭遇实在是太惨烈,长亭心中对她充满了怜意。   红棠站在长亭身旁,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那位姑娘,劝解长亭道:“姑娘不必太担心了,这位姑娘会没事的。”   长亭伸手为那位姑娘把了把脉,脉相虽是微弱,却也没有性命之虞,点点头,问红棠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红棠柔声道:“应该就快到了,姑娘不必着急。”说着笑了笑,继续道:“上次姑娘受伤,王爷可是叫人抬着王太医过来的,一刻也不能耽误,王爷的吩咐,太医自然是不敢怠慢,来得就快多了。”   长亭听红棠的话,似乎有些打趣她的意思,她素来虽是磊落大方,却极不愿与赵权扯上关系,只道:“不过是王爷照拂罢了。”   红棠见她似是有些不悦,不敢再多嘴,退到了一旁,心中暗暗想到:王爷对这江姑娘似是别有不同,只是这姑娘竟似毫无心肠般,倒教人猜不透。   =====================分割线============================   长亭被安排站在了门外阶下,与其他侍卫一般侍立两旁,这个时辰天色还是迷迷蒙蒙地泛着深沉的蓝色,没过多久房内灯光便亮了起来,人影幢幢,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赵权。   不多时,赵权盥洗完毕,又传了早膳,让人报了时辰,便出了房门来,长亭与其他侍卫一般,屏声静气地等候赵权吩咐,赵权在上面静默地站了一下,这才缓步走下台阶,在长亭面前停了停,长亭虽是低着头,却也知道赵权在看他,似是还低声地笑了笑。   长亭心中羞恼,索性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权眉目如画的一张脸,赵权见她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喜,沉声道:“放肆!”   长亭心中虽是不忿,却还是慢慢地垂下了双眼,赵权知道她的性子,不再与她计较。   再看看她今日的穿着,长亭穿着一套不甚合体的侍卫服,戴着一个大大的头盔,虽是用绳系好了,却还是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滑稽,不禁嘴角微扬,回头看了一眼张勉,似是夸奖,这事倒办得甚是合他的心意。   赵权也不再说她什么,提脚便往府外走去。   早朝上,赵权一身暗红色官服,立在天子身侧,骄矜华贵,意气风发,不少臣工都在心中暗道:晋王一向自重身份,素来持重沉稳,轻易不会带笑,怎的今日倒是面色和悦,甚为和气?   下了早朝,赵权一路便往宫外走来,出了禁宫,车撵已经候着了,赵权看了看精神奕奕的长亭,讥笑她道:“你精神倒好,看来很适合陪本王上早朝。”   长亭笑嘻嘻地拱手道:“回王爷的话,还行罢!”   赵权听她回话得不伦不类,斜睨了一眼长亭,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懂规矩了。”   长亭扬了扬眉,似乎颇为自得,笑道:“近得菩萨好拜佛嘛,我也是耳濡目染学来的。”   赵权见她一个小脑袋在那顶大大的头盔里晃来晃去,心中忍俊不禁,猛然往长亭近了一步,长亭反应迅速,立时往后退了一步,却带得头盔歪到了一边,长亭忙伸手去扶,赵权忍不住笑意,双手为她正了正头盔,长亭讪讪地往后躲了躲,拱手道:“谢王爷!还是我自己来罢。”   赵权还悬着双手,不禁面色一冷,轻轻地“哼”了一声,冷声道:“不识抬举!”说完拂袖转身,快步上了车撵,正襟危坐,再不理长亭。   长亭心中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玩偶,怎么能事事如他所愿,这人阴晴不定的,自己也没有招惹他,倒显得是她惹恼了他一般,真是奇怪!   赵权回到府中,与幕僚又议了一会儿事,不经意往窗外看了看,该是用膳的时间了,却没见到长亭的影子,赵权吩咐人将饭食端了上来,缓步往门口站了,却见长亭站在阶下,目不斜视,赵权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片刻便有侍女出来请长亭进去,长亭抬脚进屋,见赵权正在用膳,怕又不知怎么惹恼了他,轻手轻脚地站在了他的侧后方。   赵权旁边还摆了一副碗筷,长亭皱眉,心道:竟是让我来看他吃饭吗?   赵权并未回头,却像知道长亭在后边想什么一样,平声道:“过来!”   长亭往前几步,站在赵权面前,赵权又道:“本王准你坐下同本王一起用餐!”赵权似是心情还好,语气十分和悦。   长亭皱了皱眉,拱手道:“王爷,我已经吃过了,就不麻烦王爷了!”   赵权放下碗筷,看着长亭,皱着一双浓眉道:“本王尚且未用过餐,你一个侍卫,竟敢抢在前头!”   长亭理所当然道:“这哪里说得上抢在前头,我上一班岗寅时起床,等您上完早朝,我换班吃饭,然后又换班过来了,您府上就是这样规定的呀,又不是我擅自做主……”   赵权冷冷一笑,道:“竟还敢同本王顶嘴!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长亭皱眉不语,这人真是难伺候,他府上的规矩他不知道吗,怎么还怪起她来了?长亭侧着头,梗着脖子也不说话,心想:最好就将她撵出府去。   赵权复又坐了下去,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站着做什么,不知道伺候本王用膳?”   长亭有些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回王爷,我是答应做王爷的侍卫,但不是做王爷侍女,长亭粗苯,怕也做不好这些精细的事,请王爷明察!”长亭破罐子破摔。   赵权“砰”一声放下刚拿起来的碗筷,似乎顿了顿,隐带怒气道:“给本王出去!”   长亭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转身就出了房门,心中也来了气,这人实在是喜怒无常,明明是他把自己叫进来的,现下又将自己轰了出来!长亭气哄哄地出了房门,往阶下走去,心中恨恨地期望赵权让自己滚出府。   没走两步却听一人叫住了自己,“江姑娘!”   长亭抬头一看,竟是那日比武的焦衡,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一脸高兴地道:“江姑娘,竟真的是你?”说着在长亭面前停下,长亭站得比他高了一阶,却还是矮了他小半头。   焦衡满眼欢悦,神采奕奕地看着长亭,长亭在这府中也不认识几人,和焦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想到他见着自己这么高兴,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喜悦,当下抱拳道:“焦校尉!”   焦衡低头看着长亭,上次见她还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今天竟又是初见一般神采飞扬,内心十分欣悦,抱拳问道:“江姑娘的伤可是大好了?”   长亭笑着回道:“多谢焦校尉关心,我的伤已经好了。”   焦衡点点头,道:“那就太好了!”十分开心的模样。   长亭观他神色,竟是真心诚意地为自己的伤好感到开心,心中十分感动,笑盈盈地望着他。   焦衡看着长亭,他那么大的个子,竟忽然脸红了起来,方才没想到能看到长亭,仓促间只惦记着她的伤,现在缓过神来,方觉得自己失了礼数,忙退后两步,对长亭作揖道:“江……江姑娘莫怪,在下失礼了!”   长亭笑着摆了摆手,道:“焦校尉哪里的话,不必这样客气!长亭不过是个江湖女子罢了,没那么多礼数。”   焦衡红着脸,竟还抓了抓头发,看了一眼长亭,发现她穿着侍卫的衣服,这才问道:“江姑娘怎么穿成这样?”   长亭想起屋里给她气受的赵权,笑着摆了摆手,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说,“嘿嘿”两声后,方说道:“我……我给你家王爷当侍卫呢。”   焦衡恍然大悟,虽还是有点疑惑,却还是道:“原来如此,嘿嘿!”   长亭想起一事,笑着道:“对了,这府中的侍卫是归焦校尉管吗?那以后要请焦校尉多关照我了!”   焦衡对着长亭水灵灵的眸子,竟连耳朵都红了,一时讷讷地说道:“这府中侍卫不归我管,不过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可尽管告诉在下,在下……”   “是焦衡来了吗,进来!”却听赵权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第24章   长亭往书房看了看,笑着对焦衡摆了摆手,道:“焦校尉快进去吧……”说着压低声音道:“要不他又该发脾气了。”   焦衡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虽未说话,心中却想:王爷虽然有些严苛,但是以他的修养,绝不是一个会乱发脾气的人……向长亭抱拳行礼,一撩衣摆便大步往赵权的书房走去。   赵权闲闲坐在用作小憩的小榻上,上面摆了一张小桌,赵权两指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正举棋不定,焦衡不敢扰他,躬立在一旁。   赵权缓缓开口问道:“可是北边有消息了?”   焦衡抱拳,肃声回道:“属下安插的人自五日前,就再未传来消息,属下有些担心……”   赵权注目于棋盘之上,只沉思不语,半晌方道:“朝堂之上十分平静,并无半点消息,可越是如此,本王倒越是担心,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说着用黑子轻轻地扣了扣桌子。   焦衡不语,赵权将黑子扔进了棋盒中,长身而起,道:“你过来!”回到案几旁,取出一份图纸展开,焦衡忙过去,与赵权细细地推演战事。   两人商议了快一个时辰,焦衡领命,赵权便与他一同出来,却见阶下的长亭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小块馒头正在逗一地上的一只鸽子,笑眼弯弯的模样,那只鸽子似乎并不领情,昂然地踱着步,并不理会长亭。   似是听到赵权出来了,长亭将那块馒头仍在了鸽子面前,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对着赵权和焦衡,问道:“王爷这是要出去吗?”   赵权本是冷着脸,却不防长亭笑得毫无芥蒂,看了她一眼,却未说话,长亭见赵权不说话,自然就看向焦衡,焦衡见赵权尚未开口,自己哪里敢多嘴,又不忍不理长亭,只极轻地点了点头。   长亭见赵权不理她,虽不恼,却也不想再去触他霉头,低着头看那只傻乎乎的鸽子。   忽然,鸽子振翅一飞,落在了赵权肩头,长亭循声望过去,只见那只鸽子站在赵权肩头,极亲热地啄了啄赵权的肩,又偏头看了看长亭,颇为鄙夷,再看赵权,神情竟与那鸽子如出一辙。   长亭对着那鸽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赵权心情好了很多,斜睨了一眼长亭,施施然笑了笑,又侧头逗了逗自己肩上的鸽子,甚是满意这畜生。   赵权一拂肩,那鸽子便自行飞起,落在了房椽之上,赵权拾阶而下,站在长亭面前,道:“随本王去看看你救回来的那位姑娘。”说完便提脚往外走去。   长亭忙跟上赵权,还回头看了看那只鸽子,背着赵权,低声啐道:“不知好歹的畜生,也不看看你巴结的是谁,有你好果子吃……”   赵权嘴角微扬,却当做没听到,大步往长亭的院子走去,长亭不时扶一扶头盔,悻悻地跟着赵权,心中暗暗可惜不能出府。   赵权步入挽月楼,却并未去那位姑娘的房间,径直进了厅堂,侍女们纷纷行礼,赵权随口问左右道:“那位姑娘的伤情可好些了?”   侍女绿翘上前回道:“回禀王爷,这位姑娘自昨日救回来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昨日太医来瞧过,说这位姑娘外伤未愈,又兼落水,惊惧忧伤,伤及肺腑,所以这病就来势汹汹,幸而这姑娘求生意念甚强,依太医之见,若能这高热能退下去,倒也无生命危险,太医已经开了药方,昨晚奴婢们照顾了这位姑娘一宿,这位姑娘的高热倒是退下去了。”   赵权听罢,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你等好好照料着,等这位姑娘醒了便报与本王……”   说着不禁看了看身边的长亭,见她两眼下一片青黑,本以为是晨起太早的缘故,现在看来,昨夜她定是没少跟着去折腾。   忽而冷声问那侍女道:“那她呢?”说着看向长亭。   侍女诚惶诚恐地回道:“江姑娘昨夜也照看了许久那位姑娘,奴婢们劝过之后,便去歇息了。”   赵权看了看长亭,却对冷冷地那侍女道:“本王让她呆在府中,是让她做这些事的吗!一个病人你们都照看不了,要来何用!”   侍女吓得脸色发白,忙跪了下去,一屋子的侍女都跟着跪了下来,只听绿翘颤声禀道:“请王爷恕罪!奴婢们再不敢了,请王爷恕罪……”   长亭眉头紧皱,又是因为自己责罚他人,而原因不过是自己做了他不希望自己做的事,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定要如扯线木偶一般亦步亦趋,才能如他所愿吗?这人掌控欲太强,根本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甚至长亭有丝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将别人当做“人”来看呢?   长亭忍了忍心中之气,上前抱拳道:“王爷息怒!长亭身份卑微,实在不必如此,若王爷不喜欢,今后我不做便是了,请王爷不要责罚她们。”长亭低着头,不欲再与他辩白,认错便是,心中却泛起阵阵冷意。   赵权见长亭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稍是宽慰,虽知她心中必是不满,但能低头认错,也算有些进步,她这样桀骜不驯的性子,要扳过来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慢慢磨一磨也不是难事。   赵权和悦地对长亭道:“本王有事要出府,你便不用跟来了,也不必去侍卫所,在你自己院子里好好呆着。”   说着顿了顿,道:“明日别让本王看见你这般形容委顿……”   长亭低声应是,也不再说话,赵权心情看来还好,环顾了一下四周,皱眉道:“你这屋子东西都旧了,早就该换过。”   说着对地上跪着的绿翘吩咐道:“好好儿把你家姑娘的屋子收拾一下,缺什么去张勉那儿领。”   绿翘应了声是,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赵权看了一眼低头沉默不语的长亭,抬脚就往院子外走去。   长亭慢慢抬头看着赵权离开的背影,心中暗暗叹道;师兄,你究竟在何处?   =========================分割线=========================   是夜,子时已过,长亭正在安睡,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亭坐起身来,撩开床帐,外间的侍女还未醒,长亭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真是冲着挽月楼而来,急忙下了床,从旁边拿了衣服就往身上套。   长亭正在系襟带,就听院外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外间的侍女也被惊醒了,起身见长亭已经穿戴好,满脸惊忧地看着长亭,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深更半夜,又是王府内院,只怕不是什么好事,长亭虽是皱着眉,神色却很冷静,沉声道:“没事,我出去看看。”   侍女担忧道:“姑娘……这……”   长亭朝她点了点头,顺手拿了剑,打开了房门,往院中走去。   红棠等侍女也纷纷从自己的房中出来,无不一脸惊惧,长亭站在院中,朝院外扬声问道:“院外是何人?”   院外静了静,只听一人高声道:“江姑娘,王爷派我等前来接姑娘,请姑娘速速前去!”   长亭想了想,赵权若要对自己不利,根本无需这般大费周折,再者他要擒自己,也不是容易的事,长亭握了握手中的剑,心中涌起强大的自信,亲自上前去开了院门。   院外站着一队侍卫,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夜色迷蒙,也看不清模样,那人见长亭开了院门,抱拳问道:“江姑娘可是在里面?”   长亭抱拳回礼,回道:“我就是,不知这么晚了,王爷找我有何事?”   那军士没想到竟是长亭亲自来开了门,抱拳道:“江姑娘,王爷只是吩咐属下来请姑娘过去,事情紧急,还请姑娘速速前去!”   长亭略一沉吟,沉声道:“好,请带路!”   那军士向长亭抱拳行了一礼,便面色肃穆地转身融入夜色中,长亭正要出门,红棠等人在后面担忧地叫道:“姑娘……”   长亭回头向她们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没事的,你们先去歇着吧。”说完就快步跟着那群侍卫去了。   长亭目力很好,又身负轻功,那群侍卫虽是走得很快,长亭却丝毫没有落下,长亭对这些路还是很熟悉,看这军士带路的方向,应该是往前院赵权的书房前去。长亭心中狐疑,赵权有什么事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没多久,长亭就到了赵权书房的院外,院子里灯火通明,晃如白昼,不时有人匆匆出来,为首的侍卫进去禀报了,便马上请长亭进去,长亭看这情形也知事关重大,皱眉快步随着那人进去了,一路见着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走出来,一脸凝重。   刚进书房,就见赵权站在案几旁,以手敲点着桌子,吩咐着张勉什么事,长亭不便上前,便站在门口候着。   赵权吩咐完张勉,张勉领命而去,赵权侧过身来,长亭上前几步,拱手行礼,“王爷。”   赵权神色肃然,一双浓眉微微地皱着,他上前几步,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云程去了哪里吗?” 第25章   长亭倏然抬头, 满脸惊喜地问道:“王爷肯告知在下了吗?若蒙王爷赐告,在下感激不尽!”   赵权看着长亭,昏黄的烛光下,她的眸子似是落了星子在里面, 竟有些别样的美态,长亭屏着气, 静待赵权说出燕云程的下落。   赵权眨了眨眼睛, 侧过身,不再看长亭, 负手沉声道:“你若想见你师兄, 便同本王走一趟!”   长亭喜道:“请王爷带路!”   赵权回头看向长亭, 见她一脸坚定,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冷冷问道:“此行非同小可,路途遥远且十分艰险,稍有闪失便可能丢掉性命……你可敢去?”   长亭见赵权如此郑重, 不禁皱起了眉, 心中十分疑虑,问道:“不知王爷所指何处?”   赵权淡淡道:“你只告诉本王你是否相信本王,是否愿意去便是, 至于是什么地方, 你不必多问, 问亦无用。”   长亭略一垂眼, 心思电转, 复又抬头看着赵权,无畏道:“只要能找到师兄,长亭不畏任何艰险,何况我曾应允殿下,一年之内必会护卫王爷周全,长亭虽是女子,却不会轻毁诺言!”   赵权看着长亭,她双眼修长,似秋水盈盈,风流妩媚流转其中,一双眉却浓密乌黑,锋利笔挺,似男儿般英气逼人,她仍如初见一般,赵权却在心中暗叹了口气,断然道:“好!既如此,你今晚便同本王出发!”   长亭虽不知始末,早已料到事情定然十分紧急,可赵权竟要漏夜出发,想来只会比自己想的更严重,只回道:“是,王爷,那可否容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赵权看了她手上一眼,了然笑道:“你最重要的东西不就是这柄剑吗?其他的本王已经让人为你备好了,你不必再回挽月楼,本王也不想你走漏了风声,明白吗?”   长亭听得眉头一皱,想来是挽月楼中定有探子,只是既然赵权知道,那为何又能留她至今?   赵权见长亭皱眉不语,不欲她多想,道:“挽月楼本王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长亭心中暗叹,她在府中住了甚久,却对不知王府中形势如此错综复杂,不过从赵权两次遇刺也能窥见一斑。   只是那些侍女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像是探子?思绪纷纷之下,又想起了在凌云峰下那位绝世芳华的女子,若是那探子被赵权抓了,怕也是下场堪忧,想来想去,心中却暗自有些庆幸,这次若能随赵权出府,远离这困牢一般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能找到师兄,那便功德圆满了,这样想着,长亭心情竟松快了许多。   赵权见她面色竟有些轻松,正要说话,却见张勉进来道:“王爷,车驾已经备好,可是要马上出发吗?”   赵权点了点头,道:“其他人准备好了吗?焦衡那边呢?可有按照计划进行?”   张勉拱手回道:“回禀王爷,随侍人员属下已经选好,都已经在府外候着了,焦校尉那边刚同属下通过消息,他会按王爷吩咐的去做,必不会走漏任何风声,请王爷放心!”   赵权回头看了看长亭,沉声道:“走罢!”说完就大步出了书房。   长亭拱手领命,随着赵权而去,秋夜露寒,道上起了薄雾,天地间迷蒙一片,一行人闭口不语,只听得更鼓似虚非虚的声音自大街传来,更添了几分肃穆。   长亭不知这一去是吉是凶,却丝毫没有畏惧,跟随着赵权而去。   赵权一行人从侧门而出,两辆青布马车已经候在那儿,马车并无华丽装饰,只是为首一辆较寻常马车宽大了许多,却并不扎眼,赶马车的小厮端来一张小凳,赵权神色肃然地看了看四周,朝张勉抬了抬下巴,张勉点头,赵权踩着凳子就上了马车。   随侍跑步到马车后,纷纷上了马,长亭正不知自己该如何时,赵权撩开车帐,合着夜色低声对长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说完放下车帐,坐了回去。   长亭足下一点便上了马车,一撩车帐,却见车帐中烛光大亮,赵权端坐在一小榻上,长亭打量了一下四周,方才在外间见马车甚是简朴,还道这晋王转了性,进来才知道,这马车里面与他平时坐乘的并无什么区别,宫锻华丽,设有休憩的榻子,上面覆着一张油光水滑的皮毛,饮茶的小几便摆放在上面,一角还有烹茶的炉子,赵权日常盥洗用的锦帕银盆等物。   长亭心中暗自腹诽:这人倒是从不委屈自己。   赵权端坐在小榻上,手上拿着一本折子,对着烛光翻看起来,并未理会长亭。   长亭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见赵权头也不抬地说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长亭听他语气不耐,且忍下他的冷言冷语,进来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小凳上,烛光昏黄,这气氛倒是不好,让人不太自在。   长亭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却听赵权道:“此行需十分隐秘,不可暴露身份。”   长亭讪讪地放下了窗帘,却不知该做什么,偷偷看了一眼赵权,见他眉头微皱,神色肃然,竟是沉浸在那折子中,这样子倒让她想起上次夜探书房时,赵权挑灯夜读的情形,这王爷也不是容易做的,长亭百无聊赖地想着,他倒是不嫌枯燥。   车外夜色沉沉,马儿“得得”跑在道上的声音缓缓传来,车轱辘“咕叽咕叽”地转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不过多时,长亭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正想伸伸懒腰,却想到赵权就在一旁,悻悻地收了回来,抱着剑缩在那个角落里,昏昏欲睡。   忽然,马车挺了下来,只听车外有人问行,想来是要出城门了,如此深夜时分,若是没有通行令,纵是王公贵族也不得出城,长亭醒了醒瞌睡,不由得往赵权看去,却见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依旧缓缓地翻看着折子。   长亭心中稍定,却听车外传来兵士的喝问:“车中是何人,深夜出城,可有通行令?”   赵权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朝长亭扔去,平声说道:“你出去告诉他,你是平阳王府老王爷的人,出城有事,让他不必多问!”   长亭稳稳地接住了令牌,有些做贼心虚道:“平阳王?那他问起我来,我怎么说,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赵权看她一眼,似是有些调侃道:“你便拿出你去酒楼的款来,他哪里还敢多问?”   长亭听他语气嘲弄,不禁暗暗撇了撇嘴,却也不耽搁,拿着令牌出了马车,手举令牌扬声道:“我乃平王府老王爷的人,王爷令我出城办事!你等还不速速开城门放行!耽误了老王爷的事,看你们怎么交代!”   那长官近前一看,见长亭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早已信了几分,又细看那令牌,果然是平阳王府的令信,都说这平阳王世子深受当今圣上宠爱,姐姐更是位列四妃,德才兼备,圣上都十分敬重。   老平阳王更是辅佐圣上登基的肱骨之臣,向来性烈如火,年岁上来后竟添了十分跋扈,上次还当街杖打了当朝御史令的儿子,那御史令气得连上了几道奏折,和平阳王打了好几宗口水官司,圣上也没奈何,稍稍罚了那平阳王,又给那御史令的儿子封了官,草草遮掩了事。   这兵士哪里还敢再问,忙吩咐人开了城门,放长亭一行人出城,长亭收回令牌,头一扬,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才摔帐坐回了马车。   长亭刚一进来,就见赵权虽是看着折子,眼中却带着笑,知道他这是在笑自己,不禁也有些脸红,将令牌放在小几上,讷讷道:“王爷,您的令牌。”   赵权抬眼看向她,眼中笑意越发地浓,长亭抬眼,猛然见赵权盯着自己,烛光下,赵权的眼神越发显得专注,一双浓眉下,衬得他这般风流深情,长亭愣了愣,忙垂眼退到了角落,暗想:果然这古人说的灯下看美人!   赵权调笑道:“你倒乖觉,连平阳王都不知是谁,竟能学个十成十!”   长亭转了转眼睛,想起方才也觉好玩,不禁问道:“王爷这是在夸我吗?”   赵权笑了起来,撂下折子,道:“若论狐假虎威,再不可多得了!”   长亭一听这话也不是好话,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缩在角落里,沉默不言,赵权心情似是还好,见长亭闷声不语,也不怪罪,笑了笑,又拿起这折子来看。   长亭抱着剑,抵不住睡意的侵袭,渐渐地头靠着车睡着了。   马车颠簸,猛地一个坑,长亭的头“咚”一声磕在了车板之上,疼得她“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醒了,长亭揉着头,似是想起赵权还在一旁,抬眼偷偷看了看他,却见赵权还是方才般正襟危坐在榻边,看着折子。   嘴角却微微上扬,掩饰不住的笑意,长亭出了丑,心中羞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忍不住皱着眉嘟囔了两句。 第26章   赵权忍住心中笑意, 这长亭果然是个山野女子,似方才那般,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矜持娇柔,竟还是和自己一个马车, 谁家女子会在他面前如此这般失态?   她也真是随遇而安,哪里都能安睡。   赵权嘴角含笑, 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长亭, 见她抱着剑,一脸睡意, 竟觉得有些可怜可爱, 赵权摇摇头, 撂下折子,起身走到长亭面前,开口道:“若困了,就到榻上来歇着吧。”   长亭睡意正浓,听赵权这一说, 略醒了醒, 睡眼惺忪道:“这恐怕不妥吧……”   说着仰起头,继续道:“你我男女有别,怎么共榻?”   赵权气得笑了, 本以为她拒绝是因为自知身份微贱, 不敢用赵权的榻子, 也算懂些礼数了, 谁曾想她与他说起男女大防, 竟是担心自己能看上这样一个江湖女子不成?   不禁冷笑道:“你还担心本王看上你?!不知好歹!”说完拂袖便坐回了榻子,从一匣中拿出一沓密折来,再不理长亭。   车轮依旧“咕叽咕叽”地响着,车内昏黄的灯光下,长亭看了看赵权,抵不住睡意,倚着车厢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长亭身上感到一阵寒意,抱了抱双臂,慢慢地还是醒了过来,车帐被赵权掀开,外间的秋风争先恐后地灌了进来,怪不得身上阵阵寒意,长亭揉了揉眼睛,轻声道:“王爷。”   赵权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下了马车,长亭正要起身,只觉身上肌肉酸痛,想来是昨晚在那儿圈了一晚的过,揉了揉腿脚,起身下了马车。   原来马车停在了道旁的一处乡村客栈外,周围稀稀落落地有几处民居,客栈并不大,稍显破旧。   后面众人纷纷下了马,长亭略活动了一下筋骨,缓了缓一夜的疲劳。   再看赵权,只见他眼下虽是青黑,双眼却依旧有神,倒不像熬了一夜的样子。   赵权见着客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说话,张勉自后方而来,上前小声禀道:“王爷,方圆几十里,除了镇甸里,便只有这旅社了。”   赵权素来锦衣玉食,自是不喜这山村野店,可是此行绝密,若去往入城投店,恐走漏了风声,这里离京城尚近,各方爪牙密布,须得小心行事,当下点了点头,吩咐张勉道:“今日就在这里休整半日,午后再出发。”   张勉领命去办了,长亭随着赵权走进旅社,这旅社的院子就是用些木桩栅栏围成,院子倒是大,右边备有饲马的圈栏,店家迎了出来,见这么大一群人,忍不住喜逐颜开,吩咐着小二为众人牵马。   众人中赵权负手而立,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还带着侍女,店家忙趋上前来,打躬作揖道:“这位公子,不知诸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小店客房甚多,早已打扫干净,饭食也是现成的,公子要什么尽管吩咐。”   赵权并未开口,张勉在侧方上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约莫有二十两,往那店家手上一放,吩咐道:“去为我们准备些干净的客房,我家公子喜欢干净,把你那些被褥床具都换了新的来!再为我们准备些新鲜菜蔬,饭食我们自己来做,快去!”   那店家见这一行人财大气粗的模样,没想到张勉出手竟真这么大方,如今十两银子便够城里小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他这个乡村破店,一人吃住加起来不过就几十个铜板的事,今日竟遇到这种财神,可算是发财了!   捧着那锭银子,喜笑颜开地连声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保证给诸位全换新的,诸位客官想吃点什么,鸡鸭鱼肉,小店都有,小的这就叫人去准备,诸位稍等,诸位稍等!”   说完大声呼喝着小二和他浑家,让他们赶紧杀的杀鸡,打扫房间的打扫房间。一时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张勉带人下去为赵权准备饭食,长亭倒成了无所事事的一人,一个人围着院子溜达了一圈,院外的菜地里,老板正拔着菜,见着长亭,一脸陪笑道:“姑娘,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长亭笑了笑,又转到另一边去了,如此就出了京城,竟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长亭极目四望,却不知道这是何处,正发着呆,却听张勉在院中招呼她:“江姑娘。”   长亭回身,笑道:“张总管,有什么事吗?”   张勉正端着一个盆,对长亭道:“江姑娘,王爷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这盆热水是为王爷打的,劳烦姑娘送过去一下,在下还要去厨房盯着呢。”   长亭暗叹口气,自己这客人不像客人,仆人不像仆人的,倒让人家为难,赵权此次出来并未带侍女,恐怕张勉心中已经默认自己就成了侍女,也罢,送就送吧。   长亭接过水盆,张勉道:“盥洗之物都在车上,劳烦姑娘了。”   长亭点点头,道:“知道了。”   赵权坐在堂中,见长亭端着水进来,也并不奇怪,长亭放好水,对赵权道:“王爷,这是张总管打的水,请您梳洗一下,我去给您拿其他的东西。”   赵权对长亭的表现尚为满意,洗漱一番后,人也精神了些,正好下人也备好吃食,端了上来。   张勉取来赵权惯用的碗碟杯箸,站在一旁为赵权布着菜,这倒让长亭不知该坐哪儿了,赵权看她一眼,淡淡道:“在外无需这么多规矩,坐下来吃罢。”   荒郊野店,能有什么好材料,统共就老板现杀的几只鸡和从塘里捞出的几尾鱼,还有些时令蔬菜,却也都是些寒贱之物,张勉虽是从小伺候着赵权,于厨房中事却不是那么精通,和几个侍卫做出来的东西不过勉强入口而已,赵权吃了几箸便停口了。   长亭虽是好美食,却并不是挑剔的人,想她师父做的东西比这粗糙多了,她也能吃个精光,见赵权放下竹筷,讶道:“王爷这就不吃了?吃这么点,哪里能饱?”   赵权皱眉看着她,神情甚为鄙夷,似是夏虫难以语冰,不屑与她说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长亭抿了抿嘴,哪里看不懂他的眼色,他一个王爷,怎能同自己这种小民相较,吃饭哪里是为了果腹?自己这般出身,与他想法天差地别,虽不以为然,却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   这般饭食,长亭觉得很可以入口了,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龃龉,频频举箸,十分捧场,一桌菜不一会儿就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赵权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缓缓皱起,这女子真是胃大如牛,全然不知矜持,如此一桌,竟也能吃完?!   不禁出言嘲笑道:“你这吃相倒是真致自然。”   长亭咽尽了饭粒,又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虽知他在嘲弄自己,却也不恼,笑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真致自然是否就是狼吞虎咽的意思呢?”   赵权哑然失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长亭酒足饭饱,心满意足,赵权这般损她,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自嘲道:“多谢王爷夸奖。”说完莞尔一笑。   赵权哪想到她一个女子竟这般厚颜,自是不会放下身段来和她计较,轻轻地“哼”了一声,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张勉安排好值守的人,便遣众人去休息了,这旅社寒陋,自然不会有这么多房间给众人一人一间,只得两三人挤一间,长亭还算是幸运,一人分得一间小小的房间,虽是简陋,却好过在马车里曲身而眠。   众人赶了一晚的路,都有些疲惫,抓紧时间休整去了,长亭让店家打了些热水进来,擦洗一番后,也拥被而眠。   大约睡了两三个时辰,屋外有人敲门,长亭起身开门,见来人是张勉,问道:“张总管?可是要出发了?”   张勉捧着一套衣物,奉与长亭道:“江姑娘,此行隐秘,这是王爷命我备下的衣物,张勉有一请求,还望姑娘应允。”   长亭接过衣物,问道:“张总管客气了,有什么事请请说,长亭若能办到自然不会推拒。”   张勉笑了笑,似是料到长亭会这样说一样,郑重拱手道:“今次姑娘也看到了,王爷出行隐蔽,自然不能带上亲卫队,这一队亲卫虽是誓死效命王爷,可今后山长水远,路途凶险难料,亲卫总有护卫不周之时,若王爷有任何差池,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   张勉语气沉重,竟是发自肺腑,长亭不知他主仆感情如何,却知道赵权极是信任他,当下说道:“张总管言重了,你想让长亭做什么就直说吧。”   张勉点点头,道:“姑娘武功高强,这我等是知道的,还请姑娘扮作小厮在王爷身边,以防万一,焦校尉不在,此等重任也只能托付给姑娘了。”   长亭听张勉言辞恳切,当下点头道:“张总管放心,我本就答应了做王爷的侍卫,定会尽力护他周全。”   张勉似是放下心中大石,欣慰道:“如此,张勉感激不尽!”说完像长亭行了一礼,长亭抱拳回礼,张勉抬头笑道:“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了,车驾已经在外面备好,姑娘换好衣服出来便是。”说完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长亭看了看自己手中衣服,关上房门换衣不提。 第27章   长亭打散头发, 全部束起挽成了一个文士髻,怕别人等急了,匆匆忙忙戴上小帽,提了剑打开房门便往外走去。刚出房门就听隔壁房门也开了, 只见赵权不慌不忙地从里面出来。   张勉候在他身后,赵权也换了衣物, 扮成个商人公子的模样, 戴了顶北方胡人常戴的帽子,脸色也被涂黑了些, 嘴上还粘了两撇胡子, 掩盖了他原本出众的外貌。只是这通身的气派, 哪里掩藏得住?   长亭心中暗叹多此一举又或是画蛇添足,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瞥见赵权眼神如刀地飞过来,忙掩了嘴,收敛神色。   赵权神色泠泠, 朝长亭走过来, 见她穿着小厮的衣服,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小帽,水灵灵的双眼滴溜溜地转着, 倒真是个机灵的小子模样, 只是一双眼睛生得太好, 倒又像是时下王公贵族流行在府中豢养解闷男侍, 赵权眼角含笑, 打量着长亭,笑得有些暧昧。   长亭见他眼神怪异,不禁皱眉,暗想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这小店也没个镜子,难道是帽子没带好?不禁伸手理了理帽子,拱手行礼道:“王爷。”   赵权昂首悠然道:“今后要叫我公子。”   长亭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端了小厮的架子,唤道:“是,公子。”自己却觉得十分怪异。   赵权倒是甚为满意,道:“走罢!”   张勉在身后拿着赵权的披风,体贴道:“公子,如今已经快到冬天了,秋寒刺骨,公子还是披上吧。”   赵权点点头,张勉熟练地为赵权披上披风,系上带子,退到一侧,见长亭看着他,温和笑道:“江姑娘,今后这些事可要劳烦你了。”   长亭诡异地看了看赵权,摆手道:“张总管,这种细致的活我怕是做不好,没得惹王……惹你家公子生气。”   张勉还未开口,赵权已冷声哼道:“你也只好做些粗活!”说完拂袖走了,张勉和长亭对看了一眼,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分割线============================   北方大燕国向来野心勃勃,十多年前统一后,便联合其他部族组了联军大举进犯中原,幸得当时的六皇子,当今的圣上与燕将军艰苦抗敌数年,又用了分化笼络之计,方才将联军击溃。   燕国自此之后便实力大损,退而求和,向中原王朝称了臣,圣上仁慈兼爱,恩开互市,北方各族感念圣上之恩,轻易不动刀戈,这才太平了许多年。   自此之后,中原与北方各族之间便大开贸易,茶、药材、盐、铁锅等都是北方需要的东西,而北方草原上又盛产马匹、羊皮等物,中原的商人常常从南方贩了茶、药材等物运往北方边境处,以物易物换取马匹、羊皮等物,回中原后往往获利甚是丰厚,因此南北互市方兴未艾,愈见繁华。   赵权一行人便化作去北方贩卖药材的商人,混在大批的行脚商人中,并不显眼,又行了几日,路上倒也风平浪静,并无什么不妥地方。   长亭每日与赵权呆在一个马车中,甚是煎熬,赵权每日不是看人送来的密折便是看些北地风物志,难得说上一句话,偶尔与长亭说上一句,也是吩咐她做这做那,长亭这个侍卫兼小厮做得甚是窝囊。   傍晚,本就昏暗的天色在这暮色降临时分越发晦暗不明起来,这一路荒郊野岭,并无镇甸,赵权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命人找一处地方停下,准备露宿。众人找了一块背风处,匆匆忙忙搭起营帐来。   长亭掀开车帐,跳下了车,伸了伸手和腰,活动活动筋骨,每日行车数十里,并不曾停歇,长亭倒不觉难受,只是在里面有些闷得慌,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赵权这样的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竟能一坐就一日,从未抱怨,倒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长亭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今已是初冬,越往北走,天气越冷,风沙越大,常常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长亭按着帽子,生怕被吹走。   车帐被掀开,赵权缓步下来,看着被冷得缩手缩脚的长亭,伸手将披风解下,抛在她身上,长亭忙接住,披风触手温暖,还带着赵权的体温,长亭拿在手里,正不知该不该推拒,却听赵权冷声道:“还不快披上,缩手缩脚的成何体统!”   长亭听他语气嫌恶,反倒放了心,将披风裹在了身上,登时暖和了不少。   侍卫们手脚麻利,没用多久便搭好了几个营帐,张勉吩咐几个侍卫去猎些活物来,其余侍卫便去四周查看地势,这边水草还算丰美,马儿自己悠闲地吃着草,不时甩一甩尾巴,甚是惬意。   天色已快黑尽,众人生起火,又去河边打了些水,架好锅烧起了水。   打猎的侍卫没多久便扛着些野鸡野兔,甚至还有一只鹿回来,去河边扒皮去毛,开膛破肚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多时便肉香扑鼻,甚是勾人心思,侍卫们想是十分习惯,将准备好的盐,香料等物洒在烤肉上,烤得油滋焦香便离了火,放在铁盘里,奉与赵权,长亭这几日已经习惯,忙接了过来,捧到赵权面前,用干净的手帕裹着手,扯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赵权,笑嘻嘻地说道:“王爷请用!”   赵权“嗯”了一声,接过鸡腿,长亭早已馋了,扯了另一只鸡腿喜滋滋地开始吃起来,张勉捧来银制酒壶,躬身道:“王爷,山间夜寒,还是饮些酒去去寒吧。”   赵权见侍卫们都就着自己的酒壶喝着酒,对张勉道:“吩咐他们不可多饮。”   张勉应了声是,赵权点点头,接过酒,却见长亭眼巴巴地看着张勉,张勉却丝毫没注意,赵权端着酒,顿了顿,看向长亭,微微有些好笑,道:“这酒是北方草原上传来的,可烈得很,女子不宜饮用。”说完姿态优雅地饮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长亭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您何曾当我是个女子?”   赵权故作没听清,皱眉问道:“你说在说什么?”   长亭笑道:“我是说天气好冷,也想去去寒……”   赵权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眼睛里映着火花,越发清亮,想她大病出愈,心下一软,道:“不可多饮。”说着便将酒壶递给了长亭。   长亭大喜,接过酒壶,张嘴便隔空倒了满嘴,饮尽后还砸了砸嘴,赞道:“果然是好酒!直入心肺,就如刀子一般,实在是过瘾!”   赵权见她这般放浪形骸,和那些军士有什么区别,不禁皱眉,似有嫌恶,又看了看长亭手中的酒壶,冷言道:“酒赏你了!”说着便起身往营帐走去。   长亭对他这般已经见怪不怪,掂了掂手中的酒壶,眉飞色舞地小声道:“有酒有肉,神仙不换,我才懒得和你生气呢。”说完用绢子擦了擦壶口,哼起师父常唱的小调来,一口肉一口酒,不亦乐乎。   长亭酒足饭饱,往赵权营帐一看,见张勉捧着盥洗之物进去了,心下想到不用伺候赵权洗漱,更是一脸惬意,向侍卫们讨了些热水擦了擦脸,又去逗了逗马,坐在火边听侍卫们说些北方的地理风物,好不开心。   月上中天,不禁也有些困了,见张勉从赵权帐中出来,忙上前问道:“张总管,不知今晚我的营帐在哪儿呢?”   张勉奇怪地看她一眼,歉然道:“江姑娘,此行匆忙,营帐只得这数顶,实在是很难为姑娘单独备一顶,属下斗胆,请姑娘就在王爷营帐中宿下,也可护卫王爷。”   长亭心中不愿,问道:“那可否让我睡马车上呢?”   张勉为难道:“王爷帐中须有人护卫,姑娘……”   长亭想起自己许下的诺言,见张勉如此为难,倒显得自己似乎有心食言,道:“张总管不必为难,我住便是了。”   张勉满意道:“有劳姑娘了。”说完拱了拱手,往侍卫那边走去了。   长亭叹口气,掀开营帐走了进去。营帐地上铺好了毡子,赵权已经合衣而睡,长亭蹑手蹑脚地缩在角落里,抱着剑合眼而眠。   深夜,长亭被一阵阵狼嚎声惊醒,长亭在山中长大,听这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越来越近,恐怕是冲着他们这群人来的,心中一急,却见黑暗中,赵权也坐起了身。   长亭忧虑道:“王爷。”   赵权起身,拿了宝剑便往营帐外走去,长亭忙跟在他身后,侍卫们早已醒了,张勉见赵权出来,上前禀道:“王爷,是山谷南面的一群狼。”   赵权皱眉望去,绿眼若隐若现,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因营帐外燃有火堆,狼群一时倒不敢上前,只是不时嚎叫,听得人心中骇然。   赵权立时令下:“将火油备好,狼群怕火,命人在营帐周围多引几个火堆,人人手持火把,不得轻举妄动,若是狼群敢上前,便用火油烧!”   张勉领命而去,长亭知道这些畜生的厉害,若真惹怒了它们,必然是要成群来报复的,当下也不敢怠慢,拔剑护在赵权身边。 第28章   狼群嚎叫越发凄厉, 众人全神贯注,与狼群对峙,赵权早被侍卫围在了中间,不敢有丝毫懈怠, 狼群早已不耐烦,却似是怕了火堆, 只盯着他们, 不见有行动却也不肯离开。   忽然,只听侍卫一声惨叫, 传来木棒击肉的钝痛声, 有狼群从侧面的黑暗处扑了出来, 咬了一侍卫的大腿,立时四周都有狼扑出来,众人呼喝起来,火把飞舞。   “泼油!”赵权喝道!   侍卫虽受攻击却也没乱阵脚,将火油往前方扑来的狼群一泼, 立刻就有火把扔去, 成了一堵火墙,那一群飞扑而来的狼群立时扑在了上面,成了一个个火球, 被烧得嘶嚎不已, 众人依法而为, 烧得狼群一片狼藉, 周围弥漫着一股皮毛焦臭的味道。   侍卫们挥刀便将那些未被烧死的漏网之鱼砍杀, 狼群越加烦躁,嘶嚎着前赴后继地扑了过来,与侍卫们咬成一团,长亭丝毫不敢怠慢,仗着轻身功法,不不仅顾着自身,且游弋在赵权身边,将扑来的狼群一一击杀。   侍卫们多少都受了些伤,却激起了凶狠之性,与狼群杀得兴起,忽然不远处一朵艳丽的烟花冲天而起,赵权眼中一喜,从怀中摸出一只烟花,手一扬,天空便爆出了和方才一般的烟花。   狼群被激起嗜血本性,不断地扑上来,火油也已经用完,众人只能凭着刀剑与狼群搏杀,无不浴血,赵权手臂上也被抓了破了一道口子,幸好长亭眼疾手快,将那畜生一剑刺死。   不多时,便听见马蹄声起,似是有一群人向这边奔来,赵权一方见有援手来,精神大振,厮杀得更加凶狠。   来人骑马冲进狼群,一阵砍杀,狼群式微,死伤惨重,慢慢退了。   来人纷纷下马,单膝跪下朝赵权行礼道:“参见王爷!属下等来迟,累王爷受困,请王爷责罚!”   赵权扶起为首一人,欣慰道:“来得正是时候!尔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那人离得近了,长亭才看清,原来竟是焦衡,赵权负手而立,笑问道:“南边的事可办妥了?”   焦衡拱手禀道:“回王爷,按王爷吩咐,我等离开京城之后,并未摆开王爷的仪仗,只一路低调南行,四日前我等方才偷偷走水路往北而来,在溧阳弃舟登岸,一路小心潜行,直至昨日接到王爷密信,这才赶上了王爷。”   赵权甚是满意,焦衡一向办事稳重,笑道:“荣王的人没有生疑吧?”   焦衡禀道:“我等往南一路隐秘,以荣王的性情,想来也想不到王爷竟不在队中,我等忽然失踪,荣王怕是更疑心王爷是暗自搜集他的罪证去了。”   赵权笑着点点头,吩咐众人去治伤包扎,分队值夜,其余好好休整,他也由张勉伺候着让队医去包扎手上的伤。   长亭方才站在赵权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焦衡。焦衡也早就看到了长亭,因在回禀赵权也不敢造次,趁着赵权走开的空档,欣喜地看着长亭,略为激动道:“江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此行十分机密,焦衡自然想不到赵权会将长亭带在身边。   长亭“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这不是做你家王爷的侍卫吗?唉……”   焦衡记得自己似乎问过这个问题,搔首道:“对,你说过……嘿嘿……”   长亭见焦衡笑起来一口白牙,衬得肤色更黑,也越发朴实可靠,甚至有些傻呼呼的,哪里像从前自己印象中那位冷面寡言的禁军侍卫,不由得跟着笑了。   焦衡见长亭笑眼弯弯,脸上倒发起烧来,火烧火燎的,暗自庆幸他肤色黑,又是深夜,别人也看不出来。   方才夜色笼罩中,焦衡倒没看清,现下离得近了,这才注意到长亭下颔处似乎被划伤了,留有一道细细地血痕,焦衡皱眉道:“江姑娘,你受伤了?”   长亭一愣,有些莫名道:“没有啊!”   焦衡略着急,女子素来最重容貌,这脸上划伤了,虽是与性命无碍,若是留了疤可怎么是好?他向来谨守礼数,也不便用手指,只道:“姑娘脸上是否被抓伤了?”   长亭在脸上摸了摸,一看手上,果然有血,笑道:“是方才溅到的血,不是我自己的,多谢焦校尉关心。”   焦衡仔细看了看,这才放了心,见长亭手上沾着血,脸上的血迹被擦得有些凌乱,不禁从怀中摸出一块锦帕,不好意思地递与长亭,讷讷道:“姑娘用这个擦擦吧,我一会儿去帮姑娘烧些水来擦擦,荒郊野外的,也不甚方便,”   长亭见焦衡锦帕素白干净,暗想这焦校尉倒是粗中有细,自己脸上这血,也不好污了人家的帕子,不禁又用手擦了擦血,甚是不在意地笑道:“不用了,没的污了你的帕子,我一会儿打水洗一洗就好了。”   焦衡脸上烧得更厉害,只“嗯”了一声,又抓了抓头,不自在地收回锦帕,长亭不禁好笑,焦衡高大魁梧的个子,本以为是个冷漠孤僻的性子,谁曾想是般平易近人,甚至还有些木讷。   长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对着焦衡笑了笑,焦衡耳朵都开始发起烧来,只晓得“嘿嘿”地笑,他甚少与女子说话,这般与长亭说话,已是从未有过的事。   长亭见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朴实真诚,甚是感染人,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权吩咐完了张勉,立在营帐旁,天色虽黑,借着火光却能看见长亭和焦衡两人交谈甚欢,不禁想起那日在书房外两人的对话,焦衡什么性子他最清楚,沉稳少言,向来少与人交好,今次却对这女子这般热情,莫不是看上她了?   赵权心下一冷,缓步走过去,两人注意到他过来了,忙拱手行礼,口中唤道:“王爷。”   赵权一颔首,对焦衡体恤道:“你日夜赶路,想来是乏得很了,快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焦衡领命,抱拳道:“是,王爷!”说完朝长亭点了点头,虎步去了。   赵权待焦衡走远,侧头看向长亭,这才发现她身上斑斑血渍,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禁走近两步,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长亭用手背擦了擦脸,轻松笑道:“没有啊,这不是我的血,是那些畜生的。”说着又抹了抹脸。   赵权放下心来,见她这般不在意地模样,想起方才她护卫在自己身边,几次为自己解困,心中一暖,柔声道:“本王命人烧了水,就在营帐中,你去洗洗吧。”   长亭不好意思道:“这恐怕不合适吧,王爷您还没洗呢,我等会儿自己打点水擦一擦就行了,王爷您去用吧。”她一向知道赵权喜洁,如今众人身上都沾了血渍,还有火油的一股子烟熏火燎味,赵权这样的人,哪里受得了?   赵权看了她一眼,长亭这女子乡野出身,虽是有些不懂礼数,桀骜不驯,可心地却也很好,很为他人着想,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拿捏着语气道:“去罢,本王一会儿再去。”   长亭诧异地看了看赵权,赵权何曾这般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甚为不适,低头拱手道:“谢王爷如此体恤,不过今日都这么晚了,王爷还是洗一洗早些休息去罢……”   赵权觉得自己已经放下身段,对长亭这样一个女子算得上关怀备至了,可她却如此不识抬举,想起方才她和焦衡言笑晏晏的模样,神色一冷,恢复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道:“如此,你就自便罢!”说完拂袖而去。   长亭见他似乎又恼了,撇了撇头,深更半夜的,她怎么好意思在赵权帐中洗浴,这人真不知怎么想的,一阵寒风吹来,长亭不禁打了哆嗦,不禁抱着手臂搓了搓,身上血腥味甚重,忙自去找水擦洗了。   ==========================分割线====================   自赵权他们一队和焦衡汇合之后,速度更快地赶起了路,长亭每日困在马车中和赵权呆在一起,时不时听他冷言冷语两句,日子过得甚是漫长难熬。   这日傍晚,长亭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擦着剑,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长亭已经吃了两日的干粮,不禁吸着鼻子多闻了几次,似乎是炖牛肉的味道,想来是这周围哪个村庄老死了牛,禀了衙门开起了荤。   历朝以来,官府素来不准民间私自屠牛,若是抓了,可是要判大罪的,一般的农家若有头牛也是件极长脸的事,牛只有老死了,禀了衙门造了册子才能吃,所以一般村庄若能遇上死牛的事,都会架起大锅,煮了牛肉众人分一分,也是极难得的事。   赵权注意到长亭这边的动静,不禁皱眉看向她,长亭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将剑插*进剑鞘。   赵权自然也闻到了肉香味,却哪里想到长亭这般好吃,光闻个味儿就已经开始馋了,却不知这浓得发腻的肉香有什么好闻的,长亭放下剑,“咕”一声,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长亭大窘,脸上飞了一片红,捂着肚子不敢抬头。 第29章   赵权忍不住握拳掩嘴而笑, 长亭越发窘了,满脸通红,赵权不知这般不雅的事,自己为何能笑这么开心, 有心作弄长亭,凑近她问道:“那肉就这么香?就把你馋成这样?”   长亭哪想到他这般不顾忌自己身份, 也顾不得尊卑, 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那是饿了!”   赵权笑得更开心, 道:“本王没给你吃饱吗?!那肉真这么香?”   长亭抱着剑, 反正已经出丑, 离赵权远了点,眼睛转了转,开始兴致盎然地分享起自己吃牛肉的美好回忆。   满脸回味地说道:“我小时候师父有一次带我下山,在一农家借宿,正好碰到那个村庄里死了牛, 里正禀了衙门, 就让村民在村口架了两口大锅,让人把牛给解了,用牛骨熬起了汤, 牛肉切成一块一块的给煮了……”   “全村的人都围着那两口大锅, 等牛肉好了, 一家分了一块肉一盆汤, 我们虽是过路的, 也给我和师傅分了一块,我那时小,在山上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那牛肉劲道,入口满嘴都是香味,肉汤也鲜得不像话,我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记得那味道……”   赵权见她说得眉飞色舞,满脸神往的模样,不禁笑了,知道她好吃,他也时常取笑她,忽然想起从前她说过的身世,心中莫名转而一柔,她自小被人丢弃,无父无母,幸而被人收留,可日子听起来过得有些清苦,不禁柔声道:“你师傅不是待你很好吗?”   长亭眼神转柔,似是有些怀缅,微笑道:“师父的性子粗糙,连做饭也不会,我听师叔说过,我很小的时候,师父猎了一只兔子,直接烤了就给我吃,结果我太小,脾胃消不了食,病了好几天,还是师叔来看望我才给我治好了。”   “你师父的确有些粗心。”赵权也有些疑心她怎么活到现在的。   长亭眸光一转,甚是灵动,浅笑道:“我师父虽然粗心,可待我确实十分好的,他虽看起来是个粗人,可心地却十分好,时常周济别人,所以才常常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但是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会先紧着我,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都活得十分粗糙,能把我一个奶娃养活到这么大,还将一身武艺传给我,着实是不易的。”   赵权听她话中诚恳真挚,想来对她师父的感情十分深厚,也是个乐天感恩的女子,点点头道:“你师父的确不易。”   长亭哪想到能和赵权这般聊天,对这王爷也有了些改观,一时有些无话。   赵权笑了笑,掀开车帐,对外间吩咐道:“那边似乎有一个村庄,今晚就在那投宿罢!”   回头对长亭说道:“本王就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香。”   众人来到村庄,村口果然立了一口大锅,几根木头架子上挂着一只瘦瘦的牛,张勉等人向里正道明了来意,言明他们只是路过的商贩,想在此借宿一晚。   庄户人家虽是清贫,但却朴实热情,腾了几间低矮的屋子出来给他们,张勉给了些散碎银两给屋主与里正,喜得那人连连推辞,实在推不过,不多时又扛了些米面菜蔬过来,都是些农家物,张勉倒未推辞。   张勉带着人将屋子打扫了一番,为赵权铺好卧具,又带人生火造饭去了。   长亭一路过来风尘仆仆,也未有机会好好清洗一番,拿了随身衣物,向一户村民借了木桶等物,自去烧水洗浴不提。   长亭美美地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头发也松松地挽了个髻,只觉神清气爽,出了房门,提了一桶水正要出去倒,就见焦衡提着一腿牛肉进了院子,长亭放下桶奔过去,惊喜道:“焦校尉,这是你去买的吗?”   焦衡见长亭挽着头发,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又如此跳脱,竟让他有种与娇妻闲话家常的感觉。   竟想到“娇妻”,焦衡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又看了看长亭,她额角碎发清扬,脸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红晕,衬得她面若桃花,甚是动人。   焦衡移开了眼,脸上烧得厉害,提着牛腿,讷讷地说道:“是王爷吩咐我去村口买的……姑娘,你……你喜欢吃这个?”   长亭盯着那牛腿笑了笑,登时连带觉得赵权也没那么可恶起来,喜道:“是啊,要不今晚就我下厨为你们炖一锅汤?”   焦衡声如蚊蚋地说道:“姑娘喜欢就好……”   长亭接过牛腿,脚步轻快地往灶间走去,没走两步就见赵权立在屋前看着她,长亭想起今日进这村庄也是为了她,喜滋滋地举了举牛腿,笑道:“多谢王爷!”   赵权见她眉眼皆笑,于这陋室中也觉甚是动人,不禁嘴角上扬,点了点头,长亭道:“请王爷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说完提着牛腿进了灶间。   说是灶间,不过是村户借着屋子外墙,搭起的一个草棚罢了,张勉领着人正在生火造饭,长亭用水将牛肉仔细清洗干净,用刀麻利地将牛肉解了下来,切了块,烧了了一锅滚水将牛肉烫了烫去去腥,然后用一个大锅将牛肉煮了,问张勉要了些烧酒和姜料、香料等物倒进去,然后就守着灶添火加柴。   不多时便满园飘香,赵权召了焦衡议事完毕,便在院中踱了几步,侧头看去,长亭坐在一张小凳上,一心一意地守着火,全无旁骛,火光映在她秀致的脸上,竟有些赵权从未见过的滋味,莫名叫人安心,赵权勾了勾嘴角,踱步离开了。   晚上开饭的时候,长亭盛了两盆,一个大盆送给了侍卫们,捧着一个小盆放在了赵权的桌上,专门为赵权盛了一碗汤,献宝似地放在赵权面前,神采飞扬道:“王爷快尝尝!”   赵权端坐在正首,蹙眉看了看银碗中的肉汤,心中已经觉得腻了,待要拒绝,又瞥了瞥长亭,只见长亭满脸希冀地望着他,似乎在催促他莫要错过这等难得的美食,暗叹口气,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长亭笑问道:“怎么样?王爷,好喝吧!”   说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两只手端着,吹了吹浮油,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两眼放光,对赵权笑道:“这种天气喝口热汤简直神仙不换!”   赵权不由得笑了,哪里像她说得那么好,不过是山村粗食罢了,可还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身上初冬的寒意似乎真的退了些。   长亭又招呼赵权,“王爷,您尝尝这牛肉。”说着为赵权夹了一块牛肉在盘子里,赵权放下碗,皱眉看了看那块天然未经修饰的牛肉,长亭热情地催促道:“王爷,您尝尝啊!真的好吃!”   赵权拿起银箸,夹起那块牛肉,待要放下,顿了顿,想起下午长亭说起她第一次吃牛肉的情形,还是将牛肉放进了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肉质粗糙,甚难嚼烂,想来也是,这是村里的老牛,肉能嫩到哪里去?   赵权皱了皱眉,嚼了几口还是拿出锦帕吐了出来,长亭吃得正欢,见赵权把肉给吐了,不好意思道:“可能时间太短,肉还没炖烂,有些聱牙……嘿嘿……”   赵权沉着脸,也未说话,只夹了些其他的菜来吃,长亭牙口倒是好,将一盆牛肉吃了个干净,还拿出赵权送与她的酒壶喝了几口小酒,甚是滋润。   赵权冷着脸,吃饭时他一贯肃然,长亭早已惯了,自然不会去惹他,但也不会委屈自己,只当同桌多了一个人,将自己照顾好就是了。   赵权倒不会拦着她喝酒,自那日把酒壶仍给她之后,长亭倒是不嫌弃,每每私下向张勉要了酒灌满一壶,偶尔偷偷喝两口,真不知她师父是个什么酒鬼,竟养出这样好酒的徒弟!   赵权放下银箸便不再说话,长亭知道他这是不吃了,偷偷瞥了一眼,夹了几口菜,还是要吃饱。   赵权轻咳了一声,起身离了桌。   众人饭饱,因明早还要赶路,便一一歇下,由于屋子不够,院子外还是搭了营帐,众人歇下不提。   =======================分割线========================   长亭夜里醒来,竟去了睡意,见月光自破落的窗户外透进来,甚为静谧纯洁,不禁掀被下床,穿了衣物轻轻出了房间。   今日是十六,一轮硕大明亮的月亮悬于上方,月光皎洁似玉,散发着阵阵清寒,长亭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披风华美精致,竟有些逶迤着地。   长亭不欲惊动他人,便轻点足尖往院外掠去,方落了脚,待要举步,便见前方数丈处站着两人,那人身披月华,负手而立,眉目若隐若现,光影下越发显得他的五官如刀削斧刻一般俊逸不凡,不是赵权是谁?   两人见有人落在前方,也是一惊,倏然侧头看向了长亭,长亭见两人神色凝重,暗想恐是自己无意撞见了二人商量要事,自己的确也没有听见什么,不禁尴尬一笑,拱手道:“真是不巧,想是在下叨扰了王爷与焦校尉,你们继续,我这就离开。” 第30章   长亭看向赵权, 月色清寒,赵权神色莫辩,只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沉吟片刻后,看了看焦衡, 沉声吩咐道:“你先回去罢!”   焦衡不知就里, 对长亭一颔首,领命而去。长亭心下疑惑, 眸光也一转, 斟酌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同我说?”   赵权缓步走近长亭, 衬着凄清的月光,越发显得赵权飘逸俊朗,晃似神仙中人,长亭垂了垂眼,将目光投向赵权身后一处。   赵权在她面前停下, 并未言语, 片刻后,长亭抬头,只见赵权定定地看着她, 神色却有些怔忡迷惘, 长亭心中一惊, 赵权向来冷静自持, 甚有谋划, 怎想得到在他脸上竟能看见这般神色,倒全不似平日的他了。   长亭不禁轻声唤道:“王爷……”   赵权聚神看向她,神色温和,长亭一双眸子在这夜色下清亮如水,赵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夜深露重,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长亭见他如此反常,甚是不习惯,有些尴尬道:“我……我见月色甚美,就出来走走,王爷不必担心,我向来身强体健,倒是不怎么畏寒……”   赵权似乎只是随意一问,并不在乎长亭的回答,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说着又顿了顿,续道:“早些到你也可以早些见到你师兄。”说完也不看长亭,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慢慢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长亭回过头,只觉得他神色有些奇怪,张嘴想要叫住他,想了想还是未出声。   ======================分割线========================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地冷了起来,这几日竟缠缠绵绵地下起了雪来。长亭今日在夹衣外多穿了一件秋香色的水貂小袄,腰间束了一条蝴蝶结子的个宫绦,脚下穿了羊皮小靴,越发显得身形修长,英气勃勃。   马车外寒风怒号,一阵一阵刮得猛烈锋利,赵权裹着一件雪白狐狸毛大裘,斜斜地倚着,手上拿了一个手炉,正闲适地翻着书,长亭面前就放了一个精巧的银碳炉,上面放着一小壶水,烧得整个马车内温暖如春。   这些时日长亭早已习惯和赵权共乘一车,她每日要做的就是帮赵权端茶送水,倒也难不倒她,赵权虽是挑剔,却并不多事,更何况他看起书来常常废寝忘食,长亭倒是乐得自在。   长亭闭着眼,正在打坐,赵权轻咳了一声,长亭睁开眼,赵权将茶杯往前推了推,长亭明白他的意思,忙为他添了些水,轻轻放在他面前。   赵权抬起头,长亭今日做的女子打扮,头发一如往常,用发带梳了个简单女儿发髻,如此简单的打扮,配上她浓密漆黑的眉,盈盈秋水的眼,却又显得极精神,赵权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   马车却缓缓地停了下来,只听焦衡在外间禀道:“公子,前方就是大梁山,山路崎岖,又兼风雪,是否需要等风雪停了再走,请公子示下。”   赵权放下书,掀开车帐往外看了看,车外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狂风夹着雨雪呼啸而来,竟是异常地阴寒刺骨,外间的侍卫人人都穿着大氅,戴了水貂风帽,脚蹬厚厚的羊皮靴子,只是骑在马上久了,人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赵权对前方的焦衡说道:“找个地方歇歇脚,明早再启程。”   众人按赵权的吩咐,找了一个背风雪的地方,下马扎营帐,准备夜宿。长亭掀开车帐一角,风雪“呼呼”地灌了进来,长亭暖暖的身子被风雪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放下了车帐。   赵权嘴角一扬,却并未说话,长亭“嘿嘿”一笑,解围道:“外面可真冷。”   赵权抬眼看了看长亭,能让她说冷,那恐怕的确有些冷,长亭吸了吸鼻子,撩开车帐准备下去帮忙,赵权低声道:“慢着。”   长亭回过头,只见赵权将自己的狐裘解开,顺手向她仍去,长亭忙接住,讷讷道:“王爷……”   赵权低下头继续看书,冷冷道:“本王给你的就穿上。”   长亭知道他的性格,迟疑道:“您给了我,您穿什么?这恐怕不妥。”   赵权不由得好笑,闲闲问道:“本王难道还缺件衣服穿?”   长亭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拿着狐裘进退不得,赵权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一双剑眉缓缓地皱起来,衬得一双眼更加深邃莫辩,只见他缓缓翻了一页书,寒声道:“本王赏你的东西,竟还不满意吗?!”   长亭听他语气凌冽,不欲惹他不快,毕竟他也是一番好心,摆手道:“没有没有……长亭怎敢,谢王爷!”说着拱了拱手,不欲在车中多呆,撩起车帐下了车。   外面狂风夹着雨雪,冷得渗骨,长亭抱着赵权的狐裘,触手柔软温暖,丝毫不惧风雪侵袭,不禁回首望了望马车,神色有些复杂,自言自语道:“给我这么好的东西做什么?倒让我于心不安……”说完叹口气,心情有些沉重地披上了赵权给的狐裘。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就拔营出发,赵权坐在车里,身上换了件墨色的狐裘,与他身上凛凛的威仪甚是相合,越发衬得他眉如墨画,风仪绝佳,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长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赵权从来知道自己皮相甚好,女子眼光放在他身上,倒是极合理的事,自然不会理会长亭,自顾自地看着书。   长亭乐得闭目养神,耳边忽然出现异响,长亭睁眼的一瞬间向赵权扑了过去,并反手一抓,猛地将赵权扑倒在榻上,赵权被长亭压在榻上,又惊又怒,正要呵斥,却见长亭手中紧紧地抓着一只箭,箭尖堪堪只离他寸余远。   电光火石间,赵权就势抱着长亭迅速往马车一角滚去,只听“叮叮叮”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无数只箭射在了马车上,有数十只箭透过车窗射了进来,想是劲弩所放,竟刚好钉在赵权和长亭方才躺的地方,生生钉入了寸许,箭羽因余力微微地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有刺客!保护王爷!”外间传来焦衡怒喝的声音,然后就响起刀箭相击之声,长亭见箭势弱了许多,一把握住自己的剑,对赵权道:“出去赶马车!”作势便要出去。   赵权一把拉住她圈在身边,两只眼睛闪着寒光,镇静道:“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此马车乃宫廷特制,寻常弩箭是射不穿的,你先与我在车中静待片刻,等摸清外间情况再做打算,切不可莽撞行事!”说完一把将长亭拉到马车角落中,伺机而动。   外间刀剑声越响,忽然只听外间一声大吼,“王爷,走!驾!”马车迅速地跑了起来,赵权用剑柄撩开车帐,只见一侍卫坐在马车前赶着马车飞快地往前跑,马车后跟着骑马而来的侍卫。   赵权撩开车帐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条窄道,是上大梁山的必经之路,两边密林乱石,乃是伏击的好地方,众人向前飞奔,只有迅速通过这条窄道到前方开阔处方有机会逃走。   还未待众人反应,前方就听见马儿嘶鸣,原是前方巨石拦路,马车根本过不去,赵权果断跃出马车,跳到马上,还未回头,长亭有样学样,跳到另一匹马上,赵权拔剑一砍,马儿便脱离了马车的束缚,嘶鸣着从巨石旁边奔了过去。   众人见赵权领头,精神一振,纷纷打马向前奔去,赵权稳稳地策着马,两边密林里不断有箭射出来,赵权仗着马儿神骏,用剑左劈右砍,倒也未受伤,前方窄道似乎还很长,赵权飞速地查看着左右两边的地形,忽然喝到:“随我上山!”   拨马一转,沿着一条碎石小径往山上奔去,这条算不得路的小径十分崎岖,只是两旁矮树密集,人马身在其中甚是难行,却有一个好处,顿时将赵权等人的身形掩了过去,也不惧箭矢。   赵权此行似乎大大出了对方的意料,只听伏击的人纷纷弃了弓箭,喊杀着往这边追来,赵权这边也并不轻松,密林中他们奔了数里,便连若有似无的小径都没有了,无路难行,马儿也不愿再向前走,众人只得下马。   赵权按马不前,焦衡沉着上前禀道:“王爷,敌方呈扇形围攻而来,属下认为我们应当集中兵力分隔突破,打乱敌方部署,乘乱方能突围。”   赵权双眉紧敛,喝道:“就依你之见,速去排阵!”   焦衡厉声喝道:“听我号令!”便将整个亲卫队分了两队,一队由赵权带领,另一对由焦衡领着,分了两个方向,迅速隐匿身形,待对方前来。   片刻后,只听焦衡一声喝令,密林中便响起厮杀声,对方未想到赵权一方如此凶悍,如此伏击下竟能迅速组织反攻,又兼敌专我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没多久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31章   焦衡与赵权汇合, 赵权手握长剑,身上斑斑血迹,却丝毫无损他的风仪,更添他身上的凌厉之气, 方才那番冲击,赵权已经把握住对方兵力分布强弱。只见他挥了挥手, 并未示意众人往外冲, 两队汇成一队,反而往敌方最强处杀去。   赵权一人当先, 持剑冲入敌方, 手下毫不留情, 长亭对兵法战术并无经验,也实在未想到赵权于战场上如此强悍,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权,护在他身侧,恐防他受伤。   敌方也未料到他会如此大胆, 又因赵权一方皆是悍不畏死状, 不多时便如尖锥一般,冲得己方阵型大乱。   战场上一个错着便有可能全军覆没,更何况对方接连失策, 又兼在密林中, 虽是人数众多, 却难以形成合围之势, 本以为赵权只能夺路而逃, 却不想竟会被他杀得己方狼狈不堪。   赵权领着侍卫在对方阵型中来回几次冲杀,见对方死伤甚重,再难成追击之势,再不恋战,挥手示意众人往密林外奔去。   密林外,一玄衣男子站在隐蔽的高处,神色阴冷,听得密林中喊杀声渐小,薄唇轻抿,神色持重,不多时,便见赵权领着人冲了出来。   后方一黑衣人上前禀道:“主上!”   男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阴狠道:“慕容毓这个蠢货,本王就知道他办不成什么事!”   随即眼神一寒,厉声喝道:“吩咐下去!一个不留!杀无赦!”   黑衣人得令下去,男子负手而立,双目斜飞,嘴角似是含着一丝笑意,眼神却越发地冷,只听他寒声道:“赵权,你可不要怪我……”   赵权领着侍卫刚冲出密林,待要冲出这条窄径,忽然两侧滚下无数巨石,众人大惊,只得往后退,可落石滚滚,似是夹着风雷而来,速度太快,不少人立时被砸在了落石下,长亭仗着轻功,见状不对,拉着赵权飞身往后退去,方躲过这致命的落石。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阵箭雨呼啸而来,众人未及防备,又兼要护着赵权,立时便死伤数十人,赵权持剑挥舞,心中大骇。   怎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批人与方才袭击的人分明不是同一批人,竟能忍到现在才出手,想来是志在必得,心念电转之下,口中喝道:“上山!”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往原路退到密林中,众人失了马匹,方才落石与箭阵又死伤许多人,现下赵权身边就只剩二十来人,人人身上浴血,可却没有人露出惧意。   赵权也不例外,他脸上有一抹殷红的血痕,眼中杀意正盛,更添他凌厉之气。   密林外并未有任何喊杀声,众人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之下,自然知道外间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往密林杀了进来。   赵权心中明了,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人豢养的死士,人人精通暗杀之道,看这阵势,只怕是务要置他于死地方才罢休。   赵权看了看四周地形,如今之计力拼自是不可取,只能先往密林深处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这些侍卫都是赵权的亲卫,历经沙场又十分忠心,方才虽是死伤众多,人人脸上却显现出军人的铁血之色,赵权一声令下,便护在赵权身边,丝毫不乱地往密林深处退去。   长亭跟在赵权身边,她轻功身法好,自小又是在山林中长大,于这密林中行动起来丝毫不费劲,赵权身上多处受伤,幸而都是流矢所伤,并未伤及筋骨,方才那阵箭雨,若不是长亭护在他身侧,恐怕赵权所受之伤就不止如此了。   长亭本以为数路追兵之下,赵权可能会慌不择路,未行多久,却知道自己是小瞧了他,赵权手握长剑,眼中沉着冷静,密林中领着众人迅速往前,脚底丝毫不乱。   众人正快速往前而去,长亭拉了拉赵权衣袖,赵权侧头看向她,只见长亭眉头紧皱,眼睛往前方不远处的密林看了看,脚下虽未停,却缓了下来,忽然“啊”了一声,似是绊住了什么东西,侧身倒了下去。   赵权心中虽然疑惑,见长亭摔倒,一急之下自然地伸手将她抱住。   众人也停了下来,长亭虽是女子,一路跟随他们,莫说拖他们后腿,便连苦也未叫过一声,焦衡等人更是知道她武功超群,留在王爷身边甚是放心。   如今她这一倒下,倒让众人揪起了心,莫不是方才受了伤?   焦衡本是在前方,见状也忙退了回来,蹲在长亭面前,担心道:“江姑娘,你没事吧?”   长亭状似半身倚在赵权身上,朝焦衡摇了摇头,衣袖下却握住了赵权的手,赵权心知不对,疑惑地看向她,只听长亭不高不低地呻*吟了一声,嘴型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有埋伏!   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前方的密林。   赵权满脸惊疑,侧目瞟了一眼前方数百米处的密林,长亭在下面扯了扯他的衣袖,双眉紧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赵权见自己一方离那密林还有几百米,尚在射程之外,若是再往前,怕就是陷阱连连,自己一方毫无防备之下,恐怕凶多吉少,心中不禁暗道好险。   当下侧头看了一眼焦衡,示意了一下前方,然后缓缓摇头,焦衡明白之后,自是大惊,却不敢轻举妄动。   赵权眉头紧皱,缓缓将长亭搂入怀中,将她抱了起来,沉声对焦衡道:“前方密林难行,她又受了伤,往那边走罢!”说完抱着长亭便往侧方急奔而去。   焦衡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跟上,领路跟着赵权急奔,侍卫们当下也不说话,心中已知前方不妥,迅速往另一侧奔去。   赵权发力奔了数百米,周围尽是荆棘藤蔓,林木密布,赵权脚下一停,长亭知他意思,翻身落地,站在他身侧。   赵权向焦衡做了个手势,焦衡点点头,也未做声,向后面迅速奔来的侍卫们做了几个手势,侍卫得令,闪身在两侧密林中隐匿了身形。   这边部署方才完毕,那边已经有了响动,想来是赵权忽然改变方向,未按对方所料掉入事先做好的陷阱,又往另一边逃去,那边埋伏之人犹疑了片刻,终究按耐不住,弃了埋伏跟了过来。   赵权见己方已经埋伏完毕,却并未隐匿身形,拉着长亭继续往前奔去,边奔边不高不低地说道:“往那边走!”   长亭与他对视一眼,只见赵权神色冷厉,嘴角似是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心下明白他的打算,沉默地跟着他往前奔去。   对方似是听到赵权的声音,速度更快地往这边追来。   赵权跑到一株高达二三十米的树边,侧头向长亭看来,长亭会意,揽着赵权的腰便往树上攀去,赵权只觉得她腾挪数次,周边景色数变,眨眼间,已经坐在了一枝树干之上。   赵权往下看去,竟有四五丈高,周边树高叶深,倒不虞被人发现。   片刻便有追兵追来,自然是失去的了赵权等人踪影,树下之人皆着黑衣,以布覆面,只听为首一人疑道:“赵权诡计多端,定时分兵用疑之计。主上有令,一个都不能放过,你们随我往前追,其他人分作两组往左右两边去追,若有发现,以哨声为信号!”   长亭心中一惊,今日追杀他们的人恐怕来头不小,口口声声说着赵权的名字,既已知道他的身份,还敢行如此刺杀之事,今日要脱险,怕是艰险重重。   赵权眉头轻锁,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见下方之人分散去,迅速对长亭道:“我们快下去!”   长亭搂住赵权飞身而下,刚一着地,赵权便往侍卫处奔去,焦衡等人跃了出来,集结在赵权身边,赵权冷酷一笑,朝众人一挥手,便往前方一队衔尾追去。   有几个黑衣人落在后方,赵权做了个格杀勿论的动作,迅速往前方潜去,焦衡等依法而行,跃到几个黑衣人身边,捂住嘴就抹了脖子。   解决这几个黑衣人后,众人依法炮制,缀在黑衣人身后,将后面的黑衣人一一截杀。   前方的黑衣人终是发觉不对,回身看了看自己身后,人已少了许多,领头的黑衣人冷声疑道:“其他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往自己身后看去,却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领头的黑衣人神色大变,朝众人做了个有敌人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赵权等人潜在旁边的树丛中,待黑衣人一靠近,便下令狙杀,黑衣人因先前被赵权一方杀了数十人,实力大减,现下反而被赵权埋伏,一时慌乱下,自乱阵脚。   领头的黑衣人行惯了暗杀之事,但若论起剑术武功,哪里是焦衡和长亭的对手,焦衡受赵权令,务要以雷霆之击将这领头的人杀死,以免他吹响了哨子,暴露众人的行藏。   不过数招之间,领头黑衣人便在焦衡和长亭的夹攻下丧了命,片刻后,其他黑衣人也几乎被诛杀殆尽,只留了一个活口。 第32章   为防他自杀, 那黑衣人早被焦衡一脚踢了下颔处,牙齿和嘴里藏的药囊都被吐了出来,奄奄一息地被众人拿剑架在地上,动弹不得。   焦衡沉声向赵权禀道:“王爷, 这人该如何处置!”   赵权向前几步,朝那人厉声道:“是谁要杀本王?!”   那人动弹不得, 只喘着气, 却一言不发,似是对赵权的话充耳不闻。   赵权似是早已料到他是这般反应, 冷冷一笑, 眼带戾气道:“如此, 你最好不要开口!”   说完看了焦衡一眼,朝他扬了扬下巴,焦衡拱手得令,一身寒气地走过去,一脚点了那人的哑穴, 未待那人反应, 便一脚踩在他的胫骨处,只听“咔擦”一声,那人胫骨应声而断, 血白的断骨戳破了外皮, 鲜血淋淋的露了出来。   那人疼得睚眦欲裂, 满脸充着血, 张嘴嚎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剧痛尚未缓解,又听“咔擦”一声,焦衡一脚又将他另一只腿的胫骨踢断,那人满脸冷汗,双眼竟似要从眼眶中吐出来了一般,浑身紧绷如濒死的虾子,弓着身子双手虚抓,却够不到自己的双腿。   酷刑却并没有就此结束,焦衡一脚踩上他的手腕,那人猛摇头,焦衡看也不看,脚下一吐劲,只听“咔”一声,那人手腕便断了,断骨处血肉模糊地连着手掌,诡异的弧度竟似挂不住了一般。   那人已经疼得几欲昏死过去,满头满脸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未及分说半句,却被焦衡捏住脖颈。   长亭站在赵权身边,双眉紧皱,那人手腕筋骨全断,这一身武艺算是废了,她哪里想到平日里温和朴实的焦衡,竟能眼也不眨地对人施以如此酷刑,她握了握手中的剑,张了张嘴,瞥了一眼身边的赵权,却也无话可说。   战场无情,他使什么手段都无可厚非,只是面前之人太过惨烈,长亭不忍再看,微微地侧开了头。   焦衡手下微微用力,吐出真劲,那人只觉数股真气直往脑中冲去,刺激着他的头脑,令他全身感觉倍加敏锐,身上剧痛数倍叠加般传来,几欲令人痛得疯狂,恨不得立时死了。   偏偏脑中似是开始缺氧,有如千万只针扎,神经却分外活跃,四肢却动弹不得,他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酷刑,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只求速死!   赵权眼睛都未眨一下,寒声再问了一句:“能告诉本王,是谁要本王的命了吗!”   那人已经痛得生不如死,心理防线早被焦衡雷霆般地手段击溃,昏昏沉沉间,点着头,张嘴说了一个名字,虽未出声,赵权却已经了然,脸上狠厉之气大盛,厉声道:“很好!本王会赐你一个速死!”   说完一挥手,焦衡手上一用力,那人登时被扭断脖子咽了气。   赵权寒声命道:“给本王搜!”众人迅速搜了这些黑衣人的身,可除了领头黑衣人身上有一只哨子外,别无他物。   赵权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沉声不语,焦衡上前抱拳道:“王爷,我等下一步该怎么做,请王爷示下!”   赵权看了看四周的侍卫,又透过密林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沉吟片刻后,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向东北方走,若我记得不错,越过这座山,应该就是溧水的支流小孚河,到了那里,我们寻条船,进退要自如得多,走罢!”   深山中哪里有路,赵权等人不过只能借着日头辨明方向,一路荆棘满地,乱石路滑,众人挥着刀剑砍掉拦路的藤蔓荆棘,沉默却坚定地往前走。   长亭跟在赵权身后,在她心中,赵权虽是阴谋满腹,却并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他一直是衣袂翩翩,富贵云端般的人物,哪里想到今日同众侍卫一起,荆棘割身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长亭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对赵权的敬佩之情。   天色渐黑,空中竟迷迷蒙蒙地下起了小雨,连方才笼罩在林中的薄雾也渐渐散开了去。   雨丝阴寒刺骨,赵权等人并未停脚,谁都知道追兵就在身后,随时可能出现,越快一刻到小孚河,逃离追兵的可能性越大。   忽然,众人头顶处传来一阵鹰的长啸,赵权霍然抬头,微微色变,众人也看到了,焦衡目睹那鹰在天空中似乎在飞舞绕圈,满面忧色地对赵权说道:“王爷,若我所见无差,这应该是漠北突厥人的鹰,此鹰凶狠无比,突厥人用秘法将其驯化,作查敌之用……”   赵权剑眉微皱,他自然也认出了方才那鹰,沉声道:“如此看来,我等的行踪已被方才那畜生探得……”   众人脸上无不出现懊然之色,他们小心潜行几个时辰,在密林中吃尽了苦头,没想到被那畜生泄了行踪,再想想今后,有一双天上的眼睛盯着,如何能顺利逃到那小孚河去?   长亭听力过人,凝神一听,已经有敌人追了过来,长亭脸上带着忧色,对赵权道:“已经有人追过来了……”   再闻了闻空中的味道,分辨道:“在西南方,距我们大概三四里……人数众多……”   说着蹲下身,用手按在地面上,凝神道:“他们脚程很快,看来都是好手……”说完满脸忧虑地看着赵权。   赵权缓缓抽出剑,神色出奇地冷静,嘴角微扬,丝毫不露怯意,自信道:“有那畜生在,我们怎么跑也逃不过它的眼睛,可那畜生却不懂分辨人数,反倒可以起疑兵之用,待天色黑尽,它自然会失去我等的踪影,那时我们再往小孚河去。”   众人心中一振,赵权喝道:“卫晃,李旭!你二人分南北,速速奔去,待天黑尽后,再往东北方与我们会和!其他人随我杀敌,记住,此战务要将其尽歼,否则我们到不了小孚河!”说完领着众人分别隐匿了身形,静待敌方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空中便传来几声刺耳的鹰唳声,想是已经发现了有两路人马分南北而去,赵权双目神采熠熠,丝毫看不出被追杀的狼狈之色,反倒一派智珠在握,谈笑用兵的模样。   长亭心中暗暗佩服:此人处乱不惊,不骄不躁,甚有大将之风,不愧为天之骄子。   片刻后敌方便追至这里,密林不比开阔处,天色已经擦黑,空中细雨纷纷,几丈之外已经很难视物,黑衣人人数并不多,想是分兵去南北区追卫晃和李旭去了。   一黑衣人握着剑四处搜索,离赵权越来越近,赵权猛然跃出,挥剑便将其杀死,其他黑衣人听到响动,也未出声,脚步密集地往这边奔来,一时间,埋伏的侍卫纷纷跳了出来,偷袭黑衣人,长亭护在赵权身侧,剑下毫不留情,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   众人皆是拼着一口气,务要将这些追兵杀死,经过一番鏖战后,林中便躺着七七八八地黑衣人,并无一个活口。   众侍卫围在赵权身边,警惕地巡视着四周,赵权撩起衣角,用力一撕,只听“哗”的一声,衣角已被撕了一条下来,长亭一惊,这才发现赵权手背上被砍了一条口子,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长亭低声询道:“你的手没事吧!”   赵权摇摇头,沉声道:“皮肉伤而已!”   说着将手中的布条往手上随意一缠,看了看渐渐黑尽的天色,嘴角一扬,对众人说道:“如今天已黑透,趁着天上没有眼睛,我们快走!”   众人皆不敢耽搁,跟在赵权身后,迅速往前奔去。   冰凉的雨丝撒在身上,夹着寒风吹来,竟是冰寒入骨,众人虽是苦不堪言,可眼见赵权这样的天潢贵胄也与他们一般无二,众人哪里还有怨言,借着微弱的天光,踩着湿滑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天色黑透,雨下着下着竟飘成了雪,气温也下降得厉害,寒风裹着雨雪砸在身上,长亭运起了真劲,方才将麻木的手脚又活动了起来。   众人体力也消耗得厉害,赵权脸上的血早已凝结,嘴唇乌黑,手脚也已经冻得发木,心中暗忖:若是继续下去,恐怕无力再迎敌。   正好前方有一块凸出的崖石,下方凹进去了一块地方,可做避风雪之用,这块地方不算很大,却刚好可以将他们容下,还好,崖石下相对干燥,还有些枯草。   众人用枯草薄薄的垫在地上,稍微可以挡些寒气湿气,众人脸色疲乏不堪,一天奔劳杀敌,体力早已眼中透支,有好些人身上还受了伤,只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失血让他们脸色更加苍白。   众人仓促间哪里带了食物,追兵就在身后,连火也不敢生,这阴寒刺骨的夜,也不知该怎么过? 第33章   长亭就在赵权身旁席地而坐, 她内力绵长,常常在江湖行走,也是能吃苦的,从来不惧疲累, 可今日连番恶战,也觉得困乏不堪。   环顾这剩下的十几个侍卫, 人人脸色青白, 这里既无火又无衣食,想来都是又饿又冻, 更何况大家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 长亭暗自叹了口气, 忽然想起自己狐裘下还挂着一只酒壶。   昨日清晨张勉还特地帮她灌满了一壶,长亭心中一喜,忙将酒壶解了下来,晃了晃,竟还是满壶, 暗自窃喜还好没有丢, 忙将壶嘴拧开,送与赵权面前,和声笑道:“王爷, 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赵权面色虽不显, 心中自然很忧虑, 今日连番遇袭, 亲卫已经就剩这十来个人了, 对方有备而来,以逸待劳,要穿过这深山密林中,到那小孚河又谈何容易!   明日的路恐怕更艰险!要如何避开那天上的眼睛……   想得正出神,却见一个酒壶递了过来,赵权侧头一看,长亭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日奔劳苦战,她神色虽有些疲乏,一双眼睛却还是亮亮的,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   赵权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心中若有所思,慢慢接过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烈酒烧喉,火辣辣地流到了胃部,烧得赵权脸都红了,却也让身体暖和了一些。   赵权顿了顿,不自觉看向长亭,长亭的侧脸隐在黑暗中,面色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恬淡,在这有些走投无路的境况下,赵权在她脸上连一丝焦虑都没看到,长亭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头来看向他。   赵权神色未变,自然地将酒壶递回给了她,长亭接过酒壶,自己一口也没喝,又将酒壶递与其他的侍卫分喝了,这样阴寒潮湿的夜,有口酒喝,对于鏖战一天的人来说,也是难得的享受。   众人很快就将酒喝了个精光,长亭又道:“大家早些休息,今夜便由我守夜。”   焦衡方才在里面为受伤的侍卫包扎上药,这才空了移出来,在长亭身边坐了,借着黑暗的掩护,似乎有些疼惜地说道:“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为我们这些大男人守夜……”说着,声音转柔道:“再说,还有我呢!”   长亭笑了笑,道:“我不是逞强,我不需要睡觉,打坐对我来说功力恢复的更快,你不用担心,明日……明日恐怕还有几场恶战,事关你家王爷安危,你就不要推辞了……”   “再者说,我自有查敌之法,敌人若是来了绝瞒不过我的耳朵,你尽可放心,两个时辰后我会叫醒你们。”   焦衡想到她今日数次为他们示警,对她的查敌之法确实很敬佩,其他人恐怕都做不到,有她守夜,其他人自可安枕无忧,皱眉看向赵权,赵权方才就未说话,现下神色淡淡,朝焦衡点了点头。   焦衡道:“如此就辛苦你了!”说完在长亭身边盘起了腿,开始打坐运功。见长亭看着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叫我。”   长亭拿他无法,焦衡这样的性子,若非情势危急,决计不肯让她一个女子为他们守夜的,多说无益,长亭闭目打坐,任真气在体内循环不休,一点一点地恢复体力。   其他人今日已经很清楚长亭的武功智计,纷纷放心倒头大睡,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一时间,黑暗中响起了众人“呼呼”地鼾声。   长亭灵台一片清明,真气流转越发地自如,先前有些闭塞的经络早已顺通,满身的疲累随着真气的循环慢慢消散了去。   长亭心思澄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清楚地印在了她脑中,无有遗漏,这是长亭玄功练至第九重后达到的境界,她的心灵就似是一汪无波的水,静静地反映这身边的一切,即便不睁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周围的一切变动。   一片枯叶掉了下来,长亭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拔出了剑,横剑一挡,只听“叮”一声,一根细小如针的暗器被打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赵权的身前,长亭弹身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洞外的一棵树上。   焦衡立时被惊动,喝道:“保护王爷!”说着便拔出了剑,闪身护在赵权身前。   众人前一刻似乎还在酣睡,这一刻已经翻身护在赵权身边,将他团团护住,却未见其他追兵前来。   只听长亭娇声喝道:“快带王爷走!这里有我应付!”   焦衡这才看清,长亭与树上一人正缠斗在一起,两人身形翻飞变换,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竟是以快打快。   赵权看了看地上的方才袭击自己的暗器,细小如丝,能打出这般暗器的,功力定然十分深厚,再看那针上还阴测测地闪着绿莹莹的光,想来必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周遭并无他人,赵权这才明白,追上来的只有这一人,只是武功高强,若不是方才有长亭在,自己恐怕就真的着了那人的道。   长亭见众人未动,心下着急,催促道:“焦校尉快带王爷走,追兵马上就要到了,这里我应付得来!”   焦衡略一迟疑,对众人喝道:“速速保护王爷离开!”说完便要拉着赵权走。   赵权心绪纷乱,脚下却似是迈不开一般,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长亭,焦衡急道:“王爷千金之躯!请以大局为重!快快随我等离开!”   赵权看着黑暗中翻飞的身影,手却越握越紧,沉声喝道:“焦衡!你速去帮江姑娘,其他人随本王走!”说完不再看长亭,转身往后方奔去。   焦衡心知自己不该听赵权的命令,他和其他侍卫此行最大的任务就是护卫赵权的安全,他不该也不能离开赵权身边,可却也不能抛下长亭一人对敌。   焦衡心中一定,拔剑便跃进了战圈,甫一加入战圈,便以雷霆般的招数攻了过去,招招皆是与敌携亡的打法,务要在数招之间将那人置于死地。   长亭明白他的心意,剑法更加凌厉,逼得那人连连倒退,几乎无招架之力。   那人师从高人,武功既高,又十分擅用毒,行走江湖以来从未吃过亏,今日师徒二人应人之邀,他便凭着自己过人的追踪功夫,悄无声息地找到了赵权等人的歇息处。   他见赵权等人精疲力尽,似是毫无防范,便没有通知同伴,想凭着自己过人的轻功身手,用毒针将赵权杀于无形,好在上面立下这天大的功劳,今后荣华富贵便任由自己享用了。   谁曾想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梨花针竟会被人打落,要知道,这梨花针乃师门一绝学,发出时绝不会带出一丝风声或响动,武功再高强之人也防不胜防,常常在毫无防备下便中了针,梨花针上淬的毒乃是天下奇毒牵机,江湖常说梨花针出,见血封喉。   从未有过例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打落梨花针的人竟是个年轻女子,手底更是硬得可怕,甫一对招,他便知道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同伴就在附近,听到响动应该很快就来。   他不愿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便想拼着受伤也要拖住这女子,不想焦衡加入后,武功虽不一定比这女子强,却招招刚猛凶狠,丝毫不留余地,杀得他冷汗涔涔,退意萌生。   焦衡却不许他退,劲气迸发,剑招将他笼住,他堪堪避过焦衡必杀的一剑,长亭柔若无风的一剑似缓实快地攻了过来,那人神情震惊,却好似陷入噩梦一般,浑身真气被牵住,竟像是落入了一张无形的蛛网中,根本挣脱不得,梦呓一般看着长亭的剑刺过来,却无招架之力。   长亭面色无波,将劲气聚在剑尖,一剑刺入了那人的小腹丹田处,焦衡觑机一掌拍在那人檀中,焦衡内劲刚猛,一掌便将那人的护体真气拍散,那人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迅速往后倒去,手下却趁机洒出一片针雨,长亭早就防了他一手,拔剑便在焦衡面前舞出一片剑花,剑光凌冽,竟是滴水不进,毒针悉数被打落在地。   那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神怨毒地瞪着长亭和焦衡两人,却也再动弹不得,丹田檀中乃习武之人运功大穴,如今皆被重伤,莫说武功被废,便是性命也难以保住了。   长亭见他那样,想必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追兵越发地近,忙对焦衡道:“追兵就快到了!我们快走!”说完便腾身而起,往赵权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没多久,便追上了赵权,长亭几个翻身,堪堪落在了赵权面前,见他安好,心中也很欢悦,和声叫了句:“王爷!”   赵权神色本是冷峻骇人,却见长亭从天而降,惊诧后脸色却变得柔和,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她,竟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一般。 第34章   长亭听得追兵越发地近, 也不顾什么,拉着赵权便往前奔去,口中道:“快走!追兵就在后面,这次来的都是高手, 不容易对付!”   赵权由着长亭拉着自己,长亭跑了一会儿,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赵权猛然拽住她,沉声道:“跑也无用, 不如迎战!”   长亭拽着他并未放手, 赵权不知怎的, 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微微停了一瞬,却将长亭的手缓缓拿开,长亭皱眉看着他,本想说敌众我寡不能力克, 想说己方疲累力穷难以一战, 想说的他如此精明怎会不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赵权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噌”地一声拔出了剑, 决绝转身, 厉声喝道:“谁愿与本王一同迎敌!”   众侍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脸上尽是视死如归之色, 高声喝道:“属下愿往!”   赵权心知他们体力所剩无几, 对方必定有擅于追踪的能人,若是任由敌人追着跑,恐怕不待他们体力用完,锐气也已经散尽,那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趁着还有体力锐气,与对方真刀真枪地杀一场,或许还有些许机会。   赵权将剑一举,大声喝道:“杀!”说完一马当先,迎着奔来的敌人杀了过去,长亭未及多想,闪身奔到赵权身边,挥剑与众人同迎敌。   黑衣人不断涌上来,众人拼着一口气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此次来的黑衣人不比上次,皆是武艺高强之人,赵权耳边不断传来侍卫惨呼的声音,却被黑衣人缠住分不开身。   长亭身形翻飞,轻身功夫催发到极致,如鬼魅般迅速穿梭在其他侍卫间,为他们解围,可黑衣人不断涌来,闷声不响地攻向赵权。   赵权已被四人围攻,黑衣人招招狠辣,皆是要命的打法,赵权武艺并不出众,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一黑衣人觑准时机,趁赵权分心应付另外三人之际,“唰唰唰”一连发出三支匕首,分别取赵权的面门,胸口大穴,最后一只却悄无声息从侧后方攻向了赵权下盘。   赵权正架着两人的剑,脚踢另外一人,匕首飞来,赵权拼劲全力将剑一推,将两人推开,转眼间,匕首已至面前,赵权沉腰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两只匕首,却并未注意最后一只匕首。   黑衣人发出匕首的瞬间已经欺身过来,赵权一声不吭,持剑力挡,长亭被几个黑衣人缠住,□□不得。   眼见匕首飞向赵权,他又避无可避,长亭一掌挥向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手运力掣出青虹剑,众人只觉剑光瞬间一闪,宝剑便快如流星般掷向了赵权,只听“叮”一声,宝剑直直插在赵权身边,堪堪将匕首挡落下来。   长亭掷出剑之后,一回身一只剑尖已攻至她的面门,长亭夷然不惧,真气运于指,并指捏住黑衣人的剑尖,运力一折,便将黑衣人的剑折断,还未及黑衣人反应过来,长亭右手猛然一掷,便听见偷袭赵权的黑衣人一声惨呼,被短剑射入面门,登时瞪大了眼,向后倒了去,死不瞑目。   长亭旋风转身,闪身到了方才攻击自己的黑衣人旁边,反手一掌,正好印上那人的胸口,长亭折剑偷袭出掌,迅如奔雷,一切都在一眨眼间完成,拍得那人口吐鲜血,向后跌去,再无进攻之力。   长亭方才出掌的瞬时顺手夺下了他的断剑,几个闪身,便将另外两个黑衣人了了帐。   再看赵权这边,方才长亭以断剑为暗器,击杀了一人,可赵权身上还是受了伤,又因体力衰竭,应付另外三人已是十分吃力,那些黑衣人见他已是强弩之末,便凭着一股狠劲誓要将他击杀。   赵权被踢中下盘,不禁脚下无力,顿时往侧边倒去,幸好这时长亭解决了围攻她的黑衣人,见赵权危险,劈手将断剑飞出,挡了黑衣人一剑,闪身到赵权身侧,顺手拔出自己的剑,剑法挥洒开来,便如水银泄地般向那三人攻去。   赵权跌在地上,形容十分狼狈,翻身站了起来,一时脚下无力,待要去帮长亭,又有黑衣人向他杀来,周遭一片兵器相击声,众侍卫多被围攻,赵权心中一寒,却并未放弃,持剑与攻来的黑衣人杀做一团。   那些黑衣人自然不是长亭的对手,值此危机时刻,长亭也顾不得手下留情,招招精妙,不过在数招间就将黑衣人击伤击死,回身来帮赵权。   赵权身上条条血痕,本是月白色的衣衫上尽是暗红的血迹,他自己却顾不得,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力战。   长亭挥剑刺伤两个黑衣人后,顿时感觉压力渐轻,原来跟上来的黑衣人竟被杀了许多,焦衡一剑砍杀两人后,飞身向赵权跃来,朝其他侍卫喝道:“保护王爷离开!”   剩下不过十人,人人身上浴血,眼神却坚定刚毅,丝毫没有退却怯懦之意,还有少数黑衣人过来,几个侍卫正在奋战,听得焦衡声音,纷纷高声道:“焦校尉快护王爷离开!这里有我们挡着!”   焦衡粗重地呼了几口气,眼中沉痛悲愤,大手一挥,吼道:“走!”剩下几个侍卫便跟着他护着赵权离开。   众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到如今也是拼着一口气而已,雪越下越大,众人早已分不清方向,只是护着赵权往前冲。   脚下乱石荆棘,早已顾不得,长亭却伸手挡在赵权前面,沉声道:“前面有人!”   侍卫们立时围在赵权身边,用身体将他挡住,人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赵权顿住脚,被人围在中间,却莫名升起了英雄末路的凄凉感,敌人布下了天罗地网,逃至这里,恐怕这次是插翅也南飞了。   长亭见众人不动,颇有穷途末路的意味,低声道:“往这边走!”说完拽着赵权往另一边奔去。   身后响起密密的脚步声,幸好天黑,一时也分不清赵权等人的方向。   焦衡与其他侍卫忽然停下脚步,长亭莫名,不解地看着他们,只见焦衡郑重往抱拳,单膝跪下,却是朝着长亭,众侍卫皆是效仿,跪在他身后。   只听焦衡眼神坚定,神色郑重道:“请江姑娘快带王爷走!这里有我等应付!”   长亭急得跺了跺脚,焦急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赶紧起来,追兵就要到了!”   焦衡稳重如山,又朝赵权抱拳行礼,语带悲音道:“我等护卫不力!不能继续跟随王爷!请王爷保重!”   其他侍卫哄声应和道:“请王爷保重!”   长亭听得追兵越发地近,急得拽了拽赵权的衣角,催促道:“你快让他们起来!”   赵权岿然不动,忽然嘴角一扬,想来他一生雄心壮志,怎料到会在这里折戟沉沙,他一把将焦衡扯了起来,洒然道:“死便死罢!难道我堂堂晋王竟会贪生怕死!”   说完回身看向长亭,却略一踟躇,沉声道:“你快走!以你的功夫定可安然离开,离开后切记隐姓埋名,我若身死,想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我近身的人……”说着顿了顿。   又道:“云程半月前受命做先锋,中了敌人的埋伏,没有找到尸首,不知生死,我已派了人去寻他,并未找到他的下落,你……你若是要去寻他,便去雍城找一个叫董大的人。”说着从怀内取了一块玉牌递与长亭。   神色转柔,定定地看着长亭道:“此乃本王信物,见物如本王亲临,你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照做的……”   说完竟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在长亭面上顿了顿,却轻轻为她将头上粘着的一片枯叶摘了下来,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猛然转身,决然道:“你走罢!”   长亭心中莫名一窒,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师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今却有机会找到他,这是她一直期待的事,可是……   可是……可是赵权怎么办?自己真能置他生死于不顾,心安理得地离开?   长亭缓缓将玉牌塞回赵权手中,轻声道:“我说过会护卫你便不会食言,你莫要因我是个女子便小瞧了我!”   说完对焦衡道:“还不快走!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拉着赵权便往前奔去。   敌人跟得越来越近,眼见就追上了,长亭飞身而起,落在了众人后头。   剑法挥洒开来,堪堪挡住四个黑衣人的偷袭,黑衣人迅速往赵权处奔去,将他和几个侍卫重重围住,侍卫们拼死保护着赵权,却因力竭,似乎难以长久。   赵权杀得双眼通红,却也无回天之术,想来这里便是他的埋骨之处,突然斜里杀出一剑,赵权闪避不及,众人惊呼道:“王爷!”却援救不及。   长亭回身看去,赵权被一剑刺到了下肋处,那人偷袭得逞,猛然将剑抽了出来,赵权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却运力将偷袭那人拍开去,自身体力不支,不禁向后跌了下去。 第35章   焦衡大喝一声, 剑法变得越发霸道凌厉,将围住的几人劈杀,掠到赵权身边,将赵权扶起, 且战且退,长亭赶了过来, 见赵权面色惨白, 似是不支,心中暗暗懊悔, 却也无计可施。   焦衡神色惨痛, 却十分坚定, 对长亭道:“江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姑娘看在数次救王爷于危难的情分下,答允在下!”   长亭扶着已站立不稳的赵权,眼神复杂, 她自然是知道焦衡要说什么, 顿了顿,铿然道:“焦校尉,你不必再说, 我这就带王爷走!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护他周全, 但是你相信我, 我会像你们一样, 用生命来护卫他!”   焦衡放下赵权, 向长亭郑重抱拳垂首行礼,极欣慰道:“如此!焦衡愿来生再报姑娘恩德!”   长亭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此时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昨日众人还言笑晏晏,今日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虽是萍水相逢,焦衡却格外地照顾她,长亭平复了一下情绪,语带哽咽道:“保重!”   说完不再耽搁,负着赵权,展开轻功飞掠而去。   赵权力战至今,身上本就伤痕累累,不过是拼着一口气而已,方才被剑刺入左肋,大量的失血早已让他晕厥了过去,如今神志已经开始不清,只知自己伏在长亭身上,由她带着快速向前奔去。   长亭仗着轻功,从树枝处飞来掠去,使敌人难以通过查看草木断折处寻找自己的踪迹,只是此法甚是消耗内力,再加上她身上还负赵权,不过跑了十数里,长亭已感有些吃不消,带着赵权落了地。   不过能以这般小小牺牲,让敌人暂时失去他们的踪迹,换得些许时刻安宁,好让她为赵权治伤,倒也划算。   眼看天色已开始蒙蒙亮,沉重地一夜即将过去,长亭想到焦衡等人,心中沉痛,却也知现在不是悲痛伤心的时候,环顾四周,见前方山涧处有个小小的水潭,心中一喜,忙负着赵权过去。   长亭将赵权扶着半躺在一块山石上,赵权形容狼狈,发髻散乱,长亭将他面上的乱发轻轻拂开,只见他双眼紧闭,一双铁画银钩似的眉微微皱起,衬得脸色越显苍白。   长亭将他的手拿出来,为他把了把脉,脉象虚浮无力,长亭暗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帕子,在潭边将帕子湿了,许是因为昨夜下雪的缘故,潭水虽未结冰,却冰寒刺骨,长亭顾不得许多,将帕子拧干,复又来到赵权身边。   长亭蹲下身子,将方才捂着赵权伤口的锦帕拿开,细细查看赵权的伤势,或许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赵权伤处的血已经开始凝结,长亭倒是松了口气,若流血不止,赵权的命也难救,忙用剑将他伤口处的衣服割开,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洗伤口。   赵权呼吸渐渐有些粗重,眉头皱得越发的紧,牙关也紧紧咬住,长亭眼露不忍之色,手下却越发地利索起来。   清洗干净伤口之后,取了身上随身带的金创药,洒在伤口处,见伤口处血迹又渗出来,忙将自己内里干净的衣衫撕了一块下来,为赵权包扎好了伤口。   赵权轻咳了一声,嘴角竟渗出鲜血,长亭想恐怕是因为伤及肺腑的原因,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伤药小心地收好。   皱眉环顾四周,忽然看到前方水潭下面是一沟溪流,面上一喜,忙将赵权的狐裘解下,披在自己身上,往溪流反方向奔去,便如寻常一般,斩落荆棘,约莫奔了了两里,又顺着方才来时的路往回奔去,只是这次十分小心,运轻功攀越树枝而回,并未损伤路上枝草。   落在赵权身边,见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口中出着气,却似是丝毫没有温度,想来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长亭心中焦急,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后有追兵,赵权又受伤,不知他能不能坚持下去。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已经将那件饱经□□的狐裘为赵权披上,然后负起他,横掠过六丈远,落在溪流中。   赵权身材高大修长,长亭虽然不矮,可负着赵权,他长手长脚,总会拖地,长亭自落入溪流,冰寒刺骨的溪水竟冻得她小腿生疼,将赵权挪了挪,尽量不让他的脚落水,顺着溪流发力往上流奔去。   溪流中乱石嶙峋,经水流冲刷后自然十分湿滑,长亭负着赵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溪水本就有冲力,长亭只觉得双腿已经冻得发木,脚下似有千斤坠一般,拖着她艰难前行。   可她不敢停,对方肯定有擅于追踪术的人,甚或会有猎犬等追踪的畜生,溪流的水正好可以将两人身上的味道冲淡隐去,且不虞留下任何形迹,总能让对方失去踪迹。   赵权伏在长亭身后,想是碰到了伤口,不自觉地呻*吟出声,长亭心下侧头看了看他,大大地喘了口气,神情更加坚定,蓄力继续往上走去。   又奔了数里,长亭凭着自己的内力和轻功终是在溪流中逆流而上近十里,山中空寂无人,不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空灵的鸟鸣声,长亭现下只听得见自己气喘如牛的声音,手脚都已经发木,天空乌黑一片,竟飘飘洒洒又开始下起了雪,只是这次不比昨日,片刻后已是鹅毛大雪。   长亭心中稍安,雪越下得大越能掩盖他们的形迹,也能让对方搜捕的难度增加,为两人逃生又创出些可能。   长亭身上不知是寒是热,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肺部都要炸开了似的,她昨日力战至今,多番催发内力,又负着赵权奔行数十里,内力已消耗得十分巨大,又兼方才在溪流中逆流而上,此刻内息停滞,脚下如坠铅块。   长亭仰头,看了看漫天洒下的鹅毛大雪,他们已经奔到这漫漫大山的山腰处,周围也越发地冰寒了起来。   长亭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勉强运功,恐怕会对自己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当下便从溪流中跃出,腿上寒风一激,似乎有了知觉,竟比方才在水中更冷。   长亭打量四周,想找个可以遮蔽风雪的地方,若是不能避寒,恐怕赵权性命危矣!   她胸*口不断起伏,口中喘着粗气,不断在周边搜寻,忽然,看见溪边有块巨石,下面可容纳两人,甚是隐蔽。   长亭一喜,有巨石遮掩,倒是不怕对方放出猎鹰来寻,忙负着赵权过去。   长亭将已经失去知觉的赵权放在一旁倚住,胡乱捡了些干草铺在地上,然后将赵权放在上面。   见赵权脸色越发青白,唇上已经开始发乌,再一摸他的身上,手脚俱是冰寒一片,竟不比那溪水差多少,这里没火没柴的,天寒地冻,赵权恐怕不被伤口疼死,也被冻死了。   长亭顾不得自己腿上湿透,忙解下自己的狐裘,细密地为赵权裹在身上,石头清寒湿重,长亭摸了摸赵权的心口,又把了把他的脉,想了想,一咬牙还是将他扶起,背着她坐好。   她也盘膝而坐,勉力运起了功,双掌印在他身后,将自己的内劲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   隔着狐裘,赵权只觉一双手柔柔地按在他背后,输送过来的是融融的热力,随着经络,缓缓地渗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中,浑身竟像是泡在温泉中一般舒畅,方才似是被抛在冰天雪地里的彻骨寒冷慢慢地消散了去,手足心肺也有了暖意,自己像是慢慢地活了过来。   赵权梦呓般轻吟了一声,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   长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再也支撑不下去,脱力般垂下了双手,赵权失去依撑,软软地倒在了长亭的怀中。   长亭背靠着巨石,她方才强自催发内劲,为赵权打通闭塞的经脉,如今几可是油尽灯枯,再也支撑不下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分割线========================   赵权极轻地“嗯”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肋下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尚在人世,赵权眼神缓缓聚焦,看了看四周,这是巨石掩盖下的一方天地,十分隐蔽。   再向上一看,只见长亭倚在旁边,双眼紧闭,神色疲顿,似是累极了,而自己竟是半躺在她身上,怪不得自己方才觉得身下柔软温暖,竟不自觉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看长亭,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小袄子,腰上宫绦的穗子已经断了,脸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一头乌发柔柔的披散在肩头……   赵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柔软的白狐裘竟仔细地裹在他身上,赵权眉头紧皱,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勉力抬起手,抚着身上的狐裘,依稀记得长亭负着他在林中急奔,又记得她喘着粗气负着他在溪水中奋力逆行,溪水偶尔会溅到他脸上,竟是那般冰寒刺骨……   还有她为自己输送内力,一桩一件,他虽是昏昏沉沉,画面竟鲜活地闪现在他眼前。   赵权心中没来由地一窒,这女子竟这般傻,怎么能真拼尽性命来护卫自己…… 第36章   赵权缓缓抬手握住长亭垂落一旁的手, 冰凉处与那溪水一般,长亭的睫毛颤了颤,皱着眉睁开了眼睛,迷糊中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竟有些让人安心。   长亭方才陷入了深深地沉睡中,她修习的正宗玄功已达第九重, 今日耗尽了全身功力, 身体各穴窍自然闭塞起来,自然而然陷入了沉睡, 而她沉睡中所修习的玄功自主地运转了起来, 似是吸收天地灵气般, 缓缓修复着她受伤的经脉。   长亭缓缓醒来,内力虽未尽复,却有六七成,她心中也暗暗纳罕,因为自修至第九重境界以来, 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没想到竟能如此快的恢复功力,想来这内功心法还有许多自己不解的地方需要研究。   赵权见长亭醒来,心中千回百转, 再不似从前一般, 当她是个有意思的玩意, 自然地将她的手放下, 勉力问道:“我们……我们这是在哪儿?追兵……追兵甩掉了吗?”说完挣扎着要坐起来。   长亭见他脸色依旧苍白, 忙将他扶起来倚坐在旁边,赵权扯着伤口,一时疼得冷汗涔涔,咬牙忍耐了一会儿,长亭这才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在大梁山的山腰处,今晨我带着你往上沿溪流奔了十数里,对方该已失去我们的踪迹,一时应该找不到我们。”   赵权忍不住咳了咳,往巨石外看了看,外间天色昏暗,黑云密布,大雪像是扯絮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赵权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今晨到这里的?”   长亭点点头,道:“是啊,你可能昏迷了一两个时辰……”   赵权向外望去,天色沉沉,竟似要黑了一般,辩了辩云层后日光的方向,不禁扬了扬嘴角,有些好笑道:“你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亭不解,伸出身子往外一看,天色晦暗不明,云层后透出一点点日光,竟是已是日暮时分,他们清晨至此,两人都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可也没想到竟已过了这么久。   幸好追兵没有追过来,长亭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她竟沉睡至此,一点知觉也没有,悻悻坐了回去,有些疑惑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赵权神色温和,柔声道:“你太累了。”说完心中似有所感,神色复杂地看向长亭。   长亭想起昨夜的事,心情有些沉重,不知焦衡等人性命如何,想来是凶多吉少,却不想赵权忧心,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赵权见她这副神色,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终究化成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沉默不语。   许久,赵权似是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狐裘,忙用一只手扯下狐裘,举手吃力地为长亭披上,长亭方才也想着自己的心事,见赵权这般,不由得愣了一下,忙扯下身上的狐裘,张开手又给赵权细心地裹上。   口中不无担忧道:“天气这么冷,你又失血过多,若再是受寒,这条命还要不要了?”说完将系带在赵权颈脖处打了个结。   赵权感到长亭双手环过自己的颈项,柔软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脸,耳边似乎还有一丝温暖馨香的呼吸,赵权心中莫名一悸,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却暗暗敛了神色,有些小心起来,不愿泄露心事,故而沉默着任由长亭为他披上狐裘。   长亭抿了抿嘴,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真的不冷,你别看外面的雪那么厚,我小时候师父为了让我练功,经常丢我到剑湖里面去泡着,那水才是真的冷得要命……”说着似是想起那时的感觉,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赵权却并未接话,反而继续沉默,许久后,终究开口,低声道:“你为什么……”   说着竟停了口,问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走?她早告诉了自己原因,相处这么些时日,长亭的性子他还是有些看懂的,他竟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死心眼的人。   不过是一个女子,死心眼地将一句玩笑的话当了真,他的侍卫们从未犹疑过,他们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如此这般的理所当然,他乃天潢贵胄,俯视万民,他可以给他们世代荣华,不朽功名,他们为他死自然是死得其所……   沽名钓誉的人他见得多了,朝廷中为了清名留史而汲汲营营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总是有所求有所惧,人的欲望总是多种多样,赵权却算无遗策,他总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放在长亭身上,他却开始迷惑,她所求的是什么?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   她不走,这于目前的境况,于他,说得上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本该庆幸,庆幸她是这样死心眼的人,可当心中想起长亭负着他飞奔逃命的情形,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长亭一身绯衣,御风而下的画面,那般的自在得意,他,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长亭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低声安慰道:“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若真离开,恐怕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说着笑了笑,玩笑道:“师父常说良心债太重,一旦负上,做什么都没意趣儿,我倒不想今后,做什么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欠你的人情,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好啦……”   赵权一下看向她,长亭神色轻松,眼神还有些俏皮,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乍一听这话,他心中微微一窒,竟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缱绻缠绵……   长亭眸光一转,看向赵权,神色磊落分明,赵权竟从未觉得长亭的眸光如此清亮,似是轻易可将他的心事看穿一般。   赵权有些狼狈地转开头,却听“咕”地一声,两人不禁都愣了,赵权面上大窘,他即便是面对死亡,也从未失态过,总是保持着他晋王的风仪,怎想到今日竟有这般窘态。   长亭抿了抿嘴,终是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忙用手掩住嘴,假装轻咳了一声,赵权那样的人,让自己看到了他这般窘态,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长亭解围道:“哎,我有点饿了……”说完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想到赵权从昨日到今日,已经有两日水米未进了,他受伤,失血过多,若是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坚持不下去。   讪讪地笑了笑,小心道:“我去给你打点水来喝,这寒冬腊月的,连个果子都没有……我们也不能生火……”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赵权惊喜地“诶”了一声。   赵权方才还有些放不下面子,却长亭“诶”了一声,不禁回过头看着她,只见她双眼发光,脸上满是惊喜地看着他,不知她喜从何来,却也忘了方才的窘态,不解地看着她。   长亭一脸喜意地翻开穿在赵权身上的狐裘,赵权往后缩了缩,不知她在自己身上要翻什么。   长亭根本没注意赵权的神态,翻开狐裘,原来狐裘内衬里有不大不小的夹层,长亭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囊,这原是她随身携带的,没想到竟没有丢。   长亭满心欢喜地解开布囊,摊开后,竟杂七杂八地放了许多小东西,长亭翻了翻,火石还在,一小包油纸包着的盐,盛着师叔送的药的小瓷瓶,一块玉佩,几块散碎的银两,师兄写给她的信,一条发带……   长亭纤长的手指翻过这些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似是在清点着自己的财物,赵权虽是不解,却莫名心中一柔,只听长亭喜道:“果然在!”   赵权看去,长亭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长亭双眼放光,甚为得意对赵权挥了挥手上的纸包,一脸失而复得地喜意,笑道:“我就记得我放进包里了,幸好我机智,哎哎哎,我们有肉吃了!”   赵权心中好笑,她总是这般,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如此喜笑颜开,真不知这性子怎么来的。   长亭喜滋滋地将油纸剖开,只见那皱巴巴的油纸里,竟然包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   长亭点了点数,抬头对他笑道:“虽然不多,但好过没有,王爷你快吃!”说完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了赵权面前,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赵权心中一软,却皱眉不语,自然也没伸手,疑道:“这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长亭讶道:“这是肉干啊,上次我们住的那个村里,那个村长悄悄塞给我的,我之前尝过了,味道挺好的,而且真的没有毒!”   说完拿起一块,似是怕赵权不信,用手使劲撕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然后看着赵权,那神情似乎在说:“看吧,真的没毒!”   赵权皱眉不展,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刻,探手拿了一块,触手只觉得坚硬如铁,迟疑了一下,还是用手使劲撕了了撕。   肋下却传来钻心般的疼痛,赵权伸手捂住伤口,一脸的痛苦之色。 第37章   这肉干本是熏制而成, 乡下地方,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火候,每一块都烤得焦干,再加上这冰天雪地的, 肉干自然是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长亭见赵权捂着伤口,也怪自己粗心, 他伤势不轻, 怎能随意用力,不禁关切地问道:“扯着伤口了?没事吧?”   赵权紧皱的眉舒展开了些, 摇了摇头, 低声道:“没事……”   长亭忙接过赵权手上的肉干, 用力撕了一小块下来,举在赵权面前,和声道:“吃吧!”   赵权看了看面前的肉干,又抬眼看了一眼长亭,见她眼睛清亮, 笑容和煦, 不禁缓缓垂了眼,用手接过肉干,慢慢地吃了起来。   想是饿极了, 赵权竟觉得这带着草木烟火味的肉干不错, 只是嚼得吃力, 腮上一用力, 下肋就扯着疼。   赵权虽是不动声色, 极力忍着,可长亭是谁,赵权的情况怎么能瞒过她,她知道赵权是个要强的人,也没说什么,小心地将肉干撕得更小一条,慢慢地递与赵权。   赵权可能一下扯着伤口疼得狠了,忍不住咳了一声,却被肉干呛到,赵权忙用手掩了嘴,“空空空”地咳得厉害,一时竟停不下来。   长亭忙放下手上的肉干,自然地伸手为他抚了抚后背,赵权咳得满脸通红,连话也说不出,只连连摆着手。   这一咳越发引得伤口剧痛传来,隐隐地竟渗出了血迹。   长亭面色一惊,忙起身往外奔去,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急急地洗干净,捧了水就往里走去。   赵权余咳未止,长亭小心地将水捧到他面前,忧心道:“这水有点冷,没办法只能将就,你喝点水顺顺……”   赵权顾不得许多,就着长亭的手埋头喝了一口,顺了顺气,这才觉得好了些,可立刻又从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长亭将水往外泼了,半蹲在赵权面前,探头往赵权肋下看去,只见伤口处又渗出了   斑斑血迹。   长亭扶着赵权,皱眉道:“你休息一下,我帮你看看伤口。”说着就要去查看赵权的伤口。   赵权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喘着气,勉力道:“没事的……”   长亭看了看他,深山野林,也没有药材,幸好之前备了金创药在身上,否则赵权这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权看了看外间的天色,雪依旧扯絮般落下来,他似有所感,神色悠远说道:“天快黑了……”   长亭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似乎有些担忧,道:“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暂歇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只是风雪肆虐,这么冷的天……”   赵权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却肯定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走,趁着天黑,可以摆脱天上的眼睛,下雪正好可以掩盖我们的形迹,继续留在这里,到明晨恐怕就难走了……”   长亭出奇地并没有惊讶,她何尝不知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今日双双昏迷,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对方人多势众,天上又有眼睛,若是不下雪,他们的形迹很快就会被发现,只能趁着下雪天黑赶紧往山上走。   她皱着眉看向赵权,眼中忧虑不解,问道:“可是你的伤……”   她之所以提出今晚就在此歇息,不过是因为赵权伤势甚重,恐怕难以承受路途颠簸。   赵权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睿智笃定的晋王爷,神色甚是自信地道:“我没事,休息了一天,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你放心,我能坚持下去!”   说完挣扎着站了起来,长亭忙扶着他,两人颇有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长亭倒是洒脱,微笑道:“也罢!能走多远算多远。”   说完扶着赵权往外走去。   外间风雪怒号,吹得林间树木飒飒作响,赵权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长亭刚要推拒,赵权却抬眼看了看她,就如往常在王府一般威严持重,长亭心中莫名不忍,就不再作声。   赵权看着长亭乌黑柔亮的发丝上飘洒着雪花,一张小脸被冻得有些红红的,越发衬得她那双天然的眉漆黑秾丽,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配得相得益彰。   赵权嘴角一柔,将狐裘披在了长亭身上,又将风帽为她戴上,只露出一张小脸,越发如画里走出来的一般灵动秀丽。   长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往后退了退,自己将系带系好,笑着对赵权道:“王爷,我们赶紧走罢!”   赵权将自己的风帽戴上,有长亭在身边,这冰天雪地似乎也能走下去。   两人一路行来,为保存体力,倒也并不多话,长亭本是很担心赵权,可出乎她的意料,赵权竟十分坚韧,大多数时候都是由长亭微微扶着自己走。   不时歇息片刻,偶尔山路难行,长亭便会携着赵权轻跃而过,行程倒是出乎长亭意料的顺利。   两人走走停停,竟趁着雪光走了快两个时辰,大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赵权体力几乎耗尽了,长亭四下张望,正好看见前方有棵老树,树芯竟生生空了个树洞出来,将将可容纳两人,长亭甚是高兴,扶着赵权躲了进去。   两人甚是狼狈,尤其是赵权,浑身都快被冻僵了,眉毛睫毛上都是雪晶,长亭见他脸色青白,想来是冻狠了,在他身边都感觉到一股冷气渗过来。   不禁担忧道:“你怎么样了?”   赵权似是没听到长亭的话,浑身紧绷又有些颤抖,神情竟有些迷糊,长亭见他这样,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忙一掌按在他心口,催动内劲,缓缓地为赵权输送内力。   赵权本来已经有些意识迷糊,忽然胸*口传来一阵暖流,热力很快就顺着经脉游走全身,那种沐浴在温泉中的感觉又回来了,赵权觉得不仅身上不冷了,连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他缓缓睁开眼,长亭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一双清亮的眸子轻轻闭上了,神情却认真专注,似乎无人无我,恬淡平静。   赵权累得狠了,身上又十分舒适,缓缓地又闭上了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分割线======================   赵权浑身暖暖地,暖阳高照,他似乎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憩,恍惚间空中飞来一个人,那人一身绯衣御风而来,一脸得意地落在他面前。   然后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她笑得十分恣意,柔柔地将头靠在他胸口,赵权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似是再舍不得放开。   忽然他像是被弹出来一般,离那人越来越远,他拼尽全力停下来,面前却还是那个画面,佳人一脸幸福地依偎在男子怀中,男子阴测测地回过头,斜睨了他一眼,赵权大惊……   赵权身上被人推了推,他猛然睁开了眼,似乎还有些惊魂甫定,方才梦境里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还未及说话,长亭一脸警惕地说道:“我们得快走,他们似乎追上来了!”说完已经伸手扶着赵权。   赵权也顾不得方才的梦境,早已清醒过来,由长亭扶着,勉力往外走。   天色依旧昏沉,这雪似是下不完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两人心中皆知若是被追上,恐怕就凶多吉少,有所依仗的便是长亭查敌的本领,以及下雪可以将他们的形迹遮住。   长亭心中焦急却不能说,先前她多方惑敌,又昼伏夜出,大梁山如此之大,对方竟能这么快地跟上来,想来不得不叫她心惊。   对方定有十分擅于查敌跟踪之人,否则在这深山老林中,雪地茫茫,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地找上来。   赵权心中自然清楚,以长亭的功夫,对方依旧能追上来,恐怕这次在劫难逃。   长亭循着山林,多次改变路线,携着赵权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二人皆是沉默,赵权性子也硬,走了一路竟一声不吭。   幸好这片山林十分茂密,树高叶深,再加上大雪纷飞,对方的鹰也难以发挥作用,倒让两人躲开了最大的威胁。   两人出发时不过是晌午时分,一刻不停地走,日光越发晦暗,竟又要天黑了,长亭似是舒了口气,天黑后他们会安全很多。   她正扶着赵权想找个晚上的落脚处,却听耳边风声有异,长亭立时拔剑在自己与赵权身前挡了几挡,只听“叮叮叮”几声,几只绿莹莹的毒针便落了地。   长亭心中惊疑,竟与那晚偷袭赵权的毒针一模一样。   只听一声冷哼从树林中传来,声音遒劲有力,却不似青年人。   长亭反应极快,头也不回,一手揽住赵权的腰,足下一点,就往前迅速掠去。   方才的毒针虽是一样,可力道柔中带刚,角度刁钻古怪,和那人路数虽是一样,功力却深厚得多,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她还带着赵权。   以赵权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躲过对方的偷袭,长亭并没有把握自己能迅速解决他,若是他们缠斗起来,引来其他的追兵那便不用逃了。 第38章   长亭脑子转得飞快, 迅速催动玄功,轻身功法用到极致,对方落在她身后十几丈处,却并没能拉近距离。   长亭却知道, 她现在是强自催发内劲,对方以逸待劳, 功力比她深厚, 不用多久,她便支撑不下去。   幸好天不亡他们, 长亭奔至一山涧处, 山涧深不见底, 只有条索道相连。   长亭大喜,一言不发地急奔上了索道,后方之人似乎也发现了索道,迅速催动内劲追了上来。   长亭所练的乃是极高深的正宗玄功,她又是个武学天才, 如此年轻便能把握其中精华, 一时全力催动体内真气,沉默不语地往前奔去。   还未通过铁索,长亭脚下就已经剧烈震动起来, 长亭也不回头, 想来是对方要将铁索砍断, 足下一点, 一跃出数丈, 眼见就要到铁索尽头,长亭内劲用完,往下沉去。   足下方要落在铁索上,脚下却晃动得如天崩地裂一般,铁索再无依撑,“蹦”地一声巨响,断了开去,长亭无力可借,身子不断往下沉,她旋身一转,一下用手抓住了一条断裂的铁索,往山涧对面荡了过去。   赵权一手也紧紧地抓住了铁索,减轻了长亭的压力,可肋下伤口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赵权不由得手上松了松,往下沉了数寸。   长亭猛然一把将他抓住,电光火石间喊道:“抓紧我!不要松手!”   赵权心志坚定,肋下虽痛,却也知道放手若是落下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铁索。   眼见铁索马上就要摔在对面的石壁上,长亭暗忖若是他们随着一撞,恐怕五脏肺腑都会被震伤,赵权更禁不起,当下决断,口中娇喝一声:“走!”   用力一提赵权,手上一抓铁索,往对面平地处扑去,谁知赵权离了铁索,手上竟脱力一般,猛地一软,身子不禁往下一沉。   长亭大惊,拽着他往上一提,内劲一泄,再不能循着原来的路线跃上去,慌忙间,只来得及抓住崖边一枝斜逸出来的矮松树枝。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索桥摔在石壁上,砸得石壁乱石纷飞,长亭和赵权就在一边,自然也遭了央,被乱石溅了满身满脸。   长亭心性坚定,抓着树枝的手被乱石砸得数道血口,她却吭也不吭一声,手上一点也没松,还没来得及庆幸,那矮松被乱石一砸,枝上竟被砸了些许裂纹。   长亭耳中传来极细一声“嚓”,她霍然抬头,还未及任何反应,又听“咔擦” 一声,长亭满脸惊骇,身体已经迅速往下坠去。   耳边传来山风“呼呼”的声音,眼前飞快闪过崖壁和绿色,赵权肋下传来剧痛,暗道:吾命休矣!   两人撞断了好几枝崖边的树枝,却丝毫没有减缓他们的落速,仓促间,长亭脑中竟灵光一闪,翻身一仰,奋力将手腕上一物往上甩去,赵权只觉得随着长亭的身子猛然停了下坠。   竟像是做梦般不真实,赵权惊魂甫定地往上看去,长亭悬在空中,一手拽着什么东西,手上却大股大股地往下淌血,赵权大惊,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拽的是一根极细的丝线。   却不知是什么丝线,竟能于这般境况承担他两人的坠力,只听“咔”一声,长亭满脸痛苦之色,手上不禁一松,再也拽不住那丝线,两人又直直地往下落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赵权只来得及将长亭抱在怀里,恍惚间心中竟闪过一个念头:若他死能留下她活的话,他竟也是愿意的。   “咚”一声巨响,两人竟奇迹般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崖下深潭中。   赵权因是抱着长亭,首当其冲,入水时背上如遭雷击,五脏六腑似是都要被扭转一圈,漫天漫地的水涌过来,他脑中“轰隆”作响,喉头一甜,登时失去了知觉,只随着入水的冲力,直直地往下沉去。   ========================分割线========================   赵权如置身冰原荒野,寒气从头到脚,竟似没个发泄地,五脏六腑却似是置于碳炉之上,煎熬得厉害。   头脑昏昏沉沉,似千万只针在扎,又似要炸裂了一般,恨不得将头撞裂好缓解这般头疼。   恍惚间,他似乎还在皇宫,尚未开府,他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怒气,这些伺候不好他的内侍,明日就通通送去慎行司去,竟叫他们怠慢起了他!   赵权迷迷糊糊地想着,一时冷得发战,口中咬牙切齿道:冷!   长亭听得赵权迷迷糊糊地呓语,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方才耗尽力气才拉着赵权从水中游到了岸边。   那潭水极深,又寒如冰雪,她先前手上受了伤,落下时虽有赵权护她在怀里,可她多多少少也受了些震伤。   好容易将赵权拖回潭边,已经让她筋疲力尽,疲不能兴。   幸好这谭边不远处就有个山洞,长亭咬牙拖着人事不省的赵权,费尽力气好容易进了山洞。   两人均是浑身湿透,赵权更是昏迷不醒,长亭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又捡了些柴禾生起了火。   眼见赵权浑身湿透,头发衣服都淌着水,浑身发抖。长亭只得将赵权身上的湿衣脱了下来,只是他仍旧昏迷,自然也不能给他脱光,只能将就着将他平放在火堆不远处。   赵权口中一时说冷一时又发热,长亭自是焦急不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强打着精神照顾赵权。   触手探去,赵权额上一片滚烫,未及她收回手,却被赵权猛然打开手,口中音色沉沉地怒道:“放肆!”   长亭一惊,往赵权看去,他双眼紧闭,一双墨黑的眉皱在一起,嘴唇紧抿,脸色青白吓人,哪里是醒了的样子。   原来是在梦中……   赵权浑身如被打散了一般,每一处都在痛,鼻尖却传来阵阵香气,他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口中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   一人凑到他面前,满脸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赵权看清上方长亭的脸,见她甚是欢喜,丝毫没有掩饰,心中一柔,试着用力要坐起身来,长亭忙扶着他,赵权只一用力便再支撑不住,往后倒去,长亭忙一手揽过他,以免他摔倒。   赵权倚在长亭手臂上,长亭身上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竟让他一时忘了疼,缓缓地别过了脸。   长亭见他似是有些扭捏,暗暗想到自己这般确实不太合适,忙扶着他倚靠着石头。   赵权喘了几口气,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地汗水,想来是疼得狠了。   无意中看了看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只着了单衣,满脸惊异地往长亭望去,她竟也只着了素白的单衣,一头乌发被打散了,似乎还有些氤氲的湿气,柔软地散落在肩上。   面前的火炭“皮破皮破”地烧着,火堆旁边架着几根杆子,两人的衣服就搭在上面,火光映在长亭脸上,跳跃不明,衬得一双眸子越发地清亮有神。   赵权面上竟从未有过的烧了起来,连带五脏六腑也如火燎一般,只有心尖一处似疼非疼,柔软发涨,他缓缓别开了头。   长亭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羞赧,却仍旧落落大方道:“方才我们落了水,你又受了重伤,也不能就让你穿着湿衣,寒气入体的话,恐怕就麻烦了……如今非常时刻,你不必介怀……”   赵权眉目清朗,也不再扭捏,嘴角牵了牵,往长亭望去,这才注意到她正在翻着火堆上方串着的鱼,怪不得方才香气四溢,原来她正在烤鱼。   长亭目光都集中在她烤制的那条鱼上,神色轻松写意,嘴角还泛着一丝微笑,她似乎知道赵权正在看着她。   颇为得意地朝他笑道:“这条鱼是我从外面那个水潭中捉到的,潭水如此凉寒,这鱼银白瘦长,想来滋味定然不错。”   赵权不由得一笑,长亭就是这模样,再不济的东西到她面前似乎也能找出闪光点,一双眼睛就似落在了那鱼身上一般,熠熠生光。   他们今日落得这般境况,几番生死,她竟丝毫没放在心上,依旧与他谈笑风生,全不是虚伪做作地安慰他,仿佛就该如此般,两人只是出门游玩,她也自得其乐。   那鱼似乎烤得快熟了,肉香味溢满了整个山洞,长亭将鱼架在树枝上,从一边晾着的狐裘内衬里摸出了一个湿哒哒的布囊。   长亭甩了甩布囊的水,将布囊摊开,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包括那个油纸包,长亭眼中装满希冀,口中念念有词道:你这油纸千万要有用,别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包油纸拆开,只听她“哎呀!”一声,满是惊喜,满脸喜色地对赵权说道:“你看,竟还有盐!”说着就将那包“盐”捧到赵权面前。   赵权不忍拂了她的意,探头看了看那包盐,油纸虽是防水,可两人毕竟在水中泡了甚久,那盐虽未化完,可里面也早已湿透,一汪水里还能依稀看到沉在下面的盐。 第39章   长亭喜滋滋地将盐均匀地滴在了鱼身上, 然后小心地将剩下的一点点盐用油纸又包了起来,然后坐在火边一心一意地守着鱼。   没过多久,烤鱼的焦香味就已经弥漫在两人的鼻尖,长亭拿起鱼放在鼻尖闻了闻, 甚是喜悦得意的模样,然后往赵权面前一递, 笑道:“快尝尝!看我烤得鱼怎么样?”   两人这两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又奔波劳累,赵权早就饥肠辘辘, 见长亭烤的这条鱼, 虽不似王府中的佳肴精细, 却莫名地散发着食物本真的味道,竟令他有些食指大动的感觉。   赵权不客气地接过鱼,撕了一块放进嘴里,这银鱼无刺,虽是烤制的, 却不知长亭用了什么方法, 竟能保持肉质本来的纯净滋味,甚是鲜嫩,和着粗盐的味道, 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   长亭见赵权神态闲适, 哪里像是在这粗陋的山洞中用食, 竟是像是在王府大宅一般, 心中暗暗赞道:赵权身份贵重, 累世繁华积累的优雅是渗进了骨子里的,在哪里都无损他的威仪风华!   赵权将鱼推给长亭,长亭也不和他客气,大方地撕了一块吃起来。   一时间两人你一块我一块,甚有默契,不多时便将一条鱼分食了个精光,只剩一条尴尬的鱼骨,赵权微微一愣,却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今天,他自认从不耽于享乐,锦衣玉食他从未放在眼里过,谁知今天竟会和长亭抢起吃的来……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长亭装作没看见,伸了伸懒腰,外往看去,道:“天色也不早了,方才我大概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此处群山环绕,竟似是没有出路,不过也好,他们现在是很难找过来了,倒是因祸得福,可以松口气了……”   赵权顺着她的目光往山洞外看去,外面很黑,偶尔有水光闪耀,却也不甚明亮,风似乎刮得“呼呼”地响,却更衬得这小小的山洞里温暖如春,与前两日的凄寒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权心中松了一口气,两日来的紧张疲惫竟消散了许多,干柴依旧“皮破皮破”地燃烧着,长亭在旁边耐心地翻了翻湿衣,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安稳了许多,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只是浑身依旧很痛,他倚在墙边,撩起衣角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伤口上竟敷着捣烂的草药,他甚是诧异,不解地朝长亭看去。   长亭见他望着自己,笑着解释道:“我方才在外面捡柴禾的时候,碰巧找到了一些草药,我们落水后伤药都不能用了,所以只能用这个给你敷上,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师父也用这个给我敷过,你看……”   说着抬起了手,赵权注意到长亭手上也敷了草药,这才猛然想起方刚才他们落下山崖的时候,长亭最后抓的那根丝线,让她的手受了伤。   不禁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长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都是小伤,未及筋骨……”   说着神色一转,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师父送我的天蚕丝,那根天蚕丝还是师父特地去极寒之地,好容易寻到的天蚕,等了快三年才得了这根丝,原是送我的生辰礼物,如今竟被我弄丢了,回去真不知该怎么和师父说……”   赵权不忍见她忧虑,轻描淡写道:“你别担心,等本王回去便叫人去为你寻天蚕丝,莫说一根,便是你要用来织锦,本王也能为你寻来……”   说着见长亭向他望过来,暗忖道这话似是有些过了,轻咳了一声,续道:“你是为了我才弄丢的东西,我自会帮你找回来,放心罢!”   长亭倒未觉得赵权哪里说得不对,她在晋王府呆了这么久,也算了解一些赵权,他若是高兴了,便是赏你金山银山也是有的,不过是恩宠罢了。   长亭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又往火堆里添了些耐烧的柴禾,眼皮开始打架,她今日也是累很了,浑身力竭,撑不住倚着墙合目睡了过去。   赵权望着长亭恬静的睡颜,墙石清寒,她似是丝毫不觉,就那么随意地倚着睡了,似乎从未将这些苦和累放在心里。   他又看了看自身下的厚厚的干草,心中竟有些涩涩发疼。   一路行来,他从未将当初的戏言当真,可她却真的用命在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有危险总是挡在他的身前,时时救他于危难之中,有好的总是先奉与他,这于他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可为何今日,在这破陋的山洞中,他望着长亭没有一丝惊惶和埋怨的脸,心中竟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赵权就那么看着长亭,火光跳跃,“皮破”一声,竟有一丝火星往长亭身边溅了溅,却落在了长亭衣角前面一点点,闪耀出了最后一点光,缓缓灭了去。   赵权心中本是一紧,见火星灭了,心中舒了一口气,长亭却丝毫不觉,侧着头沉沉地睡着,单衣的衣角逶坠在地上。   赵权嘴角微松,想起长亭在他院里养伤的时候,那个秋阳高照的下午,也是这般闲闲地躺在椅上,任由长长的裙角散落在落叶上,她总是这般无拘无束,自由随心的。   赵权动了动,忍着浑身的剧疼,往长亭身边挪了挪,又看了看长亭的睡颜,只见她脸上还有些炭黑,想来是生火时不小心弄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却堪堪在她面前停住,顿了顿,垂目小心地将长亭的衣角理了理,心中却有如擂鼓,便不再看她,挪回了方才那处。   ========================分割线=====================   长亭睡得正熟,却隐隐听见外间传来了淅沥的雨声,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山上,耳边又传来几声粗重地呼吸声,长亭缓缓地睁开眼,还是在那个山洞里。   再一听,果然耳边有粗重地呼吸声,长亭往赵权那处看去,却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粗重,嘴皮都起壳了,长亭大惊,怕什么来什么,方才睡前都还好好的,没想到半夜里赵权还是发起了热。   长亭秀眉紧蹙,探手覆在赵权的额上,触手一片滚烫,长亭顾不得许多,起身往外跑去,外间似雨似雪,淋在身上冰寒入骨,长亭撕下自己一块衣角,在潭里将布弄湿,这潭水冰寒,此刻长亭却喜它越寒越好。   刚进洞中,赵权已经烧得一脸通红,嘴中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长亭将布敷在赵权的额上,赵权似是极为不耐,伸手将布拂开了去,长亭眼快手疾,忙将布抢了过来,敷在他额上,一手抓住他乱动的手。   一脸担忧地唤着他:“王爷!王爷!赵权!赵权!”却见赵权眉头紧皱,似乎一点也听不到她在唤他。   长亭只是粗通些医理,却知道赵权现在的情况极为危险,现在他已经烧来神志不清,若是高热退不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赵权的手也是火烫,长亭皱眉看了看紧闭双眼的赵权,又出去湿了一块布,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将赵权身上的单衣解了开去,用湿布在他身上擦着,期冀能帮他把高热降下来。   长亭不断地换着布为赵权敷额擦身,赵权仍旧一脸通红,高热竟没有一点降下去的征兆,长亭有些急了,一咬牙,又冲出洞外。   洞外光线微弱,又兼细雨绵绵,一般人根本无法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看清东西,幸而长亭目力过人,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佝着身子,甚至要蹲着一棵一棵地辨认草药。   天公不作美,方才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竟越发地大了起来,淋在身上透骨冰寒,长亭心中只有草药,根本无暇理会,运着功驱寒,否则即便以她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若是她再病了,她倒还好说,赵权恐怕就要将命交代在这里。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神情专注,她满身满脸早已是湿透,却还是蹲着身子,一棵棵地翻找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长亭“呀!”了一声,然后兴奋地笑道:“终于找到你了!”将手上的草药一拔,运着轻功往山洞掠去。   将手上的草药在潭水中洗了洗干净,长亭满心高兴,疾步回到洞中。   看了看赵权,又看了看手上草药,眨了眨眼睛,却一下愣住了。   这草药须得捣碎,然后将汁液给患者喝下,山洞里简陋至极,哪里来的碗或者其他器皿,如何将其捣碎?   赵权烧得迷糊,怕也难以将草药嚼烂吞下去,长亭皱眉想了想,还是将赵权扶着倚在她身上,捏着赵权紧闭的嘴,微微用力,他便张开了嘴,长亭看了看手上草药,然后摘了一片叶子,放在赵权嘴中,然后松开了手。 第40章   赵权双唇紧闭, 根本没有反应,长亭轻轻地摇了摇他,道:“你嚼一嚼,或者直接吞下去。”说着又捏了捏赵权的下颔, 赵权有一下吞咽的动作,嘴中的那片叶子却还是原封不动。   长亭摇了摇赵权, 他浑身无力, 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倚在长亭身上的身体, 隔着湿透的单衣, 传来阵阵滚烫的温度。   长亭盯着赵权潮红的脸, 眉头紧皱,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自信笃定,心中天人交战。   赵权身上传来的越来越烫的温度提醒着她,长亭一咬牙, 似乎有些生气地将那草药的叶子薅了一把, 气呼呼地塞进自己的嘴中,满脸不忿地嚼着,似是将满腹的委屈和不忿都发泄在了那草药上。   长亭眼带怒火, 不知该生谁的气, 却又更生气了……   恨恨地嚼了一通后, 看了看倚在自己身上的赵权, 伸手一用力, 便将他的嘴捏开了。   长亭眉头越皱越紧,竟要拧在一处了,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低头覆上赵权的嘴唇.   长亭鼻尖传来男子粗重又滚烫的气息,心中莫名一颤,只得屏着呼吸,将满嘴的药汁草药迅速渡了过去。   唇与唇相接,冰寒柔软,赵权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恍惚中,只觉满嘴苦涩……   长亭抬起头,捏了捏赵权下颔,往上稍提,赵权不自觉地便将满嘴的药汁咽了下去。   长亭心中越发烦闷,依法而为,将剩下的草药分了几次嚼烂后,渡到赵权口中,手下却不似平日里温柔。   好容易将整棵草药都喂进了赵权的口中,赵权却依旧双目紧闭,长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扶着躺下,侧着身背对着赵权,暗暗发闷。   过了片刻,长亭回头斜睨了一眼赵权,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又摸了摸赵权的额,手上温度依旧未退,长亭没法,只得拿起帕子在潭水中打湿了,给赵权敷额擦身。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一整夜,长亭已是筋疲力尽,好在赵权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不再滚烫吓人。   长亭将赵权的单衣系好,外间天色已经大亮了,雨也停了下来,长亭撑不住,倚着墙睡了过去。   赵权咳了一声,长亭立刻就惊醒了,赵权却没有醒,嘴中只喃喃地嚷着水。   赵权病得这般严重,自然不可以给他再喝冰寒的潭水,可这深谷中哪里去给他找热水呢?   真是愁煞了长亭。   再看了看赵权,他脸上的高热似乎退了下去,可嘴唇却已经干裂起壳,眉头紧皱,似是痛得厉害,长亭心中一软,想到赵权昨日入水的时候将自己护在怀中,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再者,他们可能要在此养伤几日,赵权伤势这么严重,也得给他养养身子,总不能天天给他烤鱼吃罢。   长亭心中忽然一动,起身出了山洞,疾步来到谭边,纵身往下一跃,潭水清寒,却清澈纯净,长亭努力往下游去,在谭边底部果然看到一个半掩在沙土中的陶罐,长亭深识水性,忙游过去将陶罐捞了起来。   长亭绞尽脑汁,废了半天的力,终于看到陶罐里的水冒起了泡,简直百感交集,手忙脚乱地将陶罐从火堆上弄了下来,等水稍微凉了之后,去外面找了几片树叶洗干净,重重叠叠弄了个斗,然后甚是满意地给赵权倒了些水。   大功告成,长亭呼出一口气,扶着赵权倚靠在她身上,捏着他的嘴,慢慢地将水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赵权眉头紧皱,却异常的听话,许是烧了一晚,太口渴了,无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喝着。   赵权往日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想过他会有今日,长亭心中一软,为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水,待赵权喝完,这才扶着他躺下。   =======================分割线======================   赵权是被一阵香味引醒的,他昏昏沉沉,都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日,身上一时疼一时热一时寒,竟似没个尽头,缓缓睁开眼睛,忍不住咳了一声。   长亭侧过头来,未见多少惊喜,道:“你醒啦?”   赵权眼皮沉重,费力地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了一声,长亭盯着火堆上吊着的陶罐,似是看着极要紧的事,咬着嘴唇,并未再说话。   赵权稍稍一动,浑身便传来剧疼,尤其是肋下,不禁用手捂着。   转眼往外看去,外间天光大亮,一夜已过,再往长亭看去,却见她眼下乌黑,面色竟有些憔悴。   赵权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昨夜,是了,昨夜……   昨夜他似是发了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定是让她操了一夜的心。   再看火堆上竟吊着一个陶罐,里面熬煮了什么东西,怪不得香气四溢,长亭裹着手将陶罐端了下来,放在一边。   头也未回地说道:“这是我用潭里的鱼和山谷中的野菜做的鱼羹,等会一会儿凉了就可以吃了。”却并未看向赵权,神色莫名有些不自然。   赵权自然注意到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倚在墙边喘了喘气,暗暗想到:长亭一路照顾他已是十分辛苦了,昨夜……   昨夜恍惚中他还喝了很苦的药……   不禁问道:“昨夜我发热了吗?”   长亭搅着那羹,眼角却并未看向赵权,似是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赵权顿了顿,有些虚弱地问道:“你给我喝了药?”   长亭手上一顿,极轻地“嗯”了一声,神色极是不自然,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绯红。   赵权并未注意到,往外看了看,洞口石上还淌着水,一滴滴砸落下来,又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汪。   赵权眼神有些深,半晌后,方道:“你昨夜冒雨为我出去找的药?”   长亭听他语气沉重,不禁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若有所思,似乎有些自责的模样,解释道:“昨夜你烧得厉害,若不找些药,恐怕高热难退。”   赵权转眼看着长亭,她眼神依旧清亮,可身上穿着的单衣却皱皱巴巴的,到处斑斑点点,泥污的痕迹十分明显。   赵权默了半晌,胸*口起伏不定,复又聚神看着长亭,似乎有些艰难地说道:“多谢你……江……”   长亭猛然一愣,她也没想到能从赵权口中听到这番话,既不是冠冕堂皇,也不居高临下。   反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招架,长亭眨了眨眼睛,赧然笑道:“王爷不必客气,以后就叫我长亭吧,师兄也是这般唤我的。”   说完又对着赵权笑了笑,似是将方才的心事放了下去。   赵权心中别样温暖,眉眼俱柔,问道:“为何你会叫长亭?”   古来“十里长亭”皆有些凄清别离之意,做人名寓意并不好,是以赵权会有此一问。   长亭却笑了笑,坦然道:“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是在江边,刚好又经过十里长亭,我身上除了一块玉佩,并无其他信物,所以师傅就以江为我的姓,取名长亭……”   说着低声笑了笑,道:“我师父是个粗人,文墨也不甚通,这名字他觉得甚好,便一直留着了,师父平日里都唤我‘小亭’,在他眼里,我似乎永远都长不大。”   赵权看着长亭,神色温柔,由衷道:“你师父把你养得很好……”   不知他师父是何许人也,能将长亭养成这般的洒脱自在乐天知命,心思剔透却不攻心计,扶人危困中从不退却,重情重诺不求回报。   天底下再不会有她这样的女子!   长亭面上一红,哪里想到赵权能这般发自肺腑地夸自己,反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想当初她刚到王府的时候,赵权对她的厌恶排斥长亭还记忆尤新,时移世易,今日竟能在赵权口中听到这番话,倒也不辜负自己舍生入死多番救了他。   长亭抓了抓头,不好意思道:“嘿,都是我师父教得好……”   赵权哑然失笑,竟似有一团朗朗明月笼在眉间,只听他柔声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长亭罢!”   赵权音色低沉,于朝堂上从来自重身份,言谈间有若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而今他放下身段,从他口中说起长亭的名字来,竟分外缠绵缱绻,似是无情却又蕴含无限深情在里面,赵权别开了眼神,不欲泄露心中之事。   长亭倒未觉得怎么,自以为是因为赵权高热烧伤了嗓子的缘故。   乐呵呵地点了点头,想着赵权昨夜烧成那样,想来也不会知道自己给他喂药之事,心中郁结稍解,她素来洒脱,想通了也就不再计较昨夜之事。   笑着说道:“鱼羹可以喝了,你快尝尝,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些野菜,都只取了尖头最嫩的部分,鱼肉我也把刺剃掉了,味道应该不错!”   说着将陶罐捧到了赵权面前,神色殷切。 第41章   赵权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陶罐, 里面的羹汤柔柔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长亭见他不动,想起他肋下的伤,必是会扯到伤口,便舀了一勺。   赵权见长亭拿着一只粗陋古怪的“木勺”喂到他嘴边, 还笑盈盈地催道:“快喝点罢,你昨夜烧了整整一夜, 身体虚得很, 喝点鱼羹补一补。”   见赵权眉头微皱,只盯着那只木勺, 不禁得意地笑道:“放心吧, 干净着呢, 这是我今早刚削出来的,模样虽是怪了些,却是十分趁手。”   说着将鱼羹喂到他嘴边,口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就是要小心木刺,别刮伤了嘴。”   赵权看着那原始又简陋的木勺, 又看了看面前的神色殷切的长亭, 缓缓地张开了嘴,长亭小心地将鱼羹喂进他嘴中,生怕刮伤了他。   这鱼羹看起来如白玉泛绿, 甚是清新引人, 喝起来也很不错, 鱼肉滑嫩鲜美, 混着一点点清新的野菜香味, 入嘴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如此打动赵权的心。   赵权依旧是小口慢咽,面色沉静肃然,纵于陋室中,也丝毫不坠自己的身份,一口接一口,竟是难得的好胃口。   长亭见赵权能吃下去,心中也很欢喜,不多时,一罐鱼羹竟慢慢见了底,长亭忍不住咂了咂嘴,神色既自豪又惋惜,手上也慢了下来,赵权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将鱼羹喝了个精光。   忙推开长亭喂过来鱼羹,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她。   长亭洒然一笑,道:“没事,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等会再去潭里抓一只鱼,不会饿着我自己的,放心吧!”   赵权点点头,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谁能在这般境况里,如此待他?   他冷时将自己的衣给他,饥时将自己吃的给他,施恩于他,却从未求回报。   长亭将东西收拾了一下,对赵权说道:“此处我暂时没找到出路,不过想来也不至于是死路,你在这里养几天的伤也好,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再做打算,就是要委屈你在这里多呆几天。”   赵权望着长亭,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长亭笑了笑,便端着陶罐出去了。   两人便安心地在这里养起了伤,谷中地形复杂,却也有一项好处,并不缺吃食,甚至连草药长亭也找到了好多。   赵权伤口愈合得很慢,长亭每天会出去找些草药给他敷上,效果却并不明显,好在赵权身体底子好,伤情倒没有恶化。   长亭依旧坚持,每天采些草药和野菜回来,然后去潭里弄些鱼,有一天运气好竟还抓了一只野兔,好好地为赵权改善了伙食。   只是这里实在过于粗陋,山洞中湿气太重,长亭想着赵权肯定吃不惯这苦,便仗着武艺,砍了木头,用藤简单地搭了个架子,时不时将赵权拖出去散散心,赵权倒也配合,经常坐在一边看着长亭抓鱼洗菜,并没有不耐之色。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要靠双手去做,长亭每天忙里忙外,竟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却只是为了三餐而忙,长亭倒是任劳任怨,心中既担忧着赵权的伤,又担忧他的伤好后如何出去,不时又会想起她师兄,不知他现在如何。   好在她一向乐天知命,总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从不曾真正的烦恼。   长亭已经尽力照顾好赵权了,可他的伤却不见好转,尤其是肋下的伤,时好时坏,一直拖着。   这天,赵权躺在洞外长亭给他做的“椅子”上,听着谷中鸟雀的鸣叫,仰望着云雾缭绕的头顶,却看不见顶端,忽见远处身影一闪,长亭以极快的速度掠到他身边。   刚一落定便满面喜色地问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赵权见她双眼发亮,神色期冀,整个人便似是发光一般,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下来,问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长亭扬了扬眉,对他得意一笑,也不答话,快步回山洞中,出来手上竟拿着刚烤干的赵权的单衣。   赵权面色古怪,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长亭走过来,挽过他的手臂,足下一运力,便带着他往前掠了去。   赵权心中不解,侧头看了看长亭,却只见她眼角眉梢俱是欢喜,一双漆黑飞扬的眉衬得眸子更加自信飞扬。   赵权没有开口,由着长亭带着他飞速越过乱石树丛。   待到一片山石前,长亭带着赵权落地。   赵权看着四周的乱石,不解道:“这里有什么?”   长亭神秘地看了看赵权,拉着赵权的袖子,献宝似的笑道:“跟我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赵权转念一想,喜道:“是找到出去的路了?”   长亭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忿道:“你怎么知道?”   赵权哑然失笑,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这般高兴,我难道还猜不到吗?”   长亭撇了撇嘴,忽又高兴了起来,得意道:“不过还有一样你肯定猜不到!”   赵权由得她去,也不再猜测,随着长亭往山石中走去。   穿过一片乱石,在山石树丛的掩映下,长亭用剑拨开一丛矮树,竟有一个窄窄的山洞,长亭脸上一喜,朝赵权招了招手,往山洞里走去。   山洞中有些黑,却不知是不是里面有光源,两人都能看清脚下的路,长亭一路未停,带着赵权拐过几块巨石,这才停下脚步。   赵权走上前来,没想到面前竟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高有十来丈,阔如练兵校场,洞壁高处有一线裂痕,洞中的一线天光就是从那处照进来的。   长亭兴奋地指着那处裂缝说道:“你看!就是那里,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赵权见那处甚高,且无可攀登之处,心下疑虑,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亭似是他的担忧,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试过了,凭我的轻功,我可以攀至顶端,然后用树藤将你拉上去!”   赵权向来对长亭的武艺十分有信心,听她如此说来,倒也是可行之法,当下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长亭似是极为高兴,扯了扯赵权的袖子,向山洞一角努了努嘴,笑道:“喏,你看那里是什么?”   赵权往那边一看,微微地光线下,只感觉烟雾缭绕,却并不能看清到底是什么。   长亭拉着他的袖子往那边行去,边走边笑道:“你过来看看是什么!”   赵权走进了,只觉得热气扑面,心中一动,疑惑道:“温泉?”   长亭笑得开心,道:“对啊,就是温泉!”   赵权恍然大悟,难怪方才进了这空旷巨大的山洞,竟暖意融融,谁曾想竟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处温泉?   长亭兴奋地拉着赵权来到温泉的一边,指着泉边的池壁说道:“你看!那里还有字!”   赵权凝神一看,那温泉池壁上竟刻着“云清”二字,字体古拙,遒劲有力,如姣龙一般蜿蜒腾飞。   长亭一脸喜意地向赵权解说道:“我听师傅说过,传说天下有三处宝泉,一寒二热,至寒者可助驱百毒,乃天下第一宝泉,只是那泉甚为神秘,天下间恐怕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二热者,皆有洗筋易髓的功效,尤有利于修炼上乘玄功者,若有宝泉相助,可达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云清泉’便是三大宝泉之一,它还有一项极好的功效,若受了刀剑伤,在其中泡上几个时辰,伤口会愈合得快得多,便是五脏内伤,也可辅助痊愈。”   说完喜滋滋地看着赵权,笑道:“你身上的伤若能在这里面泡上一泡,很快就好啦!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赵权隔着丝丝云雾看着长亭,她脸上的喜意丝毫没有掩饰,竟真真正正一心为他感到高兴,赵权心中一暖,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暗暗有了个念头,刚想冲出口,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长亭在他面前摆了摆手,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下去泡一泡,水温我都试过了,很合适的!”   长亭就是这般,对他的事比对自己的事情还热心。   长亭扶着赵权一步步走进了泉中,泉水温暖,竟似是沁入骨骼中了一般,令人浑身舒泰。   长亭却并没有退上去,她往赵权身后一站,伸出双掌按在赵权背上,单衣入水后已经紧贴在身上,赵权只觉得长亭双掌软柔,隔着薄薄的单衣,竟像按在他心上一般,不知是不是温泉水温的缘故,赵权只觉得心如擂鼓,耳朵中都只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赵权微微动了一动,想要回头,长亭在背后低声道:“凝神静气,莫说话,我运功助你疗伤。”   赵权眼前烟雾缭绕,竟有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感觉,唯一的真实便是身后的人。   背上传来熟悉的感觉,真气很快游走于他的全身,在温泉中,似乎许多曾经壅塞的穴窍都被柔和地疏通,五脏六腑的瘀伤似乎在缓慢散去,一直纠结着他的剧痛此刻也渐渐离他远去。 第42章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赵权从沉睡中醒来,浑身的筋脉似乎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整个人慵懒而又极舒适。   睁眼,面前水雾缭绕, 原来还是在那片温泉中。   身后那柔和的手掌似是有股吸力,仍然稳稳地印在他背后, 赵权只觉浑身精力充沛, 一直以来困扰他的伤痛似乎也没有了,几乎感觉不到肋下的伤。   赵权缓缓将手抬出水面, 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甚是神奇。   背上的双掌撤了开去, 只听长亭在他身后喜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赵权双手一压水面,脚下一用劲,便听“哗啦”一声,只见赵权旋身跃出了水面,稳稳地立在池边。   赵权大为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云清泉水如此神奇, 竟能在几个时辰里让他的伤愈合地这般好。   不禁解开单衣看了看自己肋下,伤口已经大致愈合,身上其他的小伤口似乎痕迹也淡了许多。   长亭并未出水, 隔着浓浓地水雾, 赵权只依稀看到一个轮廓, 不禁问道:“你怎么还不出来?”   长亭似乎心情极好, 用手掌拍了拍水面, 激起一阵水花,只听她笑言道:“我想再待会儿,麻烦你先出去罢!”   赵权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竟有些红,缓缓别过眼神,沉声道:“那我回山洞了。”说完快步离开了这里。   赵权越走越急,匆匆地逃离了那温泉,直到走到山洞外面,这才猛然顿住了脚步。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可脑中却不断浮现出当日在王府中他把长亭抱出湖面的情形。   明明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他发誓那一刻他心中绝无任何旖旎的念头,可此刻,脑中却不受控的闪现出那些画面,分外缠绵……   赵权凝神静气,慢慢恢复平静,可脑中却极清晰地浮现出方才某一刻,长亭半身沉于温泉中,乌黑的头发被湿透,一缕一缕地批在肩头,衬得她身形纤细美好,朦胧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在他的头脑中,却一丝不差地勾勒出了长亭的模样……   娇嫩殷红的唇,时常笑语嫣然,笔挺秀美的鼻,使她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似有星辰闪烁其中的双眸,犹显妩媚多情,可一双斜飞修长的眉却有些凌厉,配上她那双眼,尽是英武自信之气。   赵权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在山洞外坐下,侧头往长亭的方向看了看。   然后慢慢……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唇,冰冷又苦涩……   犹记那刻在梦中……   赵权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慢慢地靠着山石,眼神悠远,却不知在想什么……   长亭过了很久才出来,方才在温泉中衣衫全湿,自然不方便出水,干脆就好好地洗浴了一番,然后又架了火,把衣衫烤干后,这才出来。   洞外并没有人,长亭飞身往原来的山洞掠去。   只见赵权衣着整齐地坐在洞外,身前燃了一堆火,旁边架着他的衣物。   最奇怪的是,赵权手上竟拿着一只树枝,串了一条鱼在上面,长亭见他神色认真,可好好地鱼却已经焦黑了。   长亭差点真气不济,一下落了地,实在无法将赵权和这样的画面联系在一起,忍不住“噗嗤”一笑。   赵权闻声抬起头来看着长亭,神色自若,一点也没有拘谨。   长亭在他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鱼,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模样十分纠结。   长亭看了看赵权,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盯着赵权的鱼偏了偏头,小声道:“这鱼……”   赵权望着长亭,他从未做过这等事,今日倒颇得意趣,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这鱼怎么了?”   长亭见他这副模样,十分不好开口,斟酌了一下,小心问道:“这鱼……”   偏头盯着鱼腹道:“内脏都还在吧?”   赵权楞道:“内脏?什么内脏?”   长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皱了皱眉,然后道:“你不会不知道烤鱼之前得先把鱼杀了吧?”   赵权理所当然道:“我当然知道,我抓起来的时候就杀了。”   长亭眨了眨眼睛,愕然道:“那你清理内脏了吗?杀鱼不仅仅是让它死……”   赵权看了看他的鱼,续道:“这样不行吗?应该也能吃吧!”   长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愣了一愣后,勉强一笑,道:“应该能吧……”   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说道:“一只恐怕不够,我再去抓一只罢!”   这是嫌弃他烤得鱼,赵权心中冷笑,他一番好意竟被人嫌弃!   两人慢慢分食着长亭新烤的那只鱼,赵权烤的鱼早已被扔到了一边,长亭当做没看到,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口腹,自然不会勉强自己去吃那腥气的鱼。   两人吃完鱼,便往云清泉而来。   赵权方才没有注意,这山洞极大,在云清泉的另一边,竟有石床,石凳石桌,甚至还有一些土烧的陶罐,土锅碗碟,只是年深日久,上面早已积满了厚厚地灰尘。   这里在很久以前,应该有人居住过,其实他早就该想到,这云清宝泉之名既然能流传江湖,这里必然是有人来过的,只是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在此结庐而居?   长亭对赵权说道:“你再去泡一泡,我把这里稍微打扫一下,就不用去住那潮乎乎的山洞了,等你伤势再好些,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眼下伤势渐好,出谷又有望,赵权不由得想起谷外的事,心中戾气大增,出去后,若要回到朝中,恐怕路途更加艰险。   唯可仪仗的,就是对方不知道他们还活着,他们在这山谷中呆了这么一段时间,对方该已失去他们的踪迹,出去的路可能会顺畅些,只是不知道这些时日过去,朝中形势怎么样了?   赵权想着今后出去之事,眉目冷峻又疏离,长亭在一旁看着,心中微有所感,只道出去后,她能安全将赵权送回去,便了了自己对他的承诺,然后就可以去寻找师兄。   虽然赵权说师兄失踪,可她并不十分担心,以师兄的智计身手,没找到他那便是好消息。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都默然无语。   赵权缓步进入清泉,长亭趁着这个时候,在外面找了些枝条,捆成一把后当做笤帚,将石床等物清扫干净,又找来干草等物,铺在那石床上,只是那石床很奇怪,纵使在温泉旁边,可触手依旧干燥温暖,隐隐竟有热气上腾。   长亭暗忖应该是这里地热所致,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外人如何得知在这简陋的山洞中,竟然会有如此神奇之物。   长亭四处看了看,却再没有发现什么,曾经是何人在此居住也不得而知了。   赵权在云清泉的帮助下,伤口恢复得很好。   过了一日,长亭便采来许多藤蔓,结成绳,将其挽在身上,使出轻功,便顺着凹凸不平的崖壁攀爬了上去。   只见她速度极快,如履平地一般,很快就到了那裂缝的边缘,只是那裂缝处深有数十米,且十分光滑,并无攀爬之法。   长亭在那处停了停,赵权在下面看着,莫名心惊肉跳,长亭所停之处足有十数丈之高,若有什么差池,掉下来恐怕会粉身碎骨。   只见长亭足下一用力,便纵身向上跃去,赵权握紧了双拳,却并未出声,此刻恨不得自己替长亭上去。   长亭如一片秋叶,向上腾了一会儿,旧力将绝之前,身上蔓藤飞出,长亭一手拉着蔓藤,身子不住往下掉,忽然,蔓藤绷直,长亭手上一用力,便飞身出了那裂缝。   赵权握紧的拳头缓缓放松,口中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方才他的心就像吊在空中一般,随着长亭的身形高高低低,没个着落。   片刻后,自那裂缝处便落下了一条长长的蔓藤,只听长亭的声音自外间远远地响起,“你抓紧树藤,我马上把你拉出来,一定要抓紧!”   赵权点点头,却自己失笑了,长亭在外面,哪里看得到呢?   抓紧蔓藤之后,赵权手上使劲拉了拉,口中大声向上说道:“我准备好了!”   长亭拉着蔓藤向上提了提,以示提醒,然后便蔓藤便缓缓上升,拉着赵权慢慢离开这个他们呆了数日的山谷。   赵权头上的天空越来越大,终于从那裂缝中升了出来,脚下一落地,望着外面的的天空,心中颇为感慨,终于出来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身无损伤地从那山谷中出来! 第43章   赵权环顾四周, 寻找着长亭的身影,长亭在不远处的树边站着,身边是个简易的绞盘,赵权心中无限温柔, 原来长亭就是这般将她从里面拉出来的。   柔声叫道:“长亭……”   长亭见赵权立在裂缝边缘,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又兼他神色竟难得的温柔, 更衬得眉眼多情,远远望去, 竟似是神仙中人一般。   长亭见他安好, 满面欢喜, 心中大为感慨,历经波折,她终是没有有负自己的承诺,不禁相视而笑。   两人所处的地方原是大梁山北侧的一面山背,赵权和长亭对着山势确定了方向, 便马不停蹄地往小孚河赶去。   好在赵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与长亭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勉强。   只是外间不比深谷中,大雪早已覆盖了大山, 两人行至天黑, 脚下的靴子早已经被雪水湿透, 长亭担心赵权身上的伤会反复, 边走边寻找着晚上可以落脚的地方。   两人运气倒是十分的好, 竟于一处密林中找到了一间木屋。   两人都十分惊喜,本以为能找到一个避风挡雪的山洞就十分幸运了,谁曾想竟在罕无人迹的大山中找到了一间屋子。   长亭心中还是保留着一丝警觉,手持长剑走在前面,将木屋推开。   屋中无人,隐隐地有些灰屑掉落下来,长亭用手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这间木屋建得十分粗陋,且年深日久,屋中黢黑一片,长亭放下心来,以她的警觉,莫说屋中,便是方圆一里以内有人,她也能察觉出来。   长亭借着屋外的雪光,将屋中的情形看得清楚,木屋虽小,却五脏俱全,有简单的床,桌椅,屋子中间还有个火塘,上面还放着粗糙的锅碗。   长亭在火塘上竟找到了火石,很快便和赵权将火升了起来,这时才看到,屋子一角还放着一堆干燥的木柴,屋中物什俱全,想来这屋子是有人住的。   可屋子里的床和其他桌椅上面都有一层灰,又像是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长亭再抬头看去,屋顶并无漏水的情况,细看去,好些地方都有人修补过,屋子墙上竟还挂了些干的菌菇等山货。   长亭在墙角抱了些木柴过来,环顾四周,笑着对赵权道:“这屋子应该是山下的猎户建的,用作深山中打猎的歇脚之处。”   赵权拿了一块木柴添进火塘,火光印着两人的脸,越发温暖而不真实,长亭对他笑了笑,将火塘上的锅碗等物端出去,用雪擦洗干净,回屋烧了一锅水。   又在屋中四处看了看,火塘旁边的陶罐中竟有些糙米和盐,长亭大喜,对赵权笑道:“我住的山上山民一向朴实,也有这样的屋子,若有人路过,屋里的东西尽管取用,也不用银两,只是用了之后要把吃用之物送回来,也是方便过客的意思。”   “我们今日运道倒是好,这罐里居然还有米粮,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赵权笑了笑,也不说话,在雪天里赶了一天的路,他伤势又未痊愈,虽一直强撑着,不过到了这里,人也有些倦意。   长亭精神头足得很,打了些糙米在碗里,抬脚出了门。   赵权看着锅中渐渐升起的水汽,耳边传来外间若有似无的小调,赵权细细听去,原来竟是长亭在小声地哼着歌,似乎心情极好。   赵权眼前渐渐变得氤氲起来,长亭身形翩翩又进了屋,在墙上取了香菇等物出去,赵权只觉得长亭脚步轻快,竟不像落难一般。   一时屋外没了声响,赵权有些担心,起身出门查看。   屋外没有长亭的身影,赵权眉头一皱,抬脚围着木屋找了一圈,还是没看见长亭的身影,心中不禁急了,往雪地里走去。   口中唤道:“长亭!”   没走多久,面前身影一闪,长亭落在他身前,笑盈盈地看着他,口中似乎有些嗔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赵权心中一松,沉声道:“你去哪儿了?我四处都没瞧见你。”   长亭神色有些得意,一下举高了手,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长亭手上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赵权愕然,道:“什么东西?”   长亭摇了摇手上的东西,笑道:“我刚去林子里打了一只野山鸡,要不晚上吃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吃这个补一补!”   赵权看着长亭因为得意而越显明亮的眸子,心中不禁好笑,却有些心疼道:“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不累吗,晚上随意吃点就是了,何必大费周折。”   长亭笑道:“我可不觉得累,我们好容易才出来,再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了!”   说着用手捂了捂耳朵,哈了口气说道:“快回去罢!夜里山里更冷了,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别再冻着了!”   赵权本就比长亭高了快一个头,见长亭这般模样,想也未想,便伸手拍了拍长亭的头,柔声道:“回去罢!”   长亭一时没反应过来,眉头一皱,可赵权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她心中觉得不对,这么长时间以来,赵权从未对她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看了看赵权的身影,凛然高贵,不可侵犯,不禁摇了摇头,自己定是想多了……   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长亭也不用赵权帮忙,她手脚极熟练,很快便将那只山鸡收拾好,和着泡发的山菇,往火塘里填足了柴禾,美美地炖了一锅野鸡山菇汤。   又蒸了一大碗糙米饭,火光映照下,在外间寂静的山林衬托下,桌上的饭食散发着柔和的热气和香气,显得格外地诱人。   两人多日不曾沾米粮,野山鸡本就鲜嫩,又有山菌提味,越发鲜美无比,一只锅汤连带那只山鸡都被两人分而尽食,一时饭毕,手足皆暖,颇有再生为人之感。   长亭满足地喟叹道:“只可惜有菜无酒!真乃憾事!”   赵权早就知道长亭好酒,不禁笑道:“等回到王府,我定将天下美酒集于府中,让你足不出户遍尝天下美酒!如何?”他音色低沉,尾音咬得有些重,隐隐有如金石掷地,从容在握,竟让人生出无法拒绝之感。   许是因为两人终于从那山谷中出来,且身后再无追兵,又或者因为赵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长亭身心都很轻松,悠然道:“天下美酒的滋味有一半是因为追寻的过程,足不出户怎及得上踏遍天下大好山河遍寻天下美酒来得有趣?”   赵权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渐渐隐去,屋中忽明忽灭的火光映得他神色不清,长亭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他语气如常地问道:“若我们此次脱险,你还会北上去找云程吗?”   长亭神态惬意,回道:“那是自然!不瞒你说,师兄身上的余毒未清,师叔和师父虽然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找到了解药,可师兄中毒甚久,年深日久之下,听师父和师叔说,侵入骨髓的毒是没有办法的清干净的,只能用药控制住……”   说着眉头微皱,叹了口气,竟有无限惆怅在其中……   赵权淡淡问道:“你如此担心他,为何那天不去找他?”   长亭愕然道:“我是担心师兄,可我也不能在这种情形下丢下你不管……”   赵权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长亭,心中五味杂陈,以他的权势自负,从未想过会让一个女子来保护他,也从未想到她竟真的三番四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长亭见赵权不说话,只看着她,火光偶尔闪过他的双眼,只觉得他双目熠熠生辉,甚有神采,却如墨漆黑,深沉难辨。   赵权沉默了片刻,忽然长身而起,走到长亭面前,长亭仰头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赵权垂了垂眼,却昂然道:“你多次救我于危难,如此恩情,我赵权不知如何报答……”   说着看向长亭那双清亮的眸子,那双得意飞扬的眉,赵权心中柔意大生,却不欲泄了心事,低声道:“若……若你寻不到云程,或是觉得我晋王府还好……”   说着心中一窒,竟似是触动了心事一般,手微微动了动,却放在了身后,微微握紧拳头,柔声道:“若你觉得我晋王府还好,我王府之门随时为你敞开,决计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长亭心中一震,不解地看着赵权,却禁不住赵权的如海般深邃的眼神,别开眼,垂眼说道:“王爷好意,长亭心领了,长亭救王爷,既是有诺于前,也是因为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王爷不必将这些挂在心上,也说不上报答……”   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况且,我只是个出身山野的寻常女子,习惯了行走江湖的生活,王府这样的富贵锦绣之地,实在不是我久呆的地方,请王爷见谅!”   赵权似是知道她会这般说,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握在身后的双拳紧了又紧,他本想告诉长亭,若你觉得我还好,便随我回去,今后,天上地下,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放到你面前,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的苦!   可他偏又明白,长亭是不可能跟他回王府的,或者说,他明白,长亭对他并没有任何男女间的心思。   却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长亭只觉那一眼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长到让她有些想回避,又短到她似乎没看懂赵权眼睛里蕴含的意义。   半晌,赵权方缓缓道:“如此,便由你的意思罢!” 第44章   赵权说完便转身不再看长亭, 长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地将桌上的饭碗收拾了,打了些热水在外面清洗干净。   回身进屋, 却见赵权将墙上的毡布铺在了地上,自己合衣躺在上面, 长亭顿了顿脚步, 她与赵权多日来因为形势所迫,都是同屋而眠, 长亭自问两人间风光霁月, 并无任何暧昧, 所以行事并没有什么扭捏。   可今日的情形,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安,默然无语地往火塘里加了些柴禾,耳边却传来赵权低沉的声音,“夜深了, 早点歇着罢!”   长亭小声地“嗯”了一声, 合衣躺在了床上,山林寂静,屋外有风声摧林, 雪花落地, 屋中暖意融融, 却寂寂无言, 只听得清两人的呼吸声清浅地交错。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两人很早便起床赶路, 一路上话倒比从前少了许多,因着在赶路,倒也不觉尴尬。   时近正午,林中依旧大雪纷飞,长亭偶尔看看赵权的脸,见他脸色苍白,怕他身体支撑不住,便放慢了脚步,一心想找个歇脚的地方。   长亭见前方有一块巨石,迟疑了一下,对赵权道:“我们在前面歇歇脚再走罢!”   赵权侧眼看了看她,点点头,与她往巨石下走去。   两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长亭想了想,侧头笑着对赵权道:“今日走了这么久,你的伤口没事吧?”   赵权脸带笑意,道:“没事,不用担心。”   长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心中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饿了吗?我身上还有饭团。”   赵权看了看她,不忍推却,笑道:“有一点,我去找些柴禾生火。”说着便起了身。   长亭笑道:“我随你一道去罢!”   赵权低下头,正好对上长亭笑盈盈的眸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走罢!”   两人随意拾了些柴禾生起了火,只是柴禾潮湿,烟雾甚大,长亭好容易将冷冰冰的饭团支在火上烤热了,手忙脚乱地递给赵权,自己却被熏得泪眼朦胧。   口中对赵权说道:“趁热快吃!”一手却去擦眼睛。   赵权接过她手中的饭团,见她两只眼睛被烟熏得都睁不开了,流着眼泪用手去擦,却把手上的黑灰擦到了脸上,弄得一脸狼狈样。   赵权不由得好笑,拉住她擦眼睛的手,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轻轻地用手为她擦着脸上的泪,长亭只觉得赵权手指冰凉却很轻柔,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怔了一刻,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赵权却低声道:“别动,你手上有脏东西,越擦眼睛越疼。”边说边细心地帮长亭将眼泪擦去。   长亭立时进退不得,却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屏着呼吸,僵着身子由着赵权给她擦眼。   赵权将长亭脸上最后一点脏污擦去,这时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离长亭这般近,她乌黑秾丽的双眉微微蹙着,一张小脸似乎还不及自己巴掌大,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赵权心中顿生柔意,见她脸上似乎还有一点脏东西,赵权忍不住用大拇指轻轻抚过长亭的脸,眼神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她脸上,心中却响如擂鼓,耳中传来长亭的声音,“好了吗?”   赵权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避开眼神,放开了长亭的手,低声道:“好了,你眼睛舒服些了吗?”   长亭试着睁了睁眼,睫毛上还有方才的泪迹,只听她笑道:“嗯,没事了,谢谢你!”   赵权缓缓地剥开自己手上的饭团,淡笑道:“没事就好,快吃罢!”   两人吃完饭便一刻不停地往小孚河赶去,一直行到傍晚,赵权辩路的本事倒挺好,预计明日说不定就能到河边,两人心中也松了口气。   山林中风声飒飒,长亭正和赵权寻着晚上落脚的地方,长亭却脸色一变,挽着赵权的手臂便腾空而起,迅速往前方掠去。   赵权心中一惊,只听长亭低声说道:“快走!有人追来了!”   赵权轻功不行,只能由长亭带着不断在树梢间飞跃。长亭脸色凝重,数次改变路线,脚下却从未停过。   长亭带着赵权奔了近一夜,饶是她内功精纯,却还是人困体乏,带着赵权落在了一棵树上坐下。   赵权看着长亭疲困的脸,心中忧虑,道:“你好好歇一歇,他们也没那么快追来!”   长亭摇了摇头,皱眉道:“他们失去我们的踪迹多日,我们又从山的北面出来,但他们还能这么快地追踪过来,想必是对方有追踪高手,且对我们志在必得,否则如此大的山林,他们不会这么快便缀上我们!”   赵权何曾不知,对方既下了手,自然不肯让他活着离开,否则若等他回了朝中,以赵权的性子,必会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如此大敌,谁都不会掉以轻心,必要将他杀死才能安心!   赵权扶着长亭的肩,眼前闪过一物,只听他道:“我来想办法,你先休息一下!”   说着便落下了树,一起一跃间,手上抓了个东西,长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逃窜的狸子。   赵权将身上的血衣脱了一件下来,裹在那狸子身上,然后将那狸子丢了出去,那狸子吃痛,落地便撒开脚跑了出去。   长亭真气不济,携着赵权找了一株更高的树,借着树叶隐秘,坐在树枝间闭眼打坐,力图迅速恢复内力。   两人约莫坐了一个多时辰,长亭便倏然地睁开了眼,赵权刚要说话,长亭手一抬,便捂住了他的嘴,蹙着眉对赵权缓缓地摇了摇头。   赵权会意,微微地点了点头,透过叶子往下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以极快地速度从方才他们来的路掠了过来,竟丝毫不差地落在了方才两人停留的树下。   只见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树下的情形,又仰头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向上一跃,便落在了方才两人坐下的树枝上,忽然又落下了树。   赵权心中大惊,他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追踪高手,两人的路径竟丝毫不差地被他掌握,以他这般寻法,迟早会找到两人藏身的大树。   赵权心跳加速,正在想如何摆脱这人的追踪时,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心口,长亭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手上真气输出,赵权数道经脉竟变得沉重有力,心跳也变得缓慢低沉,呼吸也变得几不可闻了起来。   赵权没想到长亭竟有这样的本事,透过真气可操纵他的呼吸心跳,侧眼看了一眼长亭,只见她神色冷静,一双眸子却湛然有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那人落下树之后,便循着赵权方才那只狸子的路线追了过去,赵权松了口气,却见那人身法极快,丝毫不输长亭,转眼便隐没在了雪林中。   长亭放开了按着赵权心口的手,脸上神色数变,竟又闭上了眼睛,盘腿修习起内功来。   赵权不敢扰她,却见她脸上忽然一阵嫣红,眉头也蹙了起来。   赵权担忧道:“你没事吧!”   长亭依旧闭着眼睛,缓缓开口道:“我没事,时间不多,我需要迅速恢复内力,等他回来与他一战!”   赵权见长亭如此慎重,知道两人如今面对的敌人武功恐怕不逊于长亭,又看了看闭目不言的长亭,心中忽然柔情四起。   他与她多番死里逃生,却不知自己会有今日这般感怀,若然早知道他会对她有这般心思,他决计不会带她出来。   可世事难料,若然没有此行,他又如何会对她起这般心思?   可见老天的安排,竟让人摆脱不得,可他心中却毫无悔意,甚至甘之如饴。   她为了自己多次不顾自身安危,可他却不能真的让她陪着自己去死,赵权心中一定,耳边传来一阵风声,那人已经去而复返,往这边飞速掠了过来。   赵权心中暗叹,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为着一个女子,竟不顾自己的生死,莫说是给别人听,便是从前的自己,也断然不会相信!   可他嘴角却含了一丝笑意,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长亭一眼,便要跳下树去。   手却被人拉住,长亭双眼澄静地看着他,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赵权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只柔声道:“你就在这里,等我走了,你再离开,找到云程后,过你想过的生活去。”   长亭心中一跳,她从未见过赵权如此的神情,那双一直冷漠疏离的眼,在她心底深处,一直认为他冷酷无情。   可那双眼睛,竟在此刻透出了不一样的神情,赵权如墨般的双眼,竟似是有汹涌的波涛在里面翻动,仿佛如海般的深情,却被他生生压抑住。   欲说还休。   长亭仿佛怔了一刻,回过神的一瞬间却紧紧拽住了赵权的手。   只见她笑得轻松,道:“你在想什么呀?你是担心我打不过他吗?这个人我对他熟悉得很,便不是因为你,我迟早也是要与他交手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赵权眉头依然紧皱着,似乎并不相信长亭的话。   长亭看着赵权的眼睛,认真却略带笑意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第45章   说着放开赵权的手, 眼中却透出坚决的神色,侧头对赵权一笑,自信道:“让你看看我压箱底的本事罢!”   说完纵身一跃,轻飘飘地往前飞去。   赵权伸手一抓, 却哪里抓的住,眼中只看到长亭纤细身影持剑御风而下, 离他越来越远。   长亭连着几个翻身, 便落在了追来那人前方数丈处,来人霍然抬头, 长亭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此人做中年文士打扮, 双眼却隐有精光, 一看便知功力深厚,两鬓已经微有发白,却丝毫未使他有老态,反而越发衬得他有些傲然的气质。   果然就是那天在崖边追踪他们,最终令他们坠崖那人。   那人从容地盯着长亭, 眼前的小姑娘手持长剑, 面容平静,可他方才也是等她落了地才察觉她的形迹,心中也佩服她小小年纪, 能有这份功力。   上前一步, 冷哼一声, 道:“就是你这丫头害死了我徒儿?”   长亭双手抱臂, 颇为轻松地笑道:“原来他是你徒弟, 只是不中用了些。”   说着看了那人一眼,扬眉笑道:“我竟差点没认出来,若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就是万毒手严坤罢!”   那人神色隐隐有些怒意,只阴沉沉地笑道:“你这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大,眼力倒也不差,只是可惜,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长亭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口中冷冷哼声道:“是吗!”   说完伸手一把把剑拔出,只听铮然一声,长亭剑指那人,体内劲气不断攀升,只听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竟叫我遇上了你!”   说完身随剑走,便如一阵风般掠至严坤面前,手中的剑如水银泻地般挥洒开来,一时间剑光四射,竟与雪光无异。   严坤想不到对方一个小丫头竟敢强攻过来,甫一动手,便是这般雷霆万钧的攻势,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忙展开功夫接起了招。   谁知不过两招,他心中更是吃惊,这个小丫头剑法空灵,招招如天马行空般,丝毫没有匠气,便是与他过起招来,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虽功力深厚,临敌经验丰富,可遇上长亭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竟有些束手束脚。   他心下忽然闪过一个人,不禁恨意上涌,冷声喝道:“何浪是你什么人!”   长亭手上丝毫不缓,口中冷冷回道:“劳你挂记,正是家师!”   严坤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竟是他的徒弟!今日便叫他也尝尝丧徒之痛!”   长亭嘴上丝毫不弱,只听她嘲笑道:“这滋味您还是自己受用罢!”   严坤心中杀气大盛,他本存了轻视之心,需知他年岁长了长亭一倍,论内力雄厚处,莫说一个小丫头,便是江湖上也难找出几个匹敌的。   谁知今日竟遇上这个小丫头,剑法古拙却如羚羊挂角般毫无形迹,竟生生逼得他只能见招拆招,果然是那人的徒弟!   长亭将心境提至纤毫不染的境界,手上却毫不留情,对方功力深厚,硬拼内力自然不智,长亭将劲气聚于剑尖,务要以凌厉的剑招伤及对方的筋骨。   对方似乎也明白她的想法,见招拆招间,飞速闪动身形,避开长亭无处不在的剑气,使的却是以快打快的办法,脚下如钉子般钉进地下,整个人如芦苇一般,在长亭森然的剑气中摇来摇去,似是不能支撑。   可长亭却知,对方看似落于下方,实际上却是觑准了长亭功力及不上他,根本无法长久地维持这般凌厉的攻势。   他此刻一步不退,若是一退,气机牵引下,只会引来长亭暴风骤雨般的狂攻,便是如他,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所以他打定主意,就这般消耗长亭的真气,只待她真气不济的那一刻,再疯狂反攻,一举拿下。   长亭冷哼一声,身上的衣衫头发皆无风自扬,这是她玄功催动到极致时的表现,剑气便如飞刃般有如实质地挥洒出去,激得地上的雪花纷纷上扬至空中。   一时间,赵权在树上只看见两人仿佛被一个大大雪球包围,两人的身形在其中飞速闪动,劲气与劲气相击的声音激得两人身边的雪四处飞散。   赵权紧紧地盯着那团雪球,却分辨不出其中长亭的身影,忽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围绕两人的雪球似是被炸裂开了一般,雪花漫天散去。   一人“啊”地一声惨叫,接着便是长亭的闷哼声,赵权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往树下跳去。   只是此树甚高,他轻功又不行,赵权把心一横,直直往下落去。   眼前人影一闪,一人飞速过来,将自己拦腰一抱,堪堪止住了他的下坠之势,赵权只觉得身入飞羽,轻飘飘地随那人落了地。   赵权心下大喜,抱住自己的除了长亭还有谁,可还未及他出声,两人甫一落地,就听长亭的声音闷闷地在耳边响起:“快走!”   说着便就势抱着他飞速往前掠去。   长亭带着赵权约莫行了数里,赵权却觉抱着自己的身体忽然一软,两人直直落了地。   赵权大惊,忙反手抱住了长亭,稳住了两人的身形,口中急问道:“你怎么了?!”   长亭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赵权怀中,赵权慌忙抱住她,却觉怀中的人竟似没有一丝生气。   赵权抱着长亭就势坐下,只见长亭脸白如纸,气若游丝,竟还隐隐泛着青色,嘴微微张了张,似是想说话,口中却忽然喷出大口鲜血,嘴唇动了动,赵权只辩出她口中说的两个字,“快走!”   说完一声闷哼,又呕了口血。   然后只见长亭双眼一合,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身上,再无知觉。   赵权又急又痛,将长亭紧紧地抱住,为她擦了擦嘴边的鲜血,心中深恨自己的无能,却不敢耽误,负着长亭便往小孚河奔去。   如今,只有到了河边,或许会有一丝生机!   赵权虽不能像长亭般自如地高来低去,却也知如何惑敌,几次利用地形做出假象,又多次改变路线,如此追兵下,竟真让他逃了过来。   耳中已经能隐隐听到河水奔腾的声音,赵权心中大喜,后面追兵还未追来,他们或许能在河边找到活路。   赵权负着长亭,他伤势本就并未痊愈,如此急行奔走数十里,赵权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幸好天色已黑,夜色的掩映下,两人又多了些胜算。   赵权伸手为长亭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为她理了理额发,眼中尽是柔情怜惜,喘了几口粗气,辩着方向往河边奔去。   却感觉颈边的人动了动,只听长亭的重伤的声音响起,“我们到哪儿了……”   赵权大喜,却不敢放慢脚步,侧了侧头,却与长亭脸贴着脸,只听他道:“前面就是小孚河了,若我们能在河边找条船,便有出路!”   长亭低低地咳了两声,然后小声地“嗯”了一声,似是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权侧了侧头,却看不见长亭,心中却怕起来,长亭这副模样竟与她上次受伤时一般,想着心中一紧,脚下却更快了起来。   天色已经黑尽,山林路途崎岖,赵权又不似长亭般目力极好,现下负着长亭,走得越发艰辛,时时脚下踩滑,赵权总是先护住长亭,自己却被山石荆棘划得满身是伤。   赵权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往前走着,顾不得身上早已脏污狼狈不堪,也顾不得手足上的伤,满心满眼里只想着要带长亭走出去。   山林寂静,耳边只听得远远传来的鸟鸣声,仿佛世间就只剩他们两个似的,仿佛这条路要走到天荒地老,赵权心中从未如此坚定,他只想带着长亭离开这里。   河水奔流的声音越发的大,赵权隐隐都能看到水面反射的月光了,他心中一喜,侧了侧头,柔声说道:“长亭,我们就快到河边了。”   长亭似是醒了,竟还低低地应了他一声,赵权心中一定,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水汗,小心地找着路往河边走去。   耳边却传来长亭低低的声音,“有人追来了……”   赵权心中一惊,紧了紧负着长亭的手,快速往前奔去,只求能摆脱追兵。   赵权脚下不停,只听长亭声音沉沉地在自己耳边说道:“来了……你快放下我……”   赵权神色一凛,小心地将长亭放到一棵隐秘的树旁倚着,用手为长亭擦了擦脸,触手一片酥麻,引得他心中竟有些酸痛。   长亭缓缓睁开眼,却只看见赵权隐痛的双眼,还未及说话,赵权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微微笑道:“不要出声……”   说完一手持剑,往来人处奔去。 第46章   来人没想到赵权竟发觉了他的形迹, 足下一点,飞身落至赵权面前。   那人一身黑衣,头脸都用黑布包裹住,只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权, 口中冷笑道:“想不到竟便宜了我!”   说着脚下一掠,向赵权攻来, 那人未用兵器, 双掌拂来,竟无惧赵权的剑锋, 赵权虽是心惊, 却还是横剑一挡, 只听“铛”地一声,刀剑相击的声音自赵权剑锋传来。   赵权立时明白,原来这人袖中藏有兵刃,自然无惧与他短兵相接。   那人等待的便是此刻,一袖拂出, 直直向赵权面门而来, 赵权不敢怠慢,掣剑竖挡,一柄短刀自那人袖中滑出, 赵权眼前寒光一闪, 迅速窄腰下跃, 堪堪避过了那人夺命一刀。   黑衣人欺身而上, 另一只袖中闪过一片刀光, 直去赵权胸口大穴,赵权纵身后跃,一剑挥过,挡住黑衣人的进攻之势。   黑衣人擅于缠身近斗,便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般跟着赵权,袖中双刃不断闪烁,往赵权而来。   需知一寸短一寸险,黑衣人精于暗杀之道,走的都是阴毒狠辣的路子,赵权被他缠得紧,剑势难以发挥,一时间被逼得颇为狼狈。   两人分*身错影,看似打得难舍难分,可赵权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他不敢大意,如此暗人,只怕双刃都是淬了毒的,只能极力避过。   眼见赵权已无回天之力,黑衣人冷哼一声,在赵权侧身回避之时,觑准机会,刀刃一转,以极快的速度横抹赵权的脖颈。   赵权大骇之下,却是避无可避,脖颈似乎都已感受到刀刃的寒意,心中暗道:吾命休矣!却也无可奈何。   在这要命一刻,耳中只听“铛”的一声,黑衣人手中的刀刃被一物打落。   黑衣人大惊,口中冷哼一声,迅速撤身而立,往暗器飞来处看去。   只见一女子扶树而立,寒光泠泠地看着他。   赵权循着那人眼光看去,见长亭站了起来,心中一惊,还未及说话,却只听长亭冷喝道:“杀了他!”   赵权与黑衣人俱是一惊,黑衣人有些警惕地看了看赵权,却不动神色地使了个守势,方才与赵权交手,他早已摸清赵权的斤两,杀赵权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这树下的女子却让他摸不清底细,他眼神一转,偷偷看了看地上方才偷袭自己的暗器,忽然大惊,地上的暗器不过就是一节枯枝而已。   一节枯枝也能将他手中兵刃打落,便是这份功力,江湖上能办到的人也并不多,更何况只是个年轻的女子!   黑衣人眸光一转,神色霎时间数变,他与江湖众多好手应邀来此,追踪数日之下也未将两人擒获,最开始两日他们中便折损了众多好手,其中万毒手严坤的高徒,竟也命丧黄泉。   多日来,他循着万毒手严坤的足迹,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不出他所料,严坤竟真将两人的行踪找了出来。   可等他找到严坤时,严坤一双招子竟被人给废了,堂堂万毒手严坤,纵横江湖数十年,竟一朝之间被人废了招子!   怎不叫他心惊!   他立功心切,从严坤处得知赵权这边已被打成重伤,自然不肯将功劳让给别人,马不停蹄地跟了过来,只是他的追踪功夫及不上严坤,好几次被赵权的惑敌之法弄得他摸错了道,是以会这么晚才缀上赵权两人。   他本以为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赵权这方被严坤重伤,他与赵权过招时发现他武功平平,不过武力英勇而已,上战场杀敌尚可,对付他们这些精于暗杀之道的人可就有些见绌了。   本以为他真捡了个这样一个天大的便宜,可如今这光景,却叫黑衣人莫名有些心惊。   他虽是立功心切,却也不想将自己这条性命交代在这里,默默地观察着两人的状况。   赵权心念数转,心下约莫明白了长亭的意思,冷哼一声,拔剑便要往黑衣人攻去。   黑衣人心中大惊,觑见长亭的手动了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往后又撤了身,与赵权对峙起来。   长亭冷冷一笑,往前一掠,对赵权道:“你攻他前方,我与你压阵!”   黑衣人大骇,长亭虽是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伤,可方才一掠数丈,这份内劲,哪里像是身受重伤的人,他心中忽然明白,不惊又怒又怕,这定是万毒手严坤的毒计!   既让自己打前阵消耗对方,又可借机除掉自己,好将功劳留与他自己!   哼!真是好计谋!   黑衣人见赵权挽了个剑花,心中更怕,忙往后撤了数米,再看了看长亭,竟头也不回地往后退去。   赵权见黑衣人走了,心中猛然松了口气,忙往长亭这边奔来。   长亭面色苍白,哪里还有一点血色,眼神却依旧湛然有神,赵权心中一喜,长亭的伤想来没有那么严重。   赵权扶着长亭,却听长亭淡淡说道:“我们快走罢!方才那人定是搬救兵去了!只可惜让他逃了!”   赵权面色沉重,长亭将他的手一挽,腾空而去。   两人方一落地,长亭早已支撑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也似是没有支撑般软了下去。   赵权心神俱裂,一把将长亭搂住,低声急道:“长亭!长亭!”心下明白,长亭方才不过是硬撑而已。   长亭缓缓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快走,那人……那人若反应过来……定会再追过来……快走……”   赵权见长亭这般,心中不禁大恸,却也不敢耽搁,负着长亭便往前奔去。   眼见就到了河边,河上隐隐约约竟闪动着一点灯火,赵权心中大喜,忙向河上喊去:“船家!”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桀桀”地怪笑。   赵权大惊,回身看去,黑衣人果然去而复返,只见他从一棵树上跃下,口中冷笑道:“若不是那滩血,我就差点让你们给骗了!看来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了!”   说完足下一点,朝两人飞身而来,赵权因负着长亭,心中却下定决心,只见他丝毫不顾对方招式,只运力一剑刺了出去,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黑衣人本是雷霆万钧,必杀的一招,可他却不想在自己占尽上风的情况下,与赵权同归于尽,心中一凛,还是回刀格挡。   赵权运力一绞,竟想生生往黑衣人心口刺去,黑衣翻身一跃,手中刀刃却在仓促间被赵权全力一绞下,给绞落了地。   他丝毫不惊,侧身顺着赵权剑身翻转,欺身到赵权侧面,运掌向赵权面门拍去。   赵权方才已是用尽全力,面对黑衣人如此一招,自然反应不及,心中只恨不能与黑衣人同归于尽,或许还可留长亭一条性命。   赵权本可侧身避开,可若他避开,首当其冲便是长亭,电光火石间,赵权双眼怒瞪,却夷然不惧。   耳边却听“砰”一声,竟是气劲相交的声音,黑衣人口吐鲜血,被一掌拍得后飞回去。   而他也随着这一掌的后力,被长亭带着飞退而去。   “咚”一声,两人双双落进湍急的河流里,几起几伏之间,两人的身影便随着河水远去了。   黑衣人被一掌震得血脉沸腾,可却并未伤及本原,方才那一掌掌力不弱,看似来势汹汹,却并非要取他性命,那女子在与他掌力相接时,不但没有留余力护住自己,且在那一刻将剩余真气以伞状放出,增加后震之力,助他们逃脱。   黑衣人吐了口血,掠至河边,河面黑压压的一片,水面只偶尔反射着光线,却哪里还有两人的踪迹。   赵权在水中浮浮沉沉,可手中却紧紧地抱着长亭,他心中再无别的念头,若是死,两人便也死在一处。   昏昏沉沉之际,手上抓住了一根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浮木,两人随波逐流,不知要飘向何处。 第47章   一灯如豆, 油灯燃起的黑烟似有若无地向上升起,氤氲着慢慢散去,昏暗的灯光映照出屋中影影幢幢的身影。   “大夫,我娘子的病怎么样了?”   赵权半跪在床前, 握着长亭的手,只一心一意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长亭。   长亭一身农家布衣打扮, 满头乌发柔柔地散落在枕间。   细看去只觉脸色苍白, 甚至有一丝青灰色萦绕其中,躺在床上似是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那大夫替长亭把了把脉, 又察了察长亭的脸色, 叹了口气, 皱眉道:“这位公子,尊夫人……请恕老朽医术不精,尊夫人脉象全无,面色已经呈青灰色,恐怕……恐怕就是一时半刻的事了……”   赵权立身而起, 勃然大怒, 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赵权一喝,竟吓得心惊胆战,赵权虽是一身朴素的布衣, 可一身气质清贵, 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说话间有若金石坠地, 甚是迫人, 只听他大喝一声,竟比县衙里的惊堂木还要摄人三分。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竟有些惧意,拱手道:“老朽只是实话实说,尊夫人的病老朽实在无能无力,您还是另请高明罢!”   说着拎起自己的药箱,便要往外走。   旁边的吴家大婶忙拉住老大夫,口中恳求道:“大夫,大夫,您别走,您再给看看罢,好歹给副药吃吃,这位娘子还有□□气,您行行好,再给看看罢,人名关天呀!”   那大夫搁下药箱,口中颇为无奈地说道:“不是我不给看,这位娘子五脏俱损,又有溺水之症,脉息都摸不出来了,老朽……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呀……”   赵权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只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长亭,一时间心如刀绞。   老大夫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至他耳边,赵权猛然抓住老大夫的手,口中竟带了丝恳求的意味,“大夫,你不能走,她不会死的,你再给她看看……”   那老大夫见赵权这般模样,心中也生了恻隐之心,口中同情道:“这位公子,不是老朽不愿意医治尊夫人,只是尊夫人的病……老朽实在是不知从何医起……”   想了想,还是说道:“唉,若你真想救你娘子……便去西山那边,老朽听闻西山那边有一神医,只是轻易不肯出手,或许……或许他能治尊夫人的病……”   赵权心中升起希望,急问道:“那西山在何处?”   “西山倒是不远,只是……唉,你速速去罢,再耽误下去,恐怕尊夫人的性命危矣!”   说完给赵权指点了如何去西山的路,连诊金也不要,匆匆告辞去了。   赵权心中只有长亭,哪里还敢耽误,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将长亭打横一抱,便要往西山去。   还是吴家婶子拉住他,道西山路远,如此深更半夜,靠他两条腿,何时能到西山,让自家吴家老汉牵了牛车,送赵权与长亭去。   原来那日两人落水后,幸而赵权抓住了一块浮木,两人随着江水往下游漂了也不知有多远,到了一个水缓的转弯处,被水边斜逸出的树枝挂住,清晨被出门打渔的吴家老汉救了起来。   赵权被吴家老汉救醒之后,便随着吴家老汉回到了吴家村,他只说两人是外出游玩的夫妻,被盗匪剪径之后抛落水中。   吴家老汉和婶子都是老实人,自然分辨不出什么,只道两人是落难的公子小姐,倒也未多想,帮着赵权张罗着去镇上请了大夫来为两人治伤。   只是赵权身上刀口虽多,却并无大碍,长亭并无外伤,可自救上来之后,便沉睡不醒。   吴家婶子热心,但看那娘子的情形,她偷偷摸了摸,心口还有一股热乎气儿,若说还活着,那脸色白里泛着青灰,便似……便似那死人的脸色一般……   只是那公子着紧他娘子得很,生得跟画中的人儿一般,竟也这般温柔多情,眼珠都舍不得离开他夫人一刻。   吴家婶子只朝自己的老伴偷偷摇头,却哪里敢与那公子说什么。   只是大夫倒是请了两三个,个个来了都只叹气摇头,连副药都不肯开,那公子的脸色又青得吓人,莫说那些大夫,就是吴家两位老人心中也忐忑的慌。   幸而得这位李大夫的指点,还有西山一个念头。   吴家婶子也不敢耽误,帮着在牛车上垫了些棉絮等物,赵权谢过之后便抱着长亭坐了上去,吴家老汉响了响鞭,催着牛车便往西山去了。   牛车颠簸,赵权将长亭抱坐在自己腿上,紧了紧长亭身上披着的棉袄,一低头,只看见长亭双目紧闭,沉沉地昏睡在自己的肩上,身上脸上俱是冰凉,竟似是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赵权心中一痛,伸手将长亭散落脸颊的头发理在耳后,只是有屡发丝似乎有些调皮,刚理过去便又松散下来。   赵权丝毫没有不耐烦,伸手捋过那虑发丝,望着长亭那双漆黑天然的眉,竟呆了呆,初见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此刻她却危在旦夕,赵权心中似是梗着什么东西,连呼吸都不能了,眼眶却红了起来。   手指一绕,竟将那丝头发缠于指尖,只听他低无可低地说道:“你不能死……本王不会让你死……”   仿佛梦中有过这样的场景,赵权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长亭的额角,心中越发柔软,却似是有刀割一般,痛得他只能紧紧地抱住长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吴家老汉赶着牛车便到了西山脚下。   吴家老汉劝赵权天亮后再山上,赵权哪里等得,负着长亭,拿了灯笼,便往山上走。   山路崎岖,冬夜里山林中自然是冷得彻骨,赵权心中却热得似有一把火在烧,脚下竟似是生了风一般,沿着山路一路往上奔去。   好容易依着那老大夫的指引找到了那神医的屋子,天色还未亮起来。   赵权满头满脸的汗,膝盖处也有好几处严重的摔伤,只是他哪里顾得了,到那屋子前便伸手敲了敲门。   口中急道:“神医在么,鄙人娘子性命垂危,恳请神医出手相救!”说完又敲了敲门。   “如此深夜,何人求医?”屋中响起一青年男子的声音,须臾便见屋中亮起灯光,小屋旁边也亮起了灯光。   赵权垂目一想,朗声道:“在下姓王,名朗,慕神医之名,特地来求医,还请神医出手救治鄙人的娘子!”   赵权刚说完,屋门一开,一人出现在赵权面前,竟是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俊逸男子。   那男子神色似是有些冷清,看了一眼赵权,眉头不禁皱了皱眉,又朝赵权背后看去,心下似是了然,开口道:“是你求医。”   赵权心中也是一惊,他哪里想到所谓的神医竟是个这般年轻的男子,心中有些疑虑,却只道:“正是在下,我娘子重病难医,山下的大夫束手无策,听闻西山有名医,在下求医心切,深夜叨扰,还望神医海涵!”   那男子背着灯光,却也看不太清脸上的神色,只听“吱呀”一声,赵权往旁边看去,另一屋的房门打开了,一女子从屋中走出,口中还着急道:“师兄,怎么了?”   赵权对面的男子身形未动,口中只淡淡说道:“无事,不过一求医之人罢了!”   那女子快步来到屋前,匆匆打量了一下赵权,便转眼看向屋中的男子,口中殷切担忧道:“师兄。”   屋中男子又看了赵权一眼,似是斟酌了一下,让开路道:“进屋说罢!”   赵权心中一喜,忙负着长亭进了屋,屋中只燃着一盏油灯,那人擎着灯将赵权引到一木榻边,口中道:“将她放在上面罢!”   赵权将长亭小心放在榻上,那男子将油灯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低头看了看长亭的脸色,伸了两指按在长亭腕上,神色平静地替长亭把了把脉。   须臾,他似乎有些迟疑,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片刻后,又自旁边取了针囊,将针囊摊开,捻了一根细长的针看了看,捏着长亭的食指,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将针拔出后,一滴墨黑的血便从长亭的指尖渗了出来,那人低头细细地看了看长亭手上的血,脸色有些凝重。   又取了油灯过来看了看,低头又仔细地闻了闻,眉头越皱越紧。   看了看长亭的脸,这才将她的手放下,起身淡淡道:“这位姑娘的病,在下恐怕也医治不好……”   赵权心中大恸,急道:“你也医治不了?!”   那男子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维持着方才的表情道:“若在下没看错,这位姑娘在数月前五脏六腑俱为外力所伤,本应好好调养一年半载,可近来又为人用极刚猛的内力震伤,经脉俱损,死气郁结其中,五脏六腑淤血不散,再加上……”   说完侧头看了看沉睡的长亭,有些沉重地道:“再加上她身上还中了天下奇毒——牵机,生机已绝,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可思议的事了,你还是早些将她带回去罢!” 第48章   赵权越听脸色越发苍白, 满眼又惊又痛地盯着床上的长亭,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她终是为了自己断送了性命!   口中只喃喃道:“牵机?她竟中了毒?”满脸不可置信。   赵权并不知晓,雪林中与那男子一战,长亭拼着受伤与万毒手严坤硬拼一掌, 趁机以剑气伤了他一双眼睛,令他不能再追踪于他们。   严坤号称万毒手, 长亭虽是处处提防, 却未曾想到严坤能将剧毒炼化于掌力之中,两人各有打算, 却都着了对方的道, 一人眼睛被废, 一人为掌力伤了五脏六腑且剧毒游走全身。   “生机已绝……”赵权似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方才男子的话,脚下一软,跌坐在长亭榻前。   眼前只看见长亭死灰般的脸色,那双清亮的眸子再也不会或嗔或喜地看着自己,她终是这般傻, 为了救他丢了自己的性命!   赵权脑中如有针扎, 胸口似是被巨锤所击,五内俱焚,喉头一阵腥甜。   “噗”地一声, 赵权抑制不住, 喷出一口鲜血, 眼睛却还直直地盯着长亭, 似是呆了一般。   那青年男子与他师妹俱是一惊, 未想到赵权这般失态,那女子看着赵权,惊虑道:“师兄……”   说着脚下动了动,想要上前来看看赵权。   那男子手上一拦,上前捏住赵权的手腕,然后朝他师妹摇了摇头,道:“他没事,只是一时血不归经,吐出来倒也好。”   赵权方才急痛攻心,吐出血来这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些,也不顾自己脸上的鲜血,抬首看着那男子,眼神中摄人威严,只听他道:“她不能死,若你能想办法救她,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青年男子一惊,有些诧异地看着赵权,赵权用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神色恢复从容冷静,长身而起,立在那男子面前。   负手道:“我赵权在此立誓,若你能救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青年男子恢复往常的神色,淡淡道;“可你说的这些东西并不能换回她的性命。”   赵权沉声问道:“那什么能换回她的命!”   青年男子似是有些犹疑,并未开口,他师妹却是一急,拉住青年男子的袖子担忧道:“师兄?”   那青年男子看也未看她一眼,轻轻抽回衣袖,看着赵权,似是下定决心道:“你的命。”   “你放肆!”赵权没想到他竟说出这般话,想也未想便一拳朝那人哄去。   青年男子横掌一封,便止住了赵权的拳势,只见他神色淡淡地看着赵权,道:“你说可以任何东西换她性命,若要你的命换她的命,你可愿意?”   赵权眸中惊疑一现,那青年男子握着赵权的手臂,脸上神色似是清冷无情,道:“牵机乃天下奇毒,据说万毒手严坤曾炼制解药,却并未能尽解其毒,连他自己都不能炼制解药,牵机之毒,可见一斑。”   那青年男子看向赵权,只道:“依我所见,若要解她身上的毒,恐怕只有寻到天下第一寒泉——天清泉的泉水,再配以冰棘花,或可解她身上的毒。”   赵权神色一闪,瞥向长亭,道:“罢!只要能救她,要我的命又有何难?只是这两样东西该到何处去寻?”   那男子淡淡一笑,神情竟说不出的温和,只听他道:“天清泉只有传说,世人皆未见过,你又到何处去寻,更何况,这位姑娘恐怕也等不了这么久了……”   说完看着榻上的长亭,叹了口气,道:“罢了,她能活到现在已是能人之所不能了,既到了我这里,我便勉力一试,能否起死回生,还要看她的造化。”   赵权大喜过望,稽首道:“救命之恩,赵权没齿难忘!”   ========================分割线============================   茅屋内水汽氤氲,这间茅屋靠山,一节一节碗粗的竹子被打通了关节,从山上引来了温泉水,屋内全用青石所砌,正中便是一个浴池。   长亭衣衫尽除,由那男子的师妹扶着端坐其中。   水边落下了一道帘子,男子立身在外,口中指点着他师妹道:“天池,三分。”   他师妹满额都是汗,眉头紧皱,神色十分慎重,依着男子的话而为。   男子隔着竹帘和氤氲的湿气,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里边的情形,待他师妹下针完毕之后,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守着她,我片刻后就回来。”说完转身出了茅屋。   那男子刚出茅屋,赵权已经迎了过来,那男子看了一眼赵权,道:“你随我来!”   赵权随他进了屋,男子里屋取了一个木盒出来,那人顿了顿脚步,走到赵权面前,打开木盒道:“这就是冰棘花!”   赵权皱眉看着面前那朵枯萎干柴的花,有些犹疑道:“它能救她的命?”   男子盯着那花道:“它或许能解她的毒,她五脏六腑经脉受伤严重,真气不通,再加上对方将牵机炼化于掌力,毒性深入五脏六腑,冰棘花并无解百毒之效,我已让师妹用本门金针激穴之法为她施针,若能激起她体内真气运转,或者可以消除她五脏内的淤血,只是这样也会激起毒性流转,所以需要冰棘花汲取她血液中的毒性。”   赵权大约是懂了,却不明白这男子为何还在犹疑,心中只道他是舍不得这冰棘花,沉声道:“多谢神医,日后我定当寻遍天下为神医找来冰棘花!”   那男子眉头一皱,道:“冰棘花并非你想的那样,它并非死物……”   说完自木盒中取出冰棘花,又取来一只玉碗,将冰棘花呈放其中,对赵权道:“你不是说愿意以自己性命换她的性命吗,冰棘花需要鲜血才能显其灵性……”   赵权想也未想,抽出随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一手握住刀刃,右手一拉,左手立时血流不止,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赵权神色丝毫未变,将那匕首随手一抛,举着手任鲜血淌进那冰棘花花叶中。   那男子眉头微皱,却并未加阻拦,没多久,玉碗中便已淌了半碗鲜血。   那冰棘花先前还纹似未动,随着根部被血液浸透,叶脉中似有血丝流转,原先枯萎干柴的花叶仿佛注入了生机一般,隐隐还有红光闪现其中,似是有生命一般,缓缓的伸展开来。   赵权虽是见惯宝物,可如此神奇的花草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玉碗中的红光越发明显,原本有半碗的血竟慢慢退了下去,仿佛被那冰棘花吸干了一般。   随着鲜血的减少,那冰棘花也慢慢展现出它原本的面目,鲜红如血的花叶一片片立了起来,就似是一片片刀刃一般,看似小小,却有生命般。   赵权手上的鲜血已经有些凝结,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男子将他的手一下按在了玉碗中的花叶上。   那花叶似有生命般,竟片片插*入了赵权手中,隐隐中似乎还发出了一声怪叫。   赵权只觉手心钻心一疼,忍不住闷哼一声,按着他的手却如铁钳一般,丝毫容不得他动弹,赵权刚要张嘴,却觉似乎有虫子循着自己的血脉自掌心飞速钻去心房。   瞬间心口处似是被虫咬了一口,浑身的血液全涌到了心脏,赵权似是被电击中,双目喷张,痛得连站也站不住,脚下一软,竟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男子手上丝毫未松,玉碗中的冰棘花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滋润,猛然绽放出绚烂的红光,却仅仅一瞬,便慢慢黯淡了下去。   赵权身如雷击,浑身的鲜血疯狂地涌到了心房,心口似是要爆炸了一般。   只听他剧痛般“啊”地一声,随着红光的黯淡,心房的血似是被抽尽了一般,那男子手一松,赵权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倒了下去。   赵权伏在地上,口中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涔涔,脸上的血色似是都被吸尽了,那男子将玉碗捧到赵权面前,道:“这才是真正的冰棘花!”   玉碗中的冰棘花花叶根根竖直,就似红玉一般,微微发着光,赵权喘着气,望着那神奇的冰棘花,心中一松,竟暗暗地生出些希望,或许这冰棘花真能救长亭的命。   男子放下一颗药丸,对赵权道:“赶紧吃了这颗药,护住你心脉。”   说完捧着冰棘花进了温泉的茅屋。   隔着竹帘看了看闭目打坐的长亭,垂目思虑了一刻,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缚在了双眼之上,却似是识路一般,举步走进了池中。   他师妹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诧又有些委屈,口中低低地叫了声“师兄……”   男子并未回答,池中水汽厚重,他离长亭还有些距离,只听他道:“将她的手给我。”   他师妹不敢怠慢,将长亭的手放在她师兄的手上,那男子捏着长亭的手腕,为她把了把脉。   似是有些沉吟,对他师妹道:“带我到她面前。”   他师妹引着他到了长亭面前,那男子将冰棘花捧于掌心,缓缓推送至长亭额前,指尖一用力,长亭额前便被划了一道小口,渗出一丝乌黑的鲜血。   手掌与长亭手掌对接,真气如丝般缓缓注入长亭经脉中,长亭睫毛闪了闪,竟似是有了知觉。   那冰棘花忽然红光大盛,似有生命般悬在长亭额间,长亭身体一震,却并未倒下,那男子衣衫浸湿,可紧抿的双唇却能看出他此刻正在运功的紧要关头。   长亭眉头越皱越紧,浑身真气被金针激发之后一直处于被动蓄而不发的状态,可男子的真气入体之后,带着长亭的真气狂涌,一瞬便游走全身数遍,长亭五脏六腑都似是要炸裂开来,却只能拼着一点本能将真气引导至穴络中。   要知道此刻两人真气已经连为一体,稍有差池,不仅是长亭会经脉俱断,连那男子也难逃一死。   随着长亭真气流转越发的快,她额间的冰棘花也似有灵性,花脉中红光若隐若现,长亭脸上血脉竟似是浮上来了一般,其中道道黑气流窜,以极快的速度被吸进了那冰棘花中。   长亭体内的真气依旧奔流不止,脸上的黑气一时浓一时淡,只是额间的冰棘花已渐渐从最开始的血红玉如渐渐变得漆黑如墨,只是偶尔还有血光闪现其中,渐渐地就看不到了。   长亭体内的真气似是被那外来的真气束缚住了一般,经过一段时间的狂涌,慢慢也恢复了平静,缓缓地奔流于五脏六腑中,原本壅塞剧痛的穴窍也慢慢打开,由这股真气缓慢滋养。 第49章   不知过了多久, 那男子右掌真劲一吸,长亭额间的冰棘花便飞于他的掌心,却已经遍体墨黑。   他撤了与长亭对接的手掌,一时内力损耗过巨, 脚下一软,竟在水中跌退了好几步, 他师妹一急, 抢步上前要扶他。   长亭失去支撑,整个人往后倒去, 那男子一惊, 听声辩位, 闪步向前一把扶住了长亭。   手中方触到长亭滑腻的肌肤,便将长亭轻轻推到他师妹身上,口中责道:“好好扶住她!”   说完转过身,扯下缚在面上的布条,大步往池边走去。   男子回到起居的屋中换了身干净的衣物, 想起赵权, 一路往制药的屋中走来。   男子推开房门,见赵权伏于地上,心中不由一惊, 冰棘花乃是异物, 为了救长亭他不得不取用此物, 他本打算用自己的血来祭活冰棘花, 可若如此, 便没有人可以真气为长亭疗伤,不得已才用了赵权的鲜血。   可冰棘花是花非花,若要它绽放,必要吸取人血之精,吸取时心脉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难道赵权……   男子快步上前,却已察觉到赵权尚有微弱呼吸,心中安定,为赵权把了把脉,心脉虽弱,却不碍性命,又取了一颗丸药喂给赵权,以金针度穴,赵权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赵权捂着胸*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似是极为虚弱,抬眼有些恍惚地望了望四周,这才想起两人的处境。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低声急道:“她怎么样了?”   那男子见赵权这般模样了,醒来第一时间却是在忧虑那女子的病,和声道:“我已用真气为她打通经脉,她体内的毒也被冰棘花汲取得七七八八,后面我再配以金针激起她的穴窍中残余真气,或许能够痊愈……”   赵权满脸欣慰,挣扎着站了起来,眼中急切道:“能让我去见见她么?”   那男子微微启了启唇,似是欲言又止,片刻后道:“她还在温泉中治伤,约莫还要一个时辰,你失血过多,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再过去见她罢!”   赵权得他提醒,这才觉得四肢无力,连抬眼皮都十分费力,仿佛浑身的精力都被那冰棘花抽光了一般。   举步一行,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还是那男子扶住他方才稳住了身形。   赵权从未有过这般失力的状态,双眼发黑,勉力问道:“为何……为何我会如此?”   那男子平静道:“冰棘花汲取人血之精,轻者颓靡不振重者丧命,你此刻的感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失去人血精华,你元气大亏,今后定要好好疗养身体,否则会常感不适。”   赵权点皱眉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神医!”   那男子负手而立,道:“我不是什么神医,我姓祁名风,那位姑娘内力深厚,定是天纵英才,方能在重伤之下力克奇毒,不必多谢我,这也是她的造化,若说谢,她倒是应该多谢你。”   赵权神情有些温和,摇了摇头道:“她舍命为我,我也只有如此报她罢了!”   祁风似有所感,也未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你先在此休息片刻,我去为她熬药。”   赵权不知不觉便沉睡了许久,惊醒他的是敲门声,赵权摇了摇头,力图清醒一些,脚步虚浮地去开门,却见祁风的师妹立在门外。   那女子见赵权面色苍白,皱眉担忧道:“师兄给你药你服了吗?”   赵权含笑点了点头,语气虚弱地问道:“可是她醒了?”   那女子眉头未解,依旧有些愁道:“你随我过去看看罢!”   路上赵权客套有礼地问了问这女子,女子自称姓林,单名一个云字,是祁风的小师妹。   赵权步入屋中,便见长亭躺在床上,依旧沉睡不醒,可仔细看去,却也发现以前缠绕在她脸上的那股死气不见了,面色虽是苍白,却也不再有青灰色。   心中一安,朝祁风拱手谢道:“大恩不言谢,神医他日若有任何需要,我赵权定为神医办到!”   却见祁风与林云皆是面色凝重,赵权升起不安,疑虑道:“可是她的病有什么问题,她何时能醒?”   祁风与林云对视了一眼,只听祁风清冷的声音道:“我也不知。”   赵权听得一惊,急问道:“为何会如此?”   祁风望着榻上的长亭,皱眉道:“她五脏六腑为严坤震伤又剧毒缠身,想来她一直用仅余真气护住心脉,使毒不能侵入奇经八脉”   “后来……若我猜得不错,她受伤之后与人妄动真气,致使剧毒侵入奇经八脉,冰棘花并无解百毒之效,侵入她心脉的毒便无法清除干净,再加上她此刻意识尽失,已无力驾驭体内真气……”   “若要她醒转过来,恐怕只有靠她自己了……”祁风叹气道。   “祁神医,恳请你帮帮她!”赵权听得心惊,想也未想便开口求道。   祁风看了看赵权,为难道:“她刚受过冰棘花,体内经脉脆弱,再无法承受我的真气,若我以真气替她疗伤,恐怕会适得其反……”   赵权心中竟似被抽了一鞭似的,忽然疼得连呼吸都不能,他捂着心口,却在坐在长亭床前,勉力对床上的长亭说道:“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一定能醒过来!”   祁风和林云见赵权这般模样,心中皆是一叹,林云倒是羡慕起床上躺着那女子来,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想着便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祁风,只见他静默无语,眼神却被烛光映得发亮,神思似是飘得很远,配上他俊逸的眉眼,竟说不出的温柔好看。   祁风默了一阵,对赵权说道:“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能不能醒就要看她自己,我这里无法长久地留住你们,你可以带她下山了,下山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为这位姑娘好好疗养,切勿再让她受伤了。”   赵权转念一想,心中明了,起身拱手行礼,口中谢道:“多谢神医相助!我这就带她下山,神医救命之恩,他日赵权定当厚报!”   说完将床上的长亭打横一抱,朝祁风和林云点头示意,往屋外走去。   林云眉头微皱,扯了扯祁风的衣袖,望着赵权的背影有些忧虑地说道:“师兄,你为何这般着急让他们下山……”   祁风抽出衣袖,淡淡说道:“此人身份非同寻常,并非寻常百姓,看他们两人的形迹,怕是被一路追杀至此,若是收留他们在此,纵有我在,恐怕也无法保这一屋子的人周全,还是让他们早日下山,另寻他处落脚罢!”   赵权没走多久便手脚发软,想来是因失血过多的缘故,便在路边找了一块青石坐下休息。   长亭依旧沉沉地睡着,似乎对外间发生的事毫无反应。   赵权将长亭搂在怀中,见她脸色虽是苍白,却不再泛着死灰色,心中欣悦,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前路茫茫,赵权心中却涌起豪气,便是为了长亭,也要尽快回到京城,回去之后再与这些人一笔一笔地算账。   ======================分割线==========================   那祁风的话提醒了赵权,他怕两人形迹暴露,并未再回吴家村。   他打听了一下,这里是临城郡,两人竟顺着河又漂回了周国之内,赵权不敢大意,负着长亭问着路往临城郡走。   临城郡中有他的探子据点,若能联系上那里,通知他母妃和舅家,他回京城看还有何人敢来放肆。   赵权如今形容十分狼狈,穿着农家的布衣,他体魄向来强健,只是自被冰棘花吸取精血之后,总感体内困乏,又负着长亭,一路更是辛苦。   幸而遇到一老汉拉着牛车运草路过,将他们捡上了车,他素来虽是爱洁,如今这境地也由不得他挑剔,有牛车代步,总算让赵权松了口气。   靠近临城郡的时候,天色早已黑透,如今这时辰肯定进不了城,赵权便找了一户农家借宿,盘算着明日再进城。   那农家老夫妇十分热情,虽是陋室,却收拾得很干净,末了还为赵权两人准备了饭菜。   赵权行礼谢过,长亭自然吃不了饭菜,赵权只能向屋主借了厨房,想要为长亭熬些粥。   赵权又哪里会做这些事,在厨房里忙了半日,烟熏火燎地也没粥的影子,那夫妇俩看不过,手脚麻利地帮他生火打米,没多久就端了粥过来。   赵权顾不上自己吃饭,将长亭扶起倚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喂着长亭吃粥,长亭虽是昏迷,却还能咽下东西,赵权手脚笨拙,慢慢地倒悟出了些技巧,将一碗粥都喂与了长亭。 第50章   那夫妻俩何曾见过赵权这般的人才, 便是喜欢也喜欢不过来的,又见他对自己娘子这般体贴温存,对他更是百般照顾。   夜了,赵权关上房门, 屋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房屋狭小, 不过靠墙安了一张床, 靠窗的地方有一个老旧的矮柜。   赵权将长亭抱起来,放在靠墙的一边, 将被子给她盖好, 然后自己合衣躺在了床的外侧, 中间隔着不窄不宽一条空隙,背着长亭盍目而睡。   他闭着眼睛,却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稳中却有些浮躁。   赵权翻了个身,面向长亭,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 只看到长亭似峰峦起伏的侧脸。   她似是真的睡得很沉,面色苍白中却十分平静,好像……好像要这样睡到天荒地老一般。   赵权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像是陷进去了一样, 许久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几不可闻地说道:“你一定要醒过来, 本王等着你醒过来……”   油灯渐渐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山野农家,四野寂静,天地仿佛陷入了长长的等待,等待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翌日,赵权扮作个渔夫模样,脸也抹得黑黑的,戴了斗笠提着鱼篓往临城郡去了。   临城郡说来不远,可真靠两条腿走起来也很费力,赵权天刚亮就随那老汉出发,午时过了才到临城郡。   赵权随意扯了个谎,便离开那老汉往暗哨处走去。   这一路的追杀使他变得更加小心,其实他心中知道,今天来临城郡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朝中有人勾结了燕国,务要趁这次机会致他于死地。   他出行的路线如此隐秘怎会轻易被人缀上,定是自己人走漏了风声,如今他没死,对方定然心慌,留下他这样一个仇家,谁都会寝食难安。   想来定是要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只是不知道临城郡这个暗哨点是否还在,为了长亭的伤,这个险也值得他冒。   赵权走到了一家酒楼外,这家酒楼楼高数层,虽不说鸟瞰全城,却离他的暗哨点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若是赵权来选,这个酒楼的顶层定是极好的观察点,着两条街的人流都可在掌握之中,只要走进这两条街,定无所遁形。   赵权顿了顿脚步,往酒楼斜对面的一座茶楼走去。   这座茶楼不过两层,不甚起眼,来往喝茶的人也都是些布衣白丁,赵权如此打扮,走进去也不算打眼。   赵权在二楼靠窗的地方落了座,这个位置有些隐蔽,窗棂的遮挡使外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里面却可将对面的酒楼看个一清二楚。   赵权意态悠闲,缓缓品着店小二端上来的茶,冷冷地盯着对面的酒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对面酒楼的最上一层,靠街窗户微微开启了,露出一人身影,那人朝街上看了看,掏出一个东西,对着暗哨点那边闪了闪,一片晃眼的白光迅速闪了两下,窗户合上。   赵权垂下眼,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下了楼,戴上斗笠,从容地离开了这条街。   赵权脚程很快,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两人落脚的农家。   离开临城郡,赵权心中早已有了打算,看来自己的这些暗哨点早已在人掌握之中,自然不能再与之联系,轻易不能暴露行藏。   长亭如今昏迷不醒,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她醒了再做打算。   他如今耳目尽失,丝毫不知道朝中的情形,他性子又有些多疑,自然不肯再轻易涉险。   ===================分割线=============================   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冬日里难得见到如此好的天气,赵权背负弓箭,肩上扛着一根粗树枝,树枝尾部挂着一串刚猎来的野物。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自家的屋子了,虽是小小一个不甚起眼,赵权却总能一眼望到它。   赵权嘴角轻松,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往那小屋走去。   赵权自那日离开了临城郡,便换了一条路,带着长亭往北而来,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下来。   他没有往南回周国,他的皇兄想要他死,定然不回让他轻松地南归。   赵权反其道而行之,往北走了许久,那些追兵哪里想到他会不回周国,反而往北走,这让追兵彻底失去了他的行踪。   赵权带着长亭在这个村子里安置下来,对外称自己是投亲的秀才,亲戚死了自己还遭了强盗,娘子被撞伤了头,至今昏迷不醒。   周围村民都很朴实,见赵权长得比那画中的神仙还要俊上三分,说话间彬彬有礼,果真是个读过书的人,就是与他们这些粗俗的村民不一样。   众人见赵权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娘子,又是个书生模样,都帮衬着他,到底是置办起了一个小家。   长亭一直昏迷,两人身上的银两也没剩什么了,赵权只能跟着村里的猎户去山上打猎换钱。   幸好他骑射功夫是自小就学起的,如今虽不上战场了,可总还有用武之地,赵权没几天就摸透了这打猎的巧处,如今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设置陷阱捕猎。   只是长亭的病依旧毫无起色,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昏迷,赵权要外出打猎,只能请了同村的一个大嫂帮着照看长亭,顺便帮长亭日常洗浴。   赵权还未走近自家小院,就透过栅栏看见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赵权的心砰砰直跳,生怕自己看花了眼,迈着大步往这边跑了过来。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如此急切喜悦的心情了,心中仿佛有种甜蜜和欢喜在生长,刺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   赵权跑到门口,院中的人似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转身过来,赵权手一松,肩上的猎物落了地。   那人一双眉斜飞秾丽,眼睛里却似是含了秋水,漆黑清亮,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更衬得她肤色白净如玉。   赵权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几步将她抱住,手抚着她的头发,心中柔肠百转,却只能有些哽咽地开口道:“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多怕你再醒不过来……”   “长亭……”   赵权听着自己音色低沉地叫出她的名字,仿佛在心中已经蓄了很久很久一般,缠绵在口中,似是吐露了什么心事。   长亭头枕在赵权肩头,两只手垂在身侧,却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赵权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这才将长亭放开,长亭退了一步,却只眼神怯怯地看着赵权。   赵权这才发现长亭有些不对劲,长亭有时会沉静,有时会得意,有时会狡黠,可那双眼睛却总是清亮自信的。   可现在他面前的长亭,眼神却有些惊慌躲闪,竟似是被他吓到了一般。   赵权忍不住上前一步,拉着长亭的手,疑惑道:“你……你怎么了?”   长亭的手缩了缩,却还是没有抽出去,只是整个人更加的畏缩,往后又退了退。   赵权的心似是被人猛地攥了一下,疼得他捂着心口大口地喘了口气。   长亭见他这般,像是被吓到了,睁大眼睛问道:“你没事吧……”   赵权盯着她,满眼不相信,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长亭垂了眼,眼神中尽是迷惘之色,只见她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赵权顾不得心口疼痛,拉着她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我是谁?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长亭无意识地摇着头,似是极力在想,口中喃喃说道:“我不记得了……我是谁?”   厨房中走出一人,原来是照看长亭的李大嫂,那李大嫂见赵权回来了,喜道:“王秀才,你家娘子醒了!”   赵权只呆呆地拉着长亭,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愣了愣,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她怎么了?”   那李大嫂皱眉道:“你家娘子醒是醒了,就是好像不认得人了……”   赵权转头看向她,那李大嫂倒是想得开,笑道:“王秀才,不管怎么着,你娘子醒了就是好事,她要不记得事,你慢慢跟她说,早晚会记起来的,记不起来也不打紧,两夫妻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权听着那李大嫂的话,不由得转向了长亭,长亭似是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到了,有些怯怯地往后缩了缩。   赵权心中一软,柔声道:“你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长亭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好意,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似小鹿一般清澈透底。   赵权对着她笑了笑,眉眼似春风拂过,长亭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真的吗?”   赵权眉眼的笑意更深,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低声道:“真的。”   那李大嫂见小两口这般恩爱,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走到长亭身边,道:“我说王家娘子,你真是好福气,你看你相公生得比那画上的神仙还好看,对你还这般好,真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长亭有些迷惑道:“相公?”   然后看着赵权,赵权还未开口,那李大嫂笑道:“可不是你自己的相公吗?连这个都忘了?”   长亭望着赵权,迷惑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歉意,轻声道:“我不……我不记得了……怎么办……”   赵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疼,柔声道:“无妨,不记得便不记得了罢!”   长亭见赵权这般温柔,似是有些欢喜,垂下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李大嫂见天色也晚了,笑道:“王秀才,厨房里的饭快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第51章 情动   赵权谢过了她, 身边的长亭却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我有些头晕……”说着整个人便头重脚轻,眼前发黑。   赵权忙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见她蹙着眉,一张脸也变得煞白, 心中一急, 便将长亭打横抱进了屋。   似是方才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长亭躺在床上便盍目而睡, 赵权为她盖好被子, 守了片刻, 见长亭呼吸匀停,并无不妥,想来是因为昏迷了太多时日,还未彻底恢复罢。   又想到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心中打定主意, 等长亭再休息两天, 便带她去祁神医处,定要将她治好。   赵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出了房门, 往灶间准备晚饭去了。   赵权带着长亭在这个村子停留的这些日子, 他堂堂一个王爷, 为了照顾长亭, 多少也学会了日常琐务, 上山打猎,做饭洗衣,他虽做得不好,却也过得去。   锅里已经开始冒水汽了,赵权将备好的鸡蛋在粗碗里胡乱打散,又洒了些许盐粒,添了些水进去拌了几下,将粗碗放在锅上的竹屉上,又将锅盖好,然后往灶里又添了几根柴。   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屑,拿了盆,在陶缸里打了盆水,把摘好的青菜放进去,用手压了压,皱着眉抓了一把,在水里搅了几下,然后扔在了一旁的竹兜里。   外间天色已经渐渐黑尽了,四野一片悠然宁静,只听得忽远忽近的虫鸣声,月亮慢慢爬了上来,月光越过竹窗,洒在赵权的身上。   赵权洗净了菜,端着水正要出去倒。   却见门口立着一个人,烛光柔和地映在她脸上,一双眸子越发清亮灵动。   赵权皱眉道:“怎么起来了,你头晕回去好好躺着,饭马上就好了。”   长亭望着赵权,他一身粗布短衣,全是个农家猎户的打扮,可身材修长,举手投足间却说不出的悦目好看。   长亭低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上前便要接过赵权手中的木盆,口中有些赧意地说道:“我来帮你吧。”   赵权让了让,自然不会让她做这些,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道:“怎么还是这副性子,你伤病未愈,该多休息,听话,回屋里等着我。”   长亭被他说得愣了愣,抬眼看去,赵权眉眼俱柔,眼中笑意点点,映着烛光便好似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万水千山赶来只为了映在她一人眼里,直直的往人心里去。   长亭看得竟呆了,脸上却火烧火燎地蔓延开来。   赵权见她两眼发亮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荡,却笑道:“好看吗?”   长亭却并未躲闪,破颜一笑,眼神清澈道:“真的好看!”说完眼珠提溜一转,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真的是我相公?”   赵权心情大好,扬眉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不羁,只见他低头望进长亭的眼里,眼神灼灼地说道:“傻丫头,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长亭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用力想了想,整个头脑如白纸一般,什么头绪也没有,神色也变得迷惘起来。   赵权将木盆放到一边,伸手握住她的肩,担心道:“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有我在,想不起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等我们回了家……”   说着心中一热,柔声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长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如今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她“相公”,再者赵权又是谪仙一般的人,自然对他说的话是全心全意地相信。   赵权又让她回屋等着他,可长亭怎么也不肯,半晌方才说:“四周太静,我不敢一个人呆在屋里。”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赵权。   赵权被她看得心软,也不再撵她,让她坐在一边,自己将青菜倒进锅里,胡乱煮熟后,和长亭一起端着饭菜进了屋。   赵权手艺有限,做出来的饭食也仅仅能入口而已,长亭却十分捧场,端着碗吃得不亦乐乎。   赵权见长亭吃得开心,便将一碗鸡蛋羹都让给了她,口中道:“慢些吃,你昏迷了这些时日,脾胃有些弱,也不可多吃。”   长亭点点头,见赵权都没怎么吃,便端起鸡蛋羹,舀了一汤匙喂到赵权嘴边,神色自然地说道:“相公,你也吃。”   赵权看了看喂到他嘴边的鸡蛋羹,又看了一眼长亭,张嘴吃了一口,却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山野小屋里,油灯昏黄闪烁,这样清贫的生活,他心中却第一次生出了满足的感觉。   夜来天寒,赵权烧了热水给长亭洗漱后,两人便歇下了。   木屋简陋,只得一张粗笨的木床,长亭躺在床的里侧,赵权像往常一样,给她掖了掖被子,见长亭睁着一双大眼睛,似乎有些呆愣,不时吹一吹散落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却哪里有睡意,不禁含笑道:“快睡了。”   说完伸手帮她将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翻身躺平,闭目不言。   长亭被赵权将被子掖得仅露出了个头,伸了伸脖子,似乎顺过气来,偷偷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赵权,见他似是平静入睡了,心中有些欢喜,半天移不开眼。   赵权却忽然开口说道:“怎么还不睡?”   长亭似乎笑了笑,小声近乎有些讨好地道:“相公,我叫什么名字呀?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长亭往常狡黠聪慧,却从未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过话。   赵权心神一荡,睁开眼,侧头朝她望过来,神情悠远温柔,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抚了抚长亭的眉眼。   长亭不解,只觉得眼睛有些痒,只得密密地眨了眨眼睛,只听赵权说:“你叫长亭,江长亭……”   长亭喃喃道:“长亭……”   然后笑了,似是在想什么,又低声说了句:“长亭……”   被赵权抚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些痒,长亭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了摸眉毛,赵权见她如今这副单纯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句“相公”,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长亭抿了抿嘴,又问道:“相公,我们什么时候成的亲呢?”长亭虽然认不得人,记不得事情,头脑里迷迷糊糊却仿佛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   赵权笑了笑,低声道:“等你病好了,就知道了。”   长亭想了想,翻过身面对着赵权,又问道:“相公,我得的是什么病?会好吗?”   赵权脑中闪过两人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心中一痛,也翻过身面对着她,两人面对着面离得极近,呼吸相闻,赵权伸出手揽过她,在长亭的头顶低声道:“会好的,本王一定会治好你的!”   长亭在他怀里并未听得太清楚,只是赵权肩头宽阔,竟让人特别地安心,长亭心中并无忧虑,闷闷地“嗯”了一声,似是睡意上涌,合眼慢慢睡了过去。   赵权听得长亭均匀地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缓缓将她放开,让她平躺在枕上,她的侧颜依旧平静美好,赵权嘴角微扬,自己也侧过身平躺了下来,缓缓盍目而睡。   第二日清晨,长亭醒来,却听见外间有响动,长亭起身穿戴好,拉开房门,只见赵权只穿着一件粗布短衣,挥着斧头,正在院子里劈柴。   长亭开口问道:“相公,你劈这么多柴是要干什么呀?”赵权旁边已经堆了一摞的柴禾,他也满头大汗,看来已经劈了一会儿了。   赵权望着她一笑,道:“你昨晚不是说想洗头吗?我劈些柴,多给你烧些水,你还可以沐浴一下。”   长亭小声地“呀”了一下,然后有些羞涩地笑道:“相公,你对我真好!”   赵权没说什么,心中却升起了些不合时宜的欢喜,瞥见长亭满心欢喜的神情,低低地“嗯”了一声。   清晨的阳光照在赵权丰神俊朗的脸上,便如远山顶上的那一片雪,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长亭看得一刻也移不开眼,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相公!   长亭小心地走近赵权,赵权停下手,低头看着她道:“别靠太近,小心斧头伤着你。”   长亭被他看得垂了眼,低头笑了笑,小声道:“相公,你看你满脸都是汗……”说着捏着手上的帕子踮起脚,认真地给赵权擦起了脸上的汗。   赵权眉眼俱柔,只双目含情地望着长亭,任她给自己擦汗,心里却像是有谁催促似的,“咚咚”地打起了鼓。 第52章 求医   他并非不识情爱的呆子, 相反,他从小机敏睿智,擅弄权术,于情爱上亦是敏感儿郎。   又兼他出身帝王之家, 自身更是出类拔萃,只是满腹的心思都放在了争权夺利上, 于情爱上虽不甚用心, 仰慕他的女子却如过江之鲫,府中姬妾也有, 天下美女于他不过都是俯首可拾。   只是他历来喜欢贞静柔顺的美貌女子, 若有些才气妆点便更好, 对女子向来是会讨他欢心便多宠一些,但是久了纵是个天仙,他对着也觉得腻了,撂开手便也不再去想。   怎奈如今竟像前世冤孽找来一般,全不受他控制。   赵权握住长亭的手, 低声道:“去那边坐着!”   长亭如今便如梦中一般, 醒来得了一个天人似的相公,自然对他言听计从,笑着点了点头, 在屋檐下的一张小凳上坐了下来。   赵权虽然看着并不像武将一般魁梧, 可他生来力大, 又曾在军营里磨练过, 砍柴这等粗活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不多时便劈了一堆。   赵权见差不多了,便停了手,然后担着水桶去村边来来回回担了几次水,又生火烧水不提。   长亭如今很依赖他,跟着他进进出出,倒也柔顺乖巧。   赵权把房门关好,这才满头大汗地坐在门外,稍微歇了口气。   屋内偶有水声,是长亭在房中沐浴,赵权顿了顿,脑中闪现出几个画面,不禁起身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离屋子远了些,似是想挥开头脑中的画面,心里暗暗想到:明日便带长亭去祁神医处,或许能帮长亭恢复记忆。   又盘算了一下,既然长亭已经醒来,便也该回京了,只是回京路途遥远凶险,他带着长亭,只能小心潜匿行踪,他如今失踪多时,想他母妃和舅家必然也派了人四处寻他,等靠近京城或可伺机再联络可靠之人。   赵权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回京路途的种种应对之法,又把朝中和王府的人一一过滤一遍,正出神,却听身后长亭的声音响起:“相公!”   赵权转过身,见长亭俏生生地站在他背后,只是湿着头发,脸上倒是笑意盈盈。   赵权叹口气,上前牵住她,语带无奈道:“怎么头发都不擦干就出来了,外面这么冷,跟我进去!”   长亭老实巴交地笑了笑,顺从地被赵权拉着回了屋。   屋中还有些水汽,湿润而温暖,仿佛还有些皂角的清香味,赵权将长亭安坐好,拿了一块干净的粗布出来,手脚虽是生疏,却也很认真地帮她将头发擦干。   赵权从前是何种人,可笑如今竟也作茧自缚,他竟在这地处僻远的小山村中,为一个女子擦干头发,这样的光景便如前世一般。   长亭听话地坐着,任由赵权帮她擦干头发,赵权的手指修长白润,不时温柔地帮她捋一捋散落额前的碎发,长亭抿着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不多时,长亭只觉困顿来袭,头脑昏沉,不禁小声嘟囔了一句:“相公,我有些困了……”说完也不待赵权回应,整个人便向赵权靠去。   赵权忙抱住她,见她双目紧闭,似是已经沉睡,不禁皱了皱眉,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继续将她的头发擦干。   赵权心中焦虑,长亭自醒后便有这样的症状,怕是之前受的伤并未痊愈,还是早点带她去祁神医那里去看看才能放心。   第二日清晨,赵权早早地起身后将两人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提着包袱,牵着长亭便离了这荒村中的“家”。   赵权两人落脚的地方离西山并不算很远,只是赵权带着长亭,她大病初愈,精神头总是不好,身体也有些虚弱,两人只得走走停停。   幸好赵权身强体健,对长亭也算体贴细心,一路上并无半点不耐,有时长亭实在是乏了,赵权便背着长亭稳稳地往前走,倒真如那新婚夫妻一般如胶似漆。   两人走了两三日,终于到了西山脚下,赵权牵住长亭的手,慢慢地往上爬,长亭跟在赵权身后,如今两人都是粗布短衣,却丝毫掩不住赵权高大修长的身形。   自她醒来,她的相公便是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就像道旁笔直参天的松柏一般,令人难以不生起仰慕之心,眼前之人,便是她终生的依靠。   两人爬到半山腰,长亭依旧一声不吭,赵权见她脸色苍白,隐隐有不支之态,便将她揽过来在自己身上靠了一会儿。   然后一把将长亭抱起,长亭挣了挣,脸红道:“相公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罢!”   赵权嘴角微扬,手上却丝毫未松,笑道:“别动,前面就快到了,再耽误,天色该黑了!”   长亭小声道:“你抱着我太累啦!”   赵权低头对着长亭笑了笑,柔声道:“你这般轻,我一点也不累……便是抱着你爬一座山,我也不会累!”   长亭被赵权这忽如其来似情话一般的言语弄得满面飞红,一时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权见她傻呼呼的样子心情也大好,笑道:“你搂住我的脖子我就不会那么累了……”   长亭期期艾艾地搂住赵权的脖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喜悦和羞涩。   赵权便似被这目光融化了一般,抱着长亭反倒健步如飞,没走多久便已经看到了祁神医的草屋,赵权这才将长亭放下,拉着她的手往草屋走去。   两人未及草屋,却听道旁传来一人声音:“竟然是你?!”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布衣女子从竹林中走出,赵权仔细一看,揖手道:“原来是林云姑娘。”   长亭见那女子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篼,篼里放满了药草,想是刚采药回来,又见她面容娟秀,脸色和气,是个可亲之人,便对着她笑了笑。   林云对着两人行了礼,走近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长亭,惊喜道:“你竟自己醒来了?!”   长亭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望着赵权,赵权怜她失忆,不禁抚了抚她的头发,似是安慰,对林云道:“她刚醒来几日,只是……人虽是醒来,只是好像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说完摸了摸长亭的头,柔声道:“这位林姑娘和她的师兄都是神医,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的,别怕!”   长亭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遇见陌生人,自己却不记得了有些手足无措,不禁轻轻抓住赵权的衣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林云听赵权如此说,又见长亭这般情形,皱眉道:“那你们快跟我进屋吧,师兄现下正好在家,让他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两人往草屋走去。   林云推开院外的木门,扬声朝屋中喊道:“师兄,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居中屋子的门打开,一人长身玉立地立在门口,虽是一身布衣,却也俊秀儒雅,只是脸上神情淡淡,似乎有些忧郁清冷的模样。   赵权拱手道:“祁神医,在下又来叨扰!还望海涵!”   祁风并非倨傲之人,见到赵权虽是有些吃惊,却还是回了一礼,侧身让道:“赵公子多礼了,两位远道而来,先请进来再说!”   赵权带着长亭进到屋中,祁风请他们上座之后,又似招呼朋友一般,亲自烹茶奉茶,然后才打量了一番长亭,欣慰道:“还未恭喜姑娘病愈。”   长亭自然是不识得祁风,赵权在旁道:“这位是祁神医,当初便是他救了你!”   长亭起身行礼道:“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祁风虚扶了一下长亭,道:“姑娘不必客气,那日多亏了赵公子,否则没有冰棘花,我亦无可奈何!”   林云在旁笑道:“当时你昏迷不醒,师兄让你们走后,心中也常牵挂此事,不知姑娘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赵权听着却皱起了眉,起身对祁风拱手道:“不瞒神医,此次我们再度冒昧来打搅神医,实是因为她的病情……”   说话看着长亭,道:“她自醒来后,便记不起从前的事了,身体也很虚弱,常常头晕嗜睡,不知是不是余毒未清的原因?”   祁风神色也郑重起来,对长亭道:“姑娘可否容在下为你把一把脉?”   长亭点了点头,便坐下由祁风为她把脉。   祁风神色未变,只是眉间隐见忧虑,片刻收手道:“姑娘体中并未有余毒肆虐的迹象,这失忆之症想来与牵机无关,反倒是姑娘血脉不甚通畅,以我之见,该是姑娘落水之后,溺水过久,血行不畅,导致头脑受损,方会有如今的失忆之症。”   赵权紧张道:“那该如何是好?”   祁风道:“头脑受损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治愈之症,更何况,姑娘昏迷日久,能醒来已经是极难得的了,这病我或可施以金针,再配些汤药,慢慢治应该会有成效,只是能否恢复她的记忆,这个我亦不能保证……”   赵权点点头,忧心道:“那她如今头晕嗜睡,可有大碍?”   祁风正思索着如何治疗长亭,闻言摇头道:“这倒没有,我稍后为这位姑娘开个药方,头晕之症会慢慢缓解,至于身体,需得好好调养……”   说完顿了顿,道:“只是方才我为她把脉,她体内已无半点真气的踪影,我倒不知是何种情况,若要恢复她往日的功力,恐怕在下力有未逮……”   赵权松了口气,和声道:“只要她身子康健无碍我也别无所求,不记得武功便不记得……”   说着头脑中闪现出长亭持剑而立的英姿,心中懊悔,只听他道:“我自是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第53章   祁风倒从不疑他对他“娘子”的真心,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道:“这位姑娘失了武功便与常人无异,如今又有失忆之症,今后更需要人多加照顾, 或许日子久了,会慢慢想起前事。”   长亭听两人的话, 对自己的境况也有些了解, 只是她自醒来后,赵权一直照顾妥帖, 对她又是百般温存, 她本性就是个乐天知命的人, 如今又不知武功为何物,自然不会为难自己,倒是对眼前的自己接受得很快。   赵权心中自然十分愧疚,长亭一直对她的武功引以为傲,也借此闯荡江湖, 自由自在, 如今一朝失了武功,便如普通女子一般,连自保的能力也无。   又想着失忆对她或许并非坏事, 若她记起往事, 以她自由无争却有些桀骜的性子, 哪里受得了。   抬眼朝她看去, 却只见长亭一双澄净柔和的眸子也望着他, 眼中是全无保留的信任,不禁心中一柔,暗暗想道:“这或许是上天怜他一片痴心,成全他罢了!否则哪里来两人这样的缘分!”   赵权起身道谢道:“那就有劳神医了!”   祁风颔首示意,起身道:“这就请姑娘随我过来罢!”   长亭看了看赵权,赵权柔声道:“走罢!”说完领着长亭随祁风去了。   因着祁风需要给长亭连续施针,赵权两人便在西山盘桓了几日,待长亭头晕嗜睡的症状好转,赵权便向祁风告辞,祁风也不留两人,将为长亭制的丸药装好交给赵权,又交代了几句,便让林云送两人。   林云将两人送出竹林,停步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递与长亭道:“二位勿要多心,我见二位情状,想必是遇到了难事,这点银两可添做回乡的盘缠。”   赵权对长亭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金质令牌,递与林云道:“祁神医救命之恩,赵权不敢轻易言谢,此令牌乃我府中信物,今后二位若有需要赵权的地方,尽管持这块令牌来周朝便是,赵某定为二位办妥!”   林云见他手上令牌黄金澄澄,上雕繁复纹饰,中间似墨字般刻了一个小小的“令”,铁画银钩甚为古朴。   如此物件,即便没见过也知晓并非凡物,忙摆手道:“这叫我师兄妹二人如何敢当,公子心意小女领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公子还是收回罢!”   赵权笑了笑,道:“我赵权说过的话何时收回过,此物乃是我对二位的承诺,姑娘请收下!”   赵权身处高位已久,身上自然有种凌驾于众生的气势,现下语气虽是温和却隐隐有不容拒绝之意。   林云心中一颤,之前师兄就告诫过她赵权二人不是普通人,如今见这令牌,又思及“赵”乃周朝皇室之国姓,此刻的情形,怎么不叫她暗暗心惊,却不敢再拒绝,接过令牌,谢道:“那我便代师兄收下公子的厚礼,多谢公子!”   赵权对二人自然是十分感激,否则他也不会将晋王府的令牌相送,与林云道过别,便携着长亭下山了。   =========================分割线==============================   街市热闹,二人依旧扮作夫妻模样,赵权又有意将自己的脸涂得蜡黄,倒像个生病日久的书生,一路行来竟也未遇到什么麻烦。   原来那日赵权二人下山之后,并未回他们荒村中的小屋,而是换了一条道,直接赶赴回京。   他们一路小心,走了有大半月,早已进入周朝境内,只是敌我不明,赵权又带着长亭,沿途并未惊动当地官府,偶尔经过有从前埋有暗哨的城镇,赵权反倒小心避开,不敢泄露形迹。   今日天色昏沉,赵权依着自己对山川地理的了解,携着长亭紧赶慢赶,于近黄昏时分进了陈黎城。   陈黎乃是周朝大郡,虽不是战略重镇,可陈黎商贸往来频繁,又少有战火波及,民众富足,此时又临近年关,街市上人来人往,竟也颇为热闹。   赵权进城后对所见之景甚是满意,心中暗暗赞叹,陈黎郡守刘中曾是元康五年的榜眼,才华却一般。   为人中正耿直,在朝中也从不曾依附于几个皇子,常常得罪人,皇帝却很喜欢他,一度被拔擢为户部尚书,只是树大招风,又兼他过于刚直,多方角力之下,最终被下放到这陈黎来做郡守。   赵权向来嫌此人过于迂腐固执,顽固不化,两人政见上亦有不和,当初将他贬出京城,赵权也暗暗出过力,如今自进城所见,城守严密,军容整齐,街市繁华,道旁也少有乞讨者,看来这刘中将陈黎治理得很好,倒不负他中正务实之名。   街边的店铺林立,长亭似是十分新奇,什么都愿意看一看,赵权见她难得这般开心,便也随她去。   两人路过一家成衣铺,赵权见长亭一身粗布衣裳,还是在西山时林云所赠,又见她一头丝发不过用一根竹簪绾了起来,全无其他钗饰,不禁心中一柔,牵着她进了成衣铺。   那掌柜的粗看进店的两人一眼,只见男子身材高大修长,虽是一身布衣却难掩清贵之气,女子亦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一双眼睛水光潋滟,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   掌柜的迎来送往,多少有些识人之明,见二人如此人才,穿着却甚是朴素,忙迎了过去,揖手道:“欢迎二位光临小店,不知二位想添置些什么?小店有各色布匹,衣衫鞋袜可供挑选!”   待赵权走近了,掌柜的才看清赵权的长相,心中不禁暗暗赞叹,此人相貌万里挑一,只是看他脸色蜡黄似有病弱之态,再看看身边的女子也是布衣荆钗,作新妇打扮,想来是一对新婚的秀才夫妇。   赵权对掌柜的说道:“给我娘子拿几件衣衫出来!”   又转头柔声对长亭道:“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赵权对长亭总是这般温存体贴,长亭脸红道:“相公,怎么想到给我买衣裳,包袱里我还有呢……”   赵权笑了笑,又看了看掌柜的,道:“成亲以来你跟着我受苦了,为夫也未送你其他东西,如今又要上京寻亲,一路劳累你了,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掌柜的暗想果然是新婚夫妻,忙笑着上前道:“这位夫人可到这边看看,都是些新制的成衣,款式都是照着深宅大院里面小姐夫人的样子做的,都是刻下最时兴样子。”   赵权冲长亭点点头,长亭便随着掌柜的到了店铺的另一边,掌柜的是个体贴人意的,给长亭挑选的都是素雅款式花色,价格也不算贵。   长亭看了看,只听掌柜的报了价,连摸都没有去摸,便摆手不要,口中急道:“太贵了,我不买了……”   赵权失笑,他哪里有过买东西嫌贵的时候,他赏赐给姬妾的东西随便一件便也抵得过这间店铺了,却不曾想今日想送自己最着紧的女人,却囊中羞涩。   长亭过来,牵着他的衣袖皱眉道:“相公,我们走罢,我不用买衣裳,走罢……”   赵权握住她的手臂,长亭有些急,小声道:“相公,太贵啦……我们还要留着盘缠去京城呢!”   赵权对着长亭如泉水般清澈的双眼,心中没来由一软,小声道:“去看看吧,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长亭见赵权这般坚持,也不想拂他兴致,便随着掌柜在店中转了转,最后选了一双普通的绣鞋,赵权拗不过她,便付了银子作罢。   两人走出店门,长亭倒是对手上这双鞋十分喜欢的样子,捧着鞋爱不释手,时不时还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细小线头。   其实那只是一双很普通的绣鞋,上面的图案也是普通绣娘绣得很多的花开并蒂,做工也有些粗陋,就是普通小户人家女子日常穿的鞋子,因此价格也很便宜。   赵权自然明白长亭的想法,他于金银这些俗物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可此刻心中却莫名有些酸涩。   长亭自醒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一心以为自己嫁了一个穷酸秀才,这些日子为了隐藏形迹,他自然不敢亮明身份,与他身份有关的东西,那块令牌他也送给祁风,一是为报答救命之恩,二也是不想放身边暴露形迹。   两人因此一直粗茶淡饭,赶路连个马车也赁不起,全靠两条腿,赵权身体强健倒也罢了,只是长亭如今失了武功,与寻常女子无异,竟也跟着赵权走了这么久,一路上从未叫过苦,如今连为她买件衣衫她也舍不得,一心只为赵权着想。   贫贱夫妻,两人却互敬互爱,这是赵权从未想过的,一个女子不因他的富贵,不因他的权势地位死心塌地跟着他,怎叫他不感动?!   赵权握住长亭的手,低头看进长亭的眼里,似是剖白心迹,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受苦了,今后,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这是我赵权对你的承诺!”   长亭少见赵权这般郑重,这般情话由赵权口中说出,又见他眼中深情如海,哪里抵挡得住,不禁眼圈微红,却满满都是爱意,只得呆呆地望着赵权,口中道:“相公……”   长亭心中万般柔情,有这样的相公,有这样的承诺,此刻,她已经是上天最眷顾的人了!   赵权见长亭脸色潮红,一脸爱意地望着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便将她搂进怀中,肆意蜜怜,却只得按捺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间,柔声道:“走罢!” 第54章 失踪   天色渐晚, 赵权环顾四周,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再赶路也不迟,正想着, 忽然瞥见前方街口走过一人。   赵权略一迟疑,还是嘱咐长亭道:“你就在此处等我, 哪里也别去, 我去去就回!”   长亭见赵权神色郑重,忙点了点头, 重复道:“相公放心, 我就在这里等你, 哪里也不去!”   赵权捏了捏她的肩膀,眼神因为担忧有些闪烁,稍微踌躇了一下,快步往前方路口走去。   赵权转过路口,循着方才那人离开的路途疾步跟了上去, 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暗暗疑惑李全为何会出现在这陈黎城,不知是何人派他过来?   原来赵权见到街口匆匆走过的人,正是李全, 李全一直是赵权的人, 此人年纪轻轻, 处理起事情来却圆滑通融, 所以也颇得赵权信任, 只是今日在这里见到他,赵权却不敢肯定他所为何事而来,对他赵权是不是又有恶意。   赵权远远地跟着李全,见他横身转过一条小巷,赵权疾步过去,却并未跟进去,只装作不经意地往小巷望了望,哪里还有李全的踪影。   赵权心中一转念,便循着前路继续前行,出了街口,又转过一条街,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有跟踪的人,这才往长亭处赶去。   待他来到方才那处,却没见到长亭,赵权心中一急,不禁环顾四望,街市行人减少,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并无长亭的身影。   赵权沿着街道疾步而去,慌忙地搜索着长亭的身影,却忽然注意到前方地上有一只白色的绣鞋,赵权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拾起那只绣鞋。   鞋子似是被人踩过,可依旧看得出簇新的鞋面上绣着花开并蒂的图样,不是方才给长亭买的那双又是什么!   赵权猛地握紧了绣鞋,心中又急又怒,可周围又哪里见得到长亭的身影,长亭如今并不会半点武功,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在这陌生的城镇,她定不会不听他的话乱跑……   定然是有人强行带走了她,否则长亭怎么遗失他送她的绣鞋?!   她如今谁人也不识,失去记忆之后又懵懂无知,若是有人强行带走了她,她定然被吓得手足无措。   带走她的会是何人?赵权虽是心急如焚,脑中却飞速地想着,若是对付他的人,定不会只带走长亭,此刻他孤身一人,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带走长亭,且以赵权从前的性格,便是带走一百个长亭威胁他也是无用。   可若不是对付他的人……   赵权心直直往下落,手却越攥越紧,如今世道虽是太平,可逼良为娼逼良为奴的事情并不少见,长亭在这里只是个路过的异乡人,便是被拐了也不会有谁知道……   若是有人对长亭起了坏心……   赵权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他离开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长亭想来应该并未被带远,赵权再看了看天色,暮色沉闷,此刻城门也已经关了,长亭也定未被带出城。   赵权神色一转,疾步奔进方才的成衣铺,掌柜的见他进来,眼神却有些闪烁,口中有些心虚道:“这位公子,小店马上就打烊了,公子可还想添些什么东西?”   赵权神色冷峻,眼神中却隐隐有些暴戾之色,他几步上前抓住那掌柜的衣襟,冷声喝道:“我娘子被什么人带走了!快说!”   那掌柜的自然是目睹了方才店门前所发生的一切,可惧于那些人的势力,并不敢多嘴,此刻被赵权抓在手里,只见他声色俱厉,神色骇人,仿佛他若说了一句假话,面前之人下一刻便会要自己的命。   掌柜的一下被震慑住,手脚都开始发抖,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公子……公子莫要误会,不关小人的事……”   “方才我见你家娘子一人在我店外路边站着,也不见公子,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过来,说你家娘子是他们府上的逃奴,要给抓回去,你家娘子分辩了几句,那几个男子却动起手来……”   掌柜的只觉得抓自己的手猛然一紧,小心看去,只见赵权额上青筋暴起,满眼俱是狂暴之色,浑身都透着一股杀意。   掌柜的被他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说完:“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没多久就被那几人拖走了……”   赵权按捺住心中滔天怒火,咬牙切齿道:“你可看清他们往哪边去了!”   那掌柜的如倒豆子般,指着前方的街道:“公子,他们带着你娘子往那边去了……”   赵权尚未说话,那掌柜的亦敌不过自己的良心,小声道:“公子,我听店里的客官偶尔提过,本地青楼常有新鲜的女子,却不是官媒发配,恐怕……”   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赵权神色,只见他神色阴郁,却不敢不说完,“有人猜测恐怕就是以逃奴之名抓住的外地良家女子……”   “砰!”地一声巨响,掌柜被骇得跌倒在地,只见赵权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台柜上,那台柜乃是榆木所制,质地厚实坚硬,此刻却硬生生被赵权一拳砸塌了。   “你说的青楼在何处?叫什么名字!”赵权如杀神般看着他,眼中尽是狠厉之色。   掌柜的口齿不清地说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小人……小人只是听过往客官谈笑时提及,并不知晓到底在哪里……”   赵权手上传来剧痛,却也让他清醒了些,他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就这样鲜血淋淋地奔出了店门,往方才掌柜所指的方向奔去。   赵权压住满胸怒火,此刻头脑却冷静下来,据方才掌柜所说,那么长亭还在城内,他亦知道这些拐卖良家女子的多是当地地痞流氓,与青楼蛇鼠一窝,干这些该千刀万剐的勾当!   他也知道青楼收的女子,若是完璧便会有好价钱,一般地痞也不会轻易对这些女子下手,想到这里,赵权微微放下了心。   可转念又一想,送到青楼的女子,若是不驯服,是要吃大苦头的,那些酷刑下作龌龊,连刑部大牢也要甘拜下风,甚至……   赵权猛喘了两口气,双眼已被怒火激得通红,他根本不敢想下去,若是长亭落在那些人手里会怎么样,一想到长亭可能正在遭受那些酷刑,他的心便似是被撕裂了一般,满眼血红只见到一个“杀”字!   心里丝丝缕缕愧疚又疯长地缠绕着他,若不是因为他,长亭怎么会失去武功,连这些地痞也对付不了,若不是他,她怎会遭此大难,以长亭的性子,若真是被逼迫,恐怕宁死也不会从……   赵权神色冷然,心中已有计较,只见他转过一条街,街边有两个乞丐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收碗准备离开了。   赵权闪到一人面前,手刀一落,那人“嗯”了一声,便直直地瘫倒在地,另一人回过头见到同伴倒地,正要大叫,却被赵权用匕首抵住喉咙,此刻夜色已经降临,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厚厚地盖着,小巷内更是黑暗一片。   那个乞丐感受到颈边寒气逼人的刀锋,被吓得手足瘫软,颤抖着声音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小的什么都没有……”   赵权收了匕首,任那乞丐瘫坐在地,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扔在他身上,那乞丐哆哆嗦嗦地摸住银子,眼神却亮了,小心地觑了一眼赵权,见他并无反应,便偷偷地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不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是什么,掂了掂重量,这块银子够他一个人吃一年了!   今日竟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乞丐狂喜之下,也顾不得赵权手上还有匕首,忙跪在地上给赵权磕头,口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爷定是天上的神仙!多谢大爷!”   赵权寒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否则,你不但拿不到银子……”   那乞丐惊惶地抬起头,只见赵权转了转手上的匕首,在这黑暗的小巷中,赵权手中的匕首却寒光一闪,那乞丐慌忙道:“大爷请说!大爷请说!小的只要知道,一定统统告诉大爷,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的!”   赵权见这乞丐已经被吓得不轻,蹲下身问道:“你可知道那些拐来的良家女子被送到了哪个青楼?”   那乞丐大吃一惊,暗想赵权怎会知道这事,他在这城中乞讨已久,对城中大小尤其是见不得光的事有些了解,至于拐卖良家女子的事,也是凭着些一鳞半爪猜测出来的,怎想到赵权一来就直接问他是哪个青楼,显示他对这件事知晓甚多。   可拐卖女子的那些都是当地地头蛇,都是些不要命的人,他一个小小的乞丐,即便知道却哪里敢乱说,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正有些犹豫,却只见赵权一双凤眼漆黑如海,尽是狠厉之色。   那乞丐一愣之下,赵权猛地掷出匕首,那匕首的寒光擦着乞丐的头脸而过,只听“噌”地一声,那匕首竟插入青石墙寸许。   “快说!否则我现在就要你的命!”赵权厉声喝道!   乞丐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隐瞒,口齿不清道:“大……大爷……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说……小的说,城里是常有外地的过往的女子失踪,就是被那些人拐到妓院里去了……”   赵权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妓院”两个字深深地刺着他的心,仅剩的耐心也快要用完,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问你那地方叫什么,在哪里!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如果你敢隐瞒,或是敢骗我……我会让你后悔为人!”   那乞丐哪里看不出赵权的脸色,又不知道赵权到底知道多少,半点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大爷,那些抓人的是本地的地痞流氓,暗地里勾结了清欢楼,他们抓的都是些外地路过的单身女子,就说她们是有钱人家的逃奴,因为是外地路过的,自然也没有人管,通常他们抓了以后就装在箱子里悄悄送进清欢楼,清欢楼有人专门负责调*教这些姑娘,有不听话逃跑出来的,抓回去就往死里打……”   那乞丐见赵权脸色越来越青,忙停住了嘴,不敢往下说。   赵权冷冷道:“清欢楼!”   那乞丐忙给赵权指明了清欢楼的所在,赵权收起匕首,从怀中又摸了块银子扔在那乞丐身上,冷声道:“管好你的嘴!”   说完转身奔进了夜色。 第55章 救人   赵权循着那乞丐指明的方向往清欢楼奔去,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刮在赵权脸上,却丝毫冷却不了他心中的怒火。   前方灯红酒绿,红漆的招牌上写着“清欢楼”三个漆黑大字, 赵权看了一眼,便转了条巷子, 往清欢楼后门绕了过去。   清欢楼后门就在前方, 门口还有两个彪形大汉守着,赵权趁着夜色悄悄潜行过去, 只听那两个大汉口中说着些不三不四的荤话, 正讨论着楼里姑娘哪个滋味最好。   赵权捏着一块石子朝其中一大汉扔去, 正好打中他的腿,那大汉腿上一软,便不自抑地跪了下去,口中“哎哟”一声,另外一个大汉忙过去扶他, 赵权趁着两人视线受阻, 一跃翻身伏在了后院的屋顶上。   赵权朝院中看了看,后院中并没有人,现在是青楼前院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时刻, 后院的人自然少了很多, 赵权一跃而下, 贴着墙往后院的几间房潜去。   后院正中的几间屋子, 灯火通明, 人影幢幢,赵权小心过去,贴在墙边正要准备探看里面。   却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妇人尖刻的声音,“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到了老娘这里还能囫囵个出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教教她!清倌人你不做,偏要做这下贱人!老娘让你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屋中传出几个男人猥琐至极的笑声,中间夹杂着女子“呜呜呜”的声音,赵权哪里按捺得住,一脚踹开房门,众人俱是一惊,霍然回首望着门口的来人。   赵权一眼就望到了那个缩在墙柱边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长亭又是谁?   她被反绑着双手双脚,嘴也被人用布塞住,衣衫凌乱,发髻散乱不堪,因口中塞着东西,虽极力叫着,却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一张小脸又红又肿,上面满是泪痕,额角青筋因奋力呼叫而爆了起来。   周围几个大汉,有人正拽着她的衣衫准备撕开,有人还拿着她的脚踝,似是要拖她出来,长亭双腿乱蹬之下,鞋袜都被扯掉了。   赵权只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疼得连呼吸都不能了,长亭望向门外的眼神满是惊惧恐怖,他想放在手心里捧着的人,如今竟遭此羞辱!   只听他的声音寒到极点,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放开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听那妇人尖刻的声音叫道:“你是什么人?敢到我清欢楼来撒野!”   赵权冷冷道:“要你命的人!”   那妇人见赵权浑身戾气,眼神更是要吃人的模样,竟被骇得退了退,见赵权向她冲过来,忙高声呼道:“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我抓住!”   屋中几个大汉呼喝着向赵权奔来,却哪里是赵权的对手,赵权早就动了真怒,下手丝毫不留情。   只见他将方才捉长亭脚的大汉踢翻在地,那大汉还未及起身,赵权上去又是当胸一脚,赵权生来力大,这一脚下去那重逾两百斤的大汉竟被他踢得直直向后蹭了快一丈,待撞碎了身后的桌椅方才停下来,那人双眼怒睁,口吐鲜血,登时昏死过去。   那妇人见赵权如此勇猛,吓得只往后逃,边逃口中边高声呼道:“快来人!快点来人啊!”   赵权恨她蛇蝎心肠、罪魁祸首,正要向前拿她,后面一人举着根臂粗的棒子朝赵权后脑打去,赵权回身一让,闪身夺过他手中的木棒,毫不留情一棒朝他头脑挥下,将那人打的血浆四溅,登时倒地没了声响。   四周另外几个大汉被激起了凶性,抄了家伙跟赵权拼起命来,赵权左支右挡,将几个大汉打翻在地,他心中杀意正浓,对着这几个方才凌辱长亭的人,根本没打算让他们继续活着,个个都直接招呼要害。   赵权踢倒最后一个大汉,这人便是方才撕长亭衣衫之人,那大汉挣扎着还想往外爬,赵权上去一棒挥打在他手腕上,骨裂之声响起,只见他手腕竟被赵权一棒给敲得烂碎。   那大汉杀猪般一声惨叫,痛得满地打滚,赵权满眼血红,一棒往他头上挥去,那大汉满头满脸的鲜血,登时了了账。   屋中忽然静下来,赵权扔掉手中的木棒,回身奔到长亭面前,长亭早已被方才血腥的场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今日所遇之事,早已吓得她心魂俱裂,方才那几个男子向她涌来,他们撕她的衣衫,抓着她的脚往外拖,她无力反抗,连死也做不到,就如在地狱一般,谁知她的相公在她濒临绝望的一刻,竟如天神一般出现在门口,就像做梦一般。   如今赵权真真切切在她面前,她哪里还忍得住,满心的惊恐畏惧,却只望着赵权,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赵权忙将她口中的布团扯出,见她双颊红肿,横着斜里布着手指印,定是吃够了苦头,现下又满脸泪痕,便是再冷血的人见了也会不忍,赵权的心疼得一抽一抽,喉咙却似梗住了一般,伸手为她拭了拭泪,长亭按捺不住,悲呼一声:“相公!”   赵权又是惊怒又是后怕,便似是失掉的心爱之物又回来了一般,一把将长亭搂紧怀中,柔声安慰道:“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没事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说着失而复得般吻了吻长亭的额发,又想起两人的处境,忙帮长亭把手上脚上的绳子解开,然后搂起她,出门而去。   刚出房门,院中却呼喝着涌进二十来人,赵权自然是不惧,可却不得不顾及长亭,幸而这些人并非是正规受训的军士,赵权见他们全堵在后门口,嘴角冷笑,出乎意料地拉着长亭往前院跑。   那些人自然想不到赵权会敢往前院跑,可前院的打手都被集中到了后院,且前院现在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若闹开了,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众人慌忙向赵权追去,赵权并非想从前院脱身,前院地形不明,且人员混杂,一旦被围堵住,两人哪里脱得了身,且又因他身份敏感,青楼这种地方眼多嘴杂,他并不想暴露身份,那才是真正的杀身之祸。   赵权看似往前院跑,可趁着转角夜色掩护,踢开一扇窗,带着长亭翻身进去,趁众人没注意往前跑的时候,踢开房门,又回到了后院中,前方的人没看见赵权,自然反应过来,又奔回后院。   赵权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脚踢翻前来挡路的大汉,离院门不过几步,忽然斜里跑出一人,对着赵权挥手一洒,纷纷扬扬的粉末扑鼻而来,赵权忙带着长亭急转身避开。   他反应极快,那粉末并非石灰粉,亦只又极少沾进了眼睛,他心下一定,可口鼻中却弥漫着一股香味,赵权暗道不好,一拳向前方赶来的大汉轰去,直打得那大汉口鼻鲜血直冒。   赵权因要顾着长亭,手底下自然有些吃力,幸好他方才策略对了,如今这些人并未形成合围之势,否则,他带着长亭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的。   赵权拳起脚落,没几下便将后门的几个大汉打翻,可他却感到手底有些无力起来,定是方才那粉末的原因,赵权回首一看,后面十几人朝他冲了过来,赵权冷静想到,若是那药力越发厉害,他带着长亭越跑只会越吃亏,最后又如何逃得过……   赵权丝毫不犹豫,将长亭往门外一推,低声道:“快跑!我一会儿来寻你!”   说完也不待长亭说话,“咚”一声将门从里关上,还将门栓落了下来,脚上一掂,扬手便抓住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木棒,趁着药力还未完全发作,朝那些人挥去。   长亭被推出门外那一刻,还未及说话,赵权已将门从里锁了起来,长亭悲呼着“相公”,扑到门上,用劲砸了砸门,却哪里砸得开?   长亭口中喃喃叫着“相公”,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反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满手都是泪,相公叫她跑,她自然想相信他,相信他一会儿一定会来寻她,她也知道她留在赵权身边只会是他的累赘,可是……   长亭急得跺了跺脚,泪珠却止不住往下掉,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边抹泪边提着裙子往巷口跑去,却不敢跑远,远远地躲在巷尾听着这边的动静。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长亭听得院门“砰”地一声被踢开,长亭心都悬了起来,悄悄探出一点点,只见院门外一人捂着胸口,有些不稳地立着,正往四周望。   长亭眼泪“唰”一下就往下掉,手足并用爬了起来,又悲又喜地往那人跑去。   “相公!”长亭低声呼道,赵权听到她的声音,扔了手中的木棒,脚步踉跄地向她奔去。   两人扑在一处,赵权将长亭抱了个满怀,长亭只觉她抱着这人就是她的英雄,就是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却听赵权咳了两声,忙推开赵权,急道:“相公,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赵权暗暗抹去嘴角的鲜血,握住长亭的双肩,柔声道:“我没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长亭点了点头,由赵权拉着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赵权拉着长亭跑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都是捡人少的地方,荒凉的地方跑,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方才憋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散了,脚下也越来越软,赵权猛咳了两声,长亭忙扶住他,赵权身子却一软,整个人竟昏了过去。 第56章   长亭大惊之下, 刚想抱住他,不妨赵权太沉,一下被他压倒在地。   赵权的头就枕在长亭颈边,一滴两滴, 长亭只觉颈窝处一片濡湿潮热,长亭咬牙抱着赵权撑坐起来, 顺手往颈边抹了抹, 放到眼前一看,夜色里手上一片暗沉湿腻, 浓浓一股血腥味刺入鼻间, 长亭心下一沉, 抱着赵权急道:“相公!相公!”   却只见赵权下半张脸全是血,剑眉紧锁,凤眼紧闭,哪里还有半点清醒。   长亭又急又怕,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赵权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识得的人, 亦是她心中唯一亲近之人,如今赵权人事不省,于她, 就像天塌了一般。   长亭叫了赵权半日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抹了抹泪, 心下却定了下来, 心中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赵权带到安全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权有事。   长亭四处望了望,方才赵权拉着她都是捡荒凉处跑,现下四处寂静,连户人家也没有,天色黑沉沉的,竟迷迷蒙蒙下起了雪,只是雪丝冰寒入骨,更添了几分萧索。   长亭顾不得这些,站起身来,半背半拖地扛着赵权,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去。   长亭不知自己摔了多少次,也不知自己背着赵权走了有多久,直到远远地看到前方有户人家,欣喜之余,挣命似的一步一步挪过去。   ===================分割线==============   油灯微弱,燃起的缕缕黑烟,若有似无地消散在上空的黑暗里,昏暗的光隐隐照出房中的情形。   屋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到处散发着陈旧和破败的气息,破破烂烂的桌子旁边只有一根断腿的条凳,被人用麻绳绑了条腿,勉强可以坐人,幸而桌椅都被人收拾过,虽是陈旧破落却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尚可入眼。   油灯的碗豁了口,屋角摆着一张废旧的床,只剩一个框架,床脚被人用砖石垫了,上面铺了些干草,垫了张粗布,勉勉强强可以当做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似是半睡半醒之间,不时猛烈地咳嗽几声,满面潮红,一头的湿津津的汗意。   赵权迷迷糊糊之间,只觉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一般,喉中总是涌动着一股腥味,似乎怎么也呕不完。   他恍惚是在梦中,却猛然想起两人的近况,是了,他还要带着长亭离开这里,他若是倒下了,今后谁来保护她,谁能照顾她?   赵权慢慢睁开有如千斤重的眼皮,过了一瞬,屋中的情景才慢慢印到他眼中,赵权压下喉中的腥气,费尽全身力气张嘴唤道:“长亭……”   声音似是破锣般嘶哑,眼前哪里有长亭的影子,他心中焦急起来,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长亭……”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似是被铁锤砸过,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出现在门口,只见她端着一个粗碗,碗中有黑黑的药汁,脸上却十分狼狈,有些红肿,印着几道手指印,还东一块西一块的擦着几片炭黑。   一双眸子却是极美的,只是此刻蓄满了泪水,似乎想笑,笑容未及眼底,泪水却已落了下来,似是落下了心中大石,又惊又喜地朝赵权奔了过来。   只见她急急地放下药碗,扑在赵权面前,泪眼迷蒙地说道:“相公!你终于醒了!”   赵权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却是没来由地一酸,双目禁不住也有些发涩,只能慢慢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用手指为长亭拭了拭泪。   长亭却不知为何,喉咙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竟似断线的珠儿,顺着赵权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   两人就这般相顾无言,默然以对,半晌,赵权方柔声道:“别哭……我没事……”   说完,再也压不住喉中的腥气,撕心裂肺般咳了起来,口中鲜血也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长亭忙过去扶着他,又拿出手绢替他接住呕出的血,可没一刻,赵权呕出的血就已经浸透了绢子。   长亭手都有些颤抖,忙另拿了帕子替他擦嘴,又帮他抚着胸口顺气,直至赵权慢慢缓过气,这才扶他躺下。   长亭背过身,捏了捏手上被血浸透的绢子,悄悄将它收了起来,泪水却怎么也抑不住,忙偷偷抹了抹泪,端起桌上的药碗,强笑道:“相公,喝药了。”   说完扶着赵权半倚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喂着赵权喝药,赵权喝完药,歇了口气,环顾四周方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长亭放下药碗,拿出绢子替赵权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柔声道:“我们遇到了好心人,就是程大嫂,是她收留了我们,这间屋子是她小叔家的,只是荒久了没人住,就给我们暂时落脚了。”   原来那晚长亭负着赵权,一路艰难,终是在偏僻处寻到一户人家,那程大嫂夜里听到屋外的有声响,擎了油灯,开门后见到自家外面的草垛边隐隐约约似乎有两个人,冷不防被唬了一跳。   壮着胆子走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只是男子躺在女子腿上,身上脸上都是血,不禁大吃一惊,吓得退了两步。   颤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只听女子惶然又有些恳切的声音回道:“大嫂莫怕,我夫妻二人是路过此地的外乡人,只是路遇强人,我夫为护我被强人所伤,天寒地冻我们又无处可去,只想在这里先挨过一晚,明日就离开,惊扰大嫂,还请见谅!”   那程大嫂听女子如此说,将信将疑之下,又走近看了看两人,女子虽是形容狼狈,却掩不住秀丽的姿容,并不像是个坏人,她膝上的男子双眼紧闭,满脸血污,的确是个伤重之人。   踌躇了片刻,向长亭招了招手,叹道:“这冰天雪地的,你相公又受了伤,在这儿怎么过得了夜,总得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随我来罢!”   又见女子体态柔弱,负着那男子极为吃力,放了灯,上前搭手帮着女子将男子半拖半拽地带到了一间废旧的草屋中。   二人自然就是几乎走投无路的长亭与赵权,因是深夜,哪里有大夫愿意出诊?长亭只得向程大嫂要来些热水,先替赵权擦脸擦身,那程大嫂见两人衣衫污损破烂,也生了恻隐之心,回家中取了些旧衣物,送与两人。   长亭一刻也不停,好容易将赵权收拾得干净些,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长亭又央求程大嫂领她去请大夫。   那程大嫂是个寡妇,一人带着个儿子过活,性格本就有些刚硬,见不得人受难,如今遇到长亭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对待她丈夫却极细心周到,负着她丈夫走了这么久,也未见她叫一声苦。   这倒让程大嫂有些佩服,二话不说,领着长亭就往城里去请大夫。   好说歹说才有大夫愿意到这里出诊,那大夫给赵权把了脉,皱眉对二人道:“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长亭眼圈一红,还未及说话,那程大嫂替她道:“我妹子二人来这里探亲,路遇强人剪径,我妹夫护着我妹子,才受了这些伤,大夫您给好好看看,抓些药给他吃吃。”   那大夫点了点头,似是了然,又道:“他五脏六腑俱为外力所伤,心肺尤其损伤得厉害,所以呕血不止,只是这种瘀伤并非一时半刻能治好,我先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熬了药先给他吃着,过了年再看罢!”   程大嫂听得心下一沉,觑了一眼长亭,却见她神色似乎并无异样,暗想她许是没听出大夫的意思,心中暗叹了口气。   长亭只知道赵权伤得严重,却并未听出大夫言外之意,一心只盼着大夫赶紧开药方给赵权煎药。   那大夫本不是个只认银钱的人,否则也不会随两人来这里,暗暗打量了这废旧的茅屋,心中也是一叹,见那小娘子一心只记挂着自己的相公,可她相公伤得实在是厉害,不忍说出实话,暗想这寒冬腊月里的,受这么重的伤,好与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长亭这一日也未有半刻清闲,付了大夫诊金后,随大夫去城里抓了药,回来后先是煎药,又扶着昏迷不醒的赵权喝药,见这屋子实在是过于破旧脏污,打了水又收拾起屋子,里里外外也没歇口气,一心想着她相公是个喜洁的性子,不能让他醒来看到这副光景。   那程大嫂就住在旁边,虽只与长亭相处了这半日,倒摸透了长亭的性子,是个纯善之人,如今落了难处,她家过得虽然也很清贫,却少不得要帮衬一把,送了长亭一些锅碗瓢盆,日用杂物,帮着长亭将灶间收拾了出来,总算做得了热饭热菜。   长亭心中虽是彷徨不安,幸而程大嫂是个能干人,她跟着程大嫂学做这些日常琐务倒是像模像样,忙活一天,却把这个破旧的茅草屋收拾了出来,好歹像能是个住人的屋子。 第57章 相依为命   长亭按照大夫的嘱咐, 换了张方子去药铺抓了药,心中忧虑更深,赵权吃了这几日的药,病情却并未见好, 有时咳得半日都喘不上一口气,呕血的症状也没见轻, 脸却消瘦得厉害。   她提着药出了药铺, 捏了捏荷包,如今两人只剩下这十来个铜板, 又要抓药又要吃饭, 哪里够的, 长亭叹了气,朝米铺走了过去。   “这位大嫂要买米么?”米铺的伙计见长亭蓝布包着头发,一副媳妇子的打扮,便热情地招呼着长亭。   长亭捏了捏荷包中那几个铜板,全数倒了出来, 递与那伙计道:“就紧着这么些买罢!”说完将装米的布口袋摊了开来。   那伙计见这买米的女子一身粗布衣衫, 上面好些个补丁,一手还提着药,想来是家中有人生病, 成了这般穷困潦倒的模样, 心中暗暗一叹。   接过长亭的铜板, 麻溜地替长亭打了米, 过了称后提了提, 这还不够一家人吃两顿的,偷偷往里屋看了看,见掌柜的不在,又悄悄往布袋里添了半升,提与长亭道:“大嫂拿好!”   长亭道了谢,见天色已经不早,提着米和药匆匆往家中赶去。   两人因赵权受伤,不得不耽误了下来,赵权伤势总不见好,可两人身上仅剩的银钱却渐渐空了,长亭从未为这些事发过愁,如今的情形,她自然不想赵权担心,只能自己暗暗想办法。   还未进自家那个茅草屋,长亭就听见赵权一阵剧烈地咳嗽,忙推门放下药和米,坐在床边替赵权顺着气。   赵权一脸蜡黄,面容也消瘦得厉害,伏在床边任长亭替他顺着气,好容易缓过气来,长亭这才小心扶着他躺下,柔声安慰道:“相公先躺躺,我去给你熬药,大夫说你再吃几副药,慢慢就好了。”说完拿出手绢细心地替赵权擦了擦脸上的虚汗。   赵权虽是病得厉害,却并未糊涂,心中明了自己的伤势,如今连床也下不了,又怎会吃几副市井大夫开的药就能好?   他自然知道长亭是为了宽他的心,他又何尝想长亭为他悬心,强自笑了笑,朝长亭点了点头,头脑昏昏沉沉,微合着双眼,竟似是又睡了过去。   长亭细看了看赵权,见他已经睡了过去,他这几日都是如此,便也不见怪,起身蹑手蹑脚提着米和药去了灶间。   长亭经过这几日程大嫂的指点,手脚也越发麻利起来,一边做饭一边熬药,其实她也没什么吃的可做,只不过熬点粥罢了。   药罐子里的黑黑的药汁鼓着泡,灶间又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长亭按着大夫的吩咐煎了些许时候,见药汁火候差不多了,便拿帕子垫着,将药汁倒了出来端进了屋中。   不多时又转了出来,将锅里的粥盛了一碗出来,怕没味赵权吃不惯,在里面加了一小撮盐,稍微有点味道,起锅放在一旁凉一凉就端着碗进了屋。   赵权方才吃药已是满头虚汗,长亭心中担忧却不敢露出半分,时时想着宽赵权的心,见赵权还能吃下粥,心中的焦虑总算缓了缓,一碗粥赵权只吃了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去。   长亭无法,只得扶着赵权躺下,又烧了热水,细细地替赵权擦脸擦身,赵权向来爱洁,如今的境况,长亭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让赵权舒服些。   夜里寒风阵阵,这破旧的茅草屋虽能挡住些寒风,却禁不住寒意的侵袭,赵权常常手脚冰凉,又因伤势常常睡不了一刻便又醒了,反反复复如此,折腾得他亦是苦不堪言,长亭为着他好睡些,常常偷偷起身为他捂着手脚,待他暖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如今赵权的模样,也吃不下其他的东西,每日里就是一点粥吊着,长亭也是跟着他吃些剩粥,即便如此,米袋中的米也渐渐见了底。   长亭正一筹莫展,一人却在灶间门口小声笑道:“怎么?米不够吃了么?”   长亭抬头一看,勉强笑道:“程大嫂你来了,快进屋坐!”   程大嫂朝堂屋中看了看,摆了摆手,小声道:“你家的病怎么样了?还是跟前几日一样?”   长亭眉头紧皱,面色十分忧愁,点了点头,道:“还是跟前几日差不多,咳得厉害,夜里都睡不着,咯血倒是好了些……”说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程大嫂见她这样,也不好怎么安慰,岔开话道:“一会儿到我家去拿些米面,先凑合两日再说。”   长亭有些为难道:“怎好再去你家拿,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大嫂你一个人带着贵儿也不容易……”   程大嫂打断她道:“何必跟我这么客气,两顿米面我那儿还是有的,你先拿过来吃着,便是你可以不吃,你家的也不能不吃,我见他这副光景,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全,你总得再想想法子,毕竟两张嘴要吃饭。”   长亭皱着眉点了点头,也是发愁他们两个今后该怎么办。   程大嫂见长亭这般,心下不忍,建议道:“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马上就过年了,好多大户人家都要些洗烧上的人,如今我就在一家帮忙洗晒,就是有些辛苦,不知道你做不做得来?”   长亭喜出望外,她哪里还会挑三拣四,赵权现下病着,每日汤药不断,两人的银钱已经用完,又要吃药又要吃饭,她再不找些活做,恐怕两人捱不到过年。   口中急急应道:“做得来做得来,再辛苦我是也不怕的!多谢大嫂!”   程大嫂心中感叹,她家的也是外出做木工,结果被墙砸了,养了不过半个月还是丢下他们母子两个走了,如今见到长亭与她相公这般模样,倒让她心中不是滋味。   一时两人商量完毕,便各自忙去了。   第二天,长亭一早起来,收拾成农家媳妇模样,给赵权喂药做饭停当后,晌午便随着程大嫂去了。   她去的这户人家果真如程大嫂所说,是个良善人家,长亭跟着程大嫂本本分分地洗衣晒衣,并不偷懒,忙了一日没歇口气。   管事见她干活老实,又听程大嫂说她家中有病人要照顾,也不为难她,傍晚便给她结了账,长亭高高兴兴地领了工钱,小心收了起来,准备攒两天给赵权抓药。   回家路上,程大嫂见长亭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算着,心疼她道:“别顾着算你的钱了,今日也做了一天工,你可还吃得消?”   如今天寒地冻,洗洗晒晒的活一般人都不愿干,因此一般大户人家都会在外面请了人来做,程大嫂带着长亭做了一天,井水刚打出来还温热的,洗一会儿就冷得刺骨,她一个习惯了做粗活的人一天下来都是腰酸背痛,更何况长亭看起来并不像是做惯粗活的人。   长亭如今哪里还想得到自己,一心只记挂着赵权的汤药,一日也断不得,恨不得多做些活,好攒够了钱买药请大夫。   因笑对程大嫂说道:“我没事,这点苦还吃得消,我只担心相公的病,再两日又该抓药了……”   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些钱也不够……”   那程大嫂见长亭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相公的病,心中也敬她能这般不离不弃,可自家的孩子如今进了学,一年四季节气上先生的束脩总是少不了,自家尚且勉强度日,又哪里有余钱接济长亭两夫妻呢?   想了想,迟疑道:“我手上倒是有些活计,都是些脏累活,银钱也不多,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长亭回到家中,一口气未歇,先回屋看了看赵权,赵权今日情形似乎好了些,床头长亭为他温着的粥也喝了大半碗,长亭小声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似乎真睡着了,长亭心中略松了口气,起身去灶间为赵权熬药做晚饭。   长亭如往常一般,伺候赵权喝药喝粥之后,又烧了热水替赵权擦脸擦身,这两日因赵权身子总是犯冷噤,长亭便烧了热水给赵权泡脚,让他晚上睡得舒服些。   扶赵权睡下后,长亭便擎了油灯出了屋,小心将门关上后,便去隔壁程大嫂那里取了那些脏污的衣衫,在井里一桶一桶地打了水出来,一人坐在院子里就着油灯搓洗着衣物。   这便是程大嫂所说的活计,因着要过年了,城里一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有些脏了或是破了的衣物要浆洗,天寒地冻不想自己动手,便送到像程大嫂一般的人那里,洗一件也不值两个铜板,浆洗干净之后,用熨斗给熨得笔挺,有些不起眼的磨破的地方,稍微用针线给补一下,虽不如新衣,可穿起来也精精神神,普通人家,哪里那么多新衣穿?不过新衣旧衣混着过罢了。   长亭的手早已被冻得通红,她却一声也不吭,使劲搓着那些冷得发硬的粗布衣裳,生怕洗得不干净,直到忙活到半夜,终于将所有衣物洗完,整整齐齐晾了一院子。   长亭手脚已经冻得有些麻木,忙使劲搓了搓手,手上方有些知觉,收拾好木盆等物,蹑手蹑脚回屋休息去了。 第58章   长亭向程大嫂道了谢, 一手提着赵权的药,一手端着个小笸箩,脚步轻快地往自家走去。   笸箩里放着一尾巴掌大的河鱼并一把绿油油的野菜,程大嫂的儿子贵儿今天出城, 去了上河边的同窗家,带回几尾鲜鱼。   程大嫂念她家中有病人, 两人如今落魄至此, 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可给赵权吃的,本要分两条给长亭。   长亭哪里肯要, 如今已经年节下了, 家家都在备年货, 程大嫂带着儿子本就度日艰难,家中也常常不见荤腥,长亭自然不肯收,那程大嫂性子又爽脆利落,拿了个笸箩硬要给长亭装上, 长亭实在推拒不过, 便捡了一尾收下。   长亭刚推开房门,便见赵权立在桌边正要倒水喝,长亭“呀”了一声, 放下笸箩便快步上前扶住赵权, 口中担忧道:“相公, 你怎么下床了, 你先坐, 我来给你倒水。”   赵权身子仍旧十分虚弱,咳了两声后,眼神温柔地看着长亭,由她扶着坐在了床边。   长亭手脚麻利地替赵权倒了半碗水,口中道:“相公,喝水。”赵权想来是渴了,就着长亭的手将半碗水喝了个干净。   长亭见赵权眼中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心下宽慰了不少,柔声道:“相公,还要水吗?”   赵权嘴角微扬,朝长亭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声道:“怎么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赵权自然不知道长亭是去城里给大户人家洗洗晒晒去了,长亭只告诉他她去帮忙做些针线上的伙计,好安赵权的心。   长亭替他理了理衣襟,扶他在床上躺下,笑道:“我与程大嫂做完活后去了趟药铺给你拿药,所以回来有些晚了,没遇到什么事,你别担心。”   赵权抑制不住咳了一阵,长亭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直至赵权缓了过来,长亭方道:“相公,你先躺躺,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   赵权虚弱地点了点头,长亭对着他笑了笑,替他掖了掖被子,端着笸箩转身进了灶间。   近两日赵权的病有所好转,身子似乎轻快了些,有人搀着还能下地了,长亭心中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了松。   这些日子以来,惊惧、惶恐、无助、担忧一直充斥着她的心,自她醒来后,一直是赵权体贴入微地照顾她,两人虽然过得有些清贫,可她却从未为柴米油盐操过心,可一朝赵权倒下,她才发现赵权从前竟是为她顶起了一片天。   一同帮工的人见她虽是荆钗布裙的农妇打扮,却掩不住一副好颜色,知道她守着一个病弱的相公,天天出来跟她们这些妇人一起做粗活给相公瞧病,谁不暗暗称奇,替她不值。   有那长舌的妇人也常在她面前多嘴,劝她何不另寻个出路,何必干守着一个废人,长亭虽是老实,却也总是顶回去:“我相公是天下最好的相公,再没有人比他更好,守着他一辈子我也愿意。”   别人见她一副痴相,虽是暗地里笑她傻,有的倒也佩服她能如此死心塌地地对着一个病人。   很多事她虽是懵懵懂懂,可赵权对她的好她却是明白的,她对他的心别人自然也不会懂。   这些日子以来,长亭学着做所有的事,洗衣烧饭,担水劈柴,轻的重的样样都做,如今早已熟稔得很,她挽起袖子,往木盆里打了些水,从笸箩里拿出那把野菜,一根一根地将根上的泥洗得干干净净。   这把野菜还是长亭和程大嫂回家时去采的,天寒地冻也没采到几颗,程大嫂一并都给了长亭让她带回来给赵权做鱼汤。   长亭想着今晚能给赵权好好改善伙食,心里热热的,手脚也麻利了许多,洗干净野菜后,又照着程大嫂说的,千辛万苦地把鱼也收拾了出来。   外间天色已经渐渐黑尽,长亭生火烧水,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整个灶间,土灶中的火苗闪烁不定,映着长亭忙碌的身影。   长亭将饭菜端进屋,屋中黑黢黢的,她倒是已经习惯,借着外面的月色她把饭菜放在了桌上,又拿出火石点燃了油灯,屋中这才有了些许光亮。   赵权翻了一下身,似是醒了,长亭在床边坐下,柔声道:“相公,起来吃晚饭了。”赵权撑着坐起身来,由长亭扶着下了床。   粗陋的桌面上放着个大海碗,里面是乳白鲜绿的鱼汤,正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赵权眉眼柔和,却想起了他与长亭跌落谷底的那些时日,长亭日日为他做的便是鲜鱼汤,如今再见这鱼汤,怎不叫他百感交集。   长亭在旁本有些欢喜,笑道:“相公,你快尝尝我做的鱼汤,这鱼是城外上河里刚打上来的,新鲜得很,程大嫂说鱼汤补人……”   说着抬眼注视着赵权,赵权的脸棱角分明,瘦削了许多,凤目凛凛生威,脸上却有些蜡色,病气总萦绕在眉间,长亭心中莫名一酸,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脸,低声道:“你看你最近都瘦成这样了……”   赵权垂眼看着长亭,昏暗的油灯映着她的眸子似是发光,可细看去眼中却似是含着一层水光,他心中百般柔情,却有些酸楚,只柔声道:“我没事,过一阵就好了,别担心。”   长亭似是想起什么,收手对赵权笑道:“相公,快吃罢,一会儿汤该冷了。”   鱼汤果然鲜美,赵权近来一直缠绵病榻,哪里好好吃过饭,不过汤药吊着,口中也没甚滋味,今日倒被这鱼汤勾起了久违的口腹之欲,竟就着鱼汤吃完了一碗饭,连那一大碗野菜鲜鱼汤也吃得七七八八,长亭嘴角一直带着笑,服侍赵权吃完后,收拾了碗筷去了灶间。   长亭心情舒畅,将赵权用过的碗筷打水洗干净后,把灶台上方才盐腌的野菜根端了出来,自己在锅里盛了剩下的半碗饭,倒了半碗开水泡饭,就着野菜根一个人就凑合一顿晚饭。   野菜根有些苦,长亭倒是不觉得,她心里盘算着晚上赵权睡下后,她恐怕又只能去程大嫂的院子里打水洗衣服了。   赵权这几日神思清明了许多,长亭自然不愿意让他看到她帮人洗衣,只能晚间等赵权睡下了再偷偷去程大嫂家打水洗衣,虽是麻烦程大嫂了些,但好在赵权一直也没发现。   长亭正想着,却听身后一人声音响起:“你在吃什么?”   长亭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转身过去,对着赵权却有些慌乱,结巴道:“相、相公,你怎么出来了?”   赵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掩着嘴,咳了几声后,抬脚进了灶间,又问道:“你吃的什么东西?”   长亭侧头看了看身后的饭菜,心里却有些发虚,低头嗫嚅道:“没吃什么,我就是有些饿了……我……”   赵权绕过她,一眼望到破旧的灶台上,一个豁了口的粗碗里有几根红红白白的野菜根,寒酸得连碗底都未铺满,另一个碗里还剩下小半碗水泡饭,饭粒被水泡得惨白,渐渐失去热气。   赵权默了一刻,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抑制不住心中翻腾的血气,猛烈地咳了起来,长亭早知道不能让赵权知道这些,忙扶着他给他顺气。   待赵权缓过气来,长亭小声叫了句:“相公?好些了吗?我扶你进去休息罢!”   赵权未说话,心中却是又酸又疼,半晌方低声道:“这些东西怎么能吃呢?”似是在问长亭,又似是在问自己。   长亭被赵权见到这么窘迫的一面,只能小声应道:“我以后再不吃啦……相公,我扶你回屋躺着罢,莫再招了风寒。”   赵权回头又看了看那碗野菜根,什么也没说,慢慢扶着墙回屋去了。   夜里,长亭在程大嫂院子里,一桶一桶地打水起来,和程大嫂一起把今日送来的衣物浆洗干净,架起竹竿,晾了满满一院子,又烧了熨斗,把前两日晾晒干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熨得挺直,直忙活到半夜才算完。   长亭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家屋里,也不点灯,西西索索地解了外衣,小心地上床躺在了赵权旁边。   还未及合眼,赵权却似是被她吵醒了,伸手将她揽了过去,赵权和她虽然一直同榻而眠,可赵权睡觉却极规矩,少有像这般亲密。   长亭虽是惊讶,心中却有些欢喜,顺从地抱住赵权,心满意足地枕在了他肩头,闻着赵权身上熟悉的味道,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手上紧了紧,口中低低地咳了两声,另一只手却握住了长亭的手,只听长亭“呀”了一声,似乎赵权握疼了她。   赵权有些焦急地声音响起:“怎么了?”   长亭小声道:“没事……没事……”   赵权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问,轻轻握住长亭的手,长亭手指冰凉,似乎还有些水汽,指节间有几处肿胀,原是近来冷水里浸久了,长了冻疮,还有几处似是水泡,正是烧熨斗时不小心烫的。   赵权心中一疼,眼眶都有些酸意,慢慢地牵过长亭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吻,然后揽着长亭侧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半晌,长亭方听见赵权闷闷地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受苦了……”   长亭眼眶一热,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这些日子以来的辛酸恐惧忽然就在赵权这一句话中爆发出来,长亭伸手抱住赵权,口中只低低地叫了声:“相公……”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任由泪水不断滚落。   赵权抱着长亭,颈窝处似是烙铁一般烫,那是长亭的泪水,一滴滴不是滴在他身上,却仿佛都落在了他心里,和着他的滚烫的血,永远留在了他身体里。   月光透过小小窗户越进来,似乎也散发着阵阵寒意,照着破旧的床上的两人,似乎天地间再没有其他人。 第59章   “吱呀”一声, 长亭拉开房门,外间白雪映着朝阳,亮堂堂一片。   朝阳虽是灿烂,可寒气却依旧袭人, 长亭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朝手上哈了口气, 回身对屋中笑道:“相公, 真的下了雪!”   赵权坐在床边,含笑看着长亭, 今日天色极好, 清晨的阳光洒在长亭的脸上, 映着她欢喜的眸子,配着她不描而翠的双眉,竟似流光溢彩般夺目。   赵权心中柔情顿生,仿佛很久没见过这般神采的长亭了。   赵权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却咳嗽不止, 长亭忙去扶着他在桌边坐下, 赵权平息了胸口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方才抬头对长亭道:“你等一下去程大嫂家借些笔墨和纸过来。”   长亭柔柔地答了声:“好。”赵权并未交待做什么用,长亭也不懂这些, 但是既然相公喜欢, 她自然会替他办到。   长亭进进出出地忙了一会儿, 两人梳洗好, 又用过朝饭, 长亭便端着笸箩去了程大嫂家。   程大嫂正在喂院中几只鸡,见长亭过来,忙擦了擦手,招呼她进屋里坐。   长亭还了昨日的笸箩,又道明来意,程大嫂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你呀,对你相公是真好!”   长亭脸红一笑,只低声道:“相公待我也是极好的。”   程大嫂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其他的不论,你家的人品样貌倒是配得上你,也难怪你这般死心塌地,若换了其他女子,怕是沦落街头也是有人愿意跟着他的。”   说罢一笑,又道:“你先坐着,我去贵儿屋里给你找找看。”   不多时,程大嫂便拿了几张裁好的宣纸,两只用过的笔和砚台出来,长亭忙接过来,又再三道了谢。   那程大嫂安慰她道:“你家的好歹也是个秀才,若是病好了,再去谋个教席,你也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长亭低头笑了笑,只道:“我只想他早些好起来罢了。”   程大嫂叹口气,似是替她着急,道:“你呀……”   长亭辞了她,相约晌午过后去城中,便抱着纸笔回到了家中。   因是破旧的土房,外间日头虽好,屋中却有些黑黢黢的,长亭便将桌子移到窗边,又给赵权铺小心地铺好纸,拿着墨却不知该如何。   赵权见她一副呆相,不禁笑了笑,往砚台里添了一点水,握着长亭的手,慢慢研起墨来,口中柔声道:“墨是这般用的。”   长亭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赵权,低眉一笑,却并不说话。赵权见墨磨好了,便放开长亭的手,轻咳了两声,持笔饱蘸墨汁,低头沉吟了一刻,方才运笔急书。   长亭站在桌前,就看着一个个如骄龙般的墨字自赵权笔下流出,而他却身如松竹,挺拔飘逸,面色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高贵凛然的气息,哪里是那个虚弱的病人。   长亭看得几乎都呆了,神思却有些恍惚,仿佛记忆中有这么一副场景,也是赵权低头写字的模样,但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家相公写字的模样,长亭摇了摇头,寻思自己恐怕是在梦中见过罢!   赵权一气呵成,放下笔后,看了看桌上的墨字,呼出口气道:“稍后你把这副字送到城中字画铺里卖掉。”   说完似是自己也笑了,摇了摇头,低声又说了句:“想不到我赵权竟也到了卖字为生的地步……”   长亭观他神色,似乎并不是真的不开心,便绕到桌前,认真地看了看这幅字,似是写了一首前人的长诗,不禁赞叹道:“相公,你写得真好!”   赵权嘴角微扬,侧头看着长亭道:“哪里好?”   长亭转了转眼睛,讨好道:“哪里都好!”   赵权心下大悦,伸手将墨字卷了起来,递到长亭手中,看了看长亭身上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心中一叹,扶着长亭的肩道:“换了钱别给我买药,年底了,你去买件新衣裳。”   长亭用手抚了抚手上的墨字,低头含羞一笑,道:“我穿什么都一样的。”   ===============分割线==================   因再过几日就过年了,长亭帮工的这户人家亦是忙忙碌碌,到处透着一股喜气。   这户人家姓赵,是陈黎城中有名的大户人家,又因他家待下人向来宽厚,虽是家大业大,上上下下却全无奢靡之风,程大嫂在这家做惯了,对这家也放心,便一直带着长亭一起帮工。   长亭今日在灶上帮厨,年下了,厨房总归是忙得不可开交,长亭正拿着谷草蘸着草木灰与其他妇人擦洗着过年要用的礼器,却听门口有人叫自己,她在这里呆了好些日子,与这家下面的人多少也熟悉了些。   长亭回过头去,见是王大嫂,厨房里一个小管事的,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水里清了清手,快步走了过去。   王大嫂只朝她招了招手,口中道:“快跟我来,小姐要见你。”   长亭莫名,暗想这家的小姐她虽是远远地瞧见过几次,可她一个外间帮工的,连这府里的人都不算,哪里有她见小姐的份,便小心问道:“不知小姐见我是为何事?”   那王大嫂哪里还同她啰嗦,拉着她急匆匆地往前走,口中只道:“这个我也不知,是管事的吩咐下来的,你只管去了就知道,我只叮嘱你一句,这家里内院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小姐在管,你见了她直管问什么就答什么,小姐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不待长亭再问,又交代了长亭这家里规矩,刚说完,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小榭前。   王大嫂让长亭站在阶前,自己进去禀过之后,这才出来叫长亭进去。   长亭刚到门口,已有人为她打起了帘子,长亭朝那丫鬟模样的姑娘笑了笑,朝屋中一看,屋中上首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小姐模样的打扮,想来必是这家的小姐,长亭忙按照那王大嫂所说,上前行礼问好。   那小姐正看着桌上的墨字,见长亭近前,忙笑道:“这位姐姐不必多礼。”   长亭抬头看向她,那赵家小姐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这女子虽是农妇打扮,全不着脂粉,可眉如墨画,目若秋水,端的是个美人,又见她虽是站在下首,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毫不见贫贱酸腐之气,哪里是个做腌臜活的蠢笨之人?   因笑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长亭对她浅浅一笑,道:“小姐唤我长亭罢!”   那赵家小姐点头一笑,道:“我看姐姐年岁似乎要比我稍大些,我便还是唤你做长亭姐姐罢!”   说罢携起长亭的手来到桌前,问道:“这幅字可是姐姐的?”   长亭一看,桌上的墨字正是早上赵权所书,却有些疑惑怎么到了这家小姐手中,口中答道:“正是,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那赵家小姐歉然道:“姐姐可是将这副字放在了下人屋中?他们不知道便以为是谁拿了我兄长写的字,交给管家时我正好在,便将字带了过来,姐姐莫怪。”   原是如此,长亭本打算帮完工之后去城中书画铺把墨字卖掉,身上不方便带着,便托相熟的人放了起来,想来是同屋的人不知情,给送了出去,因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姐客气了,原是我不该随便带东西进府,倒让他们误会了。”   那赵家小姐回身抚平了桌上的宣纸,眼中尽是赞叹之意,这纸墨都并非上乘,不过是坊间极寻常廉价供穷酸秀才用的,可这上面的字却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竟隐隐有盖代风姿,不知何人能有此笔力?   赵家小姐看了一会儿,收回落在墨字上的目光,回身对长亭笑道:“让姐姐见笑了,我大哥自小便醉心于书法,向来喜欢收集前人的书墨,若是让他见了这副字,恐怕定要去找这写字的人去。”   说着踌躇了一下,有些犹豫道:“长亭姐姐,恕我唐突,不知姐姐可否割爱,将这幅字让与我,我大哥近日回府探亲,我想送他这副字定比其他礼物讨他欢心。”   长亭迟疑了一下,那赵家小姐察言观色,柔声道:“姐姐若是有难处便就作罢,我怎好夺人所爱。”   长亭释然,笑了笑,道:“实不瞒小姐,这幅字是我相公所写,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难得小姐这般看重,小姐若是喜欢,便就送与小姐罢!”   赵家小姐心中惊讶,这幅字竟是眼前女子的夫君所做,可她一个闺阁小姐,周朝虽是民风开放,她却不便多问,亲自将墨字收起,欢欣道:“多谢姐姐!”   将墨字递与边上的丫鬟,垂目一想,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管着这偌大的一个内院,心思自然不同于其他闺阁弱质,因笑道:“方才我听周嫂子说起,你家中有病人?”   长亭点了点头,那赵家小姐朝她的丫鬟点了点头,丫鬟便转到后面去取了一个荷包出来,奉与赵家小姐。   赵家小姐回身对长亭笑道:“若论银钱,非但辱没这么好的字,也唐突了这写字的人,只是姐姐家中有病人,想来看病吃药总少不了,我亦无他物可赠,银钱虽俗,只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万望姐姐不要推拒!”   说着将一包银子放在长亭手中,长亭哪里肯收,她是个实心的人,见赵家小姐这般看重赵权的字,便知道自家相公的字定是极好的,有人如此看重,她若真是论银钱,就如赵家小姐所说,真真是辱没了赵权的字。   赵家小姐怎会与她推来推去,便向管事的周嫂子使了个眼色,那周嫂子便是总领后院大小诸多院子里的管事,长亭平时自然见过,更听府里的下人提过,知道她向来公正严厉,府里下人对她都有些怕。   周嫂子拿过那包银子往长亭手里一放,却并没有什么笑容,只道:“小姐并没有其他意思,你家中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病人要请大夫吃药,你一个女子能扛多久?况且马上就过年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就收下罢!”   长亭见她面色虽是严肃,可话语却尽是为自己着想,心中一热,踌躇了一下,周大嫂已经将那包银子塞在了她手中,嘴角还带了丝笑意,朝她点头道:“收下罢!”   长亭接过银子,这么一大包银子,够她给相公请个好大夫,好好瞧病的了,心中不由得涌起对赵家小姐的感激,上前行了一礼,由衷道:“多谢小姐!”   那赵家小姐并非是个目无下尘的人,见过长亭的人又见了赵权的字,心中暗暗猜测这对夫妻多是遇到难事,否则以她相公之能,怎么让两人落魄至此? 第60章   赵家小姐给的那包银子足足有三十两之多, 成色也很足,长亭从其中取了十两送与程大嫂,贵儿开春后便要考秀才,少不了要拜会老师, 与同窗结交的,长亭感念程大嫂对她夫妇二人的收留照拂之恩, 硬是塞给她。   因着赵权向来喜洁, 她便另取了一小块银子,去城中添置了条新棉被, 另外再买了些日常的米面油盐和一只肥鸡, 想了想又去布料铺子扯了几块布, 和程大嫂两人大包小包,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长亭虽是在赵家厨房里帮厨过几日,可却从未亲手杀过鸡,程大嫂见她缩手缩脚的样子,也不像能做这些事的, 便让她先去自己家里。   生火烧了一大锅滚水, 也不要长亭帮她,一个人拿着刀麻利地杀了鸡,把鸡往木盆里一丢, 热滚滚地倒了一盆水进去, 那鸡蹬了几次腿儿也就死透了。   程大嫂拎着鸡爪将鸡在滚水里翻了几次, 待鸡毛都浸透了, 水也凉了些, 迅速趁着热气把鸡毛一把一把地薅了下来。   长亭在旁看得又惊讶又佩服,口中道:“程大嫂,你可真厉害!”   那程大嫂边薅鸡毛边抬头笑道:“不然还能怎么,难道就吃活的?”   长亭挽了挽袖子,上前要帮忙,程大嫂忙拦住她,努了努嘴,示意道:“去帮我再打盆水过来。”   长亭脆生生地“哎”了一声,端着盆打水去了。   两人不多时就将鸡收拾了干净,程大嫂洗了洗手,端着木盆又帮长亭提着好些东西,笑道:“走罢!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也拿不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刚进院子,却见院中立着一人,正是赵权。   赵权听见院门口的声响便回过身,含笑看着长亭,温言道:“你回来了……”   暮色即将降临,唯余天边有些云霞的光芒,似金非红的天光照在赵权的脸上,印着他俊朗不凡的眉目,光彩奕奕,好似一轮骄阳,连天际的云彩都失了光彩,连着破陋至极的小院也因他而四壁生辉。   他就那般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站在云端,连看人一眼都觉得高贵凛然,遥不可及。   程大嫂尚是首次将赵权的长相看得这般清楚,赵权一直卧病在床,程大嫂除了请大夫时粗略地看了看,可屋中总黑洞洞的,又加上赵权重病昏迷,慌乱乱地哪里又真的注意这些。   今日这一眼,让程大嫂禁不住在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暗暗想道: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长亭应了赵权一声,提着东西进了屋,程大嫂进屋后方才悄悄在长亭耳边说:“你呀,守着这样的相公,吃多少苦也值了!”说完戏谑一笑。   长亭听得面上一红,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院中的赵权,心中有如蜜甜。   程大嫂素来是个爽快人,可如今见了赵权这样的人物,少不得也有些拘谨局促,匆匆辞了长亭家去了。   长亭送了程大嫂,一脸欢喜地把今日之事告诉了赵权,并将那包银子递给赵权看,见赵权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想讨他开心,又笑道:“相公,你可真厉害,赵家小姐一直在夸你的字写得好呢!”   赵权并未说话,只是倒了半碗水递给长亭,笑道:“喝口水罢!”   赵权书法师从当世大书法家欧阳卿,他颇有天赋且能耐劳苦,一直是欧阳卿最得意钟爱的弟子,他虽是年少,可一手字却早已盛誉不断,当今圣上便尤其喜欢,可他生性高傲,又是亲王之尊,如何肯轻易在人前卖弄,由他人指指点点?   是以京城之中朝堂之上虽是对他的字颇多赞誉,可真正见过他本人墨宝的人并不多,也是如此,赵权方会想到卖字一途,倒不虞会泄了行踪。   想他赵权的字,虽未必能与历代名家相较,可以他的身份权势,在从前的的确确是千金难求一字,如今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只换来了区区三十两银子,可笑的是长亭还这般真情实意地为他骄傲,怎不叫他啼笑皆非。   长亭喝了口水,见天色已经不早,忙放下碗,提着肥鸡对赵权笑道:“相公,今晚我给你炖鸡汤喝,你看,这么大一只肥鸡,可够我们吃两顿的。”说完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提着鸡,脚步轻快地生火烧饭去了。   ========================分割线=================   夜来风急,赵权坐在床边擎着油灯,长亭则坐在床上,就着忽明忽暗的油灯,低头认真缝着被面。   长亭头上包头的花布已经取了下来,一头乌黑轻柔头发只用了一根簪子挽在脑后,有几缕发丝飘落在她肩上,映着昏黄暧昧的灯光,平添了几分她女性的柔美,赵权心中越发柔和,眼前的玉人叫他怎么也看不够。   长亭于针线活上并无天赋,但被面总算是缝好,她低头咬断线头,拿起被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新的棉被果然有股子清香,再不似旧棉被总有股潮湿腐坏的味道。   长亭满意地拍了拍被褥,铺好床后,对赵权笑道:“相公,你快躺下试试?”   赵权见她一副小女儿心性,挑了挑眉,嘴角却扬了扬,叹口气,放了油灯正要脱衣上床。   长亭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口中直呼:“相公等等!”   赵权拿她没法,解了外衣后便坐在了床边,长亭原是下床拿了今日买的布,从里面找出那块专门买与赵权缝制新衣的,展开后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一脸兴奋地问道:“相公,好看么?”   赵权见那块布竟是他最不喜的靛蓝色,心道长亭怎么会选这么个颜色,不禁眉头微皱,却不忍扫她的意,只道:“你喜欢便好。”   长亭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嗔道:“你看我给自己比划什么,这是给你买的,相公!快看看,喜不喜欢?”   说完一脸欢喜地将布料在赵权身前横比竖比,似是满意的很,赵权无可奈何道:“怎么想起买布来?”   长亭抬头看向他,轻笑道:“马上就过年了,我想给你做件衣裳,穿新衣好过年嘛!”   赵权哑然一笑,暗道:竟是将他当成孩子了么?   长亭说完又将布横在他胸前,抬眼柔情一笑,眼睛却像是盛了满天的星子,昏黄的灯光下,分外引人,只听她柔声道:“我相公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赵权心中一荡,哪里还抵得住她这般似水的柔情,伸手一捞便将她紧紧地圈在了胸前,长亭低声娇呼了一下,扑在赵权紧实的胸前,脸上却飞红一片,含羞侧下头,不敢看赵权。   赵权的心“砰砰”直跳,对着长亭他竟如毛头小子一般,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   长亭浑身被赵权的男性气息包围,莫名却有些慌乱,她与赵权虽是日日同榻而眠,赵权也曾紧拥她入怀,可今日赵权的情状却与往日有所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她头脑浑浑噩噩地,却想不出来。   只知道今日的赵权既让她欢喜又让她有些害怕。   长亭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赵权却伸出一只手轻捏住她的下颔,不由她拒绝,缓缓抬起她的头。   四目相对,皆是眼角含春。   赵权眼中的似是柔情如水又有如烈火,眸动处灿若星辰,此刻却只专注沉溺在一人身上,长亭只觉自己仿佛就要被赵权的眼神化掉一般,只呆呆地看着赵权。   赵权死命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与肆虐,可眼前似桃花一般粉嫩清纯的唇瓣却激起他体内某些男性的冲动,赵权呼出口粗气,屏着呼吸慢慢靠近长亭,双臂却更有力地将长亭抱紧。   长亭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只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赵权靠近。   赵权一点一点地靠近长亭,两人早已呼吸相闻,彼此的心跳都震动在耳边,赵权在即将触到长亭唇瓣的一刻,却猛然停了下来,半晌方缓缓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长亭,眼中却隐隐有些风暴之色。   长亭便如羔羊一般被他桎梏在怀中,并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权伸出大拇指,似重非重地压在了长亭唇上,触手温润柔滑,赵权忍不住用指腹碾了碾长亭桃花般柔弱的唇,压抑住所有的欲望,揽过长亭的头,紧紧压在自己肩头。   长亭似是不懂,却又仿佛明白,只是她的相公任何时候都让她心安,从未让她害怕过,她满心欢喜又全心信赖,伸手环住赵权的腰腹,心满意足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额间有温润的触感,是赵权低头轻轻的一吻,接着传来赵权低低的叹声:“我怎会如此委屈你?” 第61章   夜里两人都睡下了, 屋外风急,摧得叶落草折,迷迷糊糊中,却仿佛有轻轻的敲门声, 和着屋外飒飒的风声,长亭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笃笃笃”   敲门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身边一阵轻响, 长亭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黑暗中床边已经坐了一人, 长亭疑惑道:“相公?”   赵权回过头, 将长亭的衣裳递给她, 示意她快下床,长亭见赵权一脸凝重,当下瞌睡也醒了,哪里还敢耽误,忙抓了衣裳胡乱穿上, 悄声下了床。   黑暗中, 赵权只握了握长亭的双肩,好似定定看了她一下,只听他低声在长亭耳旁说道:“莫怕!”   说完将她拉至身后, 然后盯着房门, 果然, 敲门声又轻轻地响了起来。   赵权眸光一闪, 沉声问道:“何人在屋外?”   敲门声顿停, 片刻,只听一女子娇柔的声音低低答道:“长亭姐姐,是我,赵家妹子,今日我们见过的。”   长亭一听这声音,略一回忆,果然是赵家小姐。   可心中更加疑惑,何以堂堂赵家小姐会深夜造访她这样一个帮工的家,不禁看了看赵权,赵权眉头微皱,略一思索,向她点了点头,长亭口中便疑道:“赵小姐深夜来此,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屋外风声安静了些,却犹显冬夜的寂静与寒凉,赵家小姐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长亭姐姐,我是为今日的墨字而来,深夜至此,实是唐突冒昧至极,可否开门,容我当面细禀?”   长亭虽是单纯,却也觉得整件事透着古怪,心中莫名有些惧怕,只牵着赵权的袖子,一脸忧惧地望着他。   赵权心中转了数个念头,最坏的莫过于泄露了行踪,若真是被追杀他的人找到,他不敢想,长亭该如何,那些人怎肯放过他身边任何一人?!   心中有些沉重,定定地看了看长亭,牵过她的手,缓步走到门边,顿了顿,伸手将房门拉开。   “吱呀”一声,屋外的寒风“呼啦”地灌了进来,吹得房门蹭蹭作响。   赵权看清屋外,两个身着裘衣之人一前一后站着,俱是用风帽遮住了头,狂风下吹得裘帽的风针乱舞,一时之间竟难以看清两人的长相。   前方身着白裘的女子见房门顿开,一人立在门口,就着手上的灯笼只依稀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如山岳峰峦,又似清月朗朗,一时间不禁呆住了。   却听身后之人脱口而出:“殿下?!”   忽如其来的一声“殿下”,震得几人都呆了一呆,赵权一听声音,见那人扬头看着自己,似乎惊讶至极,待看清他的面容,赵权只低声道:“进来再说!”   那人似乎知道自己失言,口中忙低低应了声“是”,快步随赵权进了屋。   他身后的赵家小姐虽是不知原委,可只言片语之间,以她的剔透怎猜不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她此时心中的震骇也可想见,忙压下心中诸念,随着进了屋,刚掩好房门,回身却见方才那人负手而立,自家兄长已揖手跪在地上,只听他口中低声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权盯着下首之人,这人正是那日他追踪不得的李全,心中诸念四起,却并未让他起身,半晌方淡淡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那李全心中自是惴惴,他跟随赵权有些时日,知道他向来有些多疑,如今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自然会让他疑窦丛生,他亦是想到了这些,方只带了自家小妹,避了众人深夜至此。   口中恭敬回道:“回禀殿下,属下回乡探亲,今日回府收到小妹赠与的墨字,一看之下,竟与殿下手书无二,属下不敢声张,亦不敢让他人查实,恐走漏了风声,因此避过众人,与小妹漏液前来一探虚实,竟想不到真是殿下在此,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赵权不置可否,只沉默不语,半晌,方听他状似随意问道:“本王记得你乃豫州渠县人氏,为何却到了这里探亲?”   李全心道赵权端的博闻强识,连他这样阶品低微之人的籍贯亦是清清楚楚,忙答道:“殿下明鉴,属下本是豫州渠县人氏,生小之时,家父仙去,母亲再醮今陈黎赵家,属下方到此探亲。”   周朝民风开化,并不推崇女子守节之风,女子改适他人甚为寻常,因此李全也毫不避讳,他束发之前都是在赵家度过,赵家于他恩遇颇多,只是后来才回了渠县本家。   赵权心道原是如此,心下疑虑稍解,和声道:“你先起来罢!”   李全谢过之后方起身躬立在侧,赵权沉声问道:“你何时到的陈黎,朝中近况如何?”   李全不敢怠慢,回道:“属下到陈黎已半月有余,殿下离京不久后,朝中只知殿下受圣上之命,南下办差去了,圣上从未提及,朝中虽然多有揣测,可也并未有人多言,只是殿下一去两月有余,朝中现在流言四起,属下离京之时,尚未有定论。”   赵权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可知北边与燕国的战事如何了?”   李全面色一沉,却暗暗看了一眼赵权身后的长亭,见她毫无异色,心中虽奇,只低声禀道:“与燕国花子岭一战我军大败,将士几乎阵亡殆尽。”   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传先锋将军已被乱箭射死,连……连尸首都未找到……”   赵权面色一凛,霍然看向李全,他久不闻朝中之事,自长亭失忆后,更是刻意将燕云程忘记,仿佛两人之间再无此人一般,可今日乍一听到他的消息,怎不叫他心惊!   李全本是从自家小妹口中得知长亭送的墨字,更知她所说夫妇二人,今夜见两人情状,两人的关系呼之欲出,他心中虽是惊讶万分,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斟酌着将燕云程的消息报与赵权。   赵权心中梗着这事,只目光沉沉地看了李全一眼,似有警告之意,李全心中一惊,哪里还敢再说,只将朝中其他要紧的事说与赵权听了。   待禀完事后,李全便请赵权二人随他去赵府安顿,赵权扫了一眼李全身后的赵家小姐,寒声道:“可有他人知道本王的身份?”   李全忙道:“殿下放心,此次只属下兄妹二人前来,连车夫亦未带,况且属下离京已是月余前的事,此处又并非回京必经之路,属下亦是无意中找到殿下,想来有心之人也未必能察觉,殿下暂可放心。”   屋外风声刮的越发猛烈,破陋的窗户似乎也抵挡不住,赵家小姐手上的灯笼忽明忽灭,李全低声道:“殿下,此地不可久留,赵府中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请殿下速速启行!”   赵权轻咳了两声,李全忙解下皮裘上前小心为赵权披上,口中忧道:“殿下有伤在身,再不可如此耽误了!”   赵权回身看着长亭,柔声道:“走罢!”   长亭此刻便如梦中一般,不知何处冒出的李全此人,口口声声称她相公为“殿下”,她哪里知道“殿下”为何物?   只是看这人对赵权毕恭毕敬,连赵家小姐也跪在了地上,赵权也不似往常一般,虽是随意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番高高在上的气度,怎不叫长亭惊疑。   此刻赵权让她走,她方才回过神,口中却道:“相公稍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回身在屋里翻出了一块粗布,慌慌张张地收捡起了东西。   李全刚想开口道府中什么都有,却觑见赵权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惊,忙低下了头,哪里还敢开口乱说。   只听赵权开口说道:“不必带太多,捡几样重要的带上即可。”话虽是寻常,李全却暗暗揣度,晋王殿下何曾这般好耐性。   他们两个哪里又有什么行李,长亭着紧的不过是她今日给赵权买的新布,惦记着年下了还要给赵权缝制身新衣。   马车摇摇晃晃,耳边只听见深夜里马蹄“低嘚低嘚”的声音,间或传来一声李全低低的驾马声。   马车只是寻常人家用的马车,自然有些狭小,赵权端坐其中,自然无话。   长亭想是白天累极了,马车颠簸之下,她竟晃晃悠悠眯起了眼睛,赵权一直牵着她的手,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从前她亦是这般,常常缩在马车一角睡着,然后被颠簸的马车撞得龇牙咧嘴,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矜持贞静。   嘴角不禁有些柔和,探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口中低声道:“睡罢!”   对面的赵家小姐哪里敢看,早已将头低了下去,只耳边传来赵权低沉柔溺的声音,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他那样的人,口中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光是这样想着,面上已经火烧火燎,身子也越发拘谨起来,再不敢有半分动作,唯恐惊动了谁。 第62章   今夜已是除夕守岁, 赵家家境殷实,处处透着富足,此时整个赵府已经张灯结彩,下人皆着新衣, 忙忙碌碌地穿梭其中,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无处不显出一副欢腾喜庆的气氛。   屋中笼着地龙, 热气袭人,再不复从前茅屋的湿冷, 赵权闲闲立在桌前, 收笔写完最后一字, 抬头却不见长亭,便搁了笔,往院外走来。   这里是赵府后院一处小小的抱厦,不过几间小巧的房间,却独立成院, 原是李全兄妹几人幼时读书的居处, 因着地处僻静,与其他院子又分隔较远,李全便将两人安顿在这里。   对外只称赵权是自己结交的好友, 因病暂时在赵府借住几日, 拨了两个家生又老实的下人照顾二人的起居, 赵府一干人等全不得靠近抱厦, 暗地里派了自己的心腹保护赵权, 倒是甚为妥当。   李全虽非赵家亲子,可他自小在赵家长大,赵家老爷与李全母亲伉俪情深,对他亦是视如己出,他在赵家向来为兄长,为人淳厚稳重,甚得几位弟妹敬重,又因他在朝中做官,族中对他多有倚靠,他在赵家的安排自然没人敢质疑。   因此赵权两人住下之后,赵家诸人鲜有来打扰,二人也几乎不出小院,赵权换了个大夫,重配了汤药,病一天天好了起来。   今日除夕,赵权算算日子,京城中应该已收到他的传信,若是快马而来,不出五日,接他们的人应该就到了,他心中将此事又细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方放了些心。   刚出房门,就见长亭微开着院门,探着头往外面瞧着什么。   赵权轻声走近她,侧头看去,他当是什么,外面丝竹欢悦,原是赵家一家团圆,正丝竹助兴,燃放焰火,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赵权按住长亭的肩,同她一同看向屋外,却并未说话,长亭回过身,一脸羡艳道:“相公,你看那边好热闹!”   赵权眉目温柔,这是他过得最寒酸的除夕,从前的这种日子,宫廷中何处不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喧闹场面,更兼朝臣参拜,处处歌舞升平,他惯了倒是觉得烦。   今年的除夕,他竟就和从前想也未想过的女子单独度过,甚至连奴仆也没有,倒是遂了他往日的心愿,可他看着长亭眼巴巴望着院外的样子,满满都是欣羡与向往,倒是恨不得立时带她回京,看看宫廷中的繁华似锦。   只听他柔声道:“过几日我们便回京,或许还能赶上上元佳节,朝廷照例是要放夜三日的,一入新正,民间灯火日盛,宫廷中也会举行盛大庆典,以招待各国使节,届时日夜歌舞不断,热闹非凡,出了宫廷,御街两廊之下,俱是游人,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乐音喧杂十里之外皆可相闻。”   长亭听得已经呆了,眼中似乎都映出京城上元佳节的情景,赵权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御街还有万盏彩灯垒成的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你若去了,哪里看得过来?”   长亭被赵权一点额头,不禁探手抹了抹,嗔道:“相公真坏,勾得我现在就想看啦!”   赵权心情大好,想起自己引她去通渠游河的情形,不禁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年除夕委屈你了,待回了京城,你想看什么我都陪你去!”   长亭耳边轻痒,倒似有什么挠住她的心一般,抬起头,扬眉一笑,柔声道:“相公,你待我真好!”   ==================分割线================   来接赵权的人竟比预料中更早了些,年后第二天李全便已风尘仆仆地赶回赵府,带着张勉和晋王府的精锐护卫入夜而至。   李全入屋后便向赵权行礼,赵权对他疑心尽去,颇为欣慰道:“辛苦你了!”   李全忙施礼,口中谦逊道:“幸不辱命!”   说完侧开身,对赵权道:“殿下请看,尚有何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人从李全身后大步跨出,单膝跪至赵权面前,抱拳道:“王爷!”   赵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将面前之人拉了起来,大喜道:“焦衡!竟然是你!”说完似是十分激动,用力地拍了拍焦衡的肩。   面前龙盘虎踞之人不是焦衡又是何人!   焦衡一脸风霜之色,面容憔悴削瘦,只双眼坚定有力,想来吃的苦并不比赵权少,此刻虎目通红,一双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几次死里逃生,没想到二人还能在此聚首!   赵权拍着他的肩膀,少有这般真情流露,语带激荡道:“好!好!好!”   又道:“当日曲岩山一别,你生死未卜,本王只当你已遭毒手,却想不到今日还能再见到你,上天果然待我不薄!”   焦衡红着眼又交代了那日赵权离去后,他惊心动魄的逃亡之路,他与几位暗卫本已下了必死的决心,或许是因为长亭带着赵权走后,追兵也无心与他们恋战,焦衡以死力拼,却也将追兵挡了一挡。   后来身后重伤,昏迷中落进了山腹的幽潭之中,待醒来却被山中采药父女所救,养伤数日之后,他便奔向了小孚河,却也不见二人的踪迹,自此之后,便隐匿姓名,一路往周朝而来,悄然打听着赵权二人的形迹。   待收到张勉的印信,这才与他汇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陈黎城。   赵权见他身形削瘦,面上尽是风霜之色,又想起他与长亭二人惊险骇人的逃亡之路,心中又添了几分热血,与焦衡畅叙了几句。   焦衡转过眼神,看向站在赵权身后的长亭,大喜之情溢于言表,抱拳行礼道:“江姑娘高义,焦衡没齿难忘!”   长亭被他一拜,竟被吓得退了一步,自己何时认得这般铁血铮铮的军人,不禁连连摆手道:“你认错人了罢!”   焦衡见长亭情状不似作伪,似乎真的不识得自己了,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赵权在旁,急问道:“江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说完又看向赵权,赵权神色未变,只淡淡说了句:“她受了些伤,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说完牵着长亭的手道:“你先进屋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即刻就要启程。”   长亭点了点头,有些怯怯地看了看焦衡,转身进里屋去了。   赵权神色未变,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焦衡,低声道:“以后莫要这般鲁莽,她生了病,受不得惊吓,从前的事,便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莫吓到她。”   焦衡跟了赵权许多年,观他神色已知他的想法,心中虽是诸多疑问,却再不敢提,口中只低低称了声“是”。   赵权又问了些张勉的话,赵权在陈黎的消息已暗暗上奏给了圣上,赵权遇刺受伤,圣上颇为震怒,此次护卫之中亦有圣上亲派的亲卫,给他人十个胆,恐怕也不敢有人再擅动。   赵权与几人议定便不再耽搁,当夜即启程回京。   ===================分割线==================   暮色四合,天边只飘着几片散碎的浮云,夕阳下便如织锦一般艳丽无双,仿佛预示着今夜定有个好月色。   长亭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晋王府却笼罩在一片喜庆祥和之中。   今日便是上元佳节了,晋王府中早已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侍女们衣香鬓影穿梭其中,却井然有度,因着自家王爷平安回府,又得圣上封赏,人人脸上皆是喜庆欢腾之色。   赵权归府已有几日,可自他回府那日,还未及歇上一歇,便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走时只匆匆吩咐张勉好生照看长亭。   张勉一路随赵权回京,对长亭失忆之事早已明了,早在王府中时,他便瞧出自家王爷对江姑娘似有不同,可晋王毕竟是晋王,便有不同,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江姑娘野性难驯,颇得他注意罢了。   如今见赵权对长亭的模样,哪里还似从前,长亭更是口口声声只称赵权为相公,赵权对她更是体贴温柔至极,浑不似府中其他姬妾。   他自然不敢怠慢,揣度着赵权的心意,便大胆将长亭安顿在了赵权的居处。   可赵权回京这几日,回府不过两三次,皆是深夜归来,次日一早便又出府,好几日都是被圣上留宿宫中。   长亭回来这数日,日盼夜盼,只昨日清晨天未亮便起来,好容易才见到赵权。   彼时赵权正在更衣,因寝殿中灯火通明,他随意往门口一看,见长亭只着了件藕合色宫装单衣,连裘衣也未披上,清清淡淡地扶着寝门,正往他看来。   他的寝殿虽是笼着地龙,烧了炭火,可如今天寒地冻的,长亭衣着单薄,哪里禁得起寒气相激。   赵权剑眉一皱,朝她招了招手,口中微责道:“怎么穿这么少就站在风口?”   说完看了看长亭身后跟着的人,脸色一沉,斥道:“你们是怎么跟着江姑娘的?!就任由她这样凉着!”   赵权对府中下人向来严厉,若真有不好了,便吩咐张勉去管束惩戒,却少有这般放下身段来斥责下人,一时间跟着长亭的人俱是脸色发白,纷纷下跪请罪。 第63章   长亭多日不见赵权, 身在着富贵繁华的王府,却并不识得一人,心中便只有赵权一人可堪依靠,连着几日见不到赵权, 下人虽是恭敬,她却越发没底。   昨日反复交代侍女晨起叫她, 如今方得见赵权一面。   他一身暗红色官袍, 胸前精绣的蟠龙张牙舞爪,似是呼之欲出。头戴玄色高冠, 仪容一丝不乱, 在寝殿内一站, 自有一股高贵睥睨的姿态,脸上因着消瘦了些,却添了几分凌厉凛然之气,长眉入鬓,一双凤眼深沉湛然, 使人不敢逼视。   方才他声色俱厉地斥责下人, 模样更是骇人,长亭何曾见过这样的赵权,这哪里是她那个温柔体贴的相公?她急急地赶了过来, 此刻却定在门口, 定定地着不敢近前。   赵权见长亭似乎被他吓着了, 不由放缓了神色, 对她身后的人道:“起来罢!”   又朝她招了招手, 神色温柔,长亭这才似乎找到了从前的赵权,轻柔一笑,提着裙角奔向了赵权。   赵权见她如此跳脱,心中亦是欢悦,嘴角边带了一丝笑意,摇了摇头,亲自取了一旁的狐裘将她裹住,向旁人挥了挥手,侍女们躬身行礼,鱼贯而出,小心地将寝门关了起来。   长亭由着赵权用狐裘将自己裹起来,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盯着他,他本就眉目如画,如今冠服平整,更衬得儒雅清正,威仪十足,一时间竟看呆了。   赵权见左右无人,忍不住如往常一样,轻点了点她的额,低笑道:“怎么还发起呆了?”   长亭含羞一笑,垂下眼自顾自地欢喜,赵权见她这副模样,甚是满意,揽住她,笑道:“今后不必起这么早,我日日上朝都是这般早,你若是想见我,便待我晚些回来便是。”   长亭蹙了蹙眉,只低声道:“我已经四日没见过你啦!”   赵权轻笑,低头看进她眼睛里,柔声道:“可我却日日见了你。”   长亭不解,从他怀里抬起头,疑道:“你何时见过我的,我怎不知?”   赵权看着她,叹口气,道:“近日我会很忙,朝中有些事分不开身,今夜或许会宿在宫中,明日就是上元节,父皇赐宴,我会尽早回来,陪你去御街看花灯。”   长亭眼神一暗,这几日她已经清楚自己相公并非普通人,他贵为亲王,实是人中龙凤,自然有许多她不懂的事要办,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日日陪着她。   又听他说起上元灯节会陪她出去赏灯,想起赵权所说京城上元佳节的繁华情景,心中又有些欢喜,冲他点了点头,低声道:“那我等你回来!”   赵权观她神色,似有落寞,心中一叹,放低声音哄她道:“你若是觉得闷,便出府去逛逛,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京城的繁华吗?让初夏她们陪着你去,想看什么就去看,只一点,要让张勉派人跟着你,切不可一人出去,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亦有为非作歹之人,勿要让我悬心!”   说完大手轻抚了抚长亭的青丝,心中柔情顿起,从怀中摸出一块赤金的令牌,放与她手中,叮嘱道:“若是在外间遇到什么事,便将这个拿出来,此乃父皇亲赐予我晋王府令信,见它便如我亲临一般,轻易没人敢为难你,你小心收好!”   长亭自然不懂赵权的良苦用心,京城多高官士族,便是酒楼商铺,亦多有后台,即便带着家丁侍卫,若是遇上那强霸之人,恐也不抵事,此令信乃他回京后当今圣上亲赐,见令如亲王亲临,便是有恃权作恶之人,也不敢造次。   他贵为亲王,向来对府中诸人管教甚严,没人敢打着晋王府的招牌出去行凶作恶,府中姬妾更是知他性情,从来低调谦逊,从不敢招摇。   他当然知道京城中纨绔甚多,亦有下人打着主子的名号在外横行霸道,他只约束自己府中人,倒从未担心过自己府中人会吃亏,何人敢擅动晋王府的人?!   只是如今却总是悬心,长亭失忆后半点武功也不会,于人情庶务上更是单纯懵懂,若出去无意惹了祸事,他又不在,何人保她?   可笑他从前何曾担心过这些事?   虽知有侍女侍卫跟着,出事便报出晋王府名号便是,想来一般人也不会为难,只是他想着,有这块令信在,别人便知长亭是他晋王十分看重之人,便是有异心之人,也不会轻易伤她性命。   长亭哪里懂这些,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明日上元灯节,听赵权这般轻声细语,莫名却有些委屈,如往常一般,探手抱住赵权的腰腹,头枕在他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赵权看了看外间的天色,伸手将长亭搂了个满怀,心中暗笑自己竟儿女情长了起来,轻轻地吻了吻长亭的额发,低声道:“好了,时辰不早,再晚该误早朝了!”   说完握着长亭的肩,看进她的眼里,道:“我明晚尽早回来陪你!”   又帮她裹了裹狐裘,扬声道:“来人!”   寝门打开,侍女鱼贯而入,赵权看了看立在长亭身后的初夏,沉声吩咐道:“好好照顾江姑娘!”   说完一掀蟒袍前襟,大步走了出去。   ==================分割线================   长亭看着院中侍女穿梭,一盏一盏精制的花灯挂了起来,树枝上皆是绢花彩带,一派富贵锦绣之相,长亭叹口气,却没心思看这些东西。   初夏侍立在旁,自长亭回晋王府后,赵权便亲自点了初夏照顾她,今时不同往日,赵权哪里还放心将红棠等人放在长亭身边,初夏向来得他信赖,又曾伺候过长亭,由她在长亭身边再合适不过了。   早起张勉过来传话,言道今夜元宵佳节,外使皆慕我朝盛世繁华,圣上有旨特令晋王领礼部自国宴过后,陪同外使共赏灯节,今夜便不能回府了。   初夏心思玲珑,她早知长亭失忆一事,如今王爷对她十分用心,长亭亦是心心念念只望着王爷。   见长亭一副失落低沉的模样,便去厨里取了一盅子炖燕窝,柔声道:“姑娘,这是刚炖的燕窝,殿下特意嘱咐的,今日天气寒凉,姑娘喝一口暖暖身子?”   长亭虽是不记得事,本性却不会变,她住下之后,初夏伺候她尽心尽力,十分体贴,为人又温柔和煦,听她这般和声细语,也不忍拒绝,捧了燕窝,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刚吃一口,忍不住抬头对初夏笑道:“这燕窝真好吃!”   初夏放了托盘,回身一笑,心道江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望了望窗外,近前笑道:“姑娘你看,这些花灯都是殿下吩咐张总管,特特搜集来的,殿下虽是不能回府陪姑娘赏灯,却找了这么多花灯挂在院里,便是外间的灯节也不过如此了。”   长亭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院中灯火辉煌,火树银花,想来与外间的灯节也一般无二,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低落,还记得他们在赵府中,赵权拥着她给她讲京城上元灯节的热闹繁华,昨日清晨离去时亦是信誓旦旦地说尽早回来陪她逛灯节。   初夏见她笑得勉强,又安慰道:“上元灯节御街上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殿下不能陪伴姑娘,既担心姑娘外出会有危险,又怕姑娘看不到上元灯节的热闹,特意在府里为你布了这么些花灯,殿下对姑娘的用心,奴婢再未见过的。”   初夏亦是感叹,从前长亭受伤便是住在这院里,她伺候的时候虽觉得殿下待她略有不同,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日,殿下那样的人,竟会对一个女子这般用心。   长亭点了点头,心中亦是甜蜜,相公待她,的确十分用心,上元灯节看不了便不看了罢!一年佳节甚多,相公总会有时间陪她的。   想着又欢喜了些,去柜中将她为赵权做的衣裳取了出来,初夏这几日也见过她缝制这件衣裳,在旁打趣道:“殿下若是穿了姑娘做的这件衣裳,定然欢喜得很!”   长亭举起衣裳看了看,喜道:“我本是打算做给他过年穿的,只是手艺不精,一拖再拖,都到今日了,都还只做到一半。”   初夏笑了笑,向身后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那几个侍女便将屋中的宫灯都点亮了,初夏接过另一侍女奉上的一盏掐丝琉璃宫灯,放在长亭近前,柔声道:“姑娘,莫看坏了眼睛。”   长亭对她灿然一笑,连初夏都呆了呆,暗想,府中皆道曾经的绾姬乃倾国之色,如今这江姑娘这一笑,眉眼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怪道王爷倾心于她。 第64章   长亭正嫌衣服太素, 与初夏商议着绣些什么花样在上面,正说着,屋中却静了下来,初夏也站在地上躬身行礼。   长亭眼前便出现一双精绣的石青皂靴, 耳边一人低声道:“怎么还做起这个来了,一院子的花灯也不去看看?”   长亭满面惊喜地抬起头, 笑得灿然, 道:“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赵权状似板了板脸, 正声道:“今后在人前要唤我王爷或是殿下, 不能这么没规矩, 知道了吗?”   长亭被他一说,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讷讷地张了张嘴,却好像叫不出来,低了头, 掰扯着手上的针线。   赵权见她这副模样, 哪里还能真的斥责她,心中一软,携过她的手, 柔声道:“罢了, 府中随你喜欢, 但若是今后进宫参拜, 便不得如此, 宫中规矩甚严……今后我再一一细与你说。”   长亭听他如从前般软语温存,心中已欢喜了几分,偏头一笑,似有得意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见她神采斐然,一双妩媚流动的双眼,如今扬眉一笑,竟与初见时一般无二,不禁心荡神驰,二人眉目相交,煞是甜蜜。   赵权捏了捏她的手,并不如一般女子娇软,她手上有一层薄茧,应是常年握剑所致,指腹上还有结痂,赵权心中微痛,想起那晚他悄悄起床,在隔壁程家院外见到的情形。   寒冬腊月里,长亭挽着个袖子,面前是满满一堆衣物,她就那么低着头使劲搓着手上的衣物,小小的一团坐在那里,身边似乎都聚满了寒气。   那晚月色清亮,赵权心中似乎也聚满了寒气,或许他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赵权眼神放柔,口中一叹,道:“府中做这些的多了,况且宫中还有尚衣局,你何必辛辛苦苦地做这些?”   长亭不以为然,笑道:“她们做她们的,我做我的,有什么相干?”   赵权看了看桌上那件靛蓝色外袍,忍了忍,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府上谁不知道他最不喜靛蓝色?却想着这是长亭给他做的第一件衣裳,随她去罢!   长亭又疑又喜道:“相公,早起张总管不是说你今夜不回来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倒回来了?”   此时戌时刚过,外间正是热闹的时候,赵权领了皇命,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回府中。   赵权卖了个关子,吩咐侍女道:“速去为姑娘准备更衣。”   说完将长亭拉了起来,笑道:“去更衣罢,再晚可就错过御街的热闹了!”   长亭又惊又喜,口中“呀”了一声,生怕晚了便看不到元夜盛景,连连随初夏回屋更衣去了。   长亭心急,口中一个劲地催着替她更衣挽发的侍女,侍女们皆是低头含笑,不多时,长亭便梳妆完毕,提着裙角就去找赵权。   刚进赵权的寝殿,赵权已经将一身朝服换了,穿了身月白色常服,外罩黛色素纱襌衣,冠帽也取了,只戴了个寻常的玉质束发,仿佛如普通秀才一般,却减了他身上的威仪凛然,另有一番儒雅风流。   赵权见长亭进来,只见侍女给她挽了个寻常闺秀的发髻,穿了件藕色上衣,另配一条月白色裙子,纤腰上还佩了个小巧玉坠,袅袅娜娜,愈是秀致无双。   上前携住她的手,弯腰低声道:“就让我这个秀才带着娘子共游元夜,可好?”说完似是轻轻挑了挑眉,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甚为撩人。   长亭面上一热,却含笑带嗔地看了他一眼,望了望左右,微微跺足道:“快走罢!谁方才还在说来不及了?”   赵权朗声一笑,携美共游去了。   ================分割线=============   赵权与长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待到了安福门外,便下了马车,徒步游玩。   长亭在马车中远远就已经听到外间丝竹喧哗,踏歌声传,车马声亦是沸腾,几可想见外间的热闹,经不得撩起车帐看了又看。   赵权见她一副雀跃的模样,心道她这爱看热闹的性子倒是未变,伸手牵着她下了马车,带了几人缓步往安福门走去。   一路上士女如织,车马塞路,前方安福门外更是搭了个巨型灯轮,高至十丈,上面缠绕着五色丝绸锦缎,甚或用了赤金和白银做装饰,灯轮上悬挂花灯何止万盏,就如同五彩缤纷、霞光万丈的花树一般,衬得天上那皎洁如玉,大如斗盘的清月亦失了几分光彩。   灯轮下有数百绰约宫女,均是衣绮罗,曳锦绣,珠翠闪耀,香粉扑鼻,伴着优悦的丝竹声,踏歌而行,此情此景,端的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便是人间极乐之处也不过如此。   长亭何时见过这般气派的繁华盛景,拽着赵权的袖口跳道:“相公你快看!那灯轮也太大了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灯轮!”   “你看下面,怎么还有人跳舞,她们跳得真好,歌也唱得好!”   赵权气定神闲,和声道:“此次外邦来朝,皆言仰慕我朝繁华,这是当今圣上特意命人按照前朝元夜灯轮造的,不过圣上言道不可过分奢靡,便只做了十丈高,宫女也不过数百人,若真依前朝,灯轮会高达二十丈,踏歌的宫女民女会多达数千人。”   说罢看着一脸羡艳的长亭,低声道:“我没骗你罢!京城上元佳节是不是热闹多了?”   长亭一脸欢悦,笑得心无城府,“相公从来不会骗我的!”   本是一句情话,长亭心无芥蒂,自然随口说来,赵权面色虽是如常,眼神却闪了闪,似乎有些不自在,牵着她,温言道:“走罢,出了安福门,御街更是热闹!”   长亭心思澄静,自然看不出赵权有什么,兴高采烈地牵着赵权,随着周遭的游人往御街走去。   灯市里满眼望去皆是各式新奇的花灯,亦有舞女乐伎伴着欢腾的丝竹声或是鼓声飞旋曼舞,煞是动人,其间豪商富贾,纨绔子弟,纷纷买笑追欢,喧哗热闹,声震九霄。   百戏艺人,也聚汇于此,百兽舞、五禽戏,纷纷上演,羌笛胡舞龟兹曲,热闹非凡。   树上皆是彩带花灯,妆点得火树银花,前方一高台正在放焰火,一时游人皆驻足而望,绚丽辉煌,好似天上的星辰如雨,又似繁花吹落,夺人心魄,美不胜收处令得游人赞叹连连。   长亭早已被这御街的热闹扰乱了眼,看也看不过来,拉着赵权四处围看,赞叹不绝,眼中的惊奇之色都溢了出来。   及待那漫天的焰火灿烂于眼前,长亭已是看呆了,口中只喃喃道:“好美啊!”   赵权侧头看向她,焰火似星月流过,映得她的脸灿若玫瑰,一双澄静清透的眸子,有星辰坠落。   赵权心中一暗,却想,便是这般下去也好,她回不到从前的长亭……   也好……   赵权心中涌起无限遗憾,抬头与她一同看向中天。   焰火既消,长亭回过神,抓着赵权大大赞叹了一番,赵权只含笑不语,待她说够了,方道:“往里走,新奇的花灯多着呢!”   果然,御街两旁,花灯应接不暇,引得游人各自驻足观看,长亭站在后面,垫着脚往里面看,全无仕女贞静和顺,边看边拽着赵权,急道:“相公,你快看,那盏灯可神奇!”   只见一盏灯无风自转,灯光自里投出,映着屏上光影不断,车马将军,奔走不停,便是一出戏一般有趣。   长亭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如稚童一般全无旁念,赵权在旁轻笑,“这灯名唤仙音烛,民间又称马骑灯,或是跑马灯。它里面有个轮轴,外罩了剪纸,都是些将军骑马,在里面点了蜡烛,利用蜡烛的热气,令轮轴转动,故而使灯可风自转,烛光透过剪纸透出来,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情形了。”   长亭目光从那灯转了过来,其实赵权所说她并不太明白,只觉自己相公好似什么都懂,又生得这般俊逸无双,一颗芳心便甜得如蜜一般,天下真没有比她更幸运的人了。   赵权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既是欢喜亦是崇拜地望着自己,眼睛里柔情流转,心中忽然涌出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口中柔声道:“你不看灯看着我作什么?”   长亭促狭一笑,垫了脚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因为你好看!”说完毫不见羞涩,眼波如桃花般望着赵权。   赵权禁不住心中一荡,耳根微微发热,幸而是夜里,周遭游人纷纷,却也没人注意他们。   他侧目注视着长亭,一双凤眼平日里因着地位威仪,常常给人以凛冽疏离之感,此刻却注目而视,分外多情宠溺,赵权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竟是叫长亭这么个懵懂单纯的女子哄得十分熨帖。   长亭“噗嗤”轻笑,似是颇为开心,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前方一处十分热闹,时时响起鼓掌欢呼声,长亭哪里忍得住,拉着赵权挤了过去。   赵权想着自己自回京后便不曾陪过她,今夜也就随她闹去,微叹了口气,口中只道:“慢些走!” 第65章   走近看了才知是有主人家摆出了数十盏花灯, 悬挂一排,正猜着灯谜顽呢,细看才知,每一盏花灯下皆有一副灯谜, 若是谁猜中了,店家便请他提诗一首, 再将花灯赠与他。   再看那些灯, 或是精巧或是可爱或是古朴沉稳,引得围观的士子淑女越发的多, 皆是想一试文采, 夺个彩头, 更有那心照不宣的缘由。   周朝皇室本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统,民风向来淳朴开放,与男女大防上并无过分讲究,更何况上元夜本就有民间青年男女相邀赏灯的习俗,因此今夜外出的士子淑女无不精心壮扮, 或是含羞带怯, 或是意气风发,谁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一展文采,以花灯博美人一笑呢!   花灯下士子众多, 皆是儒雅文气, 谦让一番后, 有人高声念出谜面, 各人或是低头冥想, 或是低声探讨,有那心思快的,上前提笔便写出了谜底交于主人家,若是对了,主人家会心一笑,高声说出谜底,并唱和道:“有请这位公子提诗一首,花灯奉上!”   众人听了谜底,有跺足长叹的,也有恍然大悟的,更多的便是长亭这种看热闹围观之人,只知高声赞叹,鼓掌喝彩。   待人将诗提好之后,主人家便取下花灯,将诗悬挂于原花灯之处,供人品赏,此间猜灯谜之人,皆是年轻书生士子,多有文才,遇到那好诗,便引得众人击节赞赏,少年意气,好不风流文雅!   长亭盯着末尾的一展小花灯,那是个小猪模样的灯,做工并无甚稀奇,只是画得憨厚肥嫩,甚是有趣,长亭盯着它的眼睛,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它的猪鼻,回身对赵权笑咪咪地说道:“相公,你看这个,真有意思!”   身边已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因着赵权今日虽是一副书生打扮,只是风流隽秀,令人见之忘俗,少不得引起周遭围看的闺秀小姐芳心暗乱,窃窃私语。   彼时周朝男风亦盛,世族名士有分桃之好者众,皆以此为风雅之事,是以赵权往花灯下一站,越显木秀于林,连那些士子亦有赞叹之意,赵权面色虽是如常,只扫了周遭一眼,众人只觉他眼神中寒光凛凛,竟有些摄人。   长亭哪里注意到这些,满眼里只是那个花灯,赵权看了一眼那灯,这等坊间粗品,心中不禁暗暗叹口气,怪不得没人猜这个谜面。   伸手将那谜面拈了过来,扫了一眼,谜面倒是简单,只一句“直上浮云间”。   微一沉吟,已经有了谜底,探手持笔便将谜底写了下来,递与主人家,那主人家有些忙,另有一人在他旁,只赵权手长些,正递在了他面前,他随手一接,点头赞道,只道:“公子好字!”   随后扬声道:“请这位公子题诗一首!花灯奉上!”   “且慢!”一清脆悦耳地声音在旁响起。   众人皆注目,赵权亦转过头,想要看看谁人如此大胆。   只见身旁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锦衣公子,一手捏着把折扇,另一手中却扬着一张纸条,下颔微抬,甚有傲然之态。   主人家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那锦衣公子骄矜一笑,扬声道:“此谜面乃在下先猜出,为何主人家却要给这位公子?恐怕事有不公罢!”   那主人家笑道:“公子何出此言,谜底分明是这位公子先给小老儿的。”   那锦衣公子依旧看也不看赵权,嘴角微扬,道:“方才我与他同递谜底于主人家,奈何主人家只取了他的,难道不是不公?众人皆可作证。”   周遭有人纷纷应和,亦是想看看这两位人才风流的人要怎样解决这事。   那主人家方才想起似乎正是这样,思索了一下,笑道:“公子原谅则个,小老儿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怠慢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将你的谜底给小老儿看看?”   锦衣公子将谜底递了上去,那主人家一看,字体挺拔秀逸,正是谜底。   不禁有些为难,笑道:“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小老儿只备了这么一盏灯,公子若是喜欢,不若再猜猜其他灯谜,以公子的机敏,定然不会空手而回。”   那锦衣公子只嗤笑道:“为何偏要我退让?”   那主人家见这锦衣公子眉目清朗,甚是俊秀,衣着又华丽,似乎是个大家公子,再看赵权,书生模样,只是一双眼睛深如寒潭,甚是迫人。   又笑着对赵权道:“这位公子……”   赵权早已负手而立,不待店家开口,只淡淡说道:“这盏灯我要定了!”   主人家一听,得,这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那锦衣公子听了赵权这话,分明是在挑衅,侧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哼道:“正好!我与他想法不谋而合!”   周遭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有那好事的,已起了哄。   主人家心思快,转眼一想,便计上心头,笑道:“二位,今日上元佳节,莫为了一盏灯伤了和气,小老儿见二位皆是读书之人,不若这样,二位就以元宵佳节各自题诗一首,由众人品鉴,谁赢了这灯便归谁,二位看这样可好?”   赵权自信一笑,与那锦衣公子不约而同道:“好!”   周围围观之人为两人让出了中间一块空地,二人皆是不假思索,提笔便写,墨字纷纷自二人笔下流出,待二人写出一句,周遭之人便念出一句,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只听站在赵权身边的人一字一句念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发。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①”   锦衣公子这边的人亦念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②”   两人将笔一搁,皆已听到对方所题之诗,周遭之人纷纷喝彩,或三或两的品评着二人的诗,一时难分高下。   有人议道:“这二位诗才皆是上品,看来难分高下。”   “这位公子所言有理!”   “依在下所见,这位公子的诗分明更胜一筹,怎的说难分高下?”   “兄台所言差矣,某倒甚喜这位公子的诗。”   一时间众人纷纷品赏,各抒己见,周朝皇室本就有胡人血统,向来尚武,只是自□□起,便十分仰慕南方儒雅风流,崇文之风盛行,并无偏废,因而,像这般街头高谈阔论倒也并不十分稀奇。   赵权与那锦衣公子皆是从容闲逸的模样,似乎都是对自己的诗自信不疑。   又有人指着赵权的诗道:“诸位请看,这位公子不仅诗才好,字亦是行云流水,瑰丽逸致,隐有大家之风。恕某直言,诗才或者不分输赢,可二位的字,却有高低之分,方才主人家所言,让二位题诗以分高下,自然是要包括这墨宝的,既然只有一盏花灯,依某之愚见,今日这花灯所落谁家已是明了。”   那锦衣公子嘴角微微一扬,似是对这人的话甚是不屑。   只是这人几句话,倒引得众人纷纷细看二人的墨宝,锦衣公子的字隽秀笔挺,端雅婉丽,颇有卫烁钟繇之风,再观赵权的字,结体遒美,骨骼清秀,当得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美誉。   二者的字皆是难得一见之佳品,亦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如此年轻竟也如此善书,真真倒不负二人之俊逸。   只是二者的字放一起,确有高下之分!   此间皆是些年轻气盛的书生,方才对诗才的争论,皆有道理,谁也轻易说服不了谁,只是此刻却纷纷言道赵权此番应得花灯。   主人家看过二人的诗后,赞赏不已,为难道:“二位公子皆有诗才,各位也已有评论,小老儿委实有些为难,只是花灯只得这一盏,小老儿决定将这花灯赠与这位公子。”说完将花灯奉与赵权。   赵权面有得色,探手接过花灯。   那锦衣公子本是眼高于顶,此番更是以为胜券在握,再未想过自己会败给给市井秀才,见主人家将花灯奉与赵权,便举着扇子伸手拦住。   口中只道:“慢!”   赵权怎想到他这般胡搅蛮缠,早已是不耐了,接过灯只冷冷朝他看去。   那锦衣公子也朝赵权看来,花灯遮掩,他只见赵权一双浓烈的眉有如铁画银钩般,双眼沉沉,有如秋水寒潭,竟未被这花市繁华沾染分毫,此刻花灯微黄的光映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峰峦起伏,线条有如刀刻般完美。   只听他薄唇微启,低低道:“公子还有何事!”音色虽低,却彷若金石坠地。   霎时间那锦衣公子竟似是被赵权一身的威仪震慑住了一般,只见他手顿了顿,收回了扇子,口中却丝毫不让,道:“此番本就不公,你我比试的是诗才,又与字何干?”   赵权冷冷一笑,道:“你待如何!”   长亭站在赵权身后,此刻见那锦衣公子不依不饶,生怕赵权与那锦衣公子生了争执,小心探手触了触赵权的手臂,赵权回头看她,她只低低地说道:“相公,花灯他若是喜欢便归他罢!我不要了,我们还是走罢!”   却想不到她相公如今已经是亲王之尊,何惧区区纨绔?   赵权见她一副怕事的老实模样,先是有些好笑,继而却莫名有些心疼,低声安慰道:“莫怕!”说完将手中的花灯递与她。   长亭接过花灯,面色为难,有些发怯地看了看那锦衣公子。   那锦衣公子不着意地觑了他们一眼,扬声道:“自然是再择一样来比过!”   面色从容,自信不减。   围观中有仰慕他气度风华的,纷纷出声应和,气氛甚是热烈。   赵权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以他的涵养,怎会真的和这锦衣公子纠缠,低低一笑,好整以暇地说道:“恕某不能奉陪!”   说罢低头对长亭一笑,道:“我们走罢!”说完牵着长亭便往外走,围观的人自然纷纷给他让开了条道。   那锦衣公子年少气盛,怎肯罢休,此刻却有些急了,道:“你不能走!”大步向他们追来。   赵权哪里会理会他,脚下停也未停,长亭却挣开了他的手,回身到那锦衣公子近前,将花灯递到他手上,只温言说了句:“你若真的喜欢就给你罢!”   那锦衣公子先是一愣,还未及回神,长亭已将花灯递到了他手上,待她看清长亭面容,并无丝毫嘲笑讽刺之意,实在是真心将花灯让与他的。   他再没想到方才那个目中无人的秀才身边,竟有长亭这般老实巴交的女子。一时间拿着花灯,眨了眨眼睛,却将方才的盛气统统都收了下去。   再看了看长亭,她眼神清澈纯净,竟好似稚童,并无丝毫恶意,只讷讷道:“真的给我?”   长亭笑得无害,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想着周围这么多人,复又有些羞赧,低着头快步走向赵权,拉着他袖子往外走去。   众人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结果,可这毕竟只是上元夜小小的一件趣事,赵权一走,围观的士子们更是跃跃欲试,想要一展风采,主人家也唱和起来,一时间竟比方才热闹了好些。   那锦衣公子本欲再追,却被身边的女子拉住了袖子,只听那女子压低声音,却有些焦虑道:“公子……公子可别忘了老爷的交代,可不许公子惹事的……”   那公子想起祖父的交代,又想起父亲叔父的严厉,不由得泄了口气,微一跺脚,上元夜里游人如织,早已不见方才那秀才和女子的身影。   赵权被长亭牵着袖子走出人群,只听他低声却颇有意趣地问道:“你不是很喜欢那个花灯么?怎么就让与他了?”   长亭微微皱眉,忧心忡忡地看着赵权,道:“那公子气势汹汹,倒不像个好惹的人,一盏花灯而已,还是莫要与他争执了,要是动起手来可怎么是好?”   赵权不禁失笑,道:“你难道是怕我吃了亏?”   长亭一愣,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想起什么,眸色转而有些黯然,低低道:“我可不想你再受伤,我可怕极了!”   长亭自失忆后,说话行事全无遮掩,皆是至真至纯之语,赵权怎会听不出她语中深深惧怕,想来是上次他受伤给她吓着了,至今仍心有余悸。   赵权心中一阵激荡,想起他受伤时两人的落魄,既是感动亦有酸楚,袖子下面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半晌似笑道:“在这京城里,再不会有人伤我,你放心!”   长亭自然不知,虽然只有赵权陪在她身边,其实周遭早已安*插暗卫,只是皆着便衣,隐在赵权周边而已。   长亭神色有些怔忡,喃喃道:“相公,这些日子我好似在做梦一般……”   赵权听得心中一窒,莫名地还“咚咚”地响了两声,他看长亭神色有异,却依旧如常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长亭神色有些迷蒙,道:“我真怕自己现在是梦中,等醒来还是在陈黎那个破旧的茅屋里,你……你还是那般躺在病床上……”   赵权不知怎的却松了口气,方才长亭言道这些日子仿若在梦中,他心中有愧,自然想岔了。   又想到带长亭回京后,便连见她的时间都没有,王府寂寂,她孤身一人,既失了武功,又失了回忆,就如一张白纸,这世间便只把他一人当做亲人,这世间也只有他一人可以倚靠,他却并不能时时陪她,他不在的日子她又能怎么过呢?   赵权叹了口气,涌起阵阵歉意,他不愿再深想,只柔声音道:“怪我,这段时间陪你太少,你在王府定然是不惯的,今后我会多抽些空来陪你,你也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想起她方才老实怕事的模样,更是心疼她,不禁摸了摸长亭的头,道:“这里是京城,你相公是当今晋王,你便是骄纵些也没人把你怎么样的。”   长亭一心系在他身上,又是个不知愁的性子,听了赵权这般软语,早已放下方才的心事,乐得开了花,歪头笑道:“真的吗?”   赵权见她一双本是妩媚清亮的秋水翦,此刻却如清晨林间的幼鹿般懵懂稚纯,心中柔情歉意顿生,含笑道:“当然是真的!”   长亭笑得越发的心满意足,凑近赵权,笑眼弯弯地低声道:“相公,你真好!”百般柔情,千般喜悦尽在这一句中罢了。   没走几步,前方一株大树下,花与灯交相辉映,甚有春色,此刻挤满了人,长亭自然好奇,问赵权道:“相公,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比猜灯谜的还热闹些?”   赵权看了她一眼,却笑得有些暧昧,低头道:“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长亭是哪里的热闹都恨不得去凑一凑,听赵权这一说,更加雀跃,也不知她怎么做的,没几下便拉着赵权挤到了前面。   前面也摆了笔墨,好些人拿着一块木牌,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旁边有位白发老婆婆,穿得喜庆大气,红光满面,甚是慈爱。   那老婆婆一见长亭和赵权,自然眼前一亮,男的潇洒飘逸,女的秀气婉约,端的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画里走出的人儿也没这般齐整。   笑着对长亭招手,口中道:“二位可是求姻缘?上元节求姻缘是最准的了,我李婆婆的姻缘红线,可是牵了无数好姻缘,二位可不要错过。”   赵权对这些自然是不信的,只看着长亭,长亭面上一红,看了赵权一眼,却亮着眼睛对那婆婆道:“我要和相公的姻缘红线!”   那婆婆笑得喜逐颜开,给二人求了一对姻缘红线并一块木牌,奉与二人。   长亭眼睛此刻便只落在那红线之上,颇为郑重地接了过来。   赵权自然不会带着银钱这些蠢物,幸而还有张勉准备的金叶子,便放了一片在那功德盒中。   那李婆婆见赵权如此大方,知道面前之人是个贵人,本朝大家出身的公子闺秀,何曾理会过银钱这些俗物,便是有,也只用金子打了金叶子,金豆子一类有趣的玩意,带着顽罢了。   那李婆婆笑道:“多谢公子慷慨,公子的心意定会传给月老,月老也会保佑二位姻缘长久,三生不离!”   赵权并不多言,长亭听了自是开心得很,捧着红线再三谢过。   转头拿着红线却不知该怎么办,四处张望一番,见周遭求了红线之人,都是将红线系与对方腕上,这才心领神会,喜滋滋地望着赵权,笑道:“相公,我帮你系上罢!”   赵权看了那红线一眼,眉头紧了紧,这些市井玩意,何登大雅之堂?   却受不住长亭的满眼期待与欢喜,仿佛这根红线真能牵住他们一生一世般,赵权心中暗想,或许她的心意真的上达月老罢!   1 出自唐代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2 出自唐代崔液《上元夜》 第66章   二人互系好红绳, 长亭喜不自胜,拉着赵权的手看看,又看看自己的,见别人都在木牌上写字, 又央赵权快去写。   上元佳节,花市如昼, 此情此景尽是人月两圆之意, 众人写的自然皆是浓情蜜意的话,赵权因笑问道:“你想写些什么?”   长亭转了转眼睛, 似是一时想不出来,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却有些羞赧,嗔道:“相公你就不想写点什么吗?”   赵权朗声一笑,似是想逗她,提笔便写了几个字,口中颇为得意道:“我偏不与他们一样, 你看这几个字你可喜欢?”   说罢将木牌举在她面前, 长亭一看,脸却红了,只低低地“呀”了一声, 赵权见她面带娇羞, 艳如桃花, 越看越爱, 又低声问道:“你可懂我的心了?”   赵权音色本就有些低沉, 此刻他放下身段说起这般情话,越发柔情蜜意,颇有些缠绵缱绻的滋味,长亭俏脸飞红,只嗔了他一眼,接过那木牌,羞道:“我去把它挂起来。”说完便快步而去。   一路上心里仿佛就如方才的漫天焰火般,整颗心都被赵权点亮了。   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块木牌,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看那木牌上的四个字,心里仿佛开了花,却不防猛地撞到一人。   “砰”一声,木牌落地,长亭哪里还管是谁撞了她,急得就要蹲下身去捡那木牌,此时周围皆是游人,虽是灯火如昼,可毕竟是夜里,若真被谁踢上一脚,却又哪里寻得到。   那人却比她手快,还不及她蹲下去,那人手上已经捡起了木牌,似是还低头看了一眼,口中却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长亭一听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是这声音音色清淡,甚是悦耳,仿佛在梦中听过无数次一般。   长亭的心莫名剧烈地跳了跳,似乎是什么指引着,她霍然抬头,望向那人。   那人却戴了个时下流行的鬼戏代面①,只露着一双淡漠的眼睛,正向长亭看来。   那人又道:“你的木牌。”   长亭呆呆地接过木牌,双眼却似乎定住一般,直勾勾地望着那人的眼,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吸引着她。   那声音似乎催动了她脑海深处某些遗忘的东西,如被碎石击破平静的湖面,乱糟糟的全都浑沉上涌,却丝毫没有头绪。   长亭好似鬼迷心窍一般,怔怔地伸出手去,那人也不闪不避,任由她揭住代面的一角。   长亭心如擂鼓,耳中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脑海中却仿佛有人在催促她,追赶她,她的手因莫名地激动有些颤抖,她握住那人的代面,慢慢往上揭。   入眼是微薄的嘴唇,此刻紧抿着,笔挺的鼻有如刀削般完美,就要看到他的眼,好似已经看到他的眼……   “长亭!”身后赵权的声音响起,长亭似是被吓到了一般,猛然收回了手,愣愣地转过身去,只见赵权正越过众人,朝她这边挤过来。   “你怎么了?”赵权见她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担心问道。   长亭不由得伸手拽住赵权的袖子,这才有了支撑,似乎回过神来,却并未答赵权的话,只回过头去,却哪里还有方才那人半点影子。   长亭心中似是有些慌,好像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禁茫然往四处望了望,人群涌涌,何处寻觅方才那人。   赵权见她脸色有异,握住她的手臂疑道:“怎么了?你在找谁?”   长亭心中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茫茫然抬起头,愣愣道:“没有……没有找谁……”   赵权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越发狐疑不定,往四处望了望,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回过头来看着长亭,她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赵权沉下脸,朝四周跟着地暗卫使了使眼色。   那些人围过来,皆是暗暗摇头,赵权目光沉沉地看了看他们,却暗想会不会是自己多疑,他心中既存了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逛灯市。   耐着性子对长亭柔声道:“天色已完,今夜便逛到此处,若你喜欢,灯市连开三夜,我们明晚再逛也是一样的。”   长亭似乎好些了,还抬起头朝赵权笑了笑,柔顺称好。   赵权不着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恍惚的模样,却并不似从前未失忆时,不禁眉头微紧,携着长亭迅速回府去了。   ==============分割线=============   春日将尽,山花却开得如火如荼,山风清凉,吹得人神清气爽。   一个小孩,横看竖看不过四五岁模样,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了身靛蓝色粗布的男子衣裳,虽是改制过了,可依旧宽宽大大,不甚合体,略一看去,也不比山下的小乞丐体面。   可乱发下,一双眼睛却极有神采,配着一双细密乌黑的眉,越发灵气逼人,脸蛋白皙,嘴唇粉嫩,也让人看出,这是个水灵灵的女娃。   此刻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背贴着墙,慢慢靠近木屋的窗边,机警地往四周看了看,又贴着窗听了听里面的情形,嘴角一笑,轻手轻脚地推起那扇木窗。   “吱呀”一声,窗户慢慢升高,她伸出头,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入目是那张熟悉的床,然后便是一双眼睛,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眼睛,淡漠而悠远,似乎还泛着一丝死气,仿佛对一切都已经看透,对任何东西都不再有好奇,对任何人也不再有眷恋,就那么一眼,好似望到了时间的尽头。   她想着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睛,智源那个老和尚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幽静平和,可老和尚眼睛里更多的是从容宁静,让人一见就生欢喜,可眼前这双眼睛,却让人有种想哭的感觉。   是的,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感觉,莫名就想哭,恨不得把师父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让他笑一笑,真正地欢喜一下。   眼睛的主人并未说话,小女孩和他对视半晌,眨了眨眼睛,却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灵动活泛,便似是窗外的春光一般明媚。   只见她灵活一跃,便轻轻翻进了屋子,还不忘小心掩上窗,小小的身子趴在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小声嘘道:“师父和师叔都不准我进来!”   床上的少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   他不过才七岁,却有着一副垂垂老矣的身子,病痛从他出身起便折磨着他,一刻也未曾停歇,他的脸瘦削干枯,眼下是一团乌黑,嘴唇亦是常年泛着诡异的青灰,脸上最明显的莫过于黑紫的血脉了,衬着他苍白暗沉的脸色,越发骇人。   他不说话,神色似乎还有些厌烦,可小女孩却似是不明白,小手抓起少年床边干枯的手,好心问道:“你生病啦?”   那少年没有防备,竟被女孩抓了个正着,眉头一皱,便要抽出手,可他毕竟是个积年已久的病人,身子早已被掏空,这小女孩虽是比他小两三岁模样,可手的力气却大得吓人。   那小女孩仿佛知道自己拽的是个病人,僵持了一下,马上就放开了,口中却道:“我生病的时候师父都给我做糖水,可好喝了,你等着,我去偷师父藏的糖给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那少年似是对她说的东西毫不感兴趣,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只是窗户都关着,哪里又看得到外面。   小女孩见他不理她,毫不泄气,撑着手,偏头对上他的脸,睁着大眼睛问道:“好不好?我去偷糖给你吃?”   说完犹自强调,“吃完就不疼了!”   “好不好?”   少年的脸越来越模糊,小女孩伸出手,似是想去抓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鬼戏代面,代面狰狞,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淡漠宁静,仿佛就这么看着她许多年……   长亭如那小女孩一般,惶然伸出手去,一切却都已变得模糊,只剩她和那个伸出手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翻身一跃,却已奔跑在山林间,长亭仿佛能感受到林间的清风在耳畔拂动,脚下是绵软的绿藓,阳光从树间照在自己身上,她好像飞了起来……   长亭猛然一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方才梦中的景象好似还在眼前,她仰着头望着帐顶,神色怔忡迷惘,心里有个声音,她听不清楚……   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昨夜花市中那张鬼戏代面,那人的唇,那人的鼻,她定然是在何处见过的……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淡漠悠远的眼睛,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仿佛长在了她的心底,长亭从锦被中伸出手,慢慢覆上自己的眼睛。   心里却是越发强烈的恐慌…… 第67章   “姑娘, 你醒啦?”初夏低柔的声音在账外响起。   长亭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地坐了起来。   有侍女轻轻地打起了帐子,陆续便有人捧着水帕等盥洗之物分列而站,她们的脚步轻而柔, 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无。   这些侍女均是绮年玉色,如戏里天上的仙娥一般, 长亭却觉得自己好似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仿佛坐在这里的并不是她。   “姑娘?”初夏小心地看着她,“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初夏见长亭不似往日, 她从前是极爽朗的, 每日里不用人请, 卯时必会起床打坐,有时也会练剑,现在想来,似乎从未有一日间断过。   这次随殿下回府,失了忆, 虽是比从前少了几分明朗聪慧, 心地却越发纯善,每日也并不要人请,极好伺候, 见人脸上总是带着点笑意, 配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甚是和气喜人。   长亭回过神, 摇头道:“我没事……”   初夏指挥着两个侍女服侍长亭梳洗, 自去旁边捧了个物什到长亭面前,笑道:“姑娘,你看这个?”   长亭抬头一看,竟是个憨厚肥嫩的小猪花灯,米粒儿般大小的眼睛似是一动不动盯着长亭,甚是憨傻可爱。   长亭忽地就笑了,点了点那小猪的鼻子,喜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初夏暗想这姑娘倒是个好哄的人,在旁打趣道:“婢子哪来这个本事,是殿下今早吩咐人送来的。”   长亭早忘了方才心中的忐忑,想起赵权,一时心花怒放,自言自语道:“相公又从哪儿弄来的?我不是都让给别人了么?”   “婢子听说,这只猪是殿下亲自画了,交给做灯的手艺人连夜赶出来的,殿下还说,等姑娘醒了就给姑娘看,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长亭笑得越发明媚,提起那灯,问道:“相公呢?”   “殿下天未亮就上朝去了,早起特意过来问过姑娘,只是那时姑娘还未醒呢,殿下让我们别吵醒了姑娘。”   长亭晃了晃那猪灯,心头的阴翳早就烟消云散,往四周看了看,笑着问初夏道:“你说我挂哪儿好?”   初夏引起她的兴致,便跟着她在房中四处比划,一时两人商量着将灯挂了起来,长亭梳洗更衣用膳等不提。   ===================分割线==============   虽是开了春,可春寒料峭,吹面依旧微寒,初夏体贴地替长亭披了件海棠色薄缎披风,衬得她肤如凝脂,俊眼修眉,越发有春意。   长亭方才一时兴起,便央初夏带她去后院逛逛,初夏怎么逆她的意,便带了两个侍女跟着,随长亭游园。   初春的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便似是整个冬天的沉重都脱了去。   赵权的晋王府本是奉皇命敕造,他处自难比拟,后院更是搜罗了各类奇花异草,怪石珍兽,长亭哪里见过这些,什么都好奇,初夏本是个和顺的性子,又想讨长亭欢喜,自然娓娓道来,引得长亭越发来了兴致,一路行来,娇声笑语好不热闹。   初夏见长亭双颊微红,想是看了这么久,有些累了,正好前方有个近湖的凉亭,便引着长亭过去歇息片刻。   初夏让人垫了坐毡在石凳上,这才请长亭坐下,又命人回去取些果子点心过来供长亭消遣,轻声细语安排得极为妥帖。   长亭托着腮望向不远处的湖面,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寒的风拂过,竟让人神清气爽,长亭惬意地叹了口气,眯着眼道:“要是有个躺椅就好了……”   逗得周围的侍女皆是轻笑,初夏亦不由自主地叹道:“姑娘的性子可一点没变。”   长亭回头笑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相公从来不跟我说。”   初夏一时说错了话,好在长亭似是毫无芥蒂,眉目一转,轻笑道:“姑娘从前就是这般好性儿,殿下很喜欢呢!”   长亭想起赵权,眉眼皆是笑意,又道:“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相公对我真的很好呢!”   一时亭中皆有笑意,伺候的侍女皆知长亭好性子,又非大家小姐,言语之间自然没那么避讳,长亭也不恼,与她们说说笑笑,甚是和悦。   众人正说笑着,却见亭外小径过来两个女子,行至长亭面前,其中一女子收敛神色,肃然朝长亭拜下,口中躬声道:“薛采薇特来拜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说完已然拜下,长亭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吓得忙起身将她扶住,口中急道:“姑娘这是何意,我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那女子依旧郑重拜下,这才起身,口中道:“姑娘救我性命,自然当得起采薇这一拜!”   长亭扶起那女子,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聘聘袅袅,清婉动人,美目流盼间,愈发有种楚楚可人的气质,令人见之难忘。   长亭见她模样便心生好感,只坦白道:“实在对不住,我前段时间生了病,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女子盈盈立起之后,听长亭这般说,便有些急道:“那姑娘的病可大好了?”   长亭点点头,笑道:“早就已经好了,只是落下了这个不记事的毛病。”   这名唤薛采薇的女子便是当日长亭与赵权游湖时所救下的那名女子,赵权本想借她扳倒李盛元,只是还未及她病愈,赵权二人已匆匆离京,后又历经种种不提。   薛采薇在晋王府这边,因着病势时好时坏,便一直留在晋王府养伤,左右之前有赵权的吩咐,红棠等人也不似捧高踩地之人,倒未因她的身份糟践她,住在挽月楼倒是慢慢把伤养好了。   张勉回府后忖度着赵权之前的意思,便做主继续将她留在了府中,是以一直到赵权二人归府,这薛采薇都一直在晋王府中客居。   薛采薇与长亭不过当日在船上匆匆一面,彼时她一心只想请赵权伸冤,醒来之后又见自己身上那件男子的披风,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为赵权所救,直至后来病愈,偶然间与红棠等人聊起此事,方才解了这误会。   采薇在晋王府住了这许久,她客居在此又是小心地人,对这府中的规矩早已理清,方才长亭等人游园欢声笑语,便搅了这后园中历来的清净,薛采薇心中纳罕,便向红棠等人问起此事,才知是长亭在此游园,她感念长亭对她的救命之恩,因此特来此向长亭拜谢。   薛采薇听长亭这般说来,又见她气色甚好,想来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不记事的毛病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便关切道:“那江姑娘这病可让太医瞧过了?”   长亭不甚在意,笑道:“相公为我寻过一个神医,也开了药,只是说好好养着,并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或许慢慢就好了。”   “姑娘口中的相公可是晋王殿下?”薛采薇柔笑着问道。   长亭面上一红,这是她在晋王府中遇到的第一个外人,平日里说惯了嘴,一时倒没改过来,不禁脸红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一时叫错了。”   薛采薇本是个歌女,又历经种种,早已是个人情通达的女子,观长亭神色,便已是懂了,她对长亭与晋王之间了解并不多,晋王殿下那样的人,收个把妾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这江姑娘真是好命,丝萝可托乔木,倒一点也没辱没了她。   薛采薇善解人意,只笑道:“江姐姐哪里的话,我只听说江姐姐与殿下在外多经患难,一时改不了口也是有的,不过,如此也可看出殿下待姐姐亦不同于他人。”   长亭在晋王府这几日连个说话的人也少,今日见了薛采薇,觉得甚是可亲,便邀她一同游园,二人边行边谈,倒是投缘。   行至湖边,湖面上有几只野鸭在游弋,二人兴致正浓,侍女便捧了些喂鸭的吃食,任二人向湖里投喂,引得野鸭“嘎嘎”乱叫,浮水乱飞,众人也欢声笑语,甚有趣味。   身后忽然安静下来,初夏也朝后面曲身行礼,口中呼道:“殿下!”   长亭一听是赵权来了,急忙回过身,手中还端着那鸭食,只欢喜一笑,道:“相公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权今日下朝后,因记挂昨夜之事,找了个空便回府中看看,远远地便听见长亭这边娇声笑语,待走近了,长亭回身俏生生地问着他,他心中因昨夜而来的疑虑便消散了不少,只见他随手朝那些侍女挥了挥,迎上前道:“晚些宫中还有宴,我还得回去。” 第68章   赵权话音刚落, 这才注意到长亭身边还有一人,只见薛采薇盈盈拜下,“民女薛采薇拜见晋王殿下!”   赵权看了她一眼,想起这女子的来历身世,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口中只淡淡道:“平身罢!”   薛采薇行完礼便躬立在一旁, 并不敢逾距多看一眼, 甚是懂礼恭谨,赵权想了想, 问薛采薇道:“薛姑娘的伤可好了?”   薛采薇回礼, 答道:“回殿下, 民女的伤已无大碍,多谢殿下挂怀!”   赵权微一颔首,和颜悦色道:“本王出去这些日子倒是把薛姑娘的事搁下了,如今本王既已回京,薛姑娘的事本王自会派人去探查清楚, 这些日子姑娘可安心在府中住下, 不必拘礼。”   薛采薇受宠若惊,她本心心念念着这事,只是一来她病了许久, 二来赵权一直不在府中, 她只得按捺住迫切的心情, 今日居然有幸遇到赵权, 他还记得自己伸冤的事, 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忙敛衽下拜,口中忙不迭谢恩。   赵权命侍女扶起她,薛采薇便抬首小心看了赵权一眼,赵权见她虽是低眉顺目,可眼波流转间,竟和旁边的长亭颇为相似,心中微微一转念,已然想到,从前长亭和她是不像的!   到底为何如今会有这般相似的感觉,赵权心中纷乱,却不愿去想,转开眼看了看湖中那几只乱飞的野鸭,又看了看面色红润的长亭,笑道:“往日里都不见你出来走走,今日倒是好兴致。”   长亭方才听两人似乎在谈正事,她不懂,自然也不过心,偶尔仍一块鸭食在湖里,引得那几只野鸭扑腾乱飞,她在一旁偷着开心。   听赵权问着她,回身嫣然一笑,正要说话,赵权却伸过手来,微责道:“湖边湿滑,快过来!”   长亭越发笑得眉眼弯弯,看了赵权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泛着青绿的鹅卵石径,抓住他伸过来的手,一手提起裙角,抬脚跨过一条人工凿的不及一尺宽的小渠,口中却道:“整日呆在院子里,她们什么都不让我做,你又不能陪着我,我总得找些事做呀,总不能每日从天亮等到天黑罢!”   左右之人皆是暗暗吃惊,王府里的姬妾谁不是这般日日盼着殿下回顾,虽偶有拈酸吃醋,却都是拿捏着分寸博殿下眷顾之意,再受宠的姬妾也不敢这般恃宠而骄,赵权御下甚严,众人一时都静若寒蝉,生怕赵权一怒之下迁怒于自己。   赵权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怨怼之意,他却更懂长亭一些,便看了她一眼,只见长亭神色坦然,似乎方才说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赵权心中暗叹了口气,她这般不会察言观色,虽是无心之言,可他贵为晋王,待她封了诰命,总是免不了入宫觐见,皇宫后廷,诸王家眷,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转念一想,心中不禁一黯,长亭心思单纯,又没有记忆,这侯门王府的规矩她自然不懂,她不是其他大家闺秀,自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有家族姐妹,闺中密友可交往,或女红刺绣或吟诗作对,便是嫁了人,也有后宅之事要辖制,一切对她们来说皆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长亭,于这些上她全不懂,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交往谈心,倾吐心事,除了他!   他是她的天是她一切,他能感受到她全心全意地只将他当作她相公,她信赖他,仰慕他,却不明白晋王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以为将长亭带回来之后便可以给她全天下最好的,可她现下过的日子却是一等再等。   她如何不寂寞呢,赵权心中一紧,他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如果长亭连他都没有了,她这样一个人,就好似一只路边的蜗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那到时的她又该如何在这个世间活下去呢?   赵权牵着长亭的手,她手上的薄茧似乎摩挲着他的心,只有她,会让他有心疼发酸的感觉。   赵权看着她,春日的暖阳晒在她脸上,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只是一双眸子却是笑着的,越发眉眼弯弯,湛然有光。   赵权满心柔情,歉然道:“过几日北方诸族献礼,圣上准备去南山春蒐,你在府里闷了这么些天,到时我带你去南山看看。”   长亭瞪大眼睛,欣喜道:“真的?”   赵权见她欢喜,不禁嘴角微扬,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哄骗过你呢!”   周围众人皆低首垂目,不敢窥视,连初夏这见惯的,心中亦是惊疑,春蒐乃是本朝四时盛事之一,赵姓皇室历来重视军功,皇帝每年会有春蒐秋狩两次田猎,凡皇亲国戚,重臣猛将,皆会随行,因春蒐不猎有孕之兽,皇帝也不以猎多者为胜,只借此机会考校众人的马上功夫,比之秋狩更为轻松写意。   因本朝后妃中不乏善骑射之人,圣上亦准女眷随行,因此春蒐向来是京中众贵族交际中的盛事。赵权府中姬妾不少,却从未带任何一人去过春蒐,不想今日竟许诺要带长亭去,怎不叫初夏吃惊。   长亭听到赵权说要带她出去,只是本能地高兴,转念又问道:“相公,春蒐是什么?”   赵权牵着她往前走,口中悠然道:“春蒐么,便是一群人去打猎,不过春蒐猎得少,借此跑马踏青而已。”   “可我不会骑马……”长亭停下脚步,不无忧虑道。   赵权想起长亭从前纵马狂奔的英姿,只柔声道:“我教你罢!”   长亭随赵权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今日刚认识的薛采薇,忙转过身去,朝薛采薇挥了挥手,灿然笑道:“薛妹妹,改日空了来我院子里坐坐,我还等你教我绣花呢!”   那薛采薇本和其他人一起,低首垂目待赵权二人离去,却不想长亭回身与她说话,便笑着点了点头,口中道:“改日姐姐空了,打发人过来叫我便是。”   长亭交代完,便欢欢喜喜地牵着赵权的手,两人如从前般边说话边往回走。   ===============分割线================   木窗的“吱呀”声拉得很长,窗外冒出一个小小的头,依旧是乱糟糟的头发,随即是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那小姑娘小心往屋里看了看,迅速翻身入屋。   屋中并无其他人,只在床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是满满一桶黢黑的药汁,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其中,药汁的热气熏着他的脸,另他本来苍白乌青的脸似乎也有了些许血色。   小女孩几乎和木桶齐高,只见她踮着脚,一只手掰着木桶的边缘,整个人好似趴在上面,一双眼睛里既是好奇又是欢悦。   少年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她的到来毫不关心,她转了转眼睛,慢慢凑近少年的脸,少年的睫毛微动,女孩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面前,少年依旧未睁眼,眉头却微微皱起,一点也不想理她。   小姑娘毫不生气,只见她笑盈盈地道:“诶,你快睁开眼看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少年眉头皱得更紧,脸上已有不耐之色,小姑娘却再接再厉,引诱道:“你快睁眼看看,你睁开眼看看呀!”   少年鼻尖早已闻到一阵青草味,经不住她在旁边呱噪,默了片刻,还是缓缓睁开了眼,如目是一大把花草,真的有花有草,乱乱糟糟的一大把,好似是把山间的野花野草都采了个遍。   少年越过花草,又看见了那个野丫头,一头黝黑发亮地头发绑得乱七八糟,少年心想,倒是好似这把草一般,甚无美感!   那些花草纷乱却甚有生命力,似乎还带着些泥土沙石的味道,杂七杂八地似是外间春日的气息全涌在了这把草上。   那小姑娘见少年眼色有些柔和,知他喜欢,满眼笑意道:“喜欢么?这是我刚去采的!”说完指了指其中一朵红花,邀功道:“这朵最漂亮,可惜长在了石壁上,我可废了好大功夫才把它给采了下来!”   少年看着这把毫无章法的花花草草,似乎能想象出她满山间跑的样子。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又追问道:“好看么?喜欢么?师父每天都要采这么多花送给师叔,师父说师叔看了很喜欢呢!”   “你喜欢么?喜欢我以后每天都给你采!”   小姑娘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少年,少年全身淹没在黑色的药汁里,只见他微微颔了颔首,嘴角似是扬了扬,似乎是喜欢的模样,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却好似有了些温度。   长亭倏然睁开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还是在做梦,近日她常常梦到一些莫名的情景,她心中疑问渐渐变大,可赵权奉了皇命出京办差,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她只能暗暗将这些梦境放在心里。   长亭为打发时间,每日里邀了薛采薇学刺绣,一心想要在赵权回府之前将那件衣裳做好,只是赵权哪怕是常服上的花样也极为复杂,长亭只得一再精简,绣些简单花样。   薛采薇性子和顺,虽历经坎坷,可也练就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知身份微贱,观赵权神色,暗暗揣摩,他似是不喜她与长亭交往,只是长亭现在这个单纯的性子,在晋王府又无人可说话,竟甚爱邀她一起,半点成见也无。赵权这几日又不在府中,薛采薇与长亭交往起来倒密切了些。 第69章   这日午后时分, 薛采薇正在教长亭描花样,院外却来了人,初夏一见来人,忙曲身行礼, 口中恭敬道:“王姑姑!”   竟是赵权生母王贵妃近身的亲信王姑姑,长亭与薛采薇均是不识, 闻言均站起了身。   那王姑姑面容端庄柔和, 瞧着不过三十岁许模样,只见她笑着对长亭二人道:“贵妃遣我来宣江姑娘入宫一叙, 二位瞧着倒有几分相似, 倒让我分不清了。”   长亭忙放下手中的笔, 行了一礼,有些忐忑道:“我便是江长亭,不知贵妃宣我进宫有何事?”   那王姑姑听长亭如此回话,只嘴角含笑,似是不着意地打量了她一眼, 和气道:“江姑娘不必惊慌, 贵妃只不过想见见你,与你说说话儿罢了。”   长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入宫,且赵权亦不在身边, 心中既忐忑又惊慌, 却不敢耽误, 忙进去换了衣裳, 随王姑姑进宫去了。   那王姑姑久在宫中, 一双眼睛看人自是毒辣,方才一见长亭,瞧这女子身形纤弱,生得袅娜俊秀,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虽有些懵懂之态,却难得眉眼清澈纯净,心中已是存了几分喜欢。   一路上见长亭身形僵直,脸色甚是不安,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一番,又说了些宫中的礼仪禁忌,不多时,便已入了宫。   因有王姑姑引路,自然没什么留难,长亭随着一路穿越过数十道宫门,却不敢四处乱看,谨记着王姑姑方才的训导。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长亭便被带到了一处巍峨庄严的宫殿外,只见殿门上方高悬着一处匾额,上面金字工书:南熏殿。   王姑姑柔声道:“江姑娘请随我来。”   长亭一路进来,入眼皆是绮年玉貌的宫女,人人神色敛然,甚有风度,长亭心中越发忐忑,转眼间已进了一殿内。   殿内碧纱帷帐,熏香袅袅,王姑姑上前行礼,口中恭敬道:“贵妃,江姑娘到了。”   长亭抬眼一看,宫殿上首坐了个宫装丽人,不过三十岁许模样,高鬟云鬓,锦绣罗裳,粗看去只觉高贵威严,再一细看,乌发雪肤,长眉入鬓,一双凤目熠熠生辉,凛凛夺魂,竟与赵权一般无二,端的是艳绝天下,使人不可逼视。   王贵妃凤目一扬,朝长亭看来,长亭忙近前行礼,王贵妃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她穿了件鹅黄衣衫,下着月色长裙,腰间系了个玉玢,梳着时下常见的闺秀发髻,倒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嘴角微扬,和声道:“平身罢!”   见长亭站在下首,似是有些拘束的模样,又道:“在本宫这里不必拘束,坐罢!”   长亭谢了恩,侍女便扶着她在旁坐下,长亭闻着殿内幽静的熏香,心中却越发忐忑起来,只听王贵妃温言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长亭依言而行,缓缓抬起了头,双目虽有些怯,却总含着一丝讨人喜欢的笑意。   那王贵妃丽色天成,一双美目在长亭脸上打了转,眸光似乎闪了闪,只见她笑着对身边的王姑姑道:“是个标致人儿,倒也不辱没了权儿。”   那王姑姑陪笑道:“经了晋王殿下的眼,哪里会错!”   王贵妃似乎另有所想,只笑着又看了长亭一眼,又问道:“你可知本宫是谁?”   长亭老老实实回道:“您是贵妃娘娘。”   那王贵妃忍不住一笑,道:“本宫是晋王的生母。”   长亭头脑中想了一下晋王,这才想到眼前之人就是赵权的生母,忙起身行礼致歉。   王贵妃见她这般,倒觉得长亭有些木讷,嘴上自然不多说,只让她坐下,闲话道:“本宫召你进宫,不过是听说权儿在外这些日子多次得你相救,方能化险为夷,便想着见见你罢了。”   长亭闻言却不敢居功,况且她的确记不得她从前是否救过赵权的事了,只坦白回道:“回贵妃的话,民女头脑受了些伤,并不记得是否救过相……晋王殿下。”   王贵妃似乎并不吃惊,和颜问道:“那权儿可给你找太医看过了?”   长亭恭敬回道:“殿下之前找过大夫给我瞧病,大夫说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慢慢恢复。”   王贵妃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未再开口,只端起桌上的茶盅吃了一口茶,忽又笑道:“你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上元夜的花灯可好看?”   长亭并未思及其他,只含笑回道:“花市如昼,民女从未见过这般的热闹繁华。”   王贵妃似真与她闲话家常,笑道:“权儿向来不喜这些热闹喧哗的地方,倒难为他肯带你去逛灯市。”   长亭本就心无城府,闻言讷讷道:“民女……不知道殿下不喜欢这些……”   王贵妃了然,却不在多问,又叫人给长亭奉了茶和点心,与她慢慢闲话解闷。   殿外进来一侍女,禀道:“贵妃,晋王殿下到了。”   话音刚落,一人大步跨进殿中,只见赵权着金冠,一身玄色披风威严凛凛,外间春阳渐盛,他却更胜骄阳,瞬间投入这金碧辉煌的殿中,光彩奕奕,令四壁生辉!   赵权目不斜视,从容上前,一掀前襟朝王贵妃拜下,口中沉声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王贵妃打量他一番,赵权面上风尘仆仆,腮下有青青的胡茬,却毫无颓靡之色,更添他刚毅不羁,身上披风未解,想来是匆忙至此。   王贵妃心下了然,当下笑得便有些淡,口中道:“起来罢!”   赵权神色自若,一掀前襟站了起来,长亭早在他进殿一刻便已站起了身,一双眸子再未离开他一眼。   王贵妃音色柔和,闲话道:“我听说你父皇命你出去办差了,今日回来,可去见过你父皇了?”   赵权气定神闲,从容回道:“儿臣方才已去复了皇命,父皇亦命儿臣过来给母妃请安!”   王贵妃点了点头,似有所想,又看向长亭,对赵权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起上元节你身体不适,便让礼部尚书代你陪了几个外使,你身子可好些了?”   长亭听了这话,想起上元节赵权匆匆赶回来陪她出游,心中不由得一紧,忙抬眼看了看赵权。   只见他长身玉立,神色自若,回禀道:“儿臣不过偶感不适,想是因为在外受伤落下的病根,太医瞧过也没什么大碍,上元夜燕国使臣忽得急信,匆匆赶回了外宾馆,其余几个小国使臣,倒也不需儿臣亲自陪游,儿臣忽感不适,便让礼部张大人代劳了。”   王贵妃嘴角含笑,似乎对他的解释毫不怀疑,只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道:“你办事向来稳重,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赵权回道:“母妃关心儿臣,儿臣明白。”   王贵妃放下心事,笑道:“你明白就好,你舅父亦是关心你,你莫要多心。”   赵权听到她说起舅父,脸上已有些沉,口中只淡淡道:“儿臣明白。”再无多话。   王贵妃观他神色,心中暗叹,收住话头不再多说。   看了看长亭,若有所思地问赵权道:“听说你向你父皇递了折子,要封她做侧妃?”   赵权这才顺着王贵妃的目光看向长亭,只一眼,却并未泄露心事,只似平常般回道:“是。”   王贵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淡,一双凤目沉沉地看着赵权,似是有些训斥道:“你若喜欢她纳了她便是,放在府中好好宠着,也无人会在意,可如今你尚未娶正妃,怎倒好先封个侧妃在府中?”   赵权眉头微锁,神情竟与王贵妃如出一辙,只听他沉声道:“她多次救儿臣于危难之中,若没有她,儿臣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她亦因救儿臣屡受重伤,如今她因伤尽忘前事,儿臣怎能委屈她,收她做个小小的妾侍?”   王贵妃闻言已有薄怒,却压了压怒气劝道:“从前你道你不娶正妃的心思我明白,前些日子安国公的孙女进宫探望太后,太后甚是喜欢,我亦是满意,她祖父安国公乃先帝托孤之臣,又曾为你父皇帝师,深得你父皇敬重,为人清正不阿,乃清流一派的楷模,她父亲叔伯皆是圣上肱骨之臣……”   “母妃!”赵权打断她道。   王贵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长亭低着头,身形僵直,眼圈似乎已经红了。   王贵妃俨然明白他的意思,寒声道:“她如今连话都听不得,他日新人进府,她又要如何自处?!”   长亭闻言似乎瑟缩了一下,却不敢抬头,赵权眉头越皱越紧,却不发一言。   三人就这般对峙着,半晌,王贵妃似乎有些倦怠,对长亭道:“罢了,你先下去罢!”   长亭似乎被吓了一下,曲身行了礼,小心却步往外退,却丝毫不敢抬头,赵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她胆小无依的模样,心中酸涩,竟低声道:“你且在外面等我。”   长亭不敢抬头,只微微点了点头,小心地退了出去。   王贵妃望着长亭退出殿外的身影,心中涌起荒唐之感,忽开口问道:“她这般模样,你真要纳入王府?你该知道,皇家之中,怎容得下她这般心性性情!” 第70章   王贵妃音调柔和, 可短短一句,却似重锤般砸在了赵权心上,“皇家之中,怎容得下她这般心性性情!”   他何尝不知, 他何尝不明白,他只是从未想过放手罢了!   “你便是真喜欢她, 亦不可能似今日这般, 时时刻刻护在她身边,如今你尚且只是亲王, 若他日……”   王贵妃叹了口气, 低声道:“你自小有大志, 行事从未让我操心过,你父皇虽对你宠爱有加,可自先皇后薨逝,太子多病,久不上朝堂, 张皇后联络前朝, 我虽在后宫,可近来屡有耳闻,太子病弱, 难担重任, 荣亲王乃皇后亲子, 纯孝有为……”   王贵妃顿了顿, 看着自己的儿子, 忽然想到这个儿子自小与她便不是十分亲近,她只知他沉稳持重,心思老练,却从未想过他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不禁轻轻叹言道:“天家之子,注定有无上的荣华富贵,亦注定有无尽的枷锁,我以为你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怎的如今却犯起了糊涂……”   “你若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今日你便是纳十个这样的侧妃,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可你多年的心思……”   “便是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你总不会只有她一个,亦不能只有她一个,她实不该留在你身边,于她于你,均非好事。”   赵权神色闪过一丝怔忡,却只是一闪而过,余下依旧是如常的坚定,只听他冷然道:“母妃多虑了,她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子……”   说着心中却微微一窒,缓了缓方道:“她心思单纯善良,如何会碍着我的事?她既是我赵权的女人,我便会好好保护她,自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王贵妃此刻长眉微皱,神色复杂难明,竟是真为这个儿子担起了心,半晌,方听她道:“也罢,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你若真要纳她为侧妃,不若就将她送到你舅父府上,让他安排个身份给她,她入府后亦会有些体面,不致落人话柄。”   赵权低声谢过,却不置可否,王贵妃知道他的心结,不欲逼他,和声道:“你办差也辛苦了,早些回府休息去罢!”   赵权心中有牵念,拜过王贵妃,便大步出了殿。   王姑姑从后面的帷帐绕出来,看着赵权离去的身影,劝慰道:“小姐莫要担心,晋王殿下素来心中有丘壑,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的。”   王贵妃本是美得有些炫目,此刻却面容微愁,忧道:“权儿自小便有主意,这些道理他何曾不懂,圣上几次想赐婚,他一直不娶,亦是想找个于他有助力的女子,可如今他却犯起了糊涂,先娶个侧妃回府,让后面的正妃如何自处呢?”   王姑姑在旁笑得有些欣慰,轻声道:“晋王殿下似是很喜欢这个女子呢,依奴婢看,这女子倒是个老实人,留在晋王身边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贵妃皱眉叹道:“木讷怯弱,有什么好!”   王姑姑笑而不语,王贵妃又道:“权儿上元节以身体不适为由,让礼部尚书代他行事,哥哥说权儿是陪着一女子去花市游玩去了,我竟不信,权儿向来勤勉恪守,你说他会是这样行事么,可方才你也听那女子说的,权儿竟真的陪她去了!”   王姑姑在旁安慰道:“小姐莫急,晋王殿下正值青春年少,遇上爱慕之人出格了些倒也无妨,他会有分寸的,晋王殿下向来有主意,小姐莫因此事和殿下闹伤气了。”   王贵妃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竟有丝落寞之色,低低道:“都说他最肖他父皇,我本不以为然,可如今看来,他竟真像足了他父皇……”   王姑姑似是明白她的心事,渐渐也有些沉默,半晌方问道:“小姐打算如何呢?”   王贵妃似是很累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中曾经的傲然已经渐渐埋入眼底,此刻只剩下淡淡的疲惫,只听她叹道:“权儿肖父,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若他真认准了那人,穷尽毕生也不会放手,我何必去挡他的路,由他去罢,只望他能得偿所愿,不致终生遗憾罢!”   王姑姑听出她语中萧瑟之意,心中有些恻然,亦不再说话,只低低地叹了口气。   赵权走出殿外,一眼就见长亭怏怏地站在阶下,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已近傍晚,日头虽未落下去,可寒气却已经有些袭人,赵权看着长亭单薄的身形,想起方才殿中他母妃的一番话,他何尝不明白?!   他自是明白,可长亭如今除了他还有谁可以依靠,流落民间那些日子里,他都舍不得长亭受一点点苦,仿佛她受苦,他的心却比她还疼些。   如今回了京城,他堂堂一个晋王,难道还不能给她一个安稳之地吗?!   如今的长亭在旁人眼里或是寻常得紧,没有绝世的剑法,什么都不懂,胆小还怕事,是个只知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子,怎堪与风流天下闻的晋王相配?   可赵权心里却知道,只有长亭,即便在他贫病交加之时,她亦是不离不弃,她毫不通世事,却愿为他用稚弱的双肩担起一个家。   赵权可能此生都不能忘记,破烂昏黄的灶台上,那碗寒酸的野菜根还有那碗惨白肿胀的水泡饭,寒风四漏的茅屋里,只有长亭夜夜为他捂脚,冰冷刺骨的井水,只有长亭为了挣点汤药钱,每每等他入睡了借着月光洗至半夜。   今生,还有谁能这般对他?!   不会再有长亭这样的人了,她出现在赵权的生命里,本似相互交错的流星,刹那间就为对方的璀璨迷了眼,可终究只能错过。   而如今,他却抓住了她,即便以这样一种方式,旁的人或许不懂他,失去记忆的长亭还有何光芒,可他明白,她是他如今心中唯一的死穴,不能碰,一碰便钝钝的疼。   赵权暗叹口气,走下石阶,长亭似乎在发愣,直至赵权已走到她面前,她才霍然惊觉,抬头看了看赵权,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片刻却被低落代替,只低声叫了句“相公。”   赵权嘴角一扬,解下身上的披风,环肩给她裹了个严实,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回罢!”   长亭感受着披风里赵权的体温,仿佛心也暖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权身后。   皇宫高大巍峨,夕照下却愈显肃穆沉重,长亭心中涌起不适的感觉,只不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赵权停下脚步,探手握着长亭的手,一前一后,伴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出了宫门。   ==============分割线============   “噔”一声粗音,赵权停下脚步,张勉跟着他身后,小心抬眼看了看赵权,只见他似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回身问道:“今日还在学?”   张勉神色未变,回道:“回禀殿下,今晨殿下出府没多久,江姑娘就邀了薛姑娘过来学琴,算算时辰,也有大半日了。”   耳边传来院内七零八落的琴音,赵权想起长亭三心二意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抬脚往里面走去。   长亭自前几日偶然听了薛采薇弹琴之后,便一心一意学起了古琴,薛采薇本是歌女,被李盛元掳走后又几经调教,琴箫一类,亦多有涉猎,因此教起长亭来毫不费劲。   只是长亭似乎并无这类天赋,学了几日,一首蒹葭被她弹得重逾千斤,颇有十面埋伏之感。   赵权想着那件长亭信誓旦旦要赶着做出来的新衣,如今也只压在了柜中,瞧长亭如今沉迷于学琴的光景,也不知何时能拿出来。   长亭皱着眉,全神贯注地回忆着薛采薇方才的指法,只是同样的曲调,在她手下却变了个模样,长亭虽是失了忆,可骨子里还是有些不屈不挠,竟跟这古琴较起了劲,连赵权进来也没注意到。   直到薛采薇向赵权行礼,她才察觉,怏怏地抬起头,皱着眉,颇有挫败地望着赵权,似乎求助般低低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见她一副可怜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嘴角微翘,也未说话,径直在一旁坐了下来。   薛采薇这些日子常常受邀过来,虽能察觉到赵权对她淡淡的不喜,但赵权也从未说什么,倒似是默许了她常常过来陪长亭,长亭就住在赵权的院子,她自然也常常见到赵权。   这些日子下来,她倒是习惯了赵权对长亭的纵容,见长亭不起身行礼,赵权也未责怪于她,亦是见怪不怪,握着长亭的手,轻声指正了几句,倒是一如既往地耐心。   长亭弹了一日,手臂酸痛不止,又见赵权回来了,便有些心猿意马,方才叫了赵权一声,却见赵权充耳不闻,只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小榻上,竟是摆开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长亭见他不理她,撇了撇嘴,便又按薛采薇所说练习指法。   长亭又拨了几根弦,声音粗涩逆耳,连薛采薇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赵权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黑子,竟久久放不下去。 第71章   一轮硕大的满月凌空而照, 清寒如雪,皎洁似玉。   赵权难得闲暇,用过晚膳后便坐在矮榻上,摆开了棋局, 依旧自与自地对弈了起来。   长亭先是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了片刻, 终是不懂, 见如此好的月光,便有些不愿呆在屋里, 一个人踱着步出了屋, 仰头望了片刻后, 干脆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托着腮望向天上的满月发呆。   赵权久不见长亭在面前,便推开棋局,往外走去寻她。   出门就见长亭小小一个坐在石阶上发呆,赵权皱了皱眉, 走近道:“石阶寒凉, 怎么还坐在那里发起了呆?”   长亭回仰着头望向他,嫣然一笑,指着头顶的圆月道:“相公, 你看,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真好看!”   赵权抬头看了看, 满月当头, 的确是好景致, 又低头看了看仰着小脸的长亭,月光下,她眸色清亮入水,仿似落了星子在里面,笑颜娇美,好似月下芙蓉。   不禁嘴角微扬,伸手向长亭,柔声道:“快起来,我带你去湖边赏月。”   长亭眼睛一亮,抓着赵权的手便蹦了起来,赵权见她欢脱的模样,心中自是柔情,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回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侍女便捧着各类物件先去布置去了。   初夏与其他侍女为赵权和长亭披上披风,赵权对着长亭一笑,口中低声道:“走罢!”说完便牵着长亭往湖边去了。   赵权带着长亭到了湖边的一处亭中,月光撒在静谧的湖面上,微风拂过,满湖的月光好似碎了一般,波光粼粼,似漫天的星子都坠落了下来,互相追逐而去。   皓月当空,更令人神思悠远,赵权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便有侍女捧着琴过来,长亭有些惊讶,低低地有些心虚地问赵权道:“相公是想听我弹琴么?”   赵权好笑地看了一眼她,见她双眼清纯如水,好似山林间的鹿子一般懵懂稚弱,不禁爱怜地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却并未说话,一撩衣襟坐在了琴边。   月光温柔地撒在他身上,赵权神色淡然,眼角眉梢却透着平日里少见的温柔,只见他抬眸一笑,眼睛里万千星辰,仿佛夺走了所有的月华。   古朴清扬的琴音缓缓从琴弦中流出,长亭望着赵权,仿佛世间只剩他一人,脑中却开始有些迷糊,仿佛此情此景自己在何处见过一般。   她怔在那里,脑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也是琴音相伴,湖面薄雾弥漫,一只两尾尖尖的小船从薄雾中缓缓驶来,金色的阳光刺破了薄雾,射在船头一人身上,那人仿佛浑身都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长亭眨了眨眼睛,心却放了下来,方才画面中的人,正是她相公,那幅画面闪过时,她心中涌起一丝很难言的感觉,她心中暗喜,或许她失忆前早就心系于他。   长亭轻轻地坐在了赵权身边,一双眸子深情又专注地望着赵权,赵权一曲既罢,侧头看向长亭,迎接他的却是长亭柔情似水的眸光,赵权心中一荡,忍不住探手将长亭揽了过来。   长亭像只小猫般轻叹了口气,安安稳稳地枕在赵权肩上,嘴角溢出满足而温柔的笑意,片刻后,忍不住低声道:“相公,我想一直都跟你在一起。”说完探手抱住了赵权的腰腹。   赵权听她语气娇娇的,隐隐还透出些执拗,心尖仿佛都颤了颤,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柔声道:“这一生你都要留在我身边……”   满月清寒,仿佛亘古未变,寂静无言地见证着月下的誓言。   ==========分割线==========   三月草长莺飞,南山围场已是十分热闹,碧青的草地上散落着无数毡帐,兵士林列,骏马奔腾,春蒐方起,众人已按捺不住纵马比试。   赵权与几个皇子朝臣陪着景帝策马而奔,景帝指着天上飞得略低地雄鹰朗声道:“权儿,兄弟之中数你臂力最大,许久没有考校你的骑射,那雄鹰你可能射下来?”   赵权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十分神骏,犹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已飞奔而去,赵权从背后掣出长弓,那弓并非普通上木所制,弓体是以坚硬的權木缠以特制的钢丝,弦线以更幼的钢丝结成,普通的弓不过二三十石,而赵权这把弓却是近一百多石的超级强弓,若非赵权臂力过人,如何能拉得动?   赵权胯下的骏马神骏非凡,一旦奔跑起来,便好似四蹄都不着地一般,只见赵权双腿稳稳夹住马背,从后背抽出一支箭,引弓一射,那箭如流星一般飞驰而去,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悲鸣,那天上的黑点便直直往下掉落。   赵权握住缰绳,飞速往鹰掉落的地方奔去。   赵权轻松找到那只掉落的鹰,策骑俯身便要将那鹰抓在手中,斜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鹰身上的箭,两人错身而过,那鹰身上两只箭倏然被拔,竟是谁也没捡到手。   赵权勒马而立,策骑转身,只见一人亦是策马而立,手上抓着一只羽箭,正面带薄怒朝他看来。   那人见赵权一身行服,倨马而立,骄阳下竟英武不凡,再看清他的脸,那人眉头一皱,讶道:“是你?!”   赵权身后数骑转瞬即至,只听一人高声道:“陵儿,不得无礼!”   那被唤陵儿之人朝赵权身后看去,面上一喜,唤道:“三叔!”   “还不快过来谒见陛下!”   那陵儿听了自是一惊,忙翻身下马,只见一骑立于众人之前,上面端坐一人,而立之年模样,虽是只着了身朱色行服,可一双虎目湛然有神,身姿挺拔沉稳,隐隐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那陵儿忙近前几步方端正行礼,口中恭敬道:“刘寿之女拜见陛下!”   景帝和声道:“平身罢!”   那陵儿站起身来,立于一侧,景帝观她行止有度,面色从容自若,不禁点了点头,笑着对身边的人道:“刘卿,朕记得你兄长刘寿似乎膝下只有一女承欢?”   被景帝呼作刘卿之人便是安国公之三子刘希,只见他稽首道:“回禀陛下,此女正是兄长独女,名唤刘陵。”   景帝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和悦,笑着对刘希道:“太后跟朕夸过几次,言道刘寿之女姝秀敏辩,品性纯淑,太后她十分中意!”   刘希心中一惊,忙道:“陵儿品性顽劣,怎担得起太后如此厚赞!”   景帝微微一笑,又对地上站着的刘陵道:“这鹰是你射中的还是晋王射中的?”   刘陵心中一惊,暗道这人竟是当今晋王,心念一转,恭敬回道:“回禀陛下,此鹰乃是臣女与晋王共同射中。”   景帝朗声一笑,看向赵权,道:“竟有如此缘分,权儿,果真如此么?”   赵权神色如常,回道:“回禀父皇,正如刘小姐所言。”   景帝笑道:“那倒有些难办了……”   说话间看了看马上的赵权与地上的刘陵,暗暗点头,又道:“依朕之见,此鹰就判与陵儿,权儿你可服气?”   赵权如何会计较这些小事,揖手躬声道:“刘小姐身为女子竟也有如此臂力,儿臣如何不服?”   “陛下,臣女不服!”刘陵扬声道。   众人皆望向她,景帝非但未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有何不服,说来与朕分辨!”   刘陵抬首望向景帝,众人心中皆是暗叹,此女今日窄袖紧衣做男子打扮,本是时下流行,却衬得她英气勃发,不让须眉,只见她扬眉一笑,端的是丽色天成,行动间磊落分明,又自有一股高贵凛然之气。   只听她躬声道:“臣女与晋王殿下同时射中此鹰,将此鹰判与谁都对另一人不公,陛下怜臣女为女子,可臣女却不想因此获鹰……”   刘希在旁急斥刘陵道:“陵儿不得放肆!还不快给陛下请罪!”   复又对景帝稽首道:“陛下恕罪,陵儿自小便随兄长去了边关,家中一直疏于管教,便养成了如今这恣意妄为的性子,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景帝朗声一笑,道:“刘卿何出此言,陵儿性子单纯爽朗,怪不得太后甚是喜欢她,况且她所言也不无道理。”   说罢又看向刘陵,笑着问道:“依你之言,这鹰倒是给谁都不合适,那该如何是好啊?”   刘陵笑了笑,抬眸看了看景帝一旁的赵权,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神色与上元夜那晚如出一辙,心中不服,朗声道:“臣女想与晋王殿下再择一样比过,谁赢了便可得这鹰,请陛下恩准!”   景帝望着地上的刘陵,这女子倒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不禁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嘴角含笑道:“朕准了,陵儿你可自选一样与晋王比过!”   刘陵自信一笑,喜道:“谢陛下!”说罢抬首望向赵权,跃跃欲试道:“既已比过射箭,臣女就与晋王殿下比赛马如何?”   赵权挑了挑眉,一握缰绳道:“小姐请!”   刘陵利落地翻身上马,回首看了看赵权,眉目间自然流出一段自信风流之态,只听她扬声道:“晋王请!”   说罢一夹马腹,口中轻叱道:“驾!”马鞭轻响,她座下的骏马已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赵权不甘示弱,一夹马腹,策马飞奔而去。 第72章   二人座下皆是神骏之物, 转瞬间便已奔出数里,刘陵自小练习骑射,等闲男儿均非她的对手,赵权也未存心相让, 一时间,二人竟赛了个不相上下。   刘陵心中暗呼“痛快!”策马奔得越快, 赵权不过落后她一个身位, 正要超过她,耳边破风声响起, 赵权凛然一瞥, 只见刘陵另一侧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电光火石间, 赵权运力一拍马背,腾身而起,猛地朝刘陵马上扑去,竟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只听“叮”一声, 赵权已掣出长剑将利箭劈断。   此刻他方落定在刘陵马背上, 那座下的马原是高昌新进贡的烈马,本就桀骜不驯,此刻忽然受惊, 只见它猛然前蹄腾空, 仰天长嘶, 誓要将马背上的人颠落下来。   刘陵亦是受惊, 更不防此马忽然仰身长嘶, 几乎被甩下马背,心中暗呼:“吾命休矣!”   背后却似靠上了一堵墙,那人一手微扶着她,另一手却紧紧勒住了缰绳,任胯下的马如何翻腾,亦是稳稳地控住了它,终于,那马仰蹄一嘶,终是摆脱不了背上之人,打了两个响鼻之后,回身踏了几步,温顺了下来。   赵权制服了那马,远处的马蹄声渐近,赵权低声对刘陵道了句:“得罪!”便翻身下了马,负手立定。   来人旋风而至,原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眉眼间与赵权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目飞扬洒脱,自有一番少年意气之态。   那少年见了赵权忙翻身跳下马,还未近前,口中已喜道:“三哥!”说完将缰绳往身后侍从一扔,朝赵权扑了过来!   那少年满脸喜气,一把将赵权抱住,口中喜道:“三哥!前些日子我在山里,竟不知三哥外出办差遇险受了伤!”   赵权脸色难得温和,嘴角一笑,拉开他却斥道:“你乃皇子,如此肆意轻浮,成何体统!”   那少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笑得灿烂,又道:“三哥,你的伤可大好了?我一直在山里陪母亲,若非春蒐,这么大的事我竟是不知道?!”   他语中关切并非虚假,一双虎目炙热纯粹,好似骄阳一般热烈直接,赵权心中涌起难得的温情,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早就好了!”   那少年扬眉一笑,这才注意到旁边马背上的刘陵,赵权亦是想起方才的事,脸色一沉,责备那少年道:“此乃刘寿大人千金,方才你那只箭差点就伤到她,还不快给刘小姐赔罪!”   那少年瞥见地上的断箭,脸上亦是一白,忙上前抱拳赔礼道:“赵煦莽撞,险些误伤了刘小姐,还望刘小姐宽宥!”   刘陵早已面色如常,听他自报了性命,虽未见过,亦知此乃当今广陵王殿下,当下翻身下马,亦是抱拳回礼,含笑道:“广陵王言重了,在下并不曾受伤。”   说完美目流转,不经意看了赵权一眼,却不露神色,神态自若道:“还未谢过晋王殿下方才搭救之恩。”   赵权礼道:“刘小姐不必多礼,原是九弟莽撞,差点误伤了小姐。”   说完又训赵煦道:“你不是使人禀报,道你要在山里多住些日子么?怎么又回来了?”   那赵煦本是个直爽少年,抓了抓头,笑道心无城府,道:“去年秋狩我就没赶上,今年春蒐我怎么也要出来跑跑马,父皇赏我的高昌骏马我还没骑过哩!”   赵权见他一脸兴奋地模样,又责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先去给父皇请安?越发没规矩了!”   赵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心虚道:“我这不正准备去么!”   赵权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沉,赵煦最亲近他,却又最怕他,见他这副模样,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翻身上马,随赵权去面见他父皇。   刘陵落于二人身后,不禁多看了前方那人两眼,刚踩上马镫,目光一转,瞥见落在地上的断箭,顿了顿,又看了看前方并骑的二人,弯腰将那断箭的箭头捡了起来,小心放于袖中。   ============分割线===========   赵权掀开帘帐,初夏迎了过来,行礼道:“殿下!”   赵权握着手腕,环顾毡帐,却不见长亭人影,问道:“江姑娘去何处了?”   初夏回道:“姑娘午后方至,这会儿带着绿翘去营地后面采花去了。”   赵权眉头一皱,问道:“可遣侍卫跟着?”   初夏恭敬回道:“奴婢遣了两个侍卫,叫他们远远地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赵权点了点头,眉目稍解,对初夏道:“去拿药来。”   “殿下受伤了?!”初夏惊道。   赵权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快去拿药来!”   初夏忙低声道:“是。”说完匆匆打开箱笼,翻出伤药来。   赵权端坐在上首处,将手臂放在一旁,面色并无喜怒。   初夏捧着伤药和纱布过来,垂首一看,伤口位于小手臂外侧,幸而并不深,只是一点皮外伤,像是被箭所伤,想来是狩猎时不小心伤到的。   初夏并不敢多言,只麻利地为赵权包扎好了伤口,又取来衣物为赵权换上,这才默默退到一边。   赵权理了理衣襟,吩咐道:“此事勿要声张,亦不必让江姑娘知道。”   初夏低声应了句“是”,赵权抬脚正要出去,帘帐却被人撩开,只听长亭略带惊喜叫道:“相公!”   赵权因着要随扈,便比长亭一行到得早些,长亭到了这里之后,因不会骑马射箭,又见不着赵权,便带着绿翘去那绿草丰美处采花去了。   刚一进帐便见着赵权,自然欣喜不已,赵权见她脸色红润,鬓边还有些汗意,想是方才玩得尽兴。   举步迎上前去,长亭也快步蹦到他面前,笑得十分灿烂,又脆生生地叫了声相公,赵权见她眼波流转,神采熠熠的模样,心中不禁也柔了,低声道:“去哪里逛去了?这么开心。”   长亭仰头望着他,神色还有些狡黠,猛然从身后拿出一把花草,捧在赵权面前,邀功似的说道:“相公,好看么?”   赵权冷不防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再低头看了看面前这束乱糟糟的花草,看来长亭也采了很久,什么花花草草都有,毫无章法地凑在一起,与宫中那些精心培植名花异草比起来,何谈美感?   赵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目光又移到这束花草主人的脸上,长亭满面期待,仿佛捧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一双美眸定定地望着他,如果他此刻说实话,赵权几乎能想到面前之人瞬间会有多失望。   又看了看面前的花草,忽然想到从前长亭亦是这般,捧着极寻常的酒却好似珍宝一般在他面前,赵权心中一软,面上自然带出几分柔情,笑道:“好看,何处采来?”   长亭得意一笑,却不肯说,捧着花往赵权身前凑了凑,笑道:“送给你的,相公!”   赵权微一错愣,却不禁好笑,也只有她能这般煞有介事地将一束这模样的花草送与他。   再看了看长亭满是笑意的眸子,伸手接过花,这才想起,这仿佛是长亭第一次送他东西,再看这束花,竟从纷繁杂乱中看出一点生机勃勃来,果然顺眼了许多,赵权摇头一笑,揽过长亭,随即又吩咐侍女去取花瓶来把花草插上。   赵权心情大好,携着长亭往外走,笑道:“来之前就说了要教你骑马,你看看,这匹马喜不喜欢?”   赵权掀开帘帐,让侍卫牵过来一匹马。   那马毛色油光水亮,腰腹收紧,每一块肌肉都积蓄着奔腾的能量,十分神骏的模样,只听它打了个响鼻,却并无半分焦躁,意态悠闲地站在那里。   长亭似乎并不怕马,反而饶有兴致地上前去抚了抚马背,那马似乎也并不排斥她,任她靠近,长亭喜逐颜开,回头对赵权笑道:“相公,这匹马是给我的吗?”   赵权负手过来,点头笑道:“这匹马看似刚烈,实则性情温和,脚程又快,你骑也不怕摔下来。”   这匹马本是高昌献给他父皇的,赵权喜这马性情温和,便向他父皇请赐了来。   赵权牵过缰绳,将长亭扶上马,又细细给她讲了骑马的诸多要点,这才翻身骑上另一匹马,让长亭试着自己策马走走。   长亭不知为何,从骑上马那一刻,便有种熟悉的感觉,马背虽高,她却一点也不怕,握着缰绳一夹马腹,那马便“嘚嘚”地跑了起来。   长亭初时还有些不适,没多久便已抓住了骑马的要点,稳稳地骑在马背上,马儿也极为温驯,越跑越快。   长亭策马跑了片刻,勒了勒缰绳,这才侧身对身旁一直紧跟她的赵权笑道:“相公,我以前是不是会骑马的?”   赵权看了一眼长亭,他一直护在她身边,却没想到长亭对骑马似乎有着某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此刻长亭如此问来,他面色不显,只含笑点了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   长亭自然不疑有他,骑马飞奔的感觉真好,自她来京城后便一直呆在晋王府中,每日都是四四方方的天,每日她也只做一件事,便是盼着赵权回来。   今日到了这南山围场,蓝天白云,牧草茵茵,马儿似乎可以一直奔跑下去,直奔到那遥远处模糊不清的山边。   长亭心中抑郁之气早就散了,此刻更是欢腾雀跃,正要加快马速,身后一沉,原是赵权跃到了她背后。   长亭回头一笑,赵权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住缰绳,双脚一夹马腹,那马儿似乎通人性,撒开四蹄,全力奔跑开来。   马儿越策越快,耳边只传来“呜呜”的风声,长亭不知为何,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声对身后赵权说道:“相公,我们真像飞了起来!”   赵权搂住她的腰紧了紧,任长亭的秀发轻拂过自己的脸,心中既是温柔又是豪情,低头吻了吻长亭的鬓发,口中催着马奔得更快。 第73章   赵权策着马奔上一处山坡, “吁”了一声,手上紧掣缰绳,那马果是神骏,于高速中几步便稳稳地立定下来, 悠闲地甩了甩马尾,竟不见一丝疲态。   “快看!”赵权以鞭指向前方。   长亭抬眸, 忽然间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了, 此刻已是傍晚,不知是天边, 还是地的尽头那处, 落日渲染出一片金黄赤红, 遥遥地天际仿佛还有半轮明月,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长亭喃喃叹道:“真美……”   赵权亦是沉浸在这壮丽的夕照中,心中升起某种莫名的情愫,温柔地将长亭搂入怀中,长亭的纤细的背脊紧靠着他的胸膛, 他的脸贴着长亭的侧脸, 鼻中尽是长亭淡淡地发香,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血脉在静静地跳动。   仿佛此刻他与她已经血脉相连,又似乎他与她已经融合成了一人。   赵权忽然明白自己心中那丝丝缕缕的情愫, 或许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明白何谓天长地久。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绚烂壮丽的夕照下, 远远地望去, 只有小小一骑伫立在那处, 马上的男子温柔却有些霸道地将身前的女子圈在怀里,静默地望着遥远的天际,任金黄的余晖染红了一身,就如一副画一般,仿佛真应了那句天长地久。   远远地另一处山丘上,一人一骑停在那处,马上的人容色高贵,灿若牡丹,此时她的目光并未望向天际,只淡淡地停在远处那一骑上,手上把玩着什么东西,细看去却并非女子喜好的小玩意,竟是一只断箭的箭头。   只见她停在那处,默了片刻后,将箭头放回袖中,悄然调转马首,慢慢策马走了回去。   ====================分割线==================   这两日长亭马技越发地纯熟起来,赵权也放心她自己骑马出去,只是派了两个侍卫跟着,他每日里要伴驾,陪长亭的时间也很少。   这日晨起,赵权穿戴好便去长亭的毡帐,长亭也刚好梳洗完毕,今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窄袖紧衣的胡服,衬得她身材纤细柔美中又不乏挺拔,回首灿然一笑,一双英秀的眉配着秋水翦越发灵动。   赵权仿佛看到了从前的长亭,自然越看越爱,伸手牵过她,柔声嘱咐道:“今日我也不能陪你,你也来了几日了,今日便和那些女眷一起去游玩,昨日我已嘱咐了福慧公主,她会照应你的。”   “福慧公主?”长亭有些茫然。   赵权笑了笑,甚是耐心道:“福慧公主乃当今圣上的第三位公主,是我的妹妹,她母亲是尹昭容,只是在她六岁时就殁了,后来养在母妃膝下,年岁约莫和你一般大小,她为人和气温柔,行事也十分妥帖,父皇母妃都很喜欢她。”   说着揽过长亭,继续道:“你见了应该也会喜欢她的,在众多手足中,她与我关系甚好,自会照拂于你。”   长亭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难免带了一丝犹豫。   赵权见她眉头轻蹙,不由得低声问道:“怎么了?”   长亭犹豫道:“我只是担心我什么都不懂,她们玩的我也不会,我怕到时……”   赵权用下巴轻轻磨了磨长亭的头顶,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含笑安慰道:“今次春蒐,皇后和我母妃皆未伴驾,你尽管去,有福慧公主照拂你,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说完握住她的双肩,轻笑着看着她,低声道:“你就快册封为本王的侧妃了,我赵权的女人,那些大臣家眷谁敢给你气受?”   赵权今日着朱色行服,他平日多喜暗色衣衫,难得这般鲜艳,越发衬得他英气勃发,贵气难言,再加他音色本就悦耳,一双眼睛更有如海深情,只听他不疾不徐地道来情话,谁家女子能不动心?   长亭此刻亦是满眼柔情地望着赵权,她那双流光溢彩般的眸子好似盛了一汪清泉,此刻映在赵权眼中,竟难得带了几分柔媚。   赵权宠溺地点了点长亭的鼻尖,心中却犹自自嘲,想不到他赵权竟有这般儿女情长的心肠。   开口道:“去罢!今日父皇要在大帐中接待靺鞨几位族长,我也是时候该去了。”   长亭抿着嘴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掀帐随侍女去了。   赵权忙过半日,这才得了空,前脚刚出大帐,赵煦后脚就跟了上来,一掌拍上赵权的肩膀,甚为亲密的模样,丝毫不顾忌旁边安王的脸色,风风火火地问道:“三哥,听说你向父皇要了那匹高昌进贡的河曲马?”   赵权皱眉道:“父皇还在帐中,怎能如此大呼小叫?”   说完看了看旁边的安王,赵煦自小便喜欢亲近他,与安王荣王感情相较之下倒要差一些,不过他性子直率,众多兄弟对他都颇为纵容。   只见安王和颜一笑,道:“九弟何以对那匹马如此挂心?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若喜欢叫三哥送给你便是了。”   赵煦急道:“果真是三哥要去了?”   赵权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疾不徐道:“是我向父皇请赐了来。”   赵煦忙换了副讨好地模样,涎皮赖脸道:“三哥,三哥,好三哥,弟弟我求你了,把那匹马送给我罢!你府中神骏众多,也不差这一匹,再说这匹马性情温和,也不是三哥平素里喜欢的,三哥……”   连安王也忍不住嘴角微翘,众多兄弟中,也只有赵煦最不像个皇子,平日里风风火火,率性而为,单纯又直接,反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手足情谊。   赵权斜睨了赵煦一眼,心中了然,似笑非笑道:“可你平素里喜欢的也是烈马,怎么今日倒向我要起这温吞吞的马来?”   安王亦在旁道:“这马旁的不说,倒是很适合女子乘骑。”   看了一眼赵煦,又戏谑道:“三哥府上早有姬妾,要了这匹马我倒不奇怪,九弟你尚未建府,要了这匹马不知是要送给哪位佳人?”   赵权见赵煦涨着个脸,施施然道:“听说少府监慕容大人的千金体质纤弱,这匹河曲马较一般的河曲马更为高壮神骏,性情却很温和,最适宜这类闺阁千金了。”   赵煦脸色本就有些黝黑,此刻被他三哥四哥揶揄,他口齿本就不如他们伶俐,此刻被抓住了把柄,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句话间,脸上已经涨得黑红。   张了张嘴,却还是抹不开面子,梗着脖子道:“我要来就是我自己骑的,我骑够了烈马,就想换换口味……三哥,你倒是把马给我呀!”   赵权摇了摇头,遗憾道:“我不喜欢这种*马还向父皇请赐了来,自然已是送人了。”   赵煦听了气得跺脚,恼羞成怒道:“那你不早说!”   说完灵光一闪,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近赵权问道:“三哥向父皇开口讨要的骏马,不知是送给谁了?”   赵煦一向知道他三哥府中从未缺过姬妾,只是这骏马本是上贡之物,并非寻常珍奇物品,他父皇后宫妃嫔有好些,也未见他父皇赏给谁,竟被他三哥要了去送人,这女子自然不是普通受宠的姬妾,这倒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赵权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回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是三哥你向父皇请封的侧妃?”赵煦忽然想起前两日听来的流言。   赵权嘴角带笑,却未置可否。   不过赵权素来虽不算多情,却也并非是个情场初哥,风流韵事也传了些,是以他这般作态赵煦倒不怎么吃惊。   正涎笑着再要问,却听远大帐处传来阵阵喧哗声,三人皆望去,那处原是关着些部族上供珍奇异兽,想是今天众人去看新鲜去了。   可再一仔细听,那喧哗声中隐隐夹着女子的惊呼声,赵权眉头一皱,侧身向身后的侍从问道:“何人在那处?”   侍从尚未回答,那处已跑散许多女子,有人口中惊骇唤道:“快来人!畜生伤人了!”   话音方落,赵权劈手夺过身后侍从手中的缰绳,几乎看不清他怎么翻身上马的,赵煦与赵显二人尚未有机会开口询问,赵权已策马奔向混乱那处。   赵权马技出众,瞬间就奔至,众人惊呼着四散跑开,其中好些都是仕女千金模样的女子,人群中间空出了一块地,其中夹杂着阵阵低沉的怒吼声。   赵权心急如焚,避开两个女子朝空地处奔去,入目的却是一副令他心神俱裂的画面。   只见长亭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鲜血几乎将她早上新换的淡色衣衫染成血红,而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已紧紧闭上,似乎毫无知觉。   一只身壮如山的白熊咆哮着挥开攻向它的一剑,巨大的爪子将那人挥得倒地不起,那熊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嘶吼着朝地上地长亭拍去。   电光火石间,赵权以快至肉眼难见的速度引弓连发,他臂力虽强,可也只堪堪射中那熊皮毛,幸而也如此,那白熊巨大的爪子顿了顿,赵权丝毫不犹豫,抓住身旁的长矛,一个鱼跃扑向地上的长亭,那白熊似乎才反应过来是来人伤了它,狂怒着一掌拍下。   那熊乃是外邦所贡,本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异兽,体型巨大,通体雪白,若是被它拍上,恐怕不死也残。   赵权心念不起,甫一着地,来不及站起,只单膝着地回身运力一刺,“噗”地一声,白熊腹部被刺住。   赵权无心恋战,就地将长矛抵在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那白熊虽是力大无穷,却始终是个畜生,此刻还死命朝地上二人挥去,却被那长矛抵住,生生停了下来,那爪子就势挥过。   赵权闷哼一声,却知道这是他和长亭逃命的关键一刻,抱住长亭就地一滚,堪堪避过那要命的一掌,那掌只擦着赵权肩背挥过。   饶是如此,赵权亦被坚硬的爪子生生刮了几道深刻的口子,霎时间,赵权背上已血肉模糊。 第74章   四周众人惊呼声不断, 从赵权飞扑过去至此刻,不过须臾间的事,众人只知有人挺身救那受伤的女子,及至此刻, 才惊觉这人竟是堂堂晋王殿下!   怎不叫他们心惊!   又见赵权肩背受伤,鲜血直冒, 那畜生腹部受伤后更是被激起了凶性, 一掌挥开长矛,那长矛本为精钢所制, 坚硬非常, 被那畜生一掌挥去, 竟生生就中折断,掌风不止,刮得地上的碎石飞溅,四周皆是些女流,见这情形早已骇得尖叫声四起, 哪里还敢近前援手。   那白熊看似笨拙, 速度却不慢,一掌拍下,赵权奋力带着长亭翻身一跃, 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白熊雷霆万钧的一掌, 可熊爪锋利, 赵权手臂上又多了几条血淋淋的口子。   赵权带着长亭, 行动自然受限, 此刻已竭尽全力,却仍被白熊死死困住,眼见白熊又挥掌而来,赵权夷然不惧,灵机一动,矮身曲腿一跃,竟是朝那白熊扑去,那白熊体格巨大,竟被赵权钻了空,从它臂下绕到了它身后,白熊狂吼一声,转身又扑向赵权。   赵权抱着长亭,顷刻间只来得及仰身一避,虽是避开呼啸而来的熊掌,他亦是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上,那畜生不依不饶,挥着熊掌又扑将过来。   眼见赵权避不开,四周围观的人都惊声呼叫了起来,有那胆小的,早已不敢再看,几可想见,接下来必是血肉横飞的画面。   赵权此刻别无念头,只来得及翻身将长亭扑在身下。   周遭惊呼声起,预期中的重击却并未到来,只听白熊嘶吼声响起,夹杂着铁链的声音和侍卫的呼喝声,赵权看也不看,迅速翻身将地上的长亭抱了起来。   只听焦衡的声音在旁急道:“殿下恕罪!属下等救驾来迟!”   赵权背心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却咬牙忍住,侧头对前来救援的焦衡冷声吩咐道:“速速将这些人带离,不得拖延!”   说完又侧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刘陵,又道:“速找人来为刘小姐治伤!”方才便是她持剑挡了一挡那畜生,而后被那畜生一掌挥倒在地。   焦衡沉声应诺,赵权再不耽搁,抱着长亭便朝毡帐急奔而去,边奔走边向前来请罪的内侍喝道:“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那几个内侍得知照料的畜生突然发了狂性,本就惶恐不已,更想不到竟伤了当今圣上盛宠的晋王殿下,越发身如抖筛,此刻见赵权抱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脸色铁青,目有凶光,竟是从未见过的冷厉模样,哪里还敢近前,听他发话,如蒙大赦般抖着个腿子奔找太医去了。   赵权牙关紧咬,抱着长亭一路飞奔,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了一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长亭的,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长亭,她额上身上都是伤,鲜血已经糊住了她大半张脸,此刻沉沉地闭着双眼,像是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赵权面色如铁,片刻便已奔到自己主帐中,一脚踢开那碍事的屏风,寒声喝道:“快去拿伤药纱布来!”说完便将长亭小心地放在床上。   帐中侍女早被赵权两人浑身是血的模样骇住,此刻赵权一声喝下,忙奔走翻找,片刻就将纱布伤药奉上前来。   赵权劈手夺过那纱布,只知将长亭额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捂住,口中急喝道:“快去看太医!怎么还没到!”   长亭脑中一片昏沉,身上更是剧痛不断,耳边似乎听到赵权的声音,她努力睁了睁眼,微微启唇,意识昏沉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闻声忙握住她的手,两人手上皆是湿腻的鲜血,赵权心中一慌,用力擦了擦长亭手上的血。   可触手却只觉长亭手掌寒凉如冰,连一丝热气也无,哪里是个活人模样,骇得他忙抓住她的手紧紧捂在胸*口处,口中低声疾呼:“我在,我在这儿,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怒气上涌,朝下首焦躁喝道:“还不快去找太医!再耽搁,本王要你们的命!”   跪在地上的侍女被吓得头如捣蒜,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挣命似的跑了出去。   长亭自叫了一声赵权,便觉浑身沉痛,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昏昏沉沉好似卧禅般不省人事。   ================分割线=============   长亭只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抽离了一般,整个人轻灵缥缈,仿似浮在云端,真是快活极了。   可下一瞬,却好似被身体吸附了进去,疼痛、虚弱的感觉从周身袭来。   一时又如坠冰雪,浑身经脉竟似被寒气封冻住,偏偏穴窍内还似涌泉般,无穷无尽地喷涌出冰寒的真气,长亭意识混沌,唯一的感觉便是冷,就在她意识渐渐封冻的某个瞬间,长亭仿佛又回到那云端,扰人的伤痛丝丝剥离,渐渐沉溺在这种忘忧忘我的境界中。   长亭心中再无焦虑,心境平和圆融,时间在她混沌中以惊人的速度溜走,她隐隐感觉到双脚涌泉穴寒热催发,体内某个机关开启,寒气与暖流飞速交融,浑身似是沐浴在温泉中,干涸的络穴渐渐被滋养,体内失衡的真气高速流转起来,却再不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的意识渐渐凝聚起来,她依稀记得些什么,却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画面清晰,她感知到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她的爱慕、依赖,她经历的恐惧担忧……   所有的画面仿佛都隔着一层纱,真实却有些缥缈,她一帧帧看过,仿佛看到画中人的喜怒哀乐,可于她,终究只是个看客,画面的那个她,终究也并非自己。   长亭缓缓睁开眼睛,她此刻并没有大病初醒的病弱感,反倒有种再生为人的舒泰,额上的伤口并不严重,长亭身上轻松,一声也未吭,慢慢坐了起来。   “砰!”地一声,原是床边忙碌的侍女忽然惊觉,竟把手上的药碗摔了,又听她似悲似喜地“啊”了一声,竟欢喜得呆住了。   长亭望着她笑了笑,接着就听到那侍女似是如释重负般,惊喜地朝外间叫道:“阿弥陀佛!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外间忙碌的侍女们纷纷跑了进来,初夏含着泪扑在长亭床前,又悲又喜道:“阿弥陀佛!姑娘,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婢子们了!”   长亭身上轻快,便是下床舞剑也是使得的,见初夏这般悲喜模样,想是为自己担足了心,便抚着初夏的头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知道让你们悬心了。”   再一看去,屋中好些侍女都红着眼,眼下乌黑一片,模样十分憔悴,再看初夏,形容也一样,颇有些干枯,再不似往常那个水灵柔婉的丫头,长亭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憔悴?”   初夏流着泪,脸上却带了真心实意的笑,哭道:“姑娘,你可知你已经昏迷了七日了……”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忙回头带泪嘱咐道:“还不快派人去宫门外候着,告诉殿下姑娘已经醒来了!快去!”   后面的侍女皆是喜极而泣的模样,闻言方回过神来,边拭泪边遣了伶俐的去前边报信,长亭看着她们一脸悲喜交集的模样,有些惊讶还有些迷惘地问道:“我竟然昏迷了七日?”   初夏脸上虽是喜意,可这几日战战兢兢惶恐不知终日的处境却让她泪珠不断往下掉,只见她点点头,哽咽道:“是啊,姑娘,当日你与殿下在南山围场受伤,太医诊治了只说是救不回来,殿下不信,差点一剑杀了那太医,当天殿下就连夜带着姑娘回了京城,遍请太医和城中名医来为姑娘诊治……”   “遍请名医?我竟伤得这么严重么?”长亭不解,她此刻体内真气流转,虽然只恢复了十之一二,可真没有重病之感,哪里想到自己竟伤得这么严重。   初夏见她不信,又道:“真的,姑娘,那些大夫、太医都说姑娘的病怪得很,外伤既重,最奇怪的却是内伤,连脉息都摸不出来,体内还有剧毒未清,姑娘你不知,婢子们伺候姑娘的时候,姑娘浑身冷得像冰一样,连眉毛上都结了冰霜……”   初夏忽然住嘴,她见长亭眉头微皱,似乎自己说这些让她不悦。   长亭忽然想起自己在梦中,有一阵便觉自己身处冰雪中,原来真是如此,她师父为了让她玄功精纯,她很小的时候便常泡在剑湖里,借助剑湖的寒气练功,也正因为如此,她年岁虽轻,却一身深厚精纯的内力。   必是此次受伤,激发了她蛰伏已久的真气,只是不知为何真气会寒凉至此,其中的关窍只能等回山上请教师父了。   不过她此刻体内真气已经恢复,如此想来,倒是因祸得福。   长亭见初夏噤声,不禁笑了笑,和声道:“不妨事,这是我内力激发所致,倒是吓到你们了,你继续说。”   初夏抬头看了看长亭,她一向知道长亭性子好,是极好说话的,只是此次长亭醒来,倒似有哪里不同,可要说哪里不同,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因继续说道:“那些大夫、太医没法子,连太医院的首座王太医也只摇头,因见殿下伤心悲痛,勉强为姑娘开了药方。”   “姑娘,你可知你昏迷这七日,殿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病床前……”   初夏柔声道,“婢子们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模样,姑娘病重,前几日连药也不进,殿下……殿下也陪着姑娘,竟是好几日水米未进……”   长亭听得心中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忍地望向初夏,迟疑道:“那他,那你家殿下没事吧?” 第75章   初夏想起那几日的惊惶悬心, 想起赵权红着眼差点一剑砍了那个劝他准备后事的太医,想起后院那个因私下议论长亭受不起福气而被赵权仗责致死的下人,想起赵权木木地坐在长亭床前,双眼却透着戾气地模样, 不禁心有余悸,只能在心中不断默念“阿弥陀佛!”庆幸长亭终是醒了过来。   初夏久悬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回道:“殿下没事了, 后来圣上和贵妃担心殿下,便遣人申斥了殿下, 又送来了宫中的秘药, 如此, 殿下才听人劝,肯进食了。”   初夏禀完,她心中也有疑问,宫中秘药若真有用,赵权早就求来了, 长亭的病眼见着救不回来, 昏迷那么长时间,太医的意思也是听天由命,却不想今日竟自己醒了过来, 现瞧着, 竟看不出曾病得那么严重, 这怎不叫人惊奇。   只是于她们来说, 长亭醒来便是天大的喜事, 赵权虽是如常进宫议事,可她们却知道,每每赵权守在长亭身边,他便极少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长亭,身上却总散发着一股戾气,侍女们自然惊惶,谁也不知若是做错什么,下一刻会不会就被拖出去杖毙。   长亭点点头,似是放下了心,朝窗外看了看,外间春阳正浓,甚是引人。   长亭不禁掀开锦被,竟径直下了床,唬得一众侍女忙上前扶住她,初夏急道:“姑娘怎么能下床呢?快回床上躺着,婢子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给姑娘瞧瞧。”   长亭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知道,之前病重只是因为我真气混乱,如今我醒来,自然没事了。”   说完摸了摸额上的纱布,柔声安慰那些侍女道:“这些都是些皮外伤罢了,并不碍事,想来过几日就好了,我躺在床上久了,浑身难受得很,让我下床走走,我的病还好得快些,你们别担心。”   那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见长亭虽是温和,可说话间却有种不容拒绝之感,初夏细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果真见她双目澄清有神,并不似病重的模样。   长亭见她们都不说话,笑道:“去罢,帮我拿件衣衫过来。”   初夏有些没主意,想了想还是让人取了件衣衫过来,又伺候着长亭穿戴好。   长亭本想出去走走,可初夏却死命拦着,怎么也不肯让长亭出屋子,长亭不想为难她们,便只呆在屋中,配合地喝了药。   她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正理着头绪,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亭微微皱眉,赵权的脚步声她是能听出来的。   来人很快进了屋,匆匆越过屏风,长亭心中有些烦乱,缓缓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来人。   赵权的脸依旧俊朗如昔,锃青的下颔,纹丝不乱的鬓发,英挺的冠服,似乎一切都与他高高在上的晋王身份契合,可长亭一眼望去,却只觉他如此憔悴,他的脸明明瘦削了许多,越发有些冷峻严苛的模样,可混淆着此刻的不加掩饰的惊喜期盼,竟不是长亭印象中那个冷心冷情,杀伐决断的铁面王爷。   赵权眼中透出巨大的惊喜与欢喜,似乎不能置信般看着眼前的人,他以为……他以为她这次真的要撒手离他而去了。   他似是被巨大的喜悦包围住,竟楞在那处,可隐隐发红的眼圈却泄露了他心中激荡的情绪,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   长亭望着赵权,没来由心中一紧,莫名升起了一股愧疚,隐隐地还有一丝害怕,她脑中忽地闪过无数画面,令她也有些措手不及,片刻后,她终是垂目揖手一礼。   赵权似是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想要拉过她,可不料长亭稍一退步,不着痕迹地错开了他的手,抬首望向他,口中如常道:“王爷。”   赵权手上落空,此刻耳中传来她那声清淡如水的“王爷”。   一声“王爷”,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刻,忽的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得他心肠发冷,赵权的手颤了颤,抬眸朝长亭望去,却只见她双眼澄静,隐隐却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   只听她迟疑道:“王爷,我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赵权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不同,分明是不同了,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长亭哪里是面前这个长亭?   那个眼中总是柔情蜜意,对自己全然依赖爱慕的长亭实实在在就该是眼前的长亭,可他在眼前之人身上却寻不到一丝从前的痕迹,那个长亭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权似是怔了一刻,神色还有些恍惚,他想着,若是从前,长亭早已笑着奔向他,圈着他的腰腹,柔柔地埋在他怀中……   赵权的心俨地一痛,只那一眼,他仿佛知道从前那个会娇娇地叫着自己“相公”的女子再也不在了。   赵权缓缓收回手放到身后,昂首负手而立,神色渐渐有些漠然,只高高在上地看着长亭,神色越发不辨喜怒。   长亭亦看着他,赵权冠服平整,胸前那只蟠龙张牙舞爪,似是要飞跃而出,昭示着面前之人高不可攀的身份。   二人就这般望着对方,赵权眸色幽深如海,此刻眉头微紧,眼神似淡而深,哪里猜得出他在想什么,长亭素来坦荡,此刻却有些说不出的心虚烦闷,可她心中清明,事已至此,她总要说清楚。   心中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却听赵权淡淡说道:“你既醒了,就好好养伤,本王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长亭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可看着赵权决然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任他大步离去。   长亭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门外,暗想只能尽快养好伤再离开这里罢。   忽然想起师兄,上元那夜她见到的人就是他,只是可恨那时她失了忆,竟全然不记得师兄,眼睁睁竟让师兄走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安,师兄为什么不肯明言,莫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变故,或者,是因为他见到她与赵权在一起……   =============分割线================   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长亭的伤好得很快,只是内力却并未如她所想般尽复,自她醒后,真气虽有恢复,却只十之一二而已,长亭从未遇到这种情形,任她如何打坐静修,真气却总是滞涩,毫不见恢复。   她细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万毒手严坤用毒掌将她击伤,她后又强自催发内力,致使毒如五脏,心脉亦受损,再后又溺水甚久,伤及头脑,诸多原因,以致她内力大减,再难复原。   长亭为此颇为忧心过几日,幸好她心胸向来豁达,只想着等回到师门,师父定能找出法子,助她复原,如此她倒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她如今还是住在赵权院中,赵权自那日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初夏说是近来朝上繁忙,圣上又派他出去办了好几日的差,回来后赵权索性搬到了前院书房中,夙兴夜寐,是以长亭就再没有见过赵权。   长亭亦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总归还是松了口气,又因她内力大减之事,于这事上倒未特别留心。   她养伤期间,赵权虽是再未来过,可太医却日日来替长亭医治,并未耽搁她的病情。   薛采薇也来探望过两次,因着长亭恢复了记忆,两人少不得又提了些旧事,薛采薇心思剔透,与长亭倒也相处得来。   只是她听府中下人私下议论,殿下自这江姑娘醒后来过一次,便搬到了前院书房,连王府也甚少回来,更再未来看过江姑娘一次,府中上下谁心中不是暗暗纳罕。   这江姑娘原是殿下的心头肉,眼珠子似的宝贝,自殿下带她回府,便将后院那些姬妾都遣散了,连文姬那般懂事温柔的,也被送出京了,殿下还不准下人在这江姑娘面前提起,何等的用心。   平日里殿下待她亦是温柔小意,住也住在一个院里,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她,何时有过半分冷落?前些日子受伤那会儿,殿下更是跟疯魔了似的不吃不喝守着,还杖责死了个下人,如今人好了,怎么反倒失了宠,连瞧也不来瞧了。   下人们虽是私下偶有只言片语,却哪里敢当着长亭议论,薛采薇本是个客居在此的外人,身份低微,又兼她为人体恤和气,下人们倒不怎么避她,风言风语听多了,薛采薇倒是为长亭担起了心。   只是长亭自恢复记忆后,与从前她识得那个人大为不同,哪里还是那个单纯懵懂不通世务的长亭,如今的长亭倒让薛采薇明白,为何当初她会出手相救自己,亦似乎明白赵权对她为何这般用心。 第76章   长亭这两日伤势渐好, 赵权却再未出现,这倒让她一时有些踌躇,只在心中盘算,等再过两日伤势大好了, 若再见不到赵权,便只好去寻他。   不知为何,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是欠了什么东西,总是有些理亏的心虚感, 虽知道总是要去见赵权的, 可她内心总莫名有些抗拒, 拖过一日仿似轻松了些,可一沉静下来,又仿似沉重许多。   午后,长亭喝过药,再看额上的伤, 脱痂后只剩一条红红幼幼的伤疤, 长亭自小在山中长大,她师父又不是个细致的人,再加她每日习武, 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多了去了, 怎会在意这一点小伤。   她师叔又是个杏林高手, 常与她些淡疤祛痕的膏药, 她用得虽少, 却更不把受伤留疤当回事了。   只是初夏几个侍女却如临大敌,每日里给她小心敷药,长亭但凡表现出不欲,初夏几个便似泣非泣,惶恐至极的模样,长亭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赵权的意思,虽是不欲却不想连累这几个侍女受罚,便由着她们给自己涂涂抹抹。   那药想来也非凡品,长亭不过抹了几日,额上的红痕的确渐渐消淡了不少,她梳妆时又不喜抹头油,额发蓬松稍微一遮掩,不注意倒看不出来了。   初夏小心地为长亭抹上膏药,那膏药冰凉柔滑,抹在伤口上甚是舒服,初夏看了看渐渐消淡的伤痕,似是松了口气,她从前就伺候过长亭,如今长亭恢复记忆后,伺候起来也并不难。   只是她们底下的人也知道,赵权以前严令她们不得在江姑娘面前提起她从前的事,可如今,她倒自己想了起来,殿下自那日来过一次后,竟再也未踏入过后院,也不知二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们身为下人,自然不敢去胡乱劝解些什么,只能尽心依赵权吩咐好好照料着长亭罢了。   初夏对着长亭柔柔一笑,道:“姑娘,药敷好了,你看这伤疤今日又淡了不少呢。”   长亭照着铜镜看了看额上的伤疤,不甚在意的模样,却侧头对初夏笑了笑,道:“嗯,似乎看不太出来了。”   初夏柔声劝慰道:“太医说姑娘的疤痕不严重,将这一盒膏药用完,必会完好如初。”   长亭笑了笑,却听门外响起女子娇柔的声音。   “江姐姐。”原是薛采薇来了。   长亭并未有过闺中密友,山中岁月清冷,与她作伴的只有师父师叔师兄而已,况师兄常年病中,倒是她陪伴他的时间多些,及待她大些,师父虽常携她一起下山游历,可他师父的性子散漫不羁,哪里又想得到他的宝贝徒儿是个女娃,需要玩伴,尽带着她吃酒散玩罢了。   是以长亭从未有过固定的玩伴,遇到薛采薇倒好,她不似一般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规矩甚严。   也不似小门户里的碧玉佳人含羞胆怯,见了长亭这样有些江湖习气的女子,也不觉异类,长亭早知她的身份,却也不似一般闺秀那般敬而远之,二人坦坦荡荡,相处起来倒也投契。   长亭起身迎过她,分主宾坐下,侍女又奉好茶,二人闲话起来。   长亭想起一事,笑道:“采薇,我记得你的琴音甚好,不知何时能再听佳音?”   薛采薇笑道:“难得姐姐有此雅兴,采薇不无从命,但凭姐姐吩咐便是。”   长亭眉宇间似是有些踌躇,正要说话,却听院外响起人声。   初夏忙出去一看,回身却满脸喜气,笑着道:“姑娘,是宫中派人来了。”   长亭脸色一变,疑道:“宫中派人来了?”   初夏似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殿下再未踏足后院,本以为二人之间恐怕是生了嫌隙,殿下又是那样的性子,从前多少女子就这般失宠,谁知今日忽然宫中就派人过来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因笑着解释道:“是呀,姑娘,姑娘受伤前,婢子便听说殿下向圣上上了折子,请封姑娘为侧妃,今日宫中送嫁衣的都过来了,姑娘快来看!”   屋中侍女无不欢喜,皆朝长亭行礼祝贺,一叠声地“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一派喜气的模样。   想来长亭这样身份不明的乡野女子,被当今晋王殿下看上已是天大的福分,谁曾想,晋王竟真为她讨来了封诰,是正正经经告了祖宗,入了玉碟的侧妃娘娘!   这等爱宠谁曾有过?怕是整个周朝也是独一份了。   更何况晋王殿下如今尚未正式娶亲,能得他青睐正式拜天地入门,是何等荣耀之事。   连薛采薇亦欣慰道:“恭喜姐姐,得殿下这般看重!”   长亭却楞在那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迟疑道:“嫁衣……”   众人只当她一时欢喜得呆住了,毕竟从前她与赵权两人便好得如胶似漆般,这段日子虽有龃龉,可今日宫中连侧妃的嫁衣都送过来了,殿下对江姑娘之心也可想见。   很快院外的人便捧着嫁衣与其他物什进了屋,当中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行礼道:“江姑娘容禀,此乃尚衣局为姑娘缝制的册封时的礼服与行婚礼时的嫁衣,还请姑娘试过,若有不如意之处,婢子们好改过。”   内侍神态十分恭谨有礼,毕竟这是晋王殿下亲自向圣上上奏册封的侧妃,也是晋王殿下第一位有名分的亲眷,晋王对这位姑娘的重视他们这些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晋王乃圣上最为盛宠的皇子之一,如今太子因病避朝,朝中局势纷杂,稍长眼睛的奴才都想着法子去巴结赵权,更何况这现成的机会?这些内侍自然尽心尽力,好讨赵权的好。   长亭看着面前恭敬奉上的嫁衣,她不懂宫廷规制,可鲜红精绣的嫁衣在她看来已是精细非凡,极尽奢华。   “你就快册封为本王的侧妃了,我赵权的女人,那些大臣家眷谁敢给你气受?”长亭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她眨了眨眼,想起那日赵权的朱色行服,似乎颜色比眼前大红的嫁衣要晦暗些。   只是不知……   长亭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心中一定,含笑对那内侍道:“我头上受伤,这两日精神头总有些不足,方才说了好些话,倒又有些乏了,劳烦你今日跑这一趟,不若你将这嫁衣先放在这里,改日我伤好些再说罢!”   那内侍见长亭额上覆着纱布,自然没有不肯的,忙客客气气地回了话,又命人将嫁衣放下,与初夏交代过,这才行礼带着人离开了。   长亭面色平静,含笑让侍女将嫁衣收起来,初夏等人虽有些疑惑,可见长亭神色似乎有些倦怠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小心将嫁衣收好。   薛采薇亦告辞道:“姐姐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该乏了,妹妹改日再来拜望,姐姐好好休息。”   长亭却回过头笑道:“方才还说想请妹妹抚奏一曲,今日春光正好,不若就今日罢,只可惜我的剑丢了,否则我倒是可以为妹妹舞套剑法,亦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薛采薇闻言一顿,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长亭一眼,迟疑道:“姐姐……”   长亭对她一笑,薛采薇水晶心肝似的人,释然道:“不能一睹姐姐的剑法的确可惜,采薇身无长物,今日只一曲赠与姐姐,望姐姐莫嫌弃。”   说罢命侍女取琴焚香,清奏一曲,殷殷切切,似有所言。   一曲既罢,薛采薇盈盈起身,朝长亭一拜,长亭忙扶过她,薛采薇低声道:“姐姐保重!”   长亭一笑,切切嘱道:“你也是!”   长亭静静坐在屋中,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亭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初夏上前为她换过茶,见她神色虽淡,却有些肃然,不敢扰她,只得小心立在一旁,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自薛姑娘走后,这江姑娘便使人去前边通报,想面见殿下,只是殿下朝中事忙,此刻还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待茶凉透了又换,换了又凉,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次后,一侍女进屋禀道:“姑娘,殿下回府了,命婢子过来请姑娘前院一叙。”   长亭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明月高悬,更鼓声自远处遥遥地传来。   “梆、梆、梆……”声音低沉徐徐,长亭暗想,竟已三更初上了么?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大步往前院走去。   如今虽是暮春时节,可夜里依旧有些寒意,侍女在前方小心地打着宫灯,长亭默然无语,心头却恍惚想起她上次随赵权离开京城去北地,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算算时间,到现在,竟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第77章   长亭至赵权书房时, 他还在与幕僚议事,长亭不欲打扰他,便未让人通报,自己在廊下立等。   不多时, 自屋中陆续出来几人,乘着夜色匆匆离府, 最后出来的是张勉, 见长亭立在廊下,便即刻进去通传了, 片刻便请长亭入内。   长亭眉头微锁, 从未有过如此踌躇不定的时刻, 举步踏入赵权的书房,入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阔朗肃然。   赵权立在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一如长亭初次在这里见他时的情形。   长亭垂手缓步近前, 屋中四角皆是宫灯, 只是赵权书房甚大,他案上仍旧摆了盏掐丝琉璃宫灯,烛光幽黄闪烁, 映得赵权的脸明灭不定, 如此却越发显得他五官深邃, 如刀刻般完美, 又兼他身形修长如青竹, 便是清月朗朗,松柏长青亦难形容一二。   长亭在离书案一丈开外便停了步,抬眸看向他,忽然想起,那夜她暗探书房,就在这窗外的椽梁上,她也是这般看着他,他亦是这般秉烛夜读,似乎总有看不完的折子,做不完的事。   赵权至此也未抬眸,笔下也未停,似是并未注意到长亭的到来。   烛心传来一声极细的“皮破”声,惊破了两人间的平静,长亭握手成拳又松开,抱拳沉声道:“王爷……”   赵权的手微微顿了顿,抬眸看向长亭,他双眉极浓,烛光阴影下,似是一团乌云笼住了双眼,可那双眸却映着烛光,熠熠生辉,凛凛夺魂,此刻看向长亭,越发莫名难测。   长亭与他目光触到的一瞬间,心中莫名一紧,本想说的话却忽然说不下去。   赵权只看了长亭一眼,面色古井无波,垂目,继续写下去,似是如寻常般问道:“怎么?是今日的嫁衣不如意么?”   长亭霍然看向他,今日之事,他原是知晓的,转念一想,他怎会不知?若无他的授意,宫中怎么派人来送嫁衣?   长亭再次拱手,斟酌道:“王爷,我的伤已经好了,下山日久,我也该回师门复命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多谢王爷对我的照拂,长亭……”说到此处,长亭脑中忽然闪过数副画面,不禁顿了顿方继续道:“长亭铭感于心,今夜特来向王爷辞行。”   赵权手上猛然一顿,因他习惯中锋用笔,登时纸上便氤氲了一片,他缓缓抬眸看向长亭,长亭并未闪避,只平静地看着他,可烛光闪烁,她似乎看不清赵权脸上的神情,可直觉的,她似乎感知到他心中所想。   两人就这般望着对方,一时皆是无言。   赵权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她依旧粉黛未施,一头乌黑如绸缎般的青丝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了根极朴素的银簪簪住,全无其他钗饰,一双细密英秀的眉天然无伪,映上一双盈盈似有秋水般的眸子,似多情又还似无情。   他忽然有些恍惚,他还记得他在这间书房初见她时,她亦是这般模样,素衣乌发,磊落分明。   良久,赵权似是回过神,却只沉沉地开口说道:“册封你的旨意不日就会到王府,你若不喜那嫁衣,本王便命尚衣局重做,直至你满意为止。”   赵权此刻音色低沉,竟和这夜色中的静谧融为一体,可话语虽淡,却沉如金石,和着他天之骄子的威仪,一丝也不容人拒绝。   长亭闻言,却不愿去揣度这话背后的深意,只沉声禀道:“王爷,长亭乃山野草民,自小便在江湖市井中长大,未受教化,不懂礼仪,王爷身份矜贵,长亭怎堪相配?又怎堪为皇家妇?望王爷将册封的旨意撤去,勿致皇家颜面受损……”   “砰”一声,长亭猛然顿住。   抬首望向赵权,却只见赵权神色阴沉地盯着她,雪青的衣袍上有几滴墨缓缓晕染开来,手上的笔被他随手掷到墙角,惊断长亭的声响原是笔折断时发出。   “你说不想要便不想要么?!”赵权低声恨道。   长亭心中一跳,却只见赵权似是压抑不住怒气,劈手抓起案上那张纸,似是裹挟着风雷,几步便迈至长亭面前,眼神既阴沉又愤懑地盯着长亭,举着手上的纸寒声道:“这是你我的婚书,是你要本王亲手写下,难道……你忘了么?!”   赵权音色本就低沉,此刻他内心情绪激荡,一句话竟似咬牙切齿般沉重,问得长亭心头一震,她何曾想过她与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会有如今这一刻?   便是做梦也未想过,赵权会有这样的神情,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回答本王,这些你都忘了么!”赵权拽起长亭的手,猛然将她拉向自己,语中不复方才的愤怒,隐隐中却带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期盼。   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日思夜想的那句话。   他想问她,你忘了那些穷困潦倒却不离不弃的日子么,你忘了日日同床共枕相依相伴的亲密么,你忘了……花前月下,你与我许下的种种誓言么?   可他终究只问出那一句,只是殷殷切切的眼神注视着长亭,好似普通儿郎,只待心爱的姑娘含羞回顾他一句。   赵权的话仿若重锤,击中长亭内心某个软弱的地方,使她不得不去面对,不能再回避,长亭眼中现出一瞬的软弱,又似是怜悯,分明还有些同情,只见她眼神闪了闪,却并未挣脱赵权的手。   她望着赵权,眼神渐渐澄净清明,声音一如从前,清淡如泉却隐带甘甜,似是剖白般,只听她徐徐说道:“我并没有忘记,我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   长亭看着赵权渐渐转凉的眼神,拽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她心中莫名不忍,可终究还是直言道:“可那些只是因我受伤失忆,其间种种曲折误会,致使王爷错爱,我……造化弄人,王爷睿智,何不明白……”   “所以如今你忆起前事,便要将你我的过往一笔抹消?”赵权问得很慢,似乎字字都是从胸腔中发出,直震得长亭心肠发酸。   她心中不知何滋味,仿佛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心,令她呼吸都有些发窒,她艰难地咽下所有情绪,缓慢却坚定道:“还请王爷体恤,长亭就此拜别,今后,长亭虽身在江湖,亦会遥祝王爷得偿所愿,一展心中所长。”   长亭一揖到底,赵权却全无回应。   半晌,长亭抬眸望向他,却只见赵权俊脸微松,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此刻却好似闪着火光,不知是烛火映照还是他已震怒至极,长亭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赵权。   下一刻却见赵权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却再不复晋王殿下素来的风仪,只让人觉得阴沉难测,惶恐不安。   “想走?”长亭只听赵权低低地问了一句,语调清淡却又仿似重逾千金,好似不是在问她,而是自言自语般。   长亭慑于赵权威严,不禁微微一退,赵权却猛地上前擭住长亭的手,寒声逼问道:“你想走?!你想去哪儿?去找聂云程么?!”   长亭盯着赵权有些猩红的眼,被他眼中喷涌的戾气骇住,忍不住向后又退了两步,赵权却不放过她,拽住她的手往身前一带,另一只手如铁钳般将她狠狠困住。   长亭回过神,低呼道:“放开我!”说着便挣扎起来,只是她功力大减,哪里挣得开盛怒中的赵权。   赵权手上更用力,丝毫不顾及是否会弄伤长亭,只紧紧地将长亭困在怀中,本是俊逸无双的面容,此刻笑得却有些扭曲,只听他咬牙讥讽道:“放你走?你忘了这些日子以来本王如何待你的?你忘了这些日子以来,你我是如何日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你忘了在陈黎那间破草屋里,你又是如何夜夜用身子为本王暖身的?”   说着脑中却闪过长亭那夜抱着他,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颈边的模样,他心中忽地一痛,手臂猛地一用力,似是想要将长亭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口中却有些凶狠地逼道:“你忘了,你从前是如何痴缠本王,爱恋本王的么?!”   长亭眼圈一热,从前那些日子于她来说,是她又不是她,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却再不是那个单纯懵懂,一心只系在赵权身上的长亭,她要如何辩白,那些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她与他做过的事,许过得承诺,发下的誓言,她要如何辩白?   可是,那的的确确是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所言所行皆非发自他真心,而恢复记忆后的她,从前十八年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长亭定了定神,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被赵权抱得剧痛起来,她却一声不吭,片刻后强自压抑住心中情绪,咬唇道:“王爷,民女说了,那只是民女病中不记得前事罢了,所思……所想皆非真心……”长亭说得艰难。   “王爷何必执着?你我落难民间,朝夕相对也好,同床共枕也罢,皆是形势所迫,你我之间清清白白,长亭心中亦无愧无悔,王爷又何必挂怀?”   赵权手上一松,竟是松开了长亭,只听他“呵”地嗤笑了一声,似是从极深的胸腔中发出,长亭复看向他,赵权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隐隐竟有些狂荡疯狂之意,只听他口中低低问道:“清白?”   长亭猛地心惊,这样的赵权竟令她有些愧疚与害怕,忍不住向后退去,却见赵权毫不怜惜地将手上婚书捏紧,纸张碎裂之声响起,赵权霍然又将婚书地大力摔下。   他一手将长亭拽入怀中,咬牙讥讽道:“你竟还想着你我的清白?!本王待你如珠如宝……从来舍不得动你半根头发,如今倒是成全了你的清白!” 第78章   赵权脸色铁青, 额角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有如烈火般炽热,是怒极的模样,长亭心中莫名慌乱, 忍不住推抵着他,急道:“你放开我!”   赵权哪里还听得见长亭的呼声, 只一把扣住长亭的后脑, 令长亭不能动弹,长亭一急, 斥道:“赵权!你要做什么!”   赵权嘴角一勾, 此刻看来却阴邪之气, 他一言不发,盯着长亭嫣红娇嫩的唇,下一刻便凶狠地吻了上去。   唇触在一起的那刻,却没有梦境中的甜蜜缱绻,赵权心中又酸又痛, 好似失落了什么宝贝, 可下一刻怀中的人却剧烈挣扎起来,他心中怒火猛地炽烈起来,烧得他双眼一片赤红。   她怎会如此抗拒自己?!   她从前对他百般柔情, 千般痴恋, 他的身体还记得长亭每一次扑向自己的圆满, 他还记得她如晨间幼鹿般纯稚的双眸, 那双眸子里只有自己, 他还记得他牵着她的手历经种种艰难,他还记得她只为自己而落的眼泪,他知道,他便是她的天,便是她的整个世界,他亦发过誓,一生要将她护在身后……   他记得那么多,过往的一切都还那么鲜活,他沉溺于此早已不能自拔,而她!却告诉自己,她所思所想皆非真心!她要走!   他怎能放她走?!   他与她互相扶持着走过危难,早已生死相依,她之于他,早已不是有趣的玩意,宠爱的姬妾,是她让他懂得何谓天长地久,此生挚爱。   还记得那夜满月凌空,她娇柔地对自己说,要一生都留在他身边,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可今夜,她却冷酷至斯,声声只道从前所言皆非真心,他真想挖出她的心看看,她的真心到底是什么!   赵权的吻猛然暴烈了起来,似是裹挟着心中的期盼与失望,不甘与愤怒,所有的一切尽数揉进了这一吻,他此刻心中只想要得更多,混着戾气与情*欲,恨不得将长亭剥皮拆骨,全数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让她再也离不了他分毫才好。   长亭口中被赵权侵入,赵权似是攻城略地般,丝毫不予她半分空隙,顷刻间便似是攫去了长亭胸中全部气息,霸道又炙热。   长亭从最初的惊诧羞怒到此刻已是抑制不住的害怕,这哪里是她熟悉的那个矜傲自持的晋王殿下,又哪里是那个对她百般温存小意的秀才相公?长亭只能用尽全力推搡着赵权,甚或用力捶打着他,可赵权此刻双臂收紧,浑身肌肉紧绷得竟似铁块般,任长亭如何捶打也未松手半分。   赵权吻得痴醉,任长亭如何捶打也无用,长亭心中一急,慌乱中胡乱伸手拔出头上的银簪,想也未想便插向赵权胸*口。   “呲”的一声,是银簪刺破锦绣的声音,两人均是一顿,长亭手上微颤,慢慢松开了银簪。   赵权亦停了下来,缓缓推开长亭,只寒着一双眼盯着长亭,片刻后方看向自己胸*前,银簪雪白,此刻却被喷流出的鲜血染红。   赵权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又似是有些不能置信,眼圈微微有些猩红,长亭微微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抬眸却被赵权眼中熊熊的怒火所慑,怔怔地竟开不了口。   赵权嘴角一笑,盯着长亭却探手毫不留情地将胸*口的银簪拔了出来,银簪扎得并不深,可鲜血仍旧喷涌而出,长亭低呼一声,下一刻赵权将银簪随手一掷,拽着她朝榻边大步迈去。   长亭忽然明白赵权的意图,死命挣扎着想挣脱赵权的手,可赵权生来力大,此刻又正处盛怒中,她哪里挣得开,赵权不顾长亭挣扎,铁钳般的手将长亭拽至榻前。   赵权大力一挥,“砰”的一声巨响,便将榻上的小几拂落在地,赵权回身,手上用力一拽,便将挣扎着的长亭摔倒在榻上。   长亭方被摔落,翻身便要滚下,赵权一声不吭,扯着长亭的手臂用力一拉,俯身便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屋外“蹭蹭”的脚步声响起,是外间的侍卫听到了书房内的动静,立时救驾而来。   赵权阴沉沉地盯着长亭,随手抓了旁边一只茶盅,看也未看便向门口用力摔去,“铛”地一声,长亭亦是一惊,只听赵权怒喝道:“滚出去!没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侍卫还未看清屋中的情形,便被赵权暴怒的声音斥地胆战心惊,赵权位高权重,从来冷静自持,何曾这般盛怒过?   为首的侍卫眼也不敢抬,只小心而迅速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掩上。   长亭看着渐渐掩上的房门,她虽是不信,心中却似乎明白什么,愈发心慌了起来,运力朝赵权拍了一掌,只是她现下功力只恢复了十之一二,这一掌的威力哪里及得上往常,赵权探手一抓,便将长亭的手腕握在手里。   长亭惊骇地瞪着赵权,口中急斥道:“赵权!你要做什么!你快放开我!”   赵权手上一顿,她方才又唤他名字,从前她从未唤过,他还记得就在这间屋里,他执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写下他的名。   她握着笔临摹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写下他的名,可怎么也不肯开口叫他的名,只娇娇地叫着他“相公”“相公”,叫得他的心都似是快化掉,他还记得那时她眼中的爱慕与缱绻,是浓得化不开的痴恋。   可为何?!为何如今一切都变了!   赵权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大手将她两只手攥在一起举过头顶,长亭登时没了倚侍,竟是任人鱼肉的模样。   她大惊之下,曲腿一撞,腰腹一扭,想要脱离赵权的控制,可赵权怎会如她所愿,他身材本就较长亭高大许多,又曾在军中许久,并非是花架子,他识破长亭的意图,下腹微抬,双腿一夹,便将长亭的双腿牢牢制在身下,翻身一压,长亭手脚皆被制住,身体亦被赵权压住,霎时间动弹不得。   赵权脸色有些青,看着长亭惊惶的神色却忽然隐隐有种暴戾的快感,他不再多想,俯身压下,体内喧嚣的欲望亟待释放出来,长亭瞪着越来越近的赵权,心中满是羞愤,却无计可施,仓皇下,只能极力侧头避开。   此举却愈发激怒了赵权,他伸手捏住长亭的下颔,毫不怜惜地扭过她的脸,不顾长亭喷火似的双目,低头便又吻了下去。   身体下方的长亭虽被压住,此刻却极力挣扎起来,他与她本就紧密贴*合,长亭此番挣扎,柔软摩擦着坚硬,霎时间竟隐隐勾动起他更深的欲*望。   赵权于床*事上从未沉迷,一是他心志不在此,素有节制,二也是因他从未对女子上心,自然也就未真正懂得何谓水乳交融,灵肉合一。   此刻他吻着长亭,却如情*欲初开一般,丝毫不能自持,只知狂乱地激*吻着她,毫无章法却欲望深重,赵权越发迷醉其中,他被长亭身体散发出的馨香烧得理智全无,只知毫无节制地索取。   长亭极力扭着,捏着她下颔的手却忽然松开,长亭侧过头,还未松口气,赵权大掌却似着了火一般,从长亭的侧脸脖颈抚摸着一路往下,烫得长亭更加惊慌失措。   口中只含混呼道:“快放开我!放开我!赵权!”   赵权此刻已被情*欲和怒火烧昏了头脑,哪里还顾得上长亭的呼叫,长亭身体娇小,他压住她,体内仿佛有只野兽要脱笼而出,叫嚣着,嘶吼着,暴怒着。   “嘶”的一声,长亭只觉肩头胸*口一凉,她所穿的是春日里精制的宫装,薄绡几层,可在赵权大力一扯下,衣衫竟被撕裂至胸*口。   长亭一愣神,经不住“啊”地低呼了一声。   赵权一刻也未停顿,那片滑腻如玉的肩头,在昏黄的烛光下竟越发诱人,他俯身上去,竟是忍不住轻噬了一口,体内喷薄的欲*望再不受压制,赵权竟觉自己像是那嗜血的狼,想要一口吞下面前的幼鹿。   他毫无章法地吻着,噬咬着,沉迷在那一片柔软之中,手下胡乱地抓扯着,长亭身上只剩最后一件亵衣,那颈边细细的肩带,像是勾住了他的魂,赵权用鼻尖抵了抵长亭的锁骨,低头咬住那肩带,他的头猛地一偏,竟生生扯断了那纤细的肩带,鹅黄的亵衣被扯了些出来,露出上面一幅精致的并蒂莲花。   赵权一愣,那绣样似乎有些眼熟,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双鞋,记得他们路经陈黎城时他便送了她一双鞋,一双他此生送过最为寒酸的鞋,那双鞋上的绣样就是这幅并蒂莲花,他还记得那双鞋刚买就丢了,然后他自那腌臜之地将她救了出来……   赵权心中涌起无尽的酸痛,眼前闪过长亭惊惧无措的泪颜,闪过陈黎那间破败的茅草屋,想起那些寒冬夜里,想起长亭红肿不堪的手,想起自己抱着她暗自发过的誓言。 第79章   脑中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些, 情*欲也渐渐退去,此时他耳边才传来长亭低低地啜泣声,她再坚强豁达,此刻也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只听她低低地重复道:“赵权,你忘恩负义, 恩将仇报, 你不能这样对我……”   赵权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痛的不能自抑, 他想, 这是他发誓不让她受一丝委屈的人, 这是他心中唯一珍视如珠的女子……   可为何到了这般境地?!   赵权俯在长亭颈边,满心愤懑无处发泄,“砰”一声巨响,赵权猛然一拳砸在了榻上,惊得两人都顿了一顿。   “咯吱”一声细响, 未关严实的窗扇被风吹开了一道小口, 四角宫灯的烛心被风猛然压得极低,将熄未熄,一时间屋中一片漆黑, 暗色中, 只隐隐听见赵权压抑而低沉的呼吸声。   忽的火苗乍闪, 烛火愈盛, 借着昏黄跳跃的烛光, 正映着榻上静默的两人,赵权缓缓直起身,神色隐痛地看向长亭,昏黄的烛火映出她满面的水光,那双含笑的额眸子此刻蓄满泪水,竟好似连赵权的心也跟着泪湿了一般。   他只在长亭失忆时见过她流泪,她失忆之前,他从未见过她软弱的一面,再艰难的情形,她也从未畏惧过,她是灵动的,聪慧的,通世故却不失善意,豁达又真诚,再艰难也愿意对困境中的人施以援手,她的脸上从未有过软弱的神色。   赵权松开攥着她的手,长亭未及抹掉眼泪,只抓攥着将自己破碎的衣衫拉起来掩住胸*前,赵权面色冷冽,快速解开自己的外衣,长亭惊得往后一缩,赵权却一把将长亭拉起来,把外衣替她裹好。   长亭明白过来他的举动,亦是静默无言,迅速将衣衫整理好,却听赵权扬声朝外间喝到:“来人!”   门被推开,侍卫立在门口,恭声道:“属下在!”   赵权一把拽过长亭,盯着她道:“去将芙绸,芙蕖叫过来!”   长亭已恢复常态,亦回望着赵权,神色清凌,双目却喷发着怒火。   赵权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对着她冷冷一笑,扯过旁边的披风,不顾长亭的挣扎,将她裹了个严实,口中低声道:“你不想出门让所有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罢!”   长亭亦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穿着赵权外衫,衣冠不整的模样,夺过系带,恨恨地系好。   片刻后,两个甚为相似的女子踏入屋中,只听二人娇声行礼道:“殿下!”   长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把眼睛瞥向一旁,赵权却一把拽住她往前几步,冷声吩咐那两个女子道:“把她带回倦勤院,从今往后,没有本王的手令,她不得踏出倦勤院一步!”   说罢又将长亭拽至身前,盯着她寒声道:“本王说过,你此生都要留在本王身边!”字字千斤,可斫金石。   长亭想不到两人竟会到如此地步,却深知赵权秉性,只冷冷回道:“你休想!”   赵权闻言嗤笑,眼中却弥漫着阴郁狠意,他似是看了一眼长亭,却厉声朝外间喝道:“张勉!”   张勉似是早知屋中发生的事情,快步近前,小心翼翼道:“属下在!”   偷偷瞥了一眼赵权,却见赵权胸*口被鲜血染红一片,惊骇道:“殿下,您受伤了……”   “少废话!”赵权冷然喝道,“去神机营派两队精锐护卫过来,日夜看守倦勤院,还有!让焦衡亲自带队守卫!”   张勉不敢再看赵权的脸色,他是知晓赵权与长亭之间首尾的,今夜赵权之怒恐怕非同一般,他哪里还敢惹赵权半分不快,忙领了命,迅速调人去了。   赵权回过头来,拧着眉对着长亭一笑,道:“本王知道你功力正在恢复……”   说罢寒声对下首的两个女子道:“把她的脚给本王锁起来!尔等需日夜看守她,若有半分差池,本王……”   说着狠狠地盯着长亭,咬牙道:“你若敢跑,本王会打断倦勤院所有人的腿!”   长亭难以置信地瞪着赵权,恨声道:“你!你疯了!”   “本王是疯了!”赵权拽着长亭,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以为,你说算了便可算了么!你是本王亲自请封的侧妃,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罢将长亭往下首一推,芙绸和芙蕖两人忙一把扶住长亭,手上却不似普通侍女般娇柔无力,长亭微一挣扎,却被两人握住手臂挣脱不开。   赵权胸*前早已淋漓一片,他此刻亦有不支,忙一手按住胸*口的伤口,凉凉笑道:“这两人亦是从小习武,是本王专门找来看住你的,以你现在的功力,别妄想从她们手里逃走!”   长亭方才一挣扎,便知这两个女子武功不弱,以她现在的功力并不是她们的对手,况且这两个女子长相如此相似,应是富贵人家专门买来训练成护卫的,这类人单个武功不一定很高,但是配合却十分好,想要收拾她们,并非一招两招可以办到,更何况她现在功力大减,且外间还有无数护卫,她想逃,眼下情形是办不到了。   长亭审时度势,只闭口不言,赵权忍着心口的痛楚,挥手道:“还不带她下去!”   那两个女子忙应喏,对长亭礼道:“姑娘请!”   长亭看也未看赵权,转身便出了房门,只是手上一片濡湿滑腻,想是方才挣扎时蹭到赵权的伤,她眸光闪了闪,却握紧了手,随那两名女子快步离开了。   =================分割线=============   长亭站起身来,脚下却“哗哗”作响,她低头看向脚下的铁链,心中又气又恨,自那夜之后,赵权便将她锁在了这个原本属于他的院子里,院外果真派了两队护卫日夜看守,将倦勤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人,便是鸟,没有赵权的命令也飞不出去。   那两个女子更是贴身看守着长亭,从未让长亭离开她们的视线,长亭亦忍不住心中冷冷发笑:赵权心思果然缜密,一早就知道她要走,这两个女子也不知他是何时为她备好的。   可笑她竟还想着两人从前历经生死的情谊,私心里还以为赵权不至于对她如此,可那夜的经历,让她明白,晋王便是晋王,他掌控一切,又怎么会容忍她就这般离开?   长亭拖着脚链走了几步,坐在窗边的榻上,初夏忙上前为她斟了杯茶,小心奉到她手边,道:“姑娘……”   长亭呼口气,接过她手中的茶,慢慢饮了两口,却并未说话。   初夏等侍女仍旧立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她们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只道不知怎的这江姑娘就触怒了殿下。   殿下如今这一怒非同小可,这后园中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倦勤院本是王府主院,是赵权起居的地方,如今却将这江姑娘关在这儿,与其说是关,倒不如说是囚,晋王不仅派了人困守四周,还用铁链将那江姑娘锁了起来,令她行动受限。   自这江姑娘被关起来后,晋王也再未踏入过倦勤院,反倒是从前的文姬和孙氏都接回了府,若不说这倦勤院,晋王后院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晋王府的膳房近来多了好些大厨,一到餐饭时便分外忙碌,各个厨子皆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各类珍馐令人眼花缭乱。   长亭坐在榻上发了会呆,她这两日也试了,她的内力淤塞,一直止步不前,她心中发急,只想赶快恢复功力,好离开晋王府这个地方,她心中实在是有些惧怕,赵权心思难测,她不知他会做些什么,虽是对他有歉疚,可那些情意也只是她失忆时的错付罢了,好似镜花水月,终究并非她的真心。   她失忆前与赵权虽历经种种磨难,她敬他,护他,与他同生死,可终究并未涉男女间的□□,失忆后种种作为,那也只是因为失忆不记得前事罢了,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倒好似她负心薄幸一般。   赵权是何等人物,长亭一个山野丫头,哪里敢想这些事,偏是这老天爱捉弄人,倒让她被困于此,有苦难言。   外间的人似往常一样,准时准卯地将饭食送了进来,初夏命侍女为长亭布好菜,自己取来酒杯,为长亭斟了一杯酒。   躬声道:“姑娘,这是殿下今早派人送来的酒。”   赵权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将她囚禁于此,在吃喝上却从未委屈她,这满桌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一个比一个用心,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恐怕比之宫中御膳也不逊色,最可笑的是,知道长亭好酒,竟连酒都为长亭备好了。   长亭接过那酒,鼻尖一闻,清新沁鼻,心道:“十年的石冻春,倒是好酒。”仰颈便饮尽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持箸吃了起来。   周边侍女们少不得暗暗纳罕,这江姑娘被殿下如此对待,既未心如死灰般寻死觅活,亦未终日惶恐哭求殿下回顾,日日被链条锁着,竟也未暴怒狂躁,殿下送来的吃食,她倒是一一笑纳,真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般不在意地作态难道是要激得殿下回心转意,恐怕也难,殿下一旦厌弃后院姬妾,便弃之如敝履,再未见过殿下肯回顾的,这江姑娘尚未正式册封便已失宠于殿下,恐怕今后的日子难过。 第80章   长亭怎会在意这些侍女所想, 她如今每日依旧卯时准点起床打坐,每日推敲着她经脉之事,只想将赵权彻底抛到脑后。   她心中虽恨赵权那夜对她做的事,可她自小山中长大, 她师父又是极散漫洒脱的性子,哪里会用什么世俗礼教困她, 因此她虽是恨赵权辱她, 可并未觉得她便要因此与赵权有什么瓜葛。   只盼着功力早些恢复,这破铁链, 长亭看了看足下, 心中忍不住冷哼:竟想凭它就困住我?!赵权也忒小看她了!   想罢悠悠闲闲地满上一杯酒, 似是砸了砸嘴,自言自语道:“比之流霞倒是差了些……”   ==============分割线===============   暮色渐临,长亭用过晚膳便斜倚在榻上嗑瓜子,她极是无聊,便一颗一颗向上扔了用嘴去接, 接住便欢喜一笑, 接不住也不恼,捡起来便并指一弹,将瓜子扔进外间那个天青色的瓷瓶里。   想到白日里初夏所说, 这瓷瓶乃是赵权心爱之物便忍不住乐起来, 那瓷瓶放在外间, 离长亭几丈远, 可是以长亭的功力准头, 自然颗颗入内,周围侍女虽觉不妥,可也不敢上前相劝,殿下吩咐过,只要她喜欢,爱做什么便由着她。   长亭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的一警觉,侧眸看去,窗外影影幢幢的黑影中,淡淡的映出一人的身影,和着那斑驳的树影,倒让人一时察觉不出。   那人身影修长如青竹,风吹动他冠后的穗子,他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那处立了多久。   屋中侍女早已察觉,只是不敢出声罢了,一时间四周静谧,只听见远远传来的虫鸣声,长亭仍旧一颗一颗地扔着瓜子,并未理会窗外之人,再一瞥去,窗外只剩斑驳的树影,方才之人已不见踪迹。   长亭一垂目,继续磕着瓜子,心中却烦躁起来。   夜色深深,王府中人早已入眠,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伴着淅沥的小雨,天公竟沉闷地响起了春雷。   “轰轰隆隆”,低沉而缓慢,似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又似是急着奔向远方。   长亭被雷声惊醒,雷雨的夜里,总让她想起山中岁月,想起师兄,她本有些恍惚,可心中乍然一凛,猛地睁开眼,屋中黑沉,可床前却伫着一道黑影。   长亭霍然起身,刚要开口责斥,却借着外间闪电的亮光看清眼前之人,那人一双铁画银钩似的眉浓如墨画,面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长亭一惊,皱眉道:“王爷有何要事?需三更半夜擅闯女子居舍!”   赵权负过手,神色有些清凌,睥睨着她半晌,外间一阵“轰隆”,闪电透过窗纱映着他的脸,却越发衬得他如天神般俊美风华。   长亭别过脸,不再看他,良久,赵权方缓缓开口道:“你以前不是说你怕打雷么?”音色低沉温柔,好似从前。   长亭身体一僵,眸色闪了闪,忽地想起这是她失忆时缠着赵权撒娇时说过的话,她耳中还回响着赵权沉溺如水的声音,可她宁肯赵权对她凶狠些,也不愿见他这般模样。   半晌,长亭声音如常地回道:“只是幼时有些怕罢了,现在早已不怕了。”   赵权神色有些怔忡,长亭亦是无言,良久,赵权动了动,他在长亭床边坐下,长亭忍不住向后退了退,神色有些警惕地盯着他。   可看赵权平静的脸色,似乎并不是想做什么,赵权亦盯着长亭,忽的伸手拉过她的手,长亭一挣扎却挣不开。   正瞪着赵权,却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团银白织物,长亭莫名,赵权却只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轻柔地展开那织物,原是一条三指宽的银白缎带,他动作清缓,将那缎带在长亭腕上绕了几圈,然后有些笨拙地打了个结。   那缎带不知是何物织就,冰凉丝滑,柔若无物,借着窗外淡薄的光线,竟隐隐泛着寒光,好似月华一般清寒。   长亭心中疑惑,忽然想起一物,更是不能置信,只满面疑虑地看向赵权。   赵权嘴角柔和,竟似是笑了笑,抬眸看向长亭,眸色幽深如海,此刻却有些情深的模样,只见他嘴角一扬,柔声道:“想不到这冰蚕丝竟真的这般难找,我寻遍大周,也只集到了这些,只够织就一条绢带罢。”   说完启唇低声问道:“你可喜欢?”   长亭低头看着手上那条绢带,想起她与赵权坠落山崖,便是那条冰蚕丝救了两人的性命,只是混乱中冰蚕丝也丢了,那时他便说要赔一身冰蚕丝织就的衣衫给她,她只当笑言,谁曾想,他竟没有忘记,暗夜里给她送了这条绢带来。   屋中依旧黑沉,偶有天光映进来,及至看清两人面容前便又散了,长亭收回手,沉默半晌后低低道:“王爷……”   “不要说本王不爱听的话……”赵权在黑暗中淡淡开口。   长亭轻叹了口气,心中却似是压了一块巨石,只好闭口不言,赵权默了一刻,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长亭心中一疼,对着他的背影叫道:“赵权……”   “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的……”长亭平静地说道。   赵权霍然回首,长亭看不清他的脸,却隐隐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只是这怒火不似那夜,隐隐中有些无奈与不甘,只听他沉声道:“你想通了便不会是一辈子!”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长亭,转身大步朝外走去,长亭想起过去两人在山中落难的经历,心中微痛,小声对着他背影道:“赵权,你放了我罢!”   赵权的脚猛然顿住,只见他霍然拉开房门,外间风雨铺面而来,他却身如磐石,只听他沉沉开口,一字一句,似是可断金玉,“你做梦!”   “砰”一声,房门被他摔上,和着风雨声,“噼啪噼啪”地震颤不已。   长亭再看去,早已不见那人身影,长亭摸着手上的绢带,只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地吁出口气。   清晨长亭正在穿衣,却一下瞥见妆台上放了一壶酒,长亭慢慢将衣带系上,缓步上前。   初夏在旁察言观色,小心道:“昨夜好似殿下来过,这壶就便是殿下带来给姑娘的。”   初夏等自然是要将长亭日常行动一一报与赵权的,长亭昨日偶然提了一句,初夏也没想到殿下竟上了心,夜里竟亲自送了酒过来,殿下对江姑娘的心,可真是……   令人有些害怕……   长亭垂着眼,却并未看她,慢慢拿起那壶酒,揭开壶盖,酒香四溢而出,清雅扑鼻,不是流霞又是什么。   长亭心中沉重,只默默将壶盖盖好,却握着酒壶不知想些什么。   “姑娘,先坐下,婢子替您上药。”初夏在旁轻言道,也让长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长亭闻言坐了下来,初夏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只玉瓶,蹲下身,长亭讶道:“你干什么?”   初夏抬头柔柔一笑,解释道:“姑娘,这是一早殿下遣人送来的,姑娘脚上……”说着看了长亭脚上的铁链一眼,斟酌道:“这铁链粗重,姑娘的脚腕该磨伤了,殿下……殿下担忧姑娘,这玉容膏散瘀祛疤是极好的,婢子替姑娘抹上罢。”   长亭看了看足下的铁链,禁不住冷笑一声,让开初夏的手,颇为讽刺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当我是什么?无心无肺的玩意吗?”   初夏从未见过长亭生气,只见她目光清凌,哪里是可欺之人?   长亭一把将她拉起来,和声道:“这个就不必了,你替我把头发梳上罢!”   午眠后,长亭让人取了一副人体经络图来,一点一点地推演着,不时催动内力运行于十二经络,试图找出自己内力淤塞的症结所在。   直至傍晚时分,却有侍女来通传,说是薛采薇来看她了,长亭放下笔,忙让人请她进来。   薛采薇方进屋便见长亭迎了过来,面上一笑,却忽然听见她足下铁链作响,禁不住面露惊诧,疾步上前道:“姐姐这是……”说着望向她脚下。   她想不到,长亭究竟如何触怒了晋王殿下,他竟这般狠心,将长亭用铁链锁了起来,这与犯人何异?!   长亭一笑,似是并不在意,摇头道:“不必在意,快过来坐。”说完携着薛采薇在小榻上坐下,又吩咐侍女奉上茶来。   薛采薇皱着眉,面色有些沉重,满面忧色地开口问道:“姐姐这几日可还好?”   长亭洒脱一笑,道:“衣食未缺,倒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见薛采薇看着她脚下的铁链,宽慰道:“左右皆是被困于此,多条铁链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你不必在意。”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薛采薇却放不下心中沉重,轻叹了口气,仍旧问出心中疑问:“姐姐这是何苦?晋王殿下待姐姐之心这府中上下皆是看在眼里的,姐姐心中亦应明白,况且依我所见,姐姐之前对殿下亦是情深义重,为何……”   薛采薇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为何倒弄成了此番模样?”   长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眉头微锁道:“此中曲折误会甚多,如何说得清,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薛采薇忍不住开口劝道:“姐姐既从前可与殿下心意相融,为何如今便不能了?我观殿下待姐姐一片赤诚,姐姐何忍离开?”   薛采薇原是在风月中蹉跎过,负心薄幸虚情假意见惯了,如今却见堂堂晋王殿下如此待一个女子,莫说他的天之骄子的身份,便是他一身风仪,亦是世间女子求不来的情郎,况长亭又曾救过她,禁不住劝道:“姐姐何不放下心结,留在晋王府,与殿下似从前般相伴相守?” 第81章   长亭忆起赵权从前待她种种, 神色不禁有些恍惚,良久,方道:“我与王爷之前种种不假,王爷那样的人……”   长亭忆起她隔着芦苇荡, 看着赵权乘扁舟自薄雾中缓缓而出的模样,低声道:“一个失忆无助的女子爱上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那毕竟是我失忆之中错付感情罢了, 如今我忆起前事, 终究我仍是从前的江长亭,我有我来时的路, 亦有自己的去处, 我与王爷天差地别, 所求所想皆非一路,何敢轻言携手终身?况……”   长亭想起师兄,神色一柔,对薛采薇一笑,道:“况我早有承诺于人, 怎能背信忘义, 移情他人?”   薛采薇听得一怔,想到晋王殿下绝世无双的风仪,再看面前神色虽缓却坚定不移的长亭, 禁不住心中暗叹, 亦只有长亭这般豁达自在的个性方能吸引晋王殿下, 只是这两人, 性情南辕北辙, 意趣志向全不相投,出身更是云泥之别,偏偏遇上了,如今金风玉露一相逢,叫晋王殿下如何放得了手?   及至入夜,薛采薇与长亭一起用过晚膳方告辞离去,红棠在前打着灯笼,薛采薇未走多远,便见前方□□尽头的小亭里立了一人。   虽感意外却并不惊讶,长亭被赵权关起来后,这般阵仗若没有赵权的首肯,何人能入内去探望长亭?   今日薛采薇亦非冒然前来,午后张勉路过她的院子,顺便与她交代伸冤之事,无意提到长亭被关,想来甚是寂寞,她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这才晚间时分去探望长亭,果然没有侍卫留难。   薛采薇提了裙角,示意侍女打着灯,轻声往小亭走去。   赵权负手背立,因天色已黑,他身边只有一个内侍在旁举着灯,皆是静默无言,他身如松柏,身影投在地上竟隐隐有些落寞的气息。   薛采薇垂目不再看,及至亭前方顿住,敛衽,盈盈拜下,低声道:“薛采薇拜见晋王殿下。”   赵权缓缓转身,淡淡道:“薛姑娘免礼。”   薛采薇起身谢过,垂首躬立在侧。   赵权看了一眼下首的薛采薇,却并未开口问话。   薛采薇垂首望着脚下,只见到两人身影被烛光映在一侧,浓黑一片,竟是交叠的模样。   许久,也未听赵权问话,薛采薇缓缓抬眸,入眼,却是赵权一双极浓烈的眉眼,此刻却不复往常所见骄矜冷峻,低低的竟有些沉郁。   薛采薇暗叹口气,轻声道:“江姐姐……是好亦是不好,殿下暂可宽心。”   薛采薇把握他心中所想,也十分清楚两人之间的龃龉,只用了“暂可宽心”安慰赵权,她心中暗暗惊讶赵权竟这般情深,长亭日常起居他如何不知?过得好与不好都有侍女去报,他又何必非要等在这里,亲耳听她说?   他让张勉去提点她,想必是想让她宽慰宽慰长亭,可是以长亭的心胸决断,哪里是她能左右的,他皆是明白,所以不发一言,却仍想听她提起长亭,所谓近乡情怯便是如此罢!   赵权脸上并未有半分波动,对薛采薇所说之言未置一词,侧过身去,望向远处的莲湖。   薛采薇亦不敢再多言,忽而听到低沉的声音传来:“她还是要走。”他并不似在问薛采薇,倒似是自己下了结论一般。   赵权素日里与她说话虽看似有礼,可那毕竟只是一种姿态,他的心那么高高在上,目无下尘,何曾真的低头看过如她这般的人,可此刻,他的声音不似平日清朗持重,却分外低沉悦耳,隐隐地竟还似是蛊惑般,令人昏昏便想沉溺其中。   薛采薇抬眸看了他侧颜一眼,心中低叹,这般人物,何家女子能不动心呢?   她想了想,还是缓缓开口:“民女与江姑娘相交虽短,却对江姑娘的性子略有了解,她实非能久困之人,况且她虽豁达,可殿下若一意将她关起来,她只会反抗愈深罢了……”   薛采薇见赵权未置可否,继续道:“依民女所见,江姑娘本性淳厚,性子却有些桀骜,宜疏不宜堵,实不能以普通闺阁待之,殿下既然有心,何不平缓些,徐徐图之,天长日久下来总能软化她的心……”   赵权侧眸看她,神色竟有些冷峻,薛采薇心中一跳,忙拜下身去,口中道:“民女失言,望殿下恕罪……”她一时不察,竟未想到赵权这般高傲的人,便是心里万千喜欢,亦难放低身段,更断断不会露于人前。   赵权口中冷冷道:“罢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薛采薇待脚步远了,方注目而视,直到赵权的身影融进夜色中,这才同侍女回挽月楼去了。   赵权回到书房,与幕僚商谈了些朝事,忽感疲惫,便挥手让幕僚们散去了,他扫了一眼书案上的折子,却无心再看,不经意间眼角却扫到一只木匣。   赵权沉默一刻,轻轻揭开那木匣,匣中并无它物,只一只小小的银簪,那银簪极是朴素,细看去,簪头还有些扭曲,似是被大力摔过的模样,赵权拿起那银簪,神思却有些悠远,只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那银簪的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勉小心入内,捧着一样东西近前,躬声道:“殿下,您要的药属下找到了。”   那银簪早在张勉入内的一刻便落到了赵权手中,他此时负手而立,并不露半分痕迹,只沉沉地看着张勉奉上的小木匣。   赵权拿过那木匣,揭开后其中只放着一粒乌黑的药丸,赵权盯着那药丸沉默不语,神色却渐渐有些冷峻。   张勉小心瞥了一眼赵权的神色,恭敬禀道:“殿下,这药只需一粒便可化劲软骨,便是内力再高者,亦再使不出半分内力,与常人无异……”   赵权“啪”地合上木匣捏在手中,沉声问道:“可伤身体?”   张勉暗暗揣度,禀道:“此药不伤经脉,只是暂时封住内力,若服了解药,便可化去药力。”   赵权点点头,挥手道:“下去罢!”   =============分割线=============   赵权倏然睁开眼,竟是被梦中情形惊醒。   “轰轰隆隆”沉闷的雷声自遥远的天际响起,春夏之交,夜雨频频。   赵权心中莫名一跳,猛然扯下身上的锦被,套上鞋袜便奔了出去。   屋外侍女被惊醒,见赵权铁着脸,摔门便往外走,却连外衫也未披,侍女怎知就里,骇得口中直呼“殿下!”拿着伞朝早已奔进雨中的赵权追去。   雨势虽不大,却足以笼罩住人的视线,几个侍女跟在后面,那灯是琉璃瓦不畏风雨,此刻却并无多大用,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   跟在赵权身旁执伞的侍女几乎一路小跑着伴在一旁,可仍旧跟不上赵权,他一路行得极快,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将外衫给他披上,一叠声地低呼道:“殿下小心着凉!”   赵权只沉着脸,用手拢住衣衫,脚下却越来越快,方才梦境中的情形竟好似真实一般,赵权的心沉闷直跳,隐隐有种不安地感觉,身边的侍女渐渐有些跟不上,赵权心中一烦,劈手夺过雨伞,自顾自往后院奔了去。   及至倦勤院,院外依旧有侍卫把守,见赵权这个时辰过来,皆是惊骇,忙行礼问安,赵权如何理会他们,匆匆进了院中。   行至长亭房前,赵权将手中的雨伞一扔,“砰”地推门便走了进去。   屋中帷帐重重,因中门大开,更吹得帷帐拂动不止,赵权不耐烦地甩开挡路的帷帐,几步跨至长亭床前,碧色纱帐隐隐波动,纱帐里的人似乎睡得正熟,连屋外闯进了人也不知。   赵权脸色铁青,猛然掀开纱帐,拾纱被里裹成一团,连被中人的头脸也看不到,赵权牙关紧咬,一把扯开纱被,里面的物什被扯得滚动了两下,竟是只掐丝金线的绢丝枕头!   赵权双目喷火,将手中纱被一摔,只厉声喝道:“来人!”   芙绸和芙蕖早已跪倒在地,口中请着罪,身体却颤抖不已,赵权寒声喝道:“她人呢!让你们看住的人呢!”   芙绸抢前叩倒在地,颤声道:“殿下容禀,江姑娘夜里由侍婢服侍着睡下,是属下姐妹二人亲眼所见,夜里我等也是歇在外间,轮番值守,不敢有半点懈怠,屋中并没有任何动静,属下……属下也不知为何江姑娘就不见了踪迹……属下失职,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赵权怒气上涌,一时竟有些气短,昏昏沉沉行了两步,脚下却绊到一样东西“哗哗”作响,赵权定睛一看,不是之前缚住长亭的铁链又是什么! 第82章   赵权慢慢弯腰将那铁链捡了起来, 手上缓缓用劲,竟连青筋都爆了起来,芙绸和芙蕖伏在下首,心中震颤不已, 哪里还敢抬头,耳中只听屋外渐渐轰鸣的雷声。   片刻, 方听见赵权寒声喝道:“张勉!”   张勉自屋外而入, 小心道:“属下在。”   赵权神色冷峻却不复方才的怒火,凛声道:“传本王令, 有刺客行刺本王逃匿, 命金吾卫左、右街使即刻去各坊市搜拿!”   张勉心中一惊, 不禁抬眸看向赵权,竟这般大阵仗,想是殿下此次动了真怒,面上哪里敢带出半分,口中忙称是。   赵权看了看外间的天色, 此时仍是深夜, 外间雷雨交加,赵权嘴角却溢出一丝冷笑,又寒声道:“她此时出逃, 城门尚未开启, 她定未出城, 待城门开启之后, 令城门守卫严查出城之人, 年轻男子与女子皆不可轻放!”   “是!”张勉应诺。   “速去!”赵权拂袖道。   张勉哪里敢耽误,快步退了出去。   却听赵权吩咐下首两个女子道:“速去将焦衡叫来!”   芙绸、芙蕖本以为赵权盛怒之下必会严惩她二人,此刻吩咐她们,便如蒙大赦般奔去传焦衡了。   赵权将手中铁链摔至地上,疾步出去了。   雨势渐小,只听到天际沉闷的雷声,倦勤院周围的侍卫已随张勉去坊市搜人,院里的侍女们因半夜里赵权闹的那场,虽是惶恐惊惧,可过了这几个时辰也早歇了去,一时这偌大的院落里竟显得有些冷寂。   长亭住的房间里早已空空落落,再无人声,帷帐仍旧低垂,偶尔有外间的风雨吹进来,撩得帷帐拂动不已,暗色里,只听极细的脚步声自房梁上响起,若不全然注意,倒好似猫鼠走动一般。   衣衫声响,一人轻巧落地,地上铺了地毯,更显得她悄然无声,屋中因未燃烛火,此刻仍旧晦暗不明,那人轻轻打开窗,小心观察了一番,提气一跃便翻出了房。   此人正是长亭,说来也是巧,她本想乘夜逃走,因着雨势与雷声,倒十分好掩饰她的行踪,只是她功力并未尽复,仍旧是淤塞不前的模样,她推敲了这么些天,竟也未想出症结所在。   这些天她看似处之泰然,可心中早已有些焦躁,她失忆日久,也不知师兄现下境况如何,为何不与她相认,她悬心不已。又因与赵权种种更让她不敢继续再呆在此处,她深知赵权性情,如此却让她心中有些隐惧与愧疚,可让她自此留在赵权身边,却是她万万不愿的。   长亭并不是个爱思虑的人,拿定主意之后,便决定今夜便走,她功力未复,想要在芙绸、芙蕖两人眼皮子低下毫无声息地开窗逃走,也并非易事,况且还有院外那对护卫,也非易于之辈,若是一旦惊动,恐怕难以脱身。   长亭正在想如何逃走之际,却听院外声响,她灵机一动,便跃到了房梁之上,借着夜色与拂动的帷帐隐匿了身形。   因着是深夜,赵权突然而至,屋中并未有烛火,哪里能注意到房梁之上,况且因赵权素喜阔朗,他的居室向来未有什么隔断与遮挡,一眼便望尽,难以藏匿人,是以赵权与其他人皆未想到屋中竟还藏有人。   长亭亦是冒险,若是白日或是灯火通明时,她也难以遁形,她收敛呼吸,因外间雷雨声大作,又为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本也如此,便是如赵权这般精明的人,匆忙而来,见到长亭被中情形,也只想到她早已趁雷雨逃脱。   若不是赵权被梦中情形惊醒,匆匆而来,这倦勤院的人恐怕要到明日天明后才会发现长亭失了踪迹,那时恐怕长亭早已离城,此后天高地阔,谁还能找到她?   长亭心中亦有些庆幸与得意,赵权的到来反倒帮了她,倦勤院所有的护卫都撤去了,赵权亦在前院忙着部署捉拿她,后院本就清静,此刻天色未明,正是好眠的时刻,哪里还有人会注意到她?   长亭翻出房间,因内力未复,她便攀着院中的树,几起几落之间便翻出了院墙,她脚下未停,想着终于要离开这个鸟笼一般的地方,心中却雀跃得很,脚下也越奔越快。   她循着曾经探过的后院之路,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后院院墙边,天边已经有些发白,长亭扬眉一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忍不住撮嘴轻哨了一声,脚踏着山石,借力纤腰一扭,便跃出了院墙。   长亭还未落地,夜色里却不知从何处悄无声响飞出一条软鞭,霍然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腰,长亭一凛,便要凌空换气,脱离那软鞭,只是她内力不复从前一半,仓促间内息滞涩,哪里还能如从前内力充沛时随心所欲运转真气。   她勉力提气,却仍是棋差一招,被那软鞭缠得死紧,软鞭绷直,一股大力将长亭往斜后方一拉,长亭真气与之相交,便知不敌,即刻便被拉了下去。   长亭急中生智,不再与那内力相抗,借着那人拉扯之力加速朝那人攻去,长亭催动内力,再加那人全力一扯,如此令长亭以快至肉眼难辨的速度攻至那人面门。   那人自然未想到长亭应变这么快,竟以一招便扭转劣势变为主攻,令他瞬间落至下风,转瞬长亭一掌已攻至他的面门,那人沉腰下坠,仰面以差之毫厘的间隙避开长亭急如风雷一掌。   手上软鞭一带,立时将长亭脚步打乱,只见他快速出手,与长亭双掌对攻起来,拳掌交错间,他觑准长亭变招之际,一把抓住长亭手腕,长亭翻腕拍去,却因内力不济无法挣脱,长亭一怒,一拳向他轰去,腰上软鞭却一松,还未及她的拳触及那人,软鞭竟如灵蛇般将她双手缠住。   长亭手一缩,却听那人低声道:“得罪了!”双手被那人拿住,瞬间被软鞭缠了个死紧。   长亭哪里还挣得开,只对那人怒目而视!   那人似乎不敢看她的目光,又低声道了句:“得罪了。江姑娘。”   长亭怒极,“你!”方想开口骂人,那人却好似更加愧疚,别开目光不敢看长亭。   长亭忆及他素日为人,怒气微消,刚要开口,却见他身后一人负手排众而出,那人一身黛紫蟒袍,金冠束发,一双眼暗沉如海,缓步行至长亭面前,却只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不发一言。   他身后是众多护卫,皆屏声静气,沉静地好似与夜色融于一体。   焦衡稍退了一步,躬声道:“殿下!”他手上未松,仍牢牢地握紧软鞭,不给长亭可乘之机。   长亭丝毫未避,一双眼有如利箭,只愤恨地瞪着赵权。   来人正是守株待兔已久的赵权,他此刻盯着长亭那双英气愤恨的眼睛,神情越发森然冷峻。   片刻后,他嘴角微松,眉眼竟似带了一丝冷笑,扬眉道:“你以为你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么?”   长亭想不出他从何处发现了端倪,竟截道于此,怒道:“你早知我在屋中?!” 第83章   赵权傲然一笑, 斜睨着她,道:“你当本王是什么人,竟连灯下黑也不知吗?”   长亭心中忿忿,却也无计可施, 今次可算是栽到了家,竟被他算计得如自投罗网一般。虽素知这人心机深沉, 可或许是因为她与他相依为命那些日子里, 他对她全无防备又关怀备至,竟让她小觑了他。   只是长亭心中仍旧有疑问与不服, 他如果早知她在屋中, 为何不命人即可将她拿下, 可那时以长亭所见所闻,赵权应该没有发现才对,再者他又为何知道在这里截住她?   越想越觉心寒,他竟是算计得分毫不差,于她防备心最弱时出手, 一举将她拿住。   长亭心中发冷, 此人心思算计皆深不可测,她要如何摆脱?   她心中有怒,自然不愿再看赵权, 只愤愤地瞥向一边。   赵权想起从前她未失忆时, 两人亦可平和相处, 在他面前虽有遮掩却仍旧未失本性, 嗔笑狡黠, 自在灵动,也曾语笑嫣然。失忆之后,更视他为全部,与他柔情蜜意,片刻也不愿与他分离,何时有过这般对他抵触厌恶的模样?   赵权深知她本性便是这般棱角分明,再不会有半分妥协的,可他偏偏见不得她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就好像山中的猛虎,永远不会屈服于猎户的皮鞭之下,时时刻刻露出野性难驯的模样,或许便如猛虎,只有拔掉它的爪牙与利齿,方能慢慢驯服它。   赵权心中一恼,探手捏住长亭的下颔,不顾长亭反抗,手上一使劲便将长亭的脸扳过,赵权力大,长亭挣扎不过,只双眼愤恨地瞪着他。   天色依旧有些暗,赵权冷着脸凑近了长亭,那双曾经似林间幼鹿般的双眸此刻依旧水润黑亮,只是再不似从前懵懂与纯稚,里面也再无惊喜与期冀,那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全部的希冀。   赵权只觉得自己失落了什么,可此刻盯着长亭的眸子,却只低低道:“不准这般看着本王!”   长亭双手被缚,下颔被赵权捏着,竟是全不由自己,她怒气渐盛,赵权就喜欢这般摆弄他人,好似玩物一般,只能由他的心意驱役,她从前心中就隐隐明白,一直以来都存了份小心,如今却还是落于此境地。   她目光未转,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赵权冷哼一声,一只手如铁钳般,拽着她的手臂便往府中扯去。   赵权脚步极快,好似根本没有注意身后长亭,长亭被缚着双手,竟被他扯得有些踉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只是幸好有赵权的手做支撑才未真正摔倒,她性子中的倔强被激起,咬着牙,一声也未吭。   赵权沉着脸,一脚踹开房门,拽着长亭便进了屋,他身后的侍卫很快就将倦勤院重新围了起来,侍女们见赵权带着长亭回来,惊骇后又无不暗自庆幸,只是见赵权脸色黑沉,自然不敢近前,只在外间毕恭毕敬地候着。   赵权手上重重一推,长亭便虚倒在榻上,她忽然想起那次夜里的事,心中一惊,急斥道:“赵权!你要做什么!”   赵权盯着榻上的人,却负手而立,只冷冷讥讽道:“莫非你以为本王会强要了你?”   长亭又羞又恼,只瞪着他,满是警惕与忿恨。   赵权见长亭往后缩了缩,似是十分惧怕自己的模样,心中更怒,一把又将她拉了起来,直拽她手上的软鞭,长亭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剧烈挣扎起来。   那软鞭越缚越紧,长亭怒道:“放开我!”   赵权猛然一把揽住她,手臂收紧,长亭登时动弹不得,只是仍不甘心,死命挣扎着,想挣脱赵权的桎梏。   赵权寒声喝道:“不要动!手不想要了么!”   长亭这才注意到,方才自己与赵权角力时,手上的软鞭被绷得死紧,她的手腕都好似要被勒断了一般,原本白皙的手此刻血气凝涩,竟已有些乌黑。   她有些怀疑的瞥了赵权一眼,赵权却松开桎梏着她的手,长亭似是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未再挣扎,赵权寒着脸,因他较长亭要高上许多,此刻要解长亭手上的软鞭,便弯了腰,躬着身子近前替长亭解开手上的软鞭。   赵权几下便将软鞭解了下来,长亭手上一松,便立即后退了一步,不欲离赵权太近,脸也瞥向旁边。   方才那刻莫名地倒让长亭有些尴尬,想继续骂赵权却似乎开不了口,可他将她如笼雀般关起来,她亦咽不下这口恶气。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一丝沉默,赵权似乎也不复方才的怒气,他心中的怒气早在给长亭解鞭时,看着那双被勒得血气不行的手就已经消散了。 第84章   这双手为他持剑御敌, 无数次救他于危难,为他操持生计,寒冬腊月里红肿生疮,如今, 他如何舍得她再受一点苦楚?   长亭低头看了看,果然腕上已经被勒得青紫一片, 她握了握手腕, 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时无语。   赵权默了一刻, 又斜睨了长亭一眼, 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盒, 拉过长亭,按着长亭的肩让她安坐在床边,长亭不知他要做什么,可莫名却觉得赵权好似从前一般温柔,一闪神, 已经坐了下来。   长亭有些别扭, 就要起身,赵权执拗地按住她,他的手宽大温热, 按在肩上竟莫名地令人心慌, 长亭急欲摆脱这种气氛, 口中急道:“你做什么?”   赵权垂目看了她一眼, 神色平静, 两人四目相对,赵权却缓缓蹲下身,与长亭平视,拉过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取了些瓷盒中的膏药替长亭涂在手腕上。   他的手指很轻,在青紫的地方尤显温柔,长亭一时愣住,盯着赵权天人似的脸竟有些不识般,手腕上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却开始发烫,回过神不禁握手成拳,往后瑟缩了一下。   赵权另一只手却一下紧握住她,大手将她的拳头紧紧包裹住,长亭立时坐立不安起来,使劲抽着手,赵权似是有些不耐,低声斥道:“别动!我只是想给你上药!”   长亭抬眸向赵权看去,他眉头微皱,却并不似有怒气,赵权见她不再挣扎,便放开握住她的手,长亭瞥向一边,只随他把药给她抹上。   赵权亦是无话,待他替长亭两只手腕上完药,长亭忙缩回手,脑中纷纷乱乱,竟全是她失忆时赵权宠纵她的画面。   长亭极力摈除这些杂念,却听赵权似是低叹了口气,随即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往后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长亭心中大喜却有些不能置信,又喜又疑道:“你肯放我走了?”   赵权面色沉郁,起身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长亭也站起身来,仰头望着他,在旁小心又问了一句:“真的放我走?”   赵权侧头看向她,她就是如此,有时看似精通世故,于人事看得很清,可心中总保有一丝纯真,他随口一句,她竟还愿意相信。   此刻那双眸子里闪烁着单纯的希冀,再没有前些日子的疏离与忿忿,赵权心中一软,想也未想便道:“我不锁你,你就好好留在我身边,我们便像从前一样不好么……”   话音一落,两人均是一顿,长亭有些惊讶地望向赵权,赵权也停住了,他何曾对女子这般软语过,甚或已经有些恳求的意味。   从前长亭未失忆时,他心中纵是有多少情思,也只会偶尔言语试探,他这等睿智,只言片语之间便已知晓长亭对自己无心,他这般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再轻易将自己的心思露于人前,亦不会对长亭剖白,更何况是软语相求?   便是长亭刚恢复记忆,他只听长亭一句“王爷”,一个退让的动作便已明了长亭的想法,他心中喷涌再多情绪,亦是一一压下,仍未出口一句软话,从来维持着他晋王殿下高贵凛然的威仪。   此刻他却冲口而出心中所想,自然也是将自己惊住了,他眸光一闪,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不欲让长亭窥破自己的心思。   长亭初识赵权时便知这人心思深沉,冷心冷情,而后两人虽是共经患难,她对他却从未真正卸下心防,她素知他的手段,虽未曲意逢迎过,却总存着一份小心,究其根底,长亭对赵权这样权势滔天又野心勃勃的人,心中自然是有些疑惧的。   如今两人这种情境,倒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赵权何曾如此放下过身段,从前他自恃身份,从不允她有丝毫的僭越,看她的眼神里也时时露出嫌恶不喜之色,她哪里想过赵权会有钟情于她的一天,是真是假她分不清,她只觉自己莫名陷入了一个泥淖,时刻会将她吞噬掉。   两人之间有那么一刻难堪的沉默,赵权话一说出,既有些后悔又有些期冀,他一向果决,却不想此刻心中却十分犹疑,不知自己到底是想怎么,可心中虽是烦乱,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只静静地待长亭说话。   长亭斟酌了一下,缓缓回道:“对不起,我与师兄早有承诺,我……我不能负他。”   说罢抬眸看向赵权,赵权脸上一片漠然,眼睛里也只剩些凉凉的东西,长亭心中莫名一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却听赵权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只听他道:“你不能负他,便可以负了本王……”   长亭忽然想起上元那夜,自己在花市中默默许下的誓言,心中又愧又痛,不禁低低地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自己这便是负了他罢!否则又如何呢……   赵权似是回过神,嘴角只勾起一丝冷笑,寒声道:“本王好意与你说,却教你恃宠而骄起来!本王的心意也是你一个山野丫头可以拒绝的么!”   说罢扳过她的身子,寒气凛凛地说道:“本王说过,你这一生都要留在本王身边!”   长亭心中有愧,又知赵权此刻正在气头上,便只低声道:“你放我走罢,便是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看在我救过你的情分上,放过我……”   赵权似是被她打动,果真放开了她,却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木匣,揭开后拈起里面一颗药丸,随手将木匣扔在了地上,似是含笑看着长亭,可眉间却似拢住了一团寒霜。   长亭盯着那丸药,心中却莫名发寒,疑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权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只听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原本本王是想你留一些内力在身上做防身之用,可如今看来,倒是一丝不留的好!”   长亭心中一惊,却忽然想到一事,俨然明白了方才困扰在她心中的疑团。   想清了前因后果,她心中登时大怒,又惊又怒道:“之前是你给我下了药?”   若是旁人,定是不明白长亭在说什么,可赵权却似是有些自得,负手一笑,道:“你倒也不算笨到家,日日见你推敲经络大穴,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下了药,功力自然是恢复不了的。”   长亭一口气堵在心口,她不能相信,赵权果真给她下了药!   他竟给她下了药!   怪不得她自醒后,伤势复原得快,可内力却总是凝滞不前,任她如何推敲也找不出缘由。   怪不得他只派了两个功夫不如她的女子来看住她,他明明知道自己一旦功力恢复,晋王府决计困不住她,可他似是漏掉了这一事,任她在倦勤院里折腾,原来,他早有准备,自然不怕她飞出这倦勤院。   长亭此刻气得牙痒,恨声道:“赵权,你太卑鄙了!”   赵权丝毫不以为忤,似是极欣赏长亭此刻表情,冷哼道:“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何会猜你功力未复,做好了圈套就等你自投罗网……”   原来如此,他定是猜到了她并未恢复功力,要无声无息地出着倦勤院恐怕不易,即便出了倦勤院也跑不远,所以他以防万一,在外撒出网去四处搜拿,对内将焦衡找来,周密部署,埋伏在她从前出府的必经之路上,就等她以为自己成功出逃,最轻敌的一刻出手,一举将她拿下。   至于赵权为何不在屋中出手,想来那时他并不肯定长亭就在屋中,也不想打草惊蛇,况且若是长亭竭力一战,没有焦衡这样高手在,赵权也无把握在不伤长亭的情况下将她擒住。   长亭想起方才被擒之辱,自己竟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心中越发怒气上涌,再也忍不住一掌朝他面门拍去。   赵权侧身一让,一把往长亭的手上抓去,长亭翻腕并指一点,虽是只有十之其一的内劲,长亭却将仅有的内劲收束成线,力求伤赵权经络,赵权手上登时一痛,筋脉似是被钢针扎透。   他心中一凛,挥手成拳,长亭只得改变攻势,横臂一挡,可赵权力大,她又无几分内力,猛然被赵权逼得后退几步方止住赵权的拳劲。   赵权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握拳一抓,一下抓住长亭手腕,长亭大怒,另一掌去势刁钻,不知她如何使得,竟一下拍在赵权胸口,内劲一吐,赵权禁不住闷哼一声,脸上神色十分痛苦,长亭忽然想起那夜她刺进赵权胸口的银簪,内劲猛然收了回来。   赵权此刻却嘴角一笑,拽着长亭的手便将她拉进了怀中,一只手臂紧紧将她桎梏住,长亭又羞又恼,怎想到赵权方才是使诈,挣扎着恨声道:“放开我!”   赵权低头睨着她,一手将药举在她面前,冷冷道:“把这颗药吃了,本王今后就不会再锁住你。”   长亭怎会如此就范,她恨赵权将人似玩偶一样摆弄,偏过头,怒道:“你休想!”   说罢趁赵权不注意,曲腿就朝他踢去,竟是毫不避嫌,往赵权命根子处招呼,赵权怎想得到长亭一个大姑娘,竟会使这种阴招,错楞之下只来得及微微侧过身,避开了要命的地方,可仍被踢中大腿,长亭含恨一踢之下,自然不会腿下留情,内劲破体,赵权只觉钻心一疼。   他登时大怒,又气又恨之下,抱着长亭便向前倒去,长亭怎料他有此一招,他身量本就十分高大,又兼在军中历练过,并非文弱书生,这一倒,长亭不禁向后一退了几步,腿弯处一麻,竟是撞到了床沿,她立时没了仪仗,倒在了床上。 第85章   “咚”地一声闷响, 是赵权的手肘砸在了床上。   他虽是气恨,心中却仍是惦记着长亭之前头脑受过伤,两人倒下的一瞬,他大掌扣住长亭后脑, 只是两人重量加在一起,此刻全数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幸好春寒未去, 长亭床上薄褥几层, 缓冲了好些,否则赵权手肘定是要被这一砸弄得骨裂血流不可。   饶是如此, 赵权仍是疼得面容扭曲, 冷汗都冒了出来, 手下也松了些。   长亭觑准时机,一拳朝赵权檀中要穴击去,她心知自己内劲未复,这一拳也不会伤他多重,至多令他一时难以凝聚真气, 失去还手之力罢了。   赵权识破长亭意图, 心中登时怒不可遏,他拼着自己受伤也护着她,她竟对他毫不留情, 需知檀中大穴乃人体气海之根本, 一旦受到重击, 轻则功力尽丧, 重则当场殒命, 她竟如此狠心绝情!   赵权眉目愈冷,翻身一让,长亭拳劲用老,变拳为掌,反手往赵权面门拍去,赵权大手一抓,长亭立时被握得挣扎不开,她心念一转,便想故技重施,曲腿顺势往赵权身下撞去,赵权眉头一挑,亦是曲腿一撞,登时两人撞做一团,长亭内劲不足,一撞之下疼得忍不住“啊”了一声。   赵权乘势双腿一绞,将长亭双腿牢牢绞住,他驾轻就熟,一把抱住长亭,将她困在怀中再难动弹。   长亭对这场景有些熟悉,大惊之下,奋力挣扎起来,口中急斥道:“赵权!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赵权此刻就压在长亭上方,彼此呼吸相闻,甚是亲近的模样,手下却丝毫未松。   他看着长亭有些惊恐又有些愤恨的眼神,当真离她远了些,口中却冷哂道:“依你看,本王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之人,需用强才能得到女人么!”   长亭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中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他说的话甚是不信不屑,将头偏向了一旁。   赵权怒气上涌,却只冷笑道:“你大可放心,你的清白本王从前既珍重,如今也一样,待你我洞房之夜……”   说着扣住长亭下颔,恨恨扳过,令她直视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暧昧的笑意,眉梢却尽是邪魅之气,只见他慢慢靠近长亭,一双眼睛好似映着火焰,只在长亭眉眼与樱*唇间徘徊,越发有些危险的气息。   长亭瞪着他,却无计可施,赵权却并未吻下去,只定定地瞧着长亭的眼睛,好似要望进她的心里,嘴中好似轻薄般,低喃道:“待你我洞房之夜,本王再好好疼爱你……”   如此一句轻浮暧昧的话,此刻被他说来却尽是缠绵缱绻之意。   长亭气得满面通红,趁赵权不注意,猛然侧头咬去,赵权反应亦是快,手一抽,却仍旧被长亭的利牙刮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赵权怎料得到长亭竟会使这种市井泼妇的手段,气急败坏道:“你!”   他愤然看了看手上的印痕,又瞪向长亭,只见她一双眼睛水光黑亮地瞪着自己,哪里有半分惧怕的模样,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责骂她什么。   “你大胆!”赵权终是怒斥道。   “你下流,堂堂王爷竟也学登徒子!”长亭毫不气短,厉声回斥道。   赵权似是怒极,口中道:“好!好!竟敢对本王这般放肆!”   不知他从何处变来,手上竟又拈着方才那颗药丸,他似是缓了缓气,笑得有些舒畅,道:“看来要你乖乖听话跟在本王身边,还是需得些非常手段才行,这颗药本就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长亭眼中喷火,怒叱道:“赵权!你忘恩负义!我不会吃的!你快放开我!”   赵权听罢不怒反笑,眼神却寒得吓人,只听他咬牙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捏着长亭的下颔便要将药硬塞进去。   长亭极力挣扎着,梗着脖子任赵权如何也不肯吞进那药,赵权眼神中本是有些戾气,却忽然撤了手,长亭因挣扎得太过厉害,此刻面颊通红,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   一双水亮乌黑的眸子亮得很,赵权忽的想起在山间狩猎时看到的幼豹,亦是这般不屈的眼神,竟是分外引人的模样。   赵权眉目一扬,尽是轻佻暧昧,只见他不发一言,却将那药丸放入自己口中,长亭莫名,只见他盯着自己嘴唇一笑,忽而明白他的想法,脑中一炸,还未及她挣扎,赵权已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来。   赵权在床笫之间虽是自持却从来霸道,他的吻好似携着风雷,攻城略地,炙热凶狠,仿佛要将面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丝毫不留长亭一点喘息的空隙。   长亭似是被暴风骤雨压住了神,只知极力咬紧了牙关,不让赵权得逞,赵权似是不耐烦了,探手一捏长亭下颔,长亭吃痛间便微微张开了嘴,赵权乘势将药丸哺进了长亭口中。   长亭此刻已想不到别的,只知用舌尖使劲将那药丸往外顶出去,如此,却好似迎合了赵权,唇舌相交之间,竟是从未有过的甘甜美妙,好似将人的魂魄都勾去了一般。   唇舌间渐渐传来汤药的苦涩感,赵权却越发迷醉其间,他手上渐松,长亭下颔稍不受制,她气恨交加间,齿间一用力,便咬了赵权一口,赵权舌尖传来一阵疼痛,手上未及想便用力一捏,长亭“啊”一声便松了口。   赵权抬起头,嘴中已有股血腥的味道,他恨得牙痒,手上便没了轻重,长亭痛得眉头紧皱,却死命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赵权方才本是怒气冲昏了头脑,此刻见长亭满面痛苦之色,手上一下就松了。   长亭双目好似要喷火般,只咬牙瞪着他,赵权见不惯她这样,忽然笑了,低声暧昧道:“不喜欢这样吃药?本王记得在那个山谷里,你就是这般喂本王吃药的,怎么,不记得了?”   长亭脑中“轰”一声,惊怒道:“你!你怎么知道?!”   略一思量,愤然道:“你当时是醒的?!你太卑鄙了!”   赵权居高临下地嗤笑道:“你一个乡野丫头不待本王应允就给本王喂药,本王没嫌弃你就罢了,你倒好似不情不愿?既然你当日可以不待本王应允,为何今日本王要你应允?”   长亭已经被他气得头脑发胀,这人不仅冷心冷情,忘恩负义,更是巧舌如簧,指鹿为马,可笑自己还费尽心思救了他,若非他,她怎么会受伤失忆,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可恨的是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如此摆弄她!   愤怒间,只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   赵权冷冷一笑,撑着身子立在了床边,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本王身边,当好本王的侧妃,荣华富贵,只要是本王有的,你一生也享用不完!”   长亭仰头瞪着他道:“你休想!”   赵权低头睨着她,哂笑道:“想逃走?你大可试试你如今还有半分内力没有,失去武功,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逃走?”   长亭心中一惊,暗暗提了提内力,可气海空空荡荡,经脉虚软,哪里提得起半分内力?!   她如今又似从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谈何逃出晋王府,从此山长水阔?   长亭错楞一刻,脑中闪过镜湖冰寒刺骨的水,风雪崖上刀子一般的罡风,日日疾走的山间小路,从小她不畏苦寒,日日苦修内力与剑法,从未有过一丝懈怠。   师父在练武上对她十分严苛,从未把她当做女子看,是以她虽是天分甚高,可她这个年纪便有今日的修为,可说得来不易,并非旁人看来那般轻巧的。   如今,一昔之间竟被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化去内力,长亭禁不住满腔怒火,顺手抓过旁边的绢丝枕头,想也未想就朝赵权扔了过去。   赵权轻松接过,脸色却有些沉,只听他寒声道:“很好,你最好一直保持这个性子,本王就是想看看,要多久才能把你身上的野性磨光!”说罢将枕头一扔,转身便要出去。   这分明是将她当做玩物一般,长亭咬牙怒斥道:“赵权!你混账!”   赵权本已走了几步,听到长亭竟用这等市井粗话骂他,霍然转身,脸色铁青地盯着长亭,长亭毫不示弱,只愤愤地回瞪着他。   赵权忽然扬声对外喝道:“张勉!”   张勉早在廊下候了许久,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哪里敢擅自离开,此刻赵权一唤他,他赶紧进去,躬身禀道:“殿下请吩咐。”   赵权余怒未消,盯着长亭道:“去给她找两个内宫女官来,好好教教她规矩!”   张勉低声应了句是,可赵权此刻盛怒之下,他不禁顿了顿,怕赵权还有什么吩咐,赵权见他未动,厉声斥道:“还不快去!今日就带过来,若是她今后还是这般没规矩,本王拿你是问!”   张勉被赵权斥得一惊,忙低声应了是,快步退了出去。 第86章   今日乃太后生辰, 赵权自然早早地入宫进献贺礼。   当今圣上事母至孝,虽则太后一再说莫要奢靡,可前两日起宫中就已经张灯结彩,喜庆了起来。   赵权方进立政殿, 便听见主殿中莺声燕语,笑语喧哗, 甚是热闹的模样, 赵权停下脚步,问身边伺候的内侍道:“太后殿中何人祝寿?”   内侍恭谨禀道:“回殿下, 太后前些日子说自己孙女少, 喜欢看些年轻的姑娘们, 昨日圣上便下了旨,允大臣内眷进宫为太后祝寿,太后高兴,今日一早便命这些小姐在殿中陪侍说话,这会儿正在品鉴这些小姐们的寿礼呢!”   赵权心中了然, 命内侍将寿礼奉进去, 口中道:“既如此,倒不好扫了太后的兴致,你将本王的寿礼呈给太后, 就说本王晚些时候再来觐见。”这是避嫌的意思。   内侍嘴角含笑, 似是知道他会这般回答, 回道:“殿下, 太后吩咐, 若是您来了,请您即刻进去呢!”   赵权剑眉微皱,略一思量,还是抬脚往主殿走去。   赵权方一踏入殿中,方才还是娇语连连的大殿,此刻立时鸦雀无声,太后在上首笑道:“权儿来了,快过来!”   赵权大步走近主位,一掀前襟单膝跪下,扬声道:“孙儿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说罢含笑一拜。   太后瞧着下首的赵权,乐得合不拢嘴,口中连连道:“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赵权自如地起了身,就立在太后一侧,眼神微垂,并未四处打量。   太后今日生辰本就存了几分喜气,她年事已高,自然喜欢热闹喜庆,今日见赵权穿了身朱色亲王蟒服,金冠束发,既喜庆又贵气俊逸,实实在在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又兼赵权素来行止有度,虽是亲王之尊,却鲜有骄纵之行,便是此刻殿中众多小姐闺秀,他也目不斜视,并未失礼。   太后越看越喜欢,笑着对左右的女子道:“这便是我的孙儿,晋王,你们可见过了?”   太后身边围绕着好些个闺秀,皆是花容月貌,此刻均盈盈下拜,口中礼道:“拜见晋王殿下!”。   赵权微一颔首,自矜道:“免礼!”   太后瞧了瞧赵权,见他神色淡淡,目不斜视,竟似是没放半点心思在眼前这些女子身上。   她这个孙子呀,真不知要配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抿嘴一笑,对赵权笑道:“权儿你过来看看,这副刺绣绣得多好!”   赵权恭谨一笑,顺着太后所指,弯腰端看摆在太后前边的一副百寿图,原是用各类字体疏疏落落地写了一副百寿图,字体秀致挺拔,绣得也精致,令人一见便生喜,想来做这幅字的人也用了不少心。   只是字体眼熟,似是哪里见过,赵权心念一转,含笑赞道:“果然好字!”   身旁一女子施礼道:“多谢晋王殿下赞誉。”   赵权听出女子的声音,这才侧头客气道:“原是刘小姐所作,失敬!”   太后一旁笑道:“陵儿的字也算女子中难得的了,依我看,倒是不输你,你说是也不是?”   赵权含笑点头,道:“太后眼力孙儿自然是服的,刘小姐的字已至大家,孙儿如何能及?”   太后见他嘴甜,禁不住被哄得眉开眼笑,指着他道:“你倒是坦白!”   身旁内侍也凑着趣儿,陪笑道:“晋王殿下向来最体贴太后您老人家了。”   太后点头笑对身旁的小姐们道:“是了,我这孙儿平日里虽是老成些,难得却肯哄我这个老人家开心。”   说罢似是想起什么,对赵权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这是刘寿之女,我听你父皇说起,你们见过的?”   赵权一笑,颔首道:“月前春蒐,父皇曾令孙儿与刘小姐比试过赛马。”   太后想不到两人竟有这般前缘,兴致盎然道:“那是谁胜出了?”   赵权看了一眼刘陵,笑道:“并未分出胜负,中途让煦儿给打断了。”赵权与赵煦亲厚,又是兄长,从来直呼其名。   刘陵听赵权说得客气,不禁洒脱一笑,道:“回禀太后,原是晋王殿下技高一筹民女自愧弗如。”   赵权客气道:“刘小姐过谦了,本王怎么敢当?”   太后瞧着身边两人,赵权自是不必说,天下间怕是再难找出这般风度俊逸的男子了,难得一旁的女子亦是灿若牡丹,高贵雍容,行动间总透着磊落大气的风仪,与赵权站在一起,便是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叫人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太后嘴角一笑,道:“你二人不必互相谦让,待哪日空了再比过,我给你们做裁!”   话音一落,一人跨进殿内,说话的却是他身后一人,只见那人大步跨入殿内,风风火火道:“皇祖母要给谁做裁?”   说话的正是广陵王赵煦,与他一同来的是安王赵显,二人皆是满面喜气,至主位前跪下请安拜寿,喜得太后忙吩咐左右扶他们起来,一时间殿中越发热闹了起来,各位小姐们亦是与赵煦赵显见礼不提。   赵煦依旧惦记着方才听到的话,笑问道:“皇祖母还未说,到底要给谁做裁?”   赵权睨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太后不知就里,拍了赵煦一下,笑责道:“正说呢,方才你三哥说起他与陵儿比试过赛马,竟是被你打断了,你呀!没有一天能安生些的。”   太后对赵煦也是十分疼爱,他母妃常年在山中吃斋念佛,并不太照料他,可难得他却心无城府,是个直肠子,兄弟中排行又小,圣上许是怜他母妃不在身边,对他十分宽纵,读书骑射多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并不很约束他,因此他封号虽是不高,却活得十分自在,是宫里难得的富贵闲人。   赵煦一听太后的话,便知说的是春蒐那日他差点一箭射中了刘陵,幸而有赵权帮他遮掩,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忙胡乱揭过不提。   赵权等又陪着太后说了些话,便有内侍过来请,言道圣上已至戏台,请太后过去开锣呢。   太后如何不喜,携了众人便一路浩浩荡荡往戏台走去。   赵权觑了个空,便稍落后了些与刘陵并行,礼道:“还未谢过刘小姐当日义助之恩。”   刘陵一愣,回想起那日白熊突发狂颠,那个跟在赵权身边的女子却不知为何摔在了白熊跟前,为白熊所伤。   她那时早已认出长亭就是上元夜跟在赵权身边的女子,可情况紧急,她未及多想便持剑出去挡了一挡,只是白熊力大如山,她虽惯于引弓射箭,可在白熊一掌之下,却仍被击倒在地。   后来赵权骑马奔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那个女子,其间惊险之处,现在想来仍是令人心颤。   刘陵回过神,赵权这是替那女子谢她,她含笑施礼,落落大方道:“殿下不必客气,我与那位姑娘也算相识,况且也并未帮上什么忙,若非殿下赶来,恐怕我与那位姑娘情势危矣。”   赵权亦是想起那日危情,心中犹自有些后怕,若非刘陵持剑挡了一挡,恐怕他赶过去亦是来不及,不禁欣然道:“刘小姐过谦了,当日情势也只有刘小姐这般心怀的人能挺身而出,小姐高义,本王感念于心,若他日有需要本王的地方,小姐尽可开口。”   刘陵行礼谢过,赵权亦是让礼,刘陵今日着了件鹅黄春衫,行动间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哪里看得出是那个扮作男儿模样与他争锋相对的人,赵权想不到两人竟有这般和气说话的时候,不禁一笑,颔首示意便大步往前了。   刘陵看着赵权在前方的背影,心中浮现的却是那日赵权策马来救的模样,她本对赵权这类亲王皇子存了几分轻视的心思,她长于簪缨世家,对侯门宫廷的男子多少也知道几分,当今皇室几位亲王之争,她虽在闺房,可偶尔从父兄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一鳞半爪。   赵权是她接触最多的皇子,亦是皇室风头正盛的皇子,以她祖父的端方,每每谈及当今晋王,虽有疑虑,却从未有过恶言,想来能立稳朝堂,令诸多人顾忌,赵权定然是个既有野心亦有手段的人。   她从未想过,他们竟会在上元夜相识,她更未想过,似赵权这般身处高位的人,竟能如此对待一个女子,那日的情景总在她脑中浮现,赵权策马呼啸而来,如天神一般引弓连发,最后一刻,他竟决然地以身覆在那个女子身上。   她见过他们情深缱绻的模样,那并不令人多震动,大抵权势如赵权这般的人,要宠爱一个女子就是这样,可只有一个男子真爱一个女子,才会在危难时刻,不顾身份以身代之罢!   赵权已经走远,刘陵摇头一笑,忽然想起自己受伤后赵权还派人送过伤药,想来他已是忘了。 第87章   赵权已有些醉酒, 脚步都有些踉跄,他素来自持,极少饮酒过度,今日虽是醉酒却并未放浪形骸, 此刻已是深夜,圣上本令他就歇在宫中, 可赵权却禀了圣上, 回府去了。   及至他回到府中,外间已下起了雨, 虽是春末, 却有些寒气逼人, 赵权步下车撵,揉了揉额角,已清醒了几分。   赵权停在那处许久,似是在想什么,身边的侍者不敢上前扰他, 只能静静等待, 片刻后,赵权不发一言,举步往书房走去。   张勉跟在他身后, 暗忖着要不要向赵权禀报长亭的近况, 可偷偷看了看赵权的神色, 斟酌了一下, 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眼见前方就是书房, 赵权却顿下了脚步。   张勉心中暗自揣测:殿下冷落江姑娘已近半月了,不知今日会否去见她……   他自己是摸不透殿下的想法,自那日殿下将江姑娘抓回来之后,便让宫中的女官来教江姑娘礼仪。   殿下本是有些怒气,过了两日后倒是自己消了气,巴巴地又去看江姑娘,可那江姑娘也忒大胆了,仗着殿下对她的宠爱,竟又顶撞殿下不说,还出言不逊,对着殿下好一顿奚落,殿下是什么人何时受过这等气,盛怒之下,便命人将江姑娘关到了湖边的一处旧院子里,撤了伺候的下人,一应吃食用度都随了侍女。   张勉后来试探着上禀了长亭的境况,还未说点什么,赵权听着长亭的名字便冷冷地摔了笔,张勉哪里敢再报。   只是今日之事,不知该不该说,殿下的样子,似是故意想要冷落江姑娘,让她吃些苦头,好让她知晓在这王府内,殿下的宠爱便是后院女子的一切。   只是这江姑娘性子倔起来也是令人头疼,那院子说得好听在湖边清静,其实是后院离前院最远的院子,又小又旧,湿气又大,没人愿意住那里,因此才闲置了下来,平日里也没个人气,阴森森的还有些怕人,连侍女都不愿去打扫。   再有宫中女官得了殿下的令,自然对江姑娘十分严苛,那宫中的女官皆是些脸冷心硬的人,稍有差错便是一顿罚,那些细碎的法子折磨起人来,也亏得江姑娘练武出身,硬挺了这半来月竟是丝毫未松口求殿下。   张勉暗自一叹,正想着今日这事到底要不要禀报赵权,前方的赵权却已停下了脚步,他暗暗瞥了一眼,赵权神色似是有些落寞的模样,不禁低了头,不敢再看。   往左便是去往后院的路,赵权却停在了路口,他心中忽然有些恍惚,算算他已有半月没去见长亭了,竟才这么久么?   他心中仿佛已过了数年,他当日盛怒之下,便命人将长亭关进那冷宫似的小院,又撤了照料她的下人,命女官好好教她礼仪,他自小在宫廷中长大,怎会不知这些女官的手段,可他那时心中气恨交加,只想着如何拔掉眼前女子的利爪,让她如其他姬妾一般温柔顺从。   他惩罚她,冷落她,可终究说来,也不知惩罚的究竟是谁,他恨她醒来便弃他如敝履,恨她伶牙俐齿奚落他的感情,他没有别的法子,他只能用这种对付其他女子的法子去惩罚她。   可他心中却清楚,她怎会屈服?   赵权冷冷一笑,衣袍的下摆已经有些湿了,他一掀下摆,大步往后院走去。   果然这座小院离前院最远,赵权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院前,院子建在湖边,又背阴,周遭种了几杆青竹,本是个夏日纳凉的去处,可此时过来却犹显凄风苦雨,分外凄寒。   赵权眉头一皱,他极少来此处,却不想是这般光景,推门走了进去,夜雨中,小院里湿寒中却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潮味。   这味道赵权并不陌生,他和长亭落难时在陈黎那件破草屋里便是这个味道,一旦想起陈黎城那个草屋,赵权的心不由得便已经软了几分,他缓步往里走,这院子很小,没几步便是主屋。   赵权顿了顿脚步,低头似是沉吟了一刻,眉目郁结,却仍轻轻推开了门,方一进屋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明明已是春末,这屋里竟似还在寒冬,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连赵权亦觉得沁骨一寒。   屋子并不大,靠左边便是床,床帐只垂下了一半,另一半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更添了几分凄寒。   赵权缓步近前,床上的人似是没有察觉,只是呼吸声有些粗重,赵权坐在床边,屋角昏黄的油灯闪了闪,赵权看清帐中人熟睡的脸。   长亭缩成一团,眉头微皱,似是睡着了,只是呼吸声甚为粗重,赵权忽觉有些不对,俯身细看去,长亭双颊赤红,分明是高热的模样。   赵权剑眉紧皱,探手覆到长亭的额上,触手竟烫得吓人,又摸了摸她的脸,亦是烫人,赵权大急,连连唤道:“长亭,长亭!”   长亭似是听不见他的话,额上的冰凉似是让她舒服了些,又似是十分难受,只见她缩了缩身体,口中喃喃道:“冷……”   赵权一急,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往被中探去,那被褥似是被潮气所染,潮寒湿重,被面竟似是被汗水浸透,触手一片湿冷,这哪里是给人盖的!   赵权厉声朝外间喝道:“来人!”   外间跟着赵权来的内侍忙入内恭侍,赵权急喝道:“快去请太医过来!”   那人领了命,忙往外奔去,赵权看了看外间的雨,这个时辰,便是去找了太医,雨势渐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他急急起身,又吩咐内侍道:“速去取柴胡和陈皮八钱,熬了端上来!”   那内侍领了命,急急地出去了,赵权回过身,只见长亭紧着被子,却似是冻得有些发抖,赵权心中一痛,朝恭侍在门口的张勉怒斥道:“背主欺生的混账东西!人已病成这样了你竟敢瞒着本王!”   张勉忙近前跪下请罪,惶恐道:“殿下息怒,今早侍女来报,说江姑娘身体微恙却也没有大碍,今日还跟着宫中女官学了一天的规矩,属下想着应无大碍,怎料到江姑娘竟病到这般田地了,是属下失察,属下绝不是有意欺瞒,请殿下恕罪!”   赵权怒火正盛,他心思剔透,宫廷争斗中多少下作的手段都见过,他哪里不知似长亭这般无根无凭的女子若是失宠,在王府后院中哪里还有人在意她的生死,他心中不由后怕,若是他今夜没来,长亭便是一病不起,他也未见得知晓。   想到这里他面色发冷,斥道:“本王交在你手里的人,好端端地竟病成了这副模样,本王若是不来,怕是她病死了也没人管,这就是你尽心的结果?!”   张勉见赵权怒气正盛,哪里还敢再分辨,只能叩首请罪,赵权厉声喝道:“还杵在那里做甚么!还不叫人烧些炭火过来!”   张勉被喝得心惊,忙退下吩咐人去烧炭火取棉被,纷纷杂杂,尽数被外间的雨声吞没。   赵权发落完张勉,复又坐在床边,见长亭这般模样,心中禁不得又痛又悔,又摸了摸长亭的额头,却只听长亭低低说了声:“冷……”却见她嘴唇都已有些哆嗦,分明是寒邪入体的模样。   赵权心中大急,哪里还顾得许多,几下解了衣衫,只留了件薄薄的单衣,掀开潮被,躺了进去,被中湿潮阴冷,赵权只探手将长亭整个人抱了满怀,寒意侵体,竟是入骨的透彻。   赵权心中却一片温软酸涩,不禁又将怀中的人搂得紧了几分。   长亭昏昏沉沉之际,只觉自己被人从冰水里捞了出来,外间的炭火已燃了起来,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暖意,可怎么及得上怀中的暖炉,她迷迷糊糊地,只知将已冻得透骨的身体紧紧缠了上去。   赵权低头看了看长亭,她半趴在他身上,手足俱是紧紧缠着他,头枕在他肩头,竟是分外合契,这种感觉于两人都不陌生,好似从前那些夜里,赵权偶尔醒来两人便是这般模样。   赵权叹了口气,却听长亭口中又喃喃地喊着冷。   赵权心中柔情顿起,搂着长亭的手又紧了紧,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长亭的额发,大掌摩挲着长亭的脊背,口中低低道:“没事了,不冷了,本王在呢,不冷了……”说完柔情更盛,不禁低头以颊摩挲着长亭的额头,好似哄人一般。   长亭仿佛在梦中,却是极安稳的感觉,紧紧地抱着赵权,竟睡得黑沉。 第88章   长亭一身仿佛被火烧水浸过一般, 勉强睁眼,却有些脱力,张了张嘴,喉头似是被火燎过一般, 干哑得难受,只听她低低地咳了一声。   “姑娘, 你醒了?”身旁响起初夏熟悉的声音。   长亭望着天青色的帐顶, 鼻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杜若香味,这原是熟悉的一切, 她皱了皱眉, 哑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昨夜她分明还在那个冰窟似的小院里。   初夏笑了笑, 扶着长亭慢慢坐了起来,这才柔声道:“姑娘不记得了?昨夜宫中夜宴后,殿下心中惦念着姑娘便去了湖边小筑,谁知姑娘竟起了高热,殿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连张总管都被罚了, 又因着雨大路滑,太医许久不至,殿下便在湖边小筑守着, 亲自照料了姑娘一夜, 今早姑娘退了热才将姑娘……”说罢一顿。   长亭不知就里, 侧头看向她, 初夏虽是沉稳, 终究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只见她面色微羞,凑近长亭小声喜道:“殿下一早亲自抱了姑娘回来,那么远的路,殿下硬是不让姑娘坐轿辇,说是怕把姑娘吵醒,还命婢子们好好照料……”   长亭的心莫名“咚咚”地跳了两跳,面上也有些怔忡,她仿佛记得昨夜梦中温暖安稳的怀抱,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声声低沉柔情的轻唤,搅得她的心都有些乱。   “姑娘……”耳边传来初夏迟疑的声音。   长亭回过神,顿了顿,仿佛是怕泄露什么心事似的,眼神微微有些游弋,却并未看向初夏,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他……你家王爷,他人呢?”   初夏不敢打趣长亭,心中却替她欢喜,体贴回道:“殿下一早将姑娘送回来之后,便上朝去了。”说完看了看外间天色,笑道:“这会儿不早不晚,姑娘用过药,再睡一刻殿下也就该下朝回府了。”   长亭心中正不自在,亦不再多问,初夏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可精神头还好,便命人将汤药进了上来,正要服侍长亭喝药,却听外间廊下脚步声响起。   有侍女低低请安,长亭心里莫名一紧,却是有些尴尬的模样,自那日她狠狠奚落过赵权后,她与他已是半月未见了。   她本是想着赵权罚她,再不见她倒是好事,谁曾想自己生病竟让赵权照料了一夜,昨夜的光景,她虽是烧得糊涂,心中却多少有些明白的,如此,怎不叫人尴尬。   长亭还未想明白怎么对待赵权,来人高大的身影已经转过屏风,径直大步逼近了她的床前。   长亭皱了皱眉,并不想如此扭捏,抬头看去,赵权已立在她面前,只见他一身朱色朝服,冠戴严谨,该是刚下朝便过来了,长亭想到这里便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眼神。   赵权进了屋便未将眼神离过她,见她微抿着嘴,脸色虽是苍白,有些病弱的模样,可这般却越发衬得她眉目清翠,分外叫人心疼。   两人一时间竟都未开口说话,长亭低着头,用手指挖了挖被面上那只刺眼的鸳鸯,赵权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心中柔软,便坐在了床边,见初夏在旁捧着药,便开口问道:“这是姑娘的药?”   初夏躬声回道:“是,殿下。”   赵权端过药,随手舀了一匙,浑不在意地尝了一口,这才含笑喂向长亭,和声道:“这是王太医开的方子,王太医的药你从前生病都吃的。”   说话间药已喂向长亭嘴边,长亭不禁微微往后退了退,赵权却难得好脾气,似是无奈和地笑了笑,颇为宠溺道:“药我尝过,已经不烫了,听话,快些喝了。”   长亭想起上一次赵权拂袖离去时,他还是一副盛怒至极的模样,可此刻眼前的他却这般温柔小意,倒教她有些不知如何招架,禁不住看向他,一抬眸,却撞进赵权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睛里。   赵权见她望向自己,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眉眼,禁不得眼角眉梢俱是柔情,好似一汪春水,就要将人溺于其中,长亭心中莫名一跳,忙避开了与他相交的眼神,为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得讷讷地张嘴,竟就着银匙喝了一口。   赵权见她如此柔顺,便是从前对她有多少气也顺了,怎还会想到自己亲王之尊,哪里该是这样服侍人的,也未将药传于侍女,又舀了一匙喂至长亭嘴边,长亭回过神,盯着面前的银匙,忽然想起方才赵权就着它还喝了药,忽的脸上就发起了烧。   赵权见长亭呆呆愣愣的盯着银匙出神,面上却起了一片红云,他忽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脑中亦想起长亭双唇方才含住银匙的模样,竟生生地起了些缱绻缠绵的心思,一时也似笑非笑地盯着长亭。   长亭哪里肯再要他喂,又兼他眼神炽热,便不去看他,端过他手上的碗,想也未想,一口气便尽数喝了下去。   赵权本喂出了些趣味来,却不防长亭把药端了过去,此番见她大口喝药的架势,忽的想起她从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禁不住开口道:“哪有女子像你这般……”   长亭听他这话好似从前般不喜,暗想自己这种山野丫头果然迟早会遭他厌弃,心中莫名一松,看向他去,却见赵权神色怀缅柔和,哪里有半分从前斥责她的模样。   赵权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探手覆在她的额上,长亭往后一缩,赵权也未生气,只欣慰道:“热已经退了,昨夜烧得那般厉害,今早送你回来时还有些发热,倒教本王悬足了一晌午的心……”   长亭听得更不自在,皱眉又看了他一眼,赵权亦是反应过来,他哪里这般挂念过一个人,更何曾对着一个女子说过这种话,倒好似那些专在闺阁中殷勤小意的男子一般了。   一时他也有些尴尬,顿了一刻便立起了身,斟酌了一下方道:“我要出府几日……”   长亭冷不防听他说要走,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却早已抬头望向他,赵权见她面色有些疑惑,却并未开口相询,自知她因着这段日子的事心里不自在,便好声道:“京城郊外驻军有几个闹事的,圣上放心不下便让我去看看,不是什么大事,过两日就回来了。”   长亭虽是不懂政事,听他说得轻巧,却明白若真只是几个闹事的,怎会惊动当今圣上,又怎会劳动他亲自去处置,想来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已软了几分,再看他时才注意到,赵权眼下乌黑,颔下并不如往日锃青一片,微微长了些胡茬,长亭想起方才初夏所说,赵权昨夜一夜未眠照料自己,他又甚是自律,怎肯耽误早朝,再想着那些梦中似的缱绻亲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忍不住开口道:“那你出去小心些……”   赵权听得心中一荡,他怎料得到长亭竟会说这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长亭,只是长亭说完便不再看赵权,赵权得她这一句便已是意外之喜了,怎会再迫她,见她神思有些游弋的模样,便柔声道:“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尽早办完就回来……”   长亭正有些后悔方才之言,如今听他这般说话,更觉方才不妥,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话方出口,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赵权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明白她不想自己误解,分别在即,也不想说破,便只道:“你好好在府中养病,要什么吩咐下去便是,他们不敢怠慢。”   长亭不忍拂他好意,微微点了点头,赵权看了她一眼,心中总有些话堵着,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此番本是事情紧急,只是想着要出去几日,他记挂长亭,便急着赶回来,无论如何走之前也要来看看她,只是自己这番心思,她定是不懂的。   赵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多想,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却顿住了脚步,长亭似有所感,朝他望去,赵权却并未转身,只见他顿了顿方道:“往后你若不想学规矩便不必再学,册封之事我已着礼部推后,今后你不喜欢的,我不再逼你……”   说罢也不待长亭回应,大步转过屏风,往外间去了。   周边侍女无不暗暗纳罕,晋王是什么人,从来杀伐决断一言九鼎,今日竟为着一个女子这般软语,倒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也不知是这女子给晋王使了什么法子……   长亭怎知她们心中所想,听了赵权的话不禁一怔,不再逼她,那他会放她走吗?   心中虽是升起这样的念头,可瞬间便湮没下去了,她和他相处这么些日子,他的脾性她怎会不知,他怎肯放她走?   长亭幽幽地叹了口气,躺下身去,用被子捂着脑袋,只想一觉睡去,醒来再理这些烦心的事。 第89章   赵权不想食言, 几日间雷厉风行处置好了军营中的事,便赶着进宫回禀了圣上,圣上见他差事办得好,当即大大嘉许了一番, 又见他面有倦色,自是十分心疼欣慰, 令他见过王贵妃之后便回府休息, 赵权自是不推拒,谢了恩又去南薰殿回了话, 便匆匆赶回了王府。   张勉跟在他身后, 见自家王爷连休息一刻也不肯, 进府之后便径自往倦勤院而去,心中亦是忍不住暗叹,殿下也不知是着了这个江姑娘什么魔,真真是放在了心尖上疼着。   方至倦勤院,还未踏进院门, 便听里面笑语连连, 赵权仔细辨认着那人的声音,竟是十分欢悦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柔, 抬脚走了进去。   侍女们不防赵权这个时候过来, 俱有忐忑, 忙行礼问安, 赵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便随意挥了挥手,含笑大步往院中走去,及至看到院中的长亭,饶是他素来稳重,禁不住也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长亭本以为赵权外出怎么也要四五日,却不想他今日就回府了,如今被赵权这一咳,不仅周遭众人鸦雀无声,连长亭也不由得面上一红,一时未思量到还有侍女在旁,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倦勤院的人不禁暗暗都皱了眉,他们素来知晓这江姑娘出身乡野,哪里懂得什么闺秀之礼,对殿下亦是常常不分尊卑,只是今日这话论理已是大不敬了,不知会否惹怒了殿下,暗自里都替她捏了把汗。   她身边的薛采薇既是不安亦有羞赧,红着脸忙朝赵权行礼,赵权哪里顾得上她,挥手示意她平身,这才走近了长亭,似是对她方才的无礼之言毫不在意,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话未出口,已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倦勤院本是赵权主屋,赵权素喜阔朗,从前不过种了些银杏,其余不过是府中花匠安排着摆些花草罢了。   如今他不过出去两三日,本以为回来瞧见的是病床上的长亭,谁知他差事办得快,她的病好得更快,病好了竟已开始折腾他的主院了。   好好的院子,她竟在东北角上翻了地,一陇一陇地规整得甚好,此刻她穿着来时的粗布衣衫,一头乌丝便如从前,黑油油的绾了少女发髻,甚是清爽利落,只是下身便有些出格,裤脚一高一低地挽了起来,露出一节白生生的小腿,下面竟赤着双脚踩在泥地里,手里还杵着个锄头,真真是副农趣图。   赵权盯着长亭那双泥泞不堪的双脚,本朝虽是民风开放,可哪里有女子像她这般大胆,竟赤着双脚,衣衫不整地摆弄农具。   长亭亦是被他看得又羞又恼,不禁往后缩了缩,赵权半日也想不出好词来,此时只没好气地斥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长亭不以为然,微微撇了撇嘴,低声回道:“你不让我出府,你府上的那些我不懂也做不来,再者……”长亭顿了顿,仍旧道:“我内力被你封了,也练不了剑,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长亭内力之事自然是两人心中的刺,此前两人多番口角皆是因此而起,若再深究下去,轻则不欢而散,重则决裂,此刻长亭冷不防说出口,赵权被她说得气短,哪里还能训斥她。   只得转向周边的侍女,冷下脸来斥道:“还不快扶姑娘进去,她才病着,竟就任她赤脚站在地上!”   赵权本想再说几句,却想到长亭的脾气,最是不喜他这般迁怒下人,想着两人近日关系难得缓和了些,她也肯好好跟他说话,不再闹着要走,自然不想因这些小事和她再生嫌隙,一时只冷着个脸不说话。   侍女们忙上前去扶长亭,长亭想着自己这样自是不雅,也不想连累侍女再被赵权罚,便回屋换洗一番,收拾停当后方又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却见赵权意态悠闲地坐在石凳上,一边品茗一边自与自地对弈,东北角上那垄地上,竟有两个婆子似的人在帮着收拾。   长亭忙提了裙角过去,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别做了。”那两个婆子本是下面园子里的粗使下人,等闲也近不得贵人的院子,更别提到赵权的主院来,今日也是赵权令张勉匆忙间找来帮长亭理地的。   如今听了长亭的话,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一个胆大的婆子只悄悄觑了一眼坐在前方的晋王殿下,并不敢言语,手上动作虽是放缓却也不敢真的停下来。   长亭见两人模样,知道赵权对府中之人积威甚重,他亲自下的令,旁人哪敢违拗,不禁回头看向赵权。   赵权慢条斯理地捻了粒黑子在指间,这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长亭,见长亭似是有些微恼的模样,颔首示意了一下张勉,张勉便带着那两个婆子先下去了。   长亭见人走了,嘴边不禁漾起一点笑意,也不理赵权,转身舀了半瓢水,往方才刚覆上土的坑里浇水。   长亭正浇得认真,身旁却传来赵权低笑的声音:“外面那么大的园子,哪里种不得,你偏要在本王的院子里折腾,这可像什么话?”   长亭暗暗撇了撇嘴,也不回头,似是故意道:“王爷不是说这个院子给我住了?那我种点菜也不可吗?”   赵权听她语气似有忿忿之意,心下却稍微安定,他只怕她在这里活成一道死水,不禁负手好奇道:“那你总要跟本王说说,这都是种的什么?”   长亭不欲他坏了自己的好心情,随手放了瓢,却蹲下身,面有得色道:“总是你不知道的……”说罢望了望天,惋惜道:“可惜已是春末了,也不知这青瓜苗能不能发出来……”   说完却想到了山上小屋后面那片菜园子,嘴中不禁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师父师叔回山没有,智源那个老和尚有没有好好帮我料理菜园,如今天气渐渐暖了,那几只鸡也该开始下蛋了,智源有没有捡了蛋自己偷吃……”   去年暮秋她离开时哪里想到会离开这么久,如今已是春末,自是赶不及回去下种,若是师父师叔回去,夏日里怕是吃不上新鲜瓜果了。   想到这里不禁心下黯然,赵权却侧耳将她小声嘀咕的东西听了个清,再观她神色,似有思家之意,心下不禁有些歉意,看了看脚下摆着几杆新鲜的细竹竿,只引着她问道:“这竹竿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长亭向来不是个爱思虑的人,被他一问,不禁睨了他一眼,还是回道:“等这些苗发出来,我再用竹竿撘个蓬,让它们顺着杆子爬,夏秋好挂果。”   赵权面上不显,只含笑看着那几垄地,心中却有些温柔的想头,春日里他看她播下种子,夏秋他再陪她看枝上挂果。   忽然想到,她这便是不走了罢,她若真能安下心留在他身边……   赵权暗叹口气,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种种,若真能得一个善果,莫说陪她看春华秋实,这大好河山,万里锦绣,天家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他不愿陪她?   长亭哪里想到赵权此刻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起身看向他,见他面上似有风尘,好似比离开时又瘦了些,迟疑了一刻,只道:“你办完差还是去休息一下罢。”   赵权听得嘴角微松,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很享受现下的安逸,对长亭招手道:“本王难得有把酒话桑麻的机会,今日你便陪本王对弈畅谈如何?”   长亭对赵权虽有诸多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赵权若是和悦起来,的确风姿高雅,令人如沐春风,况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任长亭如何爽利的性子,如今看来似乎也难以掰扯清楚。   长亭眸子一转,却道:“奕局如此沉闷,我可没那个耐性,再者说我向来也不擅于此,何必自曝其短,徒惹人笑话。”   赵权似乎心情甚好,听了长亭推托之言后只是摇头一笑,施施然坐下后,捻起一粒白子,对长亭笑道:“来罢,就当陪本王,本王许你找帮手,如何?”   赵权想起从前长亭失忆时,便也是如此,从不与他对弈,只爱在他身边瞪着个水亮的眸子望着他,或者伏在他膝上发呆。   长亭见赵权望向一旁一直躬立不语的薛采薇,明白他所指帮手便是她了,想了想,坐下以手轻点桌面,商量道:“王爷,若是我赢了,那你得答应我让我出府去走走。”   赵权忽然升起兴致,眉目一扬,笑道:“那若是本王赢了呢?”   长亭见他面上带笑,本是及浓烈的眉目此刻似是有些调笑,眼角眉梢俱是神采飞扬,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忙移开眼,心中暗暗啐道:“这人还是个王爷呢,怎么这般不自重?” 第90章   心中莫名有一股气, 却只好整以暇地回赵权道:“王爷深谙此道,我如何是王爷的对手,王爷赢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再者说了,本就是王爷要我陪你下棋, 为何还来与我争胜负?”   赵权听得她滔滔不绝地竟说出了这么一番歪理,不禁哑然失笑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学得这般能言善辩, 也好, 就依你所言,你若赢了本王便许你出府如何?”   长亭扬眉一笑, 甚为得意, 趁热打铁道:“那王爷可要说话算话!”   赵权仿佛又见到从前的长亭, 心中一动,却只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说完慢慢收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长亭得到赵权许诺,不禁笑眯眯地朝一旁的薛采薇招了招手,笑道:“采薇, 你棋力高, 快过来助我!”   薛采薇见她二人不似从前,自然不会扫兴,近前朝赵权行礼后便坐在了一旁, 赵权收捡好棋子, 只含笑对长亭道:“本王让你执黑子。”   长亭看他一眼, 拈起一粒黑子想也未想便放了下去, 赵权睨了她一眼, 慢条斯理地拈起一粒白子,似是点评道:“还知道放这里,起子倒也不差。”   长亭似有得意,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未免也太小看人了,难道我连‘金角银边草肚子’这点入门道理也不懂么?”说完以指点了点石桌,催促道:“第一粒子而已,王爷未免也忒慢了……”   赵权见她这般耐不住性子,只笑了笑,拂了衣袖,不急不缓地放了下去,长亭早捏了一粒黑子在手上,待赵权方一落子,便已将自己的黑子落了下去。   赵权想起那件她做了一半便压箱底的衣衫,还有那把拨断琴弦的浮罄古琴,不禁失笑,暗暗想到:她这般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在寂寂深山里呆了这么些年的。   赵权并未多言,与长亭你来我往起来,长亭棋力甚弱,少不得拉着薛采薇与她参详,薛采薇见赵权嘴角含笑,似是默许的模样,也不敢扫他兴致,全力与赵权对弈了起来。   只是几番交手,她便知自己棋力虽不错,却绝非赵权对手,幸而赵权只是想戏耍长亭,几次相逼却总留了余地,薛采薇这才勉力相抗,不致立时落败。   赵权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长亭皱眉一看,心中大急,赵权这一颗棋子简直要将她逼入绝路,不由得拈起一粒子,皱眉寻睃了片刻,又与薛采薇商量了一下,微抿着嘴唇犹豫了许久,一时想落在这里,方要落下,却听赵权轻轻一笑,抬眼没好气地看去,赵权却悠闲地端起了茶,慢悠悠地吃了一口。   长亭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来气,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手上却缩了回来,又思虑了半日,忽然看到一地,忍不住喜上心头,侧头凑向薛采薇耳边,小声说了两句,面上却甚为得意,薛采薇掩口一笑,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权亦忍不住朝她看去,长亭却得意地扬了扬眉,轻快地放下一子,立时棋面便有了变化,赵权脸上似乎也有些意外,长亭忍不住笑道:“怎么样,王爷?”   赵权慢慢放下茶杯,点头赞道:“这招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难得你有这般壮士断腕的决心,本王差点小看了你,只是落子无悔,江姑娘可想清楚了?”   长亭听他戏谑地叫自己,没好气道:“王爷这般年轻,怎么就跟智源老和尚一样婆婆妈妈的,我既落子,自然不悔!”   赵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禁不得有些微痒,只目光灼灼看了她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坏笑,拈起一粒棋子,慢慢地便要放下,此时薛采薇似乎知道赵权要落子何处,忙凑近长亭低声说了一句。   长亭听了自然大急,想也未想便捉住了赵权的手,口中只急道:“且慢!你不能落这里!”   赵权被长亭抓着手,心中不禁“砰砰”两下,面上却丝毫未显,只故作疑问道:“怎么了?”   长亭瞪圆了双眼,急道:“你不能放这里,我刚才想错了,我得再想想……”   赵权怎想到长亭竟真耍赖,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他亦是首次见到,不禁逗她道:“江姑娘方才不是说既已落子,自是无悔吗?怎的又反悔了?”   长亭心中焦躁,哪里顾得上方才之言,气鼓鼓地说道:“王爷故意设了陷阱给我跳,太不公平啦!”再想到这人平日里的为人亦是这般狡诈诡谲,由不得横了赵权一眼,忙捡回了自己方才落下的棋子。   只是这般更是心焦,似乎处处都是赵权设的陷阱,更不知该落在何处。   赵权见她咬着个唇,眉头紧皱,脑门上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着急的缘故,甚至还出一丝薄汗,模样煞是可怜可爱,心中不禁一柔,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伸手替长亭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笑道:“怎么下个棋倒出了一脑门的汗。”   长亭一心落在棋局上,倒也未想及其他,只用手挡开锦帕,急道:“王爷别扰了我思绪……”   赵权心底尽是满足,若真有那日,与娇妻相伴想来就该如此。   薛采薇抬眼看向棋局,不期然却被赵权引住目光,只见那人眉眼似是蓄了春风,一片柔情地望着面前的长亭,便是山峦峰岳,清月朗朗也不及形容其风姿万一。   长亭正举棋不定,正咬牙要放下棋子,却被赵权一下捉住了手,长亭正要抽出来,赵权却只引着她的手将棋子放在了一处,立时局面剧变,黑子活了一片,长亭满眼惊喜,却又瞬间转为了疑问,一脸疑虑地看着赵权。   赵权却像是做了件极寻常之事,含笑道:“放这里如何?”   长亭看了看棋局,自然觉得是好的,却觉得莫名,忍不住皱眉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赵权并未答话,捻起一粒白子,轻轻巧巧地放在了一处,竟是自断了后路,长亭这下当然明白赵权的意思,却有些恼道:“王爷这是无事寻我开心么?”   薛采薇看了看棋局,这局自是黑子赢了,只是这赢得有些窝囊,忍不住也低眉一笑,赵权推开棋盘,长身而起,长亭自然朝他望去,赵权与她注目而视,笑道:“本王不过想让你赢罢了,你竟还不领情,看来,你并不想出府。”   长亭暗道这人就是这般,什么都要自己掌控,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且暂咽下这口气。   只道:“王爷何出此言,王爷既是输了,那可不能食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去走走?”   赵权又笑了,悠然道:“待本王改日休沐罢!”   长亭皱眉道:“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赵权想也未想,便已拒道:“不行!”   长亭早料到如此,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心中仍有些不自在,便转了眼神,也不再说话。   赵权见她别扭,想了想,便放软了语气,笑道:“如今春末夏初,正是游南山寺的好时节,南山寺种种景致不提,有一项好处你定是喜欢的……”说完便含笑看着长亭,竟是卖起了关子。   长亭本是个好热闹又万事均好奇的性子,此刻听赵权这般说来,自是被引住了,不由得好奇道:“什么好处?”   赵权见长亭一双青翠浓密的长眉微微皱起,却越显得美目盈盈,禁不住笑道:“南山寺中的斋菜乃天下一绝,你竟不知?”   长亭似是被噎了一下,只悻悻道:“我从未听过……”   赵权喜她这副模样,悠然向往道:“是了,南山寺常侍京中贵族,寻常百姓自是难以得知,听闻那南山寺的庖厨,等闲不会轻易出手,不过他做的斋菜,连宫中的御厨也自叹弗如……”   长亭疑道:“真有那么好?连御厨也不上?”   赵权一摊手,笑道:“本王也只是听闻而已,虽去过南山寺,却从未尝过它的素斋。”   长亭心念一转,暗想如此盛名必要去试一试,亦不枉费她来京城一遭,若回山也好跟师父吹嘘一番,当下笑道:“那王爷何时休沐?”   赵权见她入彀,不由得笑道:“过两日罢!”   又奇道:“本王找的那几个名厨不好么?为何老惦记着外间的吃食?”   长亭不以为然道:“那怎么一样,美食美酒诱人之处还在于寻访的过程,放在手边的还有何趣味……”   赵权闻听此言,便深深看了她一眼,待长亭转头看向他,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第91章   一时侍女来禀晚膳摆在何处, 长亭看了一眼赵权,见他面色怡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踌躇了一下, 想到赵权今日刚回府,方才又见他面有倦色, 想来在外几日十分辛苦, 不禁松口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晚膳罢?”   长亭落落大方, 赵权如何会推拒, 向那个侍女挥了挥手, 那侍女忙带人摆膳去了。   赵权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待晚膳摆好之后,还命人取了近日圣上亲赐的宫廷美酒,与长亭共饮。因有薛采薇作陪,二人反倒少了些拘束与尴尬, 一时言笑晏晏, 竟似没有前些日子的龃龉一般。   长亭与她师父性子相似,是个有酒皆乐的性子,得了这宫廷玉液自是喜不自胜, 赵权虽是个王爷, 却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他自小便博闻强识, 却还肯用功, 因而说得上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虽不入翰林院,自身才学却有十分。   今日与长亭共饮,二人虽有心病,却各有原因暗暗放下,长亭乘着酒兴,便与二人说起自小外出游历的种种江湖趣事。她随她师父日久,多少也有些不羁与随性,说起江湖趣闻来亦是引人入胜。   赵权虽未必去过长亭所言之地,却能引经据典,细数当地历史典故与四时风物,更好似亲历过一般,又因他所言皆是高屋建瓴,于历史地理上见解深刻,令听者豁然开朗。   一时引得长亭谈兴更浓,二人你来我往,竟首次有投缘之感,长亭书读得不多,自然惊异于赵权的博闻强识,听他几句话,便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心中不由得大为叹服。   她素来知道赵权是最受宠的皇子亲王,于朝堂上甚有地位,只是这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此刻反倒觉得赵权是有些为身份所累,即便不是皇子亲王,以他之能,想来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长亭听他言谈之间,于天下大事,古今兴废,地理要冲皆了如指掌,因心情甚好,又饮了酒,说到兴处更是眉目飞扬,颇有舍我其谁之霸气,长亭心中隐隐赞叹,此等人物,野心手段俱全,当真是天之骄子!   赵权也从未如此肆意,他素来自持稳重,因着他舅家之故,他自懂事起便连他母妃也不甚亲近,他当然知道他舅家是自己一大臂助,却也明白他父皇不喜外戚,他母妃虽贵为贵妃,外人看来圣上恩宠不断,他父皇却不知是忌惮他舅家或是其他,与他母妃两人却不似夫妻更似君臣。   他很小就隐隐懂得这个道理,便刻意疏远舅家,因他自身天资卓越又勤于文武,令得他父皇十分钟爱他,外人或是以为他是靠受宠的母妃和煊赫的舅家才得到今日地位,可谁又知道他自小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历来不喜人猜测他的心思,在朝中处世也颇为深沉圆滑,便是他父皇,在他心中亦是敬多于爱,先是君后而父,他从未有过放纵轻狂之举,在他心中,父皇是天下之主,是孤,是寡,他要做的便是以天下为任,无上的皇位便注定无上的孤独,天家何来私情?   他虽见过他母妃眼中的落寞之色,却从未觉得他父皇对他母妃有何不妥,天子便该如此,有宠便已足够,如何还敢奢求天子之爱?他在他父皇面前从来先为臣后而子,因此他虽受宠,却从未僭越,便是对着他父皇,他亦是三思而后言,更遑论放浪形骸。   今日对着长亭,她虽武功尽失,却从未有过自怨自艾之态,仍然好酒贪杯,谈笑自如,说的虽是些江湖趣事,却难得地能引出他兴趣,令他脑中不住勾勒出长亭仗剑江湖的洒脱与自如。   他常常想起失忆时的长亭,那个会娇娇地叫他相公,含着泪躲进他怀里的长亭,他那时常常遗憾长亭失忆后性子便不似从前,可今日对着这样的长亭,心中才明了,自己爱她什么。   长亭与赵权频频举杯共饮,月华初上时,赵权竟已醉了,他揉了揉额角,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对长亭道:“今日本王已是醉了……”   长亭笑了笑,正要举杯,却见他话未说完,头已低了下去,慢慢伏在了几案之上。   长亭不想赵权酒量这般浅,唤了几声“王爷”之后却见他毫无动静,竟真是醉了,便忙招呼人去熬醒酒汤,正踌躇着是否要将赵权扶去前院书房,赵权却又缓缓抬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只是脚下跟踩了朵云似的,全然没有章法,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长亭见他脚步虚浮,一副醉极了的模样,生怕他一个不稳栽下去,忙与侍女近前扶住他。   赵权身形高大,长亭刚扶住他手臂,赵权一个踉跄,却往后倒去,长亭一急,忙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手臂扛在肩上,这才生生稳住了他的身形,口中只急道:“嗳,嗳,你好好站着,再倒下去该摔破头了……”   赵权揽着长亭的肩,另一只手似是极不耐烦地挥了挥,口中醉沉沉地说道:“放肆!别碰本王!”近前的侍女惶恐之下便讷讷不敢碰他,赵权说罢身上却一软,只用头抵着长亭的头,这才没倒下去。   长亭只觉自己像是扛了座山,被压得连腰也直不了,憋着口气怨道:“酒量这么差还不知节制,你可是个王爷,醉成这样成什么话!”她从前哪里见过他醉酒的模样,此时只忙吩咐人来将赵权扶进去休息。   赵权却似是听清了她的话,抬起头甩了甩,似是有些清醒,又低头看了看,仿佛分辨出是谁,一把揽住长亭,嘴中却含糊道:“不必了,本王去前院书房休息,这里,留给你……”   说完又低低对着长亭耳边说了句:“你不喜欢的,本王便不做……”   说着话还作势往外走,只是他醉得厉害,脚下虚虚浮浮的,哪里还走得动。   长亭只听他那一句,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来不及多想,便吩咐人将赵权扶进去,只是赵权虽是醉了,却紧紧地靠在她身上,圈着她的手臂竟像是烙铁一般,哪里分得开,长亭无法,只得与其他侍女一道扶着赵权进了内室。   那酒后劲极大,赵权似是极为难受,虽是喝了醒酒汤,终是吐了两遭才好些,长亭少不得跟着照料赵权,一时他又嚷着要喝水,一时又不耐烦侍女为他擦身,摔了好几块帕子,闹得内室乱糟糟的。   待侍女给他收拾妥当,他似是舒服了些,口中却喃喃地叫着长亭的名字,长亭无法,只得守着他,赵权倒像是故意似的,抓着长亭的手便不放开,叫长亭又羞又恼,却拿他没法。   待他舒服些,便沉沉地睡了过去,长亭小心地将他的手慢慢掰开,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被赵权抓得生疼的手,一旁初夏贴心小声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姑娘先去休息罢,殿下这里婢子们守着便是。”   长亭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去,刚走两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赵权,他向来自律,睡相自然是好的,此刻眉头微皱,面色平淡,沉沉地睡在那处,却不像个醉酒之人。   长亭不知怎的,恍惚间想起以前落难在陈黎时,两人虽以夫妻相称,又同塌而眠,赵权却从未逾距,即便情浓时,也未真正伤害过她,那时她懵懵懂懂,又全心依赖他,难得他却肯守着君子之风,未做出什么令她错恨之事。   今夜他酒醉,却会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音色沉郁,令人直想探寻其中到底有多少深情。   他是堂堂晋王殿下,从前因着初见他的情景,便觉他冷心冷情,断断不会沉溺于儿女私情,后来在王府住了段时日,更觉得他喜怒不定,心思深沉阴翳,手段又有些狠辣,这等人物,哪里是寻常人接近的?   她虽是近着他,也只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功,便是他想杀自己,总不是那么容易,可细细说来,长亭一个山野女子,见惯了江湖中或是磊落或是阴私或是鲁莽的形色人等,可对着赵权这样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廷重臣,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小心与惧意。   可阴差阳错之下,谁曾想到,二人竟会有那番奇遇,赵权这样的人,竟会把她放在了心上,之后种种,令人泥足深陷。   这些日子以来,赵权待她种种,长亭不是傻子,亦非冷情之人,她心里明白,赵权对她,应是有几分真情的,否则以赵权的心性,怎会三翻四次容忍她放肆?   只是他平日里虽持重守礼,可骨子里却是霸道至极,怎肯放她离开,若真要让他放手,恐怕只有等他情冷意倦之后罢,只是那时……   若是被赵权弃若敝履,长亭心中一寒,忽的想起那绾姬的下场……   长亭心中一紧,回过神,再看了一眼赵权,低声嘱咐初夏道:“好好照顾他,若有什么,叫我便是。”说罢不便久留,转身出去了。 第92章   赵权向来守诺, 自那日答应长亭要带她出府后,没过几日待他休沐,一早便亲至倦勤院等候。长亭早得了消息,草草用过早膳后便叫人给自己收拾, 待侍女帮她收拾妥当后便急急开了房门。   刚出房门便见到了立在院中的赵权,他今日不似平常般锦服蟒袍, 只闲闲地穿了身月白色的儒服, 玉冠束发,负手立在那处, 往日里周身的沉稳肃穆之气淡了许多, 更似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此时正值春末的清晨, 空气中微微带了一丝清寒,可日头却已经升了起来,阳光似是缕缕金线般绕着院中那人周身,只衬得他面如冠玉,有如芝兰, 风流蕴藉处不可言说。   他似是听到响动, 便转过了身,见到长亭那刻,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却似是皱眉叹气道:“怎么这副模样?”   长亭摸了摸头上的玉冠, 似是早料到赵权会这般, 却颇为得意道:“这样不好么?”   赵权微微打量了一下她, 长亭今日扮相几和他一般无二, 一头水亮乌黑的头发也用玉冠束了起来,一身雪色衣袍甚是合身,只见她扬眉一笑,目光流转中,竟堪堪是个俊秀英气的少年郎。   赵权脑中不禁想起长亭初来王府,偷溜出去玩便是扮作了个京城纨绔的模样,今日重操旧业,倒与往日不差分毫。   赵权嘴角微松,却侧头低声吩咐了旁人两句,这才缓行几步,至阶下方道:“自然是好,只是如此一来,倒要将本王比下去了……”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亭。   长亭听出他语中虽带戏谑,眼中却隐隐透出赞叹之意,一时有些不自在,却不想理他,只径直步下阶石,从他身边经过往外走去。   赵权也不恼,不过一笑置之,侍者已将东西取了过来,赵权握着那柄物件,笑着叫住前方的长亭道:“江公子且慢,本王还有一物相赠。”   长亭心想这人今日说话怎地有些轻佻,哪里像个王爷,嘴角却莫名有些微翘,回身作不甚在意的模样,道:“什么东西?”   赵权大步近前,将一物放在了她手里,长亭莫名一看,竟然是柄才子们常用的折扇,再看赵权,他却两手空空,只气定神闲地立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笑着。   长亭明白过来他是何意,又见他笑得可恶,便没好气地皱眉道:“给我这个做甚?我不要!”说罢就要将折扇掷回赵权手里。   赵权将手负到身后,却是不接,由衷赞叹道:“如此便真是个公子模样了,有什么不好?”说完眼角含笑地看了长亭一眼,竟是照着长亭方才的话又问了一句。   长亭想起那次自己扮成个公子,赵权还斥责她不成体统,今日侍女本给她扮成上元夜秀才娘子的模样,她不肯,便故意改成这般模样,却不想赵权非但不曾斥责她,反倒似让他得了意趣儿。   长亭见赵权眼中尽是笑意,不想与他纠缠,捏着那柄折扇转过了身,赵权在旁扮足书生模样,笑着揖礼后,唱诺道:“天色不早,江公子这就随为兄请罢!”   长亭禁不住侧头横了他一眼,一掀衣袍,打头扬长而去,赵权心情极好,大步跟了上去。   今日赵权要带长亭去近郊的南山寺,却并未坐往常王府华丽的马车,只备了辆青布的寻常马车,想是掩人耳目。   赵权上车后却未发一言,只闭目养神,长亭乐得如此,便不管他,自顾自地掀开车帘看着外间京城的繁华。   长亭并不知,朝廷里近日因着国库库银亏空的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赵权被他父皇委以重任,与另外几位重臣协理此事。   这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是个硬骨头,赵权既要循着皇命办好差事,又不能过于强硬,叫人骂他刻薄寡恩,失了人心,因着这事,赵权自回京以来,便连着好几日日夜不休了。今日因朝中闹得厉害,圣上暗地里召他,言道此事缓行,这才得了空,回府休沐一日。   赵权自然不会让长亭知晓这些,只是这几日实在累狠了,坐上马车后便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   马车晃晃悠悠行至南山脚下,马车一停,赵权便睁开了眼,长亭好容易出来放风,早已耐不住性子,一掀车帘,也不要人扶便跳下了马车。   赵权理了理衣襟,这才缓步下了马车,长亭在旁已经忍不住深吸了口空气,闭眼叹道:“真舒服!”   赵权也是难得放松,吩咐旁边侍卫几句,便对长亭道:“马车只能到此处,剩下的山路可要自己走。”   长亭看了看一旁蜿蜒而上的盘山小径,笑道:“王爷可是担心我爬不上去?王爷可别忘了我自小在山中长大,师父为了让我练脚力,这山路我自会走路以来,一日总要走个来回罢!”说罢转身往那小径走去,竟是自顾自地循着小径快步往上了去。   赵权见她脚步轻快,真像个刚出笼的鸟雀,不由得一笑,抬脚跟上她往山上走去。   长亭自小便居于山林中,走在南山蜿蜒的小径上,心情自然分外轻快愉悦,耳边传来清脆悠扬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传进耳朵里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奏乐。   长亭心情好,嘴里忍不住轻轻地哼了几句师父常哼的扬州小曲儿,忽然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这才想到自己一直闷头往上爬,却忘了招呼赵权。   忙回头望去,却见赵权离自己还远着,正不紧不慢地往上走,不时停下脚步,似是在聆听林中的野趣,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却仿佛也将她忘了似的。   长亭望了望天色,此时已近晌午,两人却连南山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若按赵权这慢吞吞的脚程,哪里还赶得上南山寺的午斋。   长亭“哎”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在这寂静无人语的山林里,却分外清晰,只听她催促道:“王爷,您能不能快一点,天色可不早了。”   赵权看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仍旧循着自己方才的步调缓慢上行,长亭见他这副模样,分明是记恨方才自己不招呼他,不禁跺了跺脚,却知再催他也无用,只气得不理赵权,转身往山上走去。   又行了一刻,这一段路两边林木微稀,日头晒了进来,长亭脚下微酸,不禁停下脚步,举起衣袖拭了拭额角的汗,想缓口气再走,耳边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怎的停了?”   长亭被吓了一跳,她一直爬得很快,哪里想到赵权竟已行到自己身后,想是故意挑这时候吓唬自己,便没好气地回头道:“王爷可真是好兴致……”   话未说完,却盯着面前极近的脸,一时竟说不下去。   那人眼角含笑,眉目皆是温柔,眸子里幽深似海,此刻却只印着她一人,仿佛他只将她一人看进了眼里似的。   原来赵权为吓唬她,只站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台阶,此刻她忽然转身,二人皆是不防,一时间几乎凑在了一处。   长亭的心“咚咚”跳了两下,脸上禁不住也发起了烧,心下却觉赵权忒地可恶,竟这般孟浪戏耍于她,想也未想便伸手将赵权往后一推。   赵权眼里心里只有那双含羞带恼的眸子,此时长亭将他一推,他身量高大,只不过向下退了两步便止住了脚步,可心底却跳得厉害,仿佛被情箭射中一般,全无反抗力。   此时日头正盛,晒得人脸上烫烫的,赵权只目光灼灼地看着长亭,长亭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不欲看他,回身过去,像是和他赌气一般,脚步不停地往上跑去。   赵权望着前方的人,忍不住笑了笑,心里千般柔情,只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竟很快便已到了山寺门外,长亭望着古朴巍峨的建筑,暗想南山寺果然名不虚传。   赵权自她身后走过,只淡淡问道:“可要去拜佛?”   长亭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赵权语气温和,道:“大殿就在前面,要本……要我带你去吗?”   赵权话音刚落,却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迎了过来,宣了声佛号,垂目道:“贵人远道而来,老衲迎接来迟。”   长亭心道这人出来时不是还掩人耳目只坐了青布马车,怎的这里又提前着人来安排了?忍不住看了赵权一眼。   赵权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朝那老僧人礼道:“大师有礼,叨扰大师清修了。”   那老僧人十分慈和,笑道:“公子多礼,二位这边请。”说罢转身缓步往寺里走去。   长亭皱眉看向赵权,赵权却好似知道她想问什么,低头笑道:“今日本王乃微服出游,这位老僧人是南山寺方丈的师兄,与新任翰林王从之乃莫逆之交,若非王从之的面子,你今日可请不动那庖厨与你做斋菜。” 第93章   长亭听他语带戏谑, 好似自己大老远来倒是专门来吃斋菜似的,不禁忿然道:“王爷,这可是在菩萨跟前,怎能胡说, 若菩萨不信我诚心怎么办?”说完还小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赵权见她甚是紧张的模样,禁不住一笑, 低声道:“你自己诚心不够, 怎的还赖在本王身上。”   赵权向来不讷于言语,于朝堂上更是词锋锐利, 此刻既有心调笑于长亭, 怎到她占上风, 又兼他语调低沉,音色温柔,长亭本欲反唇相讥,可一来一往间,仿佛倒遂了他的愿, 不禁轻哼一声, 快步离他远了些。   那老僧人将两人引至大殿,低声宣了声佛号,和声道:“二位施主请。”   赵权一笑, 却只负手慢慢步出了大殿, 只留长亭在殿中。   长亭伏跪, 双手合十, 诚心乞告一番, 这才虔诚叩拜。   拜完之后,长亭走出大殿,只见赵权立在大殿外石阶上,眼神悠远,面色却有些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这神情却是长亭极少见到的。   他余光注意到长亭出来,便转头看向长亭,眼神却十分清淡,看不出喜怒,长亭近前几步问道:“王爷怎的不去拜佛?”   赵权面色清冷,只淡淡道:“本王并无所求……”   说完却看了长亭一眼,只是目光清冷,并不似平常,长亭以为他要开口问她所求的是什么,可赵权却未发一言,只默然以待,长亭暗想这倒是免了两人的尴尬。   老僧人方才出殿后,与赵权说了几句,便自去交代事情,此刻回转过来,单手问讯之后,和声道:“二位施主这边请。”   赵权仍旧还礼,道:“有劳大师。”说罢也未招呼长亭,便转身随老僧人去了。   长亭未及揣摩赵权为何此刻对她情状有些冷淡,只想着这南山寺天下闻名的素斋,心底雀跃,忙大步跟了上去。   那老僧人边行边与赵权介绍着南山寺四处建筑的由来与历史,不时赵权还向老僧人请教各类佛法经义,老僧人甚感欣慰,便细细与赵权讲说了一番。   长亭跟在赵权身后,开始还少不得有些兴致,略略听了些,可二人越说越投契,竟像是要将佛家经义都拿出来辩一辩似的。   长亭心中暗暗叫苦,暗想从前在山上,智源那个老和尚虽是讨厌,却甚少与她讲经论道,她师父就是个不羁的,教出来的徒弟怎会有耐性听这些。   又兼此刻已是天色过午,眼看着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可那老僧人正兴致盎然,这南山寺诸多建筑皆是历代名家所建,向来为香客必游之地,更何况老僧人对此知之甚祥,解说起来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了结的事。   长亭怏怏地跟在两人身后,心底暗暗骂了赵权好几次,这人爬了一晌午的山,此刻却似个没事人似的,一脸悠闲惬意,也不顾时辰已晚,他便是不饿别人也饿了。   三人又行了一刻,长亭腹内空空,偏偏不知何处竟飘来阵阵饭香,越发激得她饥饿难耐。   长亭眼神含怨地瞪了瞪前方俊逸不群的赵权,终是忍不住,伸手悄悄牵了牵赵权的衣袖。   赵权讶然回头,看了看牵着自己衣袖的手,这才看向长亭,面色却是极清淡,只以眼神询问她,口里极轻地“嗯”了一声,却再未开口问其他话,只好整以暇地待长亭说话。   长亭见赵权这般模样,想是不会体贴她此时心情,禁不得面如苦瓜,小心觑了一眼前方背着他们的老僧人,生怕自己唐突了大师,只做了个口型,却是极简单的三个字,“我饿了……”   赵权自见了方才长亭跪在佛前虔诚祈求的模样,心底虽知答案,可那刻却极不舒服,除了那人,长亭还能求什么?由不得他心中有些想头,本是极轻快的心思立时也冷了下来。   一路行来,他本是冷着长亭,此刻衣袖被长亭柔柔地牵住,又见她如此作态,心底的气恨早已消了,却只装作没看懂的模样,低声道:“你说什么?”   长亭不知他是否故意戏耍自己,只横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凑近赵权,低声道:“王爷,我饿了啦……”说完狠狠地盯了赵权一眼,心想这人定是有意让她出丑。   赵权垂眸看了看凑近自己的长亭,那双宜喜宜嗔的眸子此刻正似发怒的幼豹,水漉漉的,竟让人欲罢不能。   长亭见赵权眼神淡淡,好似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又扯了扯赵权的衣袖,低声道:“王爷……”   赵权眼神一转,看着她低声讶道:“晨起你没用过早膳?本王府中早膳竟喂不饱你?”   长亭想起自己的打算,虽是与赵权十分熟稔,却还是有些面红,摸了摸头上的玉冠,低声给自己找台阶道:“我想着今日要来南山寺,自然不能辜负这天下闻名的素斋,若早早地给自己吃了个饱,那哪里还有地方给这些美食……更何况晌午爬了一两个时辰的山,现在已是正午了,哪里有不饿的道理?”说完以手抚了抚自己那早已被饿扁的肚子,语气渐为愤然。   赵权终是撑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长亭见他嘲笑自己,此刻也只能恨恨瞪上他一眼,赵权却摊手无奈道:“这可怎么办?方才大师还说要领你我去后山的石林瞧瞧,本王身上又无糕点,否则还可以给你垫垫……”   长亭气不打一处来,赵权这可恨的人,方才分明是他提及南山寺后山石林历史悠久,定要去瞧瞧,真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禀性,故意这般作态,定要让自己饿着肚子走完这一遭,也不知自己何处又得罪了他。   长亭鼻间饭菜的香味竟似越发地浓,勾得腹中的馋虫蠢蠢欲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不想再求于他,只轻哼了一声赵权,拂袖往前去了。   赵权神态自若地与那老僧人清谈,好似忘了身后的长亭,长亭正暗自腹诽,前方老僧人已停在一处雅舍外,礼道:“阿弥陀佛,素斋已为二位施主备好,二位施主请慢用。”   赵权还礼道:“多谢大师费心。”   那老僧人对长亭行了一礼,缓步去了。   长亭愕然望着赵权,忽而反应过来,这斋菜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备好,赵权定是早已做了安排,可恨方才还那般惺惺作态,故意戏耍自己。   赵权看着长亭脸色一变再变,甚是可笑可爱,禁不住笑道:“江公子可是腹内空空,且随为兄入内用膳罢!”   长亭暗想方才饭香愈浓,原是这里传出来的,忍不住瞪了赵权一眼,却暗自盘算美食在前,何必与他计较,先祭了五脏庙再说,如此想来,心底倒是松快了些,又耐不住腹内馋虫,快步走进了雅舍。   那雅舍建得古朴素雅,于这春末夏初之际,微风流动于室内,与正午的燥热正好相宜,屋中一张大几案上早已摆满了菜肴,器皿皆是粗瓷,却古朴雅致,每份均是分量不多,精致处却不输赵权府上名厨分毫,想来是为赵权二人精心炮制。   长亭闻着菜香早已食指大动,净手后早将方才赵权戏弄她的不快抛开了,只笑嘻嘻地对赵权夸道:“王爷说的果然没错,这素斋便是一看一闻已是了不得了。”   说完便招呼着赵权坐下用膳,赵权见她欢喜满满的模样,倒不负今日的辛劳,慢条斯理地净手后,这才坐下,长亭知道赵权规矩,见他一坐下后才拿起了箸,笑道:“王爷请用!”   话虽这样说着,眼睛却寻睃着桌上的菜肴,似是终找到了看似最好吃的那碟,眼神亮亮地下了箸。   赵权摇摇头,提起一旁的茶壶,为二人斟了茶,闲闲地举杯吃了口茶,长亭已吃得眉飞色舞,连连招呼赵权,赵权见她这副模样,笑了笑,举箸却只夹了面前一点菜蔬,放进嘴中后只如常地嚼着,却并未再举箸。   长亭暗道与这人一起用膳真是败兴致,可又见他面颊消瘦,定是朝上事务繁忙,他又是个不耽于享乐的人,哪里知道这美食的好处,禁不住心中一软,夹了一箸菜放进他碗里,道:“王爷尝尝这个。”   赵权看着碗里的菜,暗想只有她这般没规矩,赵权自小有宫人照顾,他惯于独自用膳,即便与他父皇母妃一起用膳,多是各有几案,由身旁的侍者为他布菜,他熟知宫廷规矩,又不喜人猜测他的喜好,自少有偏爱哪一道菜。   便是他母妃与他用膳时也难得看出他的喜好,有时自己觉得哪道菜好,因着他素来沉稳,也只令人放与他面前,他也是含笑受了,不过略用几箸似是全了孝心便也停了。   想想他竟没什么与人共坐一桌,互为布菜的经历,更何况长亭还是用自己食过的箸为他布菜,只是她面色自然,丝毫未觉不妥,想来是久居民间,不懂这些侯门宫廷的规矩。   赵权丝毫不以为忤,心底竟有些轻松写意,看了看那吃得正欢的人,举箸将碗里的菜吃尽了。 第94章   长亭见赵权面上并未有什么喜恶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这菜不和他口味,见他吃净了碗里的菜又放下了箸,悠悠然举杯吃了口茶,却闲闲地往窗外春光看去。   长亭想这人怎么于吃上都不上心, 不禁有些可怜的意思,心底一软又给他夹了些, 赵权却并未推拒, 只慢慢将碗中的菜都吃了。   长亭风卷残云一番后,见赵权仍是淡淡的模样, 忍不住道:“王爷觉得这菜不好吃么?”   赵权却抬眸看向她, 眼中却似有深意, 含笑道:“好吃。”说罢竟似有了兴致,举箸又夹了块豆腐,评道:“此菜该是最优。”   长亭觉那豆腐相比其他菜肴有些寡淡,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指着另一道菜道:“我说这道菜最好。”   赵权见她不服, 指着长亭那道菜, 笑着摇头道:“这道菜工序甚多,虽然可口,可若论素斋, 却不及这清水豆腐天然真致, 始见其真味。”   长亭闻言只哂道:“若如王爷所说, 那这些菜肴何必再炮制, 不若皆用清水白白煮过, 自然有王爷要的佛家真味。”   赵权并未恼,笑着对长亭道:“佛家推崇自然真致,直指本心,青瓜白菜若得其法,亦能自烹饪中见其真义,此桌素斋滋味未及顶峰,更添了些人间俗味,实有些辜负南山寺的盛名。”   长亭知道赵权虽于吃食上甚不在意,可骨子里却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好好的一顿素斋,被他说得一文不值,真真是败人兴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只夹了一块野菌清烧面筋放进嘴里,美美道:“可这倒合了我等这些俗人的味……”   说罢对着赵权粲然一笑,见赵权依旧不以为然,想到今日一顿美餐皆是那手艺绝佳的厨子所赐,经不住要为他平反,正色道:“王爷太挑剔啦,一顿素斋还要暗合佛经大意,那这厨子也不必做其他,只研究经义也就罢了,再者说,我倒喜欢这菜里的人间烟火味,想来这厨子定是十分钟爱世间万物,方能将一桌素斋做得登峰造极……”   忽而想起千汨山半山腰上住的智源,便是个烟火味十足的和尚,什么时令瓜果在他手里皆能成美味,便是那做菜扔下的野菜根,他也能变个破坛子给腌制出清脆爽口的泡菜来,她自小也没少去那里打秋风。   想来南山寺的厨子也是如此,此等钟爱生活之人,方能将种种不起眼的寒贱之物做成美味佳肴,令人爱不释手。   长亭举箸道:“要我说,这等似出世又入世之人,方得佛家真义。”   赵权一路只见她听佛意听得愁眉苦脸,怎想到她于佛法竟有此看法,不禁来了兴致,又道:“佛家向往的从未不是沉沦,而是勘破,勘破世间一切迷障,始得真义,你说的这厨子入世太深,却是沉沦而非勘破了。”   长亭哪里有兴致和他辩解经义,只投降道:“我并不精于此道,王爷若要论佛法,不若等我用完这些,再去与那大师清谈。”   赵权见她双眸流转,灵动活泼,不禁淡然一笑,雅舍外清风拂动,此刻有佳人在旁,竟是从未有过的惬意舒爽。   赵权不过略用了些,只怡然自得地饮了些茶,再回神,却听长亭喟然叹道:“天下怕再没有这等好吃的素斋,只可惜师父和智源和尚不在,若是回去说给他们听,定要馋死他们。”   赵权望着一桌子空盘空碟,不禁哑然失笑,道:“幸而他们不在,否则这哪里够吃?”   长亭美美地用完斋饭,已是近来一大快事,此刻也懒得与他计较,一时又生龙活虎起来,想起方才赵权所说后山石林,还有那景致绝佳的风崖亭,忍不住摩拳擦掌,笑嘻嘻地对赵权道:“王爷不是要去后山看石林么?这便走罢。”   赵权见她双眸清亮,只蓄着讨人喜欢的笑意,无可无不可地起了身,笑道:“走罢!”   老僧人在前引着两人,长亭好动,今日又是扮作公子模样,自然少了些拘束,由得赵权与老僧人在前方相谈甚欢,自己落在后边好不自在。   赵权虽与老僧人说着话,余光却时时注意着长亭,只见她一人落在后边东张西望,或是看看那石碑上的刻字,或是抚一抚碑座上的画儿,若是得趣儿了,连地上的蚂蚁也能蹲着逗一句,赵权见她自己玩得开心,心底欣慰,便也未去招呼她。   待老僧人引着两人将南山寺前后转了一遍,又引着两人到了后山的风崖亭,与赵权在亭中谈论了一刻,因还有课业,便宣了声佛号,告辞而去,留得赵权在风崖亭上欣赏景致。   这风崖亭建在后山一处悬崖边,若是走到亭子边处,脚下便如悬空一般,细看下去,亭下的崖石如刀削一般利落,只留得这一个小小的亭子悬于半空,此亭又建于高处,又全无遮挡,最是观南山云海日落的好去处,果不负其盛名。   此时已近傍晚,日头将落未落,还斜挂于前方,脚下便是翻滚的云海,映着太阳的金光,分外壮丽辉煌。   赵权也不由被此处景致吸引,略看了看,却想起从前长亭说起师门的山崖上亦有这般美景,心中一柔,想她离家甚久,定然是思乡的,转身四处看了看,却未见到长亭的身影。   赵权眉峰微皱,敛了神色,又抬了抬手,隐在暗处的侍卫跃了出来,近前躬身唤道:“殿下!”   赵权与平常一般,冷声问道:“江姑娘呢?”   那侍卫与其他众人奉命隐在暗处保护两人,自是十分得力,抱拳回道:“回禀殿下,江姑娘正在石崖边上。”说罢指了指后边。   赵权看他一眼,示意他退下,便直直往那处去了。   赵权走了几步,还未见到人,却听碎石散落之声,接着便是“哎呀”一声,似是有人钝钝摔了一跤,赵权眉头一皱,大步往前,转过一片山石,便见到摔倒在地的长亭。   赵权见她摔得龇牙咧嘴,手上还抓着一把乱糟糟的草,眉头不禁皱得更深,脸色也有些肃然,缓步近前,却只负手站在了长亭面前。   长亭方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正暗骂着赵权封她内力,否则以她的轻功,何至于这么一点高度便给摔了,面前却出现一片阴影,长亭抚着摔疼的地方,悻悻抬头看去,除了赵权还有谁?   她本摔得疼了,可想起自己现在这副摔得四脚朝天的狼狈样子,莫名竟有些想笑,只这样想着,竟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一笑之下,却扯着腰臀的伤,又痛得龇龇咧嘴,也顾不得赵权在旁,似笑似哭地哼了声“哎哟”。   赵权盯着摔在地上,姿势甚为不雅的长亭,又见她面上还乐了起来,只淡淡道:“可还能站起来?”   长亭本就摔得狼狈,又兼赵权这半个始作俑者就在近旁,还将自己的狼狈相看了个全,心底自然恼怒,忍不住又抬眸没好气地瞪了赵权一眼,此刻见他负手而立,只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打定主意是要袖手旁观的模样,这般作态自然激起长亭倔性,她也未发一言,撑着手吃力地要站起来。   赵权却不待她站起来便转过了身,举步正要走,却听后方的人“呀”地一声痛叫,接着便是碎石响动,赵权忙转过身去,只见长亭又跌回了地上,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脚踝。   赵权方才是气她肆意妄为,从前有功夫在身倒也罢了,如今内力全失,却依旧没有贞静的一刻,自己一刻没顾到,便登高爬低还摔了自己。   幸而见长亭又痛又笑的模样该是没有受伤,便有心惩罚于她,连扶她一下也不肯。此刻见长亭跌坐在地,面上尽是痛楚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的冷硬心肠,忙蹲下身去,急忧道:“脚怎么了?”   长亭没好气地抬眸看去,赵权此刻面色焦急,不似作伪,夕阳的金光晒在他面上,映得他眉目分外清晰,那低垂的眉目,竟让长亭发现赵权睫毛又黑又长,此刻好似将那双深沉黝黑的双目给覆上了一般。   那笔直高挺的鼻管,让他面上好似峰岳般完美,此刻因焦急而微抿的嘴唇,却显得有些微薄,师父常说男子唇薄便有些薄情,可赵权这般看来,竟让人觉得此人若一旦动情,便是情深不悔的模样。   长亭微微一愣,心底好似莫名的情愫,随即便将眼神转到自己脚上,只低声回道:“想是方才扭到了罢。” 第95章   赵权皱眉, 探手捏了捏长亭的脚踝,见她“呲呲”咧嘴,却微微放心道:“有些肿了,好在未伤筋骨, 回去找太医看看。”   说完终是不放心,又看了看长亭, 皱眉问道:“疼吗?”   长亭不知为何, 竟因这简单一句话,心底莫名一窒, 不自在道:“有些疼呢……”   赵权似是叹了口气, 却伸手穿过她腋下与脚弯, 也不问她,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长亭心里本有些官司,此刻不期然被赵权打横抱了起来,只急道:“快放我下来!”说完还左右看了看,生怕别人见到两人这般情状。   赵权低头看了她一眼, 凉凉道:“这么高的山难道你要自己走下去吗?那可真成了瘸子。”   长亭被赵权双臂牢牢抱在怀里, 越发不自在,忙挣了挣,心底像是有什么在追似的, 只急道:“那也不能劳烦王爷抱我下山, 这太不妥了……”   长亭话未说完, 赵权却将一双浓眉拧在了一处, 面色倏地冷了下来, 只听他声冷如铁道:“难道其他人抱你下山就妥当吗!”   长亭见他似是生气,却还是挣扎着跳了下来,赵权盯了她一刻,却忽然注意到她手中的草,缓口气问道:“你爬这么高就是为了这个?”   长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将那束草往身后一藏,回头指了指崖上一株开得正好的花,笑道:“我本是想采那株花,身手却不济,只顺手摘得这颗野草。”   赵权抬眼看了看崖上那株迎风招展的野花,想也未想,便一掀衣襟,利落地攀着山石上去,将那花好好地采在手上,因双手要攀爬,便将那花枝衔在了嘴边。   赵权功夫虽不如长亭,但好歹也在军中历练过许久,再加上他自小臂力过人,寻常引弓射箭,沙场对垒皆不在话下,此刻攀爬山石,自然也不怎么费劲,只见他几下攀爬下来,跃至长亭面前,将那花往她手里一塞,却是丝毫不容人拒绝的口气:“拿着!”   长亭眨了眨眼睛,盯着手上的花呆了一呆,赵权却忽然放软了神情,探手摸了摸长亭的头,一步跨至长亭身前,矮下身,回头对发楞的长亭道:“上来,本王背你下山。”   长亭捏着那花,心底不知在想些什么,略顿了顿,却知道赵权是决计不肯让他人背自己下山的,犹豫一下,赵权却又开口道:“天色已不早了,再不下山,晚点该摸黑了。”   长亭望了望斜照的夕阳,垂眸想了想,便跳了两步靠近赵权后背,伸手抱住赵权的脖颈,慢慢伏身上去。   赵权嘴角一扬,扣住长亭脚弯,稳稳地负着长亭起身。长亭因伏在赵权后背,只觉他后背宽阔硬朗,手臂更是强健有力,她幼时也曾在师父背上赖过,似乎师父也是这般牢靠安稳,从未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可如今在赵权身后,因与他极近,鼻尖闻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杜若味,还有一丝其他味道,只是这味道却令长亭想起从前与赵权的一些旧事,一时间竟有些面红心跳。   长亭圈着赵权的脖颈,手却悬在空中,并不敢乱放,因是山路,赵权走得再稳,也少不得会颠簸,长亭不防之下,自然与赵权贴贴碰碰,胸前的柔软撞在赵权硬朗的后背上,一时令人分外尴尬。   长亭面色如血,只在心里暗自宽慰自己,幸好赵权看不到,只得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离赵权远些。   赵权似是毫无察觉,只是脚下却放缓了许多,少了很多贴碰,也免了长亭尴尬,长亭本是暗自庆幸,看了看身前的赵权,心里却忽然恍悟,他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又是个正人君子,于男女之事上更是高傲冷情,自然不会在这些地方为难她。   心中微微一柔,他并不是个坏人哩,长亭暗暗叹气……   手上却将那束花草抓得更紧。   长亭盯着赵权的后脑正在楞神,他却已停下了脚步,侧头柔声道:“快看那边。”   长亭闻言抬眸,原来赵权已将她背至风崖亭中,亭外的云海似乎就在脚下汹涌翻滚,那金光四射的夕阳好似能驱散一切阴霾,映在人的眼里璀璨光明,长亭喃喃地说了句:“真美……”   赵权却并未说话,似乎不想打破两人此刻宁和的氛围,心底是说不出的安逸满足。   或许在往后无数的日夜里,此刻的圆满皆会镌刻在两人心间。   ==============分割线=============   两人在风崖亭略作停留,因天色将晚,赵权便负着长亭往山下走,许是方才两人共赏过云海落日,那刻的宁和心境延续了下来,此刻两人也少了些拘束与疏离。   长亭伏在赵权背上,也不似先前僵硬,放松了许多,落日的余晖照在脸上微微有些热度,却给人平添了几分惫懒之情,山林中虫鸣起伏,鸟鸣悠悠,伴着松涛声与林中特有的石木味,长亭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安稳随逸的念头,好似幼时趴在师父背上,再不需要自己去担心什么事。   如此想着,长亭已放松了身心,轻轻地靠在赵权背后,赵权似乎也感觉到了长亭的放松,低头侧眸却只是一笑。   心底忽然想起年少时,偶然从随从手中得到一本市井里流传的本子,那本子不过是那些个不遂意的俗人胡乱编造的,皆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可其中却胡乱套用了西晋名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赵权那时只觉这写书的人实是不通,果然是写给那些个市井小民看的,可此刻,却忽然觉得此句用在这里或许也是通的。   再刚强的男子,若遇上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自然也化作了绕指柔。   赵权心底一哂,暗笑自己想法荒唐,可终是不抵心中温柔,低声问了句:“脚还疼吗?”   长亭懒懒地回道:“嗯,有些疼……”   赵权不经意又注意到长亭拢在他胸前的那枝野花,似是闲话家常般问道:“这花哪里好,你竟为了它摔了脚?”   长亭见赵权看不上她的花,却想到这花是赵权亲自攀爬崖石上采下的,只笑道:“我见它在崖上开得分外热闹,颜色又艳丽,便想采下来带回去,放屋里也有些春意,也不是存心为它摔一跤的。”   赵权自然也想到长亭内力被封一事,如何肯再深谈,顿了顿,淡笑道:“你若喜欢,等回了王府,本王命人将后园里遍植此花,让你日日皆能看到,可好?”   赵权本不是个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此刻只想让长亭开心,并未觉得自己语调沉溺,端的是甜言蜜语。   长亭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我将它采下已是有些后悔了,它好好地开在那处,肆意疯长,好不自由,如今却要将它困在瓶中,既离了故地又失了风骨,还叫人白白说它不好,种在王府后院便是养活了,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了。”   赵权听得莫名心惊,心中诸念四起,却只能生生抑住,长亭却似毫无心肠,只侧头笑问道:“王爷喜欢什么花?”   赵权回过神,见长亭语气自然,并未有以花自喻的黯然,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底不知是喜是愁,只柔声回道:“本王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   他就是这般,自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这并非他淡泊,他生来高贵,自小便是锦衣玉食,精雕细琢般照料着长大,他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他从未特别喜欢什么吃食,也并不像长亭,逢酒便欢喜,亦无什么嗜好或是心爱的东西。   他心有大志,心性又是极坚韧的,更从他父皇身上明白,帝王孤寡,只有权势天下才是皇室男儿应醉心的东西,若有太多的喜好,便是白白给人留了攻击与献媚把柄,一个好帝王应该什么都可以舍去,既如此,何必费心去爱。   长亭亦想到与赵权相处这么久,好似真的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特别喜欢,他惯于掌控周遭的一切,却好像并不爱它们,脑中忽然忆起后园里那一片梅花,笑道:“我见后园种了一片梅花,还以为王爷甚喜它……”   赵权哑然失笑,道:“梅乃四君子之一,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谈不上多喜爱罢了……”   长亭讶然道:“我常听师父说世间读书人素爱以梅兰竹菊自比,王爷可有所爱?”   赵权稳稳地往下走着,只淡淡回道:“本王心性如何,岂是死物能尽喻的?”   长亭听出他语中似有傲然睥睨之意,若是从前她必是不以为然,可自与赵权相处日久,对他的行事手段虽多了几分了解,于他此人心性却越发琢磨不透,心底里不禁暗暗赞同他的话。   日头终是缓缓落了下去,山间林木密集,林中有鸟凄鸣,平添了几分归家之意,长亭伏在赵权背后,越发有些恹恹之意,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第96章   长亭一觉睡得黑甜, 直至赵权将她放下时,她才恍然警醒,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道:“到王府了吗?”   赵权动作本是很轻, 闻言低声道:“醒了?这才刚到山脚下,你困了就再歇一歇, 回王府后本王叫你。”   长亭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迷茫感, 抬眼往四周看了看,此时天色早已黑尽了, 夜空如墨汁一般浓黑, 周遭侍卫擎着火把, 肃穆林列,火光将四周照的影影幢幢,分不清人与树,连赵权的脸也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长亭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是在赵权背上睡了一路,自己上一刻的印象还是夕阳落山, 此刻天已是黑透了, 想来睡得甚久,赵权这一路竟未叫醒她,稳稳地将她背下了山。   长亭面色一红, 有些赧然道:“王爷见谅, 我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   赵权闻言却只抬眸望着她笑了笑, 并未多言, 随即负手回身, 低声吩咐了侍卫几句,那侍卫领命去了。   赵权又望着长亭一笑,和声道:“上车罢,回府后本王有件礼物赠与你,你定会喜欢的。”   长亭闻言抬眸,一双水亮的眼睛也有了神采,不似方才懵懵懂懂,好奇道:“什么礼物?”   赵权朝旁边内侍示意了一下,那内侍忙恭谨地将车凳放好,又为两人打起了车帘,赵权这才好整以暇地对长亭一笑,有些得意的意思,只道:“若此刻就告诉你,岂不少了些期待,回去看了你就知道了,本王可作保,你定会喜欢。”   说罢稳稳地踩着车凳上了马车,回头见长亭还在那处皱眉思索,禁不住招手道:“上车罢,回去该晚了!”   长亭暗想赵权所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能让他这般作保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一类的俗物,什么东西是她定会喜欢的?   长亭心里被勾得痒痒的,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瞧瞧,一解她的疑问,她自小就是这样的毛病,若是有好奇的东西定是要立即解一解的,要不存在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又瞧了瞧赵权,这人既卖了关子,自然不会提前告诉自己,想罢不禁暗自腹诽,这人哩,定是故意这般引她的!   ========分割线=========   马车“地的地的”,终是回到了王府,长亭下了马车后不好意思问赵权,更怕他又背自己,只招呼侍女扶着她往倦勤院匆匆去了。   赵权晓得她的心事,看她行动还算利落,想来扭伤的脚并不严重,况且此处乃晋王府,长亭面皮又薄,两人情状又未分明,自然不好再如山上的做派。   想罢嘴角一扬,含笑地问身边的张勉道:“东西可送去她屋里了?”   张勉回道:“回禀殿下,一早属下便送去了。”   赵权点头道:“此事你做得很好!”   张勉微微抬眸,观得赵权神色甚是欣慰,暗想殿下为了讨江姑娘欢心,可真是费尽心思,嘴上只恭谨回道:“谢殿下夸奖,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赵权点点头,心里也有些热切,随即大步往倦勤院去了。   长亭回到倦勤院,侍女皆行礼,初夏上前笑道:“姑娘回来了,今日可玩的尽兴?”   长亭将手中的折扇递给她,笑道:“南山寺素斋果然名不虚传,改日再带你去尝尝。”   初夏接过折扇,闻言掩口一笑,戏道:“婢子只知南山寺建筑均是名家所造,世人去了,皆是赞不绝口,怎的姑娘去了,堪堪只记挂着那素斋?”   长亭喜她温婉玲珑,含笑回道:“素斋印象分外深刻罢!”   初夏忽然想到早起张勉送来的东西,忙略带喜气说道:“对了,姑娘快进屋看看,早起张总管送来一物,是殿下特地给姑娘准备的呢,姑娘见了定然欢喜!”   长亭有些莫名,什么东西连初夏见了都说她定然欢喜,却更勾起了她的好奇,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般?”说罢也不要人扶,快步往屋里走去。   倦勤院本是赵权所住,自然宽大阔朗,长亭推开房门,屋中四角皆燃着宫灯,将一屋照得亮亮堂堂,定眼看去,桌上的放了个檀木架子,架子上只静静地放了把剑。   长亭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狂喜,却又连连否认,终是耐不住急急上前几步,剑鞘质朴却隐泛寒光,有些陌生,似是新造,长亭皱眉,小心翼翼地将剑拿了起来。   剑柄古朴大气,是极熟悉的模样,长亭轻轻握住剑柄,缓缓将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此剑似乎有灵气,出鞘的一刻低鸣一声。   长亭手上有些抖,失而复得的喜悦包裹着她,剑身依旧毫不起眼,可宫灯下却隐泛寒光,师父说那是铸剑大师以寒铁锻入其中,令得剑身锋锐又不失韧性。   长亭心中激荡,忍不住以指抹剑,顿时生出与此剑血肉相连的感觉,这不仅是柄名剑,亦是为人所赠,深情厚谊不能辜负,更兼它自小伴着她习武,见证她武学路上的甘苦,于她,早已不是一柄利剑,而是血肉相连伙伴,是纵横江湖的仪仗。   长亭心底涌出无数念头,此刻却只泪盈于眶,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人大掌握住了她的肩,似是宽慰,长亭并未回头,心中却莫名涌起万般委屈,泪珠儿也落了下来。   赵权似是有些沉默,片刻后,他沉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哭了……都是本王不好……”   说罢又沉默下来。   长亭闻言愈发抑制不住,自下山以来历经的种种,与赵权纠缠不清的情愫,被困王府的压抑与愤懑,一时竟让她哽咽出声。   两人就这般默然以对,许久后,长亭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慢慢平复了情绪,铮然一声,将剑送回了剑鞘。   赵权忽然很想看看长亭的脸,这样想着便扳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   长亭刚哭过,眸子和鼻尖均是红红的,像只小兽般惹人怜爱,赵权心底好似化开了一般,面前的玉人,便是他捧在手心也疼不过来的,见她腮边还有泪痕,生生抑制住拥她入怀肆意蜜怜的冲动,只抬起衣袖弯腰替她拭了拭泪。   口中柔声道:“是本王的错,自你我落入小孚河后你便失了此剑,本王想着你那般看重此剑,若将它寻回,你定然是十分欢喜的,怎料到竟招你流了一场泪,是本王不好……”   长亭眉头微蹙,抬眸看了一眼赵权,他剑眉微皱,眸色深沉,此刻却似是有无限深情蕴含其中。   长亭心中一颤,却想到,此剑失落是在小孚河与那黑衣人一战,她被黑衣人掌力所伤又身中剧毒,落水后便失了知觉,剑自然就失落在河中了。如今瞧这剑的模样,想是剑鞘已失,赵权定是匠人配了这剑鞘,观这剑鞘的做工,想来也是大师所铸,与剑配得天衣无缝。   长亭知他诚意,需知不远千里去小孚河寻剑,他定是费了很多心思,想来是他们回王府后赵权便已命人去做此事了,长亭心中不知何滋味,赵权这般投她所好,其中心意她如何不明,可他巴巴地把剑送来,却又将她内力封住,叫人该恨或是该谢呢?   长亭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还是未开口,赵权知她心事,似是哄她开心道:“我既将剑送了回来,自是不会让它空置一旁,待过一阵,解药配好了,我便解了你身上的那药,那时,你想练剑想出去走走本王都陪你。”   长亭闻言一震,似是不信地盯着他,赵权见她这般,只摇头一笑,道:“这般看着本王,不信本王吗?”   长亭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避开了赵权的眼神,低声道:“无论如何,谢过王爷替我找回了剑,此剑于我意义非凡,多谢王爷。”   赵权见她神色淡淡,似有逐客之意,笑了笑,负手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着罢,本王书房还有些杂事,便不扰你了。”   长亭低声“嗯”了一下,赵权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方至门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看着长亭道:“我已让人拿了些药过来,你的脚伤了记得上药。”   长亭闻言朝他看去,赵权却只对着她笑了笑,道:“改日本王再来看你。”说罢也不待长亭回应,便迈出了房门径自去了。 第97章   春日将尽,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这日傍晚,长亭早早地用过晚膳,便去拾弄院子一角的菜地, 长亭本就闲着无事,每日下来, 已将菜地收拾得似模似样。种下的种子也很争气, 三三两两地冒了头,一日一日地疯长起来。   长亭手脚勤快, 在山中时, 也是她一直照料着屋后那片菜园子, 如今虽是在王府,她自然也不要人帮手,及待菜苗发出来,长亭已一根根地将竹架搭了起来。连赵权偶尔过来,也少不得夸她手艺, 长亭得意之下, 又向花房讨了各式的奇花过来,一盆一盆地摆在那处,倒让倦勤院里热闹了起来。   赵权自那日陪长亭去了南山寺一游, 回来后便政务缠身, 忙得不可开交, 连这倦勤院也少来了, 偶尔觑了个空也是匆匆而来, 与长亭说不上两句话又匆匆走了。   长亭见他面色虽如平常,可眉眼间隐有些倦怠之色,知他素来极有城府,心底有什么也不会显于面上,朝上的事更不会说与长亭听,如今日日奔忙,想来事情定是十分费神。   长亭也只得略略提两句,让他莫熬坏了身体,赵权自是十分地受用,只含笑让她放心,因他实在无暇分身陪她,怕她气闷烦心,便着张勉说与薛采薇听,让她无事多上倦勤院坐坐,陪长亭说话解闷。   薛采薇与长亭本就相得,如此更是日日上门,见长亭喜欢花草,便将自己院中原先的几株奇花移植了过来,还教着长亭如何拾弄这些花草,其精到处,竟不比花匠差。   长亭自是讶异,薛采薇却只谦逊,似是不愿谈及此事,长亭心思剔透,想是因她过去一番辗转颠簸,如今自是不愿再提的。一时也再不多问,只学得薛采薇的法子,日日精心侍候那些奇花异草。   长亭此刻正哼着小曲,手里拿着下人去外间寻来来的稻草,踮着脚将有些松垮的竹竿再绑绑牢,身后却探出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稻草,几下便将那两根细竹竿绑紧。   那人手指修长有劲,好似修竹,既有文人白净却无其孱弱,既有武将苍劲却无其孔武。   长亭面上一红,不用回头也知晓身后除了赵权还能是谁,方才赵权接过稻草时,手指与她微微相触,长亭只讷讷地收手回来,那人因身量比长亭高上许多,虽是从身后笼着她,却并未与她相触。   赵权倒是并未多想,他甫一踏进院子,便见长亭小小的一个踮着脚吃力地绑着竹架,长亭素来看重这片小小的菜地,从未要下人帮手,事事亲力亲为,这些他是知晓的,见她吃力,便从身后探手帮她一把。   只是未想及他身量高大,这般作态竟像是将长亭拥入怀中一般,情状甚为暧昧,长亭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心底面上皆不自在,侧身让了出来。   赵权绑好那竹竿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手,含笑往长亭看来,今日他并未着朝服,只一身轻袍缓带,与往日形色匆忙的情状相差不少。   长亭已恢复自然,客气道:“王爷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赵权意态悠闲,眼神在长亭面上打了个转,见她眉色青翠,不描已是天成,一双秋水翦瞳如山涧清溪,澄澈明净却又不失灵动自在,白皙如脂的面颊在夕阳下隐泛金光,唇间一抹朱色,便是最好的画师也难描摹出她的娇美丽色。   今日她又穿得轻薄,鹅黄的衫儿,下着一条茶白绫裙,甚是清爽飘逸,又衬得她袅娜灵动。   长亭话音传来,她音色微低,并不似寻常女子莺啼燕鸣,可语调从容,在赵权耳中听来,竟似甘霖一般直入心间。   赵权闲闲一笑,收敛情思,回道:“近日朝事繁杂,本王诸事皆无所顾及……”说完垂眸看了长亭一眼。   续道:“今日得空,便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亭,似是想等她开口询问。   长亭一下想到上次赵权亦是这般给了自己一个惊喜,暗道这人真是,总爱卖关子,也不知这次是惊是喜,可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又不愿上赵权的当,忍了忍,只别过头,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什么东西我也不稀罕……”   赵权见长亭娇娇的模样,心底好似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又痒又涨,禁不住抓起她的手,扬眉笑道:“你不稀罕,本王可稀罕,随本王来……”说罢便拉着长亭往后园疾走而去。   长亭的手被赵权大掌紧紧地握住,一路循着石径往前快走,长亭试着抽了几次,怎奈赵权力大,如何能容她抽离,他今日也不知为何,心情似是极好的模样,拉着她脚下飞快,长亭少不得快步方能尾随。   一路府内下人见到二人,皆俯身行礼不及,待他们再抬头时,只见平日沉静自持的晋王殿下已拉着那江姓女子往后园奔了去,远远看去,只见那女子裙角随脚步翻飞,与牵着她的晋王殿下一道,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儿。   长亭有些气喘,赵权却停了下来,长亭这才注意到赵权将她带到了湖边,夕阳将落未落,长亭喘了口气,还未及问赵权,赵权又拉着她几步下了台阶,长亭一看,原是停了一尾小小的船。   赵权一步踏了上去,回头将手伸向长亭,笑道:“上来!”   长亭不知他在搞什么鬼,看他一眼,提了裙角,一步踩了上去。   赵权扶着她坐下,竟是亲自摇橹,带着小船往湖中游去。   长亭坐在那处,看着悠闲自得的赵权,简直不敢相信,赵权竟会自己划船,赵权见她脸上忽惊忽明,不由得好笑,怡然道:“你看今日的湖有什么不同?”   长亭四处望了望,心中微叹,此湖与她结缘不浅,她还记得那日清晨赵权于船上轻按古琴,两人共游湖后,她为救赵权落水受伤,没想到今日又被赵权拉来游湖,暗想与赵权游湖倒不是什么好差事。   心中虽这样想着,却发现今日湖水确有不同,此时虽是傍晚,可湖面上却一反常态,氤氲着一层蒙蒙缭绕的水汽。   不由得心生疑问,往赵权看去,赵权眼角含笑,只缓缓摇着橹将船拐过那片长亭熟悉的芦苇荡,面前霍然开朗,夕阳的金光下,湖面似有轻烟缭绕,而一大片碧油油的莲叶舒舒展展,高低错落,其间探出莲花朵朵,肆意盛开,晃似仙境。   长亭一时都看呆了,赵权却将小船摇得更近,身处莲叶当中,更有几分与世隔绝身处仙境的迷蒙感。   小船渐渐停下,赵权好整以暇地端坐那处,低声笑问道:“喜欢么?这是本王命人为你准备的礼物。”   长亭回过神,看他一眼,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池莲花?”   赵权哑然失笑,好似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看了她一眼柔声道:“看来这次本王的礼物并没有送错,你是喜欢的。”   长亭心底欢喜,却觉有些不妥,只掩住面色道:“你还未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赵权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神态自若地回道:“本王若用了心思,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长亭见他笃定自得的模样,心道这人极是霸道,他要做什么事便是用尽手段也会做到,再一想,自己居于倦勤院中,一言一行定有人禀报于他,他若留心,知道这些也不是难事。   既来之则安之,长亭放下心事,不禁含笑四顾,她自小在山中长大,山上那些疯长的花草是见得多了,可自从某一岁随师父下山行走,于江南湖畔见过那一池含羞带怯的莲花后,便深以为美,时时挂念。   此时置身于一池的莲花中,自然欣喜异常,周遭的莲花有的开得肆意,露出其中碧绿的莲蓬,有些却羞羞答答,只含苞待放,甚为婉约,那花叶上的一抹红,在夕照下平添了几分艳丽,却更招人喜欢。   忽而另生疑问,讶然道:“王爷,莲花向来盛夏十分开放,此时不过初夏,怎地这一池莲花就开得这般好了?”   赵权见她终是想到这一层,似是调笑道:“你猜猜看?”   长亭不喜与他这般说话,别过头,轻点了伸展在面前的碧叶。   赵权知她心事,不欲逼她,和声道:“花开虽有时令,但人力亦可扭转,要让这一池的莲花提前盛开,也不是没有法子,你看着湖面水汽蒸腾,那是因为本王命人引来温泉水,这莲池受热,自然激得它提前开了。” 第98章   长亭听得瞠目结舌, 她素知高门大族生活奢靡,却没想到赵权也是这般,想着一池湖水,引来温泉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竟被他说得这般轻巧。   不禁皱眉道:“这也太奢靡了,不过就是一池莲花, 再过两月它自然就开了, 何必这么耗费人力……”   赵权听了这话却笑了,点头赞道:“你知怜悯人力, 倒是很好。”   长亭未想到他反客为主, 不禁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回道:“明明是王爷耗费人力做了这事,怎倒好来教训起我来了?”   赵权见她有些恼了,不欲再逗她,只笑道:“其实引来温泉水并未非你想的那般,京城所处之地本就多有温泉眼, 大凡京中权贵, 皆会引温泉入府中,此法前朝便已盛行,及至本朝, 不过循例而已, 便是宫中, 几宫主位亦有温泉享用。”   长亭出身山林, 哪里懂得这些累世大族的奢靡享受, 自然听得称奇,点了点头又疑道:“那王府也有吗?”暗想若是王府没有温泉,赵权自他处引来温泉水也不是个轻巧事。   赵权宽和一笑,耐心道:“晋王府乃奉皇命敕造,于前朝宠臣裴禹的旧府改建而来,这偌大的后园,便是放眼京中,也再找不出一个了,裴禹因深受皇帝宠信,煊赫一时,他又是个重享乐之人,怎会不在自己府中引入温泉?”   长亭听赵权娓娓道来,竟像是听说书一般,连那一池莲花也先放了放,凝着眸光,只看向赵权。   想了想,却皱眉问道:“可我住进倦勤院这般久了,却并未见到院中有温泉?”   赵权见她眸中盈然有光,隐然还有丝欢喜在里头,不禁放柔声音为她释疑道:“倦勤院乃是后来新建,本王不喜人旧宅,选这里建府,不过看这后园罢了。”   长亭了然,赵权本性高傲,这倒是像他做的事,不禁又问道:“既然府中就有温泉,那王爷为何不将温泉水引入倦勤院?”   赵权神色柔和,似闲话家常般淡淡道:“耽于享乐之人如何做成大事,况且,本王并不喜欢温泉那股子怪味。”   长亭不禁轻轻一笑,揶揄赵权道:“王爷喜欢的东西寥寥,不喜的东西倒是极多……”   赵权看着长亭,只觉这一笑如明月破开乌云,皎洁光辉,溶溶如月,一时心底似是被什么缠绕了一般,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赵权转开眸光,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淡笑道:“你便是想说本王严苛罢?”   长亭狡黠一笑,状似无可奈何道:“这是王爷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赵权摇了摇头,拿起船橹,慢慢地摇着小船穿行于莲叶之间。   赵权摇得很慢,若是长亭得趣儿了,便会停下,由她去玩耍,他便坐在一旁,享受此刻的自在惬意。   长亭兴致勃勃地摘了好几个莲蓬,一时又说要摘几片荷叶回去做荷叶鸡,自去挑选着称心的莲叶。   两人来的本就匆忙,这船上也没有什么器具,长亭只能徒手去拧,倒是有些费力,赵权在旁只悠闲自得,权当自己是个船夫,却全然没有上前帮手的打算,长亭看过他几眼之后,便知这人绝不会帮手,幸而她对此已是惯了,自顾自地想办法。   长亭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只见前方有枝莲花将放未放,甚是秀美,一时想着既然来了,也摘一枝回去应应景,便忙忙招呼着赵权将小船停在那支莲花的旁边。   莲枝甚高,长亭不得不站起来,将那茎干拗断之后,一时倒拧不下来,因脚下是船,虚虚浮浮很难借力,长亭只得耐下心来,一点点地将那茎干拧断,因她手上用劲,脚下便有些不稳,带着小船也摇晃了起来。   赵权坐在一头,只提醒她道:“小心些……”   长亭头也未回,笑着回道:“王爷放心,马上就拧下来了……”说罢手上一使劲,硬将最后一点给生生扯断,如此却不防脚下一晃,她登时头重脚轻,失了准头,手上待去抓点什么稳住身形,却哪里找得到东西扶住。   “咚”地一声,水花四溅,长亭未来得及挣扎,便干脆利落地一头栽进了湖里。   赵权本是一直注意着她,刚提醒完,却不想长亭这般不济,竟未给他一丝反应的空隙,待赵权伸手去抓时,长亭已是落了水。   赵权扶在船舷上,连连唤着长亭的名字,可长亭落水那处只冒了许多泡起来,哪里有人,左右四顾,方才落水之人却并没有浮上来,他心中本不是很焦急,长亭说过自小便在山中的剑湖练功,水性自是很好,因此,他只当她是在和他闹着玩,口中还说着:“莫闹了,湖水寒凉,快出来!”   可连说了几句之后,也不见长亭冒出水,水面也渐渐平静下来,赵权关心则乱,一时不禁立了起来,往另一边又唤了几声,音色已渐显焦急。   “长亭!”赵权声音已见厉色,眉头也紧皱了起来,正待要跳下去。   “哗”地一声,一人从水中冒出来了头,赵权心中大定,面上却有责意,微斥道:“还不快上来!”   长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嘴里还衔着方才采的那支莲花,似是划水累了,便轻轻地扑到船边,将那莲花往船上一放,一脸自在地抬头,笑盈盈地望着赵权,脆生生地唤了声:“王爷!”   好似打了胜仗回来。   赵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只觉这一笑清似芙蓉,娇若海棠,那一声“王爷”竟引得他的心儿“砰砰”直跳,身体隐隐泛起一股隐晦的冲动,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儿一口吞了下去。   他神色未变,只微有些严厉道:“快些上来,你如今的身子哪里能泡在湖中。”   长亭却笑了,似是有些新奇地说道:“水里可舒服了,竟真是温的!我很久都未曾下过水,原先在山上,我可是日日要去剑湖里游上那么一圈,那水才是真的冷,这个水算什么……”   说罢眸子提溜一转,似是引诱道:“王爷,要不你下来试试,反正天快黑了,也不会有人看见……”   赵权怎会告诉她,这湖周边早已暗暗布满了侍卫,因他带长亭两人游湖,怎会没有准备,伺候的侍女这时也早在岸边等候,亏她什么都不知道,还道两人真是偷偷来此。   赵权肃容道:“快些上来,这样湿漉漉地回去成什么话!”   长亭并不怕他,心底却升起一股作弄之意,眼中有股坏意,只见她歪着头,望着赵权狡黠一笑,未及赵权反应过来,便抓着赵权脚顺势一拉。   赵权哪里想到长亭会这般大胆,竟敢拉他入水,脚下一趔趄,“咚”一声落了水。   赵权手忙脚乱地浮出水面,连连抹了抹头脸上的水,模样甚是狼狈,赵权冷着脸四处望去,长亭却忽然在他一丈处冒出了头,正眉开眼笑地冲他吐舌,一派得意至极的模样。   见赵权面色不虞,惊诧恼怒的样子,偏生还火上浇油地揶揄道:“王爷,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赵权只觉她笑得甚为刺眼,眼睛微眯了眯,却只喘着气狠狠地盯着长亭,长亭见他神色泠泠,却仗着自己水性好,还不怕死地冲他歪了歪头。   赵权嘴角一勾,眼中却似是闪着火花,只看了长亭一眼,猛地一头往长亭那边扎去。   长亭怎想到赵权竟真不顾身份地亲身来抓她,赵权本就身量高大,长亭离他不过一丈之远,赵权这一扎之下,竟堪堪已至长亭面前,长亭禁不住惊呼一声,幸而她反应敏捷,顺势往后仰去,脚下一蹬,迅速往后游去。   赵权自然不比长亭在水下经验丰富,大手一抓,却只抓到长亭一片薄绡,哪里还有长亭的人。   赵权闷在水下,隐隐见到前方的身影,便一身不吭地往前游去,眼见就在前方,那小小的人却似鱼儿一样狡猾机灵,轻轻一扭便离了他的视线。   赵权被激得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抓住那滑不留手的人,待他浮上水面换气时,那人却已往岸边游去,见他露头,竟也好整以暇地停下来,只像个鱼一样吐了一小口水,口中还笑道:“王爷想在水里抓我可还差了些……”   赵权心中似是拱着一把火,想也未想就朝长亭扎去,长亭“咯咯”一笑,也不惧他,似鱼儿一般往岸边游去。 第99章   幸而两人方才所处之地离岸边并不远, 长亭不过游了一刻,便已渐渐靠岸。   此刻夕阳已落,四周昏昏暗暗,却可见人影, 长亭从水里冒了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水, 沉沉地走了两步, 还未上岸,就听岸上有侍女低呼道:“姑娘!”   长亭听见初夏的声音, 心底一松, 又兼今日狠狠地戏耍了赵权一番, 再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生气的模样,更有几分雀跃,身后水声渐响,想是赵权也游至岸边了。   长亭也不回头,快步上前, 随手从侍女手上拿了披风, 往身上胡乱一裹,笑嘻嘻地说了句:“快去看你家王爷!”   说罢得意一笑,拢着披风就往倦勤院跑了去。   长亭前脚刚走, 赵权已大步上了岸, 只是此刻发冠已落, 墨发散乱, 浑身都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哪里还有半点晋王殿下的模样。   侍女何曾见过赵权这般,皆是惊惶,忙上前为他披上披风,赵权寒着个脸,一把抓了披风,一言不发地往前方奔跑的人追去。   “砰”地一声。   长亭冲进房中,猛地将房门关了起来,背靠着房门,“呼呼”地喘着气,侧了侧头,已听见院中的响动,想到赵权气急败坏地模样,不禁“噗嗤”一笑。   院中侍女俱为惊慌,下午本还是好端端的两个人,这个时分却一前一后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江姑娘一回来就冲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她身后的殿下竟也浑身湿透,披散着头发,一脸冷峻危险地冲了进来。   待侍女战战兢兢地请安之后,赵权却理也不理,只大步冲到长亭房门口,喘着粗气,寒声道:“开门!”   长亭虽未见他模样,可听他声音也知他此时定是怒极了,却抑制不住笑道:“不开!”   赵权心底的火似乎将全身的血液烧得沸腾,身体的欲望也积蓄到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只见他大力拍了拍门,暗哑有力地说了句:“给本王开门!”说罢似是压抑着身心的冲动,只粗喘了两声。   “江长亭!给本王开门!”赵权复又低低喊了句,声音不似方才,却隐隐透出些危险与缠绵的意味。   长亭本是与赵权闹着玩,可此刻听得赵权连名带姓地叫她,心中莫名窒了一窒,似有股热流涌入心间,长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握了握拳,却并未说话,只将那房门抵得更紧了。   屋中的烛光将房门里那人的身影映了出来,赵权抬眸一看,两人原是极近的,那人正背靠着房门,与他不过一门之隔,赵权心中涌出万般柔情,拍门的手竟落不下来,只停在房门上,手底温柔,好似描摹一般。   只是分明手上触到的是生硬的木门,可心却不争气地“咚咚咚”响得让人心烦意乱。   两人竟忽然无话,赵权却似有千般万般言语,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句低低地:“开门,让本王进去……”   长亭听了赵权的话,心底越发慌乱起来,她甚至有些烦躁,咬了咬唇,定神道:“王爷,太晚了,我身上湿透想沐浴后就歇息……”   说完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快回罢……”   赵权按着房门,眼中不复方才欲望炽烈的模样,只是眸深似海,默然地望着里面的身影。   他眼底心里皆是房中人的或是娇俏或是灵动的模样,他只要用力一推,里面的人便也挡不住。   他想她,想得到她,得到她的身体,更想得到她的心,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一瞬间有冲动推门进去,只将那人狠狠地拥入怀中肆意蜜怜,教她心里眼里也只有自己,再不离开自己身边。   房中烛火闪烁,映得里面那个身影似乎也微微晃动了一下,良久,赵权按在房门上的手只缓缓成拳,眸中的热切激荡也渐渐散去,有那么一刻,晃似还有一丝怔忡。   长亭虽是背对着屋外,耳中却将外间赵权的呼吸听得清楚,两人沉默相对许久,长亭仿佛听见赵权轻轻地叹了口气,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可屋外脚步声渐轻,想来是那人离开了。   长亭莫名松了口气,却听到赵权低低地的声音传来,长亭忍不住侧头听去,原是那人正低声吩咐侍女:“速去给江姑娘备水沐浴,她今日落水受寒,别叫受了凉,再浓浓地熬些姜汤与她喝,晚上守夜警醒些,若是有什么,即刻到前院书房来禀报本王……”   那侍女低低应诺,脚步声复又响起,想是那人往书房去了。   长亭不知为何,听了那人的话心底却莫名一酸,拢了拢披风,默默地想着:他也落了水,方才在房门外立了许久,也不知受寒了没有……   就那么怔了一刻,脑中忽然警醒起来,又想起自己近来的心事,望着床头那枝逐渐干枯的野花,眸光却渐渐清明。   =============分割线=================   今日十五,自古十五夜望月皆是雅事,长亭一时兴致,便邀了赵权于倦勤院饮酒,二人近日相处和谐,也越发了解彼此的性情,因赵权对长亭总守着君子之风,让长亭也少了许多拘谨。   赵权料理完朝事后虽是有些晚了,却依约欣然而至,还特地携了两壶宫中新酿的石冻春为长亭助兴。   长亭早已吩咐人洒扫庭院,又叫人将几案摆在院中,她本无事,几案上又摆好了各色下酒的时令小菜,皆是些名厨所做,自然引得长亭两眼放光,垂涎不已,久候赵权不至,便悠悠闲闲地就着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赵权甫一踏进院门,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长亭一手叼着双筷子,一手优哉游哉地品着酒,好不潇洒快活的模样,禁不住嘴角一扬,扬声笑问道:“哪里有客人未至主人家自己倒先喝了起来的道理……”   长亭侧眸一笑,自得道:“王爷不说自己迟了,怎么反倒怪罪起我来……”   赵权知她个性本就洒脱不羁,哪里会真守着这些规矩,只摇头一笑,将两壶酒放在长亭面前,长亭看他一眼,拿过酒壶笑道:“说好今日由我作东道,王爷忒般客气。”   说完不待赵权发话,竟是不客气地掀开酒壶,就着那壶嘴轻轻嗅了嗅,眉头微微一皱,再一嗅,忽然喜笑颜开,惊喜道:“这是新酿的石冻春!”   赵权见她脸色一瞬间竟似是变了几变,堪堪是个酒鬼模样,又见她满面笑容,由不得也带了几分笑意,道:“你这鼻子竟比你的嘴还灵光,这也是奇事一件,难得难得!”   长亭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嘲笑自己既好吃又嗜酒,一时竟不知如何还嘴,忿然之下,只抬眸瞪了他一眼。   赵权见她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却被自己揶揄得还不了嘴,只拿眼睛瞪自己,又因她吃了些酒,神思虽是清明,可眸光中却难免带了一丝肆意之态,颇有些引人的意思。   一时心情舒畅,也不要长亭招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侍女要上前服侍,赵权却挥了挥手,自己提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举杯望向长亭,笑道:“本王来迟,就自罚一杯!”说罢眼角含笑,仰颈满饮了一杯。   长亭见他豪爽,心底自是欢悦,油然道:“王爷请用些小菜。”   赵权看了看一桌的精致小菜,想来长亭均已尝过,便放下酒杯,举箸略用了些。   长亭既作东道,自然殷勤些,替赵权满上一杯,二人你来我往,均不提前几日落水之事,只当与友人相聚,因长亭好酒,赵权便将宫中酿酒之法细细与她说去,又拣些名酒轶事说了,因他口齿生风,书上那些佶屈聱牙的话竟被他说得引人入胜,长亭更是听得兴致盎然,推杯换盏间,不觉已月上中天。   夜幕降临,院中早已点了灯笼,因要观赏月色,便并未点太多,若明似暗的光映在两人脸上,均有些朦胧与寂寥。   长亭放下酒杯,抬头望着好似正悬于赵权头顶的明月,明月大似玉盘,清寒皎洁,映着月下之人,竟分外潇洒飘逸,卓尔不群。   长亭心中暗暗一叹,却不欲泄露心事,只笑着指了指空中明月,道:“王爷快看,今夜的明月分外的大,月色也格外地好。”   赵权循着她的手望去,的确月色撩人,月圆人圆乃圆满之意,甚对了他的心思,含笑回转过来,长亭已替他斟满一杯酒,笑盈盈地对他道:“王爷,我敬你。”说完举杯满饮,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第100章   赵权知她酒量甚好, 并无担心,只施施然端了酒杯,看了长亭一眼,笑问道:“既是敬酒, 可有说道?”   长亭放下酒杯,面色自然地看着赵权, 顿了顿, 方敛了神色,淡笑道:“当是谢过王爷近日费心为我准备的礼物罢……”说罢眸色一低, 却不再看赵权, 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赵权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此刻却有些温柔怔忡在里头,心底暗暗一叹,只想到:你知我费心,原也应知晓我费心的缘故……   你心思剔透,明知我所思所求, 却又何必再道一声谢, 终究还是心有芥蒂,不愿回顾罢了……   赵权面上不显,仍旧笑得和煦, 不过心底闪过那些念头, 却教他掩饰得未露分毫, 他从未对女子有过这般耐心, 仿佛此种耐心亦是内心奢求的延续, 竟让他甘之如饴,赵权洒然一笑,只一言不发地将酒饮尽。   他甚至不愿迫她,只这样静待着她,心里想着,石头亦有焐热的一天,更何况人心……   月华如水,只流光般倾泻在二人身上,内心无数的话却静静湮没在清寒的月色下。   赵权渐渐醉了,或许是因为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或许是满腹的心事不能诉说,或许单单是新酿的石冻春太过烈性,赵权很快便醉了,醉得很沉,低低地伏在那处,眉眼分外平和,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长亭放下酒杯,眸色清亮如水,点点如漆,似是从未饮过一滴酒,她望着伏在身旁的赵权,只轻轻吁出口气,露气渐渐上来,身在院中似乎感到一股寒意,长亭便招呼内侍将赵权扶进了屋。   长亭命人去打些热水来为赵权擦洗,侍女去后,长亭慢慢坐在了他的床边。   那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和,五官却如墨画一般完美无瑕,长亭看着他笔直的鼻管,平日里只觉高傲,此刻却觉十分贵气坚毅,那紧抿的薄唇,原以为是冷峻刻薄的,可微微一想,脑中闪现却皆是他含情一笑的模样,眉入双鬓常青,凤眼飞扬生春,只是可惜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此刻已静静地闭了起来。   长亭嘴角微微一柔,似是陷入了某些温柔的回忆,其实不用看,她脑中已能尽数描摹出那双眸子,或是冷然,或是震怒,可更多予她的,是沉静幽深,深晦如海,仿佛总有丝热切与渴望蕴含其中,他似乎不要人懂,可有时看分明了,却叫人无端地心悸。   长亭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赵权一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待侍女上前,长亭回过神只吩咐侍女替赵权擦洗一下脸,让他好好休息,侍女素来知道自家殿下酒后不喜人触碰,只轻手轻脚地替赵权擦洗一番,应诺退下去了。   长亭吩咐侍女早些去休息,赵权这里由她照顾,众人皆知两人近日相处甚欢,殿下更是一颗心思牢牢地系在了这江姑娘身上,听她说要亲自照料赵权,想是二人相处日久终生出了些情意,自不想假手旁人的意思,哪里敢不识趣,只留了个守夜的,其余自去歇息不提。   夜渐渐深了,长亭早已回到自己的房中,院外微有虫鸣,却更衬得这夜色入水的寂寥。长亭轻轻地起了身,方才她回屋时已点了那守夜侍女的昏睡穴,她屋里的侍女因她要陪伴赵权,亦自回房中歇息去了。   此刻她屋中并无他人,院中亦是寂寂静。   长亭坐起身来,淅淅索索地将衣衫穿好,她来时并无什么东西,也只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袱。   长亭默然将怀里一件物什摸了出来看了看,竟是一块小小的令牌,长亭握着令牌的手紧了紧,若是仔细看,便知是那块圣上亲赐的晋王令信,原本赵权在长亭失忆时已交与她,后因长亭逃跑,赵权为了防她,自然收了回去,此刻却回到了长亭手中。   此时深夜,晋王府守备松懈,长亭出晋王府自是比白日容易得多,但要离城却需得赵权令信不可,否则长亭只能待明日清晨钟鼓响起之后方能离城,但夜长梦多,赵权的手段长亭是尝过的,他明日醒了若是发现她已不在,定是会布下天罗地网将她抓回去,越早离城,她逃脱便能多一份胜算。   长亭将那令牌往怀中一放,提了包袱挎在肩上,随手将一旁的剑拿起,快步地往外走去。   此刻她屋中四角虽燃着宫灯,却皆是小小一烛,昏暗跳跃的烛光只照得她的身影影影绰绰,甚不真实。   长亭轻轻打开房门,正要抬脚出去,却赫然见到面前立着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高大,却凝伫不动好似石像,仿佛已在那处等了许久许久,连长亭开门似乎都未让他有什么动作。   屋中的昏黄的烛火映了出来,那人负手而立,一身皆是冷凝之色,一双眼睛却湛然有光,只漠然地抬眸看着房中之人。   “赵权?!”长亭惊骇至极,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立着的人竟是赵权,只脱口而出,低低喊了一句。   那人身上方才那股沉郁肃穆之气忽然间似是消散了,赵权嘴角微松,极轻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却尽是嘲弄,昏黄的光照下,本是看不清的,长亭却似是看到了那人眼中闪过了别的东西,是浓浓地失望、惊疑,是无能为力的软弱,抑或是弦断后的轻松,所有的一切却只有那么一瞬。   长亭再看时,赵权却微眯了眼,眼中再未见方才那刻的复杂,却似有火花,他盯着长亭,探手将半掩的房门一把推开,一脚踏进屋内,只听他低声笑道:“怎么,看到本王很失望吗?”   长亭见他直直往自己走来,心中早已震骇不已,不由自主地往屋里退了两步。   他如何会在这里?他何时在屋外等着自己?他又如何识破自己的计谋,为何他喝了那酒怎的这时就醒来……   一时长亭心中疑念四起,对赵权这人的城府心计惊惧不已,赵权眼中嘲弄之色渐渐消散,此刻透过烛光,赵权那双幽深的眸子却散发着一股痛恨与戾气,长亭禁不住心中一寒,惊问道:“你……你怎么……”却不知从何问起,一时竟顿住了。   赵权眉眼如笼了寒霜,冷冷一笑,道:“想问本王为何会在此处等你?”   “你以为你在酒里那点东西能让本王昏睡?你可真是天真!当本王是什么人?!”赵权冷冷奚落道。   长亭本是惊疑不定,此刻听赵权这般说来,忽然明白自己费心配制的药对他并未起到作用。   心中却忽然一定,丝毫不惧地望着赵权,从容道:“既然你已醒了,那我便说与你听,放我走,让我离开晋王府!”   赵权方才心中本还虚虚落落,晃不似真实,此刻听着长亭沉稳笃定的话,忽然间心似巨石,沉沉荡荡,轰然坠地。   可坠地之后,心里却似有把火,“腾”地一声烧了起来。   赵权头脑昏热,只寒声问道:“你为何总是想离开王府,离开本王?!本王待你不好么!”   长亭心中坦然,多日来的筹谋却被赵权识穿,她亦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她望着赵权淡淡一笑,却诘问道:“封我内力,将我如笼雀一般困居于此,便是王爷以为的好么?”   赵权与长亭皆是心思剔透的人,此等心结郁结心中,只不过因种种顾虑,二人皆未说破罢了。此刻长亭被赵权撞破出逃之事,亦无所顾及,便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   赵权望着长亭那双清亮明眸,心中却被她的话割得钝钝一痛,他何曾想这般?!他极力补偿了,他所求的不过就是她留在他身边!他与她曾历经磨难,饱尝艰辛,更曾耳鬓厮磨,互许终身,就因她想起从前的事,便想将这一切抹杀掉?一切怎会尽如她所想?!   得而复失决计不会发生在他赵权的身上!   赵权长眉一扬,面色却愈显阴沉晦暗,抬眸看着长亭,却并未回她的话,只寒声道:“所以你找来那些花草,便是早已谋算好要给本王下药?本王倒是没想你有这番心胸,竟能按兵不动多时!本王真是小看了你!”   赵权聪明绝顶,只凭一点猜测便将整件事想得清清楚楚。 第101章   长亭夷然不惧, 直视着赵权,坦然道:“是,我在酒中下了令你昏睡的药,诱你喝下那酒, 若非如此,你不会放我走的……”   说罢丝毫不见愧意或是内疚, 只听她平静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过我自己原本的生活,我从未想伤害你, 亦未曾伤害过你, 你我曾共经磨难, 我也救过你,你待我好,我心里明白,可你予我的宠爱,绝非我心所求。你将我关入湖边小筑时, 我便将这高门侯府女子的境况看得通透,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后院的女子视你为天,你欢喜时便可恩宠不断, 可你若烦腻, 她们便如尘泥, 任人揉搓……”   “这王府不过是个镶金绣玉的精致笼子罢了, 你将我困在此处, 锦衣玉食赏赐我,荣华富贵、精致心意宠爱我,可这些终究通通只是遂了你的心意,我与她们并未有什么不同……”   “我不是山间的野花,亦不是林间的鸟雀,野花离了崖石或许还会长于温室,鸟雀离了山林或许亦会甘于安逸,可我是个人,我有心,我不能如提线木偶一般,处处任你摆布,这里的一切皆非我所想所求,我只想回到我过去的生活……”   “赵权,我并不欠你什么……”长亭幽幽说道。   长亭的话很轻,赵权心中却如遭重击,她这番剖白般的话,他何曾没有想过?他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那样自在灵动的性子,怎会真的甘心情愿困在这里?   他分明清楚,却从未仔细斟酌,是不敢?抑或不愿?   他如何敢想得那般通透,他与她原本就不该相遇,不该有那段血肉相连、相濡以沫的日子,他原本该是循着自己的轨迹,居庙堂之高,只醉心于无上权势,而她,亦该是洒脱自在,仗剑江湖的肆意女子。   可命运竟是这般捉弄人,他遇到了她,一点一点被她引住,而后一步步地陷于对她的迷恋,及至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可他从未悔过,她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中最真实、最热切的渴望,他从未这般渴望一个女子,若说对皇权的渴望令他冷酷谋算,那眼前的女子却似是在他心中撩起一片火海,烧得他理智全失,疯狂狠厉。   赵权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双浓眉渐渐拧在一处,眸色却越发冷冽,似是恍然大悟般,只听他寒声道:“原来你这段时日与本王言笑晏晏,竟是在哄着本王,令本王对你放松戒心,你便有机会逃走么?”   “哼……”赵权只觉头脑发涨,额角突突跳,不知是那酒劲未过,抑或是被心中这个念头折磨得有如针扎,不禁轻轻地嗤笑出声。   “你当本王是什么?!”赵权微弯了腰逼近长亭,声寒如铁地问道,脑中忽然闪过那日她玩笑地将他掀入水中,冲着他歪头吐舌的得意模样,莫名心中一痛,猛然擭住长亭的手腕,压抑地追问道:“你竟是与本王做戏?!”   长亭的手似被寒铁拷住一般,那人的手掌宽大,此刻却冰凉如铁,只狠狠地抓住了她,正如他的话,却像是要将她捏碎一般。   是做戏么?长亭心头一酸,脑中却是那夜她背抵着房门,那人在房门外沉默不语的情景,叫她如何分辨自己的心?   果真是在做戏么?   长亭并未挣脱,迎着赵权的目光,坦然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赵权眼中的神色竟让她说不下去,那是什么,是沉痛抑或是无力?   长亭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极轻极缓地开了口,道:“赵权,放过我……”   说罢却似是怕泄露什么心事,只转开了眸子,不再看赵权。   有那么一瞬,赵权紧梏着长亭的手似乎松了松,长亭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下一刻那人却将她抓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   屋外的风轻轻吹了进来,压得四角的宫灯胡乱跳动,屋中暗影闪烁,赵权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却好似呢喃一般:“本王这一生都不会放过你……”   长亭霍然抬头,迎向她的却是赵权笼着寒霜的眸子,只是冷峻的寒意中,似乎还有一丝疯狂的炽烈,他盯着长亭,眉眼皆是危险,冷情的薄唇却微启,只声柔如水,好似情郎般缠绵道:“放过你?想都别想,你这一生都要留在本王身边……”   长亭心中涌起无尽的失望与怒意,她将赵权一推,斥道:“赵权,你别妄想我会一直这般受你摆布,放我走!”   赵权见她发怒,心中忽然涌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痛快感,想起那日南山寺她虔诚求拜,心心念念地都是他人,与自己语笑嫣然,却通通都是做戏,心中不禁嗤笑不已,扯着长亭的手,一把将她拽至面前,冷言嘲笑道:“放你走?任你去找聂云程?你心里装着他,倒还肯哄着本王,你把本王当什么?把本王的情意当什么?嗯!”   长亭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可赵权眼中浓浓的嘲讽,却令她的心似乎更疼,长亭望着赵权,只静静道:“我与师兄早已有盟约,我亦从未想过要欺骗你的情意,只是世事难料,你我共经磨难,我失忆后世事皆已错乱,我心中已有他人,怎能……”   “便是我辜负了你罢!”长亭顿了顿,终究明白说道。   赵权心如刀锥,眼前这个眼神疏离的人是那个长亭吗?她曾伏在他背上,安然入眠,她亦曾与他玩笑游水,引得他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冲动热切,她还曾与他对月举杯,谈笑嫣然,他本以为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心,多少也会分些在他身上,他以为她终究会为他所化,慢慢将一颗心系于他……   可为何,她此刻这般绝情,说着那样冷心的话,面上却好似释然,原是他的情意令她沉重,她急急想摆脱这里,便是要去赴与那人的盟约!   赵权寒声一笑,却只增了怒气与威严,只听他冷冷嗤笑道:“聂云程究竟哪里比本王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他不过一个落魄之人,空有一个聂家嫡长之名,却连旁支也不如,朝中无依无靠,若非本王出手相助,他能官拜骠骑将军?能在他聂家立足?!痴人说梦!”   长亭听他语带鄙夷,似有辱及聂云程之意,想也未想,便瞪着赵权愤然道:“不许你这样说他!他自然比你好!”聂云程虽比她大,可因身体孱弱,一直缠绵病榻,长亭自小便一直护着他。   赵权盯着眼前之人怒气涌涌的双眸,听得她毫不掩饰的维护那人,俨地暴怒起来,拽着她,脸色铁青地喝问道:“就他?!他是什么东西!他配与本王比吗!”   长亭此时亦被赵权激得怒气上涌,只丝毫不让地瞪着他,赵权见不得她这般,寒着双眼,却冷笑道:“本王不怕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聂云程早就死了!”   长亭霍然睁大眼睛,满眼尽是不信与痛楚,张了张嘴,只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赵权盯着她,连她脸上一丝一毫也没放过,看着她为那人惊痛伤心,心底有如刀割,只疼得厉害,可隐隐却有丝报复的快感,赵权眉目冷冽,却又似带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让人莫名发寒,他凑近长亭,盯着她的眼睛咬牙道:“他死了!在他做先锋大将时,便被燕军围困花子岭,全军殆亡!”   长亭望着赵权的眼睛,心中情绪激荡,忽的想起上元那夜,她见到的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师兄的眼睛,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她决计不会看错的,可赵权信誓旦旦的模样却令她生疑,口中禁不住否认道:“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师兄已经死了!”   她越是这般,赵权越是恨意上涌,只见他面色阴翳,沉沉在长亭耳边说道:“便是他活着,他也休想从本王手中抢走你!”   长亭只觉这人是疯了,颤声道:“他是你的朋友……你怎可这样待他?我与他早已互许终身,你怎能夺朋友所爱?!”   赵权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道:“何谓夺人所爱?你长于山林,该知道身为雄性,追逐自己歆慕的雌性而驱逐其他雄性乃是天性,人亦如此,我赵姓皇族自北方而来,向来信奉强者生存。只有最强的男子才有能力和魄力拥有最美的女子!天下男子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不住,那他凭什么拥有?!若被夺走,怪也只能怪他无能懦弱!别说你与他只是互许终身,便是你嫁了,本王若对你倾心,也要看他能不能护住你!” 第102章   长亭听得呆住了, 她虽是洒脱散漫,却终究受了些女子从一而终、男子谦逊恭让的教化,她何曾想过会从赵权口中听到这样一番颠破礼教的话,她只知他骨子里强势霸道, 可平日总是温文沉稳,行事亦从未僭越过礼教规矩, 却怎么也想不到赵权竟有如此蛮化的想法。   赵权盯着长亭的眼睛, 心里有了一丝快意,只听他沉声喝道:“来人!”   院外立即涌进了数队侍卫, 将这间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赵权寒着眼, 冷声吩咐侍卫长道:“把她好好地给本王看住了!若是她跑了,本王拿你是问!”   侍卫长轰然应诺,长亭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冷下来,赵权一直盯着她,见她面色发冷, 不知为何, 心底却又痛又快,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眼神却有似是发狠, 只听他低声道:“本王不会放你走的, 明日一早本王便着礼部择选吉期, 很快就为你册封,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都只能留在本王身边!”   长亭愤然侧目,怒道:“赵权!你莫要逼我!”   赵权见长亭被激得发怒,心底越发有了快意,负手而立,睥睨着长亭道:“是你一直在逼本王!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也罢,今后你入门,便是本王的女人,生也好死也好,在这晋王府本王就是你的天!你若欢喜,再哄着本王做戏,本王也愿意,你若不欢喜,要和从前一样吵闹本王也由着你,你便是把这倦勤院拆了也无妨……”   赵权忽地倾下身,盯着长亭寒声道:“本王只跟你说一句,本王有的是耐心陪你耗下去!”   长亭眼圈莫名有些酸,似乎有无尽的失望与无力涌上喉头,只声音发涩地喊了声:“赵权……”   赵权听得她口吐他的名字,心中闷翳难当,却更恨她为何不能接受他的心意,长亭低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不会嫁你的……”   赵权深吁一口气,有种酸痛从肺腑缓缓升了上来,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不可抑制,及至升至脑中,却俨然化为了满腔的怒火,他死盯着长亭,咬牙切齿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寒声喝道:“她自今日起不得离开倦勤院半步,直至与本王成亲生子!”那“成亲生子”几乎是从赵权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说罢寒寒地看了长亭一眼,却要转身而去。   “噌!”地一声,是宝剑出鞘的地低鸣。   众人来不及反应,长亭身形一闪,却以剑抵住了赵权心口,只听她朝四周拔刀呼喝的侍卫叱道:“谁敢擅动!”   侍卫长忙挥手止住拔刀的侍卫,只屏身静气地死盯着长亭,心都似跳出嗓子眼了,需知那女子剑指的可是晋王殿下,若是晋王今夜有任何差池,莫说他的命不保,便是他一族上下也前途尽毁。   侍卫长急急出声:“大胆!快放下剑,不得伤害殿下!”   长亭眼神沉静锐利,丝毫没有惊惧恐慌,只清凌凌地往四周侍卫看了看,沉声对赵权道:“快叫他们退下!”   赵权方才那一瞬似乎在发愣,只垂眸盯着抵在自己胸前的剑尖,这剑跟随她多年,名曰“破日”,这也是他寻回这剑时才发现的,是了,这剑还是他替她寻回的,可此刻,锋利无匹的剑尖却由她抵在了他的胸口,森然的剑气自剑尖倾泻而出,似乎他一动,气机牵引下,她的剑气便可破开他的胸膛。   赵权缓缓抬头,盯着长亭,声寒如铁道:“是谁给你的解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长亭面容入水,剑气却并未减少分毫,她知赵权此时已动了真怒,两人于此已成水火,再没有转圜余地,却不愿他人受牵连,淡淡道:“王爷不必胡乱猜疑他人,这府中无人会给我解药,亦无人敢给我解药,解药乃我自制,旁人均不知情。”   赵权眸色一转,疑道:“你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不可能解你的毒,那株南山寺的劳什子野花亦非什么解毒良药……”   须臾忽的明白过来,面色嘲弄道:“原来如此,你那日想采的原本就是那株草,说什么野花开得热闹,不过是想避过本王的耳目罢了,本王真是小看了你,竟有这般心思!”说罢不由得忆及那日自己攀崖采花的情景,可笑他自诩有谋算,待他捧着一颗真心与人时,却不知那人不过做戏欺瞒他罢了。   赵权心中一寒,他心中珍藏的那些瞬间,竟只是她算计好,只等他入彀的诱饵?赵权不欲再去想,心中却早已恨意四起。   见长亭不语,似是默认,胸口那把火,更烧得他眼神炽烈,面上却越发的冷,只听他道:“你这些日子以来,果真处处做戏,欺哄本王,骗得本王对你放松戒心,好出逃王府么?”   长亭压抑住所有的情绪,面色平静无波,只轻声回道:“王爷不是也欺瞒了我么,王爷说待解药配置好便给我……”   说着望向赵权的眼睛,里面不无失望,她低声问道:“王爷是在骗我罢,若是真没有解药,那药丸王爷想必是不会给我吃的,王爷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长亭想起那日赵权情深款款的模样,竟差点相信了他。   赵权一顿,却并未否认,长亭说的没错,若是没有解药的毒,他怎会冒险给长亭服下?   赵权知她聪慧剔透,却未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脑中也渐渐清明,只淡笑道:“你说的没错,本王的确没有打算在成亲前给你解药。”   长亭了然一笑,道:“王爷心思如海,惯于掌控周遭一切,怎会轻易给我解药,我若是猜得没错,便是成亲之后,王爷亦不会给我解药,定是要将我彻底驯服之后,才会给我解药罢……”   赵权望着她,眼中似冷似寒,须臾却笑了,道:“你倒是明白本王的性子……”   长亭无话可说,心中早已寒凉一片,心知若是今日不离开王府,以赵权的手段,怕是她此生亦莫要妄想再逃离王府,便是他厌弃了她,以他两人前番种种,赵权定也不会放她离开,竟是个至死方休的死局。   长亭心中一凛,手中剑气未减,多说无益,便只低声叱道:“放我走,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赵权闻言却越发从容,气定神闲道:“你若真的功力尽复,根本不必冒险在本王酒中下药,以你的功夫,晋王府的侍卫哪里拦得住你,你自可潇洒来去,更不需从本王这儿盗取令信,筹谋深夜出城……”   长亭面色一惊,她怎想到赵权竟将自己的境遇计划猜得明明白白,好似他亲历一般,心中越发觉得此人可惧,却不愿泄露心事,只沉默不语。   赵权盯着长亭的面容,他自小宫廷长大,又甚早参议朝事,察言观色乃是一流,连朝廷那些积年老臣亦不敢小看他,对付起长亭这样的山野丫头,不过信手拈来。   赵权闲闲一笑,笃定道:“你如今被本王识破,先前的计谋便皆不可用,此番又狗急跳墙,想挟持本王出府,你可知本王早已在院外府外布了重兵,你想逃出去定比登天还难,你便是逃出了京城,本王随即便令京城各州府县衙发布告,令你寸步难行,亦会分兵数路,日夜不休地追拿你,以你现在的功夫,想你也逃不远。”   赵权颇为得意道:“你终究是要回到本王身边的。”   他从蛛丝马迹中推断长亭定是功力未尽复,又故意将她的谋划说出,让她生出什么都逃不过他眼睛的惊惧之心,再将自己的部署一一告知与她,一步步削减她的锐气与决心,让她知晓自己插翅难逃,再一举将她擒获。   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至高计谋也!   长亭听得心惊,她知道赵权会这么做,而她即便明知赵权计划,却无力应对,赵权可以调动大批兵马,可以利用驿站换马,日夜不休追拿她,而她一个女子,再刚强也不可能日夜不休,亦难随时找马匹置换,天罗地网下她如何逃脱?   长亭的确心生惧意,更多的却是怒恨,知他是以心战削减她的出逃之心,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只听她寒声道:“赵权,你莫要欺人太甚,快让他们退下,放我离开,否则……”   说罢盯着抵着赵权心口的剑尖,意思却是极明白。   赵权却是丝毫未将长亭的威胁放在眼里,只见他昂首一笑,傲然道:“本王却是不怕,你若想杀本王,就来罢!”   说罢手一抬,扬声喝道:“将她抓起来!手脚皆铁链锁了,从今日起,不得离开倦勤院半步!” 第103章   四周侍卫轰然应诺, 却怕长亭伤了赵权,又不得不奉命行事,只踌躇着按剑上前,长亭心思一沉, 眉头紧蹙,似是犹豫了一瞬, 手上劲气微吐。   “嗯……”赵权轻哼出声。   周遭侍卫呼喝声立起, 惊呼“殿下”之声不断,虽是拔刀, 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只虎视眈眈地盯着那胆大包天的女子。   赵权却似是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缓缓地低了头,只不可置信盯着刺入他胸前的一剑,心口寒凉,那仿佛是长亭的森然的剑气,抑或是剑身的寒意, 只是渐渐侵入心肺, 凄寒刺骨。   他的整个心都好似凝固了一般,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压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只缓缓抬眸望向面前刺他一剑的人。   她竟要他死?这个念头忽然从心底升起, 却似是另一柄锐剑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只痛得他不能自抑, 满腹的痛楚似无处发泄, 双眼却已被激得通红,只无声地望着那人,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长亭面前之人,那剑是她亲手刺进,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剑尖刺破锦袍,刺入肌理的那瞬,粘稠的鲜血顺着剑身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那人却只静静地望着她,长亭终是抬眸望去,那人红着眼,满眼尽是惊痛,于她来说,却好似利锥,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口。   长亭心中一痛,却听那人似乎在轻问道:“我若不放你走,你真会杀了我?”   他俩一动不动,长亭却仿佛能通过剑尖感受到赵权的心跳的,只是事已至此,由不得她软弱后退,可赵权胸口的血却流得越发地快了,胸襟很快被染红,长亭心如擂鼓,偏偏却不能开口一句。   长亭收敛所有情绪,面色漠然道:“放我走!”   赵权眼中通红,隐隐还有一丝水光,只是片刻后却阴沉似海,尽是狠意,他嘴角一勾,似是笑了笑,猛地一把赤手抓住剑身,众人皆是惊呼,连长亭心中亦是一窒,只惊诧非常地望着赵权,脱口道:“你做什么?”   赵权狠狠地盯着她,声音低沉阴翳得好似地狱恶鬼,“本王说过,这一生本王都不会放过你,你死!也要死在本王身边。本王若是死了,也要你陪葬!让你生生世世都留在本王身边!”   说罢却将那剑抓得更紧,一时赵权手上血流如注,那血顺着剑身,淅淅沥沥地淌在两人中间,竟好似楚河汉界,不可逾越。   长亭盯着那鲜血直冒的手,眼圈霎时便红了,只颤声道:“你真的是疯了……”   赵权却抓着那剑,低声朝左右喝道:“还不动手!”   周遭的侍卫早已被眼前情景骇住,见赵权鲜血如注,哪里敢上前,只是赵权此刻周身戾气,又哪里敢违拗他,只得慢慢上前。   长亭握剑的手紧了紧,似是被逼得紧了,心仿佛被撕成两片,挣扎着摇了摇头,心中犹似天人交战,眼睛却已通红,只哽咽道:“赵权,我会刺下去的!”   赵权抓着那剑,眼神阴狠地盯着长亭,却微微一步上前。   “啊!”长亭惊吓出声,他竟是握着那剑又刺入胸*口一分,长亭禁不住惊呼出来,握剑的手却已开始发抖,她泪盈于眶,哭喊道:“赵权!你疯了!你会死的!”   赵权胸*口的血流得更快,他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只盯着长亭,状似癫狂地说道:“本王是疯了!本王早就为你疯了!想走,你就再刺深一点!”   说着抓着那剑,似又要往前一步,长亭早已被他的举动激得崩溃,她的剑尖离他的心不过半分之差,她似乎都能透过剑尖感受到他的心跳,只要他再往前一步,那剑就会刺破他的心脉,他立时便会死去!   长亭只知赵权自负高傲,却绝非会轻易涉险之人,怎料得他有这般自毁狠厉的一面,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要了赵权的命,她的心似乎被利刃所绞,痛苦不堪,要叫她怎么做?   可手上却已开始用力,想要将剑抽离出来,赵权却不容她有丝毫退让,紧紧地抓着那剑,另一手直直向她伸去,竟是想要亲手将她抓住。   长亭心中一痛,她不敢放手往后退,她若一放手,与赵权角力的剑便会刺向赵权,便是轻轻一分,也可要了赵权的命,他已气恨至极,不管不顾地非要抓住长亭,竟是以自己的命做赌注。   长亭瞪着赵权,泪珠儿却“漱漱”滴落,他怎能这般迫她,到底要她如何?!   眼看着赵权的长臂一点一点地伸过来,就要抓住她时,窗扇“砰”地一声被人从外踢开,一只匕首“倏”地往赵权面门飞去。   侍卫惊喝“有刺客!”早有人拔刀将那匕首挡下,下一刻,只见银芒四闪,陡然间屋中四角的灯烛便全被熄灭,一团黑影从窗外掠进,却直扑长亭而去。   赵权想也未想,伸手朝长亭抓去,可终究是慢了一线,胸口骤然一痛,剑已被拔出,赵权似有所悟,大喝一声:“长亭!”   屋中很快便又点亮了烛火,可面前哪里还有长亭的人影,那侍卫长只半跪在赵权面前请罪。   赵权胸*口手上皆是鲜血直流,他探手捂着胸*口,望着仍旧开合不已的窗扇,面如寒霜。   侍卫长不敢擅动,只急道:“还请殿下速速止血才是!”   赵权脸色似白似青,眼中却似有狂风暴雪,只听他冷声道:“速派人至四方城门,持本王令信出城者一律生擒!”说完又忍痛至书桌旁疾书数行,掷与旁人道:“持本王手书命金吾卫左、右街使即刻搜拿各坊市,有他国奸细潜入晋王府,为本王识破,刺伤本王后逃走,嫌疑人等一律生擒,待本王甄别!”   那侍卫长领命而去,赵权因失血过多,此刻脸色已经有些煞白,他捂着胸*口,低喝左右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左右被今夜剧变吓得惶恐不已,连连应声去了,侍女早已惊醒,忙上前为赵权止血,赵权坐在椅中,微微喘了口气,见张勉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立着,冷声道:“张勉进来!”   张勉连忙上前候着,赵权抬眸盯着他,寒声吩咐道:“你速带人清点府中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张勉小心领命,正要退下,赵权又道:“还有,告诉府中所有人,今夜他国奸细潜入府中伤了本王之事不得乱说,若本王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小心他们的舌头!”   张勉心中一惊,抬眼看去,却见赵权阴沉似海的眼神,只似有警告之意,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想来这次殿下是动了真怒,却还想保全那江姓女子,竟将刺伤亲王的罪名轻轻巧巧地安在了他国奸细身上,若非如此,那女子今后又如何回得了晋王府,受得了册封?   殿下这番布置,定然是成竹在胸,岂是他们可置喙的,张勉躬声领命,只领着人自去了。   再说长亭这边,屋中烛火一灭,她便被人带着跃了出去。   虽是深夜,可今夜月明清亮,那人身着黑衣,头脸皆用黑巾裹住,可身材纤细,细看去便知是女子,长亭与那人一路急奔,循着小路,从后院翻了出去。   方一翻出墙,一道黑影急掠而至,劈手便往黑衣人面门攻去,来人身形快如鬼魅,掌风犹似闪电,劲气骇人,黑衣人急中生智,纤腰一仰,放开长亭,双手往那掌架去,一触之下,才知那人掌力浑厚沉重,远在自己之上,却避无可避,硬架之下,被一掌劈得连番几个筋斗,又后退数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黑衣人只觉体内血气翻腾,却知这已是对方临时收了几分劲气,否则一掌就可将她劈得吐血。   来人拽着长亭落在地上,长亭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万分,扑在那人身上,欣喜道:“师父!”   那人年逾而立,身材高大,一身靛蓝色衣衫,手持长剑,甚是洒脱的模样,细看去,却是剑眉星目,刚毅不羁。   只听他哈哈一笑,眉开眼笑道:“亭儿,果真是你,叫师父一通好找!”再看向那黑衣人,疑道:“她是谁?”   长亭亦向那黑衣人看去,欣然道:“师父呀,是人家救了徒儿呢!”   说完朝那黑衣人抱拳道:“多谢义士相救,敢问义士大名,相救之恩长亭铭感于心!”   那人看了看长亭师徒,又听院内兵士声起,低头转眸略一思索,却不发一言,急退而去,一闪身,便消失在长巷尽头。   长亭急追两步,却怎奈功力大退,追之不及,又知她定是不想暴露身份,便顿住了脚,她师父掠至她身边,皱眉道:“怎的功夫不济成这样?连她也追不上?”   长亭跺脚微嗔道:“师父!”   她师父“嘿嘿”一笑,随手揉了揉长亭的头发,侧耳往府内一听,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好徒儿我们快走!”说罢携着她一跃而起,数起数落间,便已远离。 第104章   长亭师父尊名何浪, 人如其名,亦是个浪子,自小跟着他师尊学艺,他师尊本是个全才, 天文地理,药理器乐, 兵法韬略无一不知, 乃世外高人也。   他却只爱武力,因天赋奇高, 十几岁便已剑法超群, 偏生性子豪迈粗放, 甚不拘小节,每日旁人习武练剑之后皆是疲不能兴,他却精神极度旺盛,整天在师门闹得鸡飞狗跳,惹得人憎狗嫌。连他师尊亦拿他无法, 便干脆随他的性子, 放他下山闯荡江湖,想他出去被挫挫锐气,见识些江湖的险恶, 回来也好约束些。   谁知他却是个混江湖的料子, 出去不过一两年, 倒是结交了一群酒肉朋友, 上至名门骄子, 下至屠狗之辈,竟没有他结识不了的人,更有甚者,江湖种种伎俩,吃喝玩乐或是无师自通或是潜心学习,短短时间便让他混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及至后来他捡了长亭,便照着自己的法子养她,长亭倒是争气,习武天赋极高,又养成与他一般无二的性情,皆是自在散漫,有酒皆醉的性子,何浪这师父自然是将这徒儿稀罕到了极点。   他带着长亭兔起鹘落间竟潜到了城中的鼓楼上,长亭往四周一看,拍手道:“师父高明!竟想得到这个地方,徒儿服了!”鼓楼建在城中,可鸟瞰全城,却无人巡防,只有城门将开时方会有人来擂鼓,一般人怎会想到二人会躲到这里,赵权便是将各坊市搜个遍也休想找到他们。   她师父得意一笑,道:“亭儿你江湖经验仍是不足,看来为师还需好好教导你。”   长亭想起下山以来的遭遇,尤其是与赵权间的种种,心中一酸,对着她师父满腹的委屈终是忍不住,只抱着她师父的手臂欲哭道:“师父呀……”   何浪见他宝贝徒儿眼圈发红,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由怒道:“谁欺负你了,告诉师父,师父替你收拾他!”   长亭把脸埋在他手臂上,却偷偷蹭了增眼睛,不欲她师父担心,闷闷道:“没有人欺负徒儿,徒儿只是太久没见到师父了……”   何浪剑眉一展,欣慰道:“这次下山倒是长大了,竟还长了良心!”   说完拍了拍她的背,却眉头一皱,道:“方才我见你身法滞重,便觉不妥,现在你内力涣散,竟是功力大退之相,为何会如此?”   长亭抬起头,可怜道:“师父,徒儿是吃了散化内力之药,一时间又只寻得菁华草,却并未将毒解尽,功力也只恢复了十之三四而已。“   何浪不复方才嬉笑之态,难得正色起来,捏着长亭的手腕替她把了把脉,片刻后似是放了些心,笑道:“你体内并无余毒,你功力不能尽复并非那散化之药的缘故。“   长亭疑道:“不是因为那药?那为何我功力总是滞涩不前,我推敲遍了奇经八脉,却丝毫没有头绪,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受伤太重,再难复原了?“说完心头似是被重重一击,她一直以为她功力不能尽复是因为赵权给她吃的药,如今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长亭面色发急,她师父却十分淡定,只笑道:“你把之前中毒受伤的事跟为师细细说来。或许能找到缘由,亭儿不必担心,有师父在,定能帮你恢复功力的。“   长亭听得她师父宽厚安慰,心中一定,便一五一十将她如何被毒掌所伤,又因救人被打散内力,伤及心脉,后又落水失忆,种种经历全数告诉了她师父。   长亭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师父,我中毒落水后,曾为一神医所救,是他以金针激穴之法,替我激起体内生机,令我重续断损经脉,消除五脏淤血,否则徒儿想是不能再见师父了。“   何浪按着她的脉门,敛眉一想,忽的笑道:“亭儿可知,自己无意中冲破了本门心法第九重?“   长亭摇头疑道:“师父不是说第九重极难突破,师父也是三十岁后,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冲破的吗?“   何浪甚是得意,傲然道:“本门心法能到第九重者,不过几人而已,能冲破第九重者如今也只师尊他老人家和你我师徒二人,想不到亭儿青出于蓝,年纪轻轻,已冲破第九重,乃本门创派以来第一人,竟比为师还厉害,哈哈,果然是我何浪的徒弟!好徒儿!“   长亭倒是惯了他师父狂傲的模样,凉凉道:“师父呀,可我现在功力却不及过去十之三四,难道这便是师父口中创派第一人?”   何浪大掌拍在长亭肩上,豪迈道:“亭儿如今功力倒退,皆是因你不知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道理,需知上乘功法绝无捷径可循,亦非闭门造车可成,自你幼时起为师便叫你日日苦练,便是为你打好了底子,你此次下山,多有磨难,对你勘破内心迷障亦十分有用,习武对敌,既需看破敌人,更要看破自己,你受伤将死,既败且破,是你突破心法的绝佳时机,如今,师父便将心法传于你,你自行引导,为师在旁助你。”   长亭了悟,即刻盘膝而坐,照着她师父所念口诀,催动体内功力,她师父坐在她身后,脸上也多了些郑重,按掌于她后背,缓缓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助她冲破关隘。   二人皆是武学奇才,长亭将那口诀内化于心,只平心静气,瞬时间便进入无人无我状态,体内原本似是深渊静湖的穴窍,此刻却仿佛被巨龙搅动,劲气狂发,光速般流窜于各经脉大穴,随着长亭发动愈快,那似洪流一般的劲气好似脱缰野马,流转越快,长亭气海发热,却有种暖洋洋甚是舒适的感觉,她面色通红,可却无一丝勉强之态,像是陷入极深的梦境,无人无我,圆通自融。   便在长亭经脉鼓胀,似是无力承受的一刻,何浪的输入她体内的内力却好似一丝极细极柔的丝线,高速而轻柔地将她自身狂暴的劲气缓缓收束住,一点一点地引着回归个穴窍,似是即将冲破堤岸的洪暴霎时间被分流至个湖海,湖海幽深沉静,经脉也得以缓冲,竟慢慢平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浪轻喝一声,猛地一吐劲气,浑厚的内力进入长亭体内,将两人原本纠缠的内劲打散,何浪缓缓吁出一口气,弹起身来。   长亭亦缓缓睁开了眼,却像是从极深极远之处醒来,眸光一闪,立起身来,待要说话,心湖中竟像是印出身后影像,一只无声无息地手似是极缓,却是极快地向她拍来,长亭头也未回,只循着那一瞬的感觉反手一掌迎去。   “砰”一声,是极强劲气相交的声音,长亭连退了两步方稳下身形,却有感于方才自己收发如心的内力,大喜道:“师父!我的内力恢复了!”   何浪收回手,方才便是他一掌试了试长亭的内力,那一掌他虽未用尽,却已是他八成功力所集,长亭仓促之下,却也硬接了下来,不禁欣慰道:“不仅功力尽复,且更上一层楼!”   长亭运起内力自查,从前催发内力总有勉力之感,劲气也如涓涓细流,而今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穴络似是江海,她可予取予求,催发内劲好似呼吸般自然,仿佛循着某种自然天道,依法而为,再不见人工刻意。   长亭跃至她师父面前,扯着她师父衣袖喜道:“徒儿多谢师父!”   何浪哈哈一笑,道:“如今你功力精进,师父也放心了,好徒儿,师父有件事要你去办。”   长亭功力恢复心情正大好,不禁笑嘻嘻地问道:“师父有命,徒儿哪敢不从,师父有何吩咐?对了,师父不是陪师叔寻药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又刚好赶来救我?”   何浪想起那人,不禁眉开眼笑道:“你下山日久,也没个消息,你师兄更是杳无音信,你师叔她担心你们,尤其是你师兄,便要来京城寻你们,她身体刚好些,我便留她在慧山脚下等我,我来京城寻你们,多番打听之下,便到了晋王府,谁知你这么不济,竟真被人困了起来,幸好为师来得及时,否则那黑衣女娃哪里救得了你!”   长亭想起前些日子的窝囊,却是觉得丢人,本夸下海口下山后定要好好吃喝玩乐一番,谁知还要师父亲身来救,不由撇嘴委屈道:“师父,你就别挖苦徒儿啦……”   何浪揉揉她的头发,幸灾乐祸道:“是那晋王化了你的功力,把你困在府中?”   长亭忽然想起方才赵权的决然,想起他胸*口那片鲜血,心中猛然一窒,却犹有惊惧,却不愿再想,只想快快离开京城,远离那人。   何浪见她不说话,面色纠结忧愁,甚是可怜的模样,不禁亦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事,只扮足过来人模样,叹气道:“亭儿莫怕,闯荡江湖多件把风流事算不得什么。” 第105章   长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嗔道:“师父,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何浪想起自己捡到长亭时,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那时自己还未及弱冠, 只知浪荡江湖,如今一眨眼, 长亭已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也有愁心事了,不禁老怀大慰, 笑道:“待你找到云程那小子, 让他赶紧回山, 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我亭儿这般好,若叫人抢走了,他可莫后悔!”   长亭被戳中心事,只嗔道:“师父, 你不随我去找师兄吗?”   何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为难道:“为师就不去了,你师叔还在慧山脚下等我,我得赶紧赶回去, 要不你师叔该等急了, 乖徒儿, 你就替为师走一趟罢!”   长亭听完不由得转了转眼珠, 笑道:“师叔不是让你找到师兄吗?你这般赶回去可怎么跟师叔交差?”   何浪咳了咳, 笑道:“有徒儿代劳,师父自然就好交差啦,你师叔好容易下一次山,为师想陪她到处走走玩玩。”   长亭知道自家师父心事,好笑道:“师父喜欢的那些,恐怕师叔看不上眼罢!”   何浪却也不在意道:“为师法子多着呢,还哄不好你师叔?!”   长亭嘲笑他,“您倒是哄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师叔动心?”想起他师父分明是再粗糙不过的汉子一个,却对气质清雅出尘的师叔痴恋不已,这么些年来,看得他笨笨拙拙地讨师叔欢心,却总不得法,谁知竟越挫越勇,再未放弃。   何浪被自家徒弟拆穿,丝毫不见狼狈,只还亮着一双虎目,叮嘱长亭道:“此番便是师父的机会,你可莫要拖师父后腿!”   说着却剧咳了起来,长亭忙上前为他抚背,急道:“师父,你没事吧?是方才为徒儿运功耗损过度吗?”   何浪平复了一下,挥了挥手,笑道:“老毛病了,不打紧!”   长亭眉间一紧,他师父本是练武奇才,却年少遭到重创,自此后便伤痛缠身,再难有所突破,忽的想起一事,颇为得意地禀道:“师父,徒儿有一好消息告诉你。”   何浪笑道:“是何好消息,说与为师听听。”   长亭笑道:“徒儿方才所说中毒,便是遇到了万毒手严坤,他将毒炼化于掌力之中,本想欺徒儿功力不及他,怎料却被我废了一双招子,他那徒弟也是不济,偷袭不成,反送了性命,倒是让他尝尝失徒之痛!徒儿总算为师父师叔还有师祖讨了些利息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何浪的师妹秦姝,年轻时最是美貌无双,性子又冷清,因出身大家,虽入了何浪师门,却极少涉足江湖,那万毒手严坤机缘巧合之下为她所救,自此便纠缠不休,因何浪多次出头便也恨上了何浪。   及待秦姝为了聂云程的毒配置解药时,他本心胸狭小,因爱生恨之际,便设计让秦姝中了毒,却故意留下她性命,何浪拼着真元耗损救她,却给严坤偷袭,两人重伤之下几乎殒命,幸而他师尊出手将两人救回,可那时秦姝剧毒未解,何浪伤重垂危,他师尊为两人解毒疗伤耗尽功力,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西去了。   因此长亭师门与万毒手严坤可说是仇深似海,果然何浪一听,大喜之下连连朝长亭招手,笑嘻嘻地说道:“快细细与为师说来!”   长亭知道他师父本性率直单纯,快四十的人了,心性却还同孩童一般淳厚,忙靠过去,绘声绘色地把与严坤一战如说书般讲了一遍,听得何浪眉飞色舞,好不高兴。   待长亭说完,何浪看了看天色,笑道:“等回山之后你再细细跟你师叔说说,她定然开心,时辰也不早了,你我需赶紧出城,不知你这丫头怎么会招惹上那个晋王,城里现在到处都在搜拿你我师徒,天亮后怕是很难混出城,还是趁此刻天色未亮,速速出去的好。”   说罢便打头跃下了钟楼。   长亭此刻功力尽复,又有师父在旁,早一洗颓气,长眉一扬,提气一跃,内劲拉扯间,身如落叶,不费半点内力便轻轻荡荡地随她师父而去。   长亭查敌之法皆是从她师父所授,跟着她师父,自然不必忧虑会否被人缀上,二人轻功皆是顶尖,身法快如鬼魅,又耳聪目明,那些城中巡防哪里摸得到他们的衣角,二人轻轻巧巧地便已奔至城墙脚下。   那城墙高逾数十丈,绝非人力可以越过,长亭自不发愁,她师父总有办法,果然,她师父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双钢爪,递了一只与长亭,长亭一看,那钢爪下银光泛白,竟是系了根冰蚕丝线。   她师父“嘿嘿”一笑,道:“明白啦?”说完已抛出钢爪至城墙数丈高,借力一拉,人便轻飘飘地飞了上去,一起一落间,便已消失在城墙那头。   长亭嘴角一笑,看了看左右,依法而为,瞬间已翻越城墙,落至了城外。   长亭随着她师父急奔数里,二人停在城外一处密林里,何浪便要与长亭分道扬镳,长亭抓着他袖子不舍道:“师父,你这就走啦?”   何浪忽然想到一事,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塞到长亭手中,交代道:“这个是你师叔给云程配的药,找到他后,劝他回山,勿要陷得太深!”话音未落,人已掠至数丈之外。   长亭猛追几步,却只听到她她师父远远的声音传来:“亭儿照顾好自己!师父去也!”   长亭跺了跺脚,只喊道:“师父!”却哪里还有回音。   ==============分割线===============   长亭自那日离开京城后,自是要想办法寻到师兄再说,她久无聂云程的消息,便想着往燕国花子岭去探查一番,她深知赵权的手段,便乔装作了个乡间小子的打扮,一路都捡些荒道走,又因她颇精查敌之法,多日下来,却并未泄露行藏。   长亭行了十数日,已快至周国边境,她恢复了素日的装扮,又买了头青驴,晃晃悠悠地在山道上行着。   此时已至夏日,林间却微凉和煦,长亭忍不住轻轻哼了几句小调,却听身后林雀翅动,长亭神色一凛,却并未有惊慌之态,只跃下青驴,拍了拍它,口中道:“好驴儿,赶紧往前走,我稍后就来寻你!”   那青驴似是能听懂她的话,闷不吭声甩着屁股就往前一路小跑,片刻后就消失在山路之后。   长亭轻松一笑,腾身而起,连番两个筋斗,竟是落在了极高的树杈之上,因密林遮盖,便是下面的人往上看,也丝毫不虞会泄露身形。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山道另一头策出数十骑,人人面色冷冽,策马时法度不乱,皆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领头一人身材较一般周人更为高大,龙盘虎踞,好似将军模样。   他们在长亭方才停留的地方勒马而立,后方一人策骑上前禀道:“焦校尉,探子来报,江姑娘已行至此山,此山并无别的山道,江姑娘应是借此道过山,想必就在前方。”   焦衡面上微有风霜,应是近日来四处追寻长亭形迹,受累所致,只听他沉声道:“江姑娘精通查敌之法,我等好不容易有了她的形迹,切莫追丢了,既只有这一条山道,便速速往前罢!”   说罢便一扬马鞭往前追去。   长亭垂眉想了想,脚下一点,便轻身飞跃下去,口中叫道:“焦校尉留步!”   焦衡大吃一惊,怎料到长亭竟在此处等他,立时勒马回转,方见长亭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几丈处。   焦衡抱拳道:“江姑娘!”   长亭望着他随和一笑,道:“焦校尉好久不见!”   焦衡心中本有些莫名的欢喜,想到此行目的,心却有些沉重,沉声道:“江姑娘,王爷令我等将你带回。”   长亭扬眉一笑,眸子湛然有光,只听她脆声道:“焦校尉,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你回去告诉赵权,叫他别再寻我啦!你也别再费事跟着我了,你抓不住我的。”   说完自怀中摸出一物,掷与焦衡,浅声道:“这个东西劳烦你帮我还给他,我与他自此江湖庙堂,各自珍重罢!”   焦衡一把抓住长亭掷来之物,那赤金的令信上,龙飞凤舞地刻了个“晋”字,原是晋王令信,抬眸往她看去,却见她眉目灵动,晃如初见。   长亭交还令信,心中虽有牵挂,却知她与赵权这般便已是最好,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身便走。   焦衡望着长亭纤细的背影,心中莫名沉重,却开口唤道:“江姑娘!”   长亭还未回头,便听他低低说道:“殿下……殿下他很挂念你……”   长亭心头莫名一酸,似乎还有些疼,想起赵权那夜的决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不敢开口再问,只背着焦衡顿了顿身形,略一踌躇,一提气,竟是横掠八丈,一瞬间变逸出焦衡等的视线。 第106章   深夜, 一队骑兵沉默地行进在密林中,为首一人玄色铠甲披身,面色冷沁,黑色披风下愈显面容冷漠阴郁, 忽的一黑影从道旁的密林中飞身而出,直扑为首那人。   两旁护卫立时拔刀而去, 将那人挡住, 那人似乎并无伤人之意,连剑也并未拔出, 只随手格挡回去, 身法却极快, 行动间发丝清扬,竟是个女子,只见她以剑鞘拂开面前两刀,旋身一转,轻巧逸出包围圈。   黑夜中, 她眸子却被四周的火把映得发亮, 却似是盛着笑意,只听她惊喜万分地朝那为首之人唤道:“师兄!”   那马上的男子闻言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 脱口唤道:“小亭?!”   长亭大喜道:“是我, 师兄!”   这道旁阻人的自然是长亭, 她那日将令信还给焦衡后, 听得焦衡那番言语, 心中很不是滋味,既是挂心赵权的伤势,又为自己乱糟糟的心事心烦,却劝自己,既逃了出来,便不要再去想与赵权间的种种。   他性子专横,又极爱掌控一切,绝非易于之辈,他心有大志,自是要朝那个至高的位子筹谋,又那般霸道强势,若是再不与他断得干净,真惹恼了他,恐怕她以后将再无宁日,更有甚者,若是连累师门,她的罪过就大了,索性离得远远的,世间有意思的东西如此之多,自己那点子心事很快就过了,何必想太多,自寻烦恼。   长亭性子随他师父,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就换一条道,总有办法解决,何必杞人忧天徒增烦恼,有那功夫,不如找些乐子。她想罢,虽有些莫名的心虚,好歹也撂下了,一心一意寻起她师兄来。   她在燕国与周国边境处盘桓了几日,打听了些燕子岭一役的消息,总归是语焉不详,她便起身前往燕子岭,多方打听之下,对当日的情形也有了些了解,却仍没有聂云程的消息,她无意中发现附近有燕军出没,便想缀上一支,混进去打听些消息,谁曾想,细看领队之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寻的师兄,怎不叫她意外惊喜!   聂云程脚下一蹬,便飞身落在长亭面前,面上本是极淡漠的神色也有了喜意,“小亭,真的是你?”   长亭“嘿嘿”一笑,亦是欢喜道:“师兄,我终于找到你啦!”   聂云程上上下下看了看她,只见她面上虽是喜气,却也掩不住风尘疲惫之色,身形也单薄了些,想来为寻他奔波无数,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极欢喜的,就如从前在山上,她也总是这般欢欢喜喜地望着他。   聂云程心中虽然搁着些事,可总归长亭此刻已在他面前,心中也难抑欢喜之情,柔声道:“你怎的寻到这里来了?”   长亭得意一笑,却似是微微抱怨道:“我已在周围盘桓近十日了,还去了燕子岭,却哪里还有你的踪迹,四处打听,却也没个准信。我本打算想办法混进燕军中,结果半道上竟叫我碰到你了,真是天可怜见!”   聂云程见她面色磊落大方,与他说话也如从前一般,并无半点隔阂,却有些疑心前几日消息的真假,又想到上元夜所见,虽是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长亭细细绒绒的额发,心中却是极温柔。   低声笑道:“累坏了罢?”   长亭挑了挑眉,轻松道:“还好,总算让我寻到你了,也不算白费功夫。”   聂云程正待说话,身旁却有一骑走来,只听一女子和声唤道:“云程。”   长亭闻声抬眸,只见一戎装女子坐于马背上,借着昏黄闪烁的光,打眼看去只觉那女子双眸莹然有光,却是极美的一双眼睛,若细看去,又觉面容英气逼人,灿若玫瑰。   聂云程亦抬头看去,却笑着对长亭道:“此乃云徽郡主!”   长亭面带笑意,抱拳朝那云徽郡主道:“江长亭见过郡主!”   那云徽郡主亦是面带笑意,和声道:“你是云程的师妹,长亭姑娘?”   长亭自如地看了看聂云程,眼带笑意道:“正是。”   云徽不着意地看了看云程,见他平日里常常淡漠而高傲的面容此刻虽是微带笑意,却将他身上冷漠沉郁的气质冲淡了许多,他高傲冷淡的眸子,一旦笑起来,却又那么真诚温柔,云徽垂眸一笑,不动声色道:“云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去营地,还是快些出发罢!”   聂云程点头,云徽便叫人牵来一匹马与长亭,长亭看了看聂云程身后的燕军,却也不好多问,翻身上马,随他们去了。   他们不过又行了个把时辰,便到了云徽所说的营地,众将士人困马乏,领了军令便将马鞍等物拆了下来,让马抓紧时间休息,又烧了篝火,就着热水吃了些自带的干粮,除了守夜的,其余都找地方睡去了。   一时鼾声四起,长亭被云徽安排在一个小营帐里,她本也是乏了,却仍记挂师兄,趁众人睡去之时,便悄悄起身出了营帐。   此时正值夏日,营帐外只微微发凉,却沁得人精神舒爽,长亭举步往篝火一旁走去,聂云程并未睡去,正在那处拭剑,他沉眉敛目,周身却似笼着股寒气,叫人不敢接近一步。   长亭轻声走上前,低声唤道:“师兄,怎么也没睡?”   云程听得是她的声音,抬眸却是带了丝温柔,含笑道:“睡不着,倒是惯了……”   长亭轻轻一笑,摸着一旁的大石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与云程笑道:“师兄,这是师叔为你配的药,你下山带的药都吃了吗?师叔很担心你呢,你身上的毒没再发作罢?”   云程听她如往常一样絮叨,心中却是温柔,接过那瓷瓶,一一回道:“身上的毒很久没发作过了,想是师父的药管用,对了,你何时见过师父,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吗?”   长亭垂眸一笑,道:“我没见过师叔,是师父交给我的,师父陪着师叔去慧山了,有师父在你不用担心师叔。”   云程面色微疑,道:“你何时见过师伯?”   长亭面色一顿,淡淡道:“约莫一个月以前,我在京城见过师父。”   云程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自然,心中之事却紧紧缠绕着他,只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低低唤道:“小亭……”   长亭心中亦有心事,不过“嗯”了一声,后又道:“师兄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云程侧头看向她,心中却尽是柔和之意,他自小病弱,在聂府里虽有嫡长之名,却因双亲俱亡,虽有祖父疼爱照拂,却难免会遭受些怠慢。   他自记事起便每日拿药当饭吃,可虽是如此,他的身体却仍旧一日不如一日,病魔日日折磨他,不过一个孩童,却无人喊痛,大约五六岁时,他已不能支持。   将死之际却被他师父接到了千汨山,他师父医术高超,竟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仍旧日日以药为食,他不长的人生里,尽是寂寞、病痛与死亡相伴,似乎从未感受过春意与暖意,直至长亭出现。   她便如那束乱糟糟的野花野草,茂密旺盛,看似杂乱无章,却犹显生机勃勃,她固执地闯进他晦暗无望的生活,带与他春意与欢笑。   她自小顽皮胡闹,与她师父一般粗糙不羁,穿着一身改得乱七八糟的男子衣裳,顶着头乱发,却毫不在意,日日精神饱满,练功后便总爱在山上寻些有意思的东西逗他开心,她武功练得好,而他却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动也不能动,她为逗他开心,便将一套剑法从头舞到尾,若是他还不开心,便再舞一遍。   他每每看着她那双灵动讨喜的眸子,便觉人生大约还是有些期待,果然,他的病渐渐好了,也能看书练武,虽不如她,却能陪她过过招,她常常虽她师父下山游历,每次回山总会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再拉着他讲些江湖趣事,绘声绘色,唾沫横飞,便是连说书的也不如她。   他知道那是长亭怕他在山上寂寞,特特哄他开心的,她总那般无忧无虑,洒脱自在地陪着他,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就像如今,她终是寻他来了。   云程心中暗暗叹口气,低声道:“没什么,你不必在意。”   长亭侧头看向他,柔声道:“师兄,上元夜那人是你罢?”   云程心中一震,面上却有些释然,道:“是我,你认出我了?”   长亭回过头,支着手望着那堆篝火,轻柔问道:“你那时为何不问我?”   云程面色迟疑,只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长亭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低声道:“师兄,我那时失忆了,并不是不想认你,你怪我么?”   云程释然一笑,道:“我怎会怪你?那时是我不好,我该认真问你的。”   长亭低眉顿了顿,还是问道:“师兄,你怎么会到了燕军里?”   云程面色一沉,低声道:“你可知我本是燕国人?” 第107章   长亭一惊之下霍然望向他, 面色亦变了变,沉吟一刻方平静了心思,疑道:“师兄怎会是燕国人?聂家不是关东累世大族么,怎会是燕国人?”   云程似乎料到她会有此反应, 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却衬得他面色淡漠平静, 只听他道:“聂家自然是周国人,只是我生父并非聂家之子, 乃是真正的燕国人, 个中曲折, 一言难尽。”   长亭望向他,如何也想不到师兄竟是燕国人,无怪乎他会在燕军里,却想起花子岭一役,轻声问道:“师兄是何时得知自己身世的?”   云程一顿, 眉色似乎有些阴翳, 沉声道:“花子岭一役,我被围困数日,数次突围方冲出燕军包围, 我亦重伤垂危, 辗转流离到了燕国, 因缘际会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长亭听得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重伤垂危”, 似是毫不在意, 却仍能想见他能从那一役之下活下来,定是经受了多番艰难困厄,又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如今栖身于燕军之中,自然也有他的缘由。   只是见他面容比起从前在山上时,多了几分冷洌锋利,隐隐还蕴含了丝阴厉在里头,想是这些日子以来,种种经历致他如此,心中经不住难过,柔声问道:“师兄,师叔和师父都很挂念你,望着你回山呢,师父让我告诉你,莫陷太深。”   云程浓眉微寒,似是默了一瞬,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晃似有一刻的怔忡迷茫,只听他低声道:“小亭,你可知……我生母仍在人世……”   长亭乍然一听,自然惊异不已,下一瞬却欢喜起来,雀跃道:“真的吗,师兄,我真替你高兴,那伯母现在在何处?可是在燕国?”燕云程自小上山,长亭只知他出身关中聂姓大族,父母早亡,因身体孱弱,被师叔收为徒弟,一直养在千汨山,至于她师兄双亲到底是何光景,她却也并不清楚。   云程面色却丝毫不见喜气,沉沉双目中却渐渐笼起一团寒气与狠厉,只听他“噌”地一声将剑插还入鞘,咬牙道:“她在周国皇宫!”   长亭大惊之下,脱口道:“什么?!”   云程一把将剑鞘插在地上,抬眸望着长亭,寒声道:“她是被周国皇帝强抢入宫,到如今,还囚禁在皇宫之中……”   长亭乍听得这等宫闱秘闻,又牵涉她师兄身世,一时间惊诧不已,呆愣片刻后,方喃喃说道:“怎会如此……”   云程双眼发红,冷笑道:“我生父少年时与周国皇帝赵骜……对了,他那时还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们无意中相逢于道左,少年意气相投,曾携手闯荡江湖,亦共投军中血战沙场,谁不知他们情逾手足,乃生死兄弟!”   长亭听得心中一震,云程仿佛因心情激愤,音色愈加沉恨,只听他道:“赵骜引我父亲为第一生死之交,便是知晓我父亲乃燕国人亦暗地多番维护,后来他登基为帝,我父亲亦同我母亲成了亲,可赵骜狼心狗肺,竟对我母亲,他生死兄弟之妻生了色心!”   他越说越快,似是发泄着心中无力的痛苦与愤恨:“他命人暗地里给我父亲下毒,令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却又嫁祸于我父亲的仇人,为了不露马脚,他竟也给我母亲下了毒,我自小体弱,便是在母体中被毒素所侵,直至我出生,我父亲身死,母亲却因我吸取了她身上的毒素幸存一命,我自小饱受剧毒折磨,便是拜那狗皇帝所赐……”   长亭早已惊住了,何曾想过师兄的身世如此惨烈,犹记得师兄刚上山时,面庞瘦削干枯,眼下乌黑,嘴唇总泛着诡异的青灰,最可怖便是那青紫凸起的血脉,脸色亦是灰沉晦暗,仿佛随时会撒手人寰,他那时不过六七岁的稚童,却需自出生起便常年忍受病痛折磨,本以为他只是先天不足,却不知原是人为,何其残忍!   长亭十分清楚这些年师兄是怎么熬过来的,那可恨的毒素又是怎样侵害折磨他的身心,至或她师叔为了根治师兄身上的毒,远赴南岭捕那剧毒之物,才会受严坤暗算,几乎让她师父和师叔丧命,种种因果接连起来,罪魁祸首竟会是当今圣上,赵权的生父!   长亭自问无法感同身受师兄的痛苦,只禁不住替他难过起来,眼眶一酸,红着眼唤道:“师兄……”   云程似乎平静了些,面色冷清寒厉,侧头对长亭哑声道:“小亭,你说我能放下杀父之仇辱母之恨不报吗?”   长亭望着师兄清寒的眸子,心中既难过又心疼,师兄吃的苦头太多了,如今乍然得知自己身负大仇,如何还能轻巧脱身,随她回山?更何况他母亲还困在周朝皇宫,他如何能放任不管?   长亭垂眉,却拉着云程的袖子,柔声道:“师兄,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你想报杀父之仇自是应该,只是,你也要保重,莫要太过逼自己……”   云程看着长亭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心中升起一丝暖意,柔声道:“你放心,小亭,我不会有事的,待我报仇之后,我们就回千汨山成亲。”   长亭的手微微一顿,心中却有些慌,她本该欢喜的,可莫名地心里好似失落了什么东西,她转开眼,只盯着那火焰,汹涌喷薄的火光中,好似有双阴沉似海的眼睛在凝望着她,长亭心中一窒,一时竟开不了口。   云程见她望着篝火,眼中尽是怔忡迷惘之色,好似秋水般悠远,却不知到底望向何处,心中一沉,低低唤道:“小亭……你不愿意么?”   长亭心中如同擂鼓,云程追问她,她自是愿意的,她本就这样打算,寻到师兄,长久陪伴在师兄身边,看他平安喜乐,原是她自小的愿望,可这一刻,她的喉头却好似梗着一团棉花,怎么开不了口。   半晌,她转过眼神,面色平静无波,轻轻道:“师兄,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想再好好想想再回答你。”   云程盯着她,却觉长亭似乎离他很远,她眼中清亮澄静,却隐隐有丝忧愁在里面,可他明明就在她面前,她又在为谁忧为谁愁?   云程目光越发清冷,终究还是淡淡一笑,却仿佛带了一丝极淡的哀伤在里面,缓缓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长亭肩上,只听他柔声道:“山中夜里风寒露重,小心着凉,夜了,快进去歇息罢!”   长亭抬眸望着他,师兄本不爱笑的,面色永远淡漠悠远,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生死,望到岁月的尽头,他这样常常让人觉得高傲忧郁,可一旦他笑了,却又那般真诚温柔,眼角眉梢皆是宠溺,让人忍不住想要他多笑一笑。   如今他依旧是笑着的,却莫名叫人心疼,长亭却不愿骗他,再未多说一句,点了点头,转身缓缓走回了营帐,及至营帐帘前,长亭掀起门帘,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她师兄只静静立在那处,卸下了平日里的冷淡与寒厉,只温柔而平静地望着她,好似石刻一般一动不动,不知在那处望了多久,仿佛只是等她回头一看。   长亭心中一痛,手指使劲握紧那帘布,口里轻轻说道:“师兄,你也早些歇息!”   云程含笑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长亭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心底却似是被什么撕扯着,不知要何去何从。   她合衣躺在地毡上,周围皆是漆黑,她望着外间,想从营帐围布上看出点外间的情形,她想冲出去,告诉师兄,她会等他同她一起回千汨山,过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她的心却默默推拒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又好似有什么东西烙在了上面,只在夜深人静时,沉默地提醒着她。   长亭闭上眼睛,用云程的披风将自己头脸皆裹了起来,一动不动,好似睡了过去。   ===================分隔线================   长亭随云程回了燕国边境的章城,燕军在两国边境驻扎重军,章城便是首要的补给之地,亦是边境一大要冲,云程并未说起他如何投与燕军,可见他在燕军中的地位,并非降将待遇,想来应是另有缘故,云程军务繁忙,只匆匆将长亭交于云徽郡主,叮嘱了几句,便自去忙去了,   云徽郡主乃是燕国唯一异姓王爷,襄王之女,襄王手握重兵,先帝在时便已战功赫赫,十分受燕国皇帝爱重,可惜只生得这一个独女,却并未娇养深闺,因燕国子民本是游牧居多,民风较周朝更为开放,女子骑射乃是寻常事,那云徽郡主犹喜排兵布阵,他父亲倒是很欢喜,自小便将她带在身边,全当男儿教养。 第108章   又因她聪慧果决处丝毫不让须眉, 在燕军中威望亦是甚高。她并未因长在军营便行动粗放,却是天生贵胄,举止仪态皆贵气平和,令人如沐春风。   云徽将长亭安在了离云程不远的一处房间, 这里本不是商贸大镇,城中多是驻防军人, 云程所住之地亦是简陋。长亭知道云程如今不比从前, 自不会去扰他,云程不知是否事忙, 多日皆在军营, 长亭住下以来, 竟未再见过他一面。   长亭不熟悉此处,又因她自忖乃是周国人,身份尴尬敏感,自然不会四处胡乱走动,不想因她给云程惹来麻烦, 只是日日这般闷坐屋中, 她除了收敛心性,照着师父与她的心法口诀,摸索内力, 偶尔也练练剑法, 不过解闷而已。   只是她在此处呆得莫名有些不安, 她终究不是燕国人, 又在燕国营防重地, 处处皆需多思多想,谨慎小心,幸好那云徽郡主极为周到,派了两个侍女过来服侍她,闲来无事便给她说些燕国风俗与此地禁忌,让长亭不致无聊,亦免她因不懂规矩而行差踏错。   那两个侍女言谈间对她客气有礼,又极有分寸,从无僭越之态,长亭心中不由得暗赞那云徽郡主定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连侍女亦调*教得这般妥帖周到。   这日傍晚时分,长亭用过晚膳,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外看兵士刷马,门口却一阵嘈杂,长亭眼睛一亮,想是师兄回来,立时起了身往门口快步走去。   还未至门口,几个人簇拥着两人走了进来,长亭定睛一看,脚步微缓,中间一人正是她师兄云程,另一人却是云徽郡主,只是她仿佛受了伤,半靠在云程身上往里走。   许是夜幕将临,院中有些暗,云程并未注意到前方的长亭,长亭却见云程剑眉紧皱,急声吩咐左右道:“快去叫大夫来!”说着小心扶着行动不便的云徽往里走。   长亭脚下一顿,见众人皆是紧张模样,忙侧身让到了一旁,只关切地看了看那云徽郡主,见她秀眉紧蹙,额上尽是虚汗,连素日娇艳的面庞此刻亦是苍白,倒是少了素日英气,多了几分柔弱之态。   云程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往四周望了望,却正见长亭站在一旁,只面色带忧地看着他与云徽。   云程眉目微舒,望着她一笑,却并未说话,只扶着云徽往里走。   众人皆呼喝忙碌起来,不一刻,大夫便匆匆赶来,一时间,屋中众星拱月,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长亭自问帮不上什么忙,便也没上去添乱,只静待在屋外,待屋内稍微安静下来,才朝侍女打听道:“郡主没事吧?”   那侍女看了一眼她,约莫明白这女子的身份,只笑了笑,和声道:“郡主从马上摔下来,幸好聂将军搭救及时,只是扭伤了脚,方才大夫看过了,用过药应是没什么大碍,我替我家郡主多谢姑娘挂心。”   长亭听得云徽无事,心中自是安慰,那侍女又看了看长亭,笑道:“姑娘可要进去看看郡主?”   长亭见屋中捧水换药穿梭不绝,自己进去倒是添乱,不由笑道:“替我向你家郡主带话问好便是,今日想必郡主也乏了,我明日再来探望她好了。”   说完看了屋中一眼,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长亭回到自己屋中,想到方才师兄对那云徽的光景,不禁有些恹恹,那边依旧有些人声,长亭却不想再听,早早洗漱好,吹灯便爬上床,捂着头睡去了。   夏夜里虫鸣起伏,院中寂静无声,只远远传来兵士换防的脚步声,一道人影静静立在长亭门外,不知他已在那处立了多久,脚下露气慢慢爬上他的袍角,本就清冷的身影在寂寥的月色下更显孤寂。   一夜竟无人扰眠,让长亭一阵好睡。翌日,长亭精神抖擞地醒了过来,想了想,却觉昨日自己实在有些小心眼了,不过见师兄对另一个女子好些,便使气连话也未和他说一句,现在想想,却是不妥。   换好衣衫便出了房门,一路往师兄的房间走去,敲了许久房门,却无人应答,后有人报,原是聂云程今晨一早便去了军营。   长亭泄了气,她一时也有些迷茫,她呆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等师兄报仇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长亭望着云程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却见云徽郡主立在院门外,只含笑看着她,长亭微有惊讶,快步往前走去,抱拳道:“长亭见过郡主,郡主的脚不是受伤了么?怎的如此劳动?”   那云徽挥了挥手,身边扶着她的人便躬身退到了一旁,只见她缓步走近长亭,携着她的手笑道:“昨日我与云程巡视防线时,那处泥土太松,禁不得马踏,马滑了脚,我便连人带马摔了下去,幸好云程机敏,及时搭救了我,否则便不是脚上受伤这么轻巧。”   长亭听她语气和缓从容,由不得叫人喜欢,客气道:“郡主脚既受伤,也该多歇息歇息。”   云徽侧眸一笑,叹道:“哪里就这般娇气了,我常年随父王在军中,受伤亦是常事,昨日不过看着凶险,倒没什么大碍。”   说罢眸光流转,对长亭笑道:“江姑娘来了这几日,住着可还习惯?下人可有怠慢?云程军务繁忙,又是个男子,一时照料不到也是有的,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便是。”   长亭听罢,含笑看了云徽一眼,回道:“多谢郡主挂心,这里一切都好。”   那云徽侧眸细细看了看长亭,见她目光澄净,面色自若,笑道:“江姑娘今日可有闲暇,可愿陪我出去走走?想必你来此多日,亦是闷坏了罢!”   长亭抬眸看了云徽一眼,只觉她笑中颇有深意,自是不好推拒,含笑应了。   云徽倒是个爽快的,叫人牵了马,与长亭一人一骑,先后打马而去。   云徽领着长亭出了城,便一路策马飞奔,长亭未发一言,只策马紧跟,二人一前一后,云徽未将她撇下,长亭亦未能越过她。   二人飞奔数十里,云徽“吁”一声,勒马而立,她□□骏马腾身嘶鸣,却被云徽稳稳掣住,端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长亭亦勒住马,云徽停在前方,却是个陡崖边缘,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崖下,许是方才狂奔一阵,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只听她洒然道:“想不到江姑娘骑术如此高超。”   长亭策马缓步上前,与她同立于崖边,那崖似是陡然断裂之态,甚是险峻,崖下林木葱郁,绵延至远处竟是大片的营帐,想来是燕军驻扎之地。   崖上的风吹得有些烈,长亭发丝飞扬,却一扫胸中抑郁之气,和声回道:“郡主过奖了。”   云徽眸中湛然有光,以鞭指向崖下大片营帐,颇为欣悦道:“云程此刻就在那处!”   长亭凝望着她指向的那处,面色平静悠远,却并未答话。   云徽侧头看向她,只见她衣衫与发丝皆被崖风吹得飞扬,面庞却柔和宁静,一双眸子似是秋水盈盈,眉却秾丽青翠,尽显风流意气,不由得想起云程对她之意,却洒脱一笑,道:“江姑娘,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长亭知她引自己到此处,必是有话要说,此刻含笑侧眸,微有疑惑道:“郡主见过我?”   云徽淡淡一笑,道:“今年上元夜,在周朝都城,你与周朝晋王同游花市,我曾见过你一面,不过你未见过我罢了。”   长亭垂目一想,原来她那时就在近旁,平静道:“原来郡主那夜也在。”   云徽望着远处的营帐,眼中却又好似没有焦点,似是想透过营帐在望着某人,只听她从容道:“江姑娘,你可知云程为何会兵败被困花子岭?”   长亭心中一顿,却好似在怕什么,眉头微皱道:“为何?”   云徽话语平静,“云程回到聂家之后,赵权从中斡旋,周朝皇帝许云程将军之位,令他带军出征,云程奉命暗行至花子岭附近,中军大帅令他伏击我燕军,谁曾想,他们的作战计划早已被人送到我燕军帐中,云程中计,经历一番生死拼杀后被困花子岭,九死一生方脱险逃回周朝,却被污为叛军之将,若非我父王搭救,险些就丢了性命,云程的家事想必他已说与你听,你说,这一连环的计谋,会否有人在背后操纵?”   长亭那夜只听云程语焉不详地说了说他被困花子岭的事,却不想其中曲折之处竟这般惊险。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却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的心“咚咚”剧跳了两下,莫名的,却隐隐排斥,似乎不愿相信这个想法,半晌,只轻声道:“陷害师兄的人,是赵权吗?” 第109章   云徽闻言侧眸向她看来, 眼中似是有些深意,却只淡淡问道:“江姑娘希望是他吗?”   长亭眸光似是闪了闪,却并未答话,云徽轻吁出一口气, 叹声道:“云程那时重伤垂危,却仍旧念着江姑娘, 他让你去周朝京城寻他, 却不想竟将你送羊入虎口。他自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便更担心你在晋王府的安危, 身上的伤略略好些, 便不分昼夜独自往周朝都城赶去, 我本劝他不住,亦只能随后赶去。”   长亭想到师兄不顾身上重伤,日夜不休来京救她,心中又酸又痛,想开口问师兄的伤怎么样, 却想到, 如今师兄好好地在那儿,问来又有何用?她终是错过了那时那刻!   想到那时自己失忆,赵权将她安置在府中, 他日夜忙碌, 恐怕早已知晓师兄被困花子岭, 又被污指叛国之罪的事, 他果然好深的城府, 瞒得滴水不漏,便是盛怒之时,亦未透露过只字片语!   忍不住轻声问道:“赵权那时便知此事了罢!”   云徽听她此言,似是嗤笑了声,道:“云程叛国之罪乃是周朝皇帝亲定,赵权作为举荐他的人,又怎会不知?他不知是否知晓云程并未死在花子岭,抑或是以你为诱饵,回京之后便以重兵守卫晋王府,云程入府救人无门,便只能在晋王府外盘桓等候,上元那夜,终是等到赵权带你出门游玩花市……”   说着一顿,却看了长亭一眼,淡淡道:“云程伤重未愈,又数日不眠不休,伤病愈重,只因一心记挂着你才得以支持,却不曾想,他以为被困晋王府,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来救的心上人,竟成了晋王殿下爱之珍之的新宠,他心心念念、两小无猜的师妹竟不认得他了。”   长亭的心如遭重击,一颗心仿佛被击碎成千瓣,后悔、愧疚、心疼一时诸多情绪皆涌上心头,眼圈酸胀难忍,只红着眼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云徽似是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亦是酸痛,却仍继续道:“云程不顾被发现的危险现身去见你,你却不认得他,赵权在那花市里布了诸多眼线暗卫,虽未在花市发现云程,想是他后面生疑,在京中暗暗加派人手搜捕云程,我等撤离不及,被一队人马追上,血战之下,护卫之人几乎死伤殆尽,我与云程亦是重伤,后历经坎坷后方逃回燕国。”   云徽虽是说得极平静,却不难想象当日他们逃回燕国的惊心动魄。   长亭听得心如刀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时在做什么?   她那时将赵权视为夫君,日日与他欢笑胡闹,赵权亦宠她爱她,将她视为珍宝,可那些全是虚假,背后里,赵权蒙蔽欺瞒她,暗地里追杀师兄,置她何顾?若是师兄那时死了,她或许终生都不会知道师兄死亡的原委,若是她没有恢复记忆,她竟连有过那么一个人为她而死都不知道!   可笑的是她那时却对这些一无所知,被赵权似金丝雀一般娇养在王府中,还一心一意每日盼着他,念着他,他却那般狠心无情!   愧疚、自责、悔恨、惊惧一时如虫豸般啃噬着她的心,她不知赵权追杀师兄有没有她的缘故,可心底有个声音却好似就在耳边沉沉响起:“本王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你!”   长亭心中剧痛,却又夹杂着一缕惊惧,她终究没有看错赵权,他冷心绝情处是那般可怕,眼前仍旧是那双阴寒狠厉的眼睛,却不知为何,心中只觉痛楚难当,忽又想起那夜在篝火前,自己解释那时未与师兄相认的原因,师兄那时却只温柔包容地说了句:都是他不好。   师兄,为何你从未责怪于我,为何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楚却一丝也未说与我听?长亭泪盈于睫,却心如锥刺。   云徽一直未说话,亦未出声安慰长亭,长亭在晋王府的境况她从探子口中也知晓一二,长亭那时失忆了,她并非喜新厌旧、水性杨花之辈,她未做错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云程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她句句平静,却句句在逼她,终究是为了那人的情意!   云徽微微叹了口气,终是将那话说了出来,“江姑娘,或许我应该叫你江孺人?”   长亭霍然抬眸,眼中尽是不解惊疑之色,诧道:“郡主此话何意?!”   云徽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就在你寻到云程之前,探子来报,赵权亲自为你请封为正五品亲王孺人,且你与他已于半月前行礼成亲!”   长亭心中如被重锤所击,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胸*口似是有股怒气沸腾上升,及至脑中,却犹似针扎,一时头晕脑胀,半晌,只恨声道:“我何时与他成亲了?!”   头脑方才清明了些,恍然又想起这几日以来,为何师兄对她总像是隔着什么,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有些刻意远着她。   原来如此!   赵权是疯了吗!他怎能如此欺人!竟宣告她已嫁与他?!他可是皇室贵胄,怎可如此儿戏于她!   长亭满腔怒火,只恨不得那夜那一剑再刺得深些,又恨不得立时奔到前方营帐中去向师兄解释清楚,眉目一扬,掣转马头,便要打马离开。   云徽却在她身后扬声道:“江姑娘,你可是要去寻云程?”   长亭微微一顿,回身答道:“我去跟师兄解释清楚。”   云徽淡淡一笑,自若道:“云程自然是知道的。”   长亭眉头一皱,却不解她的意思,云徽神色如常,指着远处的营帐道:“云程是何等人,既可不顾性命去救你,况且你亦来了,他自然不会疑你。只是,江姑娘可知,云程此时乃燕军之将,再非周朝人,你可以回得千汨山,他却未必能回到过去。”   长亭心中一窒,她一直刻意回避的东西,终是被云徽摆在了她面前,只见云徽直视她,似是有些怀缅道:“我与他逃回燕国那段时日里,他常常与我说起你,说起你幼时如何好动胡闹,逗他开心,如何陪他度过那些孤僻难熬的岁月,他说你洒脱自在,最是不受拘束的性子,他说他以后会陪你仗剑江湖,形影相随……   他从前是个极寡言少语的人,看人总是那般高傲冷漠,好似谁都不曾过他的眼,上他的心,可唯有说起你时,他的眼睛却好似春风化雨,温柔和煦,竟不似一个人……”   长亭已听得呆住,她只知师兄平静淡漠,由得她胡闹,却不曾想过,他心中亦有这般起伏波澜,只是从未说出口罢了。   云徽眸色一转,微有寒光地看着长亭,沉声道:“江姑娘既知云程身世,那亦该明白,云程不可能再随你回千汨山,浪迹江湖。他生父本是先帝亲弟,亦是嫡支,只因宫廷之争而流落在外,如今他生父虽逝,他的皇族血统却是毋庸置疑的,他生父与我父王年少相知,父王极有心栽培于他,他亦需靠此立足。赵骜于他有杀父辱母之仇,赵权于他有夺爱之恨,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周朝那两父子?江姑娘请想,云程若是离开燕军,那两父子会放过他?况且他身世既已暴露,若无我父王庇护,皇室倾轧之下,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长亭被云徽一连串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师兄未跟她说过他的身份,更不知他此时境况看似平和,实际却是如履薄冰,不进则退,她从未想过要陷身于朝堂争斗当中,却不想,师兄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长亭看向云徽,云徽却好似有些怜悯地望着她,只见她微微启唇,话却直透人心,“云程与你已不是一路人,他背负的太多,既放不下,便只能往前,这注定是条荆棘之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明白,但以他对你的心,又怎会愿意拉你进去?你想要的日子他给不了,他要走的路,你能陪他吗?”   长亭默然无语,只怔在那处,云徽打马走到她旁边,低声却利落道:“江姑娘,你与他隔着的非是任何人,而是你与他的命运。”   长亭蓦然抬眸,云徽笃定一笑,道:“你要问清楚你的心,若是无法伴他,不如尽早离开,成全他。”   说罢一夹马腹,策马离去,长亭并未跟随,却回过头看向崖下那片营帐,风吹得她的衣衫飒飒作响,她却晃似不觉,只凝神远望,默默无语。 第110章   是走或是留, 长亭并未下定决心,只是一想起师兄,心中却是莫名酸楚,犹记得幼时师兄因体弱总是缠绵病榻, 每日里总是一碗一碗地喝着那苦得要命的汤药。他分明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却丝毫不会喊苦, 亦不会如自己般缠着师父要糖吃, 他总是默默地一口将那药喝了,似乎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刚上山时, 每每病痛发作厉害时便痛得浑身痉挛, 师叔那时想尽法子替他缓解疼痛, 除了喝药,他还需日日以金针渡穴,以药汁熏蒸,金针渡穴是以内力激起穴窍内毒素流出,便是成人难以忍受那疼痛, 而师兄不过六七岁, 却日日如此,从未开口喊过疼。   他就那般默默承受着命运给他带来的痛楚折磨,每每痛得狠了, 只是狠狠地咬住帕子, 却从不吭一声, 别家孩子有父母疼爱, 他却连喊痛的人都没有。长亭忽然想起初次见师兄时他的眼神, 淡漠悠远,仿似看透了世间一切,又好似看到了他生命的尽头,却仍旧默默忍耐命运对他的不公。   长亭的心仿佛被堵住,禁不住微微张嘴透了口气,却仿佛更疼了,眨了眨渐渐泛红的眼睛,口鼻间却涌出无尽的酸涩感,终究忍不住哭了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崖下的营帐,却好似看到了师兄躺在病床上轻轻朝她一笑,仿佛那样便可忽视身心的折磨,仿佛那样就可告诉她,他一点也不痛……   长亭心中剧痛,一时抑制不住,只泪如雨下,她的心真的很痛,她恨不得自己能替师兄承受这一切,她恨命运为何对师兄如此不公,为何师兄要忍受这么多的痛楚,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为何要自出生起便背负这么多!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可有一刻是开心快活过?为何他要忍受这么多?!   她只希望师兄能活得快活些,她甚至责怪自己的无能,她好似再不能为师兄做些什么?师兄似乎找到了他要走的路,可为何她心中却觉那般悲伤,她要如何成全他?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方才哭了一刻心中却似是舒服了些,想起方才云徽问她,可否能长伴云程身旁,抑或是成全他,她深吁出一口气,心中却升起一丝迷茫与矛盾,不欲再想,只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是夜,长亭久久不能入睡,只望着帐顶发呆,她为师兄的际遇感到心痛同情,甚或有一丝悲悯,她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不知为何,总有丝莫名的念头拉扯着她的心,长亭呆呆地出神,只想快快将这些恼人的心事甩开,却是不得。   猛然,院外似乎有丝动静,虽是极轻的脚步声,却瞒不过长亭的耳朵,她倏然坐起,那脚步声虽轻却有些凌乱,似乎朝那边去了,长亭翻身而起,一把抓了桌上的剑,开门便循着脚步声而去。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竟真是往师兄那边去了,长亭眉头一拧,暗暗忖度是否有人对师兄不利,不欲惊动来人,足下一点,便往师兄房间急奔而去。   方拐过游廊,长亭目力极好,果见云程屋子的窗扇微微翕动,屋中却漆黑一片,想是有人刚闯了进去,长亭眉目一凛,一跃至云程屋外,低声而急促地喊了声:“师兄?!”   却听里间无人应答,长亭面色一变,便要破门而入,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缝,长亭急声叱道:“谁?!”   却见一人侧身出来,长亭凝神一看,那人一身黑衣,眉目清凛,容色姝华,只听她低声回道:“是我,噤声!”竟是云徽郡主!   长亭一惊,却不知为何竟是云徽郡主,云徽又低声道:“别出声,快进来!”   长亭见她面色凝重,心中念头一转,忙闪身进了屋。   屋中并未点灯,长亭心中疑云四起,一时却理不出头绪,只随着云徽快步往里间走去。   再走几步,便见床上躺着一人,只是看不清是何人,长亭望着那人却莫名心惊,几步跨过去,及至床前,借着窗外的月光,却见云程沉沉地躺在那处,却是昏迷之态。   长亭大急,回头急声问道:“郡主,我师兄他怎么了?”   云徽在旁点了一豆油灯,待她冷着眉目持灯过来,只听她郁郁道:“云程受伤了。”   长亭借着油灯的光,往云程身上一看,果见他肩头处衣襟破裂,黑红一片,竟是被血染透了。   长亭细看那伤口,看样子应是为箭镞所伤,只是伤在肩头,箭伤亦不深,师兄却为何昏迷不醒,长亭狐疑地看了看云徽,心下忽然一沉,往云程细看去,果见他面色黑沉,竟是中毒之态。   长亭大急,回身问云徽道:“师兄怎的会中毒?”   却见到云徽身上所着黑衣,俨然明白过来,再往云程看去,他亦是一身夜行打扮,长亭忽然明白了些,只听云徽道:“我与云程今夜奉命去刺杀周朝来使陈甫,却不料那那陈甫奸猾,竟早已有准备,云程与我撤离之际,不慎中箭……”说到此处却看了一眼长亭,顿了顿,终究未说出云程中箭是为了救她。   只听她语音低沉,“却不想那箭镞上竟淬了剧毒,云程行了不久便已昏迷,不能返回军营,我只好将他悄悄带回了这里。”   长亭想起方才她行事小心,想是此次行动隐秘,她不想有人知晓她二人回府,不禁低声问道:“那你可找大夫来了?”说罢回头细细看了看云程脸色,只见他整个脸色已经开始发乌,连脸上浮起的血脉亦是黑紫一片。   长亭忙拿起云程的手,替他把了把脉,云程血脉凝重滞涩,毒素却已遍布全身,隐隐有侵蚀心脉之态,长亭大急,此毒凶猛霸道,本就凶险万分,更何况师兄体内本就有积年余毒未清,再加这毒一激,两两冲撞交汇之下,师兄性命危矣!   云徽此时在旁道:“城中大夫想是治不了这毒,军中大夫虽多,却绝不可惊动,此次乃是秘密至极的行动,且云程明早定要回军营,若是被揭穿,便是大祸……”   说罢看着长亭,沉声道:“你看此毒可是有解?”   长亭凝神一想,忙在云程身上翻了翻,摸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两粒药丸,扶着云程喂他服下,却仍旧眉头紧蹙,低声道:“此药乃是我师叔专为师兄配制,本是用来缓解师兄身上陈年旧毒的,只是师兄所中之毒极为霸道,恐怕必得有解药才行。”说罢忧心忡忡地看着云程,若是没有解药,他恐怕不能安然度过今夜。   云徽垂目一想,断然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救云程,必得去找那陈甫要解药!”   长亭听得此言,只霍然起身,凝神对云徽道:“郡主请将那陈甫所在之处说与我听,我此刻便去取解药!”   云徽目光惊诧地望着长亭,好似有一刻犹疑,目光闪了闪,瞥过一眼床上的云程,亦不再犹豫,沉声道:“你可有把握?”   长亭一把抓起长剑,侧目一看,那箭镞就扔在床边小几上,毫不犹豫地拿了起来,回头朝云徽扬眉一笑,自信道:“郡主放心,我今夜定将解药拿回来!”   云徽亦非婆婆妈妈之人,当机立断,便细细将陈甫处的情景与长亭说了,又叮嘱了两句小心的话,长亭回头看了看面色微缓的云程,提剑便闪身出了房门。   长亭一路急奔,陈甫落脚之处倒是不远,她按照云徽所指,小心潜行至那守卫森严的院外,此处果然有重兵把守。   长亭在旁暗暗观察了一番,自她内力冲破第九重后,灵觉也好似通透不少,她闭目静气,心底好似平静无波的湖,随着体内劲气流转,静静地将周遭的一切反应出来,院外明暗布防她好似把握得通透。   长亭睁眼四望,却微微一笑,一闪身,便好似鬼魅般越进了守得铁桶一般的院墙,她身法太快,又趁着风吹树动的那刻,守卫之人乍眼一看,只以为是树影晃动而已。   长亭背贴着墙,身心体感皆提到了最高,她身形闪动,却丝毫未惊动人,片刻她便已潜至院中守卫最严的一处,长亭一提气,纵身一跃,便趁着守卫转身之际翻身攀在了屋檐之下。   屋中并未点灯,长亭却直觉这屋中定是住了重要之人,且屋内定然只有一人!   长亭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可从这院落布局守卫来看,此屋必是那使臣陈甫所住。   长亭方翻身进屋,因她身法轻灵利落,却是一丝声响也无,长亭凝神一听,屏风之后果然有呼吸声,长亭刚直起身,一物却朝自己飞来,以长亭的身手自是可以轻易避开,她脑中忽然一闪,却一下将那掷来之物抓住,暗呼差点上当,那陈甫此举既是偷袭,亦可借此拖延时间,警醒外间守卫破屋擒她。 第111章   长亭眉目一凛, 哪里还敢大意,一闪身,便已掠过屏风至那人身旁,那人亦是未想到来人身法竟如此之快, 却并未慌张,沉腰一坐, 一拳直击长亭面门。那人拳劲虽是雄壮, 长亭却轻巧闪身避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另一只搓手为掌, 朝那人胸*口拍去。   长亭招式古拙, 却似蕴含无穷气劲,那人被长亭抓着手臂,只觉长亭劲气似如缕缕丝线,又好似无数钢针,缠得他手臂麻痛, 却是挣脱不能, 而攻向他胸*口的一掌,看似绵软无力,气劲却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住, 明明在挣扎, 却像梦呓一般送上前去, 被长亭印了实在。   好在长亭非是要取他性命, 一掌印实之后, 却是以气劲制服他体内反抗之力,待他不能反抗之际,反身将他锁住,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箭簇,长亭想也未想,利落地刺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肩上登时汨汨流血。   那人虽身量高大,长亭功力恢复之后,制住他却不费吹灰之力,长亭干脆地拔出箭镞,冷声在那人耳后道:“此箭镞上的毒乃你所赠,交出解药,否则你也会没命!”   那人身体一僵,还未说话,却听房门“砰”一声被踢开,一人当前跃了进来,后方侍卫喝喊道:“有刺客!”   当先那人化作一团黑影,以极快的身法朝长亭扑来,掌风响起,原是极刚烈的一掌,长亭夷然不惧,纤手以快至看不清的速度连画几圆,掌影翻飞之下,竟好似有无数的手掌在舞动。   却见一只纤手冲破那些掌影,似柔实刚,似缓实快,竟是与来人一掌印,气劲相交下,只听见“砰”地爆发出极强的撞击声,长亭一步未退,硬接了来人一掌。   只是那人劲气刚猛,她亦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却也暗幸,若是自己退了,那人定会乘胜追击,后面又涌进那么多侍卫,她或者可以逃脱,却势必再难控制陈甫,外间有重兵把守,她若要逃,恐怕也会被箭网覆盖,唯一之路便是控制住此人,稳守此屋中。   来人被长亭劲气震得连连后退几步,他面色震惊,本想以雷霆万钧之势迫退长亭,己方人多,既可救人,亦可趁势将长亭拿下,怎料此人如此强悍,她不知如何竟已劲气布呈数个圆形旋涡,将他的劲气分散抽离,然后硬接他一掌,不退半步,只这份功力与迎敌之策便已远在他之上,他大骇之下却不乱章法,只沉声喝道:“围起来,捉拿刺客!”   长亭乍听之下,只觉此人声音如此耳熟,心中惊异,待火光映照进来,长亭方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面色大变,脱口道:“焦校尉?”   焦校尉一听,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却耳熟至此,霍然朝长亭望去,果然是女子身形,虽用黑布蒙了脸,可以他对长亭不可说的心思,又怎会分辨不出眼前女子就是长亭?   他错愕之下,亦脱口而出,“江姑娘?!是你?”   长亭面色惊疑不定,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她控在身前的人身量高大,手臂健壮有力,隔着衣物亦能感受到此人肌肉均衡有力,绝非文官身形,因长亭锁住他的手臂,两人靠得极近,长亭此时才注意到从他身上透出一股似麝非麝味道,却是她极熟悉的那人身上的味道。   长亭登时又惊又骇,倏然抬头朝面前的人看去,想起那夜逃离晋王府的惨烈,那人不顾一切的手段魄力,让她心中亦升起惊惧,手上却是一松,只往后疾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莫要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否则以他的性子,便是玉石俱焚也会将她留下。   却不料身前之人似是早料到她会跑,手上一不受制,反手一抓之下,只将长亭面纱扯了下来,长亭一惊,只有些错楞地望着他,他反应亦是快,另一手再抓去,竟是猛地扼住了长亭的手腕,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捏碎一般!   只听那人沉怒开口:“怎么?既来刺杀本王,还想跑?!”音色低沉,好似金玉之质,令人闻之心寒,这人不是赵权又是谁?   长亭心如擂鼓,知道此人软硬不吃,连死都不怕,心如乱麻下,竟也未出手将他制住,只低声喝道:“赵权,放开我!”   赵权心跳得又急又快,再见长亭本是狂喜,却又因方才之事抑制不住满心的怒火,丝毫未思及其他,扼住她的手使劲一拽,将她扯至自己面前,手臂似烙铁般猛地将长亭纤腰桎梏住。   长亭大惊之下,想也未想,反手便是一掌朝赵权拍去,赵权却不闪不避,只寒着一双眼睛瞪着长亭,长亭又惊又怒,腰上那人的手臂却好似要将她揉进体内一般,只生生地往他腰腹上按,长亭一咬牙,手上劲力微减,一掌拍在了赵权胸*口。   “唔”一声,赵权吃痛出声,长亭手腕一翻,并指轻点赵权手臂,劲气如钢针刺入,赵权手上一软,哪里还能再扼住长亭,长亭纤腰一扭,借着反震之力便挣开了赵权的桎梏,立在了离赵权半丈之外。   赵权躬身捂着心口,禁不住大咳了几声,浓黑的眉拧在一处,俊脸微微扭曲,好似极痛苦的模样,长亭心中一“噔”,手暗暗握紧,她忽的想起自己离去那夜一剑刺中的就是赵权胸*口处,方才她虽是只用了一分内力,本以为伤不了他,却未思及赵权本就受了伤,便是一分内力也可能重伤到他。   她心中一窒,张了张嘴,却未说出口,只盯着躬身捂着心口的赵权,有些手足无措,她并非是故意的……   片刻后,却见赵权手缝中渗出一缕鲜血,她心头莫名一痛,更觉歉然,只讷讷开口唤了声:“赵权……”   赵权躬着身,似是恍若未闻,只沉沉地喘着粗气,待心口那处剧痛缓过之后,方缓缓抬眸看向面前那人。   焦衡在旁又惊又急地喊道:“殿下!你没事吧?!”   赵权阴沉着脸,眉间有似寒霜,一双眸子如渊似海,又好似隐含风雷,只沉沉地盯着长亭,抬手示意,只听他寒声道:“叫他们退下!”   焦衡面色犹疑,觑了一眼赵权,再看了一眼长亭,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退了下去。   长亭不知为何,心中好似乱麻,只是一双眼睛却盯着赵权肩上和胸*口上的鲜血,赵权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袍子,更衬得那血殷红刺眼,长亭仿佛又回到当夜,赵权手抓住剑,死也不肯放她走的狠厉决然似乎就在眼前。   她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刺向他的箭镞,那上面涂有剧毒,她就那般干脆利落地刺向了他,长亭盯着他的肩头,衣襟破裂处,隐隐可见肉色已开始发黑。   长亭心中一窒,莫名有些害怕,有些急道:“你中毒了,还不快服解药!”说罢目光转落在赵权面上,却见他面色苍白,一双极浓烈的眉此刻微微皱在一处,黝黑似渊的眸子映着昏黄的光,却好似夺了万千星辰光华,只灼灼地看着她,却好似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叫人心悸不已。   四目相对。   赵权亦望着面前之人,她一身素衣如同初见,只立在自己半丈之外,头上全无钗饰,却越发凸显她一头青丝乌黑水亮,她的面纱被自己扯落一旁,此刻白着一张脸,一双眸子盈盈似有秋水,此刻似惊似怯,欲语还休地望着他,配着她那双天然秾丽的眉,好似月下芙蓉一般娇美清丽,全无雕饰。   赵权的胸*口很痛,却又好似酸胀不堪,他沉沉地望着长亭,不过一月多未见,竟晃似经年,他辗转反侧、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他面前,他多想似方才那般将她狠狠揉进怀中,揉进自己的骨血,叫她再也不离自己分毫!   赵权头脑发昏,脚下禁不得也踉跄了一下,他侧眸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想起这原是她方才所刺,又思及她的话,不禁冷冷一笑,讥讽道:“解药?没有解药!”   长亭见他站立不稳,本是苍白的脸色此刻已开始泛乌,想是那毒过于霸道所致,心下不由大急,急声追问:“你怎会没有解药?!”   赵权嗤笑一声,寒声道:“你是在替本王着急还是在替聂云程着急?”   长亭微一错楞,却有些语塞,别开眼,顿了顿方问道:“你怎知师兄中毒了?”   赵权强忍不适,面色却十分从容,若非他脸色发青,谁能看出他中了毒?只见他剑眉一扬,甚为笃定道:“此处行馆上半夜方来了刺客,叫本王的人围杀殆尽,只有两人逃走,一人还中了箭,下半夜你就敢孤身闯进来逼要解药,除了聂云程谁能令你如此?想必中箭之人是他无疑了,本王可有说错?”   长亭心中大骇,竟叫他猜得不离分毫,赵权此人心计城府太深,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自己如何与他相抗,震骇之下,只垂下眉目,面色闪烁。 第112章   赵权沉沉地盯着她, 忽的又极轻地笑了,长亭抬眸看去,他却眉头一挑,道:“你仍是经验不足, 本王方才所言皆是在诈你,你虽未回答本王, 可你的种种作态已让本王知晓聂云程果然就是夜闯行馆之人!”   长亭心下一凛, 他既是诈她却偏偏又要说出来,分明就是戏弄之意, 不禁怒目道:“你既知是师兄, 定要置他于死地吗?”   赵权嘴角勾起, 似乎笑得有些轻蔑,又好似在笑话她天真,只听他道:“他既已是周国叛将,又投靠燕军,自然就是本王的敌人, 更何况他狼子野心, 攀上燕国兵马大元帅襄王,又与祁王勾结刺杀我朝和谈使者,意欲破坏本次两国和谈, 妄掀战火, 本王不过守株待兔, 布下守卫, 他竟亲自来刺杀陈甫, 成王败寇,他负伤中毒,自是因他筹谋不够,丢了性命亦该怪他自己,本王与他立场不同,今日若是换他杀了本王,本王亦不会有半句多话!”   长亭听得目光闪烁,却好似无力反驳,可心中本有诸多疑问,垂目一想,还是问道:“你我回京之后,你是否就已经知晓师兄被困花子岭,被视为叛军之将?”   赵权抬眸看了她一眼,微一沉吟,答道:“是,本王自然知晓。”   长亭心中一沉,追问道:“那你可知师兄并未身死?“   赵权斜睨了她一眼,从容道:“有探子来报,他曾回过军营,却重伤逃出,为燕军所救,不知是生是死。”   长亭想起那时她失忆,尽忘前事,赵权自然不会将这些告诉她,却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回京之后,你在晋王府外布重兵把守……”   说着心中莫名难受,却仍问道:“是否以我为饵,意欲诱杀师兄?”   赵权浓眉一拧,眸中似有隐怒,狠盯着长亭,嗤笑道:“聂云程这般告诉你的?以你为饵?!”   说罢不屑一笑,傲然道:“简直笑话!他当本王是什么人,本王要抓一个人,需用自己心爱的女子为饵?!本王若起意真要杀他,他以为他还能逃回燕国?!”   长亭闻听他所说“心爱的女子”一言,心中不禁一颤,面上也有些不自在,竟无法再直视赵权,只微微别开了眼神。   又细想他方才之言,暗暗揣测,仿佛竟是他故意放走师兄回燕国一般,却想这人心思深沉,巧舌如簧,他所言如何能轻易相信,只低声问道:“以你之言,上元夜之后,果真是你派人追杀师兄至燕国?”   赵权负手而立,好整以暇道:“不错,本王是派了人,他是本王举荐,被指叛军,本王自是责无旁贷,需寻到他方能有个交代,不过,聂云程乃父皇必得之人,他既敢现身京城,诸方人马自然不会放了他,追捕他的人便多了。”   长亭早已细想其中关节,却也没想到实情这般复杂,赵权这般解释,并不似作伪,不由面上有些复杂,抬眸望着赵权,沉吟片刻,终是轻声问道:“师兄被污叛军,可是你所为?”   赵权霍然侧眸盯着她,眸中数变,长亭亦直视他,只是赵权眼中似震怒、惊忿,隐隐地竟还有丝受伤在里头,长亭眼神闪了闪,却仍静静待他回答,半晌,赵权似是恢复平静,面色却有些冷然,拂袖哂笑道:“你既有这般想头,本王多说何益?!”   长亭心中微窒,可见赵权这般作态,不知为何,心中压了她许久的大石却似落了地,想起今夜所行目的,抬眸沉声道:“赵权,我知你并不想杀师兄,把解药给我罢!”   赵权寒声一笑,眼神灼灼地望着长亭,似是轻描淡写地道:“你怎知本王不想让他死?”   长亭蓦然抬眸,赵权盯着她道:“从前本王放过他,是因他并非叛国之人,亦是本王的朋友,可现在,你该知道他的身份,他已是燕国人,又处处与本王作对,还妄想刺杀本王,既中了毒,便该知生死有命,本王怎会再给他解药?”   长亭皱眉解释道:“师兄未必知道是你?”   赵权嗤笑道:“你以为他知道是本王便不会刺杀本王了么?你真是天真,他与祁王襄王若知道此次是本王密行来此和谈,更必杀本王而后快!”   长亭心中一沉,无端有些担心,只轻声道:“那你……”抿了抿唇,却未说下去。   她与赵权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只让她心乱如麻,她心忧师兄,赵权心计深沉,师兄怕不是他的对手,可方才赵权说来,他此次乃是密行于此,若是走漏消息,如他所言,师兄与祁王襄王必不会放过他,她虽对赵权又惧又恨,可从未想过要他死,只想离他远远的,再不要有任何瓜葛而已。   赵权垂目打量着她,见她面色迟疑不定,似有关怀之色,顿时遂意,心中亦起了温柔之意,只目光缱缱地望着长亭。   长亭沉吟一刻,抬眸方要开口,却撞进赵权眼里,只觉他眼中深晦如海,却好似只将她一人看进了眼里,隐隐还带了丝笑意,不由心中一悸,好似鹿撞,忙定了定神,语带央求道:“赵权,把解药给我好么?师兄情形不好,若天亮拿不到解药,他可……”   话未说完,却见赵权本是温柔带笑的眸子此刻已变得寒光冷冽,面色亦是发青,只见他盯着她,冷声质问道:“天亮之前若是没解药他就死了?所以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夜闯行馆?!”   说罢他心中怒气上涌,却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只恨声道:“你莫以为自己功夫了得,若今夜你遇到的不是本王,你以为你拿到解药之后能轻易脱身?!你想死在乱箭之下吗?!”   赵权声寒如铁,只凛凛散发着威严与怒气,长亭心中一悸,却强自道:“我不能眼看着师兄中毒身死,今夜不论是谁,我都会把解药拿回去!”   赵权寒着眼瞪着她,半晌方咬牙道:“果然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就值得你这般不顾性命!”   长亭于此却并未有什么扭捏,丝毫未有否认,只直视着赵权,平声道:“是。”   赵权眼底有一刻震颤,又仿佛有丝受伤在里头,可眼神瞬间已变得漠然冷淡,只听他冷声道:“若是我不给呢!”   长亭眼神闪了闪,却也渐渐沉静果决,只听她低声道:“你莫要逼我!”   赵权只觉肩上心头仿佛痛得厉害,胸*口亦一阵阵抽痛,只不能自抑地咳了咳,复又抬眸望着长亭,淡笑道:“你可知,你已是本王的侧妃,与本王拜过堂成过亲,你走到哪里皆是我赵权的人!”   长亭闻言不由大怒,她几乎忘了此事,此刻赵权提起来,看他眼中似笑非笑地神色,便是故意挑衅她,长亭由不得恨声道:“你到底发生么疯,我何时与你成过亲?!”   赵权见她双眉微竖,一双眸子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心底莫名好受了些,快意道:“本王说过,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你可是本王亲自请封的五品孺人,本王未娶王妃之前,你便是府中唯一的命妇!”   长亭咬牙怒斥道:“谁稀罕做你的小老婆!”   赵权冷笑道:“不做本王的小老婆?那你以为聂云程会娶你?你可知他现下的情形,区区一个前皇后已逝嫡子之子,在燕国毫无根基,他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燕国皇帝未必喜欢他回燕国,攀上襄王乃是他最大的本钱,若无襄王,祁王怎肯与他结盟?”   说到此处,赵权觑了觑长亭的脸色,好整以暇道:“本王听探子来报,襄王有一独女云徽郡主,此二人亦如你我一般……”   说着只似笑非笑地看了长亭一眼,待见她双目含星,面上却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心中不禁添了些温柔缱绻的想头,惬意道:“此二人携手自我朝都城逃回燕国,路途历经艰难困苦,却难得患难与共,不知有否日久生情?襄王本惦记着与他父亲的情谊,那云徽郡主亦是早已倾心于你师兄,何况孤男寡女相处经月,燕国虽是民风开放,可云徽郡主毕竟身份高贵,你说,你师兄能否不顾她的名声,弃她不顾?若是他真做了,襄王要如何看待他?若是他敢,赵某倒要写个服字,只是他或可经受住荣华富贵的考验,却不知能否拒得了美人一片芳心?” 第113章   长亭心中震颤, 她本是聪慧之人,自寻到师兄以来,她如何看不出云徽郡主对师兄的情意,她所说成全, 何不是赵权此意。   于理,师兄既不能回周朝, 便只能回燕国, 可他身份尴尬,燕国皇帝未必喜欢见他, 他毫无根基, 若想要在燕国立足, 意欲报仇,必得有强大的靠山,而襄王便是此人,师兄若是能娶襄王独女,以襄王在军中的地位, 师兄必定平步青云, 再不必看人脸色,报仇亦有望。   于情,云徽对师兄之情, 她怎会看不出, 她与自己一番谈话, 句句皆是替师兄着想, 她看得清楚透彻, 师兄若是不能与她结合,在燕国必定步履维艰,却仍愿意真心问自己的心意,肯否长伴在师兄身旁,此等心意,便是女子亦不得不佩服。   长亭心中暗暗有些失落与迷茫,师兄此时境况,她是否应如赵权与云徽所言,离开方是成全他?   赵权觑了一眼长亭神色,见她面色犹疑不定,心中暗暗称快,只笑道:“聂云程若娶了运会郡主,你留在燕国,难道不是给他妾侍吗?”   长亭抬眸瞪向他,不屑道:“我江长亭绝不会做人妾侍!”   赵权不怒反笑,油然道:“好志气!只是今日你既自投罗网,便不要想再离开本王!”   说罢一声断喝:“来人!将她抓起来!”   “噌”地一声,长亭拔剑出鞘,剑指赵权,冷声道:“赵权,你莫想再困住我!”   赵权盯着那长剑,面上似白似青,又好似冷笑,只听他寒声道:“本王上一次便不怕死在你剑下,再来一次又何妨!”说罢将自己递与长亭剑前,竟是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   长亭心中暗骂一声“疯子”,却知他决绝狠厉,再不怕自己威胁的,可恨自己的确如他所想,下不了手杀他,他便是看准自己这点弱点,变守为攻,极是可恨!   长亭心中忿很,却也没有办法,不想再与他纠缠,亦怕再现那夜的惨状,急声道:“赵权,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要想再困住我,快把解药给我!”   赵权见长亭极怒却有些跳脚的模样,不禁笑了,朗声道:“你倒没有忘记解药,不如这样,你若肯留下,本王便给你解药如何?”   长亭神色数变,只恨声道:“赵权!你乘人之危,太卑鄙了!”说罢,眉目一扬,“我却不会任你摆布!”   说罢翻身一跃,破开窗扇,屋外围守的侍卫登时呼喝起来,纷纷拔刀朝长亭攻去,长亭哪里怕他们,手上剑气挥洒,好似银练,一时间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长亭身形轻灵逸动,在众人围攻之下依旧快如鬼魅,赵权大步走到房门外,只见门外人影翻飞,长亭剑气纵横,顷刻间便被她杀出一条血路,只见她足下一点,便飘至护墙上,四周弓箭手早已备好,只待这一刻便要放箭。   赵权手一扬,只厉声喝道:“不许放箭!”   长亭闻听此言,心中一动,只微微回首看了赵权一眼,却好似故意,并未对上他的眼睛,足下一点,便要飞掠而去。   院中既无箭网,围守的兵卫自然不是长亭对手,何谈将她留下,赵权与长亭二人,皆明白对方下不了手杀自己,又勇不惧死,如何能抓住对方软肋?二人皆只能空手而回。   长亭剑气凛然,身法更是诡谲飘逸,立时突出外墙包围,往来时的路奔去,她心里乱糟糟的,虽不知那是为何,可隐约的,心里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必须远离赵权!   长亭飞快地往回奔去,她想师兄的毒虽是烈性,有师叔的解药拖着,总可缓一时片刻,她再以内力替他逼毒,亦可缓解些时日,或者云徽郡主还可想些办法……   总之,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她绝不能再靠近赵权,这个念头充斥在她大脑里,是惊是惧,是恨抑或是其他,长亭不想去追寻缘由,只顺从着自己的内心,远远地离开赵权。   长亭未奔多远,身后破风声响起,长亭心中一凛,她方才心中有事,脚下便缓了些,却没想到竟真有人缀上了她,她留心一听,来者只是孤身一人,她脚下不停,正要全速施展内力,却听身后那人唤道:“江姑娘留步!”   竟是焦校尉的声音!   长亭讶然停步,回身望去,一人从远处以极快的身法朝她奔了过来,长亭目力本就好,又借着月色,她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果然就是焦衡。   焦衡几息之间便已奔至长亭面前,长亭看着面前之人,讶道:“焦校尉?你有何事?”   焦衡抱拳一礼,沉声道:“江姑娘,是殿下派我来的。”   长亭秀眉一皱,警惕道:“赵权?他有何事?我是不会随他回去的!”   焦衡直爽一笑,道:“姑娘真是高看在下了,仅凭在下一人如何能留住姑娘,殿下派在下前来,是给姑娘送东西的。”   说罢从怀中摸出两物,长亭面露疑色,垂目一看,竟是一个小瓷瓶和一块令牌,长亭盯着那个小瓷瓶,却不敢相信心中猜测,只疑道:“这是什么?”   焦衡举起那瓷瓶道:“这是姑娘要的解药!”   长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解药?赵权肯给我解药?”   焦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笑得仁厚,“殿下不过嘴上严厉些罢了,自姑娘走后,殿下一直十分挂念姑娘,其他的在下不明白,可此次殿下抱病前来密谈,多少是因为知道姑娘在燕国,想寻姑娘回去,一路上已派了好些探子打探姑娘的消息。”   长亭目光有些闪避,似乎不愿接焦衡的话,心中却早已翻腾不安,只觉莫名沉重,焦衡见她不语,又觉自己僭越了,只将那瓷瓶递给长亭,道:“姑娘,这是解药,你快拿回去,莫到处奔忙了。”   长亭接过解药,抿了抿唇,迟疑道:“赵权……赵权他可服过解药了?”   焦衡坦然一笑,道:“殿下方才就已经服过了,姑娘放心。”说罢又将手中的令牌递与长亭面前,正色道:“姑娘,这是殿下送与你的令信。”   长亭抬眸一看,那小小的令牌上笔走龙蛇地刻了个“晋”字,不正是长亭那日送还赵权的令牌么?   心中顿时复杂难言,她那时将令牌还给焦衡,便是不想再与赵权有任何瓜葛的意思,可是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今夜竟又遇到他,长亭盯着那块令牌,手却缩了缩,只低声道:“我不要,你还给他罢!”   焦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在我来之时吩咐过,此令信与解药乃一并送姑娘之物,若姑娘不收下令信,解药亦不可收。”   长亭望着自己手上的瓷瓶,暗道赵权这人真是霸道蛮横,心底却莫名有些暖意,焦衡方才就将解药给她,赵权偏偏要这样说,使她不得不收下令信。   长亭顿了顿,终是接过了令牌,焦衡亦是松了口气,安慰道:“姑娘莫要怪殿下,殿下赠姑娘令信乃是关怀之意,此令信乃圣上亲赐,见令如见晋王殿下,姑娘如今身在燕国,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殿下不能及时相救,姑娘便将令信拿出,燕国顾忌姑娘身份,终不会伤及姑娘性命。”   长亭只默然以对,她如何不知赵权的心意,她晃然又想起赵权初赠此令信的情形,她那时失忆,刚与赵权回到京城,赵权日日忙碌,没空陪她,便让她出府去转,又怕她在外遇到危险,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晋王殿下着紧的人,硬将圣上才亲赐的令信放在了她身边……   她正是清楚赵权赠此令信的心意,才觉这令信重如千斤,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时时欠着他人情,时时不得快活。   长亭望着那令信呆了一刻,回过神,对着焦衡抱拳一笑,洒然道:“焦校尉,替我谢谢他,让他保重!你也保重,后会有期!”   焦衡亦对她抱拳一礼,沉声道:“姑娘保重!”   长亭冲他点了点头,回身轻跃而去。   长亭攥着那瓷瓶与令信,一路飞奔而回,那令信好似一块发红的烙铁,直印得她手上心上均是发烫,那瓷瓶却好似寒冰一般,让她发烫的心又渐渐冷下来……   她很快便回了云程府上,她灵觉过人,轻功又是一流,一闪身边便已进了屋,云徽仍在床前守着云程,长亭放下手中的剑,疾步至床前,那云徽见她回来,心下焦急,忙起身迎道:“江姑娘,可拿到解药了?”   长亭似是松了口气,笑道:“幸不辱命!”说完将那瓷瓶递与了云徽。   云徽接过瓷瓶,面上大喜,快步至云程床前,倒了一粒解药出来,刚要给云程喂下,却拈着解药一顿,侧眸看了长亭一眼,长亭见她这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方要说这药无毒,却忽然也生了疑,赵权该不会借此机会下手杀了云程罢?!   只是这念头只是一瞬间便被长亭否认,赵权若要师兄死,只不必给解药就行,何必画蛇添足,送她□□?   想罢她移步上前,轻声道:“解药应该无毒。”   云徽看她一眼,略一踌躇,还是将解药喂给了云程服下。   那□□霸道,解药药效却也很快,不过片刻,云程脸上的乌色便慢慢淡了下去,长亭与云徽在旁皆是松了口气。   云徽一直观察这云程的情形,见他面色好转,是解毒之相,这才放了心,起身对长亭行了一礼,谢道:“辛苦江姑娘了!”   长亭忙扶着她,想起赵权方才所言,脸上却有些复杂之色,只轻声道:“郡主客气,我与师兄分属同门,又自小一起长大,他有难我如何不帮?”   云徽身上一僵,歉然道:“我方才失礼了,望姑娘莫怪!” 第114章   寂寂长夜, 长亭与云徽便守在云程床边,长亭细看云程脸色,以呈渐渐红润之态,再看他肩头的伤口, 也已被细心地处理好了,想来是方才长亭去取解药时, 云徽所为。   床边还放着一盆水, 云徽见云程面上似是还有些血污,便自然而然地打湿了帕子坐在床边替云程擦洗。长亭见云徽动作清缓温柔, 似是极寻常的模样, 心中不由得微微发涩, 只想着她二人自周国逃回燕国,患难与共,想亦是这般互相照顾扶持。云徽贵为郡主,对师兄却是这般温柔体贴,丝毫未有娇贵之气。   云徽替云程擦洗干净后, 拧干帕子, 手上却一顿,似是想起长亭就在身旁,不由得朝她望去, 二人眼神相对, 却均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云徽将帕子慢慢晾在盆沿上, 似是斟酌了一下, 复又抬头朝长亭笑了笑,似是闲话问道:“此次幸而有江姑娘在,否则哪里这般容易拿到解药。”   长亭闻言微微垂首,想起赵权赠药之举及那块令牌,不禁百味杂陈,顿了顿,方含笑道:“郡主客气了,我亦是侥幸罢了。”   云徽观她神色,心有所悟,只似有深意地笑了笑,道:“陈甫虽是文官,身手却在军中十分有名,他狡诈如狐,极是难对付,我常听云程夸江姑娘天资过人,是个武学奇才,此次若非你在,恐怕没有人能这般轻易潜入行馆,逼陈甫交出解药,云程总算是有些运道,只是想必姑娘为制服那陈甫也颇为费力罢!”   长亭不由得想起赵权所言,他此次乃秘密前往燕国和谈,想那陈甫定只是个幌子而已,不过既派他来,想必此次和谈十分慎重,又关系赵权生死,长亭微一沉吟,只淡笑回道:“还好,我既是偷袭他,他身手又在我之下,倒未费什么功夫。”   云徽若有所思地觑了长亭一眼,似是庆幸道:“行馆外广布弓箭手,若非姑娘身手,换了旁人,便是拿到了解药也难以脱身。”   长亭亦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不过乘其不备罢了,侥幸而已。”说罢却不再多言,云徽此人,聪慧剔透,说得多了反倒让她寻着破绽,若是让她知道了赵权来此,恐怕会给赵权带来麻烦与危险,因此,长亭干脆不再多提。   云徽见微知著,只含笑不再多问,静待云程醒过来。   未过片刻,云程便脸色如常,渐渐恢复清明醒转了过来,他睁眼,抬眸望见的是云徽关切的眼神,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圈微红,低声道:“云程,你怎么那么傻,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   云程对着她只极轻地笑了笑,似是安慰她,轻声道:“我没事,莫要担心……”   云徽听见云程这般柔声安慰自己,心底既是温柔亦是欢喜,可眼眶越加酸涩,只泛着泪光看着云程,忽的想起长亭还在一旁,忙掩了神色,对云程笑道:“今夜多亏了江姑娘,是她替你取回解药的。”   云程听她口中所说“江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怔,俨然想起就是长亭,心中欢喜,忙挣扎起身往四周望去,烛火昏黄晦暗,云程却一眼看到不远处立着的长亭,眼中泛起真实的欢喜与期盼,柔声唤道:“小亭……”   长亭本站在一旁,听云徽与师兄说话,这才明白,师兄是为了云徽才受了伤,心中滋味莫名,此时师兄唤她,眼中欢喜柔情却令她心中一软,方才心中的不安与酸意此刻顿时都消散了。   长亭忙几步上前,笑盈盈唤道:“师兄,身上可好些了?方才毒性发作,你整张脸可都黑啦!”   云程听她语气轻松,想起她从前在山上,亦常常这般逗生病的他,心下亦是宽松不少,宽和道:“那现在脸可还黑?”   长亭眨了眨眼睛,调皮道:“现在又太白,还不若黑着好看!”说罢轻轻一笑。   云程只看着她笑,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又问道:“是你冒险去给我取的解药?那行馆有重病把守,四周布满弓箭手,陈甫此人诡计多端,你可有受伤?”   长亭面色一顿,迟疑地看了云程一眼,怀中的令牌此刻就像块烧红的烙铁般烫着她的心,好似提醒着她什么,她不自觉地碰了碰那令牌,眸子四处游弋一番方低声回道:“我没有受伤,师兄莫担心了。”   她终是未将赵权在行馆的事告诉云程,她亦不知为何,亦将赵权赠药与令牌的事瞒了下来,她心底告诉自己,是为了赵权的安全,可心里莫名却有些虚,她到底害怕让云程知道自己收有赵权令牌之事。   云徽在旁看着两人,心底了然,此时笑道:“云程,趁此刻天还未亮,我们还是赶快回军营罢!若让人知道昨夜行刺之事,倒是不妙!”   云程沉目颔首,翻身下了床,他剧毒方解,身子底子本就弱,此刻脚底也有些发虚,长亭忙上前扶住他,云程心底欢喜,低声道:“我没事,小亭,你好好在此,我过两日再回来。”   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龃龉,长亭心中有事,却不愿此刻让云程担心,只含笑点了点头,笑道:“师兄快去罢,不必以我为念,我在这里很好。”   云程点点头,回首朝云徽一笑,道:“走罢!”二人便悄声离去,长亭目送他二人背影离去,心底却莫名有些失落与茫然,怔在那处许久,方才回屋休息。   ================分割线==================   接下来几日长亭在府中均是无事,云程亦再未回来过,倒是云徽郡主来过几次,不过询问长亭日常起居而已,她待长亭客气有礼,却再未提过从前的话。   长亭虽知她对师兄的心思,却不知为何,心底并不反感她,许是因为她待师兄是实心实意的好罢,师兄命途多舛,真正关心在意他的人太少。   长亭虽不反感她可与她也并不交心,可能是因为云徽客套疏离处让长亭总想起一个人,那人亦是这般滴水不漏,却让人难以摸清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皇室中人,皆是如此罢。   这日傍晚,长亭正在纳凉,身后却来了一人,长亭并未回头,却喜道:“师兄回来了!”   云程虽是放轻了步子,却还是瞒不过长亭,不由得微弯了嘴角,心中暗起温柔,长亭总是认得自己的脚步声,轻声“嗯”了一声,又道:“小亭可愿出去散散心?”   长亭回过身,好似又回到山上,拉着云程的袖子欢喜道:“去哪儿?”   云程见她跳脱的模样如同幼时,不由得也跟着欢喜起来,笑道:“随我来罢!”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二人牵了马,一前一后打马而去。   不多时便奔到了城外一处湖边,云程并未下马,指着那湖边几棵桂花笑道:“小亭,你看这里可像千汨山剑湖旁?”   长亭深吸一口气,那湖小巧玲珑,湖水透澈清凌,湖旁几棵桂树,可不正似千汨山的剑湖么,不由得也开心起来,笑道:“倒真有几分神似,就是不知水是否如剑湖一般寒似冰雪,师兄怎么寻到这个地方的?”   云程怀缅一笑,盯着那湖面道:“偶然间路过,一眼就认了出来。”   长亭想起自己去岁秋日下山,到此时已经快一年没回山了,只是自己可以回去,师兄,却不知能否再回了,思及此,长亭心中不由得有些黯然。   云程似是有些心事,望着那湖面许久,仿佛有什么事犹疑不定,半晌,方转过头对长亭缓声道:“小亭,你在赵权府中,他待你可好?”   长亭闻言一怔,只知愣愣地望着云程,云程目光深远清淡,好似无悲无喜,只静静地待她回复,半晌,长亭方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她该如何说,赵权待他不好么,不,他千般万般宠纵她,视她如珠如宝,可若说他对她好,他却化她内力,强困她在府中,让长亭这样的人失去自由,岂不是让天上的鹰折断翅膀,哪里还说得上好?   长亭说完亦是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隐隐怅然,云程看着长亭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长亭在他面前总是欢喜跳脱的,好似没有半分阴霾在心中,他愿意她就那般欢喜下去,永远不被人间忧愁所扰,可此刻,她脸上却为那人出现了似喜似愁的神色……   云程心中忽然一痛,好似失落了什么,却只悠悠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望着静谧无波的湖面,默然无语。 第115章   长亭与云程在那湖边呆了许久, 两人都有心事,一时皆无话,天色渐渐暗下来,云程却笑言得了一壶好酒要同长亭一同品尝, 长亭见他面色如常,自然也不愿再想那些恼人的心事, 再加上心中本有些歉意, 此刻从善如流,与云程打马往城中奔回。   两人回到府中, 云程便命人备了些下酒的小菜, 他极了解长亭好酒贪杯的性子, 自然安排妥帖,长亭在一旁兴致盎然的模样,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只待只待酒菜上桌,倒觉与从前在山上无二。   长亭的师父便是个好酒的人,向来在江湖浪荡惯了, 他又未成过亲, 拉扯长亭这样的小丫头长大,自然只由着自己脾性来,幸而教得不算太坏, 长亭虽似他好吃好喝散漫粗糙, 倒也随了他自在洒脱的性子。   云程摇头一笑, 回房中取来一囊酒, 看了长亭一眼, 含笑道:“这是燕军中常饮的酒,乃仿北方胡人的酒酿造,比之周朝更为烈性辛辣,你可愿尝尝?”   长亭哪里坐得住,忙跳了起来,从他手中抓过酒囊,得意笑道:“自然是要尝尝的,来了这么些日子,倒不好意思跟云徽郡主讨酒喝,可馋酒得很,还是师兄最了解我!”说罢就将那酒囊塞子轻轻一扯,鼻尖微微嗅了嗅,不禁眉开眼笑地仰颈一倒,竟是满满一大口。   “啧啧!”长亭皱着小脸,咂了咂嘴,由衷叹道:“此酒入口辛辣非常,直冲心肺,就像刀子一般利落干脆,颇有天高地阔的粗放豪气,令人心中不禁想及黄沙漫天的塞外风光,果然好酒!”   说罢仰颈又灌了一口,眉目一时也磊落分明起来,长亭洒然一笑,将酒递给了云程,笑道:“师兄,此酒该是策马狂奔后快意畅饮,这桌精致小菜配它倒显小气了。”她一向和云程随意惯了,此番没有旁人在,自然轻松写意,毫不拘束。   云程接过酒囊,却坐了下来,长亭亦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云程面带笑意,却不及眼底,眸色也有些深,似是有什么心事,手上却未停,又给长亭斟了杯酒,抬眸,却是有些矛盾之色,只听他轻声道:“小亭……”   长亭忽觉那酒似乎过于烈性,就两口,她竟开始有些头重脚轻,连神思也开始迷糊起来,她用力晃了晃头,却觉眼皮似有千斤重,只呆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师兄,恍惚听他唤了声自己的名字,可接下来,就只见他嘴唇一开一合,耳中似有重锤,直砸得“轰轰”直响,再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头脑越发地沉,渐渐便什么也不知,好似睡了过去。   云程看着缓缓晕倒在桌上的长亭,眸中本是有些淡漠的神色却渐转为怔忡惘然,就那么凝视着长亭,许久,后面却转出一人,只听她唤道:“云程。”   云程并未回头,眸中却渐渐转为阴寒冷冽之色,背后那人缓步上前,从长亭怀中摸出一物,放与云程面前,云程垂目一看,赤金镶玉的令牌上铁画银钩般篆刻了个“晋”字,果然是晋王赵权的令信,那“晋”字笔走龙蛇好不威风,隐约有狂妄之态,云程直觉那字刺眼至极,好似赵权冷冷的嘲笑。   他忽然怒气上涌,一把抓起那令牌,霍然起身,冷声道:“按计划行事!”说罢却不再看长亭,转身大步而去。   深晦暗蓝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行馆里一屋中仍有灯火,影影幢幢地映出几个黑影在窗扇上,若进屋,便可见赵权正负手立于屋中,眸中清明,眼眶下却有些乌黑之色,想来是没有休息不足的缘故,他此时正与陈甫及另外几个随来的官员商讨着白日里燕国和谈的条件。   陈甫不过不惑之年,只是眉头上“川”字甚为明显,想来是素日忧心劳力之过,他身形单薄,一派文臣积弱之态,只听他道:“殿下,燕国所提,允他在大瑶山以北迁居人口,下官以为不可。”   赵权不置可否,只含笑道:“大瑶山以北水草并不丰茂,燕国游牧民虽多,可那片地却并不适合放牧,他们提出此条件倒在本王意料之外。”   陈甫听他虽是如此说,可观他面色却自信笃定,便知这晋王殿下早已胸有成竹,揖手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赵权从容道:“本王夕时翻阅孙洛所著的《北地山脉经略志》,里面有记述,大瑶山北曾发现过铁石,燕国缺铁缺盐,燕国以北的北方胡人那边更缺,燕国此次想借口迁居牧民至此,想来亦是打那铁矿的主意,此条定然不允,不过不必说破,另寻个缘由驳回去……”   赵权正说着,门口却有人低声禀道:“殿下!”   赵权回头一看,竟是焦衡,只见他双手抱拳,面上却有些少见的焦急之色,赵权心中起疑,颔首示意他进来,   焦衡大步跨进屋,将手上一物奉与赵权,口中道:“殿下请过目。”   赵权看清他手上之物,心中莫名一跳,面色即瞬转冷,寒着眼看了焦衡一眼,将他手上那物拿了起来,沉声问道:“从何处得来?”   他此刻手上拿的正是前几日他赠与长亭的晋王令信!   焦衡浓眉一皱,禀道:“方才有黑衣人以箭送来,这里还有一封书信。”说罢将书信奉与赵权。   赵权方才听他说黑衣人送来,心中已微微一沉,他将此令信赠与长亭,本就是做防身之用,长亭既收了,以她的聪慧谨慎,必不会轻易现于人前,若是长亭要还他,也不须如此行事,那黑衣人必不是长亭,若不是长亭,以长亭的武功,又有谁能轻易从她身上将令牌拿走?赵权脑中顷刻间已将此事想了一遍。   又听焦衡说还有书信,劈手便将那书信拿了过来,只见信封上端正几个大字,“周晋王殿下亲启”,赵权神色一凛,捏着书信的手指紧了紧,他此次乃秘密出行,为防意外,朝中知晓他行踪的人都极少,更可况燕国人?   既然知晓他亲自来此,又送来令信,自不会是什么好事,赵权心中一紧,面上却只淡淡,三两下将信封拆开,扯出信纸,一目几行便将那信看完了。   赵权面色如霜,眸色冷冽至乎有些狠厉,盯着那信纸只一言不发,陈甫并几个官员皆看出晋王殿下此刻面色有异,只面面相觑,不知那信到底说了什么,或是朝中有大事发生?   片刻,赵权手指捏紧,眉间似是笼着寒霜,只将那信纸递与焦衡面前。   焦衡忙接过细看,信上说得客气,言道他们抓住一名冒充晋王殿下孺人的江氏女子,还盗了晋王信物,现特来送还,又言那女子武功高强,被捕后已严加看管,若晋王殿下想要亲自审问,便请今日巳时至青崖岭一叙,定将人犯送还,若是晋王不去,他们便将此女子杀了,已正视听。   信后并无署名。   焦衡心中亦动怒,信中所说江氏女子,定然就是江姑娘无疑了,以江姑娘的性子武功,定然会反抗,他们能将她抓起来,不知有没有受伤吃苦?   赵权本在看到信时已是惊怒交加,又思及长亭性子,亦是担心她有无受伤吃苦,忧心有如油烹,只恨不得将那胆敢抓长亭威胁他赵权的人立时五马分尸,方能泄心头之恨。   他抑制住内心喷涌的杀意,寒声喝道道:“焦衡,速去点兵随本王至青崖岭!”   又回身和声对陈甫道:“陈大人,本王有要事要出去,和谈之事就暂交于你,你可相宜行事!”   “殿下不可!”陈甫颤声阻道,“敢问殿下是何要事?”   赵权眉目一冷,陈甫是建元二年的状元,满腹经纶却难得为人并不迂腐保守,是圣上极倚重的臣子,今次圣上令陈甫随他前来和谈,亦是对赵权的考验,赵权对陈甫素来客气有礼,此刻听他这般说来,虽是皱眉,却不得不回道:“是本王一点私事。”   陈甫上前一步大义道:“殿下,此次和谈事关两国邦交,亦关乎两国边民安定,圣上命殿下秘密前来,便是为彰显我朝诚意,燕国新皇登基,政局不稳,诸王蠢蠢欲动,襄王祁王之辈一向主战,妄想在两国掀起战火,满足其私欲,若非新皇势力未稳,亟需稳定边境,腾出手来收拾内局,否则以燕国近些年储存的实力,一旦两国开战,我朝边境难保不失!殿下,什么要事亦比不得和谈重要啊!”   赵权想起此行重任,眉头皱得愈紧,陈甫见他有犹疑之色,急辩道:“殿下此次前来本是密行,若是泄露了行踪,以燕国诸王手段,定是不肯放过殿下,以此破坏和谈,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若殿下有何闪失,圣上必雷霆震怒,两国邦交难免交恶,届时战火一开,于国于民皆是祸事!殿下,请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第116章   赵权眸光数变, 终是下定决心,冷声朝焦衡道:“焦衡,速去点兵!”   “殿下!还望殿下三思啊!”陈甫苦口劝道。   赵权眉目如霜,却和声对陈甫道:“陈大人所虑极是, 可本王此行非去不可,此次和谈已接近尾声, 我朝的诚意燕国使臣定然已明白, 至于种种细节如何敲定,陈大人乃父皇深为倚重之人, 本王相信, 即便本王不在, 陈大人亦不会令父皇失望,和谈之事就托与陈大人了,本王……”   赵权说着一顿,心中却想到,此番对手有备而来, 竟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死穴, 令他明知是陷进亦无路可退,心中暗暗涌起一股不祥之意,却不愿再深究, 只沉声道:“本王在此先谢过陈大人, 若父皇他日怪罪下来, 本王一力承当!”   陈甫见他已下定决心, 一意孤行, 只顿足恨声道:“殿下糊涂啊!”   赵权朝他朗声一笑,心中忽然涌起十分豪气与决然,朝左右喝道:“速去将青崖岭一带地形图给本王找出来!想要本王的命,也要拿出些本事来!”   ================分割线==============   长亭悠悠醒转过来,她揉了揉脑袋,却仍觉浑身无力,这种感觉她很熟悉,长亭心中一沉,暗自运了运内力,气海空空荡荡,内劲半点也使不出来。   长亭心中一惊,她为何会中毒?她何时中毒?是谁给她下了毒?   疑问数起,长亭皱眉想到,她在云程府中一向很小心,云徽派来的两个侍女,名为照顾,实有监视之心,她碍着师兄,虽未说破,却很注意自己的吃食行动,因她懂药理,又曾被赵权下药,此等化人功力的药又极难炼至无色无味,在她有心堤防下,不可能有人下了毒她却懵然不知。   长亭的头依旧昏沉,她摇了摇头,恍然想起她昏迷之前的情形,是了,她喝了师兄带来的烈酒,那酒因是师兄拿来,她怎会有心提防,又兼那酒烈性辛辣,若不仔细辨别,正好可将一味独特微辛的药味掩住。   长亭心中一沉,却不愿相信,可她的确在喝了师兄带来的酒,不过两口就醉倒了,长亭心中渐渐发冷,她的酒量,怎么可能两口就倒?!   长亭莫名一慌,眼皮似乎也跳得厉害,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却极不愿相信,只慌忙往怀里摸去,怀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令牌的影子,长亭心中如坠巨石,那令牌关系重大,为避开云徽耳目,她一向贴身小心收藏,绝不会轻易丢失。   长亭闭目皱眉,缓缓吐出口气,手却渐渐攥紧,种种迹象表明,此番她内力被封,令牌被盗,自是有人精心设计,设计她的人熟知她的心性武功,趁她不备方能成事,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定然是冲着赵权去的,长亭心中俨然一紧,赵权说过他此次乃是秘密前来,若是泄露行藏,定会引得襄王祁王追杀!   而现下看来,便是那块令牌令得他们猜到赵权亲自至此,长亭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慌乱,却又想起那行馆有重兵把守,赵权亦非好惹的人,心下不禁稍安。   可莫名地,她却猛然站了起来,心跳得又快又猛,好似有个极可怕的念头笼罩着她:若是他们以她来威胁赵权呢?   这念头令她心慌不已,她实在按耐不住,只得暗暗在心中安慰自己,不会的,师兄不会这么做,赵权也不会上当的,赵权这般狡猾多变的人,定然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更何况,他乃亲王之尊,极受荣宠,又心有大志,必不会轻易为自己涉险……   不会的,不会的……长亭喃喃自语,心中却猛然升起一股焦虑,混合着隐隐酸涩,直冲眼眶,激得眸中也泛起水光,迷蒙中,却好似又见到赵权赤手抓着剑,红着眼逼问她的情形。   他从不畏死!长亭心中猛然一窒。   你不会这么傻的,你不会的……   长亭心中极力否认,仿佛这般便可阻止赵权做傻事,可片刻后,她终是急得跺了跺脚,反手抹了把脸,却发觉手背竟亦已有水迹。   她顾不得许多,慌忙往四周看去,眉目却渐渐沉静下来,她被关在一间干净的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连桌凳也无,长亭快步至窗边推了推窗扇,谁知那窗扇却纹丝不动,长亭细看去,原来那窗扇已在外间用了木板封得死紧,若是长亭内力还在,自是不惧,可此刻却无能为力。   长亭又看了看房门,房门上映着外面的人影,想是有人把守,长亭伸手一拉,门锁响动,原来房门已被锁死。   长亭泄了口气,死命拍那门喊道:“来人,快叫聂云程来见我!”   “听见没有,叫聂云程来见我!”说罢又泄愤似的狠狠地踹了两脚门,直踢得那门“砰砰”响个不停。   长亭还待喊叫,却听外间有行礼之声,她不禁冷冷一笑,片刻便听见门锁开合的声音,门被小心推开,云徽立在门口。   只见她含笑对长亭道:“江姑娘唤云程有何事?”   长亭望着她,眉间隐有鄙夷之色,只听她冷冷道:“叫师兄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云徽轻轻一笑,从容自若地抬脚跨进屋中,缓声道:“云程出去了,江姑娘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长亭心中一惊,师兄此时出去,多半是与赵权有关了,却不欲泄露心事,方才一切皆是她的推论猜测,若是这一切与师兄无关,那便是云徽的主意,毕竟她身在此处,以及从前与赵权的事,只有她能知晓一二。   云徽见长亭不言,不禁轻声一笑,笃定道:“江姑娘不问云程去哪儿了吗?”   长亭侧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却平静道:“难道郡主会如实相告么?”   云徽看着长亭,却并无任何憎恨或是嫉妒藐视之意,只听她和声道:“江姑娘或许不相信,我来此就是告知姑娘此事的。”   长亭暗忖此人心机颇深,却很难弄清她的意图,不禁暗暗防备,自若道:“那我不听亦不行,对么?”   云徽面露欣赏之色,笑道:“姑娘聪慧,心中应是有了答案,不错,云程今日便是去会那赵权了。”   长亭心中一沉,抿了抿嘴,终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昨夜是师兄在酒里下了药对么?”   云徽直视着长亭,一针见血道:“药是我下的,但云程知情。”   长亭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仿佛立时落了地,却砸得她的心钝钝的痛,长亭皱眉闭目,痛过之后却是满心的苦涩与失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仇恨,真有这般大的魔力么?竟让师兄变得这般不择手段?   她不明白,她也明白不了,她不知道师兄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多少痛楚折磨,她不知道亦无法感同身受,身世的骤然揭晓是否令他心性大变,她见过他浑身寒气的模样,却刻意忽略了。   她努力让他们之间的相处自然明快,就如同从前在山上时一般,她想,师兄从小经历那么多折磨,却依旧是个内心温暖柔和的人,或许,这段时日的经历,待时光流过之后,依然不会在师兄心底留下痛苦仇恨的印迹。   她就是那般一厢情愿地期望着,却忘了,自小病痛缠身的人,时时刻刻面对死亡的人,一朝得知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并非天生而是人为,会有多少恨?!身世秘密被揭开,却那般惨烈,血亲之仇,又叫他如何轻易放下?!   还记得,师兄曾说,等他报了仇便同她一起回千汨山成亲,那时他的语气那般温柔,却好似梦呓,或许,他心中早已明白,他这辈子,再也回不了千汨山,同长亭,也再回不到过去了。   长亭心中酸痛不已,百般滋味涌了上来,却只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睁眼,只听云徽在旁轻声道:“你不要怪云程,他并不想伤害你,若你看到他所遭遇种种痛苦与背叛,你会理解他如今的所做作为。”   长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的确,她痛心失望,可仍是狠不下心去恨师兄,多可笑,她此刻脑中想到的不是师兄,却是对那人的担心,她微一沉吟,却想到,师兄并未将她带出去,赵权见不到她人,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不由得低声问道:“你们如何知道赵权来了燕国,是因为我身上那块令信么?”   云徽似乎并不想瞒她,想也未想,只道:“那夜你去取解药,你的武功虽高,却未免也太过轻易了些,那行馆有重兵把守,箭网密布,你却毫发未伤,我自然有些起疑,便起心试你一试……”   长亭想起那夜的情形,自己在何处露了马脚,不禁恍然轻哼道:“原是如此,那陈甫想必并不会武功罢?”   云徽想不到她听一语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暗赞她心思细密,面上亦笑道:“云程常与我夸奖江姑娘□□剔透,我曾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姑娘的确如云程所言,不错,陈甫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虽曾带过兵,却是有名的儒将,自然不会武功的。”   “你见到的既不是陈甫,可你又的的确确拿到了解药,何人能给你解药,又能让你轻易离开?又有何人需你刻意隐瞒?你与云程交谈之时,面上内疚歉然之色亦只有云程没注意到罢了,又有何人值得你对云程内疚?”   长亭默然,云徽观人入微,她稍不注意,便被她看出了端倪,只道:“郡主那时便猜到了?”   云徽自信一笑,油然道:“我那时只是怀疑而已,直至发现赵权赠你的令信,方能十分肯定。”   长亭眉头一皱,凝视云徽,道:“你如何发现令信的?”   云徽淡淡一笑,道:“姑娘虽然一直小心,却总有疏漏之处,我不过占了形势之利罢了。”   长亭面色一黯,低声问道:“你们要如何对付赵权?”   云徽似是叹了口气,却静静地看了看她,似是怜悯与遗憾,半晌方轻声道:“你若此刻赶过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第117章   长亭霍然抬眸, 只有些不能置信地望着云徽,冷声道:“你说什么?!”   云徽面色未变,又道:“你不想去见他么?”   长亭秀眉紧蹙,心中疑惑不已, 低声道:“你肯让我去见他?”忽然想到这或许便是他们威胁赵权的手段,面色一凛, 寒声道:“若是想以我威胁赵权, 便死了这条心罢,我是不会遂你们意的!”   云徽摇头一笑, 道:“你竟如此不信你师兄么?云程虽是借你令信为饵, 却绝不会让你亲身犯险的。”   长亭想引她说话, 只道:“郡主此话何意?”   云徽眼中似是有些光彩与遗憾,道:“探子曾报,赵权对你可说荣宠至极,我本不以为意,直至见到他赠你那块令信, 方才明白, 以赵权此人的城府心计,能如此待你,必是动了真情。他性情狡诈伪谲, 自他上次微服被暗算之后, 他身边的守卫便加强了一倍不止, 我们虽知道他在行馆, 可那行馆既有他随身重兵护卫, 又有圣上暗中派人保护,极难下手。此计是我提出来的,以令信为饵,诱他至青崖岭,可赵权此人多疑成性,若见不到你,想是难以留下他……”   长亭听得心惊,却强自镇定道:“郡主是否想告诉我,若是我死了,你们便威胁不了赵权?”   云徽打量她一眼,却笑道:“你以为我此来是要逼死你?”   长亭沉默一刻,轻声道:“郡主该不会让我死,至少不会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对么?”   云徽心底一悦,长亭有这般见识,倒不枉费她这番布置,只听她朗声笑道:“不错!我与你并无冤仇,我何故要杀你?若抛去云程,我倒愿与姑娘诚心相交。更何况,以你在云程心中的地位,你若是死了,恐怕他此生皆会活在悔愧内疚之中,更一生一世忘不了你,这岂是我所愿见的?”   “所以,我不会杀你,我非但不会杀你,我还会放了你!”云徽断然道,眸中神光闪闪,光彩夺目。   长亭无声望着她,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云徽志满意得,手中拿出一个瓷瓶,笑道:“这是解药,你吃了便可恢复功力,若是我猜得没错,以你的内力,那药也封不了多久罢!”说完将解药一抛。   长亭探手接过解药,只看了云徽一眼,便将药丸倒出,服进嘴里,并无一丝犹疑。   云徽拍掌赞道:“好!这是姑娘的宝剑,原物奉还!”旁边侍者将剑奉与长亭。   长亭凝视云徽,云徽自见她起便心有芥蒂,她明白却并未说破,观她待师兄的情形,自是情真意切,她心中有过酸意,更多的却是安慰,师兄命途坎坷,世间待他好的人太少,即便云徽对她心存算计,她亦愿退让,装作不知,只看在她待师兄极好的份上罢。   今日云徽直抒心意,长亭反倒对她少了些冷漠提防,这女子,亦是难得的巾帼翘楚!   长亭一把抓起破日,问出心中疑问:“敢问郡主,为何要将我放了,你不怕我坏了你们的计划,师兄知晓后会责怪于你么?”   云徽傲然一笑,负手道:“此次和谈已近尾声,便是杀了赵权恐怕亦难破坏和谈,更何况,我与父亲看法并不一致,我并不认为惹怒周皇,掀起战火对我方有利,相比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为何不直接釜底抽薪,圣上登基不过一年,并无子嗣,他妄称先皇后嫡子,还想瞒天过海,哼……”   说到此却是顿了顿,眉目一扬,油然笑道:“我放你走,或许你能救赵权,或许不能,我亦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想让你,让云程看清楚,你心中最着紧的人,到底是谁!”   长亭心中如被重锤所击,不禁扪心自问,她心中最着紧的人究竟是谁?!   她握紧手中的剑,她心中万般焦虑担忧,究竟是为了谁?她心痛哀伤究竟是因为师兄的背叛抑或是为了赵权的生死安危?   云徽似是看透一切,却只清清淡淡说了句:“他们此刻正在青崖岭,云程与祁王在那处埋伏了重兵……”   说着似是迟疑了一刻,又道:“云程有备而去,只等赵权上钩,院中已为你备了马和地图,你快去罢,迟恐不及!”   长亭怎想到她连马和地图都为自己准备好了,思及赵权,再不夹缠,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长亭翻身上马,心中却只默默念着:赵权,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平安归去……   ==================分割线=============   再说赵权那边,他与焦衡大略研究了一下青崖岭的地形,那青崖岭易守难攻,最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尤其是峡谷一带,窄如一线,赵权与焦衡都想到了此处,便分派了人马,想从后方绕去伏击,又商量了些应变之策,见天色不早,便急令整军出发。   赵权虽是被动,却并不仓皇,与他所料无差,双方在峡谷一带恶战一场,互有伤亡,云程一方并未讨到便宜,赵权越过峡谷,直指青崖岭,一路与敌周旋厮杀,他所率之军皆是精锐,又有他指挥得法,身先士卒,因而竟后发制人,一路勇猛,直杀到了青崖岭。   云程一方似是未料到赵权此番如此勇猛,便一路败退,退守青崖岭,赵权心有所系,便锐气难当,一路策骑直奔崖上。   云程多番作态,似是骄敌之计,赵权心中了然,云程将他引至此处,想必他最后的王牌便是在这里了。   赵权目寒生威,策骑奔上青崖,他一身甲胄,外披猩红色披风,英岸威武,状若天神。   映入他眼中是崖边悬着的人,那人身形纤细,被紧绑着双手,悬于悬崖上方,她身上衣衫狼狈,尽是污血鞭痕,衣衫破损处依稀能看见溃烂的伤口,一看便知被无情拷打过,她一头乌发此刻却少了往日的光泽,只纠结混乱地缠在一起,将一张血污的脸遮住,崖风吹来,亦只能隐约辨识出那人的面貌,不正是赵权日思夜想的长亭!   赵权猛一掣手,胯*下骏马扬蹄狂嘶,仍被他稳稳控住,那骏马双蹄落地,赵权狠狠攥紧了缰绳,牙关紧咬,面色已变得铁青,只狠狠盯着前方,眸中似是被点燃了一把火,燃烧叫嚣着似是要吞噬一切。   他胸中似有滔天怒火,却只压抑着低吼出声:“长亭!”   崖上那人却无知无觉,似是昏迷多时。   赵权双目欲龇,好似要吃人一般,朝左右狂喝道:“随本王救人!”   随后而来的焦衡乍见崖边之人亦是惊痛愤怒,见赵权已是怒发冲冠,失了素日的沉稳笃定,哪里敢怠慢,双腿猛夹马腹,随赵权冲杀过去。   青崖岭上地势宽阔,本就是埋伏的好去处,赵权刚冲过去,一侧已有兵马箭击,赵权当机立断,急令焦衡道:“你速带人冲击侧翼,本王去救人!”   焦衡锐目扫了一眼崖边的长亭,挥剑斩下数箭,幸而他们仅在射程边缘,若是再往前进,利箭便不是那般好挡了,他不敢犹豫,断喝一声,领兵往侧翼冲杀而去,赵权目中杀气腾腾,他策马狂奔,手中的剑不断斩落射来的利箭,左右亲卫亦将他护得死紧。   正当他与崖边之人不过七八丈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火箭,丝毫不差,正中那吊绳的边缘,箭只堪堪射断吊绳一点,可那火却染在绳上,似是毒蛇一般,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吊绳,吊绳似是不支,崖上的人似乎也往下掉了掉,不知会在此刻或是下一刻便彻底断裂。   赵权看得睚眦欲裂,只疯狂打马向前奔去,那吊绳上火却似是被山风吹得旺了些。   “绷”地一声,极轻的一声,与这厮杀的战场里哪里能分辨,可于赵权,却好似催命的符,只重重砸在他心上耳边,崖上的人似乎晃了晃,赵权大喝一声,一蹬马镫便飞身朝崖上的人扑去,左右亲卫大骇,却明白他的心意,齐齐断喝腾身而起,竟是朝那吊绳扑去。   “绷”一声,那吊绳终是无力支撑,登时断为两截,说时迟那时快,便是崖上那人即将坠下的一刻,赵权飞身抱住了她,一把抓住吊绳,那一刻,他的亲卫正好也抓住吊绳断掉那一端,众人运力一扯,便将悬在崖边的两人扯了回来。   几名亲卫训练有素,在赵权抱着长亭落地一瞬,已持剑将他两人护在中间,赵权心跳如雷,却庆幸不已,抱着长亭方一落地,来不及拨开长亭面上发丝,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欢悦,只将她往胸前一靠,压抑着声音道:“没事了,没事了,本王来了!”   “赵权!小心!” 第118章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女子厉喝, 赵权绝不会认错, 这分明就是长亭的声音, 他来不及回头, 心念急转下,只来得及将怀中之人推开。   可终究是迟了一线, 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刃自怀中之人急刺而来, 赵权惊怒之下,矮身一避, 只求避开胸*口要害。肩头剧痛传来,那人已拔出匕首,还待再刺赵权要害,赵权顾不得伤口, 急怒之下,一拳朝那人哄去,那人翻身一跃,哪里是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   赵权捂着胸肩头,急声喝道:“杀了她!”   那人披头散发,双目精光闪烁,却丝毫不惧,挥刃便朝赵权攻去。亲卫训练有素, 直挡在赵权身前, 将她围攻一团。四周兵士亦混战起来,赵权被两个亲卫护在中间,左右格挡着意欲往崖下退,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一柄短刃刀刀见血,片刻便将方才围攻她的几个亲卫刺杀殆尽。   赵权此刻正四处搜索者长亭的身影,只见远处密林一纤细的身影剑气横飞,左右无一合之将,只是崖上双方兵卫混战,她被挡在那处,不断跃动身形,直朝赵权这边闯过来。   赵权肩头虽痛,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长亭无事安好,她不但无事安好还特来示警于他,她对他,应是有情……   赵权正思量着,那肖似长亭的女子已持刃朝他挥去,两边亲卫厉喝着与她厮杀一起,那两个亲卫哪里是她对手,赵权身边亲卫死伤殆尽,他知此女故意采用游杀的办法,衔尾将他身边护卫杀尽,令他们难以成拼死抵抗之势,最后再轻巧杀他,赵权目色一寒,亦顾不得肩头的伤,挥起长剑加入战圈。   那女子身法诡谲,出手狠辣无情,招招见血,三人围攻她,她拼着自己受伤,几招间那两个亲卫因护着赵权便一死一伤,只剩赵权一人独自面对她。   她冷哼一声,挥刃急扑而来,赵权微微一退,那短刃已攻至他面前,他退无可退,只勉力一挡,却哪里挡得住,那女子直刺赵权咽喉,赵权大骇之下,只听“铛”地一声,一柄剑鞘将女子短刃打偏,只堪堪擦过赵权脖颈而去。   那女子反应亦是迅速,沉身反手一挥,“噌”一声,是短刃与宝剑相击的声音,赵权被人搂住腰腹,生生拉离了战圈。   赵权心中大喜,面前馨香柔软的身体,不是长亭还有谁。   长亭却来不及与他说一句,将他一放,劲气狂发,只如暴风骤雨般朝那女子攻去,方才她刺向赵权时,长亭的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她掷出剑鞘将她的短刃挡了一挡,瞬间将真气催发至顶尖,不顾身边刀剑,一息之间便已掠至赵权身边,一剑挡住那女子致命一击。   她心中本是又惊又怒,甫一加入战圈,想也未想,便使出了本门最高深的剑法,心中却犹有后怕,若是她方才稍慢一刻,赵权就会死在她的刃下!这个念头缠绕着她,令她惧怕愤怒,只不顾一切朝那女子杀去。   赵权挥剑挡住左右乱箭,肩头的痛却变得有些麻,他的头开始眩晕,心中只道不好,定是方才那短刃上淬了毒,手上开始无力,五脏好似被攥在一起,一时痛得不能自抑。   赵权闷哼一声,跌退两步,此时,几只劲气凛然的箭从林中射出,赵权似有所感,运力一劈,将一箭劈断,却被箭中蕴含的真力震得手臂发麻,似乎连剑也举不动。   林中之人却不容他有丝毫反应间隙,第二支箭已直奔而来,赵权心知自己此时已劈不断此箭,只翻身一避,那箭看似未带起任何风声,却快得惊人,赵权饶是迅速,手臂上还是被箭擦伤。   “噌”!“噌”!“噌”!   竟是连弩急发,箭箭角度刁钻,丝毫不予赵权逃脱之机,赵权毒性发作,又兼此人箭劲刚猛雄浑,数箭之间,赵权虽极力避过,却已是强弩之末,身上亦被箭头刮出多道血痕。   长亭虽未回头,却好似对赵权这边的情势一清二楚,她一剑封住那女子所有剑势,劲气狂发下,逼得那女子闷哼一声,直往后退了几步,长亭并未趁势急攻,只回身一跃,一剑便将直指赵权面门的箭斩落,接着剑势翻飞,有如密网,直将数支蕴含真劲的箭斩落一旁。   那密林中的人似乎并不想为难她,只避开她箭箭往赵权处招呼,长亭面如止水,身形翻飞间,将赵权护得似一块铁板。   待她回身救援赵权之际,那女子已恢复过来,不禁冷哼一声,直朝赵权扑去,长亭顾不得羽箭,一跃朝那女子攻去,赵权侧身一避,长亭正挑中那女子短刃,却未注意身后一箭已急速射来。   赵权惊怒之下,弹身而起,大力将长亭推开,却不料下一箭似闪电般已奔至他面前,他侧身一避,却哪里避得开,只听他闷哼一声,箭势不减,直带着他退了好几步。   长亭被赵权推开一旁,离他数步之遥,眼见赵权中箭,只裂目惊呼道:“赵权!”   赵权勉力立住,一箭又已追至他面门,长亭惊呼一声,急奔而去,那女子却觑准时机,将手中短刃猛然朝长亭掷出,长亭脚下一顿,挥剑将那断刃打落,行动却缓了一线。   那女子在掷出短刃的瞬间,已直扑赵权,赵权此时无力避开那蕴含真劲的箭,只往后急退,那女子趁势而起,一掌朝赵权劈去,赵权极力一仰,堪堪避过面门一箭,却体力不支,方直起身,那女子一掌已劈中他心口,他如遭重锤,口中喷出鲜血,四肢无力,直直往后坠去。   仿佛知道什么,又仿佛要失去什么,那一刻赵权只直直朝长亭望去,好似只需一眼,他便可将眼中的人镌刻心底,他心底深爱的人啊,便是死前再看一眼,好似就再无遗憾。   长亭睁大眼睛望着赵权,满眼惊痛悲愤,只狂呼道:“不要!赵权!”   赵权脚下一空,这才明白长亭惊痛之意,他未来得及朝长亭一笑,便已直直往下坠去。   长亭想也未想,只聚集全身真气,反手朝那女子一掌,劈得那女子连退数步,终是倒地吐血,长亭却借反震之力,似流星一般极速往悬崖飞去。   “不!小亭!”林中奔出一人狂呼道,却哪里阻得了长亭身形。   长亭因借力跃下悬崖,速度极快,她又只稍稍落后赵权一息,猛然向下一抓,竟抓住了赵权的手,她心下大喜,反手一把抓住崖边横斜的一棵老树,两人下坠之势猛然一顿,竟是堪堪悬在了崖壁之上。   长亭死命拽着赵权的手,垂眼一看,赵权胸口中箭,鲜血早已淋漓一片,赵权亦似是没有知觉,她心中大痛,只低声急呼道:“赵权!赵权!”   赵权好似做梦,缓缓抬起头,却见上方拽着自己的人竟是长亭,他方才落下的瞬间,便以为今生再见不到她了,可此刻,她却就在自己面前,殷殷切切地唤着他的名字。   赵权的手似乎感受到长亭拼命的力量,他心中那根,自长亭失忆起便紧绷着的弦似乎一下就松了,他望着上方的长亭,那双从来清澈明净的眸子里,此刻正混着惊惧、哀痛与不舍,更多的应是内疚悔愧。   赵权盯着它们,却想从里面看出些别的东西,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她痛苦哀伤,可有一丝爱意在里头?   长亭咬着牙,赵权身量高大,自然沉重,而她此刻只拽着他一只手,他沉沉地往下落,她只能运足全身的力量将他拽住,她的手指好似在痉挛,又好似已成了石雕,她不管,她心中已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他落下去,她不能让他死!哪怕是她死,她亦要让他活下去,她多怕,多怕这人就真的这般死了。   她恨过他,怕过他,可从未想过要让他死,他怎能就死了!   她从未想过赵权会死去,会死在自己面前,会为了救自己而死!   “赵权,抓紧我!千万别松手!”长亭颤声喊道,音色已经有些发抖,却极力隐忍着,失去的恐惧笼罩着她,她看了看她拽着赵权的手,那是赵权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她绝不会松开!   赵权回望着她,那一刻,却仿佛卸下过去所有爱而不得的防备算计与隐忍心酸,只极轻柔地笑了笑,饱含爱意与怜意,轻声道:“傻子,你跟着跳下做什么?”   长亭霎时心如刀绞,只痛得呼吸都不能,那股痛却化为酸涩,从心口涌上眼眶,直激得她双眼泛红,再难自抑,她哽咽出声,颤声质问道:“赵权,你明知是陷阱,还来做什么?!”   赵权双目含情一笑,便是世间最温柔的情郎也比不过他,他柔声道:“我不来,他们若真要杀你,谁来救你。”赵权似是极平淡地叙说着,仿佛天经地义理该如此,她若有难,除了他,谁还会心心念念不辞生死地来救她?   那一刻,长亭的心仿佛仿佛被利刃所刺,她犹记得,她失忆时,他便如保护神一般,永远将她藏在身后,永远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她多可恨,她一直刻意忘掉那些真实的过往,忘不掉的,她便告诉自己,那只是她失忆时无依无靠感情错付罢了!   她不会对他动心,他身居高位,乃天之骄子,身份与自己有云泥之别,她一个乡下野丫头,怎么能让他倾心相爱呢?她亦忘不了初见赵权时,他对爱人的狠心决绝,他在她心中就是个冷心冷清的人,他心思如海,不动声色地便引得爱人入彀,这般可怕,爱上他的人不就如飞蛾一般可怜么?!   她或许早已心动,却不知何时情根深种,她死守着自己的心,刻意忘掉无数相濡以沫的夜晚,忘掉对赵权倾心依恋,忘掉他予她的种种蜜爱,仿佛她忘掉了便能心安理得地忽略掉自己那时的怦然心动,她退避躲闪,惧怕怀疑,只独独不肯去看清他的心,不肯正视自己心。   是不肯还是不敢?!   长亭心中柔肠百转,早已悔愧不已,而悔愧之下,却尽是惊惧,她不能失去他,他强势霸道,柔情蜜意,疯狂决然,他早已占满了她的心,她怎么那般傻,不肯回顾一刻,老天是在惩罚她么,当她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却要离她而去!   “咔”,极轻的一声,却惊住了两人,长亭往上望去,那老树似是有些不堪重负,枝干有极细微的裂纹。   长亭还未思考过来,却俨然惊恐起来,她霍然朝赵权看去,却瞪大了双眼,满眼恐慌地望着赵权的手。   那双从来有力,紧抓着她不肯放开的手,正在慢慢放松,长亭的心似是在被利爪撕扯,疼得喘不过气,她颤声喊叫道:“赵权!你在做什么?!”   话音一落,却已抑制不住泪如雨下,她当然明白他想做什么,那手正在一丝一丝脱离,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生拽了去,痛得仿佛麻木,她大声哭喊道:“赵权!你不能放手!你说过的,你死都不会放我走,你死了也要我陪葬,你要我生生世世陪着你的!你说过的!”长亭哭喊得声嘶力竭,她似乎感受到赵权一点点的滑落,她不肯,她不信,他说过,宁死都不会放开她!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残忍!   赵权望着她,极轻地笑了笑,仿佛在笑她傻,又仿佛想多看她一眼,眼中却刻尽不舍与眷恋。   “傻子,我怎么舍得让你陪我死……”   长亭失声痛哭,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猛摇着头,口中只喃喃道:“不,你说过你不会放手的,你说过的,求你,不要放手,不要……”   一滴泪落在赵权眼睛里,好似化作他的泪,他满心剧痛,却又满心欢喜,仿佛此生有这一刻便已是足够,他望了望那树枝,五脏六腑却似是被沸油所煎,喉头只有股腥气往上涌,眼中鼻中好似也有热流往外冒。   长亭望着赵权,只见他口中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眼鼻亦不断出血,长亭怔了一瞬,却撕心裂肺般,痛到极处喉中只含混不清地“嗬”了一声,头却微微摇着,口中这才说出一句:“不……”   赵权毒性发作,神思已开始涣散,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伸上来,握住长亭的手,红着眼笑了笑,仿佛满心的爱意与不舍都在里头,口中和着冒出的鲜血,只颤声含糊说了句:“好好活着……”   说罢握着长亭的手用力一扳,长亭撕心裂肺哭喊道:“不!”手中一空,却还徒劳地紧攥着,她的心仿佛都被掏空了,随那人葬落下去。 第119章   长亭只怔了一瞬, 心却已随那人坠了下去, 下一刻, 她毫无犹豫, 抓着老树的手一放,直追随那人而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从不知道, 你若是死了,世间一切于我还有何意义?身体直直往下落, 仿佛在飞,可许久以来积郁心中的纠结和挣扎在放手那一瞬一下就释然了,长亭心中满是宁静,至乎还有些期待, 只顺从自己的内心,追逐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去,即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噗”一声,长亭身上一阵剧痛,却仍有知觉,她似是被柔软稀释的东西裹住,眼耳口鼻亦被糊住,登时让她喘不过气来。   长亭猛然向上一跃, 一把抹了抹眼睛和鼻子, 又大咳几声,这才将嘴中的污物吐了出来,长亭连连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自己是掉进了一处泥塘里,心中一阵庆幸,若非这泥塘,恐怕她已摔得粉身碎骨。   她又抹了抹眼睛,急忙环顾四周,搜寻赵权的身影,猛然发现后方一丈处有东西砸入的痕迹,她大喜之下,挣扎着连走带爬往那处去。   长亭口中连连唤了几声“赵权”,却哪里有回应,长亭想起方才赵权七窍流血的模样,心中已焦急万分,直扑到那处,探手摸去,正摸到一只手臂,忙死命掰扯着,将赵权自那泥塘里拖了起来。   赵权已无知觉,又被泥污封了口鼻,长亭顾不得其他,只急忙将他脸上口鼻中的污泥抹干净,探手试了试赵权的鼻息,虽是微弱,却并未断绝,长亭心中微定,忙拖着他往泥塘边爬去。   那泥塘底下是积年的烂泥,人行走其中自然十分费力,更可况长亭还拖着个不省人事的赵权,幸好她内力已复,不多时便将赵权拖到岸边。   长亭歇了口气,扯了岸边几片荷叶捧了些清水过来,轻柔地替赵权将脸上的脏污小心洗净,赵权眉头依然紧皱,似是有些痛苦之色,长亭忙握住他手腕替他把了把脉,却眉目一凛,赵权所中的毒十分霸道,他脉息沉重混乱,五脏六腑均有毒侵之像,心脉尤其严重。   只是不知何故,那毒似是被什么缓了一缓,暂时呈蛰伏状态,长亭既是担忧却也稍感心安,此处不是养伤之地,长亭环顾四周,只发现不远处有块巨石,下方似是被流水侵蚀过,有处可容纳两人的空隙,长亭从前与赵权逃亡时,于此早有经验,心中一喜,飞身去采了些宽叶干草铺在那处,这才将赵权背过去。   幸而此时已经是盛夏,此谷中幽静清亮,却并不寒凉,长亭负着赵权过去正要躺下,却想起他身上泥污不堪,环顾四周,泥塘不远处却有一块小小的水潭,长亭脚下一点,负着赵权落在了潭边。   赵权无知无觉,长亭微一沉吟,便负着赵权一起跳进了水潭中,那水潭虽是极小,底下却很深,长亭一跳之下,竟将两人头顶没过,长亭水性好,忙抱着沉沉往下的赵权冒出潭面。   长亭将赵权倚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用袖口沾着水小心替赵权擦身,因他身上衣物全被泥污所浸,长亭想了想,便动手将赵权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扒了去,只留了条裤子。   赵权□□着上身,肩头胸*口皆是血淋淋的伤口,长亭处理伤口有经验,小心用水将伤口中的脏污冲洗干净,又扯碎自己身上的衣物粗粗替赵权包扎了一下,想着稍后在谷中搜寻一下,或者有治伤的草药。长亭细观他伤口并无流血症状,稍稍放心之余,这才细细替赵权清洗起身上来。   方才因着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才注意到赵权□□着上身,身上肌肉匀称健壮,面色苍白下却如神祗般完美不可亵渎,长亭脑中不自觉想起赵权数次将她桎梏在怀中的情形,心顿时“砰砰”直跳,一时只红着脸垂目尽量不去看他。   长亭面红心跳地将赵权清洗干净后,顾不得自己,忙将赵权放在巨石之下,她观赵权脸色,苍白中渐渐隐泛乌黑,是毒素流转的迹象,只是有些缓慢。   长亭思及赵权落下山崖时七窍流血是毒发之状,可方才在泥塘中他身上的毒却是蛰伏之状,此刻毒性似是又开始发作,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为何会如此,是什么压制了赵权身上的剧毒?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水,沉目思索,忽感身上有些发麻,她心中一惊,掀开袖口一看,手臂有些发乌,她心中一凛,又看了看另一只手臂和腿上,果然都是如此,这本是中毒的迹象。   长亭不惊反喜,回身急跃至泥塘边,探手抓了把污泥至鼻尖一闻,心下大喜,这泥塘中原是有轻微的毒性,想是有毒物在此栖息或是死去,慢慢将这泥塘染了毒性。   长亭心中一喜,哪里还顾得上脏污,忙将赵权负过来,半身埋在污泥中,只求能稍稍克制他身上剧毒发作。   长亭守着赵权,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塘中污泥的毒素可令赵权身上的毒暂缓发作,长亭又在旁观察了许久,赵权身上的毒虽被克制,却仍旧缓慢侵蚀着赵权的五脏肺腑。   长亭眉头紧皱,暗忖这应是污泥中毒素微薄的原因,且赵权亦不能一直这般下去,正在愁思之际,眼角忽然落下一物,原是一只已死的翠鸟,长亭正奇怪,耳边却听见肉翅扇动的声音,她猛然站起身来,只见泥塘一角有一物飞过,长亭定睛一看,口中大喜道:“七星蝙蝠!”   怪道此处泥塘有毒素堆积,想必是这毒物咬死鸟物后尸体扔在了这里,积年之下,泥塘亦沉积了些微毒素。   长亭扬眉一笑,拈起一块碎石,正要将其打落,忽然想起师叔曾说过,此毒物只吸活物之血,尤其喜爱人血,只是生命脆弱,极难捕捉喂养,自然很难取得它的毒素。   长亭敛目一想,若将其打落或许顷刻就死了,那如何取得它的毒?眼珠一转,却将碎石往自己手腕上一划,手上登时鲜血直冒,长亭将手一扬,那七星蝙蝠果然灵慧,似乎闻到血腥气,“吱吱”地兴奋叫着,循着血腥气已往长亭这边飞来。   长亭见那畜生入彀,不惊反喜,因着畜生极易受惊,稍不注意便死了,长亭只屏声静待。   那七星蝙蝠猛然扑到长亭手腕上,一口咬下去,长亭手腕剧痛之下,眉头不禁一皱,却连动也不动,只运起内力将那毒素束缚在血脉里,不致侵蚀她的心脉。   她皱着眉,却全神贯注,待那七星蝙蝠似是吸足了血,意满身懒只趴在长亭手腕上不动,长亭忙小心拈起它,用树枝搭了个简单的牢笼,将它困在里面,幸而那蝙蝠吸食人血后,果如师叔所言,似有困顿懒惰之状,一时倒也乖觉。   长亭做完这些,却脚下一软,忙盘膝而坐,运起内力内省一番体内之毒,那七星蝙蝠毒性亦是刚猛,幸而长亭内力深厚,又得师叔指点过此毒的特性,她以真劲将毒抑制在血脉中,一时倒不会有性命之虞。   她面色发白,唇色青乌,心情却是极好,几步挪到赵权身边,将手腕上的伤口又割开了些,捏着赵权的嘴让血慢慢流入他嘴里。   赵权无意识地吞咽了两口,长亭见状忙收了手,撕下身上一块布条将手腕的伤草草绑了起来。   她侧过身,为赵权把了把脉,果然七星蝙蝠的毒可以抑制赵权身上的毒性,他体内本来蠢蠢欲动的毒此刻已呈蛰伏之态,长亭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温柔地替赵权擦起嘴边的鲜血,擦着擦着,手指却开始轻轻描摹着他的唇,他的唇明明这般柔软,却常常对着她说出些狠心冷酷的话,仿佛那样就能掩饰住他内心的柔情。   他的唇微薄却常常紧抿,师父说薄唇的男人皆有些薄情,长亭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唇,心中却是满满的喜欢,他可不是薄情的人呢……   赵权双目紧闭,只毫无知觉地倚在那处,却仍掩不住一身的风仪,长亭轻轻一笑,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才是傻子,我若不陪你跳下来,你此刻定是在泥塘里,闷也闷死了!”   说罢欢喜一笑,失而复得的喜悦紧紧包裹着她,她差点失去他,却还好,老天眷顾,她仍有幸重新拥有他。   满心的欢喜与爱慕无处诉说,长亭只轻轻地拥住赵权,这种感觉却一点也不陌生,从前似已有过千万次,她靠着他肩头,心里欢喜得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眉目流转间,却悄悄亲了亲赵权的侧脸,柔声道:“你这人哩,真实霸道蛮横至极,硬要人家喜欢你,待人家喜欢你了,你又说跳就跳,你可知道,我的心差点被你疼死了……”   见赵权依旧沉沉不言,她的心却千回百转,过往那些画面一一浮过她的双眼,她是何时动了心?   是凌云峰下的第一眼,他狠心绝情郎心似铁?还是深夜他端坐书房,一双浓眉似乌云笼罩,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凛凛夺魂?抑或是一叶扁舟上,他金冠束发,朝阳下恍若天人般的俊朗风华?   长亭的心微微发胀,像是幼时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满口满心都是甜的,只满眼柔情地望着赵权道:“傻子,我必不会让你死的……” 第120章   长亭忙碌半日, 在水潭将赵权和自己清洗干净, 又去谷中寻了些止血的草药给赵权敷上,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却发现原本脸色苍白的赵权,此刻面上却开始蔓延黑紫之色。   长亭大惊之下, 忙抓起赵权的手, 一丝真气输入他体内探查,却惊觉那原本蛰伏的剧毒此刻却已呈暴烈之态, 长亭眸光数转,扑到一旁,将那七星蝙蝠拈了过来,刚放在赵权手边, 却想到,这七星蝙蝠毒性亦是刚猛,赵权此时无知无觉,如何能运起内力循环引导?   若是不当,恐怕会适得其反,毒入心脉,反倒要了赵权的命。   长亭思及此,转念一想, 只毫不犹豫将手腕上的布条扯开, 随手抓了块坚石朝手腕上用力一划,鲜血便淅淅沥沥往下落,那七星蝙蝠本来惫懒的模样, 此刻闻到血腥,“吱吱”怪叫一声,猛地朝长亭手腕扑去。   待那七星蝙蝠吸足了血,长亭已用真气将毒性束缚在血脉中,原本担忧毒性剧烈,此刻却巴不得越烈越好,否则恐怕压制不住赵权体内的毒,长亭将七星蝙蝠困住,捏开赵权的的嘴,就着手腕上的伤,将鲜血喂入他口中。   七星蝙蝠之毒或许正有克制赵权体内剧毒的奇效,不过片刻,赵权面上的黑紫之色已缓缓褪了些下去,不似方才那般骇人,长亭面色青白,眉间隐现乌黑,似是有些虚弱,见赵权好转,只笑了笑,收回手绑好伤口。   正想缓口气,赵权眼角却有些殷红之色,长亭心中一沉,拈指擦拭少许,浓腻腥重,果然是血,长亭大骇,这毒性为何剧烈至如此,忙将赵权扶坐起来,双手按在他身后,真劲喷涌而出,循着赵权浑身血脉流转而去。   需知将真气输入旁人体内是件极危险的事,不但要极深厚的功力,亦需强大的定力,稍不注意便会重伤自身,更何况长亭是将真气输入赵权体内替他压制毒性,她的真气需在两人体内循环不休,更要找准赵权的奇经八脉,否则祛毒不成,还会遭到反噬。   长亭不知过了多久,她只知竭尽功力去压制赵权体内暴烈汹涌的毒,终于,赵权体内的毒性渐渐沉寂下去,长亭亦呈油尽灯枯之势,她缓缓收手,巨大的内力消耗让她面色惨白如纸。她亦经过方才一番,知赵权体内的毒绝非七星蝙蝠可以压制,便是辅以她的内力也只能暂时保无虞而已。   她必须尽快为赵权找打解毒之法,否则,以她的功力,也撑不了许久,长亭顾不得体内巨大的虚耗感,挣扎着爬起了身,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此处乃燕周两国边境,她忽然想到一人,祁神医,他或许能救赵权!   长亭心中涌起巨大的希望,赵权曾说过,她当日身中剧毒便是祁神医出手相救,此处乃青崖岭,距离祁神医所在西山亦不算太远,长亭跟着赵权去过,此时细细回忆起来,已暗自将行程勾画了出来。   长亭哪里敢再耽误,只是她此时内力耗损过巨,无法负着赵权前行太远,西山虽不算远,却也不近,长亭转目一想,便去林中砍了些树枝与藤条,她在山中呆惯了,手底熟练地将树枝与藤条绑了个藤架来,又捡了些阔叶与干草铺上,便将赵权扶躺上去,以藤条做纤绳,拖着赵权前行。   长亭一路行来,颇为艰辛,她既需以血喂食赵权,借助其中七星蝙蝠的毒性压制赵权体内毒性,还需辅以内力,内力极度损耗之下,她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休息,虽是体虚气弱,仍死命拖着赵权往西山而去。   ==========分割线==========   竹林幽凉,祁风一身布衣,推开药室的门,正要往院中去翻晒草药,却恍惚听到竹林中有动静,他敛目一想,往林中走去。   进林不过几步,只见前方似是晕倒了两人,祁风疾步过去,却见赵权仰身躺在   一副简陋的藤架上,面色黑沉,而前方扑倒昏迷了一个女子,祁风眉头一皱,将那女子翻身过来,果然是从前中毒的江姑娘。   祁风微微一惊,细看长亭脸色,见她面色苍白中眉间隐现黑色,是中毒之相,他沉目替二人把了把脉,面色越发难看,仓促间,只将二人带回了屋。   长亭只觉此刻周身湿热一片,却并不难受,体内真气虚虚荡荡,却渐渐凝结归于穴络,血脉中的毒气飞速流窜,仿佛被什么外力引着,一点一点自周身毛孔消散而出,融进那片湿热里。   长亭轻吁出口气,神思渐渐恢复清明,她恍惚记得自己拖着赵权,咬牙爬上了西山,可任凭她如何坚持,只挣到那竹林中,便已油尽灯枯,后来便人事不知了。   她此刻早已没有先前的脱力感,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忙挣扎着睁开眼,仿佛感受到背后有人在替自己运功,也顾不得许多,昏昏沉沉便抓住那人的手,强自出声道:“赵权呢……”   说罢头脑似是有些眩晕,只抓着那人的手稳住身形,低咳了几声,周边响起水流之声,长亭这才注意到,自己竟是身处一处温泉之中,她心中惊异,望了一眼四周,这原是一座茅屋,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处青砖所砌的温泉池,方才她在昏迷中感受到的湿热便是这温泉池水。   一人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江姑娘,收敛心神。”长亭猛地回头,望向她身后的人,却见一人眼覆重布,一手按在她背上,一手被她抓着手腕,正是长亭此行要寻的祁神医。   长亭一心只想着赵权,哪里还顾得上收敛心神,调息内力,手上攥得更紧,急道:“祁神医,赵权呢?他怎么样了?”   祁风此刻亦是浸泡在温泉中,身上衣衫浸湿,氤氲水汽沾湿了他露出的唇鼻,却好似更加出尘无欲,只听他缓声道:“他暂时不会毒发,可你若再不调息,功力大减之下,何人再替他运功祛毒?”   长亭心中一急,忙转过身,屏神静气,借着祁风送入她体内的真气滋养自己穴络,力求尽快恢复。   祁风微微一叹,这位姑娘体内既有七星蝙蝠之毒,亏得她内力深厚,生生将毒束缚在血脉中,可她又强自替那男子运功祛毒,那男子身上的毒过于霸道,她应是反复运功,才致真气虚散,毒气攻心倒在了竹林里。他以金针激穴之法护她心脉,又运功助她祛毒修复受损经脉,他方才若不出言相激,想她亦是不会安定下来调息自己,若是那样,恐怕她功力不但大减,且真气不驯,必祸及五脏。   长亭得她师父指点后,于内功心法上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此时一心调息,又得祁风助力,自然很快便功行圆满。   长亭体内真气充盈,自然排斥祁风,内劲鼓荡之下,便将二人纠缠的真劲震散开来,长亭心中一喜,湿淋淋地便回过身去拽着祁风,急道:“祁神医,快请你救救赵权!”   祁风虽是重布覆眼,却好似如能亲见般,手上却不动,长亭明白过来,二人还在水中,倒是有些不便,想到这般倒是唐突神医,忙松了手。   祁风君子之风,转身往池边走去,却并未扯下眼上的布,只边走边道:“池边有师妹的衣服,你换过之后,到药室来。”   长亭忙垂目看去,自己衣衫亦是湿透,还好祁风方才覆了双眼,倒不虞会走露什么春光,见祁风已开门出去,因着急见到赵权,“哗啦”一声便跃出了温池。   长亭换好衣衫,急急便往药室而去,刚出房门,却见院门口走进一人,那人一身素衣,背着一个药篓,似是刚采药回来,面色清淡悠然,见到长亭却仍吃了一惊,不禁讶然道:“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亭面色焦虑,也来不及解释许多,只匆匆道了声好,又解释了句:“求医而来!”便急急往药室去了。   林云见状,也忙放了药篓,快步随她进了药室。   此时已是昼夜交替时分,夕阳仅剩的余晖映在空中,只剩些寂寥的意思,天光也黯淡下去,长亭疾步跨入屋中,目之所及,只见赵权躺在一角的榻上,她几步过去停在榻边,细看去,赵权脸色依旧青黑,竟隐隐比之前还沉重了些。   她心中一沉,凝神问旁边的祁风道:“祁神医,他怎么样了?”   祁风在旁点起油灯,声淡如水,“如你所见,他的毒已入肺腑,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全靠七星蝙蝠和你内力的压制。”   长亭霍然回头,眼中隐泛泪光,颤声道:“祁神医可有法子救他?不必顾虑我,便是功力尽散也没有关系,我只求他能平安。” 第121章   祁风抬眸, 昏黄的油灯映在他眼中, 却犹显宁静悠远, 他轻叹了口气, 平静又似是有些怜悯道:“我明白你对他的心意,可他所中之毒我并没有办法解。”   长亭脸色一变, 起身急道:“那我去找解药!”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师兄拿解药,即便她心中明白, 师兄定了此计,劳师动众就是为了杀赵权,此刻她再去索要解药,师兄怎肯?他背后的人怎肯?   可无论如何, 只要有一线希望,为了赵权她定要去试一试,便是龙潭虎穴她亦会去闯!   长亭急欲出去,却被祁风抬手止住,祁风眉头紧皱,似是不愿戳破长亭最后的希望,斟酌了一下,缓声道:“他所中之毒名叫‘三生’, 据我所知, 此毒乃万毒手严坤师父所制,是万毒门不传之秘,因炼制极难, 又歹毒无比,一向为江湖中人所忌惮,最重要的是……”   祁风顿了顿,轻声道:“此毒并无解药……”   祁风轻轻一句话竟似是重锤一般砸在长亭脑中,长亭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一时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半晌,方回过神来,似是不信般轻声问祁风道:“没有解药?怎么会没有解药?”   祁风身形修长,高大的身影似是将长亭笼罩住,他垂目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面上并无激动崩溃之态,却双目失神,好似失魂落魄般轻声低喃,他心中不知何故,竟有些不忍,只沉默不语,待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信!你在骗我!不会没有解药!我这就去找师兄拿解药!”长亭似是被魇住了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脚下深一脚歉意,踉跄着行了两步,却有些发虚,被祁风一把拉住。   “师兄不会骗你……”林云在房门口听到此刻,抬脚走了进来。   她望着魂不守舍的长亭,心中亦是同情,只低声道:“‘三生’此毒的确无药可解,我师尊曾遍寻天下名方,依旧未能炼制出解药,便是严坤的师父亦只是循古法偶然炼制而出,他将此毒作为万毒门不传之秘,何尝不是因它无药可解。”   长亭眸中水光闪动,只缓缓摇头,定定道:“不会的……”   林云见她这副模样,知她非是不信,只是不肯信,摇头道:“我师尊曾言,‘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一旦中毒,便如跗骨之蛆,非纠缠人至死不可,毒性时而暴烈时而和缓,中者痛苦非常,爆发时七窍流血,体内如万虫噬咬,每每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便是一时挺了过去,亦难保下次发作,如此循环往复,让中者饱尝生来死去的折磨,直至最后五识尽失,生机断绝,因而得名‘三生’。”   长亭听到最后只木木地呆立在那处,她眼眶通红,泪珠“漱漱”往下掉,这些症状她如此熟悉,千汨山陪伴师兄岁月里,她多少次见过师兄被剧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模样,她音色颤抖,低声道:“此毒是否又叫‘五蛊断魂’?”   林云讶然道:“不错,江姑娘怎知?”   长亭似笑似哭,泪珠却已泉涌,原来,师兄所中“五蛊断魂”之毒便是“三生”!   她心中大恸,喃喃道:“师兄!你竟这般恨他,非要让他饱尝你曾经受过的苦楚么?!”   林云见她面色惨白,泪如雨下,心中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江姑娘……”却不知从何安慰,只轻轻叹了口气。   长亭立在那处,心已痛得麻木,如何救赵权,她在心中喃喃问道,她太明白为何祁风如此肯定地告诉她,此毒无解。师兄当初不过是在母体中侵染了些此毒,已是饱受半生折磨,师叔于医道天分至高,仍穷尽半生精力钻研,却并未制出解药,且为了压制师兄体内毒性,搜尽天下毒物,亦因此遭严坤暗害,他师父为了解师叔之忧,散尽半生功力助师兄祛毒,方保住师兄的命。   师门种种,她点滴记在心中,本以为如今师兄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她便再不会受那剧毒所扰,却不料,终究天道循环,若师兄身上的毒真是赵权父亲所为,此刻却报在了赵权身上。   师兄啊,你竟这般恨他么?!便是要他死,亦要让他尝尝你所受的痛苦?   长亭颓然跌退一步,缓缓回头看向榻上的赵权,他面色黑沉,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长亭只觉心似是被利剑所绞,赵权,我要如何救你?   她痴痴地望着榻上的人,一时间泪如泉涌,泪眼迷蒙中,却全是与那人往日的点点滴滴,长亭心中惘然又愤怒,为何,为何你我刚死里逃生,本以为今生相守有望,却怎料老天竟如此狠心,竟让我得而复失!   我怎甘心?!   忽然,榻上的人动了动,长亭忙扑过去,那人眉头紧皱,长长的的睫毛不断蹙动,却并非苏醒之态,长亭连叫着他名字,“赵权”“赵权”,那人却毫无回应,身上似是痉挛一般,手脚不断抽搐,长亭大骇,只急唤道:“赵权!你怎么了?”   赵权手指似是痉挛,又似是想抓住什么,抑或是痛得不能自抑,此刻如鹰爪般僵硬着,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冒,眼角口鼻皆溢出鲜血,口中只含糊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长亭见他如此,心中又急又痛,只哭喊道:“祁神医,求求你,快救救他!”   祁风与林云疾步过去,只看一眼,便知赵权现在便是毒发的模样,二人互看一眼,神色皆是沉重,祁风断然道:“江姑娘,你来助我!”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林云惊道:“师兄?!”   祁风沉目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他体内暴烈的毒性。”说罢又对长亭道:“他此次毒发来势汹汹,单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压制,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泪,强自镇定下来,朝祁风点了点头,祁风不再耽搁,把药丸喂进赵权嘴中,将他扶坐起来,与长亭皆盘膝而坐,一前一后为赵权运起功来。   待二人功行圆满,皆是精疲力尽之色,长亭已面色惨白,赵权体内的情状方才她已了解通透,毒已侵入五脏六腑,经脉亦遭侵害,此时已脆弱不已,赵权自身内力并不深厚,他只能借助外力压制毒性,可若下一次毒性再这般剧烈爆发,赵权脆弱的经脉恐怕再经受不住她与祁风二人的真气相激了。   祁风将赵权扶着躺下,看着面色惨然的长亭,低声安慰道:“江姑娘,你已尽力了……”   长亭呆了一刻才回过神,低低问道:“他的毒什么时候还会发作?”   祁风看了她一眼,回道:“我不知道……或许明天,又或许是今夜,江姑娘,你若有什么……”祁风斟酌了一下,他实在无法对长亭说出“临终别言”的话,续道:“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或许我可以用金针令他醒来,只是会十分损耗他的元气……”   长亭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似是掉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里,一直一直往下沉,却全无着落,只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权,半晌,方道:“不必……”   她不相信赵权会死,更不会留什么临终别言!   祁风看了一眼她,从榻上站了起来,对林云道:“你陪陪江姑娘罢!”   林云点了点头,祁风又看了一眼长亭,缓步出了药室。   长亭好似不知身边有人,只轻轻抓着赵权的手,他的手掌那般宽大,从前或是稳稳牵着她,或是紧紧拽着她,总是那般有力安稳,叫人逃脱不得,心悸不已。如今却沉沉地落在那处,好似毫无生机,长亭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泪水早已不断滴落,她轻声低喃道:“赵权,你醒醒,你醒来看看我,我再也不走了……”   说着心口喉间皆似是被堵住,只哽噎着不能成声,泪却“漱漱”直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清淡的声音道:“江姑娘,你真幸运……”   长亭半晌方回过头,泪眼中却透着不解。   林云面上平静,却仿佛有些向往,轻声道:“江姑娘或许不知,你当日中毒落水,伤势严重,他为着救你,拼着一死,以自己的心头精血浇溉冰棘花,你因此才解了身上剧毒,来此求医问药的有情人多不胜数,却极少有男子能如他,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如他一般,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肯放弃自己的命?”   长亭仓皇回头望向榻上那人,眼中尽是惊痛悲怆之色,赵权,你看我多傻,时时刻刻疑你防着你,不肯为你动半点心,只道你心思如海,狠心绝情,却不想,原在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肯以命相救,你从来不肯说,我从来不肯信,却悲哀可怜至此,要旁人来告诉我你对我的心……   长亭探手抚上赵权的脸,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刚想开口,却已泪如雨下,“赵权,你真是个傻子……”   长亭缓缓将头埋在赵权肩头,无声痛哭起来。   外间天色越发地黑了,屋中只剩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长亭的身影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许久,林云犹豫又仿佛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或许,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长亭猛然回头看向她,眼中燃烧着惊喜与质疑,她脱口道:“你说什么?!”   林云看了看屋外,又低声道:“我说我也许有法子救他,你可愿意一试。”   长亭见她模样不似作伪,心中被狂喜笼罩,几步过来抓住她,眼中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急问道:“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我都愿意!”   林云刚要说话,院中脚步声响,似是祁风过来了,林云极快地低语一句,“晚些竹林见!”   长亭的心“咚咚”直跳,却不明白林云为何要这般神秘,竟似是刻意瞒着她师兄,她本是聪慧之人,心念急转之下,面色恢复如常,只待祁风入屋。 第122章   夜深了, 长亭一直守在赵权床边, 窗外有一模糊的人影停留, 忽又闪身消失, 长亭见状忙小心出门,跟着那人一前一后进了竹林。   前方之人自然就是林云, 她掠到竹林深处才停下了脚步, 长亭急奔至她面前,已按捺不住, 急声问道:“林姑娘,你可有法子救他?”   林云眼中闪烁着与素日不同的光彩,灼灼看着长亭,笃定道:“我先与你说, 我的法子并不一定能他,而且,需以你为媒……”   林云一顿,盯着长亭道:“你可愿意?”   长亭虽不知她是何意,但既然能救赵权,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急道:“我当然愿意!姑娘请速速救他,不必以我为念!”   林云沉吟一刻, 似乎斟酌了一番方道:“师尊曾言, ‘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师尊他老人家一直试图从药理上破解‘三生’, 却无功而返,我倒以为或许该应换个思路,若是以虫蛊来破解此毒,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眼神发光,隐隐还透着股兴奋之色,抓过长亭的手道:“若有人能以精血甘心饲养虫蛊,虫蛊嗜血嗜毒,操作得法下,便可以人血为媒,将他体内剧毒全数吸食过来,如此他不就得救了么!”   长亭暗想着她的话,虫蛊发源于苗疆,颇有神秘色彩,中原人士对此皆知之甚少,长亭也只听师叔偶然说起几句,至于虫蛊如何饲养她并不懂,亦不知虫蛊还有如此妙用。   只是心中的希望已被林云一番话撩了起来,不禁沉声追问道:“林姑娘有几分把握?”   林云肯定道:“虽不是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长亭大喜,急道:“那事不宜迟,快请林姑娘将虫蛊种在我身上,好替他解毒。”   林云一顿,眸子转了转,似是有些迟疑道:“你要知道,若是将虫蛊饲养在你体内,那虫蛊吸食毒素后,那些毒或许会散发到你的身体里,况且,虫蛊一旦入体,我……我现在暂时没有法子把它引出来……”   林云小心观察这长亭的脸色,轻声道:“你可还愿意?”   长亭呆了一呆,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却释然地笑了笑,柔声对林云道:“我愿意!”说完似是怀缅一般的神色,低低道:“只要能救他,我愿意……”   林云盯着长亭,只觉她眸色清亮入水,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筒,低声道:“此蛊名唤叫‘相思’……”   “相思?倒是个好名字。”长亭想是因赵权解毒有望,心情竟不错。   林云亦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有些钟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筒,颇为骄傲道:“此蛊经我培育多年,极是难得……”   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长亭道:“它唤做‘相思’,倒不是什么好意头,若用有情人的血喂食它后,便会化为双蛊,待我将母蛊种于你体内,子蛊种与他体内……”   长亭皱眉道:“子蛊种于他体内,可会伤害他?”   林云抿嘴解释道:“子蛊不过是用于感应罢了,刺激母蛊吸食他体内的毒素,于他不会有丝毫影响。”   长亭点头,林云顿了顿,似是说到关键:“所谓‘相思’,便是母蛊与子蛊须得远远地分开才好,否则母蛊与子蛊感应,母蛊暴烈,饲者会痛不欲生。”   长亭默然一刻,片刻后,却轻笑道:“果然好名字,可不正是相思不得相见么。”说罢扬眉对林云一笑,断然道:“林姑娘,我对蛊毒知之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你不必以我为念,尽管放手去做,只要能救他,我怎么都无妨。”   林云神色复杂,犹豫了一刻,问道:“你真想清楚了?开工没有回头箭。”   长亭释然一笑,洒脱道:“自然想清楚了,姑娘快请罢,若是天亮,祁神医醒了恐怕有所不便……”   林云似是很怕祁风知道,见长亭如此善解人意,只双眼亮晶晶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分割线===============   长亭身心似是被万虫噬咬,她勉力运起内力,将毕生真气催发到极致,却敌不过血脉中飞速窜动的虫噬感,长亭紧咬牙关,额上冷汗直冒,却仍旧没有放松,死命抑制着那喷涌至心脉的毒素,体内犹如岩流奔腾,瞬间将经脉烧至滚烫,仿佛马上就要着火一般,长亭神思已经开始恍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谨守着灵台一丝清明,尽量忽略周身一切感受,不致走火入魔。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终是抑制不住体内的暴流,猛地狂喷一口鲜血,脱力般往一旁倒下去。   “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未看清外间是谁,一身影已闪身至长亭身旁,堪堪将倒下的她扶住。   旁边正在为赵权施针的林云惊呼一声:“师兄!”   祁风向来平静悠远的眼睛此刻却冷寒似铁,只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却未耽搁,迅速将长亭扶坐起来,指尖金针闪动,未见他如何做的,已在长亭心脉四周扎了数针,长亭沉沉闭目,却不自抑地又喷出口鲜血,面色青黑,毒性似是网一般罩在了她面上。   祁风面色清寒,摸了一下长亭的脉搏,即刻坐在长亭身后,为她运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又喷出口血,却好似舒爽了些,昏昏沉沉睁开了眼睛,祁风立起身来,眉头紧皱,却并未说话。   长亭轻咳一声,却好似松了口气,笑了笑,低声道:“多谢神医……”   祁风盯着她,眼中尽是怒意,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你方才毒气攻心,差点就死了!”   长亭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还未说话,祁风却猛地大步走向林云,拽着她怒气翻腾道:“你答应过我,你再不会用此蛊毒的!”   林云有些慌张,却极力保持平日的沉静之色,咬着唇倔强道:“可我这一次已经成功了!你看!”说着指向榻上的赵权,压抑不住兴奋和自得道:“师兄,我终于完成师尊遗愿,解了这天下无人能解‘三生’之毒!”   “师兄,我做到了!你看,我饲养的蛊毒成功了!”   祁风似是不认识她一般,甩开她的手,盯着她半晌方质问她道:“成功?你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叫做成功?!”   林云看了看一旁的长亭,似是有些心虚,却仍道:“她是自愿的,她愿意为了他去死。”   祁风一时暴怒起来,寒声道:“她是自愿,所以你哄着她豢养虫蛊,你告诉过她,母蛊吸食毒性后会散发到她体内,与中‘三生’并无区别吗 ?!以‘三生’的毒性,又有蛊虫肆虐,她还能活多久?!嗯!她会比赵权死得更快更惨!”   林云本就有心隐瞒,“三生”之毒世所罕见,她又是极痴迷于虫蛊之术,见了两人便起意一试,至于结果,她只是想解赵权身上的毒,长亭的安危,她并未太过在意。   她一时有些语塞,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偏头倔强道:“她所求的是解毒,我替她做到了,有什么不对!”   祁风见她不思悔悟,又忆起旧事,心中升起无限遗憾与愧疚,转瞬便化为了怒意,他拍案喝道:“那你可还告诉过她,你用虫蛊解毒之法,有七八成可能会让他们两个都死!”   林云被祁风戳破谎言,一时有些讷讷,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出口,长亭低低的声音传来:“祁神医,此事我全都知晓,林姑娘所做一切皆是我求她做的,蛊毒之法亦是我自愿,请你莫要再怪林姑娘了……”   祁风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这样的话他很久以前仿佛在哪里听过,他颓然放下手,只听长亭语气真挚无伪,低声谢道:“多谢林姑娘成全,能救他性命,长亭于愿足矣!”   祁风背影沉重,轻声道:“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也无悔?”   “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祁风默然不语,半晌,只低低道了句:“都是傻子……”   说罢缓缓往外走去,长亭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望二位成全!” 第123章   赵权缓缓睁开眼, 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耳边传来熟悉而渴望的声音。   “赵权, 你醒了?”长亭惊喜而温柔唤他道。   赵权眼神渐渐汇到一处,面前的那张脸, 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长亭还有何人?   “长亭?”赵权恍似在梦中, 只恍惚地唤了一声面前的人。   长亭俯下身,嘴角轻笑, 眼中却含泪道:“是我,赵权……”   他身上虚弱至极,却没有落下悬崖那一刻的万虫噬咬感,此刻长亭就在眼前, 好似梦境,他似乎还停留在松手那一刻,她悲痛哭喊,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肝肠寸断地松开她的手,为她留下一线生机,本以为那时便是两人的诀别,未想到, 此刻竟还能再见到心爱的人。   赵权似是想起什么, 极浓的眉拧在一处,似是不信又有些怒意道:“你跟着本王跳下去了?”   长亭轻轻一笑,看了他一眼, 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做了件极轻巧的事。   赵权勉力撑起身来,目光切切地盯着长亭,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与欢喜,半晌方轻声道:“傻子,不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么……”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是苦是甜,是酸是痛,长亭亦望着赵权,喉头却有些哽咽,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权叹了口气,大手伸过去抚了抚长亭的鬓发,似是安慰她,又环顾四周,似是很熟悉,轻声问道:“这是西山祁神医处?”   长亭含笑点头,欣慰道:“是祁神医救了我们。”   赵权方才一番动作似是拉扯到胸*口的伤,他大掌捂着心口,皱眉看着长亭道:“那我身上的毒……”   长亭轻柔一笑,似是有些欢喜道:“你身上的毒,祁神医已经帮你解啦!”   赵权点点头,虚弱道:“如此真要好好谢过祁神医大恩!”   长亭面色未变,只颔首一笑,状似欢喜道:“是啊!”   赵权低喘了两口气,想起二人的处境,低声道:“此处亦不安全,况且我们久留也会为祁神医带来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长亭安慰他道:“不必担心,焦校尉已带人在外间候着了。”   “焦衡?他来了?”赵权疑惑道。   长亭和声道:“我们掉下悬崖后,焦校尉四处寻找,终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有他在此,你尽可放心。”   赵权松了口气,他两人此番死里逃生,再不能疏忽大意,让敌人有机可乘。   赵权轻咳了两声,他本是个多疑的性子,略一思索,虽知焦衡就在外面,可这里毕竟是燕周两国交界处,不愿再以身犯险,勉力下床,抓着长亭的手道:“既然焦衡就在外面,为防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罢。”说着牵着长亭的手便要往外走。   身后之人却未动,赵权回头,轻声疑惑道:“怎么了?”   却见长亭眼中似有踌躇犹豫之色,望着他,眸光闪烁了几分,平静开口道:“赵权,我不能跟你回去……”   说完将手轻轻一抽,却别转了眼神,咬了咬唇,轻声道:“对不起,赵权……”   赵权看着长亭此刻的面色,不似顽笑,不禁心中微沉,胸*口却又扯痛几分,轻咳一声道:“为何不肯跟我回去?”   长亭面如止水,平静道:“你知道的……”   赵权想起从前种种,历经死生一次,哪里还会再计较纠结,他此刻心底释然,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上前抓着长亭的手柔声道:“从前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不好,你跟我回去,我再不会拘着你,不会不顾你的意愿,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着手指一动,竟是与长亭十指交缠,仿佛要补偿曾经松开手的痛楚遗憾,赵权手掌收紧,满眼柔情地望进长亭眼里,低声道:“你肯为本王跳下去,你可知本王心中有多欢喜?跟本王回去好吗?”   长亭感受到赵权大掌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心亦能感受到赵权脉搏有力的跳动,那是他平安无恙的证明,亦是她舍去性命亦要追寻的结果,她不是说过么,她不会让他死的……   长亭望向赵权,眸中清亮却隐带着疏离,她极缓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抽出了手,断然道:“对不起,赵权,我从未想过,我的一生要在王府深宅里度过,晋王府之于我,便如牢笼一般,我绝不愿过那样的日子,你回去罢!”   赵权好似明白她所想,从前他怕失去她,只想留她在身边,明知她是那样自在的性子,他明明爱极了她的自在灵动,却差点生生磨掉了她的桀骜与自在,真是鬼迷心窍一般,可老天总未将他的眼睛遮蔽太久,落下悬崖那一刻,他心中那些爱而不得的隐忍与狂躁似乎一下就消散了,他只是爱面前之人,只想让她欢喜快乐。   他捂着胸*口急切道:“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许多事,让你对王府心生厌倦,你相信本王,往后我绝不会再枉顾你的意愿,你若嫌王府沉闷,本王为你兴建一座别苑如何?你欢喜本王便陪你去别苑住,只你,和本王两个人,好不好?”说到此处已是柔情似水,好似呢喃,只殷殷切切地盯着长亭。   长亭却似是无动于衷,嘴角微微勾了勾,低声似有讥诮道:“将我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笼子里,做你众多妾侍中的一个,待你欢喜了便来看看么?”   便是这般倔强生硬赵权看着也欢喜不已,扳过她柔声解释道:“你怎会这样想,自你我回京后,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后园那些姬妾便已送走了,而后你闹着要走,我让人接她们回府不过是想气你罢了……”   说着拉起长亭的手,轻轻按在胸*前,他双目幽深,此刻却好似汪了一潭春水,只情深缱绻望着她的眸子道:“你那夜那般狠心,刺了本王一剑便逃了,本王这颗心,这条命都你给了你,旁人哪里还入得了眼……”   仿佛觉着长亭或许是发了醋意,眉目含笑低柔道:“你走后,本王便将她们遣散了,你莫忘了,你如今可是本王唯一的内眷。”   长亭轻触着赵权胸*口,那处还缠着包裹伤口的细巾,隐隐渗出了些血迹,隔着厚厚的细巾,长亭手掌依旧能感受到赵权心口沉重有力的跳动,她伤过他多少次?   老天何其厚赐于她,能得赵权倾心之爱,老天又何其捉弄于她,让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长亭心中抑制不住的酸痛苦涩,面上却一丝也不能显现,赵权心思剔透,或许只一丝软弱便会让他看出端倪,她冷然道:“可你终究会娶正妃,而我说过,我江长亭绝不为人妾侍!”   赵权盯着她决然的脸,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似是下定决定一般,断然道:“好!本王回去便奏请父皇赐你为我晋王正妃,本王发誓,今生今世只你一个,绝不再纳旁人!如此,你可还愿意信本王!”   长亭倏然抬眸看向赵权,眸光闪动间,似是夹杂着震骇与难以置信,仿佛还有一丝感动在其中,更多的,却是赵权看不懂的,莫名好似有丝痛楚,半晌,长亭眉目幽凉,直视赵权道:“你素来心有大志,你父皇亦对你寄予厚望,若有朝一日你登临天下,难道你还要封我做皇后不成?!”   说着一顿,似是自嘲道:“我既无这番心胸能耐,亦无这般高远志向,我只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仗剑江湖也好,闲居山林也罢,我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宫廷后院之中!”   赵权按着长亭僵硬的双肩,仿佛明白了她的决绝,心中矛盾纠结,默然半晌方道:“为了本王你也不肯么?”   长亭面色清淡,却直透心间,“难道你肯为了我,放弃心中的追求,随我散漫江湖一生么!”   赵权面色一变,音色微寒道:“那是本王身为男子的功业与荣辱!放弃?你怎能说得这般轻巧!好男儿难道不该建功立业,永世流芳么!”   长亭轻轻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回应,面上竟好似松了口气,平静道:“我虽只是一个江湖女子,所求未有王爷这般宏大,却也不愿辜负这一生,亦要追随自己的心意而活,王爷……我们便放过彼此,各自海阔天空不好么?”   赵权的心听得直往下坠,他急声道:“不!你心中分明是有本王的,为何要这般狠心?那日悬崖上,你抓着本王的手,说过的话都忘了么?”   长亭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没忘,她怎能忘记,她让他不要放手,那时她真心诚意地想要赵权一辈子抓着她的手不放,如果可以,她亦想一辈子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还未明白她的心意,还好他未明白她的心意……   长亭眸中隐泛水光,血脉中却似有万虫蠢蠢欲动,她眉目一垂,收敛情思,似是无情道:“你昏迷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问自己,我是否真的爱上了你,可每每想到这些,我心底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   长亭清凌凌的眸子望着赵权,仿佛看不出任何喜怒与悲愁,只听她轻声道:“对不起,赵权,我忘不了师兄,我欠你的命,可我还不了你的情……”   赵权仿佛又回到那日中箭时,心*口剧烈抽痛,她说她忘不了他,是啊,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数耳鬓厮磨的日子岂是他能想见?她可以为他跋涉千里只为追寻他的下落,她亦为他舍生忘死求取解药,她对他的情意,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赵权痛到极处却还紧紧握着长亭的双肩,他盯着她那双水亮黝黑的眸子,她眸中笃定又决然,未有一丝软弱与动摇,可她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心么,他爱她,他真的爱她,她明明都懂,为何却这般冷心冷情……   许久,赵权却有些颓然,手上亦轻柔起来,只见他微躬了身,视线与长亭平齐,仿佛投降一般,轻柔却压抑着渴望道:“你忘不了他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本王可以等你!”   赵权一句话仿佛击中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渴望,他眼圈微红,似是放下所有身份与矜傲,握着长亭双肩轻轻摇晃了一下,眼神软弱而渴求,低低呢喃道:“本王可以等你,我可以等你……”   长亭望着赵权的眼睛,看清他眼底的软弱,不禁心如刀绞,他何曾这般软弱过,他还是从前那个霸道索求的晋王殿下吗?   不,他此刻只是一个失意男子,一个放下所有骄傲与矜持,只为情爱卑微的男子……   长亭的心仿佛在那一刻便碎了,她从未想过赵权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宁愿他寒心如铁,疯狂决然。长亭的手动了动,身体里却开始喧嚣起来,她极力克制,面上却清凉如水,只听她低声道:“对不起,赵权……”   赵权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直直地盯着她许久,她眼中尽是清冷与决然,再未有一丝改变,赵权眸中的期盼与热切缓缓黯淡下去,他满心颓倦,心中却渐渐翻涌起一股气,他咬着牙,晃似梦呓,“本王幼时读《庄子》,里面说象罔无心,我曾想世间怎会真有无心之人,今日才知,原来真的有无心之人,你就是象罔,你就是没有心肝之人!”   长亭血液翻腾,浑身似是被万虫所噬,这是毒发的征兆,这一次,或许她再熬不过去,她敛目,断然道:“你便当我是没有心肝的象罔,你走罢!”   赵权的心已痛得麻木,却只恨不能生生剜了这颗心,这样便不会一伤再伤,痛彻心扉,他望着长亭狠心绝情的眸子,跌退一步,痛到极处却轻笑了出来,“本王予你荣华富贵,天家尊荣你不屑一顾,本王捧着一颗真心在你面前,你却弃之如秋扇!本王舍生忘死,你却依旧半点不肯回顾!”   “本王哪点不好,本王哪点对你不好!”赵权不似在质问,却全然是恨。   长亭眉目冷然,只不发一言。   赵权眉眼如寒霜,盯着长亭恨声道:“好!好!终究是本王自甘下贱,任你将本王的尊严践踏如泥!江长亭!本王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与本王再无瓜葛!”   他眉目欲裂,猩红着眼怒视长亭,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一句,“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倏然转身,轰然拉开房门,两人之间有一刻静止,赵权脚下虚浮,却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心力哀竭,只微微踉跄着踏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盛夏的烈日透顶晒下来,赵权却觉浑身冷沁,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更好似被寒冰冻住了一般,只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寒意。他热切期盼的,舍命追寻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人狠心绝情的心么?   他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他恍惚着,眼前尽是与那人相处的种种画面,他不舍,他不愿,可他更恨,恨她冷心冷情,可恨过之后,更多的却是深深无力,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才能让她爱上他,他还能给她什么,如果他的心,他的命都不能打动她,他还要如何纠缠?   面前似有人迎了过来,耳边传来声音,似远似近,“殿下……” 他终是听清楚了,是焦衡的声音,他抬眸,面色惨白,神郁憔悴,方要开口,耳边却响起“吱呀”一声,是房门开合的声音。   赵权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它剧烈跳动着,好似就要蹦出胸腔,朝那人奔去,赵权霍然回眸,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与期盼,再一次放下骄傲与尊严,朝身后看去,或许她还是不舍自己。   “吱”声刺耳,赵权面色渐渐冷冽,一颗心好似从万丈悬崖坠下,直摔得粉身碎骨,他木然地望着门后那人,那人面色平淡如秋水,只垂着眼,似是极寻常地,缓缓将房门关上。   赵权就立在骄阳下,眸中似千年寒冰,他盯着她,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房门缓缓关闭,她的脸也渐渐被遮住,直至房门合上的一刻,赵权依旧一瞬不松地盯着她,可终究,她亦未抬眸看他一眼,或许,是今生最后一眼……   赵权木然地看着关闭的房门,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心仿佛步入无边无涯的沙漠,不知要去向何处,半晌,他动了动,缓缓转过身,低声一句:“我们走……”   有人扶着他,他甩开那人的手,急行几步,仿佛想快快离开这里,体内有什么在崩腾,他提着气,却好似提不起力,脚下踉跄两步,终于,体内奔腾喧嚣的愤怒、悲伤、痛苦、无奈一齐涌上心头喉间,他压抑不出,全数喷涌上来的情绪,一口血喷了出来,洒落在泥地上,滴落在胸襟上。   “殿下!”有人在大声呼喊,赵权脸色煞白,拽着那人的手立稳身,终究寒了心,声冷如铁道:“走!”   院中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该走了罢,他定是走了,长亭早已力竭,此刻滑倒在门后,她已用尽全力抑制住自己,不致赵权识破她已毒发,她头抵着门,猛然又喷出一口鲜血,唇下与胸襟处皆是大片淋漓,她的真气早已不能压制毒性与蛊毒,此刻只颓然倚在门边。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那是她从赵权衣中无意发现的,长亭嘴角温柔,眼中却有热流涌出,她双眼一片血红,却动了动手指,剧痛使她的手指颤抖不已,她轻轻挪动着,抚上木牌。   木牌已有些旧了,边缘似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一面墨色陈旧,上面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小字,“此生挚爱”,长亭眼角含笑,仿佛回想起上元夜,那人口中说着,“我偏要与旁人不同。”提笔好似玩笑般写下这四个字,那时她满心欢喜,就如同此刻一般。   体内剧毒与蛊虫肆虐,长亭终是不支,剧痛之下,她的手脚已开始痉挛,长亭感受着毒气一寸一寸侵入心脉,那一刻,她却只将木牌翻了过来,好似要看最后一眼,她多狠心,关门那一瞬,她连他最后一眼也不看,此时,却挣扎着要看那木牌一眼。   木牌另一面墨色很新,应是近日写下,木牌上还是那人遒劲有力的小字,却好似多了几分缠绵,上书四字——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长亭抚摸着那四个字,早已泪如泉涌,她仿佛看到赵权去青崖岭之前,明明预知不测,却仿如临终誓言一般,决然写下这几个字。   至死不渝……   赵权,你如此待我,我夫复何求!我欠你的情,却只能用命来还了,你可以为我不辞生死,我亦愿如此待你!   只恨上天不肯多给她丝机会,她甚至连对他的心意都未说出口,长亭气喘力竭,意识却渐渐模糊,眼前只有一双深情如海的眸子,他情真意切地说:本王这颗心,这条命都你给了你……   长亭缓缓合上双目,心中惟有一个念头,也好,你不知道更好,愿你永不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永不知晓,我已不在人世……   我宁愿你恨,亦不愿你痛。 第124章 番外   番外一   赵权步下车辇, 张勉忙上前恭侍, 赵权随手将一食盒递给了他, 抬脚往后院去了。   张勉小心捧着食盒, 却并不奇怪,自打王妃回府后, 殿下那样的人, 却肯亲自去城里的各个点心铺子,为王妃带些新鲜得趣儿的吃食回来。   这晋王府中, 及至这京城中,谁人不知晋王殿下盛宠他的王妃,当做眼珠一般对待。   张勉只在心中暗暗摇头,便是戏本里的妖妃也没有府里的王妃会迷惑人, 殿下何等的睿智决断,竟似是被她迷了心窍一般,心心念念弄到手也就罢了,还硬要立她为正妃,惹得圣上龙颜震怒,贵妃皇太后亦是差点气晕。   自家殿下偏是铁了心,在圣上寝殿前直挺挺地跪足了三天三夜,最后因旧伤复发, 大病了一场, 醒来第一句话,仍是不改初衷,气得圣上直跺脚, 发狠要惩治他,可贵妃心疼儿子,太后心疼孙子,好说歹说,念在他多年皆是沉稳的性子,难得放纵一回,终是遂了他的意。   如今娶回来,越发宠得没法,府中只有王妃所出的一女一子,郡主因自小身体孱弱,又是殿下第一个孩子,殿下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给她,谁敢多说一句。也不知如何养的,身子虽弱,性子却极为跳脱霸道,上房揭瓦,撵猫惹狗最是拿手,一众亲王里的兄弟姐妹,倒没有她不敢惹的,众人皆知她身子弱,她父王又是个极护短的,便是惹了祸事,亦只有胡乱揭过不提,总碍着她父亲晋王罢了。   世子倒又奇怪,性子与他姐姐全然相反,小小年纪便有晋王当年之风,沉稳守礼,聪慧过人,极得他祖父喜爱,常夸他肖似自己,晋王对儿子却不似女儿那般放纵,甚是严厉,不过三四岁时,便已开蒙,日日跟着西席诵念诗书。   倦勤院本就离前院很近,赵权腿长脚健,不多时便已到了,院中一角早已葱郁,那原是长亭从前无聊时开拓的一片菜园,如今几年过去,被长亭打理得欣欣向荣。   长亭常趁赵权无事时,拉着他一起剪理病枝,拔草浇水,又趁机给他说些千汨山的趣事儿,讨他欢喜,好教他心软,让她带着孩子们回千汨山住一住,陪陪师父和师叔。   赵权还未进屋,便已听见屋中人柔声低语,他嘴角一柔,抬脚走了进去,只见长亭正弯腰站在他儿子身后,握着那小小的手低声笑道:“哎,怎么这一撇就写歪了……真是糟糕,娘带你写的怎么还不如你自己写的,哈!莫让你父王看见了……”   她一头青丝似是刚洗过,只用绢带简单地挽了挽,只是她头发过于顺滑,那绢带松松滑滑,竟好似拢不住一般,青丝滑落,一双天然秾丽的眉,只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如玉,梨涡轻笑,端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赵权心中一动,却端了架子负手道:“什么莫让我看见了?”   长亭抬眸见是他,也不惊慌,只狡黠一笑,道:“没什么,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说着放开那小小的手。   怀中的小人生得玉人似的,活脱脱是赵权幼时的模样,此刻收敛神色,脸上一派肃然,迈着小腿上前躬身一礼,却因人小有些歪斜,口中奶声奶气却十分沉稳道:“儿子给父王请安!”   赵权脸上亦是端然之态,微一颔首,道:“霑儿免礼!”   那小人儿躬立一旁,面上神色淡然,哪里像是个小孩模样,赵权见他如今行动皆有度,似是有些满意,语气和悦道:“今日的字可练好了?让为父看看。”   那小人儿抬手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甚是老气横秋,至桌前取了今日练的字,奉与他父王。   赵权一眼便见到那个歪歪斜斜的“霑”字,不禁抬眼看了一眼书案前那人,那人却转了转眼珠,只嗔了他一眼,再一翻,下一页竟是他的名讳,端端正正一个“权”字,赵权登时眉头一皱,斥问那小人儿道:“这是你写的?!”   那小人儿忙行礼道:“儿子怎敢亵渎父亲名讳,是……”虽是极力自持,可终究是个小孩,他父王天纵英姿,他一心效仿,只为能得他父王赞赏,此时被斥责,心中委屈,已忍不住撇了撇嘴,眼圈也红了,只不敢哭。   “你做什么凶霑儿?这是我写的!”长亭忙上前几步将她儿子拉进怀里,蹲下身柔声安慰道:“是娘不好,害你父王冤枉你,霑儿乖,霑儿莫哭……”   那小人儿扁了扁嘴,却有些倔强地立在那处,低声道:“霑儿不会哭。”   长亭只觉心都疼了,只将怒气发泄在那始作俑者身上,嗔视他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你那么凶他做什么?”   赵权见长亭瞪着一双清亮亮的眸子,本就是个误会,此刻哪里还有火气,只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看了她一眼,似是责怪她不该拦着他管教儿子,长亭本就与他说好儿子的管教由赵权来,此刻想着他总是个王爷,霑儿又极度崇拜这个父王,怎好真的落他面子,便微恼着侧了身,不再说话。   赵权觑了她一眼,心中想的却是慈母出败儿,放软了声音,对霑儿道:“父王知道你一向守礼,却是冤枉你了,字练得还好,却仍需下苦功,需知练字即练心,若要习得一手好字,断然没有捷径可循,日日勤练方是正道,你可明白了?”   霑儿极喜欢听他父王教诲,此刻心悦诚服道:“儿子明白。”   赵权点了点头,又道:“昨日为父问了你李师傅,他说你进益颇快,今日的书可背了?”   霑儿回道:“已经背过,还未默下来”   赵权自己幼时读书虽是过目不忘,却从未浮躁,只道:“为父幼时读书,师傅要我一篇文诵读一百遍,再背一百遍,我从前觉得枯燥,可后来却觉得师傅是对的,学问同书法皆是逆水行舟,少半点功夫亦难成大器,你如今虽小,却要戒骄戒躁,莫要卖弄小聪明,明白了吗?”   霑儿早就听他师傅说起过他父王幼时,本就聪慧过人,却难得不骄不躁,寒冬暑往读书练字不辍,似是从未有过少年人的焦躁,回道:“儿子谨遵父王教诲!”   “下去默书罢!”赵权颔首道。   霑儿对着赵权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又对长亭行了一礼,这才稳步出去了。   长亭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儿子心疼,嗔着赵权道:“霑儿还小,你对他也太过严厉了。”   赵权哂道:“还小?本王像他这般大的时候日日寅正便起,读书练字,习武射箭直至酉时,无间寒暑,日日如此,本王可从未叫过苦。”   长亭听得咂舌,想不到赵权一个皇子,竟过得这般苦,这一日大半时间都在刻苦,哪里还有时间玩耍,自己幼时师傅虽然严厉,却总有放风的一刻,不似赵权,简直不敢想每日里这般刻苦,无间寒暑,他是怎么过来的。   长亭皱眉忧思道:“霑儿这般下去可真的越来越像你了……”正说着,背后却被人轻轻拥住,赵权低醇柔和的声音在耳边轻喃:“像本王有什么不好?”   长亭耳根被撩拨得发烫,忙挣了挣,纤腰却被赵权拥紧,她恼这人白日里没个正形,转过身去,撇嘴道:“像你有什么好!霸道蛮横,心机深沉,老成无趣……”竟是细数起赵权的缺点来。   赵权看着面前那张海棠似的面庞,只觉长亭殷红的唇开合不停,竟隐隐有些引人遐想,手臂收紧,猛地将长亭的腰桎梏在怀里,长亭一下扑在他胸前,抬眸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嘴角微微勾起,低声道:“老成无趣?本王在你眼里竟这般不堪?”   说着大掌却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摩挲起来,长亭只觉他手掌发烫,浑身好似猫抓一般,霎时便飞红着脸,直推抵着他,咬唇啐道:“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声音却又娇又羞,一时不知想到什么,只说不下去。   赵权本是想逗她一下,却见她此刻面如芙蓉,色比花娇,手上又拥着她柔软馨香的身子,一时竟有些把持不住,呼吸也变得粗重,手上越发不规矩起来,口中暧昧撩拨道:“本王真的那般无趣?那昨夜是谁连连求饶的?”   长亭一下羞红了脸,手上一用力便推开了他,倏地跳到一丈开外,她左右看了看,想起昨夜的光景,不禁恼羞成怒道:“真是越发不像个王爷了,忒得不知羞!”说着一张脸竟羞得通红。   赵权却皱眉捂着胸口,弯腰似是痛楚地呻*吟了一声:“嗳……”   长亭自知方才手下并未用多大劲,只歪着头看了看他,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哎,你这心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赵权却捂着胸*口不说话,抬头颇为凄楚地望着长亭,一双剑眉拧在一处,映衬着双眸好似万千星辰坠落其中,端的风华无限,鼻管挺直,愈发增添他的高贵与凛然之气,微薄紧抿的唇,却叫人看得眼热,长亭心中一柔,眉目却有些含情,嗔着赵权道:“呸,堂堂一个王爷,竟学人家西子捧心,好不害臊!”   赵权喉头微微动了动,却似是难受道:“真的疼,太医不是说落下病根了么……”   长亭状似恶狠狠地盯着他,嘴角梨涡却微微露了出来,只听她啐道:“这么多年了,太医都不好意思来府上了,你倒次次拿这个来说话,霑儿都不似你这般玩赖……”   赵权依旧蹙着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真是疼,不信你看……”   长亭看着那张脸,暗暗骂道:美色误人!瞪了赵权一眼,走近他大义道:“我看看……”话未说完,已被大手猛然拉进那人怀中。   长亭“噗嗤”一笑,也不挣扎,只亦喜亦嗔地瞪了赵权一眼,呸道:“你也是熟读兵法的人哩,怎么用来用去都是这一招。”   赵权嘴角微勾,垂眸一笑,与平日里持重沉稳全然不同,颇有风流纨绔的意思,只听他柔声道:“爱妃不懂,招不在旧,有用就好,你看本王的美人计不是次次都见效了吗,嗯……”说着用薄唇在长亭耳垂处轻轻厮磨了一下,低沉又夹着情*欲的气息直往长亭耳中钻,一时将人撩拨得面红心跳。   “况且,本王是真的有些疼……”赵权呼吸粗重,竟被那珠玉般的耳垂引得不能自持,忍不住用牙轻噬了一口,双臂却用力将长亭拥紧,大手也开始作乱起来。   口中还低低地说着:“你帮本王摸摸就不疼了……”   说着便捉着长亭的手往胸*口上按,长亭轻笑着,身子左右扭动,想避开他作乱的大手,口中斥道:“大白天的,成什么样子!”那柔软的身体磨蹭着坚硬,却把赵权的火头蹭得越发大了起来。   他将长亭紧紧桎梏在怀中,喘着气不断轻吻着长亭纤细的脖颈,口中低喃道:“那可怎么办,本王抱着你便要犯病……”   这话原是二人床笫之间的私话,赵权此刻说来,分外引人瞎想,长亭面上飞红,一边左右躲着赵权,一边轻笑道:“偏不给你治……”   赵权侧眸,只见长亭此刻面色酡红,青丝微乱,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化雨之意,哪里还禁得住,手臂越发用力,只将她往腰腹那处按,大手扣住她的后脑,极危险地盯着长亭,音色低沉道:“你再躲一个试试!”   长亭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暗骂这人真是霸道成性,做什么都要全盘掌控,抬眸瞪向他,却一下撞进他那双眸子里,再没有平素的肃然克制,却好似有风暴隐含其中,令人望之生畏,可两人本离得极近,那眼中夹缠的丝丝情*欲又像火一般直烧得长亭口干舌燥。   “嗳……”长亭轻声嗔道,忍不住轻锤了一下他。   赵权只觉这一声娇媚甜腻,直叫得他骨头发酥,身体却硬了起来,猛地一把将长亭打横抱了起来,长亭惊呼一声,一下搂住他的脖子,赵权顺势矮下身去含住长亭的唇,娇嫩绵软,简直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赵权眼睛有些发红,低声发狠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本王索性就不过了!”说着便抱着长亭大步往里间走去。   长亭熟知赵权在床上的做派,心底发怵,只暗骂这人日日如此,不知节制,哪里成个章法,未待赵权走两步,长亭翻身一跃,直跳到门口处,只听她娇声笑道:“那也要看美人愿不愿意!”说罢歪头冲赵权一个怪脸,提起裙角便往外跑了。   长亭若真要跑,赵权哪里抓得到她,留他一人在屋中平复身体的躁动,只听他低声发狠道:“待本王晚些再好好收拾你!” 第125章   绿柳拂动, 草长莺飞, 又是一年春末时。   今日宫中大宴, 由皇后率各宫主位亲自主持, 宴请了四品以上官员的小姐们,说是宴请, 实为相看, 宫中好几位皇子尚未娶亲纳妃,借此机会替他们遴选。   张菡若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她父亲不久前才从边远之地回到京中,刚晋升为四品便赶上了此次宫中选妃,她跟着众人战战兢兢地到了一处宫殿,因皇后和各位贵人还未至, 内侍宣了皇后口谕,不教拘着她们,许她们四处看看,众多小姐好些本就是出身显赫,皇后既发了话,便自如起来,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张菡若生性胆小良善,当下本不敢乱走, 却被两个刚认识的小姐说笑着引去了花园。   三人本一起走着, 却不知为何,不过转了个假山,出来之后便不见两人的踪迹, 张菡若四处找寻一番,却没见着人影,又不敢高声唤人,一急之下,循着小路便往回走。   可□□幽深,看似熟悉的路却并未将她带回来处,张菡若只急得想哭,皇后宴请,若是她迟了去,皇后怪罪下来,不仅是她,说不定会连累家人,张菡若越想越慌,脚下越发急了起来,那莲池旁的□□石滑,她一不小心竟摔了下去。   她立时惊呼一声,却并未摔到旁边的莲池中去,原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拉了回去,她脚下失了重心,只顺着那手倒去。   张菡若惊魂甫定,只觉自己倒进一人怀中,鼻尖隐隐闻见一股杜若和兰麝的味道,她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竟是倒在了男子怀里,她惊慌失措间,慌忙便要挣开,可抬眸那一瞬却呆住了。   入眼是一双极浓烈的眉目,如渊似海,寒似风雷,本是极英岸凛然的贵气,可隐隐地却透着股沉郁之色,张菡若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似的,脑中好似焰火盛开,想要避开那人的眼,却只能呆呆地盯着他,一瞬也不能移开。   那人一言不发,面色始终淡然,手臂一用力,便将她扶起了身。   张菡若这才回过神来,却盯着那人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半晌,方磕磕绊绊地说道:“多谢……多谢公子……”   那人负手而立,自有一股高贵凛然的气势,他看了一眼张菡若,只淡淡一句:“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是……可我迷路了,我……我是来参加今日皇后宴请的……”张菡若已经急得快哭了,她本就胆小怕事,此刻被这人一说,她只畏畏缩缩地说明了缘由,一张好好的帕子竟被绞成了卷。   那人盯着她,本是极淡漠冷冽的面色却好似放柔了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也未斥责张菡若,片刻后却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张菡若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是……我爹是詹事府少詹事张俭。”   那人不置可否,又道:“皇后宴请在毓秀宫,你往这条路走。”   张菡若小心抬眸看了一眼他,却见他只淡淡地盯着自己,神思却好似有些飘远,张菡若看得心跳不已,忙转了眼神,慌慌张张道了谢,便顺着那条道快步离去了。   她边走边捂着心口,那心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咚咚”跳个不停,不知走了多久,已看到毓秀宫的宫匾,张菡若的心似乎才静了些下来,她满面通红,忍不住往后看了看,心中隐隐回味过来,却好似蜜甜。   她匆匆回到宫内,幸而她有人指路,回来并不算太晚,皇后殿下和各宫娘娘并未驾临,她小心翼翼地回到众人中间,众人皆未注意到她,她亦不敢去问方才那两位小姐,只偷偷压抑着笑意,暗暗回想方才的种种。   “快看……”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又有人低笑,更多的却是沉默。   张菡若抬头望去,殿外经过一人,竟是方才那个男子,他发束金冠,锦衣华服,一双眸子深晦如海,便是仙人也不过如此,张菡若一时竟看得痴了。   却被身旁的人推了推,那女子掩口笑道:“妹妹可是呆了?”   张菡若羞得面红耳赤,一时讷讷不能言,那女子低声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张菡若讷讷摇头,那女子看她一眼,低笑道:“那便是晋王殿下。”   周围有人听到她的话,皆有些沉默,那女子见众人做派,不禁好笑,却对张菡若道:“不怪妹妹看得呆了,晋王殿下丰神俊朗,天人风姿,天下女子谁不动心。”   身旁一女子嗤笑道:“可晋王殿下也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听闻太后有意将刘寿大人之女指婚给晋王殿下,此次宫中大宴,本就存着这等意思,刘小姐国色天香,乃牡丹之色,方配得上晋王殿下罢!你我这等蒲柳之质,如何能入晋王殿下的眼?”说着却若有所指地看了张菡若一眼。   张菡若生就老实,此处的小姐们人人皆有来头,她父亲虽是个四品官员,可在朝中并无依仗,哪里敢得罪这些小姐,此刻虽知这人是在嘲讽她,却不敢回嘴。   那人见她识相,微微一笑,便拂袖去了。   身旁那小姐却低低笑道:“国色天香也未必入得了晋王的眼……”说着碰了碰张菡若,似笑非笑道:“你怕她什么,她父亲太常寺卿而已,不过是仗人的势……若你今日得选晋王身侧,还用看她眼色?”   张菡若讷讷一笑,只小心道:“我自知资质平庸,哪里敢有这些高攀的念头,姐姐说笑了……”   那女子见她是个闷葫芦,不过一笑,自去了,留张菡若一人痴痴地立在那处,只一心想着到底何家女子能让晋王殿下垂首一顾。   ==============分割线===========   夜深了,倦勤院里并未点亮灯火,自一年前那人离开,晋王殿下回府后便命人将倦勤院封了起来,日子一久,也没人敢再提原先那人的事。   薛采薇举着灯笼,倦勤院的门并未锁起来,她站在门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院中黑沉沉的,映着些暗沉的天光,薛采薇来此多次,便是不提灯笼也熟悉得很,未走几步,她便停了下来。   院中石桌边坐着一人,那人静静坐在那处,面前却摆了酒杯,他像是不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只不紧不慢,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着,可浑身沉沉的气息,竟比夜色还要寂寥几分。   他仰颈倒了一杯,却好似酒劲过烈,又低低地咳了一声,他并未在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薛采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可莫名地,心中却有些酸意,她缓缓走进,只将灯笼放在一旁。   昏黄的光映在赵权面上,只衬得一双眼睛比星子还亮,他放下酒杯,却侧眸朝薛采薇看过来,目光沉郁寂寥,薛采薇不知他盯着自己在看什么,只是那眼神莫名有些恍惚,仿佛透过自己在看其他什么。   薛采薇福了一礼,轻声道:“殿下。”   赵权一垂眸,低声道:“坐下陪本王喝一杯。”   他的声音低沉清淡,却掩饰不住失意落寞,如在云端上的人,哪里该是这般模样?   薛采薇的心没来由一疼,依言坐在一旁。   赵权又一杯一杯地喝着,好似薛采薇不存在一般,半晌,他神色却依旧清明,看着薛采薇道:“今日,本王已上奏……”   说着顿了顿,齿间却有些咬牙之意,“江氏孺人已死,你亦毋需顶着她的名头困在晋王府了……”   “你说罢,你的家乡在何处,本王可以派人送你回乡,命人照料你,就当对你的补偿罢。”   赵权似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又仰颈倒了杯酒进去,却好似急了些,直呛得低咳几声。   薛采薇一直盯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垂眸道:“殿下助我使李盛元伏法,便已是天大的恩惠,当日殿下要我替江姐姐受封,本也是我自愿,薛采薇何敢再提补偿?”   赵权不置可否,薛采薇抬眸望着他,轻声道:“殿下,采薇有一不情之请……”   赵权侧眸看着她,薛采薇却并未回避,眸中闪动着光彩,定声道:“采薇可否留在殿下身边,做殿下洒扫的侍女?”   赵权沉沉看她许久,忽然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薛采薇惊慌失措地望着他,赵权却只盯着她一双眸子,薛采薇一颗心跳得犹如雷鸣,赵权却缓缓伸出大手覆住了她的口鼻。   薛采薇心如擂鼓,只定定地盯着赵权,赵权目光依旧沉沉,盯着她的眉眼,眼中渐渐掩不住伤痛之色,仿佛在质问什么,可片刻后,却尽是柔情与思念,薛采薇的心在那一瞬仿佛便要碎掉,世间有女子敌得过这样的深情与爱恋么?   她已是痴了,可赵权却将她推开,沉声道:“夜深了,你回去罢!”   薛采薇垂眸收敛情绪,低低一福,便往外走,没走几步,身后之人低声道:“你若想留下便留下罢!”   薛采薇欢喜转身,却见赵权立在那处,负手仰望着天际,薛采薇心中莫名一酸,这样的夜里,无星无月,他在望什么呢? 第126章   时近傍晚, 祁风给最后一位老丈瞧完病, 挥手写了药方, 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去附近的小店用些吃食。   他下山这几月来, 四处游历,有时觉得乏倦了便会在某一处镇甸休息几日, 白日里无事便支个小摊, 替一些穷苦人看病,常常半医半赠, 过得十分平静安心。   如今已是初夏时分,傍晚的天际金光镶嵌,火云缭绕,竟好似最上乘的丝绸锦绣绚丽, 祁风伴着习习的晚风,只觉浑身舒泰,便信步在城中逛了起来。   前方高高的支了个布幡,竟是个赌坊,里面人声鼎沸,煞是热闹,祁风摇摇头,转身便要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忽然, 不知何处窜出一人, 竟将他撞个正着,祁风一看,竟是个六七岁的清秀少年, 只见他惊惶地瞪了祁风一眼,便要往前跑,祁风笑了笑,亦未怪罪他,侧身让过。   那少年未走出两步,祁风耳边风声一响,一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猛地一把将那少年抓住,只听她得意道:“小贼还想跑!”   祁风忽然一愣,这声音他如此熟悉,猛然转过身去,只见那人锦衣玉冠,却是个男子打扮,可侧脸依旧钟灵毓秀,英气凛凛,不是长亭还有谁?   祁风再未想过还能再见长亭,心中狂喜,脱口道:“江姑娘!是你?!”   长亭愕然回首,见到祁风,先是一愣,随后大喜道:“竟是祁兄!”   祁风看见她的一刻,仿佛放下心中大石,欣慰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江姑娘……”   长亭刚想说话,手上抓的人儿却在极力挣扎,长亭回头作出凶恶的模样瞪了一眼那少年,这才对祁风笑道:“祁兄先等等,我先料理完这小人儿再说。”   说罢回头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少年道:“你这小贼,也不看看自己偷谁的东西,竟动到祖师爷头上来,本小爷的钱也是你偷的么!”   那少年连挣了许久也挣不开,终究是个小人儿,顿时也慌了起来,只又恨又惧地盯着长亭。   长亭见他惧怕自己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矮下身偏头道:“既敢做贼,还怕什么?”   那少年亦是倔强,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才不怕你!”   长亭点点头却笑了,道:“这倒还有些骨气,只是你今日可挑错了人,这些钱可是我辛辛苦苦赢回来的,哪能就轻易便宜了你。”   说着便从那少年手里将一包鼓鼓的钱袋往回拿,那少年死命拽着钱袋,眼睛通红,似乎就要哭了,长亭讶然道:“怎的好像是我抢了你的钱。”说着便将那少年的手放开了,嘴角梨涡隐现,侧眸看了一眼那少年,叹气道:“算了,今日也算你运气好,你说说,你拿这些钱是要去做什么?”   那少年盯着她手里的钱袋,双目含泪却倔强道:“我要给我的妹妹治病!”   长亭“嗯”了一声,似是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那少年,却从怀中摸了一个荷包出来,她矮下身,将钱袋递到那少年手上,眉眼弯弯地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少年,方才那袋银子你要拿去用了,店家或是报官抓你或是把你银子给强占了,若是被旁人见了,害你性命也不无可能,这袋里都是些碎银,你拿去用罢,也不会招人的眼。”   那少年顿时愣住了,只呆呆地抓着长亭给他的荷包,长亭抚了抚他的乱发,低声笑道:“你是个好姐姐,不过要照顾好自己,财不可露白,小心收起来,知道了么?”   少年一惊,泪珠儿却大颗大颗往下落,半晌,方呜咽道:“谢谢恩人!”   长亭矮着身,含笑道:“快去罢!”   那少年一咬唇,拔腿便跑了。   长亭笑了笑,回过头来看向祁风,晃似想到了什么,顿时皱眉苦脸起来,泄气道:“哎呀,我怎么忘了祁兄这个神医在此,竟没想到让你帮她看看妹妹的病!”   再一回头,那少年哪里还有踪影,祁风哑然失笑,心中却轻松了许多,道:“江姑娘不是给她一包银子吗,足够看病了。”   长亭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似是怔了一刻,却极快掩了下去,只淡笑道:“贫病时最难得的是一个好大夫,要不家里人该担忧死了。”   说罢摇头一笑,似是将这些恼人的念头甩开,对着祁风扬了扬手上的钱袋,笑道:“难得竟能在此处偶遇祁兄,今日就由我做东道,与祁兄开怀畅饮一番如何?”   祁风见她眉宇间磊落清明,想起方才她所说这袋钱乃赢回来的,不禁讶然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赌坊,神色颇有疑虑。   长亭见他这般,不禁咳了两声,却见赌坊里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正四处张望着,长亭见状忙低声道:“祁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说着便牵着祁风的袖子快步离去。   转过一个巷口,长亭伸出头去看了看,没人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却见祁风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长亭只见过祁风平淡似水的模样,仿佛这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真实的笑意,不禁也被感染,揖手道:“让祁兄见笑了……”   祁风负手好奇道:“江姑娘莫非还是赌中高手?”   长亭扬了扬眉,似乎有些得意之色,却仿佛要压抑住,只笑嘻嘻道:“哈,怎好如此说,不过是门傍身的技艺,我亦算不得精通。”   祁风眉眼一柔,轻笑道:“江姑娘真是说笑,以你的武功哪里还需要什么傍身的技艺。”   长亭转了转眼珠,咂舌道:“似这般不劳而获,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过是近日实在囊中羞涩,又没有其他的营生,便只得到赌坊里无本万利起来。”   祁风莫名觉得很开心,又疑道:“那几个打手怎会是你的对手,怎么还躲着他们?”   长亭有些尴尬,嘀咕道:“唉,总不好赢了人家钱还把人家打一顿罢……”   祁风嗤笑出声,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畅快,低声道:“江姑娘倒是有些江湖道义。”   长亭知他在笑话她,也不恼,见天色渐晚,难得他乡遇故知,扬眉颇为兴奋地对祁风道:“祁兄,我知道城中有一食肆的酒不错,下酒菜更是极好,今日你我就不醉不归!”   祁风一笑,似春风化雨,只听柔声道:“祁某恭敬不如从命。”   长亭带着祁风在城中小巷穿来拐去,终在一处食肆停了下来,长亭遇到祁风,甚是开心,笑容满面地引着祁风入内,又一口气点了好些酒菜,还连连给祁风介绍着店里特色风物。   食肆的老板是个女子,头包布巾,十分精明利落的模样,她似乎与长亭很熟稔了,捧了一壶酒给二人斟上,略寒暄了两句,便下去给二人准备下酒菜。   长亭眉目舒展,似是极畅快顺意,双手举杯道:“祁兄,自西山一别,未曾想还有再见一日,此杯我便敬天意,毕竟待我不薄!”说罢便利落干脆地仰颈满饮一杯。   祁风看着长亭,她面色怡然洒脱,哪里像个身中剧毒时时都在鬼门关前打转的人,不禁默然无语,仿佛亦是感叹天意弄人,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今日竟活生生在他面前,怎不是上天厚怜,他端起酒杯,仰颈一倒,亦是一滴不剩。   长亭见他豪爽,亦喜笑颜开起来,又为他满上一杯,正色道:“此杯我敬祁兄,当日若非祁兄与林姑娘竭力相救,恐怕长亭早已不在人世了。”   祁风眉头微皱,却有些歉然道:“当日若非师妹任性,用蛊毒的办法替赵权解毒,你亦不须毒伤至此,我用幽蓝花替你压制体内毒性,本也是兵行险着,幽蓝花剧毒无比,若是不好,轻易便断送了你性命,况且……我至今亦未找出替你解毒的法子,实有愧于江姑娘……”   长亭释然笑道:“祁兄何出此言,若非林姑娘出手相助,赵权恐怕早已毒发身亡,而我,若非有幽蓝花,亦没有这一年来逍遥自在的日子,长亭很知足了。”   说罢又含笑干了一杯。   祁风说起此事已是有些沉重,那日长亭晕倒在屋内,他受长亭所托,并未向赵权明言,直至赵权离开,他和林云进屋才发现长亭已经毒气攻心,命在旦夕。生死一刻,祁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幽蓝花入药,希望以毒攻毒能暂缓长亭毒发。   幽蓝花之毒再加祁风金针渡穴,堪堪将长亭从鬼门关抢了回来,长亭醒来之后知道自己的身上的毒虽是暂时压制住,却不知何时会毒发,她想着便是要死,也要回千汨山看看,便辞了祁风和林云,只身回了千汨山。山上清冷,她师父师叔并未回山,她不想他们担忧,亦不想就在山上等死,歇了几日,又去智源老和尚那里给师父师叔留了书信,便轻轻松松地下山游玩去了。 第127章   祁风见她面色坦然, 是豁达之态, 不禁生起了佩服欣赏之意, 想起如此人物竟不久于人世, 眉间掩不住忧色与关心道:“江姑娘这一年来毒发可频繁?”   长亭洒然一笑,道:“偶尔毒发, 有真气压制, 倒是能够对付过去。”说罢举杯道:“祁兄,今日你我有缘相见, 已极是难得,何必再提这些令人烦心的事,这一年来,我行走江湖, 吃吃喝喝,逍遥自在得很,倒是从未有过的惬意,祁兄亦不必再介怀我身上的毒。”   说罢便满饮一杯,祁风为她所感,想着她一个女子尚能如此淡泊生死,自己何须再以此事来扫二人雅兴,一时也洒脱起来, 不再多说, 与长亭开怀畅饮起来。   夜里,祁风正睡得迷糊,却隐约听见旁边的屋里传来一声低呼, 他陡然惊醒,是长亭的声音,他想也未想,便奔了出去。   祁风急急地敲了敲房门,急声唤道:“江姑娘,江姑娘,你怎么了?你回答祁某一声!”   长亭并未回应,屋中却有桌椅倾倒的沉钝声,祁风心念电转,眉头紧皱道:“江姑娘,请恕祁某无礼!”说罢便催发掌力,“砰”一声,将房门震开。   屋中暗沉沉的,祁风习武之人,眼力自然很好,一眼便看到扑躺在地的长亭,他大惊之下直扑过去,将长亭扶在了臂弯,长亭浑身僵硬,指尖却有些血迹,似是痛到极处,抓挠硬物所致。   祁风大骇,只见她牙关紧咬,满脸是汗,脸色惨白中却蒙着一层青黑,口中喷涌出鲜血,眼鼻亦是血色模糊,祁风顾不得其他,急急拉起长亭的手腕替她把脉,心中一沉,就地便将长亭扶坐好,双掌按在她后背,替她运起功来。   天色渐亮,长亭缓缓睁开眼睛,轻咳两声回过身去,勉力道:“多谢祁兄……”   祁风收回真气,面色亦是苍白,是真气损耗过度之相,他眼下乌黑,却笑得儒雅欣慰,只听他道:“你没事就好。”   长亭呼出口气,勉力笑道:“我没事的。”   祁风看着前方纤瘦隽秀的背影,心中涌起莫名感觉,只轻声道:“江姑娘,这一年来你毒发时便是如此吗?”   长亭顿了顿,微微颔首,祁风再忍不住心中的担忧痛心,追问道:“那发作可频繁?”   长亭缓缓站起身,祁风亦站起身来,只见长亭伸出一只胳膊,将衣袖拉了些上去,祁风不解,待长亭再拉高一些,却见本是洁白如玉的手臂上血脉乌青,好似黑线般丝缠乱绕,隐隐似有活物流动,令人见之生寒。   长亭叹了口气,将衣袖盖上,轻声道:“这一年来,每次毒发,这些东西便会出现,隐隐呈蔓延之势……”   祁风精通医道,他怎会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只沉声道:“是否在向心脉蔓延?”   长亭看着他,却微微一笑,平静道:“是……”   祁风面色沉重,隐有伤感之意,“你可知,一旦蔓延到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了……”   长亭对此答案一点也不惊骇,只含笑道:“我知道,不过据我一年来的观察,或许我还能有一年半年的时间,不会那么快就死。”   祁风盯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叹,轻声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肯再去见见他?当日他离开西山时,情伤至吐血,可见他看你有多重。”   长亭想起那日二人诀别西山,耳中似乎还回响着赵权软弱祈求的声音:“我等你,我可以等你……”   长亭的心似被攥了一把,她低喃道:“我当然知道他看我有多重,他为我不辞生死,可是,我已是将死之人,是生离痛还是死别痛,我不知道……”长亭眼中现出一丝迷惘与怔忡之色。   “或许不让他知道真相,让他恨着我比看着我死更好些罢……”   说完却洒然笑了笑,望着祁风道:“祁兄不必为我感怀,长亭这一生虽短,却并无遗憾,得遇人世间种种,我已是十分知足。”   祁风望着她,被她眼角的笑意所感,一时眉目也温柔起来,柔声道:“江姑娘若不弃,祁某左右也无他事,便同江姑娘共游如何?江姑娘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祁某愿替江姑娘完成。”   长亭眉目一转,似是想了想,轻笑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就这般有酒有友,畅游江湖便不错,师父师叔都不在山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去,我是不想再回千汨山守着,但是若有一天真不知在何处毒发身亡了,就有劳祁兄将我的骨灰带回千汨山,与我师父交代几句,莫让他老人家为我悬心。”   她说得轻松,祁风心中却空空落落,不愿将气氛弄得感伤,只豪气道:“好,祁某定不负所托!”   ==================分割线===============   二人既定了主意,便再不提毒伤之事,长亭略打坐恢复了,便拿了剑邀着祁风一同出去觅食。   二人见过多次,却从未深谈过,偶尔一言,亦透着沉重,如今他乡相遇,本就有故知的亲切,长亭是个洒脱自在的性子,祁风往常虽透着淡漠,本性却是柔善和煦,这两日相处下来,言语间二人竟分外投契,这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寂寞。   长亭恢复了女装打扮,青丝柔顺,眼眸似星,她停在一家酒楼下,对祁风笑道:“祁兄,这家店的红烧狮子头最是出名,你既来了,总归要尝尝。”   祁风正待说话,一个乱发少年却冲了过来,拽着长亭的衣袍道:“姐姐!好心的姐姐,求你救救我妹妹!”   长亭一愣,这不就是昨日偷她钱袋的那个小女孩吗,她愕然一句:“你竟认出了我?”   说罢见那小女孩头发散乱,脸上却尽是泪水,不禁心中一软,矮下身道:“你妹妹怎么了?”   那作少年打扮的女孩极力镇定了一下,哽咽道:“我妹妹不见了……被人抓走了!姐姐,求求你,你武功好,帮我救救我妹妹……”   长亭疑惑道:“你妹妹不是生着病吗?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与我听。”   那女孩定了定神,却并不似普通小女孩一般,颇有条理道:“我昨日回去,妹妹便不见了,我寻遍周围,却不见踪迹,好容易旁人告诉我,原来她在我回去之前便被人带走了。”   长亭道:“会否是你们的亲人?”   那女孩摇头道:“若是我家人寻来,决计不会不等我便走了,况且我听旁人说,带走妹妹的人,还带走了另外两个小姑娘,想是人贩子……”   说着更急,死劲拽着长亭,哭求道:“姐姐,我和妹妹与家人失散流落至此,并不认识其他人,只求你好心,帮我救救妹妹,姐姐大恩,绮罗便是当牛做马也愿报答!”   说着便已跪下去,长亭忙将她拉起来,看了看祁风,对那小女孩一笑,道:“你莫担忧,我尽量想办法帮你把妹妹找回来,你可知带走你妹妹的是什么人?”   那小女孩抹了抹泪,道:“我今日找城中的乞丐打听过,城中有专买流民的女儿的人,像我妹妹这种无亲无故的,便直接带回去……”   长亭想起自己在陈黎城中被掳的遭遇,心中禁不住怒气上涌,寒声道:“你可知这些人的老巢在哪儿?”   那小女孩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城外三里处,其实,我已溜过去看了看,可是我人小力薄,根本不能救出妹妹……”   长亭双目一寒,冷声道:“你这就带我过去!”   长亭与祁风带着绮罗隐在暗处,这处宅院很大,里面外间都布满了打手,看来守卫得很严密,祁风似是成竹在胸,低笑道:“江姑娘可有计策?”   长亭垂目一想,扬眉对祁风笑道:“对这些恶人还要什么计策,直接打上门,将那些被困的小女孩都救出来!”   祁风点头一笑,道:“那便是‘以快打慢’了。”   长亭矮身对绮罗一笑,嘱咐道:“你就在此处等我们,千万不要出来,我定会帮你把妹妹救出来的。”   绮罗点点头,急道:“我妹妹叫云罗,姐姐唤她名字她便知道了。”   长亭将剑一翻,目光锐利自信,对祁风笑道:“我负责打人,祁兄负责救人如何?”   祁风听长亭颇有俏皮之语,不禁洒然一笑,“祁某无所不从。”   长亭扬眉一笑,脚下轻点,已朝那宅院掠去,只听“甑”一声,破日剑出鞘,长亭一言不发,剑芒光寒,竟是从正门杀了进去。   长亭剑气凛冽,却并未下杀手,只将这些人打到在地,失去反抗力便算,她衣衫翻飞,手下却无一合之将,直将那些闻声而来的彪形大汉打倒了一地。   这些人哪里是长亭的对手,不过片刻,长亭便已将已宅院的打手收拾了干净,长亭昂然一笑,也不理这些人,往后院掠去,只将一屋一屋的房门踹开,又掠过一个院子,却听见女子此起彼伏“呜呜”不断的声音。 第128章   长亭循声而去, 却见一个破旧的屋子里, 密密地关了有几十个女子, 其中有与她一般大的, 更多的都是些八九岁或是更小的女孩子,那些女子被三三两两地如猪狗般捆在一处, 还有些衣衫不整, 脸上尽是血红青紫,眼中亦是惊惧恐怖之色。   长亭心中又恨又痛, 脑中不自觉回忆起她在陈黎城的那些画面,眼眶却开始发酸,忙奔过去,帮着祁风将捆她们的绳子挑断。   这些女子有些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祁风顾不得其他,忙取出身上的银针与伤药替她们医治。   长亭便带着那些还能走的女子去向后门,将漏网的守卫解决掉,看着她们平安去了,这才回到破屋里,帮祁风的忙。   留在此处的女子,皆是些伤重的人,长亭倒没费什么功夫便将云罗找到了, 只是她似是病得不轻, 好在有祁风在,这些病倒没有大碍。   长亭与祁风替那些女子医治完,目送她们离开后, 便带着云罗找到绮罗,绮罗抱着妹妹又哭又笑,一叠声地谢着长亭与祁风,长亭与祁风虽是疲累,面上却皆是欣慰之色,毕竟能帮助人逃离火坑,亦是件快乐的事。   云罗正在病中,长亭自然有些不放心,便叮嘱了绮罗两句,不想绮罗一个小小的人,却跪了下来,哭求长亭请长亭送她和妹妹回家,长亭忙将她拉了起来,绮罗哭噎着将她带着妹妹贪玩外出,被坏人所掳,然后流落在外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长亭听完,想到姐妹二人这般年幼,若是落到坏人手里,便又是薛采薇姐妹的下场,不禁叹口气,柔声道:“那你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绮罗哭道:“我家在蜀中,只要能回到蜀中,我家人必会来接我们的。”   长亭抚了抚她的乱发,主意一定,回头对祁风笑嘻嘻说道:“祁兄,我如今看来已是命不久矣,倒想多做件好事,将来若是落在阎王爷手里,怕是也要好过些,祁兄可愿去蜀中走一遭?”   祁风见长亭方才那般,早已料到她的想法,悠然向往道:“祁某历来向往蜀中景致,今日得此机缘,自然愿往。”   长亭拍了拍绮罗的头,笑眯眯地说道:“那就送你们回去罢!”   绮罗已经懂事,不禁疑道:“姐姐为何命不久矣?”   长亭轻松地叹了口气,矮身对绮罗道:“没什么,不过是中了点可恶的毒罢了。”   绮罗低低道:“中毒?”   长亭笑道:“你还小,别管这些事,姐姐既答应了你,定会把你和云罗送回家的。”   长亭与祁风便带着两个小娃上路去了蜀中,蜀道艰难,幸而两人轻功好,带着两个小娃娃倒是不吃力。   夜里,篝火烧得正旺,一旁铺了干草和披风,两个小娃娃躺在上面,盖着长亭的披风睡得正熟。   长亭倚靠在一棵树边,迷迷糊糊中,身边似乎有响动,长亭倏然睁开眼,却见祁风正半跪在自己身边,一双眸子映着火光,温柔和煦,见她醒了,微微笑道:“吵醒你了,江姑娘。”   长亭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男子外衫,自然是祁风方才给自己披上的,长亭心中一暖,道:“多谢祁兄,山中夜里寒凉,你还是自己披上罢。”说着便要将外衫还给祁风。   祁风淡淡一笑,止住长亭道:“我不冷,这些日子赶路你也辛苦了,快睡罢!”   长亭看了看旁边躺着睡得正香的绮罗和云罗,祁风仿佛明白她的心意,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放心,有我在,你睡罢。”   长亭对祁风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此刻他这般说,心底一安,也不再勉强,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分割线===========   长亭四人刚到蜀郡时,果然就有绮罗的家人寻来,二人这才知道,绮罗和云罗原是蜀中部族族长之女,来人对长亭和祁风自然千恩万谢。绮罗流着泪,云罗亦哭喊着死拽着长亭不让她走,非要两人随她们回去,口口声声要报答长亭。   长亭只含笑辞了邀请,细细安慰了姐妹二人,言道他日有缘定还能相见,来寻绮罗姐妹的人急着带她们回去复命,便也劝解绮罗云罗,绮罗总归是大些,抽噎几次终是依依不舍随族人回去了,临走时再三告诉长亭让她多在蜀郡呆些日子,她有东西要送给长亭以做千里相送的报答。   长亭何曾期盼过二人的报答,只点头同意,宽慰二人。   长亭与祁风送走绮罗姐妹,见她们与家人重逢,均是欣慰不已,想着蜀中民风与他处多有不同,既来了,便该好好游玩一番。   二人皆是随性之人,既做了打算,便落脚在蜀郡城中,正好遇到当地节日,梳洗后,又用过晚饭,便相邀出去游玩。   长亭入城时,因随身衣物都有些污损,便在衣饰店买了两套当地织染的衣物,此时她身着双襟圆领,蓝色印花的女衫,是当地异族少女的打扮,衣衫虽是单色,可蓝色与白色的对比下,却有种异族少女的娇俏与别致,她一头乌丝只用一根银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小撮发丝轻柔散在额前,比平日又多了几分柔和与温婉。   祁风亦是身着双襟圆领的蓝色衫子,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和煦的面容竟有种出尘俊逸之态,二人见了对方打扮皆是新鲜有趣,说说笑笑便去街上凑热闹。   祁风与长亭漫步在蜀郡城中,今夜的蜀郡城分外升平繁华,家家挂满花灯,城中老幼皆出门游玩,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羌族少女的华衣丽服更是充满异族风情,人人喜笑颜开,街道人头涌涌,鞭炮声响不绝,处处缭绕着青烟,充满着节日的气氛。   二人随着人流走了一刻,再没想到今夜出游的人会这么多,挤在人群中皆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觉,好容易行到花树下,想到方才行来颇为不易,便在这花树下人少的地方休息一刻,祁风见长亭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摇头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巾子,递与她面前,含笑道:“擦擦汗罢。”   长亭抬眸望着祁风,他不笑时淡然悠远,仿佛有些忧郁与孤独,可一旦他笑起来,却又真诚可亲,仿佛春风拂面,长亭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巾子,正擦着汗,祁风却又笑了,长亭莫名,疑道:“祁兄笑什么?”   祁风伸手过来,长亭盯着他,却并未瑟缩,仿佛笃定祁风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越轨之举,果然,祁风轻越过她头顶,在发髻上拈起一朵落花来,递在她面前,笑道:“此花倒是与你相得益彰。”   原是落花,长亭接过那花看了看,娇美却并不俗艳,不禁摇头一笑,看着那花瓣上的露气,忍不住凑到鼻尖闻了闻,含笑抬眸道:“祁兄真是会说话。”   祁风并未答言,只含笑看着她,心中却是极自在温馨,这是与旁人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感觉。天空中忽然升起烟火,祁风抬头看去,烟火灿烂绚丽,连明月都被夺去了少许光彩,周遭的人都在惊叹欢呼,长亭亦欣喜抬头,那点点烟花如星辰坠落,又如落花飞雨,美得令人忘记身处何处。   长亭本是光彩涟涟的眸子忽然却有些恍惚与怔忡,这样的焰火她曾经也见过的,犹记得那时也是灯火辉煌,花市如昼,人圆月圆,美满得好似在梦中,那人言笑间挥笔写下“此生挚爱”四个字,一双寒星似的眸子全是柔情蜜意……   长亭没来由心中一酸,仰着头,眼圈却止不住发热发酸,这样的夜里,她再不能压抑自己,终是想起那人,时间过得真快,一别已是一年,她还有多少一年?她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去思念他?   只可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月当空,长亭却觉心中空空落落,她思念的人,不知此刻是否也如她,正在望月思人呢?   忽然,长亭心中一抽,猛地躬了身,捂着心中低呼出声。   “怎么了?”祁风在旁急道。   长亭抬头对他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可能是毒又发作了罢。”   祁风眉目凝结,忙搀着长亭,断声道:“我们速速回去!”   长亭点点头,祁风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扶着长亭双肩便急急赶了回去。   烟火还在继续,人群依旧鼎沸,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花树下有人离开,离长亭方才所立之地不过几丈的树下亦立了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挺拔,虽是随意立在那处,却掩不住浑身的气度威仪,于人群中分外显眼,周围好些结伴走过的异族少女见他出众的仪容与轩伟的身材,均秀目发亮,频送秋波。   那人却似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人,一双如寒星的眸子只定定望着前方,眸中无喜无怒,隐隐地却好似拢了一丝寒气,如此热闹喧嚣的佳节里,他的身形莫名透出些孤清与寂寥,仿佛热闹喧嚣全然与他无关,他只禹禹独行在这闹市中一般。   “殿下……”身旁一女子低声唤道。   那人动也未动,眉间却微微拢起,仿佛积聚了寒霜,一双浓眉只散发着凛然之气。   身旁女子见他这般,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句,“殿下……”   那人侧眸看来,女子双眼似秋水盈盈,一双眉如杨柳轻烟,这样的夜里,竟分外温婉柔弱,这人不是薛采薇是谁?   薛采薇见他望着她,却好似透过她在望着别的什么,心中低叹,正要说话,赵权却轻轻拂袖,沉声道:“回去罢。”   说罢只寒着一张脸,转身便走了,薛采薇望着赵权的背影,眼神落在他负在背后紧握的拳头,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几丈外的那棵花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垂眸想了想,便随赵权去了。   祁风携着长亭回到客栈,长亭却似是平复了些,祁风亦是奇怪道:“怎地这次毒发离上一次这么近?难道是毒性加剧?”二人一路携伴到蜀中,长亭路上也毒发过几次,祁风渐渐掌握规律,亦想了些办法帮长亭减少痛苦。   可这次毒发突然,且长亭此刻已见平静,比起从前倒又有些变化,令人费解。祁风皱眉不语,替长亭把了把脉,却发现她此刻脉搏并无异样,问过长亭后,将她衣袖挽了起来,如白藕般的胳膊,并没有往常黑线缠绕。   长亭运了运真气,体内无任何滞涩之感,长亭摇了摇头,笑道:“这毒倒是顽皮,时不时还逗着人顽,好容易去凑个热闹,竟被它给搅了兴致,祁兄,既然我无事,左右现在时辰还早,不若我们再出去看看。”   祁风知她生性乐观,见她无恙,不禁松口气却有些无奈道:“今夜这毒有些蹊跷,我回去想想到底是什么缘由,你还是别出去了,好好在房间里休息一下,明日我再陪你出去罢!”   长亭叹口气,诚恳道:“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有……”   祁风看了看她,只觉她一双眸子好似沙漠星空里最亮的星子,脑中莫名闪现出初次在温泉中替长亭疗伤的情景,不禁心中一跳,耳根却有些发热。   幸好屋中只一盏昏黄的油灯,长亭并未看出祁风的异样,只坦坦荡荡又唤了一声:“祁兄,怎么样,再出去看看,我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再看哩!”   祁风心中一沉,眉头也皱了起来,面上自然也带了几分沉重之色,长亭忙笑道:“哎,我说着顽的,祁兄莫要多想。”   祁风敛去眼中的担忧不舍,沉吟一刻,和声笑道:“想去便去,走罢!”   长亭立时跳下床,边走边欢喜道:“我方才见到街上好些戴代面的,那些模样与中原地方的全然不一样,等一下去街市定要买一个来试试。”说话间已出了房门,祁风摇了摇头,大步随她出去了。 第129章   夏夜悠凉, 可蜀中向来湿重, 随着月上中天, 院中露气渐渐爬了上来, 竟有些微微的寒意,薛采薇轻阖上房门, 手中拿着赵权的披风, 轻声往湖亭边走去。   此处乃是蜀中望族解禹家的一处别苑,解家累世簪缨, 族产富足,这别苑本就是解禹耗费多年精心修建,给自己颐养天年用的,自然处处考究, 解禹亦视之为心头爱物,赵权此次微服而来,他素知赵权虽有些清名,可本就是皇家最尊贵的皇子之一,一手好字可推知绝非媚俗之人,又因赵权不便暴露身份,便请赵权暂住别苑处,来往方便且不虞走漏风声。   别苑占地很宽, 薛采薇一路分花拂柳, 绣鞋与裙角都被露水沾湿了,又转过一片繁花,这才望见湖边的小亭。   借着明晃晃的月色, 似乎能看见亭中立着一人,薛采薇微微一叹,快步走了过去。   方至湖亭石阶下,却听面前“砰”一声脆响,薛采薇立时一惊,不禁捂着心口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原是一个青瓷的酒杯摔碎在自己面前。   “滚!”赵权阴沉似铁的声音响起。   “谁都别来烦本王!”话音中已透着醉意,更多的却是怒气。   薛采薇怔怔地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猛地反应过来,心神不定地行了一礼,快步退了下去,想着赵权醉酒,亦是放心不下,便隐在了一旁的花阴下。   她此时心中所牵,忍不住透过花枝看了看立在亭中的赵权,他一手持着酒壶,一手却拿着枝墨笔。平日里他自重身份,仪容向来一丝不乱,此刻衣衫却被扯得半敞,形骸甚为放浪,发髻上的玉冠也不知脱落何处,一丝乱发垂落了下来,又平添了几分醉酒癫狂之意,如此形容,哪里还有半点素日的持重沉稳,哪里还是那个笃定骄矜的晋王殿下。   亭中散落一地的碎磁,不知已摔了多少酒壶,也不知他已喝了多少,赵权脚下已有些踉跄。   他仰颈倒了一大口酒,想是急了,衣襟上洒了一大片,他却似是丝毫不觉,踉跄两步,用手按在桌前,持笔便要往纸上画下去,就在要落笔的瞬间,他却顿在那处,眉眼似是醉酒迷蒙,只痴痴地望着面前的画,久久不肯落笔。   片刻后,他松开酒壶,缓缓探指在纸上轻轻抚过,眼中尽是深情欢喜之色,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启了启,好似在唤着什么,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他的手似是极眷恋纸上之物,一点一点地抚着,好似情人的呢喃,浑身的寒气似乎在那一刻消散,不知为何,怒气消散的他却让人更觉疲累心酸。   他终是提笔在纸上细细描摹起来,眼中专注而深情,仿佛世间只有面前之物,他的眼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不过片刻,他已提起了笔,整个人如石雕般立在那里,只沉沉地望着面前之物,忽然,他踉跄一步,却随手将笔一摔,拿起酒壶猛地往嘴里倒去,他倒又快又猛,仿佛在发泄什么似的,只将整张脸都淋了个湿透,他摇了摇头,好似清醒了些,怔怔站在那处,眸光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画。   那一瞬,薛采薇仿佛看到他眼中的欢喜与迷惘,心痛与哀伤,可下一瞬,他却忽然暴怒起来,眸光中尽是怒气,猛然将手中的酒壶狠狠一摔。   “砰”一声,赵权上前撑在桌上,眼光阴沉,音如寒冰,“为什么!为什么对本王这般狠心!”   说着抓起桌上的画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沉沉一笑,随手抓了一壶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去,想是灌得太急,他被呛住,只剧烈地咳了起来,脚下却越发虚浮,踉踉跄跄,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   “殿下!”薛采薇终是忍不住,从暗处疾步出来将赵权扶住。   赵权身子歪斜,幸得薛采薇扶住他,若是真倒下去,那一地的碎磁,赵权如何不受伤。   “殿下,小心!”赵权身量高大,此刻又是醉酒,哪里还能自稳身形,他咳得剧烈,身子歪歪倒到,薛采薇竭尽全力,本想扶赵权在美人靠上坐下,怎知赵权醉酒后身子死沉,两人脚下不稳,竟猛地朝美人靠上倒去。   “啊”,薛采薇蹙眉轻呼,一人扑倒在她身上,竟压得她不能动弹,薛采薇仓皇间侧眸,却见赵权的头压在她肩上,鼻尖传来浓浓的酒气,却又夹杂着一丝男子的气息,令人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殿下……”薛采薇轻轻出声,却一动不敢动。   身上那人却动了动,赵权缓缓抬起头,一双似深渊般的眸子只沉沉地盯着薛采薇,似是醉了,又好似清醒无比。薛采薇本是有些羞意,那一刻,却似是被赵权的目光定住,她眸中有惊骇,有欢喜,似乎还有一丝期待与惶恐,莫名的闪过一丝挣扎,终究她还是沉浸在他深沉如海的眸子里,连一刻也不愿错过。   赵权似乎盯了她许久,下一刻却探手捏住她的下颔,薛采薇面色血红,一颗心仿佛都要跳了出来,却好似被定住了,只睁大了眸子望着赵权,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惊恐着什么。   赵权眸中并无什么特异的神色,他只是拧着一双浓眉盯着薛采薇,手上却渐渐用力,薛采薇几乎吃痛出声,可下一瞬,赵权却松开了手,薄唇微启,只听他音沉似水,断然道:“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说罢撑着栏杆,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左倒右倒两步,终是瘫倒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敛眉闭目,好似沉沉睡了过去。   薛采薇还呆呆地倚在方才那处,一颗心却好似被利刃所绞,她侧眸向赵权看去,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只听她几不可闻地低喃道:“姐姐,我该怎么办……”   许久,赵权再无声响,薛采薇缓缓起身,将方才落在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小心替赵权盖上,赵权沉沉地睡在那里,薛采薇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一眼却好似要命,那人眉如墨画,五官便是上天鬼斧神工之力雕刻出来一般,完美有如神祗,清风朗月,峰峦秀岳亦难形容其风华一二。   薛采薇已是痴了,片刻后收回眼,退了两步,脚下薄纸清脆,薛采薇矮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副画,并未被揉成团,薛采薇看了看赵权,心中暗叹,便是急怒之下,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损坏它。   薛采薇展开那画,心中却一震,那画上用水墨画了一个场景,落叶缤纷下,一人持剑御风而来,她发丝清扬,裙角翻飞,好似天上的神女,却无神女的清冷气息,她的面目却并未细勾出来,寥寥几笔,仿佛看不清她的模样,却不知怎的,望着她的人却好似能看见她扬眉一笑的英姿。   薛采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果然是她……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他那般痴恋不已。   薛采薇望着那画许久,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明月好似玉盘,它可照得清人心的牵挂与纠结?   ==============分割线=================   长亭与祁风在蜀郡游玩了两日,傍晚长亭忽觉疲累,同祁风用过晚饭后,便让店家打水在房里好好洗浴一番,她洗浴完正擦着头发,忽的心中警觉,窗外似有声响。   来人轻功虽好,亦刻意收敛,却绝瞒不过长亭,她不动声色,拿了只簪子将头发简单绾了个髻,却并未拿剑,随手在妆台上拿了个茶杯,运力往窗外掷去,只听“砰”地一声,茶杯似被人打落,长亭虽隔着窗,却将那人形迹摸得通透,她秀眉一扬,再掷出一只,外间衣袂声响,接着又是打落茶杯的声音。   长亭暗想,这人武功倒是不弱,正要掷出第三只茶杯,利刃破窗声响,只见寒光一闪,一只匕首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长亭面门。   长亭嘴角微扬,却没把这点伎俩放在眼中,她侧身轻巧避过,那匕首“噔”一声,沉沉地插*入一旁的屋柱中。   外间衣袂声响,竟是远去的声音,长亭正待要追,敲门声响起,祁风的声音传来:“江姑娘?怎么了?我听到你屋中有打斗的声音。”   长亭暗想方才那人似乎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不禁顿下脚步,和声道:“祁兄请进!”   祁风推开门,皱眉问道:“江姑娘?方才可是有什么事?”   长亭自如一笑,指了指柱上的匕首,笑道:“没什么事……”说着却发现那匕首上似乎刺了书信。   长亭微微皱眉,探手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果然,匕首上串着一页书信,长亭与祁风对望一眼,均想不到谁会这般鬼鬼祟祟地给她送书信。   长亭却心有所感,忙拆开那书信,急目几行,面色却突变。 第130章   祁风见她面色不对, 在旁问道:“怎么了?”   长亭将书信递与祁风, 有些神思不属地低声道:“有人要对赵权不利……”   祁风接过书信, 急目看完, 讶然道:“此书信上说,赵权此刻就在蜀中?”   长亭点点头,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自西山别后,长亭虽是四处游荡, 却一直刻意远离京城,远离赵权所在之地,蜀中离京城何止千里,谁会料到赵权亦会在此, 且就在蜀郡城中。   祁风将书信合起,看了看长亭,见她有些六神不定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隐隐有些酸痛心疼之意,面前的女子,为了所爱之人,身中剧毒却绝口不提, 明明命不久矣却为着不让他痛失所爱而远远离开, 如今,不知是缘分或是冥冥中的注定,二人竟不约而同到了蜀中。   祁风叹了口气, 低声道:“信上说埋伏赵权的人,此刻就在蜀郡郊外二十里处,赵权会在亥时左右经过那处……”   二人刚用过晚饭,此时距亥时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祁风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即刻赶去,还能为赵权示警。”   长亭眉头紧皱,心如乱麻,她没想到赵权会在蜀中,她早已打定主意今生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便是痛,亦只有西山一次。她送绮罗姐妹回蜀中,亦是想着蜀地山多道阻,离京城又是千里之地,赵权该不会到此处,她便是毒发于此,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枉她的心。   长亭咬了咬唇,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心中念头纷乱,握了握拳,坐在桌边,终是故作镇定道:“赵权手段心计皆是上乘,想算计也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忽然想到上一次赵权落入他人陷阱,猛地心又提了起来,深呼出口气,低喃道:“你再不会这么傻了……”   长亭竭力说服自己,赵权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可焦虑担忧却充斥着她的心,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沾唇欲湿,却哪里真的喝得进去,祁风知她内心纠结犹豫,轻声安慰道:“若你不想出面,我可以替你去……”   长亭抬眸看向他,勉强笑了笑,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对赵权安危的焦虑,起身拿了剑,释然道:“这本就是我的事,怎好让祁兄一人涉险,还是我去罢。”长亭与祁风都知道,这封书信来得本就蹊跷,其中是否有诈谁也不知,送信的人早已离去,此刻事急又去哪里找对证?便是信上所说为真,但万一示警不成,赵权若落入陷阱,那送信的人自然也十分凶险。   祁风轻轻一笑,洒然道:“既如此,那便让祁某与你一同前去罢,左右还有个照应,你万勿拒绝。”   长亭知道祁风脾气,摇头一笑,道:“那长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展开轻功,一前一后往信中所说之地赶去,长亭因玄功大成,体内真气流转似是遵循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至理,仿佛与这天地连成一体,只用一缕小小的真气,她便能一直飞掠下去。   祁风跟在她身后,长亭有几次回眸,她虽知祁风武功不弱,却不想在她全力施展轻功之下,祁风竟也能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两丈处,长亭心中暗赞,只是一心惦记着赵权,便急速往前奔去。   还未到信中所言之地,以长亭的耳目,便已听见前方密林之外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长亭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将内息运转至高速,急速往打斗声处掠去。   她甫一出密林,便见前方低洼处有两队人马厮杀成一处,她极目四望,却未在其中发现赵权的身影,长亭心中一急,只见其中有数十辆马车,上面尽是木箱,似是装运着什么货物,而其中一辆马车却有帷帐,一方的人马只丢下那些货物,拼死护着那辆马车而退。   场中似有人低喝:“保护殿下!”是周人的口音。   长亭心中一凛,足下运力,便已飞掠而去,对方人多势重,约莫数百人,是己方的数倍,长亭夷然不惧,甫一加入战圈,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攻向马车的敌人杀得人仰马翻,长亭低呼一声:“赵权!”   马车中却并无回应,长亭想上前撩起帷帐,可对方势猛,顷刻间又围杀过来十几人,长亭低喝道:“快带他走!”说完剑芒大盛,杀得对方无一人能靠近马车,己方之人见长亭这般勇猛,只高声喝道:“保护殿下!”一人跳上马车,趁着间隙,急急赶着马车往后退。   那马车退得极快,己方的人也不恋战,纷纷往后退,眼见就要入密林,对方似是受了指令,纷纷呼喝着追过来,誓要将马车中的人杀死。   密林中一人立在高处,他一身玄衣,面色冷沁似铁,周围尽是潜伏的精兵,他冷冷地注视着密林边缘,身旁的焦衡禀道:“殿下,我方人马已全数退入密林,对方已中计冲杀过来,请殿下下令放箭出击!”一语说完,赵权亦是眉目冷冽,手一抬,正要挥下,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忽然顿住,焦衡未听见赵权随即下令,讶然抬眸,却见他微有失神,手亦停在那处,竟好似微微颤了颤。   焦衡正自愕然,赵权手一挥,断声喝道:“不许放箭!直接出击!”   焦衡惊愕,他们埋伏密林之中,本就是要借地形之利,用箭杀伤力大己方损失最小,却不知为何赵权会下令放弃射箭,但军令如山,焦衡怎敢怀疑赵权的决定,即刻喝令出击。   长亭采取的游战之术,仗着轻功边退边将冲在前方的人杀掉,可是敌人终究众多,她的游战圈也越来越小,但她丝毫未有退意,正有些艰难时,密林中传来冲杀的声音,对方有人大喝道:“不好!林中有埋伏!快退!”   长亭顿感压力骤轻,她回身便往马车处奔去,还未近马车,却不知对方何人抛出一个火器,那“呲呲”燃烧的引线,于黑夜的密林中分外显眼,长亭大骇之下,轻身跃起,破日剑急射而出,那剑好似携着风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瞬便已触向那火器。   “嘣”一声巨响,破日剑蕴含着长亭一身的真劲,将那火器击得粉碎,火器燃爆在空中,震得下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火星稀稀落落落在马车顶上,那马车却安然无事。   长亭方才跃身空中,离火器又是最近,虽在射出破日剑的瞬间便急往后撤,终究还是受了些反震之力,她落在地上,后退了几步方才立稳身形,她轻咳出声,运转真气化解了方才所受的反震力,却只担心着车里的赵权,忙奔上马车,撩开帷帐,急声唤道:“赵权!你没事罢!”   可马车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赵权的身影。   长亭身形忽然一松,竟似是松了口气,己方冲杀声已反压至密林外,长亭落下帷帐,轻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正要去拔自己的破日剑,却听身后马蹄声响,长亭似有所感,心“咚咚”直跳,却还是忍不住缓缓回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大骏马,那马通体毛色黑亮,十分神骏的模样,稳稳地载着马上之人从暗夜中缓缓走出,马上之人亦是一身玄衣锦袍,眉目却分外冷冽,这一刻,好似同暗夜融为一体,又好似黑夜中的王,只睥睨着他脚下的一切。   他策着马缓缓朝长亭走来,却直视前方,好像视面前的长亭为无物,眸光好似聚着寒冰,又好似一面镜子,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长亭的目光在赵权出现那一刻便已追随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好像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眷恋,却在下一刻,她的目光已变得无悲无喜,平静淡然。   赵权缓缓走近她,却一刻未停,直直地走过她的身边,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一般,连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肯。   长亭心中一窒,耳边忽然响起西山那日赵权最后与自己说的话。   他眉目欲裂,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言犹在耳,那般沉痛与决然,长亭的心没来由地剧痛起来,好似万蚁啃噬,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蛊毒发作了。   长亭面色未变,也再未看赵权一眼,只缓步走到破日剑前,伸手将犹自颤抖的剑拔了出来,却一刻未停,持剑便背着赵权往反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祁风疾步而来,乍然看见赵权,心中一惊,却抱拳施礼道:“晋王殿下!”   赵权却停了下来,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猛然一打马,往密林外奔去了。   祁风看着赵权的背影,微微一叹,再回头,却见长亭已步入密林深处,他疾步往前掠去,未走多远,却不见前方长亭的身影,他心下疑惑,却听不远处有低喘声响。   他猛然一惊,朝那处奔去,却见长亭倚坐在一棵下,紧紧攥着胸口,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嗯!”她终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祁风大骇之下,忙扶起她,以金针扎入心脉数个穴位,又喂她吃了颗药丸,半跪在地,单掌运气替她度过此关。 第131章   长亭体内毒蛊缓缓平复, 她睁开眼, 望着祁风虚弱地笑了笑, 低声道:“我没事了, 多亏了祁兄。”   祁风眼神复杂,踌躇道:“你方才应是相思蛊毒发作……”   长亭想起方才赵权冷然的神情, 心中一黯, 缓缓起身,眸光渐渐清明, 她轻声道:“祁兄,我们先回客栈吧。”   祁风站起身来,与长亭一起展开轻功,回了蜀郡城中。   夜色渐深, 长亭屋中却点着一盏油灯,她孤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却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有一人身影映在门扇上,长亭缓缓侧头看去,“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长亭似是毫不惊讶, 轻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走进一人,轻轻袅袅,纤细婉约, 她对着长亭一笑,来人竟是薛采薇。   薛采薇敛衽行礼,朱唇轻启道:“江姐姐,许久不见。”   长亭站起身来,含笑道:“采薇不必客气,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薛采薇望着长亭,昏黄的油灯下,她一双乌黑细密的眉秾丽飞扬,衬得本是妩媚的秋水翦灵动英气,端的与众不同,薛采薇忽然想起赵权所说: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的确,她白生一双与长亭相似至极的眸子,却与她全然不同,府里有人私下议论,她沾了江姑娘的光,一双眼睛像极了江姑娘,殿下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不过是拿她当替身罢了。   薛采薇每每听了这些闲话,只不置一词,心中却嗤笑不已,赵权是什么人,怎会真的拿自己当替身?他内心高傲目无下尘,怎会拿自己当心爱之人的替身?那岂不平白折辱了他的心意?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她和长亭虽生一双相似的眼睛,性情却全然不同,赵权爱的又岂是皮相?若真论皮相,还有谁比得过逝去的绾姬?   所以她从不将自己往长亭打扮,从不刻意学她一丁半点,这或许是她有自知之明,又或许,她心底不愿承认的,她到底是不想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她也想让赵权记住她原本的模样。   多可笑,她明知赵权放她在身边,不过是思之欲狂时,拿她一双眼睛凝望他人罢了。   薛采薇心中千回百转,却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意,眼前的女子,她得到了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情爱,晋王赵权的挚爱,没有人能懂那是怎样炽热的爱,没有人能想象那会有多幸福,幸福得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化为飞蛾,就像绾姬一样,即使生生逼死自己,也无怨无悔。   长亭亦回望着薛采薇,眸光清亮,却没有先开口的打算,许久,薛采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姐姐,你为何不肯回到殿下身边?你该知晓殿下看你有多重。”   长亭微微一笑,吁出口气,怅然道:“我与他志向不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与其互相束缚,不若各自放手,虽有遗憾,却另有一番天地。”   薛采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徐徐道:“江姐姐,我知道你和殿下志向不同,可若是真的深爱一人,怎会轻易放手?难道你不能为他改变么?”   长亭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却并未开口,薛采薇继续道:“你可知殿下十分思念你?自一年前殿下从燕国边境回来后,他白日里行动如常,可夜里却常常一人在倦勤院独坐至天明……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姐姐难道不知么?”   长亭心中顿时酸涩难当,他为何这般固执,如此自苦?   她默然许久,方缓缓开口,“他……他睿智果决,心胸宽广,儿女私情不会一直羁绊他,再假以时日,我相信他,定然能放下,他心怀天下,是不凡之人,我便处江湖之远,亦会遥祝他心愿达成……”   薛采薇淡淡一笑,却并不赞同,只轻声道:“此次殿下微服之前,贵妃娘娘与皇后殿下曾在宫中大宴,意欲为几位尚未成亲的皇子选妃,晋王殿下深受皇恩,是身份贵重之人,他的正妃不比旁人,圣上与太后贵妃都属意安国公之孙女,刘小姐国色天香,德行高洁,她做殿下正妃,旁人看来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薛采薇定定地看着长亭,道:“可殿下却推拒了这门亲事,贵妃震怒,知道殿下思念于你,殿下临走前,贵妃娘娘召见,与殿下约定,此行回京之后,便会请圣上赐婚,刘寿之女为晋王妃,另则张俭之女为侧妃……”   长亭叹了口气,却好似有些欣慰道:“如此也好……刘小姐我也见过,与他十分相配,亦十分合适作这个晋王妃。”   薛采薇望着长亭许久,眉目复杂,轻声道:“你真不明白,殿下予你的,是天下多少女子向往的情爱?”   长亭缓缓呼出一口气,却并未回答,薛采薇见她脸上神色,自觉多说无益,随眼看去,却注意到床上放着的包袱,薛采薇讶然道:“江姐姐,你要走?”   长亭不置可否,却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你来报的信罢?”   薛采薇蹙眉侧眸,却并未否认,长亭凝神望着她,却有些郑重道:“你费尽心思隐藏这般久,却是为何要在今日显露身份?”   薛采薇嘴角一勾,却再无往日柔弱温婉,只听她笃定道:“你觉得我在他身边是想害他么?”   长亭直视她良久,方才轻声道:“我不知你留在他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可你曾救过我,又来为他报信,我相信你无心害他。”   薛采薇看着长亭,眸中却有些锐利之色,只见她负手道:“你曾救过我……”   长亭以为她说的是通渠落水那次,长亭摇了摇头,淡笑道:“那次该是你故意落水的罢?如此说起来,你的身世应该也是假的?”   薛采薇淡淡摇头,眸中有感激之色,道:“我说的不是落水那次,是在赵权书房,你虽阻止了我杀赵权,可若没有你那一掌,我可能也逃不出去。”   长亭怎么也没想到,薛采薇竟是那夜行刺赵权的人,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沉声道:“那你隐藏在赵权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薛采薇摇头笑道:“你放心,我现在留在赵权身边,绝不会伤他性命,甚至我还会保护他……”   薛采薇凝视长亭:“像你一样……”   长亭看着她,她眼中流露的情意教人如何看不出,长亭与她对视片刻,薛采薇盈盈下拜,轻声道:“姐姐保重!”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薛采薇回到别苑,不出所料,赵权正在院中饮酒,他今日以自己为饵设下圈套,大获全胜,竟连自己也瞒过,心机手段果然不愧为晋王殿下。   赵权依旧一身玄衣,他极少着玄色,却不知暗夜里一身玄衣更显得他高贵凛然,冷冽疏离,仿佛天生的王者,不可侵犯逼视。可这种高贵中,莫名又夹杂着一丝令人疯狂的诱*惑,令人不自觉便想沉溺其中,拜服在他脚下。   他自那夜之后,再未有过狂悖之态,即便今夜,他也只是端坐那处,一杯一杯沉默地喝下去,隐忍而克制。   薛采薇暗叹口气,轻轻走到他面前,他抬眸,看见了薛采薇,却并无惊讶,仰颈又倒了一杯酒进口中,半晌,薛采薇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可他终是低声问道:“你去见她了?”   薛采薇凝视着他,心中思潮起伏:你究竟有多爱她?明明那般高傲的人,此刻却肯放下一身的骄傲开口询问。   许久,薛采薇好似下定决心,轻声道:“她或许今夜便要离开,殿下若现在赶去,或许还能再见到她……”   赵权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闪烁,只那么一瞬,他即刻垂眸,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寒声道:“走便走罢,本王亦不想再见到她!”   薛采薇望着赵权,不过一瞬,他浑身便已充斥着森寒的气息,他可能并未发觉,自己语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却也夹杂着更深的痛意,他面容冷冽,似是极不在意,可他的手却青筋暴起,似是下一刻便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薛采薇沉沉叹气,亦不再说什么,缓缓转身离去。   未走出多远,却听一声“砰”的一声,是酒杯摔碎的声音,薛采薇回望过去,却只见赵权面如寒霜,似是裹挟着风雷般疾步往府外奔去。   夜色暗沉,夜空中乌云厚重,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天空中隐隐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偶尔一丝蓝光照亮整个天际,那是闪电在蜿蜒。   一人一骑以极快的速度奔出蜀郡城,闪电的光芒下,越显他身影的孤单与急切。 第132章   “轰隆!”一道蜿蜒如蛇的闪电劈开天际, 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 “哗!”大雨倾盆而至。   赵权策马奔出城后, 心里仿佛有种指引似的, 沿着山路追了过去,他一路走一路发狂似的喊着长亭, 却没有半点回响。此时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暴雨砸在他身上,一时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 他眼前尽是迷蒙,雨水顺着他的衣衫不住流淌到马背上,他浑然已是一个雨人。   赵权抹了抹脸上的水,却丝毫没有用, 凌冽的大雨顷刻间又兜头淋下,他心中却有如烈火在烧,那般急切与热烈,雷声轰鸣不断,他却像个傻子似的四顾狂呼长亭的名字。   忽然,天空中“哐嚓”一声巨响,蓝莹莹的闪电照亮这个被暴雨肆虐的世界,他急目四顾, 却不由得怔住:透过狂草的雨幕, 一道纤细的人影立在离他几丈之外。   蓝光一闪即逝,赵权的心却狂喜起来:是她么?   赵权想也未想,便是个梦, 他也要抓住她,他翻身跃下马,疾步奔过去,心却像是悬在半空,终于,他奔至她的面前,暴雨滂沱中,她的的确确就立在那里。   她身后是个山洞,想来她已在此许久,定然也听了许久他对她的呼唤,此刻她亦是浑身湿透,微微仰头望着赵权,雨水砸在她脸上,却让她微微眯了眼,赵权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垂着头一瞬不停地盯着她,好似生怕她下一刻便消失了一般。   长亭嘴角弯了弯,只听她轻声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知道回去?”她早已听到赵权的呼喊,却一直不应,及至大雨袭来,这个傻子却还在雨中狂呼,好似不寻到她便不会罢休。   赵权一把将她擭住,本以为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却又鲜活过来,“咚咚咚”沉沉地跳动着,只为眼前的女子而跳动。   “你又要走,你这次又要离本王多远?”赵权音沉如铁,可隐隐的竟有些怨怼与伤痛。   长亭探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好似叹了口气,半晌,方低声唤了句:“赵权……”   她顿了顿,似是内心有些挣扎纠结,终究缓缓开口:“你回去罢……”   话音未落,她却被赵权一把狠狠擭入怀中,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直砸得人心肠发颤,寒凉的雨水淋遍全身,唇间却传来一阵滚烫,赵权便这般乍然,比狂风暴雨更加肆虐地吻了下来。   他的吻从来如此,霸道强横,如攻城略地般毫不留情,似乎要将她身体中最后一丝气息擭掉。长亭有一刻挣扎,他却用烙铁般的双臂将她牢牢桎梏在怀里,他大掌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含着她的唇,肆意蜜怜啃噬,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恨意与爱意发泄出来,不容她有丝毫抗拒,又仿佛要将她的所有都剥夺。   他搂着她,仿佛天地间再没有其他可令他动心心痛的东西,他不能再失去她,他夜夜辗转反侧,思念成狂,如今再见到她,他怎能让她再离开他身边?   她爱也好,恨也罢,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脑中未散去的酒意此刻似乎升腾起来,赵权吻得狂醉,怀中的人儿却好似无力地推搡着,他的心忽然燃烧起来,他慢慢松开几乎被他吻得窒息的长亭,抵着她的额,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粗重喘息道:“你心里明明有我的!”   说罢也不待长亭回答,猛地一把她亭打横抱了起来,他脸寒如铁,长亭刚要推他,他却矮身将她的唇含住,狂纵而痴迷,只想这般吻到天荒地老。   长亭头脑一片空白,那人似发狂般吻着她,好似一把将她的心也擭住了,他低喘出声,夹杂着浓浓地情*欲与渴望,她已迷醉在他怀中,仿佛天地已经颠倒,仿佛世间亦不存在,此刻她只有他,那一刻,她逃离不开,亦不想逃离,纵是随他一同沉沦,她也无怨无悔。   大雨不再淋在他们身上,雨声似乎落在外间,长亭迷蒙睁眼,这原是方才她所呆的山洞,那人却不许她有半点犹豫后悔,俯身将她放在干草之上,顷刻间高大的身躯便覆了上来。   他似是十分急切,密密地吻着她的眼,她的鼻,还有她的唇,仿佛要将她的一切占有,他扯着她的衣衫,咬着她莹润的耳垂轻噬不已,他大掌滚烫,似烙铁般揉遍她的身躯。   长亭仿佛不能承受,轻咛出声,赵权却被那一声轻呼撩拨得似火燎原,热血沸腾,他缓缓抬头,黑暗的山洞里,长亭本看不清赵权的面容,可外间闪电光亮,乍然照亮面前之人,他猩红着眼,眸中好似烈焰燃烧,沉沉又有如风暴,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吞了一般。   只听“哗”一声,是衣衫破碎的声音,赵权音色沉沉,却好像咬牙从心肺而出:“你是本王的,永远也别想再离开本王……”   说罢已不容长亭抗拒,垂首狠狠吻了下去,手臂似寒铁,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才肯罢休,长亭“唔”然一声,好似喘不过气来,猛地偏过了头,胸膛急剧起伏,急促地喘着气。   赵权探手握住她的下颔,却并未用力,只在她的脖颈摩挲不已,那颈边的一片腻白,却好似钩子般缠住赵权的心,只发狠地吻上去,仿佛还不够似的,他薄唇狠狠吸允着,可心里野兽在叫嚣,终究还是用牙轻噬几口,唇齿间的细腻温润却更让他发狂,他低喘着,却极不满足,内心的暴烈和欲*望叫嚣着,甚至想将面前的人儿剥皮拆骨,狠狠揉入骨血中。   暴雨“哗哗”大响,大地被上天的暴怒肆虐着,天地间仿佛再没有旁人,黑暗的山洞中却一室旖旎,有隐隐的低喘声,娇吟声似真似幻地传了出来,好似暴虐的大雨揉碎娇嫩的海棠,尽数被大雨声覆盖住,只留下一对交颈鸳鸯,抵死缠绵。   ================分割线================   赵权猛然惊醒,睁眼坐起,左右四顾,自己真是坐在一堆软草之中,这原是个洞穴,洞外雨滴缓缓滴落,一缕曙光隐约透入山洞。   他回忆起昨夜的光景,如梦似幻,却迷乱狂醉,他怔怔地呆在那处,那抵死缠绵的宣泄感似乎就在方才,他嘴角微柔,眉眼却带了笑意,他回过神来,不远处燃烧着一堆柴火,旁边架着树枝,上面晾着他的衣衫,他心中一柔,再看向自己身上,只着了件里衣。   赵权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四处望去,却没见到任何与长亭有关的东西,他心中一沉,顾不得其他,扯了自己的外衫便要奔出去,未走两步,他却倏然回头,那炭火旁边的沙地上,似是被人抹平了,以竹枝写了一行字。   赵权缓缓回身,立在那行字前,眉目清寒如雪,只见上面写道:赵权,我与你互不相欠。   赵权猛然攥紧了手上的衣衫,恨声冷笑道:“还不了我的情,便用人来还么……”   “当本王是什么人!”赵权一脚踢散那堆柴火,携怒而去。   赵权策马刚奔出不远,却见前方一人朝自己快速奔来,赵权单手掣住马,却有些寒意地朗声问道:“神医要往哪里去?”   祁风停在他面前,见他形容狼狈,也未顾忌其他,只急道:“你可寻到她了?”   赵权心中酸意与怒气顿时翻腾了上来,却寒声一笑,道:“她?她是谁?”   祁风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江姑娘!”   赵权冷冷一笑,笃定道:“她走了,本王正要去寻她!”   祁风顿足道:“必须快点找到江姑娘,若是……唉!”   赵权这才觉祁风焦急似有他意,心中莫名一沉,凝声道:“若是什么?”   祁风眉头紧皱,却有些犹豫不定,赵权越发起疑,翻身下马,沉沉看着祁风,寒声道:“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祁风眉目凝结,踌躇片刻后,低声叹道:“等找到江姑娘后,由她告诉你罢!”说完便要往前去。   赵权却一把将他扯住,寒着眼,冷声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告诉本王!”   祁风眉目紧锁,却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他,缓声道:“江姑娘早已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若是此时毒发,不知是否能支撑下去……”   赵权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巨石猛锤,他缓缓松开扯着祁风的手,有些惶然地看着祁风,似是怔然与不信道:“你说什么?她身中剧毒?”   说着却似是喘不过气,心中一阵剧痛,他猝然捂住心口,这疼这般真实,赵权却无暇顾及,他拽着祁风,低喘道:“你告诉本王,她到底怎么了?” 第133章   祁风忙扶住他, 见他捂着心口, 心中却有股不祥的念头, 忙探手替他把脉, 面色却尽是沉痛焦虑之色,他急急说道:“遭了, 你此刻心口绞痛应是体内蛊毒受牵引而起。”   赵权一瞬只觉心口如万蚁所噬, 他狠狠攥着心口,咬牙逼问道:“什么蛊毒!快告诉本王,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祁风敛眉沉目,以数只金针刺入他的心脉四周,沉声道:“她当日为了替你解毒,自愿以身饲养蛊毒, 你身上的毒便全数移到了她身上,她狠心拒绝你,亦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她时日无多的真相,不想你因她之死痛苦悔愧,你如今,可懂她的心了!”   赵权如遭雷击,祁风的话震得他心神溃荡,竟是这样?竟是这样?!他跌退两步, 不可置信地盯着祁风。   他自诩谋算过人, 洞悉人心,可却连自己心爱之人的谎言都看不穿,这一年来, 他想她,念她,却又恨极了她,他曾想过她是否有难言之隐,却在见到她与祁风在一起的一刻,已被嫉妒和恨意烧毁了理智。   他恨她狠心绝情,没有心肝,他为她抛却生死,为她放下尊严,他的心,他的命都给了她,可她却不屑一顾,践踏他的骄傲尊严,他爱她多深,便也恨她多深,他沉浸在自己恨意里,却懵然不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为他放弃生命,甘愿赴死。   她怎么这么傻!   若真有一人要赴死,他怎肯让她去,她是他的心,他的命,她若死了,他留着这条命还有何用?!   心口一阵剧痛传来,赵权抑制不住半跪于地,却狠狠擭住祁风,眼睛赤红道:“快带本王去见她!”   祁风眉目间有些哀色,缓缓道:“你此刻体内相思蛊肆虐,应是感应长亭毒气发作所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她此刻应该已经毒发,你所受的苦楚,恐怕不及她的十之一二……”   赵权心脉翻腾,他却猛然将心口几只金针拔了出来,心口痛楚加剧,他捂着心口踉跄上前几步,喘了口气,翻身上马,探手向祁风沉声道:“上马!她如此刻毒发,定然走不远!”   祁风见赵权果断,一把抓住他,翻身落在他身后,赵权一夹马腹,策马疾驰而去,他心中剧痛,却好似像是冥冥中指引着他一般,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他与长亭真被蛊毒牵引,便是蚀骨之痛他也愿承受,只求能再见到她……   体内血脉翻腾,心口剧痛越发厉害,赵权不惊反喜,他策马越奔越快,只是双目喷张,额上青筋暴起,手亦开始发颤。   赵权浓眉紧紧拧在一起,他牙关紧咬,已有不支之态,他又急又怒,恨不得将燕云程碎尸万段,他只是受蛊毒感应已痛成这般,他不敢想象,长亭会有多痛,她在哪里,她此刻在哪里?!   终于,他心有所感,飞身跃下马,却因脚下虚软,几乎摔倒在地,他的心如被万虫所噬,他却顾不得,只死命攥着心口,踉跄往前。   前方一棵大树下,隐约露出一片衣角,赵权挣扎着扑过去,入眼一刻,却好似要将他的心肝尽数揉碎,长亭沉沉地倒在那处,脸上早已看不出人色,眼鼻溢出鲜血,口中亦犹自喷涌着鲜血,她倒在那里,手指还抠着旁边的树根,指尖鲜血淋漓,此刻却僵硬着,仿佛凝固在剧痛的一刻,手背已尽是灰败之色。   赵权脑中轰鸣作响,却一点生不起旁的念头,他心口好似憋着一口气,脚下却犹如千斤重,他口中喃喃唤道:“长亭……”跌跌撞撞往长亭扑过去。   他跪倒在她面前,却不知该如何扶起她,一双手颤颤巍巍伸过去,双眼却已赤红,他眼中泛起水光,低低唤道:“长亭……长亭……我来了……本王来了……”   话音未落,却滴落了从未有过的男儿泪,他大喘着气,只觉自己的心肺瞬间就要爆炸,眼中却已发狠,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惶恐惧,只连声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本王不会让你死!”   说着对奔过来的祁风狂喝道:“祁神医!你快救救她!”祁风奔过来,一眼看过长亭的脸色,急刺几根金针入长亭心脉,又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喂如长亭口中。   赵权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拽住祁风的手急道:“你们之前不是用蛊毒的办法把我身上的毒转移到她身上吗,本王也可以!只要能救她,本王什么都愿意!”   祁风顿了顿,叹气摇头道:“此法可一不可再,更何况,此地乃是蜀中,距离西山何止千里,又去哪里再找一对相思蛊……还是赶快带她回去,我再想办法给她医治!”   赵权顾不得再逼问他,小心将长亭纳入怀中,他骑不得马,长亭亦再经不起颠簸,赵权只抱着长亭,便如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小心而沉稳,疾步往蜀郡城中奔去。   她的头柔柔地枕在他的肩上,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可这一次,她却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赵权抱着她,轻不得重不动,小心感受着她身上脉搏细微的跳动,那是她还在这个世间的唯一证明。   可这唯一一丝证明却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赵权心底满是恐慌,脚下越发地快,手臂稳稳地托住长亭,不让她受一点颠簸,可这一路怎地这么长,赵权心底莫名涌起酸痛之意,只喃喃低语:“你不能有事,本王不会让你有事!你听到了吗,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晌午的日头已开始晒人,赵权抱着长亭一路奔回别苑,别苑中下人忙上前恭迎,赵权却视若无睹,下人见他浑身似是被汗水浇透,脸色却煞白带青,双目似是喷火,暗自吓得后退,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祁风自后面疾步到前,看了看长亭灰败的脸色,又替她把了把脉,脸色已阴沉下来,赵权盯着他,急怒道:“她怎么样了?!”   祁风沉目一想,急声问道:“这里可有冰窖?”   赵权急朝左右狂喝道:“速带本王去冰窖!”   下人被他狂喝骇得呆滞,还是薛采薇疾步在前道:“快随我来!”   赵权看着长亭脸色渐渐呈青灰,身上脉搏似是渐渐停滞,一时急痛交加,只抱着长亭往冰窖狂奔。   幸而谢禹素来注重享受,此别苑亦专门备了一个冰窖,下人颤颤巍巍开了锁,赵权等不及只一脚踹开了冰窖的门,寒气扑面而来,冰窖里全是大块大块的冰,祁风在后面急道:“快把她放在冰上!”   赵权喘着粗气,浑身肌肉发紧,双腿已是僵硬,却极小心地将长亭放在冰上,生怕触动她半分。   祁风掩上门,疾步向前,对旁边的薛采薇道:“劳烦姑娘替江姑娘将衣衫除掉。说着掏出一块布巾,将双眼覆住。   薛采薇楞了一下,赵权双目欲龇,急斥道:“还不速照祁神医的话做!”   薛采薇回过神,忙上前将长亭的衣衫除掉,只留了一件亵衣,可入目所见,却令人心惊,长亭身上青灰中又尽是暧昧的淤青与噬咬的痕迹,薛采薇暗自惊骇,退到一旁时,却见赵权并未有半分回避,只一瞬不变地盯着长亭,她顿时了然,不敢多问一句,好似料到了这般结局,心底却弥漫起一股酸痛之意。   祁风虽是覆着眼,却好似仍能视物一般,瞬间便以金针刺入长亭周身大穴,更令人惊骇的是,祁风以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运起浑身真气刺入长亭头顶,他刺得很慢,虽不能见他的双眼,却可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以及越来越苍白的双唇,他刺入一针后,一直沉沉昏迷的长亭好似受到刺激,眉头微微皱了皱,赵权大喜过望,这至少让长亭有了一丝活气。   祁风微微喘了口气,不敢有丝毫大意,拈起另一根银针,依前法缓缓刺入长亭头顶,赵权虽不懂,却见祁风牙关紧咬,以极快速度拈起最后一根银针极小心极缓慢地刺入长亭头顶,长亭那一瞬,脸上的灰败之气褪了些下去,可面色再无任何变化,就如睡着一般。   祁风松开手,却猛地侧头喷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才立稳了身,赵权忙扶住他,他推开赵权,几下将长亭身上的金针抽了出来,可头顶的银针却并未动。   他低声道:“劳烦姑娘替长亭把衣衫穿上……” 第134章   薛采薇将长亭小心衣物穿好, 长亭便沉沉躺在寒冰上, 寒冰幽幽散发着水雾, 衬得她面色青白, 好似睡着,却又仿佛再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赵权眉头紧锁, 沉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祁风扯下覆在眼上的布巾, 擦了擦嘴角的血,脸上的苍白可以看出他此刻真元损耗极大, 他低咳了一声,缓声道:“我方才以‘三针制神’之法,借助着冰窖的寒气,使她体内一切生息停滞, 此法可令她短期内气息内敛,血脉极缓流动,亦暂时可令毒气与蛊毒不再发作。”   赵权疑道:“那她身上的毒该如何解?”   祁风顿了顿,似是有些力竭道:“‘三生’毒性冠绝江湖,她能坚持这么久已是罕见,此次毒发异常凶猛,我实没有法子可以救她了,如今这个办法, 亦是暂缓之计, ‘三针制神’不能久用,否则她血脉久久不行,最后只会筋脉寸断而亡……”   赵权好似一时未明白他话中之意, 只逼问道:“你此话何意!”   祁风直视赵权,终究断然道:“她身上的毒已无药可解,如今这办法,亦只能将她的命再延续几日而已,几日之后,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她……”   赵权脑中似是被人重重一击,顿时震荡不已,他站立不稳,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怎会如此!   “你是说,她就这般等死了?!”赵权寒声问道。   祁风未回答他,可面上沉痛的神色已不需再多言。   “你胡说!”赵权顿时暴怒起来,怒声斥道,心中却犹似刀绞,他双眼赤红,只咬牙恨声道:“你胡说!”说着却跌撞两步,薛采薇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大力挥开,他狠狠指着祁风,喝骂道:“你乃医者!明知此毒无解,当初为何要给她种下蛊毒!为何要以她的命来换本王的命!”   他大步上前擭着祁风的前襟,双目尽是恨意与狠意,厉声斥问道:“你怎么敢这么对她!你怎么敢!”   赵权眉目欲裂,浑身带煞,“本王不信你没有办法救她,你能将本王身上的毒移到她身上,那一定能再移到本王身上,本王命令你,快替她医治,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她,本王在所不惜!”   薛采薇在旁已骇住了,却不敢上前劝解,祁风平静地看着赵权,任他拽着自己狂喝不止。   “我的确再没有办法救她了……”祁风终是开口道。   “你胡说!”赵权脸上青筋暴起,状似狂癫。   “本王不信!本王不信!”他厉声喝骂道。   他沉沉怒视着祁风,祁风却平静以对,这种平静仿佛宣告了长亭的结局,任你权势滔天亦不可扭转生死天意。   许久,赵权缓缓垂下手,一瞬仿佛抽光他所有的力气,他跌退两步,失魂落魄般走到长亭面前,盯着她灰败的面容,低喃道:“傻子,你若死了,本王要如何活下去……”   良久,赵权再不发一语,祁风侧眸看去,却见赵权半跪于冰床前,好似石雕一般伫立不动,祁风轻轻一叹,看了一眼薛采薇,两人均是明白,慢慢退了出去。   赵权轻轻执起长亭的一只手,捧在自己面庞,她手指纤长,却不似一般女子柔弱细致,她常年执剑,指掌交界处有细细的薄茧,可握上去,却有种血肉相连的紧密感,仿佛是自己一生的皈依。   赵权用面庞轻轻摩挲着长亭的手,他此刻锐气尽失,面色颓败黯淡,只知痴痴地望着冰上之人,再无从前的意气风发,凛然摄人。他眼中渐渐隐泛泪光,他轻轻吻了吻长亭的手心,心中却好似被堵得发痛,一股酸涩之意直冲眼底,滚烫的泪水砸在长亭的掌心,他却一动不动,只静静地轻吻着长亭的手心。   这双手为他在危险中执过剑,为他在贫寒中挡风遮雨,他亦牵起这双手,他有如珍宝一般对她,可时时都在焦虑会失去她,他将她困在身边,他宁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可终究,他还是要失去她么?   她哪里好?她哪里美?   她什么都好,她是他心之所系,心之所往,他羡慕她的逍遥自在,他爱极了她的桀骜不驯,她是遨游天上的鹰,是他握不住的清风,她从他身边轻轻走过,便已带走了他的心。   她是他赵权今生唯一挚爱的女子!   她于他是什么,如果此生没有遇见她,他或许便从始至终都是晋王殿下,无有半分差错,冷心冷清,却无半分弱点,更不会有死穴,可上天总算厚待于他,将她送到他的身边,他这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什么是情爱,明白辗转反侧思之欲狂的滋味,明白缱绻缠绵至死不渝的炽烈,他对她,只是赵权对江长亭,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本能地热爱与渴望。   她于他,是这荒芜冷漠人生唯一的意外,这意外却让他从未有过鲜活,如果失去她,这人生于他竟只剩下萧索灰暗,他从未认真想过长亭在他生命中有多重要,这一刻,他却明白,他不能失去她!   热泪落在长亭掌心,却激不起她半点回应,她只是沉沉躺在那处,不似活人,许久,仿佛赵权也被这寒气冻住了,凄寒阴暗的冰窖里却只闻低低的呢喃声,好似是梦呓一般,“不要离开本王,本王不能没有你……”   不知过了多久,赵权须发上已皆是冰霜,他却依旧在那处一动不动,只痴痴地盯着长亭,仿佛一颗心也随她去了。   门轻轻地开了,薛采薇走进来,她轻声唤道:“殿下……冰窖过于寒凉,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赵权手指轻轻颤了颤,他掌心的那只手已冰寒刺骨,赵权用自己的手轻轻摩挲着,仿佛那样就能使她暖起来,他害怕她这般没有活人气的模样。   “滴嗒”一声细微的轻响传入耳中。   赵权似是被惊醒,垂眸看向长亭身下的冰块,那冰块的一角隐隐泛着水光,赵权眸光一紧,立时斥声道:“速叫人运送坚冰过来!”   “殿下,您身有旧疾,不能在此处久呆……”薛采薇终是心酸开口。   “闭嘴!”赵权沉声道,却一瞬不转地盯着长亭,眉目间俱是温柔,他轻声而断然道:“出去,别在这里惊扰了她……”   薛采薇看着他凄寒的背影,忽然就漱漱落下泪来。   =========分隔线=========   三日三夜。   赵权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他叫人运送坚冰至冰窖,以保寒气充盈,广发布告,重金悬赏有解毒奇效的宝物,又派人星夜遍及蜀中延请名医。   蜀中最好的大夫络绎而来,又逐一摇头叹气而去,赵权的心也一点一点沉落下去。酷暑夏日里,他却日日穿着大氅守在长亭冰床前,他神郁憔悴,颧骨深陷,面色焦黄带黑,他带着祁风鉴宝无数,却没有一物真的可解长亭身上的毒。   他一次次提起希望,又一次次沉下心去,他望着长亭越发灰败的脸色,一双眸子也越发冷厉摄人。   祁风再一次失望地摇了摇头。   “砰!”一声,赵权抑制不住心中的狂躁之气,猛地将一颗珠子摔碎地上,他目光冷冽,隐有狠厉,只狠狠地盯着那人。   祁风看着下面献宝的人,此时已被吓得跪倒在地,身抖如筛糠不止,“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小的不知……”那人语无伦次,几乎要被吓瘫了。   祁风示意旁边的侍卫,侍卫觑了一眼赵权,忙将那人拉了出去。   祁风默默地看着赵权,一颗心也渐渐沉下去,他们又何尝不知,做这些不过是存着万一的想法,可终究,没有奇迹发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长亭生还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祁风想安慰赵权两句,却发现自己亦是心如刀绞,如何还能安慰旁人。   赵权忽然喝道:“来人!”   “这些名医都是些酒囊饭袋!速派人去周边各州县延请名医,有能救本王爱妃者,本王许他荣华富贵一世享用不尽!速去!”赵权厉声喝令着下首的侍者。   那侍者忙领命而去,刚出房门,却将一名惊惶奔来的侍女撞倒,那侍女顾不得起身,只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赵权面前,带着惊恐的哭腔道:“殿下,殿下——王妃——王妃口鼻出血——只怕是不好了!”   赵权有如被人当头一棒,一时眼前昏黑,他猛地撑在桌边,定了定神,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往冰窖奔去。 第135章   赵权一路奔到冰窖, 却在离冰床前几步停住, 长亭躺在上面, 口鼻微微渗出鲜血, 人依旧沉沉闭目,脸色已又灰败转为渗人的死灰, 隐隐还有些骇人的紫斑, 浑身没有半点活人气,就好像——好像早已仙去了一般。   冰窖寒冰凄凉, 赵权只觉连自己的心仿佛都泡在了冰水之中,他缓步上前,半跪于地,轻柔地执起长亭一只手, 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摸向她的脉搏,在即将触及的时候,他却微微顿住了。   他的心似是无穷无尽地掉落,抽尽浑身力气,只剩满腹的悲辛与无力,他双眼通红,盯着长亭的面容一瞬也不转,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在他身边低声禀道:“殿下, 是否……该为王妃准备后事了……”   “你——放肆!”赵权缓缓回头,似乎从牙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眼中尽是狠厉决然之色。   有侍女已经在暗暗拭泪, 却不敢惊扰了两人,赵权眉目阴沉,咬牙斥道:“哭什么!王妃还没有死!滚,给本王滚出去!”   众人见他双眼赤红,状似癫狂,哪里还敢再呆在这里,忙退了出去。   赵权赶走侍者,却跌坐在长亭冰床前,她眉目沉沉,好似一点也听不到周遭的声响,她仿佛早已抽离于这个世间,只留下这副渐渐腐朽颓败的身躯,却带走了自己所有的爱与恨。   赵权终是将手指颤抖着搭上长亭的脉搏,他放在上面许久,整个人好似已经凝固,便似那冰雕一般。   再没有一丝脉息,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赵权心中剧痛慢慢散布开来,直至四肢百骸,她已经走了么?   赵权缓缓埋首于长亭面颊旁,许久,只听他低低唤道:“长亭——”剧痛却仿佛渐渐抽离,只剩刻骨的相思与缠绵,他侧首极轻地吻了吻长亭的面颊,吻了吻令他魂牵梦萦的眉眼,却顿在那处,满腹的悲辛化作滚烫的泪水,他几不可闻地轻喃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那一瞬,剜心挖肺也不过如此,他低低道:“我不能没有你……”   此生,你已是我全部的爱与恨,得而复失,余生我该如何面对,没有你,我心中还剩下些什么?   长亭笑盈盈的面容在他脑中闪过,她说:我倒不想今后,做什么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欠你的人情,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好啦……   清脆洒脱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你却这般狠心,竟要叫我此后的人生只心心念念想着你,念着你,却只能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么?   你何其残忍!你竟还是不明白本王对你的心!你撒手而去,叫我怎么舍得,又要如何放手!   赵权仿佛被冻在那处,如石像般一动不动,良久,有人轻声禀道:“殿下,有人揭了布告……”   赵权依旧一动未动,许久,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退下,他已再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他不想让这宝贵的最后一刻浪费在庸俗的宝物上。   内侍小心退下,赵权低低一句:“去叫人打些热水来。”他的眼神深情缱绻,一丝也不肯离开长亭,抬起手,缓慢而柔情地替长亭擦了擦嘴角凝固的血迹。   内侍领命而去,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天清泉水’,还说一定能救王妃的命——”   赵权霍然回头,眸光如电般狠盯那内侍:“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内侍惊惶,忙跪下道:“揭布告的人说她有什么‘天清泉水’,定可以救王妃性命——”   “天清泉水……天清泉水……”赵权猛然起身,他的心忽然被巨大的惊喜擭住,却又不敢相信,只低声重复道,他沉吟片刻,“天清泉水”,他脑中想起长亭曾笑盈盈地对他说:天下间有三处宝泉,至寒者‘天清泉’可驱除百毒。   “快带本王去见那人!”赵权急不可耐,疾步往外走去。   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方至厅中,侍卫便领着一个异族小女娃和两个护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蜀中异族颇多,更有些神秘的古老秘术,赵权从前只当这些是人杜撰,可此刻,心中却升起巨大希望,只求这些秘术能救长亭一命。   赵权不待她走进厅中,便与祁风迎了出去。   那小女娃见了祁风顿时喜笑颜开,上前行族礼道:“绮罗拜见恩公!”   这小女娃自然是绮罗了,她回到族中后,因母亲身体抱恙,便一直未有时间再来见长亭与祁风。   祁风讶道:“绮罗?怎么是你?”   绮罗虽是个小女娃,却并无多少稚气,她看了看祁风周围,有些焦虑道:“姐姐呢?”   祁风眉头紧锁,道:“她此刻毒发——已是不好——”   “对了,你揭布告时说你有‘天清泉水’?”祁风忽然想起此事,一双眼睛尽是期盼惊喜。   绮罗听闻长亭尚在人世,顿时松了口气,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玉瓶莹白古朴,里面似是漂浮着一滴什么东西,暗夜里,竟隐隐透着柔和纯白的光芒。   赵权眼中已透出巨大的惊喜,此物一见便知不凡,或许真能治好长亭的毒也未可知。   “这就是‘天清泉水’?!”祁风又惊又喜道,双眼射出炽热的光。   “快带我去见姐姐!”   赵权急道:“她在冰窖,速随本王来!”   三人皆是焦急,一路奔向冰窖,冰窖中并未燃灯,只有一粒谢禹献的宝物夜明珠,那夜明珠光芒莹润,使人在黑暗无光的冰窖亦能视物。   绮罗忙上前看了看长亭的脸色,将怀中的玉瓶摸了出来,放在长亭头后方,那玉瓶里只极小一粒发着光的东西,隔着玉瓶却叫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这“天清泉”竟小小一滴便能解百毒,未免也有些骇人听闻,况且,见绮罗的意思,并非是要给长亭服下,难道这“天清泉”用法还有奇秘之处?   祁风沉声问道:“我只在古籍中偶然提到过‘天清泉’,传说中它乃至寒之物,可解百毒,却神秘无踪,从未有人真正见过,想不到它竟是在蜀中,真让人意想不到。”   绮罗从怀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弯刀,对祁风正色道:“天下中人只知‘天清泉’却不知它在何处,是因为‘天清泉’本不是泉,而是我族的圣物,传说它是神鸟的眼泪,世间仅此一粒,不化不散,至寒至坚,只为鲜血所溶,可解百毒。”   绮罗说着,又对祁风笑道:“恩公与姐姐救我姐妹二人性命,绮罗无所报答,若能以此救姐姐一命,便也求得一丝心安。”   说完将那柄小小的弯刀拔了出来,赵权一急,却只狠狠地攥紧了手,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绮罗。绮罗小心翼翼地在长亭额上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又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将自己的血滴入长亭眉心,这才将玉瓶瓶口取开,依旧放在长亭头后,自己亦端坐在玉瓶前,竟是低低开始念起了什么密咒。   说来也神奇,那玉瓶中的“天清泉”随着绮罗低低的话语,竟好似有灵性一般,一点一点升了起来,充满了神秘莫测的味道,祁风和赵权仿佛心都提了起来,只一瞬不转地盯着那瓶中之物。   忽然,寒光一闪,两柄匕首直朝祁风与赵权面门刺去,二人因心神全在“天清泉”上,一时不察,只能翻身闪避,待二人避开匕首,一人已立在长亭一侧,只见她一手持剑一手擎着玉瓶,玉瓶中莹白光芒若隐若现,那人利落拔剑,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滴落下来。   赵权瞪着她,双目似是喷火,他咬牙道:“薛采薇!”眸光好似要吃人一般。   “把解药放下!”赵权寒声道。   来人竟是薛采薇,她目光幽幽地望着赵权,轻声道:“殿下,要我放下解药不难,你把真的血书交出来便是,否则——”薛采薇动了动流着鲜血的手,“若我的血流进去,这解药就毁了,便是你杀了我,她也再回不来了,殿下对她情深义重,该不会如此不智……”   赵权狠狠地盯着薛采薇,却极轻地笑了,仿佛胸有成竹般,冷声道:“你若敢毁掉解药,本王以性命发誓,定让你后悔为人!”   薛采薇目光被瓶中的幽光摄得有些哀婉的模样,她轻笑道:“自姐姐去后,我本就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的,殿下若今日交出血书,便是将我杀了又如何?”   赵权双目似有寒冰,嗤笑道:“孑然一身?是么?那京城郊外农庄里的幼儿又是谁?你不会不知罢?”   “你说什么?!”薛采薇顿时色变,不可置信地盯着赵权,“你如何知道他的?!”   赵权冷冷一笑,哼声道:“本王不但知道他在何处,本王还派人好好地照料着他!”赵权只将“好好”两字狠狠地说出。   薛采薇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又急又怒,忽然明白过来,蹙眉寒声道:“你早知我的身份?!”   赵权嘴角一勾,极轻蔑地笑了笑,道:“你真当本王昏聩无能,被美色所诱吗!”   薛采薇心中震荡不已,却极力自持道:“你又故技重施,引我像姐姐一样入彀?”   赵权气息冷冽,只凛声道:“你姐姐去后,他既不相信你姐姐,又疑心本王使诈,就派你来本王身边,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你怪得何人!”   是了,薛采薇暗暗想到,上次郊外遇袭,他回来一片情伤模样,竟掩藏过他利用她传了假消息之事,自己那时一心只念着他的安危,特地去找长亭报信,又不忍见他情伤心痛,特地去见长亭,却不想,他早已暗度陈仓,利用自己将偷袭之人一网打尽。   薛采薇忍不住嗤笑了起来,自己真是可笑啊!她曾经恨赵权狠心绝情,竟利用姐姐偷梁换柱,又气姐姐为何如此自苦,为了这人生生逼死自己,却不想,自己今日竟又步了姐姐后尘,真是可笑至极!   却如他所说,她如何怪得别人!她心甘情愿为那人来夺去血书,又心甘情愿倾心于赵权,赵权种种作为,她若不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难道会真看不清么?   薛采薇盯着赵权,身子笑得摇晃,却不知为何,泪珠儿漱漱掉了下来。   赵权见她似疯似傻的样子,不禁咬牙皱眉道:“本王再说一次,把解药放下!否则,你和那个幼儿都要为她陪葬!”   薛采薇似哭似笑,只不可置信地盯着赵权,“你疯了!他是你孩子!”   赵权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不屑道:“本王的孩子?!笑话!你姐姐配诞下本王的孩儿吗!”   薛采薇双眼含泪,摇头斥道:“你竟连你的孩子也不认么?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赵权面带讥诮,朗声道:“我不知你从何处得知那孩子是本王的,本王今日告诉你,你姐姐入府时已有身孕,本王从未碰过她,她何来本王的孩子!”   薛采薇顿时呆住了,她满眼不信地盯着赵权:“不可能,你骗我……”   赵权寒声道:“或许你该回去好好问问指使你来的人,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薛采薇好似受到重大打击,跌退两步,祁风忙给赵权使眼色,赵权一双浓眉压着眼,寒声道:“快把解药还给本王!”   薛采薇只沉沉摇着头,她似是下定决心,咬牙道:“赵权,我不信你说的,把血书交出来,否则,我就毁掉解药,让你一生都得不到所爱,一生都痛苦后悔!”   赵权看了看长亭,再不犹豫,从贴身的怀中摸出血书,断然道:“血书你拿去,把解药留下,若你敢玩什么花招,本王会让你和你姐姐的孩儿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毫不犹豫将血书往薛采薇处一掷。   薛采薇扬手接住血书,眼色却十分复杂,望了望赵权,又望了望冰床上命悬一线的长亭,飞身往外掠去,却将玉瓶往回一掷,祁风与赵权顾不得追她,只飞身扑向玉瓶——   黑夜漫长寂寥,又似无边无际。   长亭仿佛在梦中,她要去往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她一直在走,一直走,不知疲累,没有方向,却好似要走到世间的尽头。她无知无欲,只知要走下去,心中却总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唤她,她却听不清,渐渐地,声音也小了,终于,她仿佛走到了尽头,那是一处白茫茫的地方,阴沉沉的奏乐在耳边响起,有人在朝自己伸手,长亭懵懵懂懂,便要将手伸出去——   可下一刻,身子猛然一沉,眼前忽然变为一处悬崖,她一脚踏空,只沉沉往下掉,她想呼喊出声,却急得出不了声,终于,身子似乎有些知觉。   这是梦罢,自己还活着么?   耳边忽然响起一人沙哑而小心声音,“长亭,长亭,你醒了?”   长亭只觉自己浑身似是被拆掉重铸了一般,每一处经脉与关节都在疼,眼皮却很沉,她努力睁了睁,光芒透进来,她仿佛从地狱的黑暗中再一次回到人间,她颤抖着睫毛,终是缓缓睁开了眼。   长亭——那人声音欢喜中带着哽咽,仿佛还有无尽的辛酸与痛楚,长亭心中莫名一窒,慢慢看清眼前之人,是他,真的是他,可他为何这般憔悴,他的脸瘦削至极,焦黄中透着青黑,胡茬纷乱粗重,眼下乌黑一片,一双眼仿佛干涸了一般,不知是熬了多少日夜,竟已看不出平日的模样,长亭忽然明白过来——   雨夜的迷乱,毒发的痛楚,生死之间的遗憾一一回忆起来,她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感,缓缓探手触上那人的脸,她低低唤道:“赵权……”话音未落,眼角却已滚落热泪。   “赵权……”她又唤了一声,仿佛将心中所有的爱与不舍都尽数赋予这两个字,她嘴角扬起微笑,双眼却通红着,又哭又笑地唤着赵权。   赵权珍而重之地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庞,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低低道:“我在……我在……”   “我再不会离开你了……”说话间只捧着长亭的手在掌心吻了吻,失而复得的欢喜与幸福充斥着他的心,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长亭掌心,“你也不能再离开我……”   “我再不能失去你——” 第136章 番外二   八月, 桂花飘香, 今夜的晋王府格外热闹, 阖府上下俱是喜庆不已, 下人们都说从未见过晋王殿下这般高兴的,殿下出去一趟, 竟将从前的江姑娘又带了回来。府中众人谁不暗暗松了口气, 江姑娘离开那一年里,殿下脸上就未见过笑容, 如今,她回来了,殿下令人重新整修了倦勤院不说,这一日一日地, 只要一回府便是去倦勤院守着,恨不能捧在手里。   不过还好,二人现今分离一趟,回来后竟不闹了,好得蜜里调油一般,直叫伺候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带笑。   今日更是有大喜事,江姑娘下午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头晕差点崴了脚,殿下得了消息匆匆回府后, 执意叫了太医过来瞧瞧, 这一瞧,脚无事,王府却多了件天大的喜事, 江姑娘竟是有喜了!   这可把殿下欢喜得疯了,一叠声地赏了全府上下,因太医说江姑娘母体有些弱症,又命太医开了温补的方子,着人四处搜寻上好的药材给江姑娘备用。   阖府上下谁不暗暗揣测,江姑娘本就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怀了殿下的孩子,越发尊贵人了,人人自然小心侍候着,谁敢怠慢。   赵权此刻坐在床尾,正轻轻地替长亭揉着脚踝,长亭皱着眉,“嘶”一声,却有些吃疼地望着赵权,赵权抬眸,柔声道:“还疼?”   长亭点点头,“嗯”了一声。   赵权如今对着她哪里还有半分脾气,没奈何地叹了口气,只用一张大掌极缓极柔地替长亭揉着,边揉还边抬眸问道:“这下好些了么?”   长亭本是有些惫懒,她半倚在床头,此刻见赵权一双眸子映着幽黄的烛光,分外多情俊朗,那脚腕上的手掌,又有些滚烫摄人,他轻言细语中,本就微热的夏夜,竟让人觉得屋里顿时越发燥热起来。   长亭撇开眼,嘴角却含了一丝笑意,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风,想降下面上的燥热。   赵权见她面颊发红,想起太医所言,怀孕之人会更怯热一些,不禁问道:“可是屋里有些热?我叫人送些冰来。”   说着便要唤人,长亭忙“哎”一声止住他,她面有羞怯,却嗔道他:“我不热——”   赵权又不是情场初哥,见长亭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顿时被撩起了心火,他挑眉轻轻一笑,一双眼灼灼地望着长亭,眼中好似有勾子,叫人一望之下便转不开眼,他柔声开口:“你不热,怎么脸这么红?”   长亭被他看得耳朵都在发烧,又听他这般戏耍自己,微恼道:“不许你这般望着我!”   赵权轻轻一笑,眸中却如渊似海,令人心悸不已,长亭忽的起了玩意,竟探手覆住了赵权的眼,她抿嘴一笑,道:“叫你不许看!”   赵权动也未动,只由她覆住自己的眼睛,嘴角笑意更深,那脚腕上的大掌却游移着渐渐往上,白腻如脂的小腿,竟让人欲罢不能。   长亭只觉那大掌轻柔滚烫,好似有魔力一般,竟教她一时口干舌燥起来,忙抽了抽腿,那人非但握住她的小腿不许她退,还猛然欺身而上,高大的身躯直朝长亭覆过来。   长亭听赵权轻笑一声,哪里顾得其他,慌乱间便用脚抵住他的胸膛,触到他胸膛之际,脚腕却隐隐作痛,长亭“嗳”一声,赵权顿了顿,握着她的小腿却将它放在了腰边,这暧昧羞人的姿势令长亭脑中一轰,赵权却欺身覆了过来。   “你做什么?”长亭一时又羞又恼,赵权并未回答她,只顺势将她压倒在床上,长亭用手推抵着他,一张脸却已红得滴血。   “你快起来——”   话音未落,赵权已喘着气将她的唇含住,轻吮慢噬,细细品味起她唇间的甜蜜。   他开始还极尽温柔,可稍久一点,便抑制不住内心的燥热和渴望,大掌一路往下,极暧*昧地揉搓着腰边长亭的腿来。   长亭喉间溢出一丝轻唔声,越发撩拨得赵权浑身是火,唇齿间猛地凶狠起来,只知不顾一切的掠夺,令人不知天地。   赵权越发沉迷,情*欲一旦燃起,他如何轻易消得下去,放过那被吻得微肿的嘴,他一路往下,只知探寻不已,那柔软馨香令他头晕脑胀,只知噬咬蜜怜,仿佛要将她吞下去才好。   “嗯”,长亭似是极难受地叫了一声,胸前那人却停住了,粗重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那处,下一瞬,那人缓缓朝上,喘着粗气盯着长亭的眼睛,眸光似是极危险,却又被他生生压抑住,迷乱地在长亭眸子与娇唇之间徘徊,却将长亭一颗心引得心悸不已,只急促地呼吸着,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终究,他垂下眸子,盯着她的唇,又覆了上去,极轻又似极压抑地吻了吻,抬起头来,长亭一颗心仿佛都要化了,只满眼柔情地望着他,那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欢喜。   赵权哪里经受得住她这般望着他,心里已柔成一片,满腔的爱意无处发泄,只低头又覆上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眉眼,那吻好似一片羽毛,直撩得人心底发颤,长亭微微缩了缩,睁眼眸中却好似有光,几分春情几分欢喜,赵权爱极了,却只在她鼻尖轻噬一口,微喘道:“不许你这般望着我——”   同样的话,由他低低说来,却有种缠绵入骨的滋味。   长亭轻轻一笑,却嗔道:“好不害臊,还学别人说话,还不快起来……”长亭推了推他,又忍不住笑道:“压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赵权埋首在她颈边,似是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忍不住在她白嫩纤细的脖颈处轻噬了一口,这才翻身躺在一旁,眼神中有些迷惘,长亭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戳了他一指,奇道:“怎么了?”   赵权大掌将她作乱的手抓住,按在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低低道:“太医说孕前三月,不宜房事,这叫本王怎么办……”   “你——”长亭顿时面红耳赤,抽手就朝他拍了下去,赵权“唔”一声,似是吃痛,连一双浓眉也拧了起来。   “怎么了?”长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自觉方才并未用真劲,怎地赵权会疼成这般,赵权皱眉不语,长亭侧身朝他靠去,急道:“你怎么了?我方才——方才打痛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赵权眉目微微舒展,却好似安慰她,低低道:“没事,只是胸口旧疾未愈罢了——”   长亭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想起赵权屡屡受伤,竟留下了病根,也不顾他的安慰,急声道:“疼得厉害么,我去叫太医!”   说着便要起身,赵权忙拉住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何须兴师动众,太医早就为我诊治过,不过偶尔略疼些罢了,你莫担心……”   他越是如此说,长亭越是内疚担忧,皱眉自责道:“伤了心脉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真的没事?都怪我,手下也没个轻重——”   赵权吻了吻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不信,你帮我看看。”   赵权半倚起来,解开里衣,将精壮的胸膛袒露出来,长亭一眼便看到他胸口那道触目的伤疤,她想起两人一路以来的种种,想起自己那狠心的一剑,不禁瞬间红了眼,她眸中泛着水光,探手轻轻地摸上去,却生怕弄疼了赵权,一抬眸,却撞进赵权柔情似海的眸光里,长亭心中又疼又酸,泪珠儿仿佛都要落下来,赵权轻柔一笑,探手将她揽在胸口,柔声道:“怎地还哭了?”   长亭抬眸,眼中还有泪,轻声问道:“还疼吗?”   “你不离开我,便是再刺我几剑我也受得……”赵权盯着她的泪眸情深道,“再疼本王也愿意——”说完抬手珍宝似地替她拭了拭眼泪。   “都是我不好……”长亭抽噎了一下,盯着面前的伤口道。   赵权见她模样可怜,心底柔情顿生,却戏谑道:“你亲本王一下,本王便不疼了。”   长亭抬眸望着他,似是皱眉不满他此刻还调笑,赵权轻轻一笑,下一瞬,胸口却传来极软的触感,女子细密微湿的气息撒在心口处,好似一击重锤砸在了赵权胸*口,他垂眸,长亭轻轻地吻在那处,抬眸却是满眼的羞怯,赵权只觉浑身的血都涌在了心口,那吻好似一剂极强的催情秘药,只撩得他浑身炽热不已。   他还未想过来,身体却已先作出了回应,他猛然将长亭一抱,手臂一用力,长亭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瞬,她竟趴在了赵权身上。   还未及她说话,赵权已欺身过来,将她紧紧搂住,唇舌撬开她的贝齿,暴风骤雨般掠夺起来,他的手却并未乱动,只滚烫地搂住她的纤腰,半晌,他放开几乎被他吻得窒息的长亭,方才紧绷的身体却一松,只展开双臂瘫在床上。   长亭面色娇红,头却伏在他的肩上,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慌意乱,再抬头,却见赵权紧闭双目,牙关却咬了起来,长亭正要翻身离开他,却被赵权一把抱住。   他轻嗅着长亭的发香,在她耳边轻声道:“本王这般下去定是要做和尚了……” 第137章 番外三   番外三   赵权忙完手上的事, 便早早回了府, 刚踏进倦勤院的门, 便已隐约听到里面的训斥声与孩子的求饶声。   赵权心中有数, 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踏入屋中, 便见到两个小人儿端端正正地跪在厅中, 稍小那个一言不发,虽是小, 却跪得十分肃然,只留一道笔直软糯的背影,稍大那个,却在低声求饶。   “母妃, 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   话音方落,赵权已悠然开口,“这是怎么了?”   行至那大的旁边,垂眸看去,那肖似长亭的小脸,此刻见他一来,立时抽抽搭搭起来, 似是有无限委屈, 可怜巴巴地挤了挤眼睛,带着哭腔道:“父王——”说着便抱住了赵权的腿。   这一声“父王”叫得赵权心都化了,心疼道:“青砖寒硬, 哪里能跪在这里,快起来!”矮身便要将她抱起来,那小人儿破涕一笑,张开手便要赵权抱。   “不许起来!”长亭皱眉怒斥道。   “父王——”那小人儿嘴撇得更厉害,却有些摄于长亭的威严,看了看长亭又看了看赵权,犹犹豫豫不敢真的起来。   赵权也有些讪讪,只收回了手,侧头觑了一眼长亭,见她一脸怒容,只斟酌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怎么了?你去问问你宝贝女儿和儿子!”长亭怒犹未止,只瞪着面前那个罪魁祸首。   赵权心道这次定然惹祸不小,不然爱妻不会发这么大脾气,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人儿,低声问道:“告诉父王,你又惹什么祸了?”   那小人儿抽了抽鼻子,却好似有些心虚,只低了头掰扯这自己的衣角,讷讷开不了口。   赵权见她不说,便转过身来,轻轻笑了笑,低头对自己妻子柔声道:“莫生气了,便是天大的祸事也有本王在,玥儿还小,惹祸也是有限的,你交给本王处置,莫气坏了自己。”   长亭就知道赵权会这般,不禁恼恨抬眸,皱眉斥道:“她还小?你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她把乐韶郡王的儿子和陈翰林的儿子头都打破了!两个孩子我见过,都是极懂事之礼的,她还比人家小两岁,就敢把别人头打破,人家两个现在都在家躺着,陈翰林家的还发起高热,你说,她该不该罚!”   赵权一听,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勇猛,见长亭面上尽是怒容,自不敢明着偏帮,便也皱眉道:“嗳,的确不像话——”   垂眼见那小人儿似乎撇了撇嘴,又探手揉了揉小小的膝盖,想是真的跪疼了,心中哪里还会真的怪她,不禁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不若这样,本王明日命人备些厚礼送去,再请太医去瞧瞧,小孩子家么,打打闹闹一时失手也是有的,乐韶郡王与陈翰林定然不会真的怪罪……”   长亭深恨他这般纵容孩子,气道:“谁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宝,我今日已经去别人府上道了歉,乐韶郡王的老母亲极疼这个孙儿,抱着哭得什么似的,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句句意有所指,就差没当面骂你这个王爷教女无方了!陈翰林家的,人家顾忌你晋王,说不得什么重话,反倒过来安慰我,真叫我无地自容,你教个女儿,难道就是教她欺负良善位卑之人么?!”   赵权位高权重,自然不会像长亭一般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便是自己女儿真欺侮了人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赵权的掌上明珠,便是骄纵任性些也没什么。   长亭的性子赵权极是明白,她心地善良,又带着江湖中的义气与公正,从来体恤下人,虽是贵为晋王妃,却从未拿过架子,仗过他的势,他心底虽笑她一根筋,却也极爱她这般,见她是真的生了气,含笑探手将她揽过,替女儿求情道:“那这样如何,本王明日亲自去他们府上看看,玥儿还小,哪里真就懂这些,你莫生气了,嗯——”   长亭一把将他推开,正色道:“她哪里还小,我像她这般大的时候日日早起来回跑两次山道,练功学艺从未间断过,师父从小就教我,学武之人定要有一颗宽济扶弱之心,她现下已经这般骄纵,再大些还得了?”   说罢对地上的赵玥道:“霑儿比你小,已经日日早起读书不断,你如今大了,从前娘因你身子弱,你父王又护着你,未严格管教你,从明日起,你和霑儿随娘开始练剑,免得你到处去惹是生非!”   赵玥哪里敢反驳,只委委屈屈地看了看赵权,赵权冲她微微颔首,两个小人儿忙齐声应了,赵权觑了一眼长亭的脸色,见她面色微缓,便一把将她揽了过来背对着赵玥和赵霑,长亭怒气稍平,也并未推开他,赵权忙朝地上的两个小人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快退下去。   两个孩子明白,悄悄便退了下去。   长亭哪里会被他的伎俩瞒住,只待两姐弟退下后,她才瞪着赵权,咬着银牙道:“都是你纵容出来的!”   赵权搂住她,却笑了笑,只好脾气道:“是是是,都是本王的错,本王以后都听你的,再不惯着玥儿了好不好?只是玥儿身子不好,你莫要逼着她了。”   长亭想起怀赵玥时,因身体里毒素盘桓过久,伤了本原,导致赵玥生下便有些孱弱,又因怀她时孕期艰难,受了不少罪,一时也有些伤感,低声道:“我教她练功,也是想她身子强健些,她是我女儿,难道我不疼她?”   赵权见招长亭伤心,忙搂住她轻摇了摇,赔罪道:“是本王说错了,本王知道你是为了玥儿好,都怪本王教女无方,以后玥儿归你管,我再不多说半句的,莫伤心了,乖——”   长亭“哧”一声笑了,推他道:“好没脸没皮,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当爹的人了,说话怎地越发孟浪。”   赵权搂着妻子,听她娇声软语,一时心软缠绵,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本王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孟浪——”   长亭抬眸一笑,望着面前之人,眼中尽是柔情羞意。   只盼这一生再长些,再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