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luoshao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阿婉》 作者:长安街的药铺 文案: 阿婉不知死活地惦记了许砚行九年。 小剧场: 屋里灯火晕黄,映在阿婉酡红的双颊上,她扯住他的衣袖,目光微微涣散: 小声说了一句话,声音清脆温软,断断续续。 许砚行眯眼抬起她的下颌,低沉诱哄般,“再说一遍。” “阿婉喜欢许大人。” 注:双处,甜宠。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阿婉;许砚行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许砚行   定元一年,时值初冬,空气中已经淬了几分冷冽,卫太妃半躺在暖榻上,透过朱窗看着外边已经枯萎了的芭蕉,朝一旁的人抬了抬手,言语间尽是慵懒疲惫。   “阿婉做什么去了?”   “回娘娘,阿婉姑娘去御膳房了,那日太医说您身子过虚,需要补补。”小宫女没再继续说,自打新帝登基后,宫里的其他奴才只当她们这衡阳宫不存在,御膳房那边每日送来的食物都清清素素的。   她说的委婉,卫太妃也大致猜到怎么回事,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让她们关了窗,“都退下吧,阿婉回来了便让她进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卫太妃再次躺下,眉心始终紧皱着,心里思忖着事,正合上眼眸时,榻前不远处的帘子被人掀开,只见一个身材纤细,五官清丽,身着绿裳的姑娘朝里边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乌色的食盒。   “太妃娘娘,奴婢方才去御膳房,给您带了新鲜的参汤,您赶紧趁热喝了,最近天愈发冷了,您补身子要紧。”她说着将食盒放下,拿出青瓷小碗和汤匙,微微弯下腰,怕倒漏了似的,动作细腻,不急不慢。   “本宫瞧着它还滚热着,你先放下,过来,本宫有事吩咐你。”   阿婉闻言,手上顿了顿,接着将东西又放回食盒中,转身过去,微低下脑袋,“您说,奴婢听着。”   “一会替本宫去一趟太傅府上。”   阿婉指尖颤了颤,眸低似是盘着一道朦胧的阴影,她抿了抿唇,低声应下。   卫太妃从软枕下取了两块镶金令牌,“这是先帝赐的牌子,你拿了去,可随意进出皇宫。这一面是本宫的牌子,你去了,给府上管家,他自会带你去见许太傅。”   阿婉接了过去,揣在手心里,只觉得它们似发烫的烙铁,有些灼人。   *   出了宫门,没了宫墙作为屏障,肆虐的北风四面八方的涌过来,阿婉戴上斗篷后边的帽子,苍白的小脸被帽檐边上一圈白色的绒毛遮掩着,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隐显几分澄亮,犹如一对上等玛瑙。   方才宫门的守卫提醒她得在宫禁之前赶回来,她加快了速度,脚下的步伐却仍旧稳当的很,又是一阵风吹来,她眯了眯眼,却看到不远处一辆描金朱漆的马车朝宫门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马车四角挂着红色的穗子,车门右上角印着一枚烫金大字——许。   阿婉抬手在斗篷领子处捂了捂,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她的呼吸忽然有些急,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待平稳了一些,再将帽子往后放下,抬步迎了上去,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对面一道戏谑的声音。   “哟,这不是衡阳宫的阿婉姑娘么?瞧你匆忙模样,是出宫替太妃娘娘办事吗?”   她抬眼看过去,说话的是跟在马车旁边的一个蓝衣男子,这边和她说完,那边便凑近车窗同里边的人说着什么。   待他再次着眼看过来,她抿唇道,“肖侍卫,您真是一猜一个准。”   “既然如此,便不耽误阿婉姑娘了,有事赶紧去办。”说完示意车夫继续驾马。   里边坐的何人,阿婉自然是晓得的,她蹙了蹙细眉,语气有些着急,“肖侍卫,能否借一步说话?”   肖参有些犹豫,又朝窗里看了看,方才与他家许大人说话,没有回应,想是睡着了,这么一想,便朝阿婉点了点头,两人正要往一旁走去,却突然听得里边的人冷不丁开了尊口。   “太妃娘娘可是令你出宫来许府寻我?”   声音低沉,语调颇有些慵懒,似乎真的是刚刚醒来。   阿婉倒是没想到里边那人猜的这么准,不,或许不应该叫猜,而且是早就预料到了。   她隔着那面镂空雕花木门,微微弯了弯身子,“奴婢见过许大人。”   话音才落,接着又听得里边那人一声轻哼,“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   阿婉有些吃惊,她定了定神,“许大人,什么也瞒不过您。”   “卫太妃现如今的心思还用猜么?”他反问,哪怕是隔着一道木门,阿婉也能想象得到,他这会嘴角定是习惯性的微微上扬着,单单一眼瞧过去,会认为他在笑,仔细琢磨两眼便会晓得那是他惯有的无谓姿态,在阿婉眼里,这种姿态是不屑,是嘲讽。   “那您的意思是?   马车里边许久都没有回应,久到阿婉打算放弃了,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正要离去时,里边的人又道,   “上来。”   阿婉有些吃惊,不解,她看了看肖参,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   “阿婉姑娘,这外头人多眼杂的,有些事不好说,赶紧进去吧。”   “多谢肖侍卫指点。”阿婉说完,便提了裙底踏上马车。   木门打开,一股冷气灌了进去,门合上那瞬间,她似乎听到他轻轻嘶了一声。   马车里边空间很大,脚下铺着红色的毯子,还放置了矮几,上边叠着几分文书纸张,阿婉的视线往矮几后边坐着的男人看过去,她进来时他并没有抬眼看她,只垂着那双平日里颇有些慑人的眸子,手执朱笔,在一面奏折上勾画着。   他是太傅,陛下年幼,朝中大小事宜都握在他手里,新帝刚刚登基,底下事情多,每日上完朝便有成堆的折子需要处理。阿婉记得,有一次她代一个平日里处的较好的宫女去御书房伺候茶水,便看到那长长一堆折子,甚至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后边的人,后来也没来得及看,朝中众臣一个个涌进来,商讨大事,她们这些宫人自是要退下的。   阿婉不敢出声,端坐在一旁,眼睛却不自觉的往那边挪过去。   男人看折子时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着,按在折子边缘的手,修长有力,五指修剪的干净整齐,食指不时敲打着纸面。   阿婉像是着了迷,盯着那好看的手挪不开眼,目光变得温软柔和。   “磨墨。”   他还是没看她,未曾抬头,直接这般吩咐。   阿婉回过神,俯下身子,捏着那描金墨锭,在砚台里盘旋回转着,卫太妃极少写字作画,磨墨这事她做的少,这会手上动作也不怎么熟稔,不小心使了点劲,墨锭直接滑靠上砚台壁上,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赶忙看向对面,果然,他已经放下了手上的事,靠在车壁上,抿唇看着她。   阿婉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又赶紧放轻了力道,想起自己今日出来办正事还没做,于是边磨边道,“太傅大人,娘娘想知道现在安王殿下如何了?”   “安王殿下已过弱冠,自然是要去守着自己的封地。”   “太妃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安王能平安到达封地。”   话没说开,不过,但凡是个人也晓得其中缘由,依太后娘娘的心思,哪里可能轻易放过卫太妃的儿子,这犹如放虎归山,等着他养精蓄锐,哪天来个起兵造反,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本官是陛下的辅臣,自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砚台里边的墨多了,墨锭辗转起来也越发顺手,速度快起来,她却浑然不知,只想着怎么回他这话,卫太妃不会没有考虑到这层面上,既然能让她来找他,定是有了把握的,“奴婢只是替娘娘传句话,您的话,奴婢也会给娘娘带回去。”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她方才看入迷的那只手再次闯进她的视线里,接着往下挪,最后按在她的手背上,一片温热,随后压过来的是他沉沉的嗓音,“满了。”   阿婉手上猛的颤抖了一下,眼睛眨了眨,黑色的汁水溅了几滴出去,好巧不巧地落在他绯色的衣袖上。   空气瞬间凝结,那温热的手掌抽离她的手背,阿婉觉得自己今天办事太不利索了,她忙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帕,“太傅大人,奴婢干事粗莽了,您——”   他皱着眉,直接拿了她的帕子,正往衣袖上擦拭却突然停下动作。   阿婉瞧他有些犹豫的模样,忙道,“许大人。让奴婢来擦吧。”说着便伸出了手。   许砚行却靠回了车壁上,似乎不打算再计较那几滴墨汁,阿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感觉他的目光在头顶处打量着,她有些无所适从,最后索性选择低着脑袋不说话。   “回宫吧,让卫太妃安心便可。”他收回视线,又转回方才那个问题。   阿婉应声。   他已经合上了双眸,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阿婉没有出声,怕扰了他,于是矮着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马车里边立刻安静下来,许砚行睁开眼,往窗边侧目,只瞥见她披着红色斗篷的背影,在冰冷的北风中,一步一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他将掌心放开,那一团粉色的帕子就躺在那,中间绣着红梅,右下角绣着一个清秀的“婉”字。   肖参见里边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晓得这会是继续进宫还是回府去,琢磨了一会,朝里边问道,“大人,咱现在是进宫还是回府?”   “肖参,安王何时出发的?”   “回大人,昨日,估摸着再过五日便能到缙州。”   许砚行食指在帕子的右下角抚了抚,继续吩咐道,“派孙岳康带人追上去,切忌不要泄露行踪,后边跟着,等人到了缙州再回来。”   肖参略疑惑,想了想,“大人,您这,太后那边——”   男人打断他,沉声道,“多嘴,进宫。” 第2章 离宫?   邺都皇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双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一片冰冷,太监宫女们在扫着殿前阶上深积的雪,手脚都麻木了。   真是冷极了,绿荷绿兰搓着手矮着身子从内殿中退出来,看着外边正在扫雪的阿婉,两人赶忙上去接了扫帚,“阿婉姑娘,奴婢几个来吧,娘娘已经入睡,你回去歇着,今晚我们守着。”   阿婉倒也未与她们继续周转推辞,这会确实也困乏了,走之前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新被褥,让绿荷子时之后给卫太妃加上。   就着热水洗漱完,赶紧躺上床,被褥里冰凉一片,她整个人用力蜷缩在里边,过了许久,才展开有些发麻的四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映了进来,屋里笼一层暗暗的光。   阿婉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接着又伸手探进枕头下,掏出一个东西来,那是一枚镶着金边的白玉狐狸,一根编织精致的红绳穿过狐狸脑袋上的小洞。   她将它捂在心口处,脑海浮现起一些事,唇角两个小酒窝深深浅浅。   * * * * * * *   翌日,阿婉天未亮便起身去接应守夜的俩人,卫太妃习惯了由她近身伺候,洗漱穿衣梳发样样不能少。   “阿婉,你说安王这会到缙州没有?。”   今日是大太阳,纵是如此,也不见得暖和多少,外头正是融雪。   她陪着卫太妃去院子里走动,院子很大,花草也多,只不过大都枯萎了,生机寥寥。   “太妃娘娘,今天若没到,那明后天差不多可以到,总会到的,您别担心。”   “拖一天,本宫这心里就紧着一天。”   阿婉扶着她在亭子里坐下,又让绿荷拿了小毯过来,铺在她膝盖上,“许大人不是说殿下会平安到缙州吗?他应该不会唬您。”   “你倒是信他。”卫太妃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您那日直接让奴婢去与许大人说,不也是拿定了他会允诺吗?虽然奴婢不知道这其中有何缘由,但既然您已经有了把握,那奴婢自然会信他。”阿婉不慌不忙地说完这番话,再看卫太妃已经移开的眼神,心里这才稳下来,又赶紧添了句别的话 “娘娘,安王殿下会没事的,您现在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将来没准还能和安王殿下见上一面。”   “就你这小嘴会安慰人。”卫太妃终是笑了,她起身,“这太阳晒的人发困,本宫还是回屋里睡会。”   阿婉过去扶着她,“娘娘,奴婢一会去一趟御药房,上次太医给了药方,可都没见那边的人送来。”   “他们这是看人脸色办事,依本宫同太后娘娘的关系,他们自然知道要如何做,你怕是去了也没用。”   “上次去御膳房,奴婢不也给您带回了新鲜的参汤,您放心,您是太妃,便是暗着不给,奴婢这明着去拿,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阿婉带了绿荷一道去的,她其实也就是安慰安慰卫太妃,没准这御药房没御膳房的好打发,真要争论起来,她还有点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从前她说的话,宫人们还当回事的,这会卫太妃落势了,大家伙都等着看她落魄的模样呢。   果然,她俩才到御药房门口,那在门口值班的侍卫便将她俩拦下。   绿荷性子急,一急便直接将缘由说了去,“我们是太妃娘娘宫里的,之前拿的药方子,没拿到药,这会来取一下。”   那侍卫嘲讽地笑笑,“什么太妃娘娘,我们只听过太后娘娘,走走走,别打扰院使们做事。”   绿荷一听他这略凶的语气,便是再急也不敢开口了,她拉了拉阿婉,示意她要不回去得了。   阿婉皱着眉头,大概也是没料到太后娘娘会做的这般明显,看来是已经在内务府各局各院招呼好了,她转身过去,在衣袖里掏出了先前卫太妃给她的那枚令牌,往那两个侍卫眼前亮了亮,随后那两人便跪伏在地。   这是先帝赐的那块,可随意出入皇宫,也可随意进出皇宫里边任何地方,她方才来之前留了个心眼,给它带了过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进了药房便顺利多了,院使们见了药方,上边有太医的章印,又加上那块令牌,没多久便将几味药配好,包裹的整齐又严实。   两人提着药包准备回衡阳宫。   一路上碰到几位宫中的贵人,先帝信佛,不喜做什么殉葬之事,留了旨意,妃嫔中有皇嗣的留在宫里,无所出的则前往护国寺剃度出家,侍奉香火。   这些旧日里妃嫔留下的不多,只替先帝诞下公主的四位,住的地方大都同卫太妃一般,在宫里的偏僻处,公主们都已经嫁出了宫,在这深宫里,最后徒留她们这样寂寞地过完余下的一生。   阿婉看着她们的背影,眉眼间多了一些旁的情绪。   深宫里的女人,大都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结局,如太后那般,哪怕是宫里最尊贵的太后,同时却也是最可怜的女人,如卫太妃这般,表面上安稳闲适,可阿婉晓得,她心底下是藏着不安定的,再如她这般,她想,最后的结局可能便是老死在这高厚的朱墙内某个角落里。   绿荷见她突然没了神的模样,拉了拉她的手,“阿婉姑娘,你怎么了?”   她收回思绪,看着因为拿到药,脸上一直挂着笑的绿荷,心下平复了一些,有时候还是简单点好,想的太多,愁绪也多。   两人才进了御花园,便见对面的入口处,跑进来一道小小的明黄身影,瞧清了来人,忙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小皇帝进来之后,后边又跟着进来几个太监,搬着两个箭靶子,寻了一处空地放好。   “朕突然又觉得有些口渴,”小皇帝拖着沉重龙袍,才六岁,步子走的晃晃的,后边的小太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手上捧着一把长弓。   “奴才给您倒去。”   “罗公公,你得拿着朕的弓呢。”小皇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阿婉和绿荷,道,“就你们去吧,等等,那个绿衣服的留下。待会给朕拾箭。”   绿荷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退出去弄茶水。   阿婉不晓得陛下为何留她下来拾箭,这周围站着一片太监宫女,不过,她也是宫女,自然是要听皇帝的。   “奴婢遵命。”   小皇帝没再看她,挂着冕旒冠的脑袋不时往入口处看,白玉串珠晃的人眼花,“罗公公,太傅怎还未来?”   阿婉眼皮跳了跳,她站直了身子,双手规矩地放着,低着眸子,眼底翻涌的情绪被适当地掩了去。   “陛下,快了,快了,等御书房里议完事,许大人便过来了。”   这时,入口守着的小太监喘着气跑过来,“陛下,许大人来了。”   阿婉眼角跳了跳,趁大家伙不注意,退到了周围的人群里,仍旧保持低着头的姿态。   没多久便听见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沉稳的像寺庙里每日一下一下敲着的钟声,阿婉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她捏紧手,跟着周围的人给许砚行行礼。   他的模样她看不到,入眼的只有弯下身子那一刻,他滚着一圈精致金丝的衣摆。   “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许砚行扫了一眼周围的太监宫女,随后从罗公公手里拿下那把长弓,“臣前几日教您怎么开弓,陛下还记得吗?”   小皇帝懵懵懂懂地点着头,这弓太大太长,小皇帝哪里拿的动,许砚行让人又取了一把小弓来,等东西拿来,便让小皇帝拉给他看看,那箭在小皇帝手里捏的歪歪扭扭的,前边站着的宫人们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一支出去,没中靶心。   许砚行倒是有耐心,又给他教了几下,手把手将弓射了出去,每支都中了靶心,小皇帝心满意足,小孩心性变得快,兴趣过了去,便喊着想睡觉,许砚行摆摆手,让人送他回宫休息。   送走了小皇帝,御花园里人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和阿婉,许砚行手里握着长弓,朝他俩看了看,“去个人将那些箭捡回来。”   他话一落,小太监的目光直接转向阿婉。   阿婉顿时无所遁形,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这就去。”说完快步走到箭靶那,把插在上边的拔了下来,有几支进的深,她使了点力气才弄下来,地上也是东一支西一支,她沿着它们的轨迹蹲在地上挪着步子,挪着挪着眼底突然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她抬头,脸上表情有几分促狭,一只手还窝在怀里,抱着箭。   男人正垂首看她这幅模样,阿婉视线挪开了,这才发现御花园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俩人。   “怎么跑到御花园来办事了?”许砚行背着双手,黑色朝服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姿,如同一勒挺立的大树,突然生长在她眼前。   阿婉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后来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起身,恭腰道,“回许大人,奴婢和绿荷去御药房取药,回来时经过这里,结果恰好碰到圣上练习射箭,圣上说口渴,便指了绿荷去奉茶水,让奴婢留下来拾箭。”说到这里,她有些奇怪,怎么这圣上都走了,绿荷的茶水还未送来。   许砚行往箭靶前边走去,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弓弦,阿婉猜测他这是又想射箭了,于是赶紧跟上去,站在他身后。   才站好,许砚行便朝她探出手,阿婉不慌不忙地将箭递到他手中,指尖不不知轻重地在他掌心划了划。   她有些心虚,却见许砚行没什么反应,又放了心来。   “本官听说你前阵子去御膳房给卫太妃弄了一些补汤?”他边说边搭箭放弓,长箭倏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红心,“你是衡阳宫里有品级的大宫女,这些事还由得你亲自去做?”   阿婉紧接着给他重新递了一支过去,手上动作很利索,心里却犹豫着,她可不能直接说因为太后娘娘的原因,她们衡阳宫如何如何,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他,阿婉有些懊恼的耸拉着脑袋。   又是一支射了出去,许砚行回头看她,突然问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如今二十了?”   阿婉有些错愕,微微抬头,看着他有些深邃的双眸,张了张嘴道,“是的。”   许砚行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了一句让阿婉失措的话来,“有没有想过离开皇宫,出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她看着他扬起的唇角,心里突然有些落空。   她二十岁了,他开了口便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多少宫女盼着能在自己如花的年纪里离开皇宫,若是她们,早该跪着谢恩了,便是方才,她还在想自己老死宫中的结局。   可阿婉却从来不是这些人之一,就算结局已经注定,她也没想过离开。   “回大人,奴婢从未想过。”她的声调恭顺却又带着一份执拗,“许大人,太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许砚行面无表情,眉宇冷然,捞过她手中最后一支箭,从容拉起长弓,双眸紧盯着远处的红靶心,“退下吧。”   阿婉僵着身子小步小步走着,听着身后的那一道倏响,她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这一次,他还是能稳稳地正中靶心,八年来,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做什么事会失手过。   先前被许砚行挥手退下的太监见阿婉出来了,这才佝着腰进来,不料才走进一步,便瞧见他们百发百中的太傅大人这次竟失手了。   小太监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对,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又见许砚行正冷着脸看着自己,他哆嗦了一下,道,“许……许太傅,奴才觉得这园子里风太大了,您瞧,这箭都不由人控制了,奴才给您将它们拾掇拾掇,再让外边几个送新的来。”   许砚行将长弓扔到他怀里,没了什么兴致。   小太监心里舒缓了一口气,这意思是不继续玩了?只是这气还没吐出来,又听那向来阴晴不定的人放了话来,“让尚总管来御书房一趟。” 第3章 指示   尚青云在外边徘徊来去,手中拂尘左右颠着,颠得底下的小太监看不过眼了,大着胆子上前道,   “哎哟,干爹爹,您老别转悠了,许大人他……他又不吃人。”小太监缩了一下脖子,嘀咕道,“您再不进去,估计真要吃人了。”   “去去去,边上去,咱家这是在酝酿酝酿,方才走的太急,得缓缓,缓缓。”尚青松在他头顶上敲了敲,“没长眼的。”   正说着,御书房的门豁地被打开,只见许砚行大步走出来,脸上似覆着一层冰霜,尚青松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规矩行了礼,这才道,“许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奴才正准备进去呢。”   许砚行抚了抚衣袖,语调轻描淡写,“尚总管事务繁忙,本官还怕扰了你。”   “哎哟,许大人,您这话可就折煞奴才了,这天大的事也抵不过您的事要紧呀,”尚青云往前挪了一步,脸上笑的谄媚,“您呀,有事尽管吩咐奴才,那就是刀山火海也给您办妥当了。”   “衡阳宫近况如何?”   尚青云颇为吃惊,这许砚行如今在外朝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管的事儿多,倒也能理解,只是,怎么连这内宫中事也插上一手?再不济这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坐着呢,问的还偏偏是那衡阳宫里头的,他皱了眉,又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他们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到他这般地位的,更应该晓得谁的权利大,听谁的,哪怕他越距了,也得乖乖在一旁伺候着,这么撩顺了,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许大人,衡阳宫里诸事尚可,只不过您懂的,供给方面多少要比其他宫里紧上几分。”   许砚行没应他,只是唇角始终紧紧抿着,指尖在衣袖处轻轻抚着。   外头风真是大,尚青云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大人,要不奴才去打点打点?”   许久都未曾有回应,尚青云有些迟疑地抬头,白净的脸面更加白了,他转身又给那小太监脑袋上敲了敲,“你个小崽子,许大人走了你怎么不提醒咱家?”   小太监摸着后脑勺,低声埋怨,“奴才哪里敢开口说话。”   尚青云没再与他打绕子,他边抚着拂尘边思忖着事,良久,才轻咳了几声,将小太监喊到跟前,“天气冷了,各宫里的吃穿用度赶紧布置起来。”   小太监领了话,又问他,“干爹爹,太妃娘娘那里——”   “蠢东西,衡阳宫里一点都不得少,不仅如此,还得多。”   * * * * * *   卫太妃用了药便生困,午时不到就和衣睡下了,衡阳宫里几个婢女得了闲,琐事做完,便坐在殿前,吃着主子打赏的瓜子小声嗑唠。   “不久便是腊花节了,宫里到时候定是热闹。”   腊花节是大邺朝的传统节日,大邺开朝皇帝喜欢在腊月里在宫中邀臣工们赏花,后索性定了个日子,取名腊花节,宫中更是有规定,凡一等宫人在这日可出宫探亲。   宫人们每年早早便盼着这日子了。   绿荷碰了碰阿婉,笑道,“阿婉姑娘,你如今是一等宫女,倒是可以回家探亲了。”   “阿婉姑娘,真是羡慕你,”绿兰叹口气,“不过,我在外头也没爹没娘的,没什么可惦念的。”   “那你羡慕什么劲儿。”绿荷笑她。   “可以趁机出去玩上一天嘛,这都许久没出宫了。”   阿婉坐在杌子上,听她们说论,俯身搅了搅中间的小炭盆,“江州太远,一日可往来不成,更何况,”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更何况,我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   “我倒忘了,阿婉姑娘还是娘娘从江州带回的,”绿兰大概觉着自己说了她的伤心处,赶忙道,“不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阿婉姑娘你可别浪费了,宫外头有许多好玩的,你去了一趟估计都不肯回了。”   阿婉只是笑笑,那日该有什么安排她也未想好,还是先伺候好卫太妃再考虑此事。   她这会对于出宫这个字眼有些敏感,大概是今日在御花园被许砚行那么一问,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一想到许砚行,忽然又听得旁边两个丫头竟大胆子说起了他。   绿荷凑近了道,“诶,你们说这许大人莫不是好男色?”   “这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权倾朝野,上天更是赐了一副好皮相,却至今没有妻妾,这不奇怪么?”绿兰忽然低了声音,“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肖侍卫,简直是形影不离了,啧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然不是好那口的人,阿婉低下眉眼,眸底落了灰尘般,有些模糊。   她按了按眼角,随后起身,“你们聊,我进去看看。”   脚还未踏进门槛里,便听到后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绿荷绿兰也忙起身,看着手里抬着东西的几个小太监。   走在前边那个,阿婉晓得,是宫中总管太监尚青云底下做事的,单姓李。   “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朝后边挥挥手,“阿婉姑娘,入冬了,按规矩,这各宫里的供给该补贴补贴了。”   阿婉倒是没有想到也会有她们衡阳宫的份,毕竟太后还在上头压着,又想着是不是太后娘娘派人来试探她们,左右想了想,开口道,“劳烦李公公亲自走一趟,娘娘身体不适,便不引你见了,这东西,”她回头,“绿荷绿兰搬入殿内去。”   按着规矩,又掏了打赏的银钱递到他手中,一番言行做的李公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再嘱咐了一些其他事,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添置的东西多而且用处大着,两口大暖炉,一口小的,再有几匹崭新的被褥,软榻,熏香,炉子,样样齐全。   卫太妃躺在新榻上,睨着绿荷绿兰,“没出息,这么点东西就高兴成这样。”   说是这般说,眼角却笑出细纹来,抬手挥退那两人,将阿婉喊过来伺候。   “娘娘,您当时在歇息,奴婢瞧着这越发冷了,便是太后娘娘那边的试探也不管了。”   “不是太后那边的指示,”卫太妃靠上软枕,继续道,“是许砚行着人办的。”   阿婉正替她捏着肩,听她这么说,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好奇道,“许大人几次这般帮衬着您,奴婢还真猜不透其中缘由。”   卫太妃似忆起了一些往事,语气里含着几分感慨,“八年前,本宫随先帝去江州时,许砚行犯了事,是本宫出面救了他。”   “这事,奴婢倒是不晓得。”   “是你到本宫身边之前的事,说起来也只一桩小事,陛下若真惩戒起来,无非降职减俸,其实,本宫先前也没有多少把握,让你去找他,也不过试试罢了,倒不想这人竟还念着那点旧恩情。”   阿婉手上又利索起来,轻轻重重的,捏的卫太妃舒服地叹气,“你这丫头这手越发灵活了。”   “您舒服就好。”她眉眼弯弯,嘴角酒窝小露,“许大人这次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不知太后娘娘那边该怎么交代。”   “不着急,皇帝还小,太后还得仰仗着许砚行呢,他要做什么,举朝的人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卫太妃迟疑了一下,又道,“这衡阳宫得亏他照应着,你过两日还是得替本宫去道个谢,”   阿婉抿唇,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卫太妃这才再次躺下,闭上眼,心中却打量着别的心思。   阿婉替她盖好被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站在殿外廊下,看着突然变得阴沉的天空,随后几滴雨水在空中遁了形,越来越密麻。   豆大的雨滴打在青石板面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   风雨袭来,空气越发冰冷生疼,阿婉将双手习惯性地塞进袖套里。   她微微眯了眼,一些东西像这四处乱蹦的雨珠子般蹿进她的脑海里。 第4章 初遇   康庆四十一年,圣上携宠妃卫贵妃巡视江州,有人说,那是江州最热闹的一年。   六月雨浓,街头巷尾满是湿重的泥土味道。   阿婉就是就是这些泥土味里多出的那么一抹独特的气息,常年流窜在这些巷子里,她是个孤儿,整个人又瘦又小,穿着破破的衣服,头发脸上总是脏乱的。   她每一刻都在为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发愁,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没事时就偷偷扒在墙角边上,能盯着那卖包子卖蜜饯果子的摊位盯上大半天,盯到老板最后用那种既可怜又嫌弃的神情把没卖完的包子递给她。   直到有一天,几个衣着整齐干净的男人站在了她常常去的那条小巷路口,脸上挂着笑,远远地朝她招手,“小姑娘,过来过来。”   阿婉捏着自己破旧的衣角一动不动,那几个男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变得凶神恶煞起来,然后大步向她走过去,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随后拔腿就跑。   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又是瘦腿瘦胳膊的身子,没跑几步便让人给追上,那几个人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臭丫头,跑呀,看你怎么跑。”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放——”后颈上一阵阵痛,随后整个人感觉开始发麻,最终晕了过去。   “大哥,您说郑府会收这丫头么?”   领头的男人将阿婉塞进准备好的麻袋里,“废话,他们家那个废物现在病入膏肓,江州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冲喜这事,那算命的不是说了么,身份越低下的越有效果,这银子呀,咱们拿定了。”   郑府是江州的大户,不幸的是那唯一的少东家自小身子不好,后来更是乱病缠身,如今越发严重了,郑老爷郑夫人四处打听,得来了冲喜这个法子,江州的人家们哪里肯将自家姑娘嫁进去,冲喜的说法落实了,这后辈子过得多少不舒心,万一那个病着的没撑过去,不白白守着活寡了,而且据说这郑家家底也不清白,没准哪日就出事了,如此一来,还不如寻个普通人家过日子。   郑夫人从郑少爷屋里出来,又是哭肿的眼睛。   “夫人,夫人。”管家从大门拐过来,脸上一阵欣喜,“好消息,有姑娘可以救少爷。”   郑夫人忙擦了擦泪,语气颇急,“哪家的?”   “哎哟,夫人呀,这时候管她哪家的,这人落实了事情就赶紧办起来,少爷的病拖不起了。”   郑夫人点头,“也对,吩咐下去,现在就开始布置,明天便完婚,另外,去请些会说吉祥话的婆子来,添点喜气。”   这边话音还未落下,大门那里又有下人喘着气跑过来,“夫人不好了,官府来人了。”   * * * * * *   郑府后院里的小柴房里,阿婉被麻绳捆着双手双脚丢在里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后颈一阵酸痛袭来,又发觉自己被捆的紧实,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只凭着直觉艰难的挪着身子,挪到门边时,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耗尽了,但还是撑着,冲门外喊着,“开门,开开门。”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她的,阿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外边流窜时也没有这般哭过,肚子饿得很难受,手脚被绑的发痛,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和那些人无冤无仇,为什么他们要害她。   眼睛哭得发涩生疼,声音有点尖细,到最后又变成无力的嘶哑,就在这时眼前的门忽然让人一脚踹开。   随后有人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   屋外猛然闯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阿婉呜咽着捂住自己的眼睛,没多久那道光线又没有了,她从指缝里往外看,只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槛处。   他长得很好看,穿的衣服虽然很普通,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对于阿婉而言,穿的干净整齐是她觉得最奢侈的事之一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可发现由于方才哭的太用力,这会开口有点艰难,隐隐发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呜叫着,跟流浪的小野猫似的。   不想那人却单腿蹲了下来,他背着光,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英挺的五官有些模糊,阿婉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等缓的差不多了,竟哑着声音傻傻地问他,“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低头开始替她解绳子,脚下解开了,阿婉乖乖伸出手,他灵活地解着复杂的绳子。   他的手很好看,指骨修长有致,又不会太纤瘦,不像她,瘦的只剩骨头了。   解了绳子,男人起身便走,阿婉在后边拉住他的衣袖,又觉得自己的双手太脏,随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我……我不知道这是哪。”   男人朝身边的人点点下巴,“跟着他们走。”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不像他的神情那般没有起伏,有些沉厚低哑,总之是好听的。   “哦。”阿婉这才发现门口地上捆着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人,她抽了抽鼻子,声音稚嫩,又道“我不知道去哪里。”   那语调,跟无家可归的孩子似的。   男人皱眉,,生平第一次问了句自觉多余的话,“你爹娘呢?”   “在我很小时候就没了。”她说的时候声音很淡很低,那小脑袋也低了下去。   身旁的两人咳了几声,提醒道,“大人,这孩子交给咱俩吧。”   男人转身欲走,不想那小姑娘又跟了上来,他驻足侧眸,小姑娘缩着肩膀往后退了一下。   “大人——”身边人再次提醒。   男人抬手,回头上下打量着阿婉,脸上布满泪痕和灰尘,双眸红肿,头发凌乱,身上衣着也是破旧不堪,整个人瞧着瘦弱至极,如同一根豆芽菜。   他抚了抚额角,随后道,“本官记得行宫那边最近缺个打下手的,你们带她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带过去。”   “是,小的们定会办妥。”   阿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行宫,什么打下手,可她不知道怎么问,于是急急地抬头,脸上尽是疑惑。   不知怎的,他忽然来了耐心,微微倾下身子,“本官给你安排了个去处,不过是伺候人,你愿不愿意?”   伺候人?就像那些员外家那些大人家的下人那样吗?阿婉两只眸子眨了眨,怯怯道,“会有吃的吗?有干净衣服穿吗?有住的地方吗?”   他直起身子,眼角似染了笑,“你要的,都有。”说完便没再停留,大步离去。   阿婉看着他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笑得跟一只小花猫似的,清脆稚嫩的声音响在长廊里,“我去,我愿意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额,咱们女主角身世挺不好的。   其实药铺觉得这个故事设定很俗套,只不过药铺君很想特别想写这种的,希望你们能喜欢Y(^_^)Y 第5章 偶遇   年关渐近,各州各县事务繁多,许砚行每日下朝钻进御书房不是批阅奏折,就是召见各位大臣,入夜点灯时分才起身回府。   如此一来。阿婉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见他,于是卫太妃嘱咐道谢的事只能一拖再拖,这么拖着,转眼间便到了腊花节。   按着往年传统,腊花节宫宴该是要大肆操办的,御花园里的时令花也开的正盛,那日天也暖和,君臣谈笑赏花,该是一场盛世美景。   不过因着先帝驾崩不过一月,这腊花节再大办自然是不妥,于是太后下了懿旨,各宫女眷今年不再参加,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   “奴婢听说,嘉宁公主也会去,娘娘,您说这嘉宁公主不也是宫眷吗?太后娘娘这番安排有失偏颇呀。” 绿兰年纪小,说话也没个顾忌,好在卫太妃也没生气,反倒笑了。   “你个丫头,太后岂是你能抱怨的。”卫太妃说是这般说,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先帝育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几位公主早在先帝在位时便许了驸马,至于这位嘉宁公主,乃先帝的小女儿,为当今太后所出,如今年岁十八,两年前下嫁到魏国公府上,可惜那公子爷不是个好体格的,身上病子多,嘉宁公主成日闹腾着要和离,先帝觉得这事有失皇家体面,便一直不同意,直到先帝去了,半个月后,这小公主又提了此事,太后娘娘舍不得,估计也怕那公子爷长不了命,便亲自下了懿旨,如此,终于和离成功,搬回了宫中住着,想必,这次太后也是想趁此次腊花节来替她选驸马。   她岂不知太后的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娘,殿下来消息了。”阿婉挑帘进来,将封合的信递了过去。   卫太妃留了她下来,读了信,心情自然是大好,方才那点抑郁瞬间消失无迹,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厚披衣,然后抖开来,眼角都是喜色,“缙州那地方也入冬了,嘉瑜说那边也正冷着,本宫这衣服做得倒是及时。”   “娘娘,殿下那边现在也算安定下来了,您现在可放心了?”   卫太妃笑着点点头,又意识到一点,对她道,“阿婉,本宫记得你今日可以出宫。”   阿婉回应是,“不过,奴婢得伺候您,宫外人多,奴婢闲它太挤。”   卫太妃却摇头,吩咐她伺候笔墨,她不敢近身瞧,退到一边,卫太妃落笔封纸之后,才道,“不,本宫要你今日出去,将这衣服和信差人送出去,不用急着回宫,还有那两个丫头伺候。”   阿婉看她将书信和衣服用一方锦缎包裹好,不解道,“娘娘,宫中不是有专门送信物的差使么?”   卫太妃将东西塞进她怀里,脸上笑得仁慈,“本宫同嘉瑜说些贴心话,不想让人瞧了去。”   是了,她想起了,凡是宫中差使过手的东西都要由专人拆开查看的。   “送到卫府,那边自然有人会送往缙州。”卫太妃吩咐完,行至塌边,看样子是要歇息了,阿婉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小小的衡阳宫不过是皇宫一隅,冷清又安静,和外边的热闹自然是不同的。   这时候已经是晌午,宫女太监们在通往承英殿的小路上来来往往。   每年腊花节宫宴都是设在承英殿,想必宴席也已经开始了。   阿婉寻了条小道去往宫门,避开了御花园,水榭楼台这些人比较多的地方,这条小路平日里人是极少的,四周环着高低不平的假山,路面的石板夹缝里生出了许多杂草。   清幽小道,别有一番滋味。   她穿着银白色的绣花靴子,这还是中秋时卫太妃特意给她做的,仍旧披戴着上次那件红色的斗篷,衬得她皮肤格外白嫩,走几步,不时还蹦蹦跳跳几步。   “你干什么,你……你放开本公主,不然――”   安静的小路上,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阿婉敛起散开的眉眼,微微侧目。   是嘉宁公主,这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边传过来的,她定了定神,一时间脚步都挪不动了。   “放开?嘉宁,要真想让本公子放开,方才你又为何随我出来,嗯?”   “本公主――唔唔”   突然没了声音,阿婉有些失措,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抱着包袱,不知该如何做,脚下往假山那边挪了好几次,犹豫许久,眉间松开,正准备过去时,肩膀却忽然让人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来人,乌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澄亮,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行礼,不料那人却抬了手,单指按在她的唇上,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阿婉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许砚行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了,唯一真实的是他压在自己唇上的食指,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却清晰地嗅到残留在他指尖的一抹酒香。   意识回笼,许砚行早已走在了小道前边,她瞧着他绯色的背影,高大挺拔,步伐稳重。   旁人没说错,许砚行最爱绯色,从前到现在,这色儿的衣裳他穿的最多次。   阿婉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斗篷,唇角微微弯了一下,随后紧着他的步子跟了上去。   行至一片竹林处,许砚行才停下步子,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这才转了身子来,对她道,“方才听到的,不要透露出去。”   阿婉匆匆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您放心,奴婢懂得分寸,可是,公主真的――”   “那是魏国公府的公子,能有什么事。”   阿婉恍然,还好他拦住了自己,不然若她真过去了,场面倒不好收了。   许砚行轻描淡写地说了嘉宁公主的事,这才低眸打量她,瞧她胳膊肘里窝着个包袱,身上穿的又是私服,道,“这是准备出宫?”   “今日腊花节,奴婢按着品级,今日可以出宫一趟。”   许砚行好久没说话,阿婉抬头,却见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怀里的包裹,她抿了抿唇,自觉道,“今日过节,太妃娘娘见奴婢能出宫,便让奴婢给卫府捎点东西过去。”   “听说安王给你写了书信?”他忽然问。   阿婉心想这宫里事看来一件都瞒不过他,又奇怪他怎会觉得是写给自己的,于是赶紧摇头,“哪里是写给奴婢的,是给太妃的。”   许砚行看她乌黑的眼珠子转悠着,那张小脸本就冻得有些苍白,这会在红衣衬托下,更加白润,嫩条初抽般,哪里还有八年前那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痕迹,他收回思绪,又重新转过身去,走之前,突然嘱咐她,“今日宫外边人多,易生乱,宫禁也提前了,你办完事便回宫,莫要贪玩耽误,别误了宫里规规矩,可听明白了?”   “奴婢知道。”阿婉抬起头,眼前已经没了那抹颜色,只剩满眼枯黄的竹枝,她深吸了一口气,赶忙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额,女主心思很容易晓得,你们猜猜男主的心思。*^o^*   回忆不会写太多,因为回忆也没多少啦,慢慢穿插着写。^V^ 第6章 花灯   这日的皇城果真是热闹,出了宫门,进入长门街,这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道上来往是人,路两边叫卖各种玩意的摊贩挨个排着,阿婉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看着卖胭脂水粉的、卖针线布料的小摊也会驻足瞧上一眼,心里思量着一会办完事索性转转,只是忽然又想起就在不久前许砚行的话,于是这点心思便掐了去。   还是办了差事便回宫算了,想到这,脚下跟生了风似的,没一会便到了卫府,她陪卫太妃回来过几次,管家下人们也都认识她,见她来了,便知是衡阳宫那边有事,于是自觉引她去见卫老爷。   卫太妃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不过,自从先帝驾崩后,就开始告病在家,已经接连一个月未曾出过门上过朝,阿婉以为他病的重了,不想见到卫老爷时,他瞧着倒是精神好得很。   “奴婢见过卫大人。”行了礼,又将包裹递过去,“娘娘让您派人将这东西送到缙州去。”   卫老爷眯眼打量那包裹,良久才让下人接过去,“劳烦阿婉姑娘跑一趟了,来人,看赏。”   阿婉忙摆手,“卫大人,奴婢替娘娘办事,您又是娘娘的父亲,奴婢可不敢要赏,”她又弯身告辞,“这宫里还有事,既然东西已送到,奴婢便回宫里去了。”   卫老爷捋了捋胡须,笑道,“既然宫里有事,本官便不多留了,只是,如今娘娘在宫里也没了依靠,若是娘娘那边有事,你可要立刻通知本官这边。”   “大人放心,娘娘现在好的很,有事奴婢定会来禀明的,”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娘娘让奴婢转告您,多注意着身子,不必为她忧心。”   “好好好,本官这身子呀,时好时坏,”卫老爷叹口气,“这不,昨日里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今儿个还能在院子里打打拳,老了,不中用了。”   阿婉听他这般调侃,只是笑笑,未再说什么。   离开卫府后,走在大街上,她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出来。   这时一个贩子的声音打乱她的思绪,“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今日腊花节,各种款式的花灯任你选。”   阿婉看过去,前边一个摊铺周围站了许多人,听着是卖花灯,她怎么不知道腊花节还要放花灯?   一时兴起,她也去凑了个热闹,摊架上挂着堆着色彩不一的花灯,样式也不单一,阿婉一眼便瞧中了放在角落里的一盏。   那是一盏红色花灯,中间白色罩子作花蕊,四周灯瓣一层叠着一层,外边还雕刻着精致细腻的纹路,整体小巧玲珑,差不多一只拳头大小。   老板见她直盯着那,于是寻着她的视线将它取了出来,递到她眼前,“姑娘可是相中了这个?”   花灯落入她掌中,阿婉越瞧越觉得喜欢,“瞧着同其他的大不一样,这是什么品种的?”   “海棠花,”老板见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又道,“姑娘,就此一盏呀,赶紧买了,然后今晚,去护城河放花灯,许的愿呀,来年这时候都会实现的。”   听他这么一说,阿婉又问,“去护城河放?”   旁边有人道,“姑娘,你不会不晓得这民间的腊花节,就是晚上到护城河放花灯许愿吧?而且呀,这年轻姑娘要是能约着心上人一道去,来年你们婚事便能成咯。”   阿婉听了,只觉好笑,民间习俗固然是习俗,若真有用,那这世间便不会有众多分分合合了。   这般想着,又将花灯放了回去。   老板一张嘴皮子倒是会说,“诶,姑娘,就这么一盏了,瞧你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定是有心上人了,今日这般好日子,莫要错过了。”   心上人,她扯唇笑笑,随后摇头。   转身便要走,后边老板跟看穿她心事似的,大声道,“姑娘,凡事得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 * * * * *   已经过了午时,下午的天不似上午那般温和,冷风骤起,阿婉将帽子戴上,小脸掩去了一大半。   从花灯铺子那离开后,她没有立刻回宫,鬼使神差地,转悠到了一处府邸前,朱红色大门紧紧闭着,她躲在门前的巨大石狮后边,两只乌黑分明的眸子看向那金底匾额――许府。   宫宴该是散了,这会群臣们应是陪圣上太后在御花园赏花,他定然也是在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就为远远看那一眼牌匾吗?她苦笑,今日她到底还是太过放纵了。   想到这,便收敛了心思,决定回宫去。   “阿婉姑娘,请留步。”   身后忽然传来肖参的声音,阿婉觉得四肢瞬间变得僵硬。   她木讷地转过身,见他身后没人,这才开口,语气淡定,“奴婢准备回宫,刚巧路过这里,肖侍卫,有事吗?”   肖参倒是愣了一会,随后笑道,“我家大人有请。”   阿婉这回不淡定了,他……他怎会知道自己在这?   肖参瞧她一脸震惊与疑惑,好心解释道,“阿婉姑娘没来过许府,自然不晓得府中有一处高阁,我家大人平日里无事便喜欢待在那,您瞧,”他指了一个方向,“从那里能俯瞰整个许府,自然也包括这里。”   阿婉望过去,那边果然有一处高达三层的楼阁。   “姑娘怎么还买了花灯?”肖参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道,“我记得这是民间作兴的玩意。”   他这么一说,她赶紧将手里东西往斗篷里藏了藏,“瞧它好看,就买了。”   “这东西就讨你们姑娘家喜欢,阿婉姑娘,请吧。”   她这会倒是生了退意,原想着看一眼就走,现在说让她进去,她忙道,“不了,太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劳肖侍卫替奴婢传达一下。”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脚下步子又急又乱,恨不得立刻消失了才行。   “阿婉姑娘,姑娘――”肖参在后边喊了几声,阿婉全当没听见,过了一个道口,进了长门街。   肖参叹口气,最终无奈地回府里复命。   “跑的可快了,小的叫也叫不住。”   许砚行躺在楼阁里的长榻里,眸子半合着,听到这里,睁了眼,嗤了声,“没了?”   肖参想了想,又道,“有是有,不过是姑娘家的一些事,还不足以在大人您面前说弄。”   “说。”   “小的还瞧见她揣着个红色花灯,见小的盯着,便跟个宝似的不知道往哪藏好。”   许砚行起身,走到楼阁的窗台边,望着许府大门方向,“本官记得民间这日有放花灯的习俗?”   “大人,您真是什么都晓得,”肖参还打算晚上去看看,这会说上了便继续道,“在护城河那边,民间姑娘小伙子今晚都在那聚着一起放花灯许愿。”   “行了,退下吧。”他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其实名叫“阿婉出宫游记”。嘿嘿 第7章 心软   “快点灯咯,快点灯咯。”岸上的老朽大着嗓门提醒着围在河边的人们。   原来这放花灯的时刻也有讲究的,护城河两边上各修了一座高亭,亭内密密麻麻挂满了大红灯笼,待到吉时,由几个老头点亮,灯光照亮河岸之时便是放花灯之时。   老头声音一出,底下又是一阵慌乱,岸边上围观的人也往下边凑,阿婉才走下一层台阶后边人便涌了来。   她侧着身子,护着手中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挪到河岸的角落里去,岸边放花灯的多是成对的年轻男女,听着他们的笑谈声,她不由觉得心情也轻快起来。   比起皇宫,外边的世界到底是多彩而又自由的,今日的她,仿佛一只被放出铁笼的兔子,下午从许府那里兵荒马乱地离开,跟生了逆鳞般,他之前提醒的话语在脑子里消失,宫禁什么的也都拋到了脑后,买了点包子大饼填了肚子,便跑到护城河边上坐到天黑。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许砚行问她愿不愿意出宫,如若还有这么一个机会,这会没准就是不一样的答案了。   岸上老头再次提醒了一道,阿婉回神,赶紧掏出那花灯铺子老板送的火折子来,将花灯放在脚边,正将火折子打开,还没来得及吹亮,忽然她右手边的人猛地往她这边挤,阿婉低低喊了一声,措不及防地往后一顿坐到了地上,双脚也乱了节奏,动了动,紧接着便听到那水面“咚”的一声响。   身边满是嘈杂,这道声音阿婉却是听得格外清晰,她一阵手忙脚乱,将甩到一边的火折子吹亮,随后伸到水边,果真看到她那海棠花灯正漂在水面上。   没有任何犹豫,她往水边凑近,手伸了出去,不想那花灯开始在移动起来,她脸上一阵着急,又是一阵失落,还未点亮的花灯却已下了水,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于是索性不再捞了,只是就在她将手收回来时,另一只长臂自她身侧探了出去,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花灯捞了回来。   阿婉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人的模样,于是她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半蹲着,手里拿捏着正滴水的花灯,深不见底的眸子却直直盯着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光线很暗,她只能看得到那人的大致轮廓,她的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忘了动弹。   亭中灯笼霎那间被点亮,红色光芒照亮整个护城河岸,周围年轻人欢呼雀跃地将花灯点着,一盏盏花灯漂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承载着一个个美丽的的愿望。   这时候,水面波光粼粼,涟漪一层层往外放大了,人们口中丝丝作响。   起风了,冰冷又刺骨。   河面的花灯被风追赶着,去往未知的地方,天冷,花灯也放了,人们开始慢慢散场,原本拥挤的河边石阶上,这会只剩寥寥几人。   阿婉整个人往斗篷里缩了缩,慢慢平复着自己慌乱的情绪,随后轻声行礼,又道,   “许大人,好巧。”   许砚行眯了眯眼,将手中那盏花灯丢在地上,转身便走,一副你继续的模样。   阿婉哪里还敢继续,忙站起来,脚下碰到了那玩意,犹豫了一会,又俯身将它拾了起来,拿袖子仔细擦了擦水。   许砚行上了岸,阔步走着,阿婉跟上去,边走边瞧着他墨青色披衣翻飞的下摆,直到他脚下突然停下,阿婉看着那突然落下去的衣摆发愣,不想整个人猛地一下撞上他的后背。   她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好几步,见他转了身来,又忙放下了手,低头道,“许大人,奴婢冲撞了,还请恕罪。”   “下午不是说回宫么?”许砚行走近她,目光在她额上随意扫了一眼,“还记得本官上午与你说的话吗?”   她咬着唇,这回宫里定然已下了钥,心知自己这一时冲动,到底是犯了宫规,她紧紧捏着花灯,结果到头来,这花灯还是没有放出去。   许砚行见她半天不说话,眉头微皱,冲她手里的东西道,“放花灯,许愿?这种东西不可信。”   “奴婢只是想试试,”良久,她说道,那声调里似乎还有一丝发涩,一丝委屈,又见她抬头,眸底盘着几点水光,“许大人不信,可是不也来了这么?”   许砚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随后又转身去了河岸的石阶,清冷的声音提醒着她,“过来。”   阿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听了他那句不可信。   她记得他们说,今晚许的愿望,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实现,那铺子老板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心诚最重要。   她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随后跟了过去。   方才的火折子不知什么时候沾了水,这会怎么也吹不亮,阿婉想,这大概是注定的。   “拿着。”   她抬头,就见一直背手站在她身后的许砚行这会低着身子,递过来一只新的火折子。   阿婉低头将花灯点亮,放入河水里,两只手捧在眉间,双眸慢慢合上,她的身后就站着那个人,尽管他没有做什么,但这般就知足了,阿婉弯着唇角,在心底许了一个愿。   一个便是她心诚,也永远不可能的愿望。   她蹲在那里,风大虽冷,她却没有一点瑟缩,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披在脑后,脑袋微微低着,对着渐渐飘远的花灯祈祷着,犹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许砚行挪开眼,脸上眉间覆上了一丝冰冷,接着化成了水。   她不知何时站起来身,“许大人,下雪了。”   “回去吧。”他语气很淡。   阿婉应声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回他走的慢,雪花渐大,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这场景并不陌生,阿婉记得十五岁那年深冬,她也是这样走在他的身后,天地飘雪,只有他们俩,安静得只听得到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   许砚行转身,瞧她一副又神思不见的模样,眼见着又要撞过来,于是抬手按在她的双肩上。   阿婉回了神,那双手如同一对烙铁,紧紧贴着,发热发烫,她口齿不清道,“奴婢……奴婢――”   “好好走路。”男人松了点力气,掌心沿着她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后划过她的帽檐,顿了一下,最终收了回来,“雪下大了,别让自己沾了雪,回头染了风寒,传到了宫里去。”   阿婉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抬手将帽子戴上,“奴婢会小心的。”   许砚行朝左手边的方向拍了拍手,接着就见肖参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手中还有两把伞。   肖参看了她,随后对许砚行道,“大人。”   “送她回宫。”   阿婉听了这话,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唇角浅浅勾了笑,上前道,“多谢许大人。”   许砚行侧目,瞧见她唇边的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岸上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乌黑的眸子如一汪湖水,泛着波光,他抿唇,收回目光,道,“回宫吧,好好想想怎么同卫太妃解释。”   说到卫太妃,阿婉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拖了许久,这会不就是好机会么?她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他跟前,“许大人,奴婢还有一事。”   “何事?”   “上次衡阳宫添了许多过冬的小物,娘娘一直让奴婢同您说一声谢谢,前阵子您公务繁忙,奴婢也没机会见您,总之,多谢许大人照应了。”   许砚行没想到是这个,对于她替卫太妃道谢这事他没再多说,只是,他语调忽然变冷了几分,“回去替本官向卫太妃转达一句话,”他弯下腰,口中温热的气息缠绕在阿婉耳边,酥麻发痒,她握紧了双手。   只听他重重说道,“知足常乐。”说完颀长的身子又站了回去,见她疑惑的模样,继续道,“什么也不要问。”   这四字的弦外之音,阿婉自然是听出来了,只是他怎会觉得卫太妃会有那种心思?在阿婉看来,卫太妃只是不甘心输给太后罢了,想较劲,如今也没了较劲的力量呀。   不过这些不该是她这个做奴婢的能管的。   “去吧。”许砚行回头朝肖参示意。   “奴婢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男主其实是闷骚型^_^   额,宝宝们天气冷了,所以不想冒泡了吗@_@   么么^ω^ 第8章 太后   夜空中雪花簌簌作响,才半个时辰,屋瓦院墙上已被一片银白覆盖,肖参捎着一身寒意进了月西阁。   阁内长屏里边铺着厚绒的地毯,他怕进去赃了那玩意,索性隔着长屏对里边人道,“大人,小的回来了。”   许砚行从外边回来便钻进这阁子里处理公务,听到动静,他手下顿了顿,问道,“今日上午她在卫府呆了多久?”   肖参道,“时间不多,一柱香都不到。”   “下午卫府有什么动静?”   “安静的很,无人进出。”肖参想了想,又说,“大人,还要派人继续守着吗?”   许砚行扯了扯唇角,冷冷道,“让人都回来吧,卫氏无兵无权,目前还作不出什么乱子来。”   “对了,大人,侯夫人今儿上午又差人送了好多姑娘的画像来,说是让您这次必须得选一个。”肖参往里边探了探,往桌子上瞧了瞧,“奇了怪了,小的明明给您放那角落的。”   说到这侯夫人,乃当朝定阳侯的正室,定阳侯府当家主母,同时又是许砚行的同胞姐姐,许砚行父亲母亲过世后,便由当初已经嫁入侯府的姐姐接过去抚养,直到科考高中,受今上赏识,直接提入六部,后来便自己在外边置了宅院,从侯府搬了出来,这侯夫人也是个有耐心的,自许砚行弱冠之后到现在便一直操心他的终身大事,许砚行每每都视而不见,态度坚决。   “本官让管家都烧了。”他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   肖参听出了不对劲,也知道他家许大人最烦这种事情,可是侯夫人那边也不好交差呀,今儿个侯夫人离开时还再三嘱咐他,他心一横,撑破了胆子道,“大人,侯夫人着急小的倒是能理解,您看您今年都二十有六了,您再看看那安王殿下,还未冠年呢,这正妃侧妃一个都不耽误,就差没生个小王爷小郡主了。”   肖参说得还起了劲头了,一字一句仿佛当真是为他们家主子的终身大事着急,他琢磨了一会,又想起什么般,咧嘴笑道,“大人,您是不是――”   许砚行见不得说话吞吞吐吐,于是皱眉道,“有话就说。”   “小的斗胆说一句,您是不是对衡阳宫里那位――”   许砚行冷眸远远睨过来,他挠挠后脑,不敢继续揣测,“小的在外边守着,您继续。”   肖参退到门外边,心里边还在琢磨着,他家这位爷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说他喜欢阿婉姑娘吧,却每每见了,那张俊脸仍旧冷如冰面,说话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不喜欢人家吧,可又明里暗里帮她好几回,就连人家姑娘及笈还特意找人定做了精致的小礼物,冒着大雪亲自送了去,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再过些日子不就是阿婉姑娘生辰了么?到时候若他们家爷还有表示,那他一定得在一旁乘热打铁一番。   * * * * * *   大雪过了夜,整个皇城仿佛披了银装,白皑皑一片。   昨夜里回宫,到底是受了卫太妃一番斥责,又罚她今儿一早起来扫雪。   幸亏这殿前的地方小,没多久那青石板便露了面,阿婉脸上手脚冻的快没了知觉,绿荷几个也不敢帮她,卫太妃在窗边看了会,便招她进殿里去。   “本宫还以为你这是不准备回宫,直接逃了出去。”   卫太妃这次似乎真上了脾气,昨晚到现在还没散,阿婉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昨日民间有许多活动,奴婢玩心大,忘了时间。”   “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了。”   “嗯。”她起身,屋里暖气重,先前冻的麻木的感觉在慢慢消失,这才挪了挪脚,往卫太妃身侧走近了一些,昨日许砚行让她传达的话她还没说,她心里盘算着要是卫太妃问起他们怎么会见着这个事,她该如何应答,定然不能说是在护城河边放花灯见到的。   她那点心思,还不想让任何人瞧了去。   “怎么不说话,”卫太妃语气又温和下来,“莫不是怪本宫说话重了?”   “奴婢不敢,”阿婉抬眼看着她,“昨日回宫,在宫门那边碰上了许大人的马车,奴婢替您道了谢。”   “出一趟宫,倒也办成两件事。”   “不过,许大人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她俯下身,声音又低又轻,“知足常乐。”说完便退到了一边。   卫太妃握着杯子的双手忽然攥紧,茶水猛地溅出了一大半,阿婉见状,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不想卫太妃反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却异常平静,脸上由一开始地僵硬慢慢变得柔和,带着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阿婉,你说到本宫现在不愁吃穿,嘉瑜也安稳无事,如此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许砚行倒是替本宫操心得太过头,你说是不是?”   阿婉笑笑,待她松了手又继续擦着,帕子湿透了,她转身去了柜子前,“娘娘,湿的重了,不如换身衣服,回头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卫太妃刚换了衣裳,绿荷便端了药汤来,那个话题自然就此打住。   “娘娘,娘娘,”绿兰在帘外叫了几声,接着道,“太后娘娘里来人了,传您过去德宁宫。”   汤药到了嘴边,听了这话,卫太妃眉头皱了皱,随后放下碗,语气不悦,“这会子让本宫去她宫里做什么?”   阿婉又将药递了过去,“娘娘,先趁热喝了,奴婢同您一道过去。”   卫太妃笑了笑,“不,这药本宫得回来再喝。”   到了德宁宫,太后娘娘已经在殿内主座上端坐着,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发上满是金钗珠玉,她身旁席位上还坐着嘉宁公主。   阿婉跟着卫太妃行礼之后,便规矩地站在一旁。   太后面上笑得温和,“哀家听说妹妹近来身子多有不适,可有好好用药?”   卫太妃倒是配合,抬袖掩唇低声咳了几下,“劳娘娘挂心了,每天用着,方才来之前宫里人正在熬着。”   太后见状,又道,“哀家今日唤你过来,还真是有事,这不快年关了,哀家想着,宫里头人少,要不要让嘉瑜回来待几日~?一来热闹,二来还能陪陪妹妹不是?”   说到安王,卫太妃便皱了眉,暗自揣测着她话里的意思。   阿婉垂眸,心下已了然,这分明是在试探卫太妃,陛下年幼,太后到底还是忌着安王。   “多谢娘娘体恤臣妾,只是按规矩嘉瑜来年还得入朝进贡,到时候回来也不迟,便让嘉瑜待在那里,替陛下守着吧。”   又是朝贡又是守城,每一件皆是位及人臣应做之事,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儿有嘉瑜这个兄长帮衬着,真是一大幸事。”她起身,姿态高傲,“哦,还有一喜事哀家忘了说,哀家决定将嘉宁许配给太傅大人,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许给他给皇儿亲指的辅臣,哀家想着,怎么也觉得有几分亲上加亲的意味,妹妹,你说是不是?”   阿婉觉得自己耳边乱哄一片,她仿佛听到卫太妃在恭喜,又听到嘉宁公主发脾气翻了果盆子,最后只听得太后一个人的声音,语调依旧温和,“行吧,回衡阳宫吧,不是还有药得喝吗?别耽误了喝药的时辰,身子还得好好养着,等嘉瑜那孩子回来见上一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妃不想出墙!!有别的心思!(*>.<*) 第9章 ,你出宫吧   回到衡阳宫之后,卫太妃瞧她脸色不好,便让她下去休息,阿婉应下,道午时便过来。   她回了屋里,蹲坐在床边,对面木窗还半开着,屋外的荒凉闯进她的眼里,没多久,天上又开始飘雪,北风卷着雪花往窗边飘,在窗台上面堆了薄薄一层。   她却双目渐红,将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开始发抖,那些冰冷的雪花是积在了心尖上,还未来得及融化便开始渗入,带来一阵钻心刺骨。   良久,阿婉抬起头,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颤,她起身走到窗边去,风雪扑卷而来,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清醒。   肖想了这么些年,是该清醒了,他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纵使不是嘉宁公主也该是其他尊贵的姑娘小姐,自己不过一个宫女,这种心思不该有的。   这么些年来,她心里也就这么个惦念的了,从今往后就这么匿到心底边去,供着养着,远远看着。   阿婉合上窗,心想,知足了。   * * * * * *   小皇帝皱着小脸,这些书看得他都困了,可又不敢停下,对面坐着许砚行。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小皇帝啪嗒放下书,“太傅,朕困了。”   许砚行合上手里的折子,“继续。”   小皇帝努努嘴,又想起来什么来,道,“母后说你要娶朕的皇姐,说朕同你以后不仅是这君臣还是亲戚,要朕好好听你的话,既然如此,那朕便继续看下去吧。”   许砚行眉头微皱,看小皇帝埋头看书,索性出了御书房,将尚青云一同喊了出来,质问他,“陛下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青云心下咯噔一声,瞅这样子,太后娘娘是还未告知许太傅,他又一次陷入两难,生怕这太后娘娘是有别的打算,这边许砚行又压着,他暗自啐了一口,太监奴才真不是好干的活。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开口,这消息全当是陛下透漏出去的,这么想着,他才道,“回太傅,奴才也不晓得具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太后娘娘今日上午召见了卫太妃,说是决定将嘉宁公主许给您。”   许砚行目光骤冷,丢下一句话,“在这看着。”   “奴才遵命。”尚青云哎哟两声,瞧这方向,看样子是去内宫,宫里头规矩不禁蹿上脑,又摆摆拂尘,自己这是操的什么心,人家太傅大人是什么人,这皇宫他想去哪就去哪。   许砚行背站在德宁宫前,眉目冰冷,眸底深沉,周身竟有一股肃杀之气,饶是再高大英俊,小宫女们也吓得哆嗦起来,领了他的话便逃似的进了殿里去。   “太傅大人辅佐皇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特来此见哀家可是有事?”太后从殿内出来,又示意宫女们站远一点。   许砚行并不想与她客套周旋,直接道,“娘娘既然坐到这位置上,那就安分着,本官的事,轮不到谁来做决定。”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难堪,她也知道这许砚行是肆意横行惯了的人,可这会听他这说话的语气,竟是完全没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许砚行,你好大的――”   许砚行面无表情,微微侧目,嘴角几分嘲讽,再未说什么,便离开了。   宫女们瞧他一走,忙凑过来,不想太后吼道,“都滚下去,今日之事哪个贱皮子敢在外面多嘴,一律处死。”   瞬间跪做一团,“奴婢们不敢。”   原想将嘉宁嫁过去,借此笼络一下关系,想来也是自己冲动了,这么一位大权在握的人怎会由自己摆弄,今日在卫太妃面前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再,气头又滚上心口,开始胡乱砸着宫里的花瓶,嘴里念念碎碎,“哀家赢了,做皇帝的是哀家的儿子,做太后的也是哀家。”   * * * * * *   一连放晴了四日,积雪化得个清净,阿婉奉命清理院中花树的杂枝,这是个细心活,看似简单,做起来纵是有一柱香的时间也完成不了。   对于那次德宁宫发生的事,卫太妃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天天喝药养身子,日子过的倒是悠闲起来。   只是听说,嘉宁公主不愿下嫁许太傅,在太后那里闹了许久,太后宠她宠的紧,最终随她的意思办。   阿婉想起那日听到嘉宁公主同魏公子的谈话,大概也明白了她为何抗拒,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哭着喊着和离呢?   男女之间的事,旁人哪里看的懂,阿婉不再想,俯身将一根杂枝剪了去。   “本宫没记错的话,后天是你的生辰对吧?”卫太妃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问了这么一句。   阿婉点头,“多谢娘娘惦记。”   “时间过得真快呀,这快九年了吧,当年你那么小,皮包骨头的,后来生了重病,差点救不回来了,你可记得?”   那是她被送进行宫里五日之后的事了,当时大夫们都看不出她生的什么病疾,那几日,阿婉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行宫里死一个小宫女是多么不起眼的事,就在她认命时,卫太妃出现了,带了御医来,替她诊治,虽也看不出什么,但每日给她用的都是好药,或许命不该绝,最后竟然当真好了起来,病愈之后,她便被卫太妃带回了皇宫。   “奴婢当然记得,当年要不是娘娘,奴婢这会估计早成孤魂野鬼了。”   “本宫想着,给你寻一门亲事。”卫太妃拿了她手中的剪刀,替她剪了起来。   阿婉立在一旁,怎么也没料到卫太妃会同她说这事,她使劲摇头,“奴婢就想在宫里陪着娘娘。”   “傻孩子,你能陪本宫一辈子吗?若是没了本宫,这宫里你还能靠谁,指不定被丢到掖庭,你想这么过着,本宫却不想,本宫这么些年,是真心拿你当亲闺女看的。”卫太妃说到这,放下手里活,过去握着她的手,“本宫现在虽落魄了,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却也不难的。”   阿婉陷入沉默,一阵暖意浮上心头,进宫这几年,卫太妃待她的确很好,逢年过节了,天冷了,都会给她做上几套衣服鞋子,还教她读书识字,思及此,她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于是低声道,“娘娘,您待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至于亲事,奴婢真的不曾想过,奴婢就想陪在您身边。”   卫太妃松了她的手,低头看那些花草,“罢了罢了,此事不谈。阿婉,本宫手头有一件事不得心安。”   阿婉见她终于不再掐着亲事不放,这才松了口气,“娘娘,您说。”   “几年前,本宫父亲在宫外盘了个小庄子,做点生意,不料后来先帝下旨,凡是朝臣不得经手商事,只是本宫看那庄子生意越发不错,便没舍得放手,一直央人偷偷经营,这外人终究还是不靠谱,开春了朝廷又要派专人调查此事,本宫夜不能寐,真不知如何是好。”   早些年是有许多朝中大臣暗中偷偷盘了许多地做生意,虽瞧不起这商人,但钱财是个好东西,到底损了商人的利益,闹到了先帝面前,先帝大怒,才定下了这规矩。   阿婉没成想卫家还在偷偷做着此事,若是被发现了,依着如今的情况,指不定连卫太妃都能牵扯到,“娘娘,既然如此,您不如在开春前将它停了。”   卫太妃却摇头,“不能停。”   阿婉不解,“这是为何?”   “你也看到了,如今卫家没落了,后世子孙还得靠着它过呢。”   阿婉懂了,心想卫太妃想的真是长远。   过了许久,她听到卫太妃说,   “阿婉,你出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终于要写到出宫了,在皇宫里都没机会见面谈恋爱,急死本铺铺了*^_^* 第10章 为什么哭   宫里头有规定,但凡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可以离开皇宫,这没满的,又想走的,那必须的由宫中总管太监核查奏闻一番才行。   阿婉年龄未到,对于此事卫太妃早已打算,自己从前受宠时,在先帝面前吹口风都是顺溜的,哪个奴才哪个大臣犯了事有她出面,这罪罚便能轻上几分,她是个精明的女人,瞧得准的人,开口了,便是要讨人情的,比如许砚行,再比如内宦尚青云。   派人过去请了来,来回几句,尚青云便点了头。   不过一个宫女出宫,这点小事尚青云觉得还是不难办的,还了当年承的恩情,他心下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娘娘您就放心,保证做的滴水不漏,太后娘娘那边您也别担心,刚巧宫里要在年关前要放一批宫女出去,名目多着,太后老人家一一过目也得乏不是?”   这做太监的吧,脑子最灵活,嘴巧会说,卫太妃听了自是满意,“现在哪个姑娘不想寻个人家过日子,阿婉这丫头也天天想着。同本宫提了,本宫也不想拘着不放,到头来还是劳烦尚总管了。”   尚青云笑道,“娘娘仁慈,这宫里头自然比不过外头,咱家理解,那就这么着吧,二十五那日放人出宫,娘娘,咱家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送走了尚青云,出宫这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阿婉生辰,等过了生辰,在宫里再住上一晚,次日就要出宫了。   阿婉在屋里收拾东西,她来的时候,没带来什么,走的时候多的不过几套衣裳罢了。   出宫了,花钱的地方就多了,这些年卫太妃赏赐的东西也攒了一小盒子,阿婉拿帕子给它裹了一圈,随后放入包袱里,她走到床边,伸手将枕头下那白玉狐狸摸了出来。   这玩意已经不太新了,边缘光滑,一看便知是常年让人摩挲留下的痕迹,那细红绳瞧着也半新不旧了,阿婉在绳上抚了抚,似是想到什么事,眉眼笑开,随后将它戴到了手腕上。   “阿婉姑娘,”绿荷敲门进来,“娘娘让你过去。”   许府。   肖参半坤着身子跟在一个气派端庄的女人身后,“夫人,大夫说了,喝两天药就好了,您别担心。”   侯夫人心烦意乱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从早上到现在,都两个时辰了,还未醒来,“若只是风寒,怎会睡这般久?”   肖参忙道,“兴许是大人累了,您不知道,朝廷事多,这运河冻了,州县闹饥荒等等,唉,多的数不来,大人每日从宫里回来,还要处理公务到深夜。”   “简直是不要命了,”侯夫人气急,虽是如此,说话声音却很小,想骂又怕扰了他歇息,最后索性出了他屋内,对肖参道,“罢了,就让他好好睡会,我回府了。”   “小的送您。”   送走侯夫人,肖参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回到许砚行屋内,果然见他家大人已经起身,侍女们正替他整理衣冠。   “大人,侯夫人要知道您又装病躲她,那倒霉的又是小的了。”   许砚行挥手,侍女们退了出去,他眯了眯眼,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肖参憋了一早上,就等着寻个机会说呢,他瞅准时机,道,“大人,今日二十四了。”   许砚行走到桌案后边坐下,将一本敞开折子合上,他半天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参觉得是不是自己暗示的不够,又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莫不是他猜错了?也许他们家大人对阿婉姑娘根本没放在心上,不然怎么完全不晓得此事,就连他这个侍卫都晓得,他顿时竟觉得有些失落,“大人,小的退下了。”   许砚行看了一会折子,便没了耐心看下去,这些朝臣们确实需要好好整顿了,州县锁杂小事也能写成折子呈上来,州官县令莫不是白拿俸禄的?没坐多久,他又起身,朝外边道,“准备马车,本官要进宫一趟。”   进了宫门,肖参上前将门打开,“大人,到了。”   许砚行下了车来,却未去往御书房的方向走,肖参正准备跟上,不料他冷声道,“在这等着。”   从卫太妃殿内出来,阿婉怀里捧着一套红色衣裳,卫太妃说是原打算过年再给的,这会不得不提前了。   明日就要走了,这会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对于出宫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期待,仿佛一切都只是尘埃落定。   那条清幽小道,花草凋零,寒风缭绕,纵是阳光正好,也遮掩不了它的凄冷荒凉。   阿婉想,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她摸着一座假山,背靠着它蹲了下来,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手腕上的玉狐狸硌得发疼,她挪开手,看着那小东西,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透过它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进宫满三年,依旧是大雪纷飞的深冬,姑娘家及笈成人的大日子,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们这些小宫女,哪里会有人惦记,便是素来待她极好的卫太妃也是事后才晓得,那日入夜,她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躲在假山后,告诉自己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可是最后却不知怎么的难过伤心起来,到底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泪眼模糊间,一点暗黄色的灯光映了过来,,阿婉抽着鼻子抬头,却看到许砚行提着灯笼,长靴踩在雪地上,他弯下身子,低沉着嗓音问她,“为什么哭?”   她呜咽着摇头。   男人声音沉了下去,又问,“为什么哭?”   “许大人,奴婢十五岁了。”她有些口齿不清。   “起来。”   他走在前边,阿婉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天地间安静得只有碎雪的吱吱声,过了许久,他转身,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精致小巧的物件来,“陛下今日赐给本官的,本官心情好,就赏作你的生辰礼。”   天上飘着零零落落的雪花,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借着那光线晕黄朦胧的灯笼,阿婉瞧清了那是一个白玉狐狸,串着一根红绳,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生辰礼,她不知所措地捧着,爱不释手,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再抬头,男人却已经披着漫天银雪离去了。   从那日起,阿婉便知道,她这一生已经在陷落了。   “在哭什么?”寂静间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她回神,抬头看着如六年前那样猛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苍白的小脸上竟泪痕交错。   “奴婢――”她嗓子发疼,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砚行却抿唇笑了笑,“今年,你二十一岁了。”   阿婉一脸愕然,许是他也想起了六年前的事,有时候她会想,那时的自己在他眼里又该何等滑稽可笑。   她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随后站起身,也许是蹲的太久,双腿竟一阵麻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   许砚行极快地扶在她腰间,他的力气有点大,阿婉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几步,后背贴上假山,一阵凉意。   男人的掌心仍旧熨贴着,明明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阿婉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不松手,阿婉也不敢动,良久,她才抬头,却发现许砚行正紧紧盯着她,眸底一片阴晦。   许砚行低下头,腊花节后,她似乎又瘦了许多,下巴冒了小尖角,脸色苍白无血,双眼红肿,粉润的唇瓣半合着,就这么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慌乱。   他松开手,又听见她终于清脆的声音,“那许大人这次有东西赏给奴婢吗?”   他敛了笑,将一枚翠玉海棠簪子放到她手中,随后背过身,姿态依旧高高在上,“回去好好伺候卫太妃,本官还有事,便先走了。”   阿婉攥紧手里的东西,看着他的背影,眼圈开始泛红,明天出了宫,她便没有机会见他了,他这样尊贵的人,寻常百姓有几人能见上一面,又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见他?那日御花园,她说她从不曾想过离开,因为只有在宫里,她才有那么一点机会见到他,背影也好,一声问候也罢,不过一点念想,如今是真的都没有了。   “许大人。”她控制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点鼻音。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侧目,,阿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压抑着发酸的嗓子,“这些年,多谢您的照拂。”   许砚行皱了眉,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有回头,大步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甜文。。出宫后就好了,。*^o^*,新的开始,前面总要有一个短暂的分离。   出宫就是新开始啦!   明天晚上就出宫啦,许大人是有原因的,以后你们和女主角就懂了#^_^# 第11章 她在何处   两日后。   自打许砚行辅政以来,朝臣们每日过得只觉如履薄冰,言行更是谨小慎微,生怕哪日惹得他不高兴,引了祸头上身,可偏偏这般安分还是不得他满意,当着小皇帝的面,一挥衣袖,接着一大叠奏折迎面甩了过来,砸得前列几位大臣身形微抖,额角生疼,却不敢埋怨,一个个身子弯得更低。   许砚行背着双手,冷声质问,“青州运河被冻,本官记得这是月初便呈奏过的事,工部,当初本官让你在半个月内想办法解决,解决的结果就是半月后本官再看到一份同样内容的折子吗?商客们闹得不可开交,就差闹进这皇城里边了。”   工部尚书一听自己被点名,忙出列跪下,这青州运河往来商船不多,更何况天寒地冻的,工部没有人愿意前往,便随意往下吩咐了一通,未再过问,也不知这折子谁呈上去的,想了想,道,“太傅大人,下官当时想了法子,只是下了几次雪,冰面还没凿开,那雪又成堆积上来,下官实在没法子了,至于那些商人,都是野蛮头子,不讲道理的人,着官兵驱赶恐吓一番自然就老实了。”   许砚行听着他那一番胡编乱造,沉声道,“本官怎么听说工部的人这一个月都在衙门里,你们是冬眠不成?如今国库尚虚,开春后,驻守在边疆的各大军队按例都要派发军饷,这银子,你们来出?”   工部尚书低下头,颤声道,“是下官失职,是下官失职。”   许砚行冷冽的目光扫下来。   底下其他大臣暗自吸了一口气,不敢动一下。   “一个个都办事如此敷衍了事,这大事办不好,各州县芝麻一点小事也要统统都上报,各工各部莫不是连一点小事也要本官替你们拿主意?若是如此,本官看还是都撤销了,免得最后养出了一群废物。”   “太傅息怒。”大臣们被他说得脸色红透,跪地齐声道。   许砚行近到龙椅前,俯下身,“陛下,这事您看怎么办?”   小皇帝摆摆手,“许爱卿看着办吧。”   许砚行这才直起身,站在高阶之上,不紧不慢道,“工部尚书办事不力,玩忽职守,免去尚书之位,并且接下来两个月,给本官亲自去守青州运河。”他走下来,看了眼其他人,又继续道,“本官方才扔下来的那些折子各位大人可要收拾好了,寻出自个的事来,三日之内若是办不好,谁再敢草草敷衍,那便直接罢职,顺便,这年儿也不用过了,收拾收拾行李去同他一道守运河吧。”   一番话吓得众臣脸色大变,纷纷道,“下官遵命,下官遵命。”说完便匍匐在地,赶忙在那杂乱的奏折里翻找着。   从大殿出来,着手收拾了这群大臣,许砚行只觉一口气顺通了,他抬手在眉间揉了揉,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途中经过藏册局,他看了眼牌子,随后进了去,吓得里边正在打盹的值班小太监瞬间从梦里清醒过来,搞不懂这太傅大人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众太监宫女们入了宫,都会对其身家底细盘查一番,记载成册,称作名册,这里就是收管这些宫人们名册的,值班太监看他目光在那些书架上扫着,忙问,“太傅大人,您要找谁的?奴才给您找。”   许砚行长指在桌上敲了敲,朝他道,“一名唤作阿婉的宫女,本官要看她的名册。”   “您且等等,奴才这就去找。”   良久,都不见那值班太监过来回话。   许砚行抿唇皱眉,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征兆,那边值班太监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出来,看着外边气场极低的那位,大冬天的他不禁出了汗,他抬袖擦了擦,这才矮身走过去,小声道,“太傅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奴才找遍了,没有看到这阿婉的名册。”   男人脸色沉下来,“她是衡阳宫卫太妃身边的大宫女,本官看是你这奴才没有好好看管,在搬移时遗漏了。”   值班太监跪了下来,急道,“奴才冤枉,这些名册这段时间都没动过――”小太监忽然想起一事来,恍然大悟道,“太傅大人,奴才想起来了,前日宫里放了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出去,您不知道,这但凡出了宫的,那名册都是要销毁的,您说的那位,指不定也逢此日离宫了。”   “这次的事由谁负责?”   “尚总管。”小太监又忙道,“太傅大人,要不奴才去请他过来?”   回应他的却是许砚行摔袖而去的背影。   小太监瘫坐在那里,神情恍若还在梦里。   许府。   屋里点了暖香,熏得人晕晕沉沉,许砚行倚在桌案前,脑海里反复出现那日阿婉大声喊住他,说这些年,多谢他的照拂。   大概是时日有些久了,许砚行也记不清自己有照拂她什么,或是有,那初衷又是什么。   他唤了肖参进来,“去找找看她现在何处。”   肖参听不懂,问了一句,“大人,您说明白点,谁在何处?”   许砚行没说话,将手边不知何时写了字的白纸扔了过去。   肖参看着那上面大大一个婉字,顿悟了一会,又迷茫了,“阿婉姑娘不是在宫里面吗?”他嘿嘿笑了两下,“大人,您想见,小的这就去给您请来。”   忽然腿上被许砚行踢了一脚,肖参哎哟一声,苦着脸弯下腰,只听他家大人道,“她离开皇宫了,本官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离开?”肖参愕然,随后又道,“您放心,就是翻了这邺都城小的也得给人找出来,完整无缺地带到您面前来。”   许砚行却闭上了眸子,淡淡道,“不用带回来,你只需要找到人在哪,不要让她知道。”   肖参带着许多不解退了出去,轻轻将门扉合上。   肖参不知道,阿婉离开了皇宫,许砚行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仿佛多年的心结忽然间被打开般。   他曾问过她,要不要离开,出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她说从不曾想过。   女人到底是善变的,这才不过多少天,转身就不声不吭地走了。   肖参回来复命时,已经是晚上了。   “就住在西门街街口胡同里,长长一条巷子,小的又躲又藏的,生怕让她给发现了。”   “一个人?”许砚行执笔在折子上勾了一下。   肖参脑袋瓜子转了转,笑道,“不然还能有几个人,大人,这阿婉姑娘也真是可怜,西门街是什么地方,咱皇城最破落的一条街,那胡同巷子里长年不见阳光,湿气重,走在那道上,小的一个男人都觉得阴森森的,更何况这姑娘家,您说是不是?那巷子里还住着其他人家,只不过小的觉得,那些人长的多为不善,您说这阿婉姑娘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地方?”   许砚行手上顿了一下,脸上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声调平平,“她喜欢就让她呆着,你急也没用。”   肖参忙摇头,他家大人这是误会了,“小的不急,小的哪里敢急,这不是替您――”   “滚。”   肖参立即闭嘴,摸着后脑勺退了出了。   待肖参走了,许砚行这才放下朱笔,走到窗前,外边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进了屋子,他恍若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肖侍卫噼里啪啦说完一堆后,许大人实际内心:在巷子里住了十几年,出了宫又跑到巷子里住,这么喜欢,那就住个够!!!→_→ 第12章 新生活   淅沥的雨下了一天一夜,青花巷那条长长的青石路凹凸不平,深深浅浅的水坑将这条路没得水泄不通,湿重的青苔爬在两侧陈旧的墙上,阿婉原本打算伸出去扶一下的手,又赶紧收了回来。   脚下鞋子早已湿透了,这种天气,实在不该出来。   出宫后她被卫府派来的人送到这里,这地方虽然偏僻,但平日里卫家庄子里若是来了人也不会引起注意。屋子不大,屋顶青瓦密密麻麻覆着一层,里屋和小厅堂之间隔了一面墙,她一个人住着,倒也适合。   她提着新鲜的菜进了屋里面,正准备关门,忽然外边响起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阿婉姐姐回来啦?”   阿婉探头看过去,只见她家对面一个年轻姑娘朝她招了招手,“昨晚下了雨,巷子路不好走吧?”   年轻姑娘叫杜秋锦,不是邺都本地人,一年前变卖了家产,陪他哥哥杜东亭来邺都赶考,不想在今年秋闱中落了榜,于是在这继续住着,为来年继续做准备。   阿婉刚搬来那日她便提了一些小巧糕点上门问候,她年十六,还是活力正盛的小姑娘,一口一个阿婉姐姐叫着。   除了宫里头的绿荷绿兰,阿婉同其他年轻姑娘极少走的近,她性子淡,也说不来什么风趣的话来,说起来,便是同绿荷两个,也从未交过心,于是那日只道了声谢谢,也并未同她多聊什么,不想这姑娘倒是热络,自个拉着她说了许多,没一会功夫便将自己底细抖落个彻底,人家坦荡至极,倒显得她防人太过。   阿婉朝她点头,有些僵硬的搭着话,“这会没雨,下午许是会晴。”   秋锦过了她这边门槛来,笑道,“可不是得晴下来,后天就是年节,我还想去护城河看看烟花呢。”说起这个,她上前挽了阿婉的胳膊,“到时候我们一道去吧,看完回来守岁。”   圣上每年都会在护城河点烟花,供百姓们观赏,这也是邺都皇城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而宫里的人不能出来,阿婉从来不知道那场面该是什么样子,这会秋锦这么一提,她倒是有些动心。   “阿婉姐姐,要不,年夜饭也同我和哥哥一道吃了?你一个人,多不热闹。”秋锦说这话倒是真心的,这一年她和哥哥在邺都相依为命,纵使有两个人,还是觉得有些无力心酸,看着阿婉一个人,她突生同情,再说多一个人该多热闹。   阿婉却摇头,年夜饭是要同家人一道的,她一个外人,怎能去凑上一份,于是借口推辞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不是一个人,那日我不在这里。”   “那好吧,不过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不能同我们一道去看烟花了?”   阿婉顿了顿,随后又点点头,杜秋锦还想说什么,却让对面一个身材瘦削男人打断了,“秋锦,天黑了,我饿了。”   “行行,我这就回来。”杜秋锦同阿婉话别,便急急回了自己家。   阿婉见她没影了,这才合上了门,外边天色渐暗,她点了青油灯,又给自己做了一份清淡的粥,随便吃吃。   灶台后边能用的木柴不多,不过门口放了一堆木块,她看着那堆东西,抬手握了握斧头,虽然有些重,但估摸着也能劈开一块。   “阿婉姑娘。”又有人过来敲门。   仍旧是个女人的声音,陌生的。   这地方比较偏僻,她也是有防备心的,于是隔着灰木门板问,“你是谁?”   “奴婢是卫府庄子上的,给您送东西来。”   阿婉想起了,离开时卫太妃确实说是派一个姑娘同她作交涉。   打开门,那姑娘背着个包袱进了屋,直接将包袱打开放在桌子上,是一些账本,“这是这两年咱们庄子的账本,现在庄子后头的人是您,所以那边大总管说了,得让您过目过目。”她喘了一口气。   阿婉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伸手在那些账本上摸索了一下,有些出神。   虽然出宫是为了替卫太妃办事,但生意这事她是捣腾不来,也不想管,自从在这里住下,每日柴米油盐,倒也悠闲自在,如今卫太妃这事倒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头。   “一会你将这些带回去,庄子里的账叫我这个外行人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开春朝廷查,你就直接报我的名头,要见人,我再过去。”   那姑娘只是笑笑,转眼竟从衣袖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来,“还请姑娘年节之前送到卫府。”   阿婉对于此举甚为不解,卫太妃可没和她说这个。   “姑娘不必惊讶,不过是将银子换成了票子,以后我每一段时间都会来送一次,劳烦姑娘了。”她说完便也不多留,将账本拢回包袱里,随后离开。   留下阿婉看着那一叠银票发愣,她恍惚意识到,卫太妃的目的也许不是那么简单,但她却猜不到,不过既然自己受命于她,那便老老实实办妥这件事情。   翌日一大早,天微微蒙亮,她便出了门,怀里揣着那么多票子,多少还是有些心慌,所幸路上没什么人,这一趟跑的倒也顺利,返程时天已大亮,百姓们开始赶集,年节到了,就连她住的这条西门街也热闹起来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热闹在人群里涌动着,阿婉垂眸,转身走入青花巷里。   心底一阵落寞。   许砚行下了朝,在御书房批阅了几本奏折,晌午未到,便起身离开。   轿子走到半路,远处肖参便小步跑了过来。   “何事?”他问。   “大人,侯夫人派人传话了,让您明儿晚去侯府吃饭,务必去。”   许砚行虽有些不愿,但也知道他姐姐许青君的脾气,一而再再而三,那接下来估计得又来他府里折腾了,于是道,“让人回话去,本官会过去。”   “是。”肖参往轿子里瞧了瞧,犹豫了一番才说道,“大人,小的今天早上看到阿婉姑娘去了卫府。”   许砚行凝神,皱眉问他,“做了些什么事?”   “小的远远只看到她递了一个包袱过去,然后就走了。”   轿子里边的人久久没有出声,抬轿的小厮们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走的更加稳当,生怕扰了他。   良久,只听他忽然道,“明晚让府里厨子照例准备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急,娶阿婉迟早的。 第13章 火树银花   腊月三十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就连空气中的那风也温和了许多。   阿婉将木头立好,手里拿着一把斧头,跃跃欲试的模样,斧头倒是提得起,只是一手劈下去,总是对不准,天上日头正盛,大冬天的应是暖和才是,这么折腾一番,她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甘心地同这木头较起劲来,这时背后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让我来吧。”   阿婉回头,男子身材瘦削,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是对面的杜东亭,她愕然道,“不用了,谢谢。”   杜东亭放了书,上来就要拿她的斧头,阿婉往后退了退,这人长相虽斯文,可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面总是匿着一道精亮的光,她每每见了只觉身上有些不舒服,“我也不是怎么需要这个,只不过闲来无事。”   她收了斧头和木柴,心底想着同这人尽量不要接触太多。   “姑娘当真是见外,你我是邻居,小生适时帮一把,无可厚非。”杜东亭眯眼打量她许久,这才拿了书回了自己家中。   回了屋里,她坐在桌前,拿起一卷杂书时,眼角扫到桌上小木盒里露出的一朵粉红玉海棠,略顿了顿,随后伸手将那东西取了出来,纤指在簪头轻轻抚了抚。   思绪飘远,乌黑的眸子眨了眨,他这会在做什么。   肖参也想知道他家大人在做什么,定阳侯府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三道,可他家主子从早上便待在月西阁,府里冷冷清清的,除了门口新上的几个大红灯笼,还真看不出这是过年节的模样。   “大人,侯夫人又让人过来了。”   许砚行正躺在长榻上,修长的指按在眉间,似在思考什么事,英挺的浓眉拧了拧,最终坐起身,绯色的袍角擦过地面上的灰色绒毯,朝外边道,“备轿子。”   “小的这就去。”肖参松了口气,赶紧让人去安排。   上轿前,许砚行向管家嘱咐道,“让侍女去收拾一间空房来,置点院里的梅花。”   管家虽觉奇怪,却不敢多问,只点头道请他放心。   轿子穿梭在满街灯火中,外边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停下,”许砚行忽然道。   肖参上前问道,“大人,怎么了?”   “你去一趟侯府,就说本官今晚乏了,不过去了。”   “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侯夫人到时候――”   许砚行出了轿子,不耐烦道,“赶紧去。”   说完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身后小厮们面面相觑。   天地间安静多时,这番静谧却忽然让远处喧嚣打破。   阿婉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行至窗边。   乐鸣声,鞭炮声,百姓们的欢笑声,便是冗长的青花巷也阻隔不了。   除夕了。   她担心对面杜家两个兄妹又过来找自己,便在暮色来临之时出了门。   外边家家户户披红挂彩,长辈们在门前换联神,油桃符,小儿们则捂着耳朵看那炸得噼里啪啦的鞭炮,西门街上零零散散几个摊贩在准备晚间的活动,打算趁此机会再做上几道生意,就连摊位上也挂起了喜庆的小红灯笼。   卖油纸灯笼的摊主摆好东西,抬头见着一位年轻姑娘从面前走过,大年夜的在街上游着,心想也许是某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自个为了生计,这团圆的日子也不能回去,顿时心生同情,于是叫着了她,“姑娘,来盏灯笼吧。”   阿婉回头,看向那老板,原想拒绝,可又转念一想,一会完全黑了,确实需要,于是掏了几枚铜钱出来,不想老板却道,“姑娘,不用给钱了,晚上人多,提着看路吧。”   “多谢老板。”一股温流从心底敞过,阿婉笑着道了谢,从西门街离开,提着灯笼,去了护城河边。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人渐渐多了起来。   整个邺都充斥在各种鞭炮声中,人们的欢声笑语中。长门街上的酒肆楼阁高朋满座,各种铺子小摊前挂起了样式各异的灯笼,一路延伸到了护城河河畔的两座亭子里。   已经有人在远处布置烟花筒子,不知是谁撒着喉咙吆喝了一声,“快放烟花啦。”   长门街上家家户户的百姓开始往外涌,前两天护城河边特意为此搭得高台上瞬间站满了人。   多余的人则往岸边台阶上挤,阿婉提着灯笼往左右两边躲着,她看了看岸上,亭子那边由于挂了许多灯笼,人少,心一横,于是提着灯笼,在人群里穿梭着,却还是让人撞了一下,人倒是稳住了,只是那灯笼却猛地磕在了地上。   灯芯许是烧到了尽头,明亮的灯笼瞬间暗了下去。   这是那好心老板送的,她还想着拿回家挂着呢,思及此,便俯身去捡,起身那一刻,一双黑色长靴在她眼底缓缓驻足。   阿婉握着竹木地手颤了颤,她垂眸,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抬头看向那人。   灯火阑珊里,他背着双手,漆黑的眼就这么看着他,薄唇习惯性地抿着,俊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砚行瞧她半天不说话,于是道,“怎么,这才走了多少天,就不认识本官了?”   阿婉低头,自从出了宫,她是万万没有想过会再见他,这护城河都是寻常百姓来的地方,她又怎会料到权倾朝野的太傅大人竟会来这里,更未曾想过,会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碰上他。   巧合太多,多到她一时有些懵,良久才道,“奴婢不敢。”   许砚行哼了一声,身边人来人往,他身材高大,气场冷冽,人们仿佛害怕似的,不敢往他这边挤,阿婉就不同了,还没站稳一会,后边人又给她挤了一下,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往前蹿了一下,眼前那人却仍旧不动声色,连手都没动一下,阿婉就这么硬生生撞在他的胸前,下巴在他胸膛上重重磕了一下,双手不禁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那盏已经灭了灯笼再次被丢在了地上。   “唔。”下巴后知后觉地一阵吃痛,她忙用手捂了一下。   头顶上男人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站好。”   她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贴在他衣襟前。   隔着几层衣服,似乎还能感受到一阵温热。   阿婉脸上猛地发烫,心跳杂乱无章,她忙垂着脑袋退到了一边。   “奴婢越矩了。”   “都出了宫,就不是什么奴婢,你忘了?”许砚行看她还在捂着下巴,眼底紧了紧,“过来。”   两个人站在亭子边上,后边高台子上满满的都是人,下边台阶上也都是人,唯独他们被笼在大红灯笼的红光中。   “大人,您都知道了。”她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微红的光线映在男人英俊的脸上,轮廓坚毅,她收回视线,唇角浅浅抿了一下。   “为什么又愿意出宫?”许砚行眼角跳了跳,目光往旁边扫了扫。   出宫不过几天,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从前见了自己,站在一旁,毕恭毕敬,这会倒是敢有些自己的情绪。   “就是忽然想了。”她看向黑漆漆的护城河,叹声道,“也不知烟花什么时候会放出来。”   许砚行随她的目光看过去,没有说话。   没等多久,只听见倏地一声响,护城河上空瞬间被照亮,水中绽着一束束白色的光。   亭子里的灯笼暗了下去,阿婉看着一道道烟花,乌黑明亮的眼笑得眯了起来,两道酒窝深深而又小巧。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身姿挺拔,直直地站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不知死活地往旁两人中间的空隙里挪了挪。   距离拉近了一点,近到只要抬手,就能触到他的衣袖。   这一场火树银花终于结束后,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醇厚,   “一会去本官府上。”   阿婉猛地看向他,脸上眼底尽是不可思议,良久又小声道,“许大人,奴婢有地方住。”   许砚行低眸,嘴角微扯,转身走了几步,提醒她,“跟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嗯,不是杜东亭。   许大人表示要不是为了偶遇小婉儿,他才不来这地方。 第14章 年夜饭   阿婉看着他的背影,跟着走了几步,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她捉摸不透,明明前一刻还能同你谈笑如相识多年的熟人般,可转眼又可能突然变得冷漠疏离。   方才一道看烟火时,阿婉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离他很近,近到错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那般站在他身侧,可这会看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忽然清醒过来,他们的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直很远。   她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叫住他,“许大人。”   许砚行回头看她,目光如炬,抿唇不语。   “奴婢回去了。”她扬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今晚,谢谢您同我看了一场烟花。”   只是话音才落,就见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她不敢多看,转身欲走,手腕却突然让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有些凉,阿婉只觉那抹凉意直达她的骨血,抬头一看,借着路边的灯火,这才瞧清他身上一件绯色衣袍,连披风也没有系,方才人多暖和,这会烟花散了人也慢慢散了,夜风又开始在河岸上肆无忌惮地蹿着,冻人得紧,她出门时就防着这个,特意在外衫里边套了件夹袄。   这人脸上不见波动,仿佛跟没事人一般,阿婉一面在心底怪自己瞎操心,一面道,“您回吧,风大了。”   许砚行松开手,却势必要让她一同去许府的意思,“本官有话问你,这里人多不方便,所以你得随本官走,明白?”说完,他在衣袖处抚了抚,语调不轻不重,“你再不跟上,本官只能拉着你走了。”   阿婉脸蹭地一下发起热来,外边人多眼杂的,拉扯在一道,自然不成样子,她也相信这人做得出,她无可奈何,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   许府她没来过,这会也没心思和时间观赏,直接跟着许砚行上了那座最高的楼阁。   侍女们早就事先在里边放了暖炉子和炭盆,他回来时,阁内已经暖和如春,于是又进去将这些东西取出来,许砚行叫住其中一个,将那侍女手中的铜色小暖炉拎了过来塞进阿婉手中。   阿婉并不觉得冷,“许大人,奴婢不需要,您拿去暖着吧。”   许砚行没理她,自个在一面方形矮桌前席地而坐,这才冲她点点下巴,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别站着了,坐下来。”   地上铺着灰色的绒毯,就这么坐上去,又舒服又暖和,阿婉端坐着,道,“许大人,您有什么事便说吧。”   “不急,”他拍拍手,接着侍女们轮番进来,手上竟端着菜肴,小小一张木桌,瞬间摆满了饭菜,最后端上来的是一份烧炭锅汤炉子,   阿婉看着这一桌子菜肴,有些发愣。   “今天什么日子?”他夹了一片菜叶子放入滚烫的汤水中过了过,随后放到她碗中。   “年节。”阿婉整个人傻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许砚行这是在做什么。   “趁热吃。”   他没有继续深入说年节这事,只是微微眯眼看着她,   阿婉像是想通什么般,眸子一亮,她看着这满桌的菜,这是年夜饭吗?   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坐在桌旁吃过一顿年夜饭,在宫里时,每年大年夜,都要办宫宴,她得在宴席上伺候卫太妃。   记忆中只有年幼时,爹娘还在时,一家人凑在大炕,吃着粗粮杂汤当作年夜饭。   虽然他没说明,可阿婉已经默认这就是了。   眼底尽是满足。   虽然方才说好要谈事的,可是这会许砚行也是一副不吃完便不打算说的模样,如此她也自然不会再催,眼前的佳肴也是味香色俱全,她晚上出来的早,也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既然来了,那也不能白来,筷子不敢伸得太远,她守着自己两亩三分地般,在手边的菜碟子里夹着菜。   两人不说话,默默吃着饭,阿婉眼睛不敢往上看,于是趁着低头吃饭的片刻,借着眼底余光偷偷打量着许砚行骨分明而又修长的手,翠玉筷子握在他手里,随后筷尖落在一块沾丝蹄肉上,接着,就见那只手往前送了送。   阿婉咬了咬唇,看着赫然出现在自己碗里的蹄肉,面上覆着的肉酱汁滑入白花的米饭里,散着一道浓郁的香味来。   察觉对面那人在看着自己,阿婉拿筷子的手有些无所适从。   “出宫了,有什么打算?”他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随口问她话。   阿婉盯着那块肉,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吃,听到他问,心不在焉地回他,“没有什么打算,就像您之前说的,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   许砚行放下玉筷,拿巾栉在嘴边擦了擦,轻嗤了一声,“相夫教子?”   阿婉顿住了,她搁下碗筷,双手放在膝上,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她可望不可及,可也正因如此,早在出宫那一刻起,她便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哪个男人生活。   “许大人,您应该不会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无用的话,定是有其他的事的。”她看着他,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你出宫并非自愿,是卫太妃的意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来。   他这话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直接地肯定,阿婉定了定神,挺直了背,却没有说话。   “你在替她办事,”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朝廷上下,没有什么事是本官不知道的,如果有,那便是本官假装不知道,卫家在外边偷偷做着生意,这是打算拉你出来抵着,应付开春朝廷的盘查?”   阿婉愕然,果然是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可惜卫太妃先前还天天觉得提心吊胆,“您既然知道,又为何――”   “几年前她帮了本官一次,所以这事本官一直让底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不想,她借此将你送出了宫。”   “太妃娘娘待奴婢很好,奴婢没有什么能报答她,只能替她办这点小事了。”   许砚行踱步到窗边,指尖在木檐上敲了敲,她到底还是单纯天真了,傻乎乎给别人做什么报答,估摸着实际上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卫太妃是什么人,查个庄子,哪年不查,偏偏这次要让一个不知世面的姑娘来接手,事情哪里能这么简单。   阿婉怕他这会又怪罪下来,于是起身,走到他跟前,柔声道“许大人,其实,卫太妃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您也看到了,如今卫太妃是落势了,卫府也没了依靠,太妃娘娘就是怕――”   许砚行抬手,不想继续听下去,卫太妃这番举动,他目前只猜到阿婉出宫一部分,剩下的他虽未知晓,但定不是阿婉说的这般。   良久,阿婉朝他弯了弯身,低声道,“许大人,既然无事,奴婢便告辞了。”   不想许砚行却突然说了一句让阿婉瞬间挪不动步子的话来。   “从今日起,便住在许府。”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个许大人的感情变化以及心理历程小番外,有机会放出来。   晚安^ω^ 第15章 瞎折腾   侍女带了阿婉过去屋里,傍晚时管家吩咐她们收拾出来的,妆台铜镜都是年前重置的,还崭新发亮着,床榻上也铺了新的缎面,窗边桌台上摆的冬梅这会还未凋落,屋里飘着一股清香。   阿婉坐在椅子上,看那侍女忙上忙下走个不停,却也没做出个什么事来,“这里没事,你不用伺候我。”   “姑娘是咱们大人带回来的,既住下了,那自是贵客,奴婢可不能怠慢了。”那侍女说着给她倒了杯热茶,“您要现在便睡下么?”   阿婉还在琢磨许砚行为何要她留下,方才他话一撂下,人就走了,接着就来个小姑娘给她带来这里,现在夜色太深,回去也的确太晚,但长久住在这里那必然是不能的,“你们大人这会在做什么?”   “今儿年三十,咱们大人通常都呆在祠堂里守岁,过了子时才歇下。”   祠堂这地方,她自然是不能够去的,她拧着两道秀眉,也不等侍女伺候,自个去了隔帘内,和衣躺在了床上。   小侍女不敢再扰,尖着眼往帘子缝里钻了钻,瞧她合了眼,这才掀起罩子,灭了灯火,轻轻掩门去了。   次日一大早,阿婉便起了,寻了昨晚那小侍女引她去见许砚行,小侍女笑着守在门前,“姑娘别急,先在屋里用了早膳,有事等大人回来了再说。”   听她这意思是他不在府上?这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呢,阿婉苦着脸,怎么越发觉得这人是在躲着自己,罢了,自己长着一双腿,想走还不能走不成?“我也无要紧事,天亮了,我要走了,一会许大人回了,便替我说一声。”   小侍女一听她要走,当下急了,“我家大人走的时候说了,您不能离开,有事等他回来。”   阿婉不想管,绕开那小侍女便往屋外廊庑下走去,后边小侍女虽然着急却又不敢拦,这是大人留下的贵客,她怕冲撞了,于是转身便去找管家。   许府大,花园小院多着,她胡乱摸索着,瞧见小道便走上去,最后也不知自己逛到了哪里,只觉此处偏僻,但她一眼便看到远处的那扇小门,周围衔着高墙,想是出了这门便可以了。   于是上去拔了门闩,顺利离开许府,一路跑一路往回瞧,生怕那许府的人追上来,直到进了青花巷这才放下心来。   快到自家门前时,又碰上了杜秋锦,她手上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了些碗碟,瞧见她,抬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婉姐姐,你昨晚没回来,去做什么了?”   阿婉不想多说,淡淡道,“有事。”   “哎呀,我和哥哥都看见了,昨晚上,护城河那里,你同一个男人站在一道。”说到这,杜秋锦双眼放光,不禁想起昨夜里回眸一瞥,便看到了那个站在阿婉身侧的男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绽开的烟花照亮他的脸,当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她当时便想上去借着阿婉搭上几句话,不想被她哥哥拉住,她哥哥到底是半脚踏过官家门槛的人,一眼便瞧出这是如今权力正盛的太傅大人。   杜秋锦又仔细看了阿婉两眼,五官确实小巧精致,肤色白净水灵,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她暗自叹了口气,这会才觉得她模样如此娇美。   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能与太傅这样的男人比肩而立?昨晚莫不是也是同那个男人在一块?杜秋锦想了这么一通,竟觉得自己还有点吃酸,不甘心般又试探着,“昨晚没回来,外边人又多,阿婉姐姐你不知道,我还急了好一会呢,昨晚若真无事,那我也放心了。”   阿婉不知道她那些心思,昨晚的事她瞧见了也就瞧见了,寻常百姓哪里认得许砚行,又听她这几句话,只单单觉得这小姑娘言语许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笑了笑,“我这会不是回来了吗?,那便是没事了,劳你念着了。”   杜秋锦见套不出什么话来,心里又念着昨日那入眼一瞥,于是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头,遂寻了个由头回了家。   阿婉也暗自松了口气,她素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见她走了,这才进了自己屋里,早上没吃东西,方才走了好远路,这会早就饿得贴肚皮了,她进了灶屋里,给自己简单烧了碗粥,柴火刚好支撑到这里。   喝了粥,浑身恢复了力气,又拾了先前的斧头,进了屋前小院里继续昨儿被那杜东亭扰了的事。   废了半天劲才将粗砺的刀刃卡在木头里,接下来愣是下不去,她想着要不直接将这整个塞灶堆里去。   “真是巧了,今儿又让小生瞧见了,”身后杜东亭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他直直逼近阿婉,“阿婉姑娘这会莫要推辞了,小生看这柴火你是需要得紧。”   阿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手里还握着斧头的长柄子,她避开他那精亮的目光,“真的不用,我这快劈开了。”   杜东亭嘴角溢着笑,一对小细眼眯成两条缝,再要上前一步,俯身就要搭上她的手背,那只手忽然被人反手狠狠拽了过去,扭得他生生痛叫了出来。   阿婉看着来人,惊得手上的斧头直接掉在地上,许久都说不出来话来。   “阿婉姑娘,你别怕,这人我来收拾。”肖参往杜东亭身上踢了一脚,“大人,您看?”   许砚行这会正冷着一张脸,今早从定阳侯府一回来,这人就跑得没影了,方才走过那破巷子,这会又碰上一个文弱书生接近她,他顿时只觉胸腔里冒火,他走到她面前,瞅了眼地上的东西,随后俯身捡了起来。   许久不说话,阿婉揪着手,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小院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良久只听到那被肖参困着的杜东亭道,“小生见过太傅大人,大人,您误会了,小生见阿婉姑娘半天都劈不开,便想着帮一下,没别的意思。”   许砚行皱眉,低眸看了一眼杜东亭,看来这人是晓得自己身份,他语气略为不屑,“你又是谁?”   之前阿婉搬来这里,杜东亭便瞧出这人身份不简单,某次瞥见有人来寻她,半夜里,举止遮遮掩掩的,昨晚又在护城河看她同当朝太傅在一道,这才证实了自己当初的想法,于是做了打算,同她借着邻居的由头混熟,后边得了机会再托她作个中间人引见许砚行,这来赶考的,多少有几个是投了朝臣作门生靠山,仕途也有了保障,他没财,无门可投,落榜了一次,不想再落榜,如今机会到了,他可要抓住。   “太傅大人,小生乃明年参加科考的举人杜东亭。”   许砚行轻呵了一声,随后令肖参松手,“既要参加科举,那便好好准备,别成日想些歪门道子,滚吧。”   杜东亭点头哈腰,心知这里头没希望,不敢再说什么,遂低着身子离开。   对面屋里杜秋锦听到声音忙跑了过来,走了两步便走不动了,两眼直愣愣瞧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   “看什么,回屋去。”   “哥哥,那是――”她笑着问。   “别问,回来。”   *   阿婉将凳子擦了擦,许砚行在一旁站着,见她擦完,却也不坐,抬眸打量她这四壁空空的屋子,“收拾东西,跟本官走。”   阿婉倒茶的手顿了顿,“许大人,您给个理由。”   “怎么,还想着继续替卫太妃做这些冠冕堂皇的事?本官觉得你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待着才行。”   阿婉索性不倒茶了,她放下杯子,道,“昨晚奴婢不是说了,太妃娘娘就是单纯想给卫家留点钱财,您不也说不追究吗?”   许砚行看了她一眼,那小嘴利索的,都敢反驳他的话了,“卫太妃到底想做什么,你不知道,本官目前也不知道,但你在外边一日,那就是在帮衬着她,本官查清楚之前,你就不能同卫家有任何往来。”   阿婉闷头进了里屋,动手收拾东西,他话里有话,就是怀疑太妃娘娘心思不对,也晓得他这会都找上门了,那定是不带走她不罢休,她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些什么来,抱着包袱,从门缝里瞥见他正单指在桌沿上边敲边等着。   她看着那笔挺而又宽阔的背影,手里包袱不由得抱紧了,也罢,住便住着,好歹还能多看他几眼。   “许大人,走吧。”   兜转一通,又回了原地。   瞎折腾。   最高兴的当属那小侍女,“姑娘,您可不能再跑了,今日奴婢差点给大人打了板子。”   阿婉放好自己的衣物,从中取出两个首饰盒子,将其中一个放到枕头下。   “你叫什么?”   “奴婢花苓。”   作者有话要说:  住下来了,该发生一点还是不发生什么#^_^# 第16章 变脸   年节过后,天气转暖的很快,每日高阳,连枯枝败叶都开始冒新芽。   这一开春,朝廷的事儿又多了起来。   扳手数上一数,件件是大事,盘查商客,调度边防大营军饷,潘王进贡述职,三月春闱。   百官年节还未享受几日,便被许砚行召回朝中。   阿婉倒是闲了些多日,被带回许府之后便一连四五天都没见到他,自己也在那屋里待了这么久不曾出门,她尚在计较着自己离开青花巷这事该如何告知卫太妃,周围都是许砚行眼底下的人,经过上次的事,这会府里每一道门都有人专门守着,如此更是寸步难行。   她捧了本书在案前坐着,没多久便想睡觉,眼皮磕磕碰碰,一旁守着的花苓不时打量她,乌眸秀鼻巧唇,皮肤白嫩,组合到一块,好看却又不备攻击性,大人忽然带了个女子回来,以前是从未有的,她估摸着是他家大人在哪处花馆子里带回来养着的,不然正经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宿在一个男人屋下?   不过也是奇怪,大人这段日子虽忙,但每晚回来歇下也不过来瞧上一眼,她心下不由得打算着,现在自己是阿婉的侍女,将来阿婉要成了正房夫人,那她岂不是也跟着得福了?但又转念一想,眼下这人身份地位哪一点都不可能及得上正房呀,不过目前来看,总归大人待她是特殊的,将来成不成那都是后话,现在好生伺候着当是没错的。   小侍女一番算盘在心底打得溜溜响,那边阿婉却已合眼半伏在桌案上了。   “姑娘,”花苓回了神,发现她睡了,“奴婢引您去榻上睡,这容易着凉。”   她不敢太大声,眼见着叫不醒,想了想,去架子上取了件披衣过来,转身间却见多日未来的许砚行不知何时进了门。   “大人。”她还想说什么,却让许砚行抬手遏止了。   许砚行朝她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门轻轻被带上,屋里就剩他们俩人,许砚行慢慢蹲在矮桌旁边,这会安静得他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他目光颇深,盯着她半边脸看了许久。   今日缙州那边的折子到了,安王赵嘉瑜不日便动身来都,此事说大不大,毕竟潘王进岁,乃常事,说小却也不小,当今圣上尚且年幼,先帝又仅这二子,难保有不臣之心,又听说定州梁王私下与赵嘉瑜有来往,这其中问题就不简单了。   这是一些大臣们操心的重点,许砚行在意的却是另一事。   阿婉挪了挪手,正准备换个姿势,许砚行瞅准机会,探手绕过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往她膝下揽了揽,将人横抱在怀里,当年在江州第一次见她时,瘦得皮包骨头,后来宫里养了几年,瞧着是要丰润许多,只是这会双手掂量了才觉得还是轻如毛羽,他皱着眉将人送到里间榻上,又盖了软被,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屋外肖参正和那小侍女调笑,正兴头上,眼角扫到许砚行的身影,立时没了声,朝花苓摆摆手便跟了上去。   “大人,您要去哪?小的去备轿。”   “本官什么时候说要出去了?”   “小的这不看您又从那屋里出来么。”   肖参显然同小侍女一样,认为许砚行这是准备收了阿婉,从前他就猜测着他家大人待阿婉姑娘的那点心思,再怎么装不在意,兜兜转转一番,不还是出手了?   他这番乐着,脑袋上忽然让许砚行一手拍了一下,力道大,他抱着头,“大人,您这,又动手做什么?”   走到月西阁下,许砚行吩咐道,“传令下去,让礼部张尚书,提督府元提督速速过来。 ”   此番前来进岁的可不止安王,大邺朝开国来封了两位异姓王,前番先帝大行之时,还过朝,许是见新帝年幼,瞧着许砚行又觉得道行浅,便不放在眼中,回了封地,转头便私下拉拢赵嘉瑜,那边表面却是风平浪静,不过这次进岁定然不是那么简单就是了。   来之前的准备是要做好的,今日早朝已嘱咐了一番,那些朝臣们里边总归有几个耳目,其他的还是要私下再做一番打算。   待两位大臣来了之后,许砚行往阿婉住的屋子那边顺眼看了看,随后交代了宫宴礼节以及皇宫防卫之事。   送走了张尚书和元提督,许砚行往楼台上走去,正好看到阿婉从屋里出来,穿着一身石榴红小短袄,浅白色百褶裙,衣衽紧紧凑在她脖颈间,双肩瘦削,她原是背对着他,旁边花苓贴过去耳语几句,就见她转身抬眸看过来,暖日下那张小脸白里透红,跟抹了水胭脂一般。   被她看个正着,许砚行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勾了勾手示意她上来。   阿婉慌了一下,跟做了错事般急急转头,花苓却笑了,“姑娘,大人要您上去呢。”   阁内点了熏香,她闻不出这是什么味,但比起上次来时的那味好一点,至少令人头脑清醒一点。   许砚行坐在寻常办公务的地方,见她过来,将折子随手放下,他指了指砚台。   阿婉明白他的意思,同那次在马车上一样,她低着脑袋,手握着墨锭,细细研磨着,如今住在他府上,他待自己的态度较从前热络一些,阿婉猜想是为了卫太妃这事才这般,多半是想寻着机会套她的话来,她自知自己身份,便是没了宫女这层,也不能因此越矩。   许砚行看她良久,忽而问道,“卫太妃有没有让你做其他事?”   阿婉手上一顿,心下已了然自己方才的想法被证实,其实给卫家送银票那事,她本也没想瞒着,只是如今一口气突然堵了上来,她偏又不想说了,于是应道,“没有。”   许砚行却笑了,不再说什么,拿笔蘸了一点墨,继续批着公务。   墨水浓稠,阿婉这次适时止手,跪坐在一旁,手肘碰到一面置在桌角的折子,掉落在地,她俯身去捡,许是白纸黑字太过明显,叫她一眼便瞧到上面工整两句:安王赵嘉瑜于元宵前抵都,入朝进岁述职。   她愣了一会,半晌才将折子合上放在桌面上。   见她如此,许砚行抿着唇,一双眸子越发深邃,语气微冷,“看到了?”   阿婉应是,数数安王殿下此去不过一个月之久,这次回京,指不定能同卫太妃见上一面,太妃娘娘多少也能宽慰一些。   卫太妃待她好,她自然也是希望她余生能过的好一点。   许砚行啪的一声放下笔杆,吓得阿婉猛地回过神,她往后缩了一下,见他突然一脸冰渣子,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阿婉试探着问了一句,“许大人,您怎么了?”   “饿了,吃饭。”他眉目又缓了下来,起身吩咐侍女传菜上来。   他脸色不好看,阿婉不敢再说话,吃饭时连菜也不夹,闷头扒着一碗白米饭。   许砚行见此,无奈地抚了抚额,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肉,脸色比方才温和许多,“别只吃饭,抱着都硌人。”他想起上午抱她去榻上,总觉得她那肩骨隔着衣裳也凸凸的。   阿婉听他这话,脸颊微红,心里左右想着,又没抱过,又晓得硌人不硌人了,这话她自是不敢说的,于是不说话,老老实实就着那几块肉吃着饭。   许砚行这才满意地端了碗,吃了起来。   他吃饭慢斯条理,吃的不多,但饭后必会喝上一碗汤,于是阿婉也跟着喝了一碗,喝完汤已经撑到极致了,这几日吃饭都按着自己饭量来,今日同他吃一次,已经多出寻常的好些了。   许砚行起身,看她一脸难受,心知这顿自己让她吃过了头,于是道,“有些积食,同本官去院子里逛逛。”   穿过几条小道,进了许府后花园,园子里的绿植,除了冬梅,大多都是枯朽模样,她跟在许砚行身后,他走的慢,当真是来消食一般,行至花园尽头,阿婉才觉得肚子这会舒服多了,她偷偷在肚子那里捂了捂。   许砚行眼角扫到,那模样,跟只小猫似的,他没说什么,只是勾了勾唇。   “大人,”肖参寻到人,远远跑了来,看了一眼阿婉,随后在他耳边悄言几句。   许砚行拧眉,还未开口就听到后面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舅舅,我同大夫人来看你了。”   阿婉听这声音,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位名身着粉黄绸缎袄裙的年轻姑娘搀着一位同样衣着富贵的女人朝这边缓缓走来,她下意识往一旁退了一步,站得笔直。   转而又听到许砚行道,“姐姐,来找弟弟可有事?”   阿婉瞬间了然,早就听说许砚行有一家姐嫁到定阳侯府,想必就是这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继续解锁中*   男配目测下下章出来,话说药铺还没正正经经写过一个男配⊙▽⊙   改书名了,原来那个和男主人设不符,谅解,么么哒^ω^ 第17章 小心眼   定阳侯爷除去正妻许青君,此外却也迎了四位妾室,妻妾五房,统共生了五男三女,这次随许氏过来的姑娘名唤沈璧,乃三房夫人所出,性格讨巧,平日里颇得许氏喜爱。   因着许氏的关系,沈璧便随许氏两个儿子一道喊许砚行一声舅舅。   便看她过来挽着许砚行,“舅舅,听爹爹说近来朝事诸多,大夫人便给你带了些补身体的吃食来。”她说着目光就挪到阿婉身上,许府侍女都统一穿着绿衫,这人一身红,身段气质瞧着也不是普通人,于是冲她眨眨眼道,“咦,你又是谁?”   阿婉听她问了话,正准备应来,不想许砚行却站到了她身前,生生将沈璧同许氏一道隔离出她的视野,话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到底没说出来。   许氏却经沈璧这么一说留了个心眼,暗自思量一番,没说话,只道,“弟弟,东西已经给管家了,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许砚行回头看了一眼阿婉,但见她从始至终低着脑袋,跟从前在宫里伺候人一般,他走过去,也不顾及许氏和沈璧,俯身贴在她小巧白净的耳边,低声道,“回屋去,我一会去寻你。”   他言行忽然如此,倒叫阿婉有些受惊,但那声音低沉魅惑,又叫她觉得心跳加快,脸上发热,大庭广众之下,这会更不敢抬头了。   许砚行嘴角噙着笑,领着许氏同沈璧出了后花园。   许氏捏着帕子捂了捂胸口,瞧瞧刚刚都看到什么了,他这弟弟何时同哪个姑娘这般亲近过,她立时一脸严肃,身后侍女手里捧着的画像这会不知当不当奉上。   “我说给你看了那么多,没一个看对眼的,原是这边自个早就看好了。”   除却婚姻大事,许砚行对这姐姐还是很尊敬的,上了花厅,亲自奉了茶水,“您天天劳心我这点事,特意跑一趟,不累么?”   “一个个不争气,家里那两个天天混得没个正形,你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得,我也不管了。”许氏说着,当真伤了心一般,眼中竟有泪水,又转身拉着沈璧,作势要走,人走到大门槛,半天不见许砚行追上来,许氏气得只好又拉着沈璧转回去,却见许砚行正悠然坐着饮茶,她这下是没辙了,“罢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许砚行长指在杯盖上轻轻摩挲着,热茶中飘起的一缕青烟缭绕在他眼前,那双眸子瞧着有几分模糊,良久才淡淡道,“我这事您别再插手管,我心里有数。”   “方才那个姑娘,是何来历?”   “这个您别管。 ”许砚行将杯盖重重覆上。   许氏皱了皱眉,不打算继续深问那姑娘的身份,了解到这,已经足够,只道,“我们许家几代也皆是朝廷重臣,到了你,那是更不可了得,你得有分寸,别的你想如何,姐姐都不管你。”   一旁沈璧看了眼许砚行,面无表情,但唇畔却抿得紧,场面有些紧张,于是赶紧上去拉着许氏道,“大夫人,爹爹不是说下午着了裁缝来府里做衣裳吗?我们赶紧回去吧,这会估计到了。”   许氏向来以定阳侯为主,经她提醒,这才真的要走了,走前又是左右说了一通,许砚行点着头,颇为心不在焉,最后令肖参出去送了一程,回来见许砚行还坐在哪里,于是上前道,“大人,下午不是说要去宫里吗?车马已经备好了。”   * * * * * *   “姑娘,大人进宫去了。”花苓进了屋,只见阿婉伏案,在写什么东西,见她来了,不慌不忙地反手将纸铺在下边,她笑,“您写什么呢?”   阿婉总觉得这花苓是许砚行派来监视自己的,她的一举一动,这侍女总要瞧一瞧,瞧完了又要喋喋地问个仔细。   她起身走了下来,语调不着边际地问她,“今日定阳侯府的来的小姐,同许大人很亲近吗?”   花苓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心说这姑娘还真是爱吃醋坛子,“哦,那是侯府八姑娘,咱们大人只待侯夫人亲近,侯府其他人可不是这样,所以她亲近也没用,再者这名义上还是讲究着一层血亲关系,姑娘,瞧瞧您,又多想了不是?”   阿婉笑了,本是转移她注意力随口一问的话,花苓这般答了,她竟莫名觉得安心。   又想到今日在后花园,说是让自己回屋里等他,等了一个时辰,她都犯困了,最后人倒去了宫里,她抬手摸着脸颊,心底不由得又在想中午他当着沈璧和许氏同自己那般亲近地说话,究竟是为何?   纠结许久也未纠结出个什么,倒生一堆烦扰。   她轻轻叹口气,想着还是把手里头事办好再说,想到这,又对花苓低声了一句话。   天黑时许砚行才从宫中回来,阿婉借着烛光,才将下午写的东西放入枕下,许砚行便进了门。   “听花苓说你想出去?”进出自如,跟自己就是那住在这屋里的主人般,略掀袍角,在她每日梳发的镜台前坐了下来。   “大人这府里未免太闷了,奴婢想出去透透气。”阿婉站到他身后,嗓调颇软,眉目带笑,嘴角深深两道酒窝。   许砚行起身,脚下跨了一步,转眼便近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住。   端茶进屋的花苓瞧这场景,捂笑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他眸底深沉,目光牢牢锁向她,阿婉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这次出去她确实也是藏有私心。,打算偷偷跑到卫府,自己如今情况昨日已经写好,只能靠卫府的人送到卫太妃手中。   耳尖忽然一阵温凉,阿婉身子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忙伸手去捂,却触到了许砚行不知何时贴上来的手。   她看他,蚊音般,“许大人。”   他却依旧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收回手,两根青丝握于掌心,原来是碎了发。   “明天起,随便你走,别忘了回来就成。”   他话才落,臂弯处便让人扯了扯,女人手指纤长,衬在他黑色朝服上,愈发白皙娇嫩,又听她脆脆的嗓儿道,“谢谢许大人。”   许砚行低眸在那白指上看了了会,动了动唇,难得眼角带了笑,“本官陪你一道。”   手肘上立时一松,阿婉脸色僵了僵,“大人,您回去吧,奴婢得歇下了。”   “不吃饭了?”他问。   阿婉语气微淡,“您回来前便吃过了。”   许砚行出来时脸色不大好,花苓不敢上去问,便远远目送他离去,只是忽然间又听他那略沉的声音在这院里响起,“明日起,本官没回来前,府里一律不准提前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原名不符合,唔唔我也不想改呀。   晚安~ 第18章 自个想   天未亮,阿婉就醒了。   小侍女花苓这会正趴在屋内圆桌上,枕着手臂睡得正香。   她轻手轻脚摸黑出了门,初春的早晨还是颇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趴在月拱洞门那听动静。   不久便看到一身贴着肩腰黑色朝服的许砚行,肖侍卫紧步跟在他身后,这会正是去上朝的时辰。   待到许府大门合上她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往上次去的那扇侧门跑去,原本她是不打算又这般偷摸出去的,只是实在不想等许砚行下朝回府后再同他一道出去,反正就去一趟卫府,她算了算,总归在许砚行回府之前赶回来就成。   天光尚早,侧门边上的小厮这会正酣然大梦中,阿婉从脚边捡了枚石头往那边墙上扔去,不见动静,这才过去缓缓推开门,终是顺利出了许府。   一路上又是心虚又是心慌,恨不得生出多数腿脚来,立即飞奔到卫府。   半走半跑到了卫府后,她上前敲着门,良久才听到门那边守门人低着嗓子,语气颇为谨慎地问,“何人?本府今日概不见客。”   阿婉眉头一皱,瞬间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她忙道,“我是阿婉,有东西要交给卫大人。”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厮朝她点点头,随后引她进去见卫老爷。   走了一半,阿婉便停下了步子,转身对小厮道,“我想了想,这等小事还是不用打扰卫大人,你回头将这封信让人送到太妃娘娘手中即可。”   那小厮却是没有伸手,只是梗着脖子直直看着她身后,随后似受到示意般退了一边。   阿婉攥紧手中书信,慢慢转身挪过眼。   天开始蒙蒙亮,微明的光线照着那人的脸,眉眼间同卫太妃有几分相似,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她捂了捂唇,这不是过几天才到邺都的安王赵嘉瑜吗?怎么这会出现在此?   “怎么,看到本王惊讶到傻了?”赵嘉瑜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见到她,昨夜赶回来,便着人去宫里打听了她近况,不想她却已经出宫,后又去那青花巷寻她,却让一对兄妹告知她进了太傅府,原做好打算过几日再去寻她,这会到让他生生见上了。   “奴婢见过殿下,”阿婉淡声道,,像从前那般,言行规矩,“没想到您竟然提前回来了。”   赵嘉瑜对此不做回应,只道,“阿婉,你同本王过来。”赵嘉瑜说着拉了她的手腕要往另一处走去,阿婉神色微僵,她挣扎了一下,赵嘉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殿下,奴婢是来办事的,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定有机会见娘娘,这封信就劳烦您了。”阿婉将信塞进他手里,“奴婢得走了。”   阿婉对于他回来这事并没有表现出多大情绪,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许砚行快下朝了,而她得在他回府之前回去。   想到这,低身行了礼便要离开。   赵嘉瑜可不是这么好应对的,见人要走,于是上前拉住她的手肘,急急道,“本王不明白,为何你要待在许砚行那里,你出宫了,现如今也是自由身了。”   阿婉眉头皱得更深了,“多谢殿下挂心奴婢。”她心下有些不耐烦,虽然如此,面上还是客气模样。   “阿婉,你别回许府了,本王这次回来,就想着带你去缙州,那里风光大好,你定会喜欢。”赵嘉瑜看着她的眼,想起曾经在宫里时候,两人年纪相当,他最爱与她一道,她做事照顾人仔细上心,原打算向母妃将她讨了来,不想却让母妃直接一口拒绝了,这次他不想再丢开手了。   见阿婉许久不应自己,脸上神情淡淡,他想了想,又道,“你莫不是怪本王当时走没同你说?当日走的匆忙,连本王母妃也未曾告知,你莫要生气。”   阿婉笑了,对于安王,她没什么深刻的记忆,最多是曾伺候卫太妃时一顺儿地同他待过一段时日,那时她才十六,后来他娶了王妃,她更不好同他走的太近,他离开邺都,她更是没有太过伤怀,于是道,“殿下,奴婢没有您想得那么多,什么生气不生气都是没有的事。”   他眼睛一亮,“那你愿意同我回缙州了?”   “奴婢没说这话,殿下,奴婢真的要走了,告辞。”   阿婉没耐心继续与他聊天,这次任赵嘉瑜在后边怎么喊也没回头,踩着匆匆碎步,离开了。   赵嘉瑜看着她的背影,发起了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想这才离开不多时,这人脾气倒是见长了不少,从前那都是说让做什么事就做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好事多磨,待朝贡完后,再细聊不急。   到了许府,所幸许砚行还未回来,见她从屋外进来,花苓这才停下抽泣,上前拉着她道,“哎哟我的姑娘,您这又是跑哪去了?奴婢一睁眼就没见到您人。”   “你和管家说了?”阿婉跑了一路,这会脸上有几分白。   “没呢,奴婢哪里敢,这都第二次了,奴婢要说了,那估计您这会都见不着奴婢了,幸亏奴婢等到您回来了。”花苓抹了抹脸,“下次您可别再瞎跑了。”   阿婉喝了口茶,“我也没去哪,在府里四处逛了逛,也不知逛到了何处,转悠半天才转出来。”   “许府是大了点,下次您想去哪,奴婢陪您一道。”   “行,我想再睡会,你就不用伺候我了。”   待花苓退下后,阿婉这才褪了外衫,整个人窝进床榻上,她抱着角,不知不觉中陷入沉思,这段日子,许砚行正在为藩王回朝之事忙活,这安王殿下说是元宵节前夜回来,可如今却提前了四日,看卫府中人小心谨慎的模样,颇有欲刻意隐瞒的嫌疑,那她该告诉许砚行吗?   她虽不聪灵,但多少也能察觉到安王秘密回来定然不是一件小事,可是她若说了,这一方面不利于卫太妃,另一方面自己偷跑出府的事也得一一交代了。   “唉。”她捂着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侧着身子边叹气边往床板里边滚。   忽地床沿低低沉了沉,阿婉瞬间不动了,整个人僵在哪里,背后仿佛火烧一般。   那里坐的谁,她知道。   “起来梳洗一道,本官说好今日同你出去。”许砚行看着那一团被褥,半久不见回应,于是伸手拉开被子,直到露出她顶着一头微乱青丝的后脑。   “许大人,我不舒服,今日就不去了吧?”她慢慢转过身来,身子不由自主往下边挪了挪,只露出一双乌仁。   许砚行挪开眼,轻哼一声,也不同她绕弯子,“花苓都同本官说了,你一大早就起过身了,骗得了她可骗不过本官,去哪了?”   阿婉心底咯噔一声,再次确定花苓就是许砚行安插过来的底细,她声音微弱,“就是出去逛了逛,没做其他事。”   许砚行没说话,她不想说,他也能猜到她定是去了卫府。   “许大人,我起身了,您――”   他打断她,深眸忽而紧紧看着她的眼,“从今起,你可以到处走动,见任何人。”   她讶异,“莫不是卫太妃那事您查清楚了?”   他继而严肃起来,“本官实话告诉你,卫太妃经营生意可不是为了什么卫家后人,将大块银子换成银票也有其中道理,她虽深居后宫,可老谋深算着,也就你脑子单纯,她待你好,你却了她的道,办了忤逆的事来。”   阿婉吓了一跳,他怎么全都知道了?又疑惑自己怎么就做了忤逆的事了。   她摇摇头。   “自个好好想。”许砚行起身出了内帘,“晚上再告诉本官答案。”   她这心里还憋着赵嘉瑜之事,见他要走,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许大人,今早我去卫府,见到――”   许砚行侧目,眸底微沉,唇角动了动,“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催化剂快了,男女主也快了*^o^* 第19章 许大人,我哪里也不去   下午时候,阿婉搬了圈椅坐在园子里,边晒太阳边看书,花苓瞅这天气好,便说要给她屋里的床铺翻腾出来见见光。   只是才掀了枕头,床铺抖了一下,便见一个形状小巧的红色木盒滚落在地,一条红绳手串蹦出了出来,她俯身捡了起来,打量着那枚白玉狐狸。   这东西她见过,几年前,还是许大人让她去金玉堂取的,这金玉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个皇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寻常人给再多钱那是连一份翠珠子也没资格取回来。   她透过帘子往外瞧了瞧,原来这东西是许大人送给阿婉姑娘的吗?   “花苓,怎这长时间?”   花苓闻言,将东西连着盒子往手里一揣,出了屋,走到她跟前,“姑娘,这东西您怎么放在枕头下?得好好收起来才是。”   阿婉看过去,白玉在阳光下光泽颇润,周边一圈金底耀着光,她目光变得柔和,伸手接了过来,淡淡道,“习惯了。”   过去在宫里那几年,她都是放在枕头下,晚上回去歇息,总要拿出来摩挲一番。   花苓见状,心下一阵欢喜,这不就说明了许大人好早便对这位姑娘上心了么,以后就是成不了正房,那独得一份宠爱,也是了不得的,想到这,下定决心以后得更好好好伺候才行。   她进屋里把被褥抱出来,边摊晒在长椅上边笑道,“姑娘,咱们大人待您真好,这玉狐狸一看就是珍贵的好东西。”   阿婉有些惊讶,“你又怎知是他给的?”复又笑笑道,“先帝赐的东西自然不差,不过是他心情好赏给我的。”   花苓“哎哟”一声,又跑到她面前,指着那东西说,“什么赐呀赏的,姑娘,这玉狐狸可是我们许大人让金玉堂的人特地定做的,还是奴婢去取的呢,转头便给了您,大人可没对别的女人这般过。”   花苓才说完,前头管家唤她过去,留下阿婉一人愣在那里。   她紧紧握着玉狐狸,随后又慢慢敞开手心,乌黑漂亮的眸子里隐隐波光,嘴唇轻轻颤了颤,再次握紧,贴在心口处,眉眼微弯,唇边深深的两个小酒窝。   “姑娘,外面有人找您。”花苓返身过来,今日许大人走之前说了,不再限制她的自由,“说是有紧要事与您说。”   阿婉正将东西放入盒子中,听闻,问她,“可有说是谁?”   “这个不清楚,在大门前不远处的树下面等着,来传话的不是本人。”   “许大人何时回来?”她起身,将东西放回屋中收好,她想见许砚行,想问他,关于这块玉狐狸的事,至于外面来找她的人,她想了想,这偌大皇城,与她有关的事,不过是许砚行,或者卫太妃,想到这,她凝神,“我这就去。”   “奴婢陪您一道。”   “不用,一会就回来。”   “大人说了,您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必须奴婢跟着,稍会你们谈话,奴婢站远点便是了。”   许砚行手下的人,个个不是好打发的,阿婉无奈摇摇头,随她去,不再多管,转身出了去。   * * * * * *   许府门前不远处的那棵大树,是棵常青树,一年四季,满枝绿。   阿婉过去时,只见那背对她站着的男人转过身,清雅脸上一道温润的笑,“阿婉,本王等你好久了。”   这不是赵嘉瑜吗?这大天明的,怎还直接露面了,之前不是还有些躲藏吗?阿婉没问出口,只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来找你呀,今早你匆匆走了,”赵嘉瑜往前挪一步,也不顾旁边花苓的目光,直接上前握住阿婉的手,“走的那般急,你可知本王还有好些话没说完,还是没忍住,只得亲自来找你说了。”   阿婉有些排斥地挣扎了一番,奈何他力气大,半天都没挣开。   倒是一旁的花苓不高兴了,这是他们许大人瞧中的人,“你你什么人呀?还不快放开我们姑娘!”   赵嘉瑜嘲讽地笑笑,不理会她,兀自对阿婉继续道,“你同本王去缙州,本王……”他声音低下去,复又道,“本王还特意给你留了一个侧妃位子,当初母妃不同意,如今这般了,她定然不会说什么,本王今晚就进宫去与她说。”   阿婉用力挣脱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脸色有些为难,“殿下,您别开玩笑了,便是真的,奴婢也不会同您去的,您请回吧,奴婢还有事,得回去了。”   “阿婉,”见她走出了几步,赵嘉瑜忙追上去,扯住她的衣袖,“你知不道,本王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你,别让本王失望,一路来回半个月,可是本王一想到有你,就什么都不觉得――”   赵嘉瑜这番话还未说完,便觉身侧一阵风袭过,随后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捏着腕子往一边狠狠挪过去,接着只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王爷说的这番话,若是叫太妃娘娘听了,只怕是要伤她的心了。”   花苓松了口气,看着来人道,“奴婢见过大人。”   手上束缚没了,阿婉赶忙缩过手,默不作声地往许砚行身后挪了挪。   “本王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赵嘉瑜年纪尚轻,说话也不知个轻重缓急,若是卫太妃瞧见了,只怕真是要伤心了。   许砚行脸上早已不悦,这会语气更是冰冷,“她现如今是本官府中人,本官自然是要管。   “你不说这事本王还差点忘了,你凭什么将阿婉禁在许府?”   许砚行眉间积了一股青气,对于一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向来不会多说一句,于是转身握住阿婉的手,边走边恶狠狠说道,“本官看还是让人好好看着你才行,什么都见,被拐走了,只怕还不知道为什么。”   阿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整颗心都悬在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他的掌心温热,拇指一层茧子不时摩挲着她的虎口,有点痒,可是很舒服,她低下头,不说话,任由他拉着往府里走。   直到进了府,她都未说一句话,许砚行掌心又收紧了一些,似要将她那只柔软的小手揉进他的手掌里,她不着意地低唔了一声,他这才松开手。   他不开心,阿婉感觉到了,她试探着问,“许大人,你怎么了?”   许砚行闭了闭眼,良久,才道,“怪不怪本官?多久没见了,结果还没聊上几句就让本官拉回来了。”   安王这事,阿婉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到心上过,于是道,“您误会了,我同安王殿下关系很浅,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许砚行想起一些事来,眸底忽然沉了沉,“是去缙州做侧王妃,还是留在邺都做个普通人,你自己选吧。”   他有些烦躁地走上长廊。   阿婉看着他的背影,这样的场景她已经见了好多次。   可是没关系,她只要看着,也能满足。   就在他快消失在拐角处时,阿婉说了一句话,嗓音依旧清脆,干净,似二月的黄莺鸟。   “许大人,我哪里也不去。”   许砚行回头,俊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却在转过身去那一刻,唇角弯个弯。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药铺在实习,下班比较晚,所以更新也晚,但一定会更新,不更或者其他情况都会提前说。   么么哒,宝宝们,晚安撒。 第20章 别扭的他   肖参边上前推开门边道,“大人,孙岳康调查了,安王爷这次回来,就带了一队人马,其他并无异处。”   方才碰了赵嘉瑜的手背,他皱皱眉,让侍女们端来温水,弯身将双手没入水中,过了水还觉不够,又让侍女拿来皂角,抹了抹,修长的手交互揉搓了一番,这才拿了布巾擦干。   “还是年轻了,行事太过随性,这也是先帝为何不立他的原因。”   “只可惜卫太妃苦心为他经营了。”肖参也是才晓得,这太妃娘娘费尽心思将阿婉姑娘送出宫,就是为了让她作中间人传送银票,这银票能做什么?招兵买马,操练士兵,养士兵,联络其他藩王,边疆大将,处处用得着,缙州千里迢迢,白花花的银锭子不可能说运过去就运过去,换成银票,趁赵嘉瑜此番回来一道带过去,恰是好时机。   许砚行闻言,冷冷道,“手段还不够,碰上个不机灵的。”   “您说阿婉姑娘不机灵?”肖参说到阿婉,顺势笑道,“大人,您现在是准备把阿婉姑娘怎么着?您看吧,人家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这一生可真得耽误咯。”   “多嘴,若是太闲,就和孙岳康一起出去办事。”许砚行丢开手上的书,又发话让他出去。   肖参一脸怨念地退了出去,他现在是待在哪里都不讨好,一会他家大人不待见,一会还要应付侯夫人,这随行侍卫都快成了贴身老奶妈子了。   屋里一片寂静。   许砚行单手撑在额前,目光锁在手心里,那里躺着一方小巧精致的手绢。   他合上眸子,从十二岁到二十一岁,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九年,她也从那个干瘪瘪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的可巧模样,算起来,姑娘家十五及笈后便可许人家,这些年在宫里,到底是耽误了。   思绪慢慢跑远,脑海里翻来滚去都是这些年关于她的零碎小事。   九年前在江州,十二岁的小姑娘站在郑府长廊里,背着日光,瘦瘦小小一个,衣衫破旧,他回过头时,她瑟缩着一对瘦削的肩,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大,眼仁黑漆漆的,看着他时,里面闪着既害怕又依赖的光。   恻隐之心驱使他停下了步子,给她指了一个去处,一个自以为能让她活的更好的地方。   后来在宫里又重新遇到她时,她正被其他宫人们围着欺负,因为深受卫太妃信任,让人红了眼,屡遭陷害,两宫争宠也她少不了吃些苦头,他看过她一个人偷着哭,明面上却淡定成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十二三岁的年纪,仿佛一下子就成长起来,他忽然明白,自己当初恻隐之心,到头来却并没有真正帮了她,深宫是什么地方,女人的地方总免不了这些,她在外边自由了十二年,最终却困在了这高墙之中,举目无亲,无论喜怒哀乐只能往心里边压着,于是他开始明里暗里帮了几次,去藏册局看了她的名册,随意一撇,过了许久,某天某日,忽然记起她的生辰来,便让人专门做了一份姑娘家的小首饰,她皮肤白嫩,配着白玉狐狸正合适,拿到东西,深夜入宫,在一处假山那里寻到她,灯笼下的她,同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哭的泪水糊了脸。   他正愁那东西寻个什么理由给她,不想她哽咽着说今日是自己生辰。   他有了台阶,便顺势而下,借口是陛下所赐,自己心情好便赏了她。   看着她当成宝一样捧着那东西,他竟不禁弯了唇,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开始心烦意乱,于是转身便走。   他想,自己只是愧疚和可怜她罢了,不过是官场沉浮多年,心麻木了,这会突然来了点新鲜感罢了。   后来几年里,她同二皇子赵嘉瑜走的极近,二人年纪又相仿,二皇子大婚那日,他瞧见她一个人又躲着哭,他开始莫名的不高兴,但又矛盾地觉得舒坦,二皇子身份尊贵,年少再欢喜,终究不能娶她的。   只是从此待她的态度更加冷淡了些,一个女人罢了,费不着他去上什么心,更何况是一个眼里没有他的女人,他是皇帝近臣,有些时候,还是在意脸面这东西,做不出屈尊这事来。   可理智似乎只是暂时的。   他还是看不得她过的不好,看不得她不舒坦,所以派尚青云给衡阳宫添了供给,看不得她哭,仍会记得她的生辰,她心思看似复杂,其实简单,喜欢什么东西,那都跟白纸黑字般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比如那个海棠花灯,所以那日又让金玉堂的人打造了一枚海棠玉簪。   仿佛他们每一次碰见时,她都在哭。   平日里一双玛瑙般好看的眸子,红红肿肿的,脸上泪痕交错。   他想替她擦一擦泪水,告诉她不要哭,可是他不能,她不喜欢自己,他权势滔天,小皇帝都敬他三分,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尊,不容许他表现的太过主动。   那就这样吧,寻着理由将簪子给了她,便一刻不留。   只是这一转身,再回头,她却已经不在宫中,永远地离开了。   他是什么人,只要不是死了没全尸的,只要他想知道,这大邺朝就在他眼底下藏不住人,这人找到了,又摸索了一个借口带回了府中。   卫太妃那点小伎俩,他没放在眼里,但用来唬唬她还是成效颇显。   只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赵嘉瑜竟明目张胆跑到许府来要人。   那日要她磨墨,故意将赵嘉瑜回来的那面折子放在她手边,最后她瞧见了,果然出了神。   这人都走了,到底还是不甘心。   现如今回来了,还说要娶她――许砚行握了握拳,方才她说什么来着,哪里都不去。   他霍地站起身,攥着手绢的五指微微泛青,她若真想,这会他定是不答应了。   “许大人,定阳侯府的帖子到了,说是请您明日过去吃酒,侯夫人还说,您可以带上阿婉姑娘一道。”肖参贴在门板上,说话有些费力。   “回话去,本官明日会去。”他推开门,天色渐暗,“她在做什么?”   “阿婉姑娘在等晚膳呢,不过等也没用,听花苓说正在吃糕点充肚皮。”   许砚行不悦,“怎么不让厨房送晚膳?”   肖参脸上有些尴尬,还是说道,“您不是说您没回来之前不能提前吃吗?”   “本官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还不快让厨房的人上饭菜,送到花厅小厅里,然后派人去请她。”   * * * * * *   男人颀长的背影在灯火中明明晃晃,听到动静,回头看她。   阿婉在桌前坐下,闷声不语,面前满桌的佳肴,叫人看了胃口大好,只是,这人不说话,不动手,她也不好直接吃。   “不是饿了?等什么。”许砚行拾筷给她夹了一对鱼目,“这东西好,吃了能明目,倒是挺适合你。”   阿婉看着两颗粉白的小鱼目混在白米饭上,这会拿筷子的欲望都没了,她可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是说她眼光不好?可是她做什么眼光不好了?   见她不动手,许砚行又问,“不喜欢吃这个?”   阿婉点头,眨眼间,那份米饭被他顺手捞了去,随后将自己的那碗饭递到她手边,言简意赅,“吃。”   一顿饭吃的有些别扭,下人们收了碗筷,一伙地退了出去。   这会只剩他们,阿婉坐在那,不时偷偷抬眼看他,下午花苓说的玉狐狸那事又窜上心头,犹豫半天,到底不晓得如何开口。   许砚行抿了口茶,热水润过喉咙,嗓子有些清冷,“本官最后问你一次,想不想同安王去缙州?”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前,眸色微深,目光长紧紧锁着她。   阿婉就那么坐着,姿态颇有些犯傻地抬头,目光却只及他泛着些许青色的下巴,她不懂,他为何纠结于此,之前明明说过她不会跟安王走,“不想,从来都没想过。”   许砚行抬手,抚上她的嘴角,指腹粗砺,有一层薄茧,阿婉脸上腾地一下子发起热来,正要开口,却听到他淡淡道,“以后吃慢点。”   细长的手指上沾着一粒白米。   阿婉忙伸手就要拍掉,“许大人,让你见笑了。”   许砚行却单指搭在她手背上,“明日同我去一趟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成亲快了⊙ω⊙ 第21章 再说一遍,你记不记得(修)   许砚行下了朝,马车直接赶到许府大门前,没多久就见阿婉从里边出来。   仍旧穿着那身石榴红的袄裙,身子纤瘦,这段日子以来,唯独那下巴圆润了些,脸色红润,眉眼如画。   阿婉抬头间就见他在看自己,目光沉沉的,心想莫不是等久了,不耐烦了?于是快步走过去,上了马车。   她不明白,他去定阳侯府,带她去做什么,可是他昨日语气那般坚定,修长有致的手不经意地搭在她手上,就那么一瞬间,自己就无心再开口说话,他说什么,只知道点头,回头清醒过来,这事便板上钉钉了。   这会颇有种硬着头皮上的感觉,可是一会到了侯府,她又该以何身份自处?   她边想边揉捏着两只手,白皙的手背都给揉红了一片,忽然许砚行一只手探过来,将她两只手分开。   他手掌大,一手握着,便将她右手全裹在了手心里。   阿婉被他这么一握,心猛地一颤,掌心肌肤这般细细贴着,温暖干燥,她竟没有挣扎,不争气地觉得舒服。   “在想什么?”许砚行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随后放了手。   车夫已经在赶马了,定阳侯府距这也有一条长街的路程,阿婉想了想,开口道,“许大人,我去侯府做什么?”   “见见人,熟悉熟悉。”他漫不经心地回她。   阿婉不解,却也没继续问,只说,“那我一会就当作是您的侍女跟在您身后,”   许砚行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嗓子低沉,“我出门从不带侍女,一会到了那里,你跟在我身边就行。”   阿婉点头,当下无话,她又不自觉攥紧了手,虽然低着眸子,却总觉得许砚行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心上五味杂陈。   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定阳侯府。   许砚行如今是辅政大臣,侯府上下都紧巴巴的人,每年来侯府的次数不多,但凡来,全府上下都在门口候着。   定阳侯爷身后一妻四妾一字排开,几个公子和姑娘在另一侧站着,再往后便是一府的下人了。   许砚行红色的袍角才露了面,便听定阳侯高声道,“下官见过太傅大人。”   抬头却见他下了马车又朝里边探出手,“下来吧。”随后牵了一位红衣姑娘下了来。   这姑娘甚是眼生,定阳侯朝后看了许氏一眼,许氏这会脸色更差,原本今日打算着给许砚行的亲事定下来,这下倒好,他还直接将人带过来了。   许砚行淡淡与他们寒暄几句,一行人便都进了府中。   阿婉倒是听他的话,一路紧紧跟着他,只是她也不好受,自从下了马车便觉侯府那些夫人公子小姐个个往她身上瞧,恨不得瞧出个洞来。   “弟弟,昨晚侯爷还同姐姐说想与你探讨一下朝事,今日时机正好,带上那几个混小子,你们几个爷们去书房里说说事。”许氏一面说完一面在定阳侯腰侧掐了一把。   定阳侯瞬间会意,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你们几个趁今日同你舅舅好好学学。”   许砚行皱眉,许氏那点小心眼他是看得明白,但也不好当了这么多人面拂了自家亲姐的脸面,他侧目看了看阿婉,这人坐在那椅上,面前摆着下人们呈上来的精致点心,正没心没肺地吃着,于是凑过身,低声道,“我去一趟,你就在这呆着,别乱走。”   阿婉手一顿,其实她心里慌着,但是又不想表现得那般明显,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无用,于是点着头。   许砚行一走,一群女人的目光便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了。   “瞧瞧我那弟弟,既然带你来了,也不给我这个姐姐好好介绍一下,这第二次见了,还不晓得姑娘如何称呼。”许氏在许砚行方才的位置上坐下,突然同她说起了话来。   阿婉拿帕子在嘴边碰了碰,随后轻声道,“夫人叫我阿婉便可。”   “不知道阿婉姑娘家父何许人?能得我们太傅大人看重,想必家中也不太差。”四姨娘喝了口茶,到底没忍住那点好奇心。   阿婉晓得她们这是在探自己的底细,虽然许砚行没细说自己同他的关系,但显然她们已经自动将自己视为许砚行的女人,一面忌着许砚行的权威,与她说话,语气还算客客气气,一面却又瞧不上她,语调总有些阴阳怪气,这么聊下去,到了后边她还真怕自己没法应付,良久,她低下头,不说话。   四姨娘见她半天不回话,脸色不好看了,心里想着指不定哪个馆子里的戏子,仗着许砚行还敢给她脸色看了。   其他几个姨娘见状,小声笑着。   “你看看,你看看,姐姐,这许大人的人就是不一样,脾气性子摆在那里,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许氏对此也颇为不满,正准备说什么,阿婉却又开了口,“四姨娘您没说错,只是您的话叫我想起了一些伤心事来,我自幼父母双亡――”说到这,眼底竟红了一片,声音也有些哽咽,“过去了这么些年,一直梗在心上,每每说起,免不了伤心。”   “可怜孩子,是我不好,提这话也没个轻重。”四姨娘瞧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上一紧,生怕那边许砚行过了来,瞧见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复又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不怪您,您也不知情。”阿婉眨了眨眼,两行清泪滑下,她忙拿帕子擦了擦眼,那泪水跟止不住似的,又低泣出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氏看这情况也套不出什么话来,霍然起身,寻个借口离开,其他人见她正伤心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劝,许砚行若是来了也不好交代,于是也不敢再待下去,纷纷起身说是有事。   一屋子人走了个干干净净,阿婉帕子还掩在眉眼间,早就湿透了。   她将帕子放在一旁,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喝了口茶,眼皮动了动,还有点肿痛。   “阿婉姑娘,你别伤心了,”一个年轻姑娘突然进了来,阿婉忙拿起帕子,佯装伤心,抬头一看,原是那日同许氏去许府的那位姑娘。她脸上含笑,坐到她身旁,“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沈璧,上次同大夫人去舅舅府上,当时你也在呢。”   沈璧单纯,没有那么多心眼,阿婉看得出来,于是笑道,“我记得。”   “四姨娘是我生母,她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阿婉了然,原来是四姨娘的姑娘,“我没在意,再说四姨娘本就不知情。”   沈璧见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于是笑道,“不管过去如何,总之,你现在有舅舅了,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阿婉被她说的,脸上微红,“沈小姐想多了,我同许大人――”   “这么多年,舅舅身边没有女人出现过,更别说带来侯府的,那日我还以为你是府里的侍女,可是后来舅舅待你又那般亲近,阿婉姑娘,你同舅舅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沈璧前些日子看了许多闺中杂书,又正是十五六岁的花龄,对男女之间的感□□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怎么认识的?阿婉心底自动数着那些日子,九年了。   九年前,那个男人背光站着,就那样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她满身狼狈,灰尘卷了一身。   可是他很有耐心,那么干净好看的手解着她手上粗砺肮脏的绳子。   从此,只要看到他的那双手,她就像着了迷一般。   她从回忆里抽离,淡淡笑了一下,“忘了。”   “忘了什么?”男人声音从门槛那边传来。   阿婉捂住嘴巴,看着直直走过来的许砚行,话已说出口,幸好他没有听到沈璧的问题。   才庆幸着,就见沈璧道,“方才我问阿婉姑娘,舅舅同她怎么认识的。”   许砚行那张俊脸忽然沉了沉,声音冷了冷,“真忘了?”   虽然他不高兴了,但是阿婉也不想又改口说自己没忘,毕竟沈璧还在这,于是不怕死地说一句,“时间太久了。”   沈璧笑出了声,想起了自己看的小书,惊喜道,“莫不是好早就认识了?怪不得舅舅这些年都不近女色,舅舅,你不会是为了阿婉姑娘守身如玉吧?”   小姑娘碎碎叨叨说着,许砚行皱眉问,“年纪轻轻的,哪里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从书上看来的。”沈璧见他脸色不好看,于是识相地跑开了,走之前对阿婉道,“阿婉姑娘,下次我去许府找你。”   阿婉装作无事,起身倒了一杯茶,慢慢走到他身前,“许大人,喝口热茶吧。”   许砚行接过来放在一边,方才她那句忘了,时间太久了,还在他脑子里晃悠着,“把手伸过来。”   阿婉知道他这是还介意自己那话,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乖乖伸出手,只见许砚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蓝色绸带在她右手手腕上缠了几圈,打了一个结,又抬手解着。   阿婉看着那交错在她手腕间的长指,时光仿佛回到九年前。   她看懂了,忽然抿唇笑了笑,唇边两道酒窝又深又小。   “再说一遍,你记不记得?”许砚行凑近她,呼吸缠在她耳畔,跟挠痒痒似的。   阿婉小声应道,“我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大人你幼不幼稚⊙ω⊙ 第22章 您今日为何生气了   “太傅大人,侯爷和夫人请您过去用膳。”侯府丫鬟瞅见里边两人面对面站着,从她这角度两个人似黏在了一块,于是不敢踏过门槛,缩在门扉边上红着脸传话。   阿婉收回手,绸带的一端握在他手中,这么一拉一收,完全脱离她的手腕,许砚行将东西塞进衣袖里,随后低头问她,“方才怎么哭了?”   方才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她每次哭,眼睛红肿的特别明显,一时半会是散不去的,就这会痕迹还在。   阿婉闻言,抬手在眼睛周围揉了揉,“方才那么多人围着我,一副要刨根究底的阵仗,我又不想应付,所以就――”她没说下去,目光往门边瞧,见那丫鬟在外边站的远远的这才松口气。   她脸上表情丰富,像偷偷做了坏事的小孩又怕让人晓得,许砚行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婉,他眉梢挑了挑,“耍小聪明。”   “只是看着像是给侯府四姨娘吓到了。”   许砚行来了兴趣,问她,“为何会吓到她?”   阿婉刚想说,嘴巴才张了一下又赶紧闭上,她要怎么说,难不成说惹得自己哭了,四姨娘怕他责备,这般话当着他的面,她说不出口,不晓得还真以为他会在意呢。   “嗯?”他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心底跟明镜似的,偏偏就是想听她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她神情似乎是被吓着了。”阿婉铁了心不说。   两人这里较着劲,却叫外头那丫鬟着急,于是又转至门边,小声提醒他们。   阿婉见状,忙道,“许大人,走吧,别叫侯爷和夫人等久了。”   *   用膳时的人倒是不同上午那般多,毕竟许砚行是许氏的弟弟,午膳摆在她院子里,除了侯爷,便是她底下两个儿子。   阿婉坐在许砚行身侧,说是吃酒,倒也不假,开菜后,定阳侯携两位公子同许砚行喝了三杯。   气氛起来后,许氏忽然道,“弟弟,我问你一句,你还当是你亲姐吗?”   许砚行单指在杯盏上不经意摩挲着,笑道,“姐姐,你又在胡乱想什么?”说完,侧头看向阿婉,目光却是定在桌上的菜肴上。   阿婉领会到他的意思,于是给他夹了一块翠笋。   许氏有些忍无可忍,压着声音道,“我前两天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她有意将公主再嫁,姐姐便主动提了你,不想正和了娘娘的意,”她看了一眼阿婉,嘴角勾了勾,“公主虽嫁过一遭,但到底还是咱们大邺朝最尊贵的公主,母亲是太后娘娘,弟弟又是当今圣上,你又是圣上辅臣,姐姐怎么都觉得你们这是门当户对,咱们许家门楣可还能继续光耀着。”   她这话一出,整个桌子上的人都没了声音。   阿婉低下脑袋,手里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喝着热乎乎的汤,仿佛没听到许氏的话一般。   许氏见许砚行没反应,又用手肘子戳了戳定阳侯,定阳侯赶紧道,“是呀是呀,公主身份尊贵,你们正合适,郎才女貌,合适得很。”   “公主年纪小,嫁我不适合。”许砚行眼角往旁边扫了扫,心头有些烦躁,这汤当真有那么好喝吗?吃喝起来倒是认真,他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另外,我说过,我的婚事无需你们操心。”   阿婉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手上颤了颤,汤滚了几滴出来。   不多久又听许氏道,“我是你姐姐,我不操心谁操心?公主嫁你也是二嫁,你比她大也没什么,谁也不委屈了谁,我看你这是明摆着不愿意。”许氏抹了抹眼,泣声道,“当年爹娘让我照顾好你,如今不是我不想,倒是你跟我生分了,每每叫你娶妻生子,你都当作没听见。”   许砚行脸上面无表情,许氏这一套也不是第一次用了,他起身,牵过阿婉的手,走之前对许氏说道,“我会娶妻,但不是现在,也不会和嘉宁公主,元宵那日我就不来了。”   说完便拉着阿婉大步离开定阳侯府,他走的急,她跟在他后边,步子也有些错乱。   “许大人,”她叫住他,手被他攥得紧,有些生疼,“您慢点。”   许砚行停下来,转身看她,狠狠问道,“汤好喝吗?”   阿婉点头,“还不错,就是烫了点。”   他气急,“你觉得她的提议如何?”   阿婉眼神胡乱飘着,最后低下头,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您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我说了怎样又能如何?”   许砚行叹口气,他是什么时候这般幼稚斤斤计较了?他应当冷着脸,同从前一样待她的任何反应都表现出不屑和不在意。   “回府。”他背身过去,上了马车。   阿婉抬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马车门帘后,他的声音又如从前那般冰冷,仿佛今日他在她手腕间缠着绸带的场景,霎那间的温柔,都是错觉罢了。   回了许府,许砚行未同她说话便进了月西阁。   花苓高高兴兴跑过来,他们家大人带了阿婉去定阳侯府,她想着越发觉得这姑娘是许大人的心头尖,“姑娘,你怎么不过去陪大人?”   不想阿婉反应却很淡,她摇摇头,“我想休息。”   花苓这才瞧出气氛不对,那肖参今日没跟着去,如此也打听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家大人可别一个不高兴就将人赶出府,这么一想,花苓立时觉得不安,她还打算靠阿婉来提点一下自己呢,当下无法,只能道,“好,您休息,奴婢去外边守着。”   到了暮色时分,天边云霞暗淡,空气转冷,花苓蹲在门前搓了搓手,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按着她的想法,自然是想要阿婉永远留在这府里的,最好还能一直得许大人欢喜,之前她是在厨房做事的,她可不想再回到那油气熏人的地方。   眼看天色就要完全黑了,也不见那边有人请阿婉过去同许大人一起用晚膳,她拍拍手,起身轻轻推门进了去。   “姑娘,姑娘,”挑帘进了去,又喊了一声,“姑娘,天黑了,该起身吃饭了。”   床上被褥下的人动都没动一下,花苓不得已近身过去,“姑娘,许大人还等你一道吃饭呢。”   “嗯。”阿婉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花苓心底咯噔一下,忙将油灯点着,再过来仔细看,只见阿婉两颊上微微泛红,眼睛仍旧紧闭着,嘴唇略显苍白,她往她额上探手碰了碰,似被烫着一般迅速缩了回来,不得了了,这怎么还发烧了?   她慌忙跑出去,一边往月西阁走一边在心底欢喜着,可算有个借口了。   “花苓,什么事这么急?”肖参在楼台上往下看,远远问她。   “快告诉大人,阿婉姑娘恐怕是生病了,脸上额上烫得很,奴婢怎么叫也不醒。”   没多久就许砚行阴沉的声音从阁内传出来,“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花苓听那语气,这才放了心,“奴婢这就去。”   *   老大夫走到桌前,俯身写了一份药方,边写边道,“这几日时冷时暖的,更加应该注意,稍不留神就会发热发烧,不过事不大,小人开了方子,按方子熬药,喝上三天便无事了,太傅大人请放心。”   许砚行坐在床沿上,一面吩咐肖参送大夫出去,一面又让花苓立刻去抓药熬药,一番折腾,屋里到底是安静下来。   他始终皱着眉头,深邃的眼底尽是她红热滚烫的脸颊。   想起方才老大夫的话,于是起身在一旁准备好的铜盆里将白色布巾拧了拧,随后又俯身贴放在她额上。   手收回时,长指在她鼻尖上蹭了蹭,她睡得太沉,没一点反应。   只有略带鼻息的呼吸声。   许砚行瞅着她闭着的双眼,无奈叹口气,他不满什么,是许氏说要将公主许给自己时,她的无动于衷吗?莫不是还一颗心悬在赵嘉瑜那小子身上?   原打算就这么冷她冷上一段时间,他许砚行,没必要放低身段去迎合谁,可当她病了昏迷不醒时,自己还是会着急,什么太傅大人的身段,早已抛之脑后。   他移开眼,接下来的时间里又替她换了两次布巾,手心在她脸上碰了碰,确实没有开始那般烫了。   在他第三次换水时,阿婉醒了,只是双眸没有完全睁开,整个人都是无力的状态。   他问,“感觉如何?”   阿婉只觉嘴唇有些干,往里舔了舔,大概是烧糊涂了,说话语气有些娇软,“大人,我渴。”   许砚行倒了水喂她喝了一口,“以后没到夏天,都给本官多穿点。”   阿婉这会还晕头晕脑的,胡言乱语,心里头想什么说什么,“您今日为何生气了?”   许砚行头一次叫人问住,从来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于是沉声道,“话怎么那么多,睡觉。”   “您生我的气吗?我说错什么话了,还是做错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急……*^o^*晚安哦 第23章 喂粥   “许大人,您为什么生气?”她执拗地重复这句话,仿佛得不到他的回答便不罢休一般。   要许砚行当真去解释原因,他是抹不开脸的,只当她是烧糊涂了,不能同她计较,他背身站在妆台前,目光在首饰盒里打着转,“最近朝中事多,本官只是突生烦躁。”   阿婉低低唔了一声,满脸迷糊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随后又听她虚软着声音,“大人,我饿了。”   许砚行回头,她一张素净的脸掩在被褥外头,发丝卷到额间,眼睛费力地睁了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心头不由得一软,这个眼神很熟悉,九年前他回头时她是这般看着自己,六年前那个雪夜她肿着一双眼也是这种眼神看着他,甚至是半月前在宫里,她从膝盖间抬头,还是这个眼神。   “我让厨房给你做点清淡的粥食来。”大概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多温和。   阿婉陷进这清和温润的声音里,不知死活地摇头,拒绝,“我想吃味道重一点的。”   “不行。”这次他语气沉了一些,二话不说起身让外边守着的人去厨房准备。   阿婉往被子里边缩了缩,人哪,果真不能得寸进尺,尤其是在面冷心硬,阴晴不定的许砚行面前更加不能得寸进尺。   嗯,变脸就跟变天似的,不对这天变吧还有得缓,他变脸缓都没得缓。   阿婉猫叫似的哼了哼,不巧叫返身过来的许太傅听见了,他挑眉,“清醒了?”   “好多了,”阿婉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大人,您还没用晚膳吧?要不您先去――”   他打断她的话,“本官一会同你一道。”   阿婉忙道,“您怎么同我一道喝粥,这不行的。”   许砚行嘴角勾了勾,似是故意般,“谁说本官要喝粥了?是你喝,本官吃别的。”   阿婉一时语塞,不想继续同他说话,索性一拉被褥,整个人裹了进去。   花苓进来看到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许大人这会竟笑了,她目光亮了亮,有些看呆了,她家大人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当然不笑也好看,“大人,奴婢给您和姑娘送晚膳过来了。”   许砚行嘴角僵了僵,再看已经抿了唇,眉目间转瞬清冷,吓得花苓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了般,小心翼翼将两碗粥放在桌上,随后小声道,“大人,您趁热吃,奴婢来喂阿婉姑娘。”   阿婉闻声,又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往桌子上看了看,明明是两碗粥,哪里有什么饭菜。   他这是当真同自己一道吃粥不成?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心底边一时间各种滋味。   回神来,花苓已经让许砚行支走了,却见他端了碗粥过来,阿婉下意识抱着被褥往床架后边挪了挪,上半身靠着,伸手就要过去接,迎来的却是他递过来的玉匙。   白粥瞧着清淡,味道却是香溢浓郁,许府的厨子手艺自然不一般,便是普通白粥,也有它的别致之处。   两人不说话,阿婉就着玉匙喝了一大碗粥,胃里渐渐填充起来,她全程盯着许砚行搭在玉匙上的手指,仿佛要看出个花来。   花是没看出来,她看着那修长的五指,不禁想,许砚行为何忽然对自己这般好?虽然从前也帮了她许多,但言语间还是很冷淡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喂自己喝粥,以他的身份地位,做出这事来,着实不符,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周遭空气有些发热,许砚行不知何时放下了碗,黑黝的眸子却盯着她的唇,拇指在她唇角抹了抹,英俊的眉眼近在眼前,阿婉只觉心口一阵狂跳,不禁往后缩了缩,却听他道,“沾上了。”   许砚行收回手,她脸已经红了大半,整个人滚进了被褥。   他眯了眯眼,眼角挑了挑,未说什么,只是走到桌边将粥喝完,随后替她吹了灯。   *   她这一场病,歇了四天才彻底好起来。   只是还未清静多久,宫里卫太妃竟派人直接来太傅府,说是要她进宫一趟。   那日恰逢几位藩王进城,许砚行陪同小皇帝在大英殿召见他们。   阿婉想,在许府安逸了这么些时候,是该到头了,卫太妃这般明目张胆要她进宫,想必确实有事,如何进宫,如何过去衡阳宫,也应该是安排好了。   她换了身浅色衣裳,才出房门,就听花苓道,“姑娘,您原来还认识宫里头的娘娘呀?要不要奴婢同您一道去?”   “不用了,许大人若是在我之前回来便实话跟他说。”   花苓连连点头,送她上了马车,心底边又在想阿婉究竟是什么身份,越想越觉得不是个普通人,难怪能让他家大人上心。   来接她的是绿荷,多些日子不见,一路拉着她问了许多事,又说娘娘天天念着她,生怕她在宫外边过的不好。   “你不知道,娘娘每日起来就往外边喊你的名字,半久后又想起了你已经离开皇宫了。”   “这段日子,辛苦你和绿兰了。”卫太妃待她向来不错,阿婉自是清楚,当下许砚行防着她和卫太妃,本不应进宫的,可卫太妃那边的情分不是不做宫女了就可以彻底断了的。   马车顺利进了宫门,没一会便到了阔别多日的衡阳宫。   绿兰还没来得及同她叙上几句话,卫太妃便传她进殿内说话。   “奴婢见过太妃娘娘。”阿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礼。   大概是安王回来了,卫太妃的气色看着竟比她离开时还好上几分,她从席上起身,扶她起来,“才离开多久就同本宫生分了不是?”   阿婉反手搀在她手臂上,“娘娘看着气色真好,奴婢放心了。”   “嘉瑜一回来,本宫这心里就舒坦,吃什么都香,睡的也好。”   “奴婢托王爷给您带的信,您是看了?”   卫太妃拍了拍她的手,“看了,不然能知道你现在住去了太傅府吗?”她语气温和,问她,“怎么去了许府?”   阿婉扶她坐下,心底琢磨了一番,随后神色淡定道,“赶巧在护城河碰上了,估摸是念在您的面上,让奴婢去他府上住个几日。”   卫太妃笑了笑,“那他倒是讲究恩义,连你离宫这事也不追究,只是过段日子,朝廷盘查之事就要开始了,你在他府上到底不方便。”   “您不用担心,许大人说,他什么都知道,但您对他有恩在先,此事不会追究,他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底下人也不会特意查了。”阿婉这点没隐瞒,想起当初许砚行的话,又试探着问,“娘娘,您为何要将银子特意换成银票,这样多出一桩事来,岂不更容易招人注意?”   卫太妃正在摩挲着手中一串木珠,听她这般问,拇指顿住,“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本宫已经让他们不用特意去换了。”她拉阿婉在身侧坐下,“嘉瑜前些日子来寻本宫,说要带你过去缙州,本宫想了想,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边无亲无故的,跟着嘉瑜是一个好去处,从前他就向本宫要过你,本宫那时候舍不得,现在想想,人都老了,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你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阿婉闻言,眼角颤了颤,双手交握到一处,卫太妃要她进宫莫不是特意说此事?看来赵嘉瑜这是吃定了她不能直接拒绝卫太妃,所以才真的来卫太妃这边说了说。   她咬咬唇,随后起身跪下,“太妃娘娘,这么些年来,您待奴婢如何,奴婢心中都有数,奴婢愿意替您做其他任何事,唯独这事,奴婢不愿意。”   卫太妃惊讶道,“从前不是见你同嘉瑜关系挺亲近的吗?怎又不愿意了?”   “奴婢身份卑微,配不上安王殿下。”   “什么配不配得上,嘉瑜喜欢才是紧要的,本宫那两个媳妇天天争宠,没一个真心待嘉瑜,你细心,照顾嘉瑜本宫放心,”卫太妃再次扶她,“你也知道,本宫现在只这么一个儿子了,千里迢迢,本宫出去不了,照顾不了,本宫不要你做其他事,就成全本宫这一个心意可好?。”   阿婉只觉顿时陷入困境,卫太妃循循善诱,一番多年恩情,便将她引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你回去好好想想,嘉瑜元宵后回缙州,也就是两天后,本宫不紧逼你。”   “奴婢告退。”她转身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眼底满是愁绪。   待她离开后,卫太妃端起手边的茶水,缓缓饮了一口,随后朝屏风后边道,“出来吧。”   只见赵嘉瑜走了出来,笑道,“母妃,还是您的话管用,我一说,她就直接拒绝。”   “阿婉是个念旧情的人,本宫这些年待她怎样,她心里有数。”   “母妃这是确定她会答应了?”   卫太妃眼底温和散去,轻哼了一声,“不答应也得答应,”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她现在一心向着许砚行,可不是从前那个处处听本宫话的小宫女了,不能继续替本宫办事,可那也不能留在许砚行身边,嘉瑜,你带过去,得好好看着。”   “母妃,儿子瞧许砚行待她也有几分意思,那日差点没让手下人打上儿子一顿。”   “那更得带走了,以后没准有用。”   赵嘉瑜反应过来,“母妃您真是深谋远虑。”   卫太妃再次温和地笑了笑,“那边不是藩王觐见吗?嘉瑜,快去吧。”   “儿子这就去,由头都想好了,路上马车被堵住,耽误了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对发展已经很快了,需要一个小的剧情冲突才能有进一步出现一个小小的质的发展对吧^ω^   另外,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阿婉为什么不敢想许大人喜欢她,因为她的身份,她怕脸大⊙ω⊙ 第24章 喜欢   卫太妃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着自己待阿婉多年不薄,现在是还情的时候了,她说过,但凡她要帮的人,将来势必要讨恩情的。   思及此,阿婉只觉心口被人狠狠堵住一般,愈发喘不过气来,回到许府后,整个人瞧着颇有些失魂落魄,花苓同她讲话,也跟没听见般,径自回了自己屋里。   花苓瞧着,话卡在喉咙里,生生给压了下去,叹口气在门边上守着。   阿婉将门关上,正想上榻躺着,步子走得虚虚晃晃的,直到走近,才赫然发现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榻上,她似被吓到一般,神魂俱集,纤弱的双肩缩了缩,乌黑发亮的瞳孔紧了一下,“许大人,您怎么在这?”   男人不说话,眉眼清隽英挺,目光深沉,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看的心里发慌,自己去见卫太妃一事他必是知晓了,生气也是正常不过了,那边陷入了一个局出不来,这边看着许砚行,她只觉心头更是难受,索性低下了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屋里静默许久,久到阿婉都不敢继续呼吸了,偏偏他还在盯着自己,她低着眼睑,借此避着他的目光,只盼他发话,别这么打量自己就成。   “本官的话,你当耳边风了?”许砚行看她一言不发站着,心里头颇为不悦,早就警醒过不要与卫家往来,结果今日下朝一回来,侍女便说她让卫太妃请入宫了。   男人语气满是厉责冷冽,阿婉握了握手拳,走近了一些,对上他的眼,“太妃娘娘光明正大令我入宫,她昔日里待我不薄,我怎能拒绝?再者说之前从青花巷离开之事也未与她细细告知――”   “你现在不是宫女了,当初离开本就使了手段,若是叫人发现了你该如何?告发到太后那边,你可曾想过后果?”他言语严肃,阿婉当了真,暗自庆幸没人发现,转念又一想,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原以为会就她见卫太妃这事追究到底。   才这般想完,就听许砚行问道,“方才进屋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卫太妃同你说了什么?”   该算的帐还是要算。   卫太妃要她随赵嘉瑜去缙州一事现在就像一根刺落在心口上,有力气拔,却不能拔。   她眉眼再次抹上愁容,贝齿咬着粉色唇瓣,呆呆站在那,好久都不说话。   “说话。”他有点不耐了,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赫然压过来,将阿婉瘦弱的身子完全罩住。   阿婉心底轻叹,酝酿了一番,到底觉得无需瞒着他,反正自己不过一个普通人,走或是留于他而言亦不是什么不可的事,与其到时候偷偷摸摸搞得不痛快,不如爽爽快快地道个别,若是可以兴许还能吃个饯行酒,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轻快道,“安王爷同太妃娘娘说了要我同他去缙州之事,今日太妃娘娘与我再次说了此事,她的意思是希望我同安王爷一道走。”   男人眉间聚了一道青气,面色晦涩,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声音却是又冷又沉,似是叫人又回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你再说一遍,同谁去哪?”   阿婉被他的语气吓到,脚下挪着步子,想往后退几步,不料才动了两下,就叫许砚行拦腰扣着手腕,紧接着将她往一边墙上压去,后背生生碰上墙壁,有些生疼,她皱了一下眉,还没来得及低唔出声,就见许砚行一张俊脸低下来,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最终气息滚在她的耳边,声音低哑,听得阿婉嗓子发干,再次问她,“你要同谁去哪?”   他贴得这般近,阿婉心口止不住地乱跳,眼睑低着,乌密的长睫轻轻打着颤,嗓儿低得快没声了,“同安王爷去缙州。”   不过许砚行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缓了缓,将双手撑在她左右两侧,气定神闲问,“你答应了?”   这个姿势,让两人贴的更近,阿婉抬抬下巴都能碰到他的衣襟,周遭都是浓烈的男性气息以及他独有的那股沉冽的气息,垂眸入眼便是他精瘦的腰身,她想如果双手抱上去,一定会箍得紧紧的,舍不得放手。   阿婉承认自己没出息,不久前才为卫太妃那事着急难过,这会竟还有心思沉迷眼前男色,可是她控制不住,毕竟这个男人也是她偷偷肖想多年的人。   “我――”她盯着他的衣襟前的金丝暗纹,良久说了一个字。   话还没说完就听许砚行恶狠狠在她耳边道,“你答应了也不行。”   阿婉怔怔地抬头,嘴唇险些碰着他刚硬的下颌,“您不想让我走吗?”   许砚行又犯别扭了,他抿着唇不说话,沉沉的气息还萦绕在阿婉耳边,仿佛在斟酌该怎么说。   大抵是被男色迷惑了刺激了,她竟有胆子反声呛他,“如果不是,那我去或者不去,您又为何要说行与不行呢?”完了还不够,赌气般继续道,“总归同您都是无关的,卫太妃庄子那事我也不会再管了,您也没必要再将我困在许府了。”   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抬起两只手,用力推着他,那点小力气哪里是许砚行的对手,没几下两只手便让许砚行一只手抓住了,动弹不得。   “你就记着卫太妃待你的好,她说让你去陪赵嘉瑜你就去,本官待你又如何?”他突然一字一句问道,“当年救你的是本官,让你进宫的是本官,同你过笈礼的也是本官。”   说起笈礼这个事,阿婉倒是又记起玉狐狸那事来,于是故意道,“笈礼那事不是巧合么?许大人心情好,赏了我御赐之物,我还记着呢。”   许砚行脸色发青,看着那剔透小巧的耳垂,恨不得咬上一口,“本官实话告诉你,那是特意叫金玉堂做的,还有那枚海棠簪子,也是提前让人做的,”他哼了哼,“卫太妃叫你报答,你就应了,本官若是叫你报答,你又如何?或是,你根本就是放不下安王,偏心想一道过去?”   阿婉眼底亮了亮,虽然结果还是一样,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和花苓同她说感受还是不一样的,心里又是百般滋味。   许砚行向来话不多,这次车轱辘般说了这么多话,一连几个问题抛向她,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应答。   过了半久,她才道,“我没有放不下安王爷。”   谁料许砚行一听,英俊的脸彻底冷下去了,“现在没有,那就是说以前有放不下?”   她闻言,心里一急,自己什么时候表现出对安王放不下了?“许大人――”   话还未说完,外边肖参敲了敲门,大声道,“大人,梁王求见。”   许砚行看了她一会,随后直起身子,收回手,松开对她的桎梏,临走前再次说道,“不许出这道门,本官处理完事再来与你说。”   待他走了,阿婉才虚脱般往下蹲着,抱膝蹲在那,方才许砚行的一番话在脑中反复回荡。   他从没找过自己要回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该如何回报他?还有他为什么一直纠结于自己放不放得下赵嘉瑜?   阿婉忽地起身,莫不是,他莫不是以为自己喜欢赵嘉瑜,所以他在意的是这个吗?   胡思乱想了许久,连午膳都未吃,就在模模糊糊间睡了过去,再醒来,天边已是一片昏黄。   她揉着眼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只见之前说要来找她的许砚行果真来了,正坐在一旁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也不知来了多久,她肚子这会有点饿,但她不好意思开口说,毕竟上午也闹得不大愉快。   想起上午的事来,她看了看许砚行,舔舔唇道,“大人,我一醒,您就来了,掐着时辰似的。”   许砚行端起桌边的茶瓷来,抿了一口,语气略淡,“你同赵嘉瑜的事本官不会再插手管,你好自为之。”   他眼底一片郁色,他许砚行没必要揪着一个心里边没自己的人不放,去讨要什么回报,他不缺,也不稀罕。   阿婉看着他说完这话,就放下杯子,一副起身就要走的模样,确定他是误会了,忙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来,脸上神情有几分着急。   屋里灯火晕黄,映在阿婉酡红的双颊上,她扯住他的衣袖,目光微微涣散,小声说了一句话,声音清脆温软,断断续续。   许砚行身子顿了一下,良久才转身走到榻边,俯身下去,眯眼抬起她的下颌,低沉诱哄般,“再说一遍。”   “阿婉只喜欢许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就是这么简单粗暴,飞了飞了>O   许大人你满意了,幼稚鬼,别扭傲娇幼稚!⊙▽⊙嘿嘿 第25章 我娶你   阿婉说完就捂住了嘴,白嫩的脸颊瞬间红成一片,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倏地蹿进了被窝里,从头到脚裹地严严实实地,挪到里边紧紧贴着床架子。   她紧闭着双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心口狂跳不停,有一丝后悔,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憋在心底多少年了,到底是说出来了,她不敢多看一眼许砚行,害怕他会嘲讽地勾着唇角,还有填满眼底的不屑。   许砚行捻了捻方才扣在她下颌的指尖,目光如炬地看着床上裹成粽子般的阿婉,那句话在他耳边怔怔地回荡多次,他眯着深眸,长腿半屈在床铺上,俯下身子探手将她从被子里跟剥粽子一般捞了出来,一手贴住她的侧脸,烛火下他的眼里尽是流光溢彩,“怎么,这会又躲什么?”   字字声声都叫阿婉无所遁形,脸越发红透,男人那张脸就在上方,眼睛里晦涩难懂,她条件反射地拿手捂住脸,支支吾吾道,“许大人,我……我我越矩了,我睡糊涂了,”她从指缝里往外看,乌黑的眸子盯着许砚行浓密的眉,小声道,“您就当我没说过吧。”   许砚行眼底斑斓散去,眸底流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来,他凑近了些,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缠,“本官这人向来较真。”   阿婉不敢动,男人鼻挺唇薄,无论哪一处,都近在眼前,低眸便能看到那唇瓣,心想只要抬抬下巴就能碰到了,也不知温热的还是凉凉的,发觉自己又在肖想,她忙移开目光,可不敢再冒犯了。   自己一时冲动都说了出来,虽然他没有生气,没有嘲讽,可是却又不晓得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和想法,她陷入无尽的矛盾与纠结中。   半久,许砚行却缓缓道,“你记着,本官会较真,但不意味着所有人说的话,本官都会放在心上。”   阿婉心底一阵落空,他这是在回应吗?哪怕已经料到他不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可听到他这般说,还是会失落,眼圈渐渐泛红,她用力将脸往一旁压,想躲避他的目光,害怕自己的情绪再次暴露。   他似乎是酝酿了一会,声音有些哑,“但本官允许出现那么几个例外,比如你刚刚的话。”   阿婉猛地看向他,眼睛还红着,睫毛乌黑浓密扑棱扑棱几下,眼里泛着光,似泄洪般泪水串串地滚落在脸上,她想她现在的模样定是狼狈极了,方才在被子里滚着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泪痕交错。   太狼狈了。   “好端端的,哭什么,”许砚行方才说了那么一般话,这会又觉得自己有些犯别扭了,但他是行事果断,说一不二的太傅大人,不会像初出茅庐的小子那般轻易乱了手脚,心上再如何波涛汹涌,面上还得不动声色,抬手给她擦了擦泪,幽幽问她,“还去不去缙州了?”   阿婉任由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擦着,抽了抽鼻子,“我从没想过去,只是卫太妃之言我推辞不了。”   “没脾气的。”许砚行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愿意她还能来本官府上抢人不成?”   “可是――卫太妃也没有说错,她待我很好,我若拒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了?”   “本官对你也有恩,让你不准去,你又如何做?”他不依不饶。   阿婉一时无语。   “本官问你,”他嗓音略沉,抬手抚着她尚湿着的下巴,“在许府呆了这么些日子,内务之类的多少了解?管事的人侍女小厮也多少眼熟了?”   莫名其妙地怎么又说起了这个,阿婉想了想,内务她又没管触过,自然没什么了解,倒是侍女小厮管家大都识得,“内务我没碰过。”   许砚行嘴角勾了勾,又说,“本官不要你做别的来报答,这许府建府以后,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女主人打理内务,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娶你。”   阿婉听着,这会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红润小嘴微微张着,大眼猛地睁着,乌黑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咬着唇,眉毛纠结着,“许大人――您,您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你不想?”许砚行皱眉,脸色不悦。   阿婉低头,她从没想过能嫁给他,她的身份,如何能及得上他,而且便是她愿意又如何,侯府侯夫人又会同意吗?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我从来没想过――”   许砚行握住她的肩,贴在她耳边,不由分说,“那就从现在开始想。”说完便起身下了床,不紧不慢抚着衣袖,“本官去一趟宫里,你别胡乱走动。”   阿婉这一天上上下下地,又是愁绪又是欢喜,就这一时半会还没从他方才的话里回过神来,抱膝坐着,呆呆朝他点头。   许砚行晓得她这又是神思恍惚了,看着她一身单薄坐着,皱眉过去将人塞进被褥里,拍了拍她的前额,声音坚定,“睡觉,你顾虑什么,担忧什么,我都知道,明早一切便都好了。”   待许砚行走了,阿婉才抱着被角,靠着那床头架子上的烛火,肚子开始咕噜咕噜打着响,也没反应。   *   直到次日寅时初,许砚行才从宫里归来,肖参跟在他身后,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大人,您这是认真的呀?”他又犹豫道,“只是,侯夫人那边您该如何交代?小的觉得侯夫人肯定不会接受阿婉姑娘做正室夫人的。”   不是他瞧不起阿婉,而是这俩人身份地位悬殊摆在那,他晓得自家大人中意阿婉姑娘,以为最多收了做个偏房,谁料一晚上的进宫见太后和圣上,好言好语几句,最后竟让太后娘娘赐婚。   “多嘴。”许砚行一甩衣袖,抬步上了月西阁。   许砚行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动手做时,就已经想好所有能达成的契机和可能产生的后果,要让卫太妃和许氏两边都不能插手他和阿婉的事,那就只有通过赐婚这一条路。   太后一心想让他娶嘉宁公主,无非就是想笼络他,担忧他同其他大臣联姻,手上权利就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但倘若他娶的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姑娘,太后便不会担心了,所以当许砚行开口提这事时,太后先是说了一些了可惜之类的客套话,随后又道是不强人所难,成人之好,遂痛快地应了下来。   待到天明,懿旨当是会送到许府。 第26章 (三章合一)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阿婉跟在他身后, 侍女推开门,两人进了阁内, 许砚行便挥手叫他们都退了下去。   这会还是初春,虽没有半月前那般冷,但这倒春寒也不是白说的,风穿过楼台那边的口子拂过来,叫阿婉不禁抖了一下,整个人从方才那道懿旨里清醒过来。   她上前一步,扯住男人绯红的衣袖, “许大人,您昨晚是进宫原来是为了这事吗?真的太突然了,今日那公公宣完旨, 我还以为是在梦里。”   许砚行侧身,大抵是昨夜里没睡好,眼窝有些泛青, “不突然,顺理成章的事怎么能叫突然?”他语调忽然带了几分戏谑,“这么说, 你梦里都在想着这一刻?”   阿婉被他说的双颊顿时烧红,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我没想。”   许砚行脸色变了,“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嫁给本官不成?”   “我――”她闭上嘴, 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仓促, 阿婉觉得从昨日到今日不过几个时辰, 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一眨眼面前这人便要成为自己夫君了,阿婉可不觉得像梦么,两只手浑然不知地揉捏着他的衣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看她气着红了脸的模样,许砚行心情大好,不再逗弄她,正经道,“昨晚说过了,你考虑的,担忧的,今日后便全部不用在意,有太后娘娘赐婚,其他人便再也不能说什么。”   阿婉闻言,将心里疑惑的一桩事说了出来,“为何你会娶我?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吗?”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纵使自己真在他心上留有余地,但又何至于到了嫁娶的地步。   “本官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权利,什么身份地位,只要我想,都是废话。”许砚行心里头不爽快了,自己做的这么明显,难道她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他何曾对一个女人这般过,他抿抿唇,“反正现在,已成定局,你不愿意也不行。”   阿婉手上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嘴里露出一对酒窝来,“我愿意。”   许砚行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极少笑,至少阿婉极少看他笑,原来他笑起来眼尾会微微上翘,薄唇浅浅勾起一端,眉眼间凝着淡淡温和,就像一颗被磨去了棱角的山石,视线收回时,又撇到他的腰身,让纹金丝腰带紧紧束着。   阿婉眨了眨黑色的眸子,低低叫他,“许大人。”   许砚行抚着让她捏皱的衣袖,淡声应着,“嗯?”声音才落下,腰间一紧,他低眸,就见阿婉紧紧贴在自己怀里,那两只纤柔的手臂正牢牢环在自己腰上。   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两人完全融成一体般。   满怀都是女人温软香溢的气息,许大人生平第一次同一个女人贴的这般近,衣袖皱了,也不抚了,俊脸怔楞许久,眼底红丝又冒了出来,最后才缓缓抬臂揽上她柔软的腰身。   带刺儿的春风又往里边钻着,男人下意识将她往怀里按了按。   * * * * * *   太傅大人许砚行要成亲的事没多久便满城皆知,口口相传,最后自然是传到定阳侯府。   许氏气的连连拍桌,指着前面传话的婆子道,“你说是同谁?”   婆子支支吾吾,“老奴听说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姑娘,好似上次还同太傅大人一道过来侯府的那位。”   许氏拎起一个杯子摔在地上,旁边侍女忙替她抚着背,细声道,“夫人,别气,这还没打听清楚呢,她什么身份,许大人心底有数。”   “夫人,老奴还听说是太后娘娘给赐的婚。”   许氏觉得脸上无光,这么大个事,竟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偏巧今日她还叫了三房的郑姨娘过来,果然又听那郑姨娘尖声道,“夫人,太傅大人怎么说也是您弟弟,怎么这样子大事都抄不事先同您商量一下?”   “这段时间朝政多,他忙,没准今儿就过来同我说了。”许氏按耐下来,不想失了身份,心平气和说道。   正此时,外头又有侍女过来传话,道太傅大人过来了。   许氏起身,撇了郑姨娘一眼,笑道,“看吧,我的弟弟我还是了解的,不留你继续坐了,回去吧。”   阿婉这是同许砚行第二次过来定阳侯府。   原本许砚行是不打算带她来的,但阿婉觉得,既然要成亲了,以后不可能避着这边不见,既然避免不了,那么现在躲着也没用,还不如大大方方一点。   进了许氏的厅堂里,远远就听到许氏重重哼道,“你还晓得来告诉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亲姐了。”   许砚行来此也不是为了叙什么姐弟情,于是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太后娘娘那边已经下了懿旨,待元宵后便完婚,过来告知姐姐一声。”   许氏看许砚行从进来时就冷着脸,生怕真惹了他不高兴,事已至此,有懿旨在,她也不能再插手,许砚行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为了个旁的女人闹的姐弟两不愉快也是不值得,以后她两个儿子还得依仗着他,甚至整个侯府都得靠着他,这种时候再如何也不能闹的太僵,这般想着,再抬头,许氏跟唱戏一般变了脸,眉眼挂笑,“事已至此,姐姐说再多也无用了,繁忙中,你还记得同我说一下就足够了,”她说着,又朝阿婉招招手,“来,过来。”   阿婉讶异,这侯夫人前后态度语气跟两个人似的,侯府的主母,到底是不一般。   她才走过去,许氏就握住她的手,不时看看许砚行不时道,“哎哟,前些日子没仔细看,这会细细一瞧,阿婉生的一副好模样,看着也稳重,砚行的后宅交给你,姐姐也放心了,来,叫一声姐姐听听。”   许氏忽然变得这般温柔,阿婉有些不适应,但到底是长辈,她还是规规矩矩道,“姐姐。”   “好好好,”许氏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琉璃翠镯子套进阿细白的腕子上,“来,这个镯子权当我的心意了。”   许砚行一旁看着,再聊下去,只怕阿婉应付不下,遂过去将她牵到自己身侧,“既然如此,那就劳姐姐那日跑一趟了。”   许氏起身,“什么话,你办喜事,不用操劳,自有姐姐替你处理妥当。”   两人又同许氏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   出了侯府,阿婉才觉得自己呼吸正常了,方才许氏拿着柔嗓同她说话,又是满脸温柔慈祥,一点都没有前几日见她时的不悦,她大气不敢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许砚行见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样,掐着她的手心道,“她不坏,你日后住在许府,如果不愿意,也可以不常来侯府,没事的。”   “我晓得,其实侯夫人待你还是很好的,我不能避着,若是因为我叫你们生分了,我心里才是过意不去。”   许砚行一听,也未再多说什么,她自己有想法,他亦不会干涉太多。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在地上辗着,没一会便到了许府大门前。   却见应是在宫里头呆着的绿荷竟站在那座石狮旁边,见她下了马车,忙过来朝许砚行鞠躬行礼,自报家门。   许砚行向来不待见卫太妃那边的人,这会一听是衡阳宫来的,冷声问道,“何事?”   绿荷被他一脸冰冷吓到了,不敢再说话,只往阿婉面前挪了挪。   “绿荷,什么事,你说。”阿婉见状,主动问了话。   “太妃娘娘听说了您和太傅大人的婚事,想请你进宫说说话。”   绿荷才说完就听许砚行果断道,“不准去。”   阿婉知道许砚行这是怕卫太妃又有什么算计,如今都已经定了,只怕是说些其他话,“许大人,应该没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花苓一道跟着。”   许砚行知道她那个性格,自己再说也没用,于是不仅让花苓跟着,还让肖参也一道跟着。   这番阵势,让绿荷一路都不敢同阿婉说话,于是一路无言进了宫。   卫太妃正在给新芽儿的花草浇水,见她来了,边浇水边道,“过来了。”   阿婉行了礼,便不说话,她让自己去缙州的事没了可能,这让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看来你同许砚行还有许多本宫不晓得的事,他竟会为你主动去找太后,稀罕事,稀罕事。”   “是奴婢高攀了太傅大人。”   “不说了,既然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本宫说再多也无用了,只能说,嘉瑜同你无缘。”卫太妃招呼她一道过去亭子内。   阿婉跟上去,“安王爷身边如花美眷,不缺奴婢一个,还望娘娘宽心。”   卫太妃笑笑,抓着她的手,“本宫叫你来有他的事要说,”她拉阿婉坐下,面容慈祥,“本宫想了想,你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这嫁人也没个娘家,本宫一想到这,就难受,你不能随了嘉瑜,现在嫁的又是当朝太傅,岂能随便?”   阿婉听了她的话,心头泛暖,轻声道,“娘娘,难为您还要替奴婢操心。”   “本宫早就说了,在本宫心里,你就是跟亲闺女一样。”   “奴婢知道。”   “本宫想的是叫你从卫府出嫁,本宫向太后娘娘请个旨,在你成婚前两日去一趟卫府,替你充当个娘家人,也算是本宫把你当作闺女后做的一桩事,当然若是你不愿意,本宫也不必费这个心思。”卫太妃说着说着,还真有些感伤起来,“你怎样想的?”   阿婉没想到卫太妃会替她考虑到这么多,从哪里出嫁这种事她当真是没有想过,虽然上次她言语间有些逼迫自己,但那是在自己和赵嘉瑜之间做选择,她选择赵嘉瑜也自然无可厚非,阿婉挣了她的手,起身跪下,“多谢娘娘,娘娘一心为奴婢着想,奴婢又怎会不愿意,只是怕劳累了您。”   卫太妃摆摆手,“本宫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劳累,许砚行待你可好?”   阿婉不禁眉眼生笑,“您放心,他待奴婢很好。”   “那本宫就放心了,平时见他总冷着一张脸,还担心他待你不好。”卫太妃捏紧帕子,掩唇笑了笑。   夜幕渐临时,卫太妃才放她回去,走前还给了她一套首饰,道是新婚礼物。   阿婉回府时,,许砚行正在月西阁,眼下事情多,都得他一一过手,便是大婚在即,也由不得他放手不管。   自从两人事情定下来,阿婉就喜欢跟着他,他在月西阁办理公务,她便在一旁的小几上看看书,或是凑过来替他捣鼓墨汁。   入夜后的月西阁,铜座上几盏灯火摇曳着,光线昏黄,映着长案前的两道身影。   阿婉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案几边缘,另一只手正在黑色水汁里打着转。   她手势熟练,没有第一次那般僵硬,描金墨锭捏在她的指间,带起一圈一圈浓稠的墨汁,她见状,随后停了下来,“大人,好了。”   她抬头看向许砚行,却见男人不知何时放下了朱笔,正凝眸看着自己,烛光映得他的眉眼有几分朦胧。   他问,“衡阳宫那边又说什么了?”   阿婉不得不与他坦白,“太妃娘娘说我无亲无故,愿意将卫府作我娘家,从那边嫁过来。”   许砚行沉吟片刻,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既然要大办,阿婉自是要有个出嫁的地方,迎亲什么的也样样不能少,“是我大意了,她既然有心,也是未尝不可。”   阿婉本就觉得他不喜欢卫家,原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应下了,两个小酒窝旋在嘴角,“那我明日让人去回个话。”   她的情绪在他面前向来很明显,一点都不会隐瞒,哭的时候眼圈鼻尖会红,笑的时候嘴角还未扯开,两个小巧的酒窝便绽开来,一对大眼又黑又亮,许砚行眼底酝起几分温和来,想起从前她在宫里当差时,每每见着自己,都矜着礼分,一脸的主仆分明,现今回想起,竟似乎又察觉到那时的她矜持本分之余时而流露出来的慌张,不知所措,有时自己赫然看过去时,她躲闪的目光,仿佛犯了错的小孩子。   她满心满眼的爱慕,竟这时才瞧清。   只是,他又忽然忆起那年赵嘉瑜大婚,她一个人躲着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皱皱眉,于是问她,“赵嘉瑜迎娶正妃那年,本官瞧见你哭,又是为何?”   阿婉在脑中细细搜寻了一番才想起什么时候的事来,又发现什么似的,双手撑在下巴处,整个人往案几中间挪了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许砚行,“大人你不会以为我因为安王爷成亲,所以在伤心,才觉得我对安王爷有意吧?”   许砚行眯起了眼,抱着双臂,纵使就是如阿婉所说,他也不会承认,于是说道,“本官是问你为何哭?别给本官往别处扯。”   阿婉撇了撇唇,语调轻快,“你怎么想的就是怎么样的,你觉得是为何就是为何。”她嘴边噙着笑,说完就要坐回去,可还没没坐下又让许砚行一手扣住后颈,他近身过来,贴着她的脸颊,吐着温热的气息,“胆子大了,敢拿捏我了?”   他语气一沉,阿婉就没气焰了,碎碎道,“我哪里敢。”   许砚行算是看清她了,表面乖巧听话懂事,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有点小脾气,气头一上来,颇有几分不管不顾,可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从前那中规中矩地模样,他觉得这样的阿婉更让人欢喜,他喜欢她偶尔的小脾性,自己凶一点就跟浇了水的小火苗一般,脸上神情生动丰富,他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可心下却还是纠结着那事,毕竟自己确实因此觉得她同赵嘉瑜有情分,想到这,他不由放缓的声音,诱哄般,“告诉我,为什么哭?”   阿婉微微愣神,这样一句话,像极了那两次他突然出现,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为什么哭。   那次却是赵嘉瑜大婚不假,可她哭是因为听到先帝对卫太妃说,就剩嘉宁公主还未许人家,有意待嘉宁公主行笈礼之后许给许砚行。   她抬手环住许砚行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细声道,“因为先帝那时说要将嘉宁公主许给你。”   许砚行恍然,这事后来先帝确实与他提过,不过他没有接受,后来便不了了之,这会听她说出来,语气中还有一丝不悦,许砚行心中反倒是畅快。   烛火再次摇晃起来,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   他起身将阿婉横抱在怀里,“夜深了,先歇息。”   阿婉揪着他的衣襟,直到许砚行一路将她送回屋中床榻上才松了手。   他替她盖好被子, “睡吧。”   花苓站在珠帘外头,眼里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她万万没想到,阿婉最后竟真成了正房夫人,这会自己在许府上上下下几十个下人中,说话也有底气了,没准将来年纪大些,还能做个什么管事头头,总归不会太差就是了。   待许砚行走后,她进去替阿婉摆好鞋子,“姑娘,明日就是元宵了,你要不要同大人进宫赴宴?”   每年都要宴请百官,这次又逢藩王在朝,宫宴更是免不了,酒过三巡,莺歌燕舞,谈论国事,阿婉想了想,自己去了好像也做不了什么,而且许砚行也没有同她说这事,遂摇了摇头。   * * * * * *   正月十五这日一到,阿婉就生慌了,两日后就是成亲的日子,越近一步越紧张。   卫太妃那边派人说是过完元宵便去卫府住着,直到嫁娶那日。   她忽然不想今天过去了。   今儿一大早,许砚行便进了宫去了御书房,召见各部商讨给边关拨军饷一事,还有各地商人盘查一事,直到未时末才回来。   此时阿婉正觉无聊,进了后厨,捣鼓起了□□,让厨子炒了一碗香浓的碎芝麻来,随后揉揉搓搓出一个面团子,也不让旁人插手,自个卷着衣袖,将面团拧一团出来,裹上一勺芝麻,随后捏成一个浑圆的白胖子。   许砚行没有进去,叫了个厨子进去将她喊了出来。   只见眉间鼻尖下巴各沾了一点面粉,偏偏她还不自知,见着他,笑道,“许大人,我在做汤圆呢,从前在宫里伺候太妃娘娘时候学的花样可多了,不过好久没动手,好多都忘了。”   许砚行朝她勾了勾手,待她走近,长指在她脸上轻轻抹了抹,待擦干净了,才道,“许府厨子手艺不比宫里御厨差,想吃什么只管同他们说,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弄得脸上都是。”   “我第一次这么正经地过元宵,所以想自己做汤圆,就我们俩吃。”   许砚行摸了摸她的头,酝酿许久,说道,“以后每年元宵本官都陪你过。”   阿婉重重点点头,过去主动拉着他的手。   那双她每每都会看入迷的一双手。   出了后厨,阿婉才恍然意识到今晚宫里有事,许砚行怎么没去,反而在快开始的时候回了府来?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许府的,她问道,“我记得宫里有设宴,许大人,你怎么还回了许府?”   许砚行领着她一路上了月西阁,阿婉发现,这里,是许砚行最爱待的地方。   男人没回她,等进了阁楼里,才发现里边不知何时换了地毯,大红色的毯子铺了整整一层,从前只有他那办事的长屏内才有,在靠近楼台边缘的地方还新置了一方长榻。   似是翻新了一遭似的,阿婉踩在地毯上,不敢用力,生怕踩坏了,弄脏了。   往内里再进一步,更让她惊讶地是他们上次吃饭的地方,这会竟摆了十几道菜品。   她下午明明一直在后厨里边的,可分明没见着有人烧菜。   许砚行朝她的视线看过去,自个坐下,“本官特意让百膳堂的人做好送过来的。”   百膳堂是大邺出了名的一家老字号酒楼,起源于江州,所以它的第一家分号也建在江州,大掌柜和众厨子也都是江州人士,纵使后来在其他各地的厨子非江州人,但学的厨艺却离不开,每道菜都有江州的风情。   阿婉听了,心下了然,大抵也猜到他这是想让她尝尝家乡的味。   说实话,这么些年过去了,阿婉对江州的印象早已慢慢淡去了,唯一记得不过是当年那扇困住自己的门被人踢开后,他逆光站在自己身前的场景。   许砚行给她夹菜,“多吃一些,本官记得那年随先帝去江州,行宫里的饭菜都是请的百膳堂里边的老师傅做的,味道确实不错。”   “许大人,其实叫我真记得什么,大概是包子铺老板给我的包子了。”她苦笑着嚼了一口米饭,那些饥肠辘辘的日子真的很远很远了。   许砚行从一边捞出个酒盏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抿了一口,“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阿婉却盯着他手里的酒,抬手就要去拿,不想让许砚行一手拍掉,“这酒很烈,你不能喝。”   “我还没喝过酒呢,”她往前   凑了凑,“许大人,我就喝一点。”   女人声音似是故意般,又娇又软,许砚行只觉指尖泛痒,心口发麻,抬手将杯中酒液饮了大半去,这才递给她,“就抿一口,不准多进一滴。”   阿婉捧着杯子,看着那快贴着杯底的一点酒,低头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香味,还有点烧人的麻醉感,当个宝似的慢慢喝了,这一喝完白脸瞬间一片烧红,“闻着挺香的,喝起来却好辣。”   许砚行给她弄了碗汤,“说了不让你喝,你自己非要喝,可尝到苦头了?”   “许大人,我以后可不要再喝了。”阿婉埋头喝了几口汤,感觉脸上一阵烧,手上也有点无力,怪不得卫太妃极少喝酒。   “继续,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阿婉想了一会,才道,“我爹娘在我三岁时便去世了,说实话,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许砚行探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怪你。”   “可是后来带我的爷爷也去世了,那时候我五岁,我早上起来去他屋里,怎么叫他他也不醒,”阿婉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落起来,“那时候我们就住在巷子里,爷爷去世后,我就一个人住在巷子屋里。”   许砚行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心下竟也隐隐作痛,他起身坐到她旁边,将阿婉揽在自己怀里,久远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阿婉到底没忍住,泪水模糊了男人的衣襟,“后来就剩我一个人了,家里屋子也破得开始漏水,家里没有米,也没有钱,我每天就在各个粥铺包子铺前看着老板,被发现了又躲在墙角看,然后老板大概是觉得我实在可怜,每每收摊会给我留一两个馒头包子。”   怪不得那时候见她,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面色蜡黄,许砚行又在庆幸,自己当初的恻隐之心,兴许也没错,在宫里再如何没有自由,也比在宫外头没吃没喝好。   “都过去了。”许砚行抚着她的背,“告诉我,你后悔进宫吗?”   阿婉抬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几行泪,她想说她不后悔,因为进了宫,她才得以重新遇到他,可是忽然有些头晕脑胀,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两颊红的厉害,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浑身发软发虚。   嘴里喃喃叫着,“许大人。”   许砚行看出来,她这是酒意上来了,红色樱唇里娇软地呢喃。   他忽然想从这张漂亮的小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掌心托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低沉着嗓子,“叫我许砚行。”   阿婉那对大眼这会半眯着,她眼里的许砚行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又有人在耳边对她说,“叫我名字。”   她低吟一声,随后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嘴角扯出两个酒窝来,“许砚行。”   男人满足地揉了揉她腰间的肉骨,还没来得及感受下,唇上便压过来一片柔软。   浑身火气聚到一块,他反手扣住阿婉的后脑勺,只稍片刻便反客为主,在她红嫩的唇上碾转厮磨,随后温热的舌尖探入其中,在里边探戈寻求着,灼热的呼吸的在两人唇齿间交缠,阿婉低低吟哦出声,她像一只离了水的鱼,紧紧依附着许砚行这深水才能喘上一口气来。   许砚行不时勾着她的舌尖,又不时舔着她的唇瓣,女人甜腻的滋味像一汪山泉,饮了一口却远远觉得不够。   “嗯。”阿婉唔了一声。   两人倒在厚绒的红毯上,许砚行亲了亲她的额,随后往下移,重新覆上那片红唇上。   这么一番折腾,阿婉意识渐渐回笼,她睁开眼,看着他,“许大人。”   他嗓子嘶哑的厉害,“叫我什么?”   “许砚行。”阿婉才说完嘴巴又让他封住了。   她抱紧男人的脖子,笨拙地回应他。   许砚行手掌探进她的衣下,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她的腰腹,肌肤柔嫩的手感叫他轻叹,不禁往上揉捏着,唇早已往下移,一寸一寸地亲着,咬开她的衣襟,滚烫的呼吸钻进她白皙的脖子。   一阵风吹进来,吹散一室暧昧,许砚行眸子一紧,顿了许久,随后收回了手,起身来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整理好衣襟,凉凉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阿婉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我做的汤圆还没吃。”   他语气严厉,“明天早上再吃。”   正此时,花苓在门外敲了敲,道,“大人,阿婉姑娘做的汤圆熟好了,奴婢给你们端来了。”   阿婉抢在许砚行前头,叫她送进来。   于是,一桌的没怎么动过的百膳堂美食被撤了下去,换上两个碧玉碗,里边躺着一个个粘在一道的小汤圆。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拿着勺子相对坐着,一口一口吃着。   良久,阿婉看着他,打破沉默,“许大人,明天一早,我要去卫府了。”   许砚行放下勺子,上面的汤圆滚落至粘稠的汤水中,“我让花苓跟着你一起,有事就让她过来通传,”他看着她欢喜的眉眼,原不想让她去,只是又不想叫她失望了,只能再次嘱咐她,“自己小心点。”   阿婉点点头,“许大人你别想太多了,太妃娘娘这人不坏,当年在行宫我病的差点救不回来,还是她叫御医来给我看病开药,除了安王爷那事让我为难,其他事上,太妃娘娘还是待我不错的。”   许砚行听不得她天天说卫太妃的好,于是不悦道,“看你天天把卫太妃挂嘴边上夸的,怎么就没这么夸我?我待你不好?”   “这――这怎么能一样,我当然觉得你好。”   “怎么不一样,”许砚行挪开两人中间的碗,捏了捏她的脸颊,“记住,以后只能说我的好。”   “为什么?”   许砚行没说话,兀自将剩下的汤圆吃完,最后才道,“因为我以后是你夫君,是你的亲人,阿婉,”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叫出这两个字,“你记住,这世上只有亲人才是最可靠的,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第27章 办正经事   次日一早, 阿婉便让卫府的人接了过去。   明日便是许砚行大婚,许氏过来将府里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四处可见大红的绸带和双喜字,许砚行倒是全然不慌不忙,顾自待在月西阁里,照常处理公务。   这边阿婉到了卫府, 被安排到一处院子里, 花苓跟她跟得紧,旁的侍女过来伺候, 都不让她们亲自过手。   “姑娘,还是奴婢伺候你舒坦一点不是?”   “也不用防得这么紧, ”阿婉摸着许砚行派人送来的大红嫁衣, 随后又让花苓置起来。   没多久,卫太妃便过来了, 阿婉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妃娘娘。”   卫太妃“哎哟”两声,扶她起来, “明天就是新娘子了, 本宫替你置办了两套嫁妆, 姑娘家可不能没有嫁妆就嫁过去。”   阿婉脸颊微红, “有劳娘娘了。”   这时门外又有一女子进了来, 低着头对卫太妃道, “娘娘, 东西都清点了一遍, 没差错。”   这声音――阿婉看过去,见那姑娘抬头,两人视线撞上,竟是之前在青花巷里住在她家对面的杜秋锦。   只见她一脸惊讶地上前道,“阿婉姐姐。”   聊了几句,才晓得她原来做了卫府的侍女,卫太妃见她们相识,便让杜秋锦留在她身边伺候。   下午又说了一通明日大婚之事,用了晚膳后,阿婉便躺上床,满脑子都是明天的事,她是又紧张又期待着。   迷迷糊糊一个晚上便过去了。   这日卫府也当真是作自己嫁姑娘,里外妆点喜庆,卫太妃还换了一身新艳的衣裳。   阿婉一早起来,便让花苓同杜秋锦两人弄得眼皮犯困,从起来那一刻便开始忙个不停歇,沐浴,点妆,梳发,随后又套上那件大红色嫁衣,头上便满是朱钗银簪子,脸上更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阿婉觉得夸张了,脸上一堆粉沾着实在难受,在花苓插上最后一支钗子时她喊住了,从一方盒子里掏出了一根海棠红簪子,“带这个吧。”   “行,”花苓拍拍手,“姑娘今儿只要是红色,喜庆红润,您都好看。”   她才说完外边就有人喊她“花苓姑娘,咱们太妃娘娘请你过去一趟。”   花苓摆摆手,疑惑道,“怎忽然让奴婢过去?”   阿婉端坐在妆台前,不敢多动一下,“你去吧,这里还有秋锦。”   “那行,奴婢就去一小会。”   花苓走后,杜秋锦就同她聊了起来。   “阿婉姐姐,我哥哥今年春试定能过。”   阿婉笑,“这是好事。”   杜秋锦不经意拿手抚着她的肩,眼睛看着那红色嫁衣微微生红,“您运气真好,竟能嫁给太傅大人。”   阿婉觉得她话有点多,尽是些她说了自己却不想应答的话,于是随意点点头,便俯身把玩着方才取出来的玉狐狸。   外边安安静静,没有鞭炮声,锣鼓声,她觉得有些奇怪,正出神间忽然嗅到了一丝火烧的熏味,她迅速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屏住呼吸,随后抬手捂着口鼻,后边的杜秋锦似乎还沉浸在伤感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稍多时便听得杜秋锦倒在地上的声音。   门口那块没有动静,阿婉半蹲下身子,已经意识到不妙,花苓只怕是回不来了,外头那目标明显是她,于是看了看杜秋锦,接着拆了满头的首饰,胡乱插在杜秋锦头上,一阵窸窸窣窣,衣服换好之后,将红盖头往杜秋锦头上一放,扶坐在椅子上。   过了好大一会,屋外有了声音,几个外地口音,吐字不清的男声,她想了想,赶忙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没多久,房门被踢开,几个粗野男人和一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婆子上里还拿着另一套喜服。   “哪一个?”   婆子昨日才来卫府,也不晓得阿婉究竟长什么样。   为首男人道,“啰哩啰嗦,穿红嫁衣的带到去缙州的车马里,剩下那个换上衣裳。”   后边几个男人掏出麻袋,将妆台前的杜秋锦捆了手脚,随后一把塞进麻袋里。   阿婉闭着眼睛,整个人躺着全身僵硬,她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近,随后将一套沉重的衣裳套在了她身上,接着又将她拉到妆台前坐着,眼前一红,红盖头落了下来。   婆子弄好之后,犹豫了些会,其他男人看不下去了,“还不快走。”   “若是叫人看出来怎么办?”   “我们办了事拿了银子就走,他们谁娶谁与我们无关,她一柱香后就会醒,太妃娘娘早就与她通好气,你担心什么?”   婆子哆嗦一下,赶忙跟上去,几人扛着麻袋迅速离开了这屋子。   屋内静下来。   再过了一会,屋外开始锣鼓喧天,鞭响炮鸣。   阿婉动了动已经僵硬发麻的手指,万万没想到卫太妃还是不死心,竟想到这般法子,原本她还以为卫太妃是真心待她好,不过是太天真了。   只是赵嘉瑜并不是非她不可,卫太妃如此坚持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闭了闭眼,既然卫太妃要演戏,那她就配合点,将计就计。   约莫一柱香后,有人推门进来。   “娘娘,奴婢说了,这里奴婢来守着便好。”花苓搀着卫太妃,眼下一看,“怎么就剩姑娘在这?姑娘您渴不渴?”   卫太妃神色微变,淡声道,“阿婉已经落了盖头,那就安生等着许砚行过来吧。”   阿婉晓得她这是拿自己当杜秋锦了,有花苓在,她不开口说话,才是卫太妃最想见到的场景,于是点点头。   就这么一直坐到外头迎亲队伍过来。   她这边没有同胞兄弟,按规矩应是由喜婆子搀扶入花轿,谁知走了一半,便让一个男人猛地抱了起来。   熟悉的男性气息。   她终是松了口气,周身人们说的话再与她无关。   高门大户成婚,迎亲队伍少不得在邺都城绕上几圈,偏偏许砚行没那个耐心,直接从卫府穿过长门大街,一路直驱向前,不稍三炷香,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到了许府。   高堂之上坐的是许氏同定阳侯,待两人拜了高堂之后,许氏拿着帕子抹泪,一脸情真意切,“好好,我现在放心了。”   三拜结束,阿婉在司仪“送入洞房”四个字中被许砚行扶着往另一处走,身后的谈笑热闹声渐渐隐去,最后在一方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她目光留在红帕子下边的那点方寸之地,能看着许砚行绣着精致金丝的红色喜服,男人身子朝她走近,一旁的婆子提醒道,“太傅大人,先揭了夫人的红喜帕吧。”   许砚行拿了喜称,随后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只是外边又有管事婆子道,“大人,一众宾客还等着您去吃酒呢。”   “本官不去,让人好生伺候着。”许砚行过去将门霍的关上,吓得外边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阿婉猫叫似的笑出声,没一会眼前一亮,原来那头上的红帕子直叫许砚行揭了。   “笑什么?脸上涂什么了?”许砚行在她身侧坐下,皱眉看着她一脸泛着白面粉一般的白,哪里还有往日的清丽模样。   阿婉摸了摸脸,“花苓说涂这样子好看,不好看么?唉,我让她们打水来洗了。”   许砚行见她起身要走,索性拉她在桌子旁边坐下,“等等,先喝了这合卺酒。”   阿婉看着两个精致小巧的杯子,想起上次喝了一口便轻易醉了,一时半会还有些后怕。   他安慰她,“这是普通的酒,和那日的不一样。”   于是阿婉便拿了一杯,两人交着手臂,各自一口饮下。   合卺之后,许砚行便让人进来给她洗了脸上那层□□,换了几道水,可算是露出了从前那白净滑润的小脸来。   许砚行这才满意地点头,一屋子伺候的人又让他挥手退了下去。   她坐在桌旁,心上挂念着卫太妃那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同许砚行说,于是在那掰着两只手,稍不留神,整个人忽地叫男人抱了起来,随后俯身抛在了软棉的床铺上。   可虽然床铺是软绵的但下面零零散散撒了一些桂圆花生红枣,阿婉呜呜直叫,“下面有东西,硌人。”   许砚行喘着气一手往上提着她,一手掀了被褥床铺,手一抖,那些个枣生桂子全滚落在地,接着把床铺随意整理一番,整个人便再次压了上去。   热气腾腾的,仿佛跟火烧似的。   阿婉愣了,男人这般急迫的模样,她从没见过。   下巴让他捏了捏,声音似乎也滚着火,烧得阿婉嗓子发干,“别出神。”   她眨眨眼,傻乎乎问了他一句话,“等等,你要做什么?”   许砚行深眸一紧,嘴角上扬,重重亲上她红润的唇。   半久后,低哑道,“办正经事。” 第28章 洞房花烛   屋内龙凤花烛熠熠生辉, 灯火摇曳中恍然可见那厚厚一层大红纱帐让人一手扯下,掩了几分暧昧。   男人说完话,又在她唇边亲了亲,滚烫的热度让阿婉浑身一颤,卫太妃受宠那几年,她伺候在旁, 每每先帝过来卫太妃寝宫时, 也多由她守夜,男女之间, 床笫之私,也知晓一些, 自是明白许砚行说的“正经事”是指什么。   可她觉得还没准备好, 得慢慢来不是,遂紧着纤弱的肩, 两只白嫩的手拉着男人的衣襟,嘴里含了糖般,嗓音低软又细, “大人――夫君, 我有事同你讲。”   许砚行一听她那软软一声“夫君”只觉骨子都酥了一半, 他红着眼单手摩挲着她细软的腰, “你说。”   “就是――”阿婉被他挠着一阵痒麻, 顿了好一会, 才继续道, “其实今天在卫府, 出了点事。”   许砚行握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眸子阴沉,“这事我知道,你走后我就让肖参派人暗中守着,结果你自己反应及时,倒不用我的人出手了。”   听他这般云淡风轻地说着,阿婉瞬间泄了气,原本还想就此事同他好好讨论一番,怎么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他不晓得的事?她没了继续说话恩兴致,淡淡哦了一声。   许砚行见状抓住她的手,狠狠道,“不准再出声了。”   阿婉怯怯地点着头,男人抿唇,长指捏着她的下巴,细细亲吮着她那小樱唇,在里边攻城掠地,仿佛那里有琼浆玉液。   “不要――”阿婉双手在他胸前退了退,她被他亲的透不过气来了,这会拣了空子就要呼吸着,许砚行手在她背上胡乱摸了一把,一层红衣实在妨碍扰他兴致,于是半坐起身来,探手解着她的衣襟。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下巴处打着转,许是着急,好一会也没弄开,许砚行俊脸黑了黑,没了耐心,手上一用力,直接将衣服撕扯开来,甩在床边上,又三五下地脱了自己那一身衣服。   “冷。”阿婉往床里边缩着,许砚行按耐着,捉了她的皓腕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声道,“一会就不冷了。” 说完捞过她的肩,将她往怀里边带。   男人雪缎中衣微微敞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仿佛那里也烧着火一般,阿婉手心贴上去,一阵滚烫,倒也真的不觉得冷了,她软软偎进去,许砚行却抬起她的脸,灼热的唇细细碎碎地在她脸上亲着,舌尖舔着她平日里一笑就会露出的两个小小酒窝处,带着薄茧子的手掌探入她的衣下,阿婉被他撩拨得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里呜呜叫着。   太傅大人上下同时忙活,几乎将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这良辰美景之时,唇齿沿着她的下巴往下挪着,滚烫的呼吸散在她耳颈间,舔着她发红的耳朵,又落在她白玉的脖颈上,阿婉身子使劲往边上挪着。   ……   许砚行摸着她的脸颊,身下依旧挞垡着,耐心道,“一会就好,乖。”   阿婉将脸埋进软枕里边,呜呜咽咽,那声音叫他听了,越发地兴奋,愈发用力起来,赤着的上半身子压着她的肩,粗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阿婉,看我。”   “不看。”阿婉烧红了脸,被他顶弄得全身都软了。   许砚行将那张小脸从枕头里诱哄出来,接着含着她的唇,一番逗弄,阿婉像脱了水的小鱼儿,此时此刻,唯有紧紧攀附着他才能生存。   床榻吱吱响,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用力握住她的腰,重重吼了一声,一场云翻雨覆才结束。   阿婉四肢发软,脸颊上粘着一层薄汗,男人还半伏在她身上,喘着气,手掌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身子,,她脸上又是大红,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往已经乱成一团的被子里钻了进去。   “夫人辛苦了。”许砚行贴过去,语调里夹着几分笑意。   阿婉心道这人平时看着清冷高贵,不染纤尘,这会竟又是一副面貌,她身上还酸痛着,他倒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于是赌气般回道,“比不上你辛苦。”   “这么说,夫人不觉得辛苦,”许砚行长臂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那咱们继续。”   阿婉闻言,咬唇摇头,她身上骨头好似拆过一般,酸痛无比,可不想再经历一道,于是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柔着嗓道,“我们睡觉吧,我好累。”   虽然确实还想继续,但是看着阿婉眼底泛青,许砚行多少有些舍不得,来日方长,有的是日子让他们卧榻缠绵,他拉开被子,贴着她躺了进去,两臂锁在她腰间,“睡吧。”   花烛燃尽,漆黑的屋里混着暧昧的气息,大街上打更人敲了敲更鼓,夜深了。   * * * * * *   翌日天刚蒙亮,阿婉就醒了,肚子阵阵的叫的直响,许砚行眯着深眸,大掌在她小腹上揉了揉,阿婉推着他,“怎么了?”   许砚行贴在她耳边道,“饿了。”   阿婉眉眼一亮,“我也饿了。”   许砚行直接将人掰过来,单手抬起她的一条腿,身子贴上去,阿婉见状,急道,“你――你做什么?不是饿了吗?”   “不是饿了吗?填肚子。”许砚行托着她的腰,缓缓压了下去,双手揉着她再次绵软的身子。   阿婉被他哄着搂着这么一折腾一番,浑浑噩噩直到辰时末才结束,于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没有吩咐,下人们自然是不敢擅自进来,于是一大早地花苓领着一干侍女在门外等着,天光将至巳时末,终于听到里边许砚行的声音,让他们送水进去,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去后厨,抬水的抬水,抬浴桶的抬浴桶。   待她们将东西布置妥当之后,许砚行又叫她们都退了出去,又吩咐准备一点粥食和下胃的小菜,这才抱着娇软无力的阿婉往屏风后走去,许是过了一道水,身上清爽了,阿婉慢慢恢复一些精神来,只是全身上下仍旧酸痛。   花苓和其他两个侍女被喊了进来,伺候阿婉和许砚行穿戴。   全部弄好之后,饭菜就上桌了,阿婉跟几年没吃过东西似的,一连喝了两碗粥加一个馒头。   “吃那么急做什么?”许砚行不悦。   阿婉原本想说饿的,还不是你昨晚今早折腾的,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话到嘴边又给憋了回去,只是装作听话的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汤。   成亲头三日是不需要上朝的,用完饭后,许砚行陪她在院子里逛,去了后山的花园,去了那里,阿婉才发现园子里立了一道四四方方的粗木架子,上边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绿藤,中间处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一个秋千,她坐了上去,笑着问他,“你怎么让人做了这个?”   许砚行在她对面的石桌旁坐下,随后有下人送来热茶,他浅浅抿了一口,没有回答她,思绪却回到了七年前,他奉旨进宫,前往觐见先帝时,路过御花园,赶巧碰上几位公主在园中嘻笑玩闹,那时正值暖春,太监们搭了几方秋千,这东西偏讨年少的姑娘喜欢,周围一群宫女伺候着,远远就看到了阿婉,那时她才十四,进宫不过两年,看着那几个秋千,乌黑的眸子里流露着一丝欢喜和羡慕。   他放下茶盏,只问,“喜欢吗?”   阿婉点头,她晃了晃绳子,这玩意在宫里时见过,那时年少,惦记得紧。   金色阳光映在她身上,整个人白的如雪一般。   许砚行起身捞着她亲了一口,又将一个手串套到她的细腕上,“以后都要戴着它。”   阿婉低头看了看,一眼便看到那小巧精致的白玉狐狸,怪不得今早翻了首饰盒都没找到,她笑,“你怎么把它给找去了?”   “不然让你一辈子藏在那盒子里边?”   她抚了抚小狐狸,轻轻应他,“我戴着。”说完又拉着他的衣袖,问,“你这几天都不用去上朝,去御书房吗?”   “头三天不用过去,”   “那,”她放低声音,“那昨日卫府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说到这,许砚行脸上冷了几分,若他没猜错,卫太妃应是打算这次直接随原本打算带走阿婉的车马一道前去缙州,她心思精明,不可能会没有考虑到若东窗事发的后果,只是,眼下他还得等肖参回来,他才能决定该如何做,“再等等。”   阿婉不解,“等什么?”   话音才落,就见肖参持剑快步朝他们走来,“小的见过大人,夫人。”   “人在哪?”许砚行问道。   肖参忙道,“在衡阳宫,没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也不晓得说的什么,但应当是同卫太妃有关,她拢着手放在膝盖上,等他们说完,许砚行揉着额,“卫太妃想必是发现了送去缙州的不是你,所以又回宫老老实实呆着,如此一来我就不能拿这个对她做什么。”   阿婉想了想,恍然大悟,又柔声问,“你的意思是卫太妃自己也想过要一道离开这里?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忽然明白,这些年来,卫太妃也许有过真心待她,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地这般算计着自己,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眸底暗了下去,她叹了口气。   阳光撒了一地,园子花草树木也都渐渐冒着绿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生机,许砚行踱步到秋山后,俯身在她耳边道,“没事,你以后同她少些接触,没有机会,她生不出什么乱子来。”   闻言,她愧疚的低下头,她在卫太妃身边呆了近十年,对卫太妃的了解竟然不如许砚行,这次更是差点让他们相隔两地。   “我以后会防着。”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阿婉想了想,回头看她,“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许砚行奖励般在她唇边亲了亲,随后双手握在缠着花藤的两侧绳上,“不用对任何人有愧疚有遗憾和失望,她待你好过,也几番算计过你,你们之间也不算是有什么亏欠了,懂吗?”   阿婉点头,知道他这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于是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他捏着她的手,顺到两遍藤蔓上,低声道, “坐稳了。”   远处花苓听着园子里的嘻笑声,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捂嘴笑了笑。   * * * * * *   新婚三日过的很快,阿婉和许砚行白日里就一道待在月西阁,看看书,作作画,晚间用了膳,许砚行又要捉着她一同在床上缠绵腻歪,往往一闹就是大半夜,等到三日过去,阿婉便特别积极地起身替他整理衣冠。   “这么想我走?”他抚着衣袖问她。   阿婉忙摇头,“三日里定是堆了不少事,这不是怕耽误了你的时间。”   许砚行勾勾唇,过去抬臂就将人抱着放到床铺上,俯身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外边还早,你再睡会,以后不用跟我一道起来,不然到晚上又是软身子软骨,无力无气的。”   阿婉听明白了,又气又羞,红着脸推了他一把,随后转身埋进被窝里,大抵是真累了,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第29章 我想一生都陪在他身边   大婚过去几日, 天越发暖和起来,春风和煦,许府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抽起了嫩条,阿婉坐在秋山下,身后映着大片的花木。   她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腰带,边线已经缝制好, 就差在布料面子上绣上底纹了, “周嬷嬷,你说我该在这上面绣什么好?”   这段时间花苓生了病, 许砚行对其他人不放心,于是不知派人从哪处接了一位老妇人过来, 说是他年幼时的奶娘, 老人家一辈子一个人,当年离开许府出去也没有嫁人生子, 许砚行隔段时间会让人送点东西过去,也劝过让她来许府,只是都不愿意, 唯这次, 一听许砚行成了亲, 才提了一下, 便利索收拾东西过来, 说是要替他伺候新夫人, 老人家面容慈祥, 眼角笑出几处纹路来, “夫人,您给大人做的,自己想绣什么就绣什么。”   阿婉想了想,挑了金丝线,没有绣出什么具体花样来,只用它们滚了一圈边,随后拿了几个打磨精致的玉石扣按大小两边排开缝在了上边,完事后,她起身拉展开,“嬷嬷,怎么样?”   周嬷嬷看着那在阳光下,蓝底金丝,又嵌玉石的腰带,要她说实话,那便是有些俗气了,现在盛行用五彩玉作点缀,不过看着他们夫人一脸满足的笑容,那小酒窝两道道的多讨人欢喜,于是上前摸了一把,赞叹道,“好看,配上咱们大人那身段,最适合不过了。”   “不知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这几日许砚行多是早起晚归,连续好些天了,眼下应当是轻松点了吧。   她才叹口气,就听见男人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做什么?”   阿婉回头看,只见一身黑袍的许砚行大步走来,许是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他眼底泛着青,下巴轮廓更加紧削了一些。   “夫人给您做了一条腰带,”   许砚行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过去单手揽着她的肩,“明天我戴上。”   他说话有些轻,不似往日那般低沉有底气,阿婉心疼地挽住他的手臂,都没心思管那条腰带了,“回屋里歇会吧。”   “正有此意。”许砚行语调戏谑,俯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陪我一道。”   阿婉锤了锤他的胸膛,低声道,“还有人在呢,放我下来。”   许砚行直步向前走,待进了屋子里,这才道,“手别乱动。”   “好好睡觉,不许再有别的想法。”阿婉卷着被角,生怕他火气又上来,不想才说完,男人已经搂着她的腰睡了过去。   这一觉当真是睡得又深又沉,阿婉朦朦胧胧醒过来时,整个人都让男人坚实的胸膛给包围着,她瞅他没醒,双眸紧闭,一层浓密的睫毛搭在眼下,嘴角泛平,眉间也自然松展着,也就这个时候,他整个人才能淡去所有棱角,阿婉知道,这是他最安心的时候,她眼底含笑,跟个看见糖果的小孩般抬手摸着他的下巴,又将脸颊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她在他怀里偶尔动一下,都没有反应。   阿婉半抬起上半身,红唇在男人嘴角,忽地一只手探上她的后脑,使两人的嘴唇贴合的更加密切,唇齿交缠,良久才分开,许砚行抵着她的额,缓了缓,才道,“饿了吗?”   “有点。”他们好像没有吃午饭,透过朱窗看过去,瞧着天已经黑了。“我去让周嬷嬷准备吃的。”   许砚行拉住她,“我带你出去,上次叫百膳堂送来的菜都没怎么吃,这次去实实在在吃一次。”   自从成了亲,阿婉就没出门过,每天都在许府吃吃喝喝打发时间,这会一听他说要带她出去,脸上已经流露出欢喜了,“我还要去护城河。”   许砚行笑,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什么佳节,去那里做什么?”   “还愿。”   * * * * * *   大邺朝民风开放,深闺女子没有不能随意踏出闺阁的规矩,所以无论白日夜晚,总有些年轻姑娘在夜市里玩闹。   夜色入暮后的长门街更加的热闹,杂耍戏班子不停息,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百膳堂在长门大街的东边,三层楼,便是晚上,里边也尽是宾客,店内小二见着前头的肖参,马上认出是太傅府的人,上前正准备说话,却让肖参打断,“二楼临窗雅间。”   小二朝后面一看,领会下来,太傅大人这是带新夫人过来吃菜呢,于是弯腰领他们上楼。   此处环境确实不错,墨色屏风将四方小桌围着,只留靠窗那处,镂花轩窗半开着,街上的灯火阑珊尽在眼底。   “想吃什么?”   两人坐在一方,许砚行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滑腻,看样子是长了些肉来。   阿婉想了想道,“就把我们元宵那次吃的再来一份。”   屏风外的小二听了赶紧去了厨房放话。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阿婉单手撑着下巴,两只大眼看着他,“藩王都回封地了,怎么你还天天忙的没时间吃饭睡觉?”   许砚行喝了口茶,藩王这事暂时确实已经搁置,解决了一些零锁小事,其他主要三件事,当下第一件昨日他就吩咐了下去,“盘查全国商客,尤其是与邺城朝臣联系紧密的。”   阿婉反应过来,道,“你这次是不是打算要办卫家的?”   “卫家的必须要办,阿婉,他们生意现在有意往外转移扩张,你晓得目标地是哪吗?”   她摇头。   “定州,那是梁王的封地,卫太妃这是准备做礼送给梁王。”   “太妃娘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她着实想不通。   许砚行无奈地摸着她的脸,“再想想?”   阿婉皱眉,对于梁王的认知,只有早些年听先帝在卫太妃面前怨念过梁王远在一方,手下动作不干不净,怕将来会有不臣之心――阿婉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可是转念又一想,太妃娘娘这是帮梁王造反?也不可能,莫不是想让梁王帮赵嘉瑜,所以才想着暗中笼络他,如果是这样,之前的疑惑都说的通了,换银票只怕也是为了方便让赵嘉瑜带回缙州去,她捂着胸口,“太妃娘娘难道是一直都――”   “都想明白了?”许砚行挑眉,“所以这次不能姑息,也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来查办卫家。”   其实,若是没有她想拐走阿婉这件事,他也许不会这么早下决定,可惜她办的事不是时候,不合他意了。   她把下巴趴在他肩上,吐气如兰,“那如果查清楚了,卫太妃该如何处置?”   “后宫女人我不管,先帝的女人我也不会管,”许砚行单指敲着桌,语气轻松,“所以,交给太后娘娘处置吧。”   她还想说什么,许砚行捏住她的下巴,沉声道,“不许为她求情。”   看他一副要生气的模样,阿婉双手讨好的抱着他的腰,“我还没说,你就生气,我也没说是要求情。”她脾气虽软,但不见得是心多宽的人,在这世上,她自五岁起便一直孤苦伶仃,直到十二岁那年遇到了许砚行,后来那些冷暖自知的日子里,是许砚行让她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甚至还让她有了一个家,她的天地不大,只能容得下这个男人,若是卫太妃没有两次算计她,也许她会对她保持一份敬重。   如果那次她真的被送走了,她垂下眸子,也许就不可能会有比肩伴在他身侧的机会了吧。   “许大人。”她忽然红着眼,大声叫了他一声。   许砚行低声应了,半搂着她,挑眉道,“为夫在。”   “我的心不大,装不了那么多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只在意关于你的所有,你别再多想了。”   她这回声音没有一丝娇软,清脆有底气,还有点冲,许砚行听了,又瞧见了她的另一面,还没来得及惊喜,却又见她咬着唇,眼睛红了起来,于是心尖跟着一起揪了揪,单手将她揽入怀里,摸着她的后脑,“我只是担心你还念着她的情分,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嗯。”阿婉闷声道。   没一会,菜便上来了,方才说了一会话,肚子又空又饿,于是一顿饭,两人吃的很快,也没多待,直接离开这里去了护城河。   若不是什么节日,这里任总是稀少的,他们过来时,河岸光秃秃,竟没有一个人。   肖参提了灯笼站在台阶上边。   水面波光嶙峋,万家灯火沉浸在里边,没一会又让一圈圈水纹荡开冲散。   阿婉提着裙角,站在上次那个老地方。   风吹过水面,轻轻拨动她发髻边上散出的几缕青丝和裙角。   许砚行替她抚就抚发丝,“还的什么愿?”   阿婉瞥他一眼,“你不是不信吗?”   许砚行被她这么一说,自是想起那次自己语气冰冷地说这种东西不可信,他想起那事,正了正脸色,淡淡道,“阿婉,为夫现在也不信,不过想知道你的愿罢了。”   阿婉不理他,抱着双手,捧在心口,一阵沉默之后,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我想和许大人在一起,我想一生都陪在他身边。”   她转过身来,乌黑的眸子里面又是笑又是泪,“我也不信的,是你叫我信的。”   那时的她只当这只是一个贪婪的梦罢了,或许她该感谢不是那盏海棠花灯,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许砚行抬手抹她的泪,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这一刻,他才明白,阿婉在这世上,除了他,什么也没有真正拥有过,或者说,想要的,从来只有他许砚行罢了。 第30章 小妖精   众人皆知许砚行一旦决心办一件事,向来是雷厉风行, 速战速决, 绝不给旁人任何机会说多余的废话。   次日一上朝, 就给小皇帝禀明了严苛盘查全国商客之事,小皇帝近来也学了不少东西,懂事了不少, 晓得这是他父皇在位时留下了旨意,于是道, “太傅大人只管放手去做,谁也不能姑息。”   “臣领旨。”许砚行说完又在一旁的御椅上坐下, 深眸扫了底下众人, 冷声道, “各位大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   盘查商客之事往年的都是由户部去办, 于是户部尚书闻言, 忙出列站到大殿中间, 战战兢兢道,“此事太傅大人不用操心, 只管交给下官去办。”   许砚行点点头,却悠悠道, “邺都皇城这片交给孙岳康,你负责其他地方。”   孙岳康乃禁军统领,谁不知道他是许太傅的亲信?这次许砚行突然让自己亲信来查这事, 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大来由?   众人不敢再多想, 反正自个没犯事就行, 如何查,谁人去查与他们自是无关。   消息传的很快,整个邺都城开始有些躁动不安了,毕竟除了卫家外,总有那么几个贪了心随后将手伸进商人中去的臣子。   * * * * * *   衡阳宫中忽然一道噼里啪啦的声音,绿荷绿兰缩在一旁,殿内能砸的东西差不多都砸光了,方才来了个小丫鬟与卫太妃说了几句话,她便忽然恼了起来。   “她不来?”卫太妃踢开地上的白瓷碎片,问她们。   绿荷哆哆嗦嗦回话,“娘娘,现在阿婉好歹也是太傅夫人,怎么可能同以前那样,我们叫一声就过来?”   卫太妃面目再也没了从前的和善,咬牙切齿道,“她倒是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说完就大步往外走。   “娘娘,您要去哪?”   “她不来见本宫,本宫亲自去找她,”卫太妃指指绿兰,“你去找尚青云,就说本宫要出去。”   不想才说完就听外边一道细嗓尖尖响起,“咱家在呢,娘娘不必叫小丫头去寻了。”   只见尚青云抚了抚臂间拂尘,勾着兰花指站在殿外院子里,身后一群低着脑袋的小太监,“娘娘,容咱家说一句,随意出宫到底不好。”   卫太妃低声咳了咳,笑道,“所以还得劳烦尚总管了。”   这是还指望着当年那点恩情呢,尚青云也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在此之前也着实替她暗中做过几件事,只是,他虽是宫中大总管,但权力再大,那顶破天还是个奴才,上面还有太后娘娘,皇上拿眼看着,最重要的是,今日来这还是奉许太傅之命。   这做人难,做奴才更难呀。   他哼了一声,随后转身过去,接着那群小太监围了上来,“把这衡阳宫给咱家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完便大步离开,后面卫太妃终是端不住了,大声喊了几声,却不见他回头,几个太监将衡阳宫围得密密实实,叫她不能再多踏出一步。   * * * * * *   轿子缓缓落在许府大门前,许砚行抬手在眼角处揉了揉,静坐了一会这才弯身从里边出来。   进了府里,就见肖参过来道,“大人,已经在卫府周围安排好人了。”   “让孙岳康查明之后,带着那庄子里的账目和管事的上卫府去。”   肖参犹豫道,“若是那管事的不认卫家人怎么办?”   “严刑逼供不会?还要本官亲自去不成?”许砚行说完便径直去了月西阁。   月西阁当初建造时,特地选的朝阳的位置,这会只见大片大片从楼台空子里钻进来的金柱,一束束聚在一块,好似在红色地毯上洒了一层金粉。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会正背对着自己,盘腿坐在绒绒的毯上,一身莺黄水仙裙衫,半伏在身前的长几上,青丝成髻,露出一截细白的后颈,再加上那落在她身上的暖阳,整个人看着如同一只慵懒的小猫。   许砚行慢慢走了过去,只见她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册,许是看得太投入,未意识到他的存在。   “怎么想到看这个了?”许砚行贴身过去,仔细一看,竟是许府账房里的账本。   阿婉听到声音,讶异地转身,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处理差不多了,”她脸上有些疲倦,许砚行伸手拿过账本,放在一边,“府里请了账房先生,不用你亲自过问这些。”   阿婉抱着他的胳膊,笑着看他,“周嬷嬷说,许府这么大个府宅,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作为女主人,得摸清底子,不然以后出了空子,再来理就会乱了套,然后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所以就打算好好看看,下午还要和管家去把家里库房里边的东西清点一道。”   许砚行听到她说“家里”二字,心好似琴弦般让人轻轻拨动着,一种特别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蹿上心头,眼角不禁染上笑,长臂揽上她的肩,也不再说让她不要做这些事的话,只道,“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许砚行,今天太妃娘娘让人来寻我进宫。”她忽然道。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许砚行凑过去舔了舔她如玉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我知道。”   阿婉被他吐出的滚热气息烫得不禁退了退,男人扣在她身上的手腰慢慢收紧,唇一点点移到她小巧的鼻尖,就在阿婉以为他要进一步做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松了手,整个人半躺在她的双膝上,姿态慵懒,她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那张俊脸。   “你累了?”阳光打在他脸上,她这才发现许砚行眼窝泛青,眉眼间流转着一股疲惫,“事情处理完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吧。”   说完又将手搁在他两侧眼角处,轻轻揉捏按摩,许砚行闭上眼,半久后才道,“大概明天卫太妃和卫家的事就彻底解决了,她也没有精力再对你做什么。”   阿婉半屈着手指,手上加了一点力道,“听说你让肖参包围了卫府?”   “消息已经传开,不这么做,卫府今晚肯定会有人偷偷逃走的。”许砚行握住她的一只手,幽深的眸子紧紧看着她,“无论我是否公报私仇,卫太妃总归是犯了先帝明令禁止的事,于公于私,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应该的。”   阿婉知道他又纠结了,大概是怕她心底还放不下,皱眉道,“许砚行,那晚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许砚行摩挲着她的手背,“我的错,这事我们以后不谈了。”   “嗯。”她这才弯起唇角,朝他浅浅笑着,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早上侯府的小厮过来说,让我明天过去。”   许砚行侧了侧身,双手环着她纤细的腰身,英俊的脸贴在她小腹处,长指有意无意地在她腰后抚着,“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应下了,”她只是觉得侯夫人无论怎样都是许砚行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再者说她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顶多是瞧不上她这个弟媳妇,可是她能理解,嫁给许砚行这件事已经是整个邺都城的饭后谈资,许氏在意也是正常的,她俯身在男人额角亲了亲,随后小声道,“许砚行,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而你还有一个姐姐,我嫁给了你,那她也就是我的姐姐,不可能一辈子避而不见,所以我当然得去了,以后有时间我会去侯府看看,还有沈璧,我同她挺合得来。”   许砚行耐心听她说着,他不让她去,不过是怕她遭了侯府那些个姨娘的白眼,女人说话总是绵里藏针,要是她应付不来,而他又不在――转念一想,她说的对,不可能这么躲一辈子,而且他也不希望阿婉一辈子都呆在这深宅府院里,皇上尚且年幼,朝中很多事还离不开他,他也不可能会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沈璧那丫头性子活泼,说话机灵,有她陪着阿婉,他倒也放心,“喜欢沈璧?那我回头让她来家里住几天。”   阿婉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你得随她的意思,别强迫她。”   许砚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酝酿许久后,才喊住她,“将来有时间,我带你回江州去走走吧?”   回江州?阿婉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回去呢,他现在这么忙,定是没有时间,于是眨了眨眼睛,问他,“那得等到皇上亲政吧?”   算算差不多还得过上十年之后,没准那时候孩子都满地跑了,想到孩子,阿婉脸瞬间红了,嘴角不禁溢出笑来。   “笑什么?”   “没有什么,”她慌忙摇头。   许砚行看着那张红透的小脸,估摸着她又想了什么事来,看她一脸不打算说的模样,于是张口在她腰间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隔着衣裳,却像挠着痒痒一般,许砚行佯装不悦道,“说不说?”   阿婉拿手隔在他的下巴处,故意气他一般,“从前你让我说什么我就什么都说,这次偏偏不说。”   “阿婉,胆子大了?”男人声音虽然很沉,但语调含笑,他作势就要起身来,不料却让阿婉双手压在他肩上,随后那小巧嫣红的唇贴了上来。   柔嫩的舌尖没技巧地舔舐着他的唇瓣。   许砚行被她这么一亲,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随后臂上稍稍用力,抱着她的腰,反手将人狠狠压在了地上。   他红着眼,嗓音低哑,“小妖精。”接着便用力亲着那张勾人的小嘴。   ……   最后自是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第31章 陪我睡会觉吧。   翌日, 盘查邺都城商客之事就出了结果, 统共四位朝臣, 其中最让人唏嘘的当属卫学士, 其女乃先帝宠妃,现在又尊为太妃娘娘, 此事一出, 圣上立即下旨,将卫家男丁统统打入天牢, 女丁充作奴籍,所查获银款, 皆充入国库,宫内卫太妃,则削去入太妃头衔, 打入冷宫,不得越出一步。圣旨一下,卫氏算是彻底完了, 原本还怕那边安王赵嘉瑜不好安抚, 不想消息传过去后, 缙州竟发了折子过来, 道圣上英明。   这日一早,阿婉用了早膳,, 便带着周嬷嬷一道前去定阳侯府,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她下了马车就见沈璧从里边走了出来,。   “阿婉姑娘,”她忽然捂着嘴,又摇着头,“不对,现在该叫你小舅母了。”   阿婉听她那句“舅母”,多少有些不习惯,红着脸笑了笑,“你怎么还跑出来了?”   沈璧上前挽着她的手臂,两人边聊边进去,“听说你要来,我就一直等着呢。”   许氏早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她,过了会见她过来,不禁拿眼又仔细瞧了瞧,到底是新婚,脸上气色都看着红润许多。   阿婉进来见了礼,随后在一旁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副乖乖听许氏讲话的模样。   许氏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之前对她多有不满,但既然他们已经成婚,自己再不喜欢也没有用,还不如坦然接受,好给他们许家开枝散叶,这般一想,心头舒适多了,于是笑着同她话话家常,“最近砚行可忙?”   阿婉如实回答,“前几日早出晚归,忙得紧,不过这两天好了一些。”   “既然进了许府,就得学着怎么掌管家宅。 ”   “我晓得,您放心,已经在慢慢上手了。”   许氏放下茶盏,话锋一转,忽然道,“拖了这么多年,砚行总算是成了亲,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是落了下去,眼下,就盼你们给许家再生个一儿半女,那便是真真圆满了,阿婉,我们许家香火就靠你了。”   阿婉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道孩子的事,她握紧手,脸颊半红,“这事还得随缘吧。”   许氏脸色一正,又咬着字委婉道,“你们身子骨年轻,多折腾折腾,没准哪日就有了。”   一旁周嬷嬷笑了,这几日在许府她可是看的明明白白,许大人只要回府,夫妻两个时刻黏在一块,于是安慰许氏道,“侯夫人不必担心,老奴看小公子或小姑娘是迟早的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阿婉听着,面色羞赧,一时不晓得如何接话,好在后来有丫鬟进来同许氏禀话,这个话题才没有继续聊下去。   从侯府走之前,阿婉又同沈璧说了一番话,让她有时间可以去许府找她,一起解解闷,沈璧点头应下。   马车徐徐走在长门大街上,阿婉半躺在里边的软垫上,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今日许氏说的孩子,她不禁摸了摸自己那平坦的小腹,也许将来这里确实会有一个小生命,胖乎乎的胳膊,肉团般的小脚,她越想越发觉得期待,嘴角勾起两道深深的酒窝来,她在想,哪天要是许砚行有时间了,他们要一起给孩子提前想一个名字。   正想着,却听到外头周嬷嬷靠近小窗,叫了她两声,“”夫人,夫人。”   阿婉坐起身,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掀起布帘,朝外边探着脑袋问,“嬷嬷,怎么了?”   “有位姑娘说是您的故友,有话同您说。”   阿婉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怎么都没有发现自己还有什么故友,于是道,“叫什么?”   周嬷嬷道,“她说她叫杜秋锦。”   阿婉皱了皱眉,当日在卫府听那群人的意思,卫太妃算计她这件事,杜秋锦也是知情的,现如今事情落败了,跑过来找她,又是做什么?她思索了一番,正准备说不见,结果那杜秋锦忽然就跑到周嬷嬷身边,双手扒着窗口边缘,“阿婉姑娘,救救我吧。”   只见杜秋锦原本俏丽的小脸这会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阿婉见状,面无表情,双眸看着前面,不说话。   周嬷嬷叹口气,叫上随行的小厮去拉杜秋锦,不想她死死抓着车窗,怎么也拉不开,嘴里说道,“我哥不见了,卫家又让官府查办了,我……没有地方去了,您收留收留我吧?”   阿婉闭上眼睛,淡淡道,“就凭你当初同卫太妃做的事,你觉得我会收留你吗?”她说完,又抬眸看周嬷嬷,“嬷嬷,我想快点回许府。”   两个小厮再次用力,终于将一脸惨白的杜秋锦拉到了一边。   车夫继续赶起了马。   阿婉趴在窗边同周嬷嬷说话,“嬷嬷,你觉得她可怜吗?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同情心?”   周嬷嬷也不傻,方才两人一席话中已经透漏出一些事来,于是她边走边道,“夫人,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老奴说,您做的对,这么一个人哪能放在身边,没准下次又对您做出什么事来。”   “嬷嬷,你说得对。”阿婉释然。   周嬷嬷笑了笑,“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但有些人的生活中尽是无奈,无法选择,那是真可怜,这种的我们可以同情,但有些人那是自己活该,这种的,您呀,便权当没看到。”   *   时间过的快,转眼间便到了阳春三月,这段时日朝廷接连举行了会试,殿试,殿试那日,许砚行跟在小皇帝身边,几番考核挑选,最终当场宣布了前三甲。   一桩大事算是就此解决完,许砚行从宫中出来,便直接回府,殿试事大,小皇帝第一次面对这番场景,难免会慌,结果直接下旨让他在御书房给他补功课,让人在一旁开了个偏屋让他歇息,算算日子,他已经接连五日没有回来了。   结果进门一看,他心里惦记的人,正胃口大好的吃着酱肉馍馍,他拧着眉大步过去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托着臀抱了起来,一连转了几圈。   阿婉措不及防,没忍住喊了出来,头一阵眩晕,只得拿双手抱着他的脖颈,手上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酱肉馍馍,她被托在他手中,仿佛坐在他宽大有力的掌心一般,只能俯着身子看他。   还好周围伺候的下人让周嬷嬷一道待带了出去。   阿婉缓下来之后,这才眨着一双大眼,道,“你终于回来了。”   男人却将脑袋埋进她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首,问她,“想不想我?”   阿婉姿势有些艰难地贴着他的额头,乖乖道,“想,想的都吃不下东西。”她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吃的,于是又接着道,“今早听肖参说你会回来,这才有了点胃口。”   许砚行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舌尖染了许香浓的酱肉味,他又在她唇上舔了舔,大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哼笑,“我看你胃口一直都好,看这腰上都长点肉了。”   阿婉听他这么说,还真拿手在自己脸上腰上衡量了一下,犹犹豫豫道,“你嫌我胖。”   许砚行将人放回椅子上,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一手拿了她吃了一半的肉馍馍,吃了一口,又抬手手摸了摸她的鼻尖,“傻瓜,那点肉都不够我一只手握的,又怎么会嫌弃?”   阿婉被他说的脸色一红,不说话,默默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   等他喝完,阿婉才道,“殿试完了,就没事了吧?”   “差不多可以清闲一段时日。”   阿婉往他身侧蹭过了一些,问道,“前三甲都是谁?”   许砚行挑眉,没想到她对这事也感兴趣,于是给她说了三个名字。   阿婉听了之后,脸色凝了凝,“杜东亭?这人,你还记得是谁吧?”   许砚行当然记得,当初在那青花巷缠着阿婉的男人,只是这次他确实突出,另外加上小皇帝对他在殿上的表现很满意,他那点私心,还不足以来推翻此人这次科考的成绩。   若真是个人才,那用着也无妨。   许砚行看她一脸不放心,于是泰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抚慰道,“放心,在朝堂上,还没人能在你夫君眼皮子底下不老实。”   阿婉犹豫了好一会,才将秋锦和杜东亭的事说了出来,“我是怕他,曾经私下里同卫氏有来往。”   被阿婉这么一提醒,许砚行眸底暗了暗,却还是温声道,“卫氏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让他们依附的价值,阿婉,别想太多,只要他在朝为官,就不敢在我眼下作出什么乱子来,你不信你夫君吗?”   阿婉这才放心许多,不再纠结,笑道,“我信你,我只信你。”   许砚行抬手理了理她稍乱的发髻,突然道,“明儿我们出去一趟。”   她听了,高兴又期待,“去哪里?”   “明天就知道了,现在,许夫人,”许砚行神色慵懒地揉着自己的眉眼,“陪我睡会觉吧。”   阿婉轻轻柔柔应他,“好。” 第32章 她叫   正是春风拂柳的好时节, 阳光明媚, 枝叶新绿, 确实是个适合出门云游的好日子。   因为要随许砚行出门,周嬷嬷费了点心思,给她搭了一身碧绿翠烟衫, 腰束翠色散花百褶裙,外罩一件薄绿纱衣,长发挽成髻, 上下斜插两支海棠珠花步摇, 脸颊打了薄薄一层脂粉, 阿婉本就肤色白润, 寻常不怎么打扮,看着素净俏丽, 这会让周嬷嬷这么一捣鼓, 整个人气色精神, 眉眼间竟多了一丝娇媚。   她从屋里出来时,许砚行正在院子里同肖参吩咐事,听到动静, 两人回头看过去。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眸底一抹惊艳闪过, 目光收回时见肖参还直愣愣看着,于是皱眉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还不快去办事。”   阿婉慢慢走过来, 挽着他的手臂, “好端端的你踢肖侍卫做什么?”   肖参见状忙道,“夫人,小的该踢,咱大人这一脚踢得对。”   许砚行睨了他一眼,在阿婉开口之前牵了她的手将人直接带到了大门前。   府里小厮早已备好车马,见他们出来,边打开马车的门边道,“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许砚行点点头,大步踏了上去,又俯身探出手来勾着她的腰,稍稍用力便将阿婉提了上来。   坐好之后,车夫轻轻甩了甩马鞭,车轮子开始滚动着。   阿婉朝外看了一眼,只见旁边还跟着两个丫鬟,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竹篮,神神秘秘地,到底是去做什么?阿婉忍不住问他,“许大人,我们究竟去哪,去做什么?”   许砚行见她贴在窗口,伸长了手臂将她捞到自己腿上,“带你去见两个人。”   “谁?”   “我爹娘。”他缓缓道,语气寻常,没有任何起伏,“前段时间忙,现在该去看看了。”   阿婉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哎呀,你也不早说,我今天穿的多不合适,等等,我回去――”   他抓住她的手,打断她,“不用,无碍。”   许砚行自幼父母双亡,由许氏抚养长大,这次定是带她去他们坟前上香,虽然现在说起,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但心底终究还是有几分难受,阿婉看着他渐渐堆起的眉宇,忍不住抬手去抚,想一点点抚平,“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去看他们。”   许砚行握着她的手腕,却说道,“阿婉,过两三年,等孩子出生了,能爬了,会满地走了,我就带你回江州,去你爹娘,你爷爷的坟前,告诉他们你现在过的很好。”   阿婉拍开他的手,面颊微红,“谁要和你生孩子。”   男人声音冷了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婉低着小脸,嘀咕,“这才成亲多久,你就想着孩子了,哪能说有就有。”   许砚行一听,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严肃,“身子骨这般弱,回头让周嬷嬷给你多补补。”   她不想再同他探讨这个事,于是靠进他的怀里,接着他先前的话慢慢道,“过去好多年了,他们的坟上周围草木都枯黄又绿了多次,他们泉下有知,想必会怪我吧,那么多年都不曾去看过他们,甚至离开了那个地方。”   记忆虽然很模糊,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她还是记得的,前两年江州发过大水,山上泥流不断,只希望不要叫它们都给移平了。   许砚行掰过她的肩,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她的眼底果然又泛红了,拇指在她眼下擦了擦,“让你继续活着,是他们最想看到的事,阿婉,记住,”他眼神微暗,“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阿婉环住他的腰,不住的点头,她相信他,从第一次遇见这个人,她就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她喃喃开口,,声音温软,“许大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许砚行眼角微微眯了眯,记忆开始倒回,从头至尾过了一遍,却也不明白,对阿婉的感情是怎么从恻隐之心,愧疚同情过渡到后来的满心欢喜,总归是看不得她过的不好,看不得她对别人好,对别人有依赖,同别的男人有来往,如果可以,他想这一生就把这个小女人妥善安放在自己身边,看她的喜怒哀乐,他想每天睁眼就能看到她笑起来的两个小酒窝,想听她软着声音喊自己许大人……所以后来当她拉住自己,灯火晕黄下,红着一张小脸,真的温软着声音,说阿婉只喜欢许大人时,他就立刻下了决心,他要娶她。   只有在阿婉的事上,许砚行才会有怕的时候,她敏感,她胆子也不大,他怕她说了这话后,又在意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然后退缩,躲进她自己的小世界里哭,却笑着告诉他,她是开玩笑的,她后悔了。   他不允许,于是当即进宫让太后娘娘同皇上赐婚。   什么卫太妃什么赵嘉瑜,他许砚行若是不允许,谁敢动她一分一毫,统统不过单纯因为她这个人罢了。   这个傻姑娘,真是太傻了,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娶她,便意味着一生只认定她了。   许砚行捧着她的脸颊,嗓音喑哑,“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什么?”   阿婉垂下眸子,其实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从成亲那日开始,她就在想,许砚行怎么会娶自己,怎么可能娶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而她却是一个脱了奴籍不久的普通人,他对自己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种好是建立在她以为的那种感情基础上的吗?她从来没有听他亲口说过,哪怕这段日子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可是她还是想听他告诉她,就像她当初那样告诉他一般。   许砚行忽然用力掐了掐她的腰,恶狠狠地在她耳边的颊上轻轻咬了一口,语气却格外温柔,“蠢东西,本官若是对一个人上心,那人定是本官心尖上的人。”看着阿婉一对乌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舔了舔唇,“本官这么多年,只想让一个女人,在本官心尖上住着,你知道是谁吗?”   阿婉眼睛开始躲闪,双手蜷在自己胸前,这是她紧张的表现,虽然如此,嘴角的小酒窝却冒了出来,过了许久,她伸出手抱着他的颈,红唇贴在他耳边,声音有些发颤,“许大人。”   许砚行偏过头,长指捏着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深眸紧紧看着她,“她叫阿婉。”   男人的话一出,阿婉眼底的泪彻底绷不住了,一道一道落在脸颊上,“许大人,我知道了。”说完整个人扑在他怀里,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湿了他的衣裳。   许砚行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好好的,哭什么?”   阿婉拿拳头锤了几下他的心口,孩子般道,“许砚行,现在起不准说话。”   许砚行眉眼含笑,宠溺地在她发上亲了亲,“好。”   良久,她才从他怀里抬头,眼眶红红的,“不许笑我。”   “好,”他用食指在她唇上按了按,“不笑。”   * * * * * *   马车停在了一处山下,阿婉挽着许砚行,看了看刚刚冒着绿芽的山林,“我们进去吧。”   许砚行朝随行的丫鬟小厮点点下巴,“你们先上前。”   那几人领了话便走在了前边。   阿婉正准备抬脚,还没迈出去,就见许砚行半蹲在自己面前,黑色的长袍贴着他宽阔的肩背,“上来,要上山,你估计走几步就不行了。”   她退后一步,不愿意,“既然要上山,你又背着我,就能行了?”   不料许砚行却直接贴近她,俯身勾着她的腿,稍微用了点力,转眼间就让她伏在他的背上,接着直起身,双手扣在她膝盖处,稳稳地背着她,“听话,我背你上去,手抱紧我。”   阿婉没法,只得乖乖拿手圈着他的脖子,脑袋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所幸道路坦荡,一路走的通畅。   他不知道累似的,直到了地方,放她下来,都不带喘气的,只是额上生了一些汗。   阿婉替他擦了擦,又去看那墓地,两座相邻,周围圈一条小墙,里边的地面是石泥的,无论春夏秋冬,都不会有一根杂树杂草。   下人们将带来的东西摆好,许砚行才牵着她站在墓碑前。   久久看着,却未说一句话,半久后才跪下,磕了几个头。   做完这些,许砚行便带她下山,照旧让下人们在前头走着。   这次她怎么也不让他背了,许砚行作罢,牢牢握着她的手,两人边说话边走,步子很慢,似看起了沿途的风景一般,小厮丫鬟们早就走的没影了。   “……周嬷嬷会的东西可多了,我现在在跟她学做酱烧狮子头,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现在吃得少了,你若觉得难就不用太费心思。”   阿婉揪着他的手臂,半倚着他,“不难,就差一点我就可以自己动手做了。”   许砚行笑着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摸着她的脑袋。   正走了一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有些模糊,看过去却又什么人也没有。   阿婉下意识贴紧许砚行,抬头看着他。   许砚行竖起食指,示意她先别说话。   没一会又听那边人道,“魏成缙,我知道,你也看不上我,我不过是侯府一个庶女罢了。”   声音这回清晰了,阿婉忙看许砚行,果然他眉间拧了起来,脸色微沉。 第33章 不过一个英雄救美的俗套事罢了   微风穿过山林, 勾起林间枝叶阵阵声响。   许砚行抿着唇, 牵着阿婉往一旁的草木丛边上走去。   阿婉抬眼看他,男人将她拉进怀里反手搂着, 两人窝在在草丛后,继续听着那边的动静。   魏成缙声音冷淡, “四姑娘,就这一次,下一次, 你我若是碰见了, 我绝不会停下来。”   没一会就听见一阵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阿婉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大步往山下走去,接着是一阵低泣的女声。   这人……不是魏国公府的大公子吗?阿婉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尚在宫里时,也是这般不小心听到他同嘉宁公主两人的谈话, 沈璧这丫头,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前驸马爷?她摇摇头,依着她那日听到的, 魏成缙同嘉宁公主虽然和离了, 但对公主却还是有感情的,沈璧这是怕陷得不浅。   过了好一会,许砚行才带着她直接过去, 走到那边, 沈璧还蹲在地上, 一张脸哭的满是泪痕,抬头看见他们,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立刻起身,拿帕子胡乱擦着脸,小声叫了许砚行一声。   许砚行酝酿多时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沈璧说到底不是他亲外甥女,该管也是让定阳侯府的人管,于是淡淡道,“下山吧,本官会让派人送你回去。”   沈璧低声哦了一下,看了看许砚行,又看着她,似是有话想说,最终却什么也说。   * * * * * *   屋里放了园子里开得正盛的春桃花,红艳艳一束,插在青瓷轴瓶里,气味清香,沁人心脾。   阿婉瞧着旁边有碎枝岔了出来,便拿着剪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么明显的一根在眼前,竟也能生生落了空。   许砚行放下手上的墨笔,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又伸出一只手来,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拿住她捏着剪子的手,往下挪了挪,碎枝落在了瓶底。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绕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跟挠痒痒似的,叫她不禁颤了一下,“想什么呢?”   阿婉掰着他的手,顿了一会,才道,“在想沈璧的事。”   许砚行哼了哼,“没什么可想的,你应该还记得那日在宫里的事,魏成缙与嘉宁公主这边没彻底剪断,除此之外,魏成缙是国公府大公子,爵位继承人,沈璧若嫁过去,只能作了姨娘,她虽不是我姐姐亲生的,但众多姑娘中我姐姐最疼她,只怕也不会愿意,她这会子是脑子发热,一时糊涂,看不清,等过些时候便好了。”   阿婉转身过去,两只小白手捏着他的衣袖,嘴里道,“规矩真多。”   许砚行却笑了,手臂往下托着她的腰臀,将人送到桌上坐着,便是如此,他还是高了她一些,于是低下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本官这样,什么门当户对,地位对等,在本官这里都是废话,从来只有本官愿不愿意,没有它们困住本官的时候。”   “许大人,”阿婉声音软的不行,她拉扯着他的衣袖,两只腿在空中晃了晃,“阿婉都懂的。”   许砚行被她的温言软语挠的喉咙发痒,深眸沉了沉,修长的身姿挤进她两只晃悠的腿侧间,带着一股热气贴近她的身前,“沈璧魏成缙赵嘉宁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处理,你别瞎操心,感情的事,不是外人说怎样就怎样的,懂不懂?”   “嗯。”阿婉低低应了声,眸子慢慢垂下,浓密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在眼底扑棱扑棱颤着,他靠得太近,言语间呼吸灼热,手掌细细摩挲着她的腰身,她只觉全身被他撩拨的发痒发热,脸颊上堆起一道粉色浮云。   许砚行低声轻笑,隔着几层衣裳沿着她的腰往上来回抚着,喑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阿婉,我们生个孩子吧。”   阿婉双眸微微失神,柔若无骨的双手却缠在他脖子上,应着他,“好。”   他唇边扯着笑,手上用力,转眼间阿婉就让他托着臀抱在怀里,男人温热的唇细细碎碎地亲在她的鼻尖以及唇上,他喜欢亲那对小酒窝,若是看不到,便会如同一个缠着吃糖葫芦的孩子般,固执地用舌尖轻轻扫过,每每如此,阿婉都会忍不住笑,露出酒窝来,他亲吻够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呼吸挪到她的耳颈间,缠着她,叫她只能依附着自己,嘴里掩不住的呜咽。   红罗帐幔让许砚行一手拉上,大抵是力气太大,太着急,竟生生撕裂开来,叠落在床底边上,那“哧吱”一声响让阿婉抚着胸口直愣愣地看着,嘴角忍住笑,“许砚行――”   男人俯身压住那正准备嘟嚷的小嘴,口齿不清,“别说话。”   ……   许砚行说不让她多管,可是却耐不住这本人亲自过来,还是趁着他上朝的空里。   沈璧过来时,阿婉正在后面花园子里的秋千上绣着花,周嬷嬷给她挑了几个眼下邺都城里盛行的绣样――牡丹花,阿婉偏偏不愿意,让她准备了针线,在框好的帕子上绣起了海棠花。   她在手绢右下方绣了一个“许”字,周嬷嬷看着,恍然大悟,哎哟两声,“夫人,原来这是给咱大人绣的呀?那是得不一样,回头咱们大人拿出去一用,哎哟,那岂不是撞到一块了?海棠花好呀,赶明儿让花匠过来,给园子里种上一片。”   阿婉放下细长的绣花针,听她如此说,起身看了看,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青草地,“就那吧,正对着月西阁,站在楼台上,一眼就能瞧见。”   周嬷嬷连连应下,正准备让管家入办,不想管家却带着侯府四姑娘朝这边走来。   “夫人,沈四姑娘来了。”   阿婉看过去,请她坐下,,“四姑娘坐吧。”   沈璧看着比前两天见着更消瘦了一些,端正着身子坐在石桌旁,不见平日里的机灵活泼劲。   阿婉摆弄着手里的帕子,故意道,“今日怎么突然没话了?你舅舅可是说你最会说了。”   沈璧闻言,轻声叹了口气,“小舅母,那日的事你都看到了?”   “听得差不多。”   “我知道,我和他没有结果。”   阿婉抬头看她,“既然自己想的明白,还纠结什么?”   “放不下。”沈璧低声说,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她念念不忘,十三岁那年,许氏带了她和两个哥哥去宫里赴宴,她被几个女眷忽悠着喝了一杯酒,接着便醉了,在宫里处走着,然后头晕得不行,在御花园里挪不动步子,那时正值初夏,周围有细碎的虫鸣声,花园里的湖水水面闪着波光,然后她遇见了魏成缙,他在湖畔坐着,身上笼着一道朦胧的月色,手中擦拭着一根玉色长笛,听到动静回了头,月光下他皱着眉,问她,“你是谁?”   沈璧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或许没有回答,她只记得就那一眼,这个男人的模样就刻在了自己的心上。   阿婉安静听她说完,握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情,不需要多少的时日去细细酝酿,真的不过一眼就刚刚好。   她对许砚行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比沈璧幸运。   “他和公主成亲时,我原打算放弃了的,可是后来他和公主和离了,为什么还是不可以?”沈璧咬着唇,眸子红了起来。   阿婉起身坐到她身侧,魏成缙同公主虽然和离,但心看样子还是一道的,沈璧实在没有必要继续为此纠结,这种感受她懂,就像她曾经也以为许砚行永远不会同自己在一起一样,可是不能因为这一点就看着沈璧陷在里面走不出来,于是只能道,“四姑娘,你想想,魏公子同公主分开已经多久了?他是国公府嫡长子,魏国公怎会让他迟迟不再娶,其中定是有原因的。”   沈璧擦了擦眼睛,小孩子般看着她,“我想不到为什么。”   “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要让自己陷地太深,你虽是庶出,但侯夫人宠着你,许砚行又是你舅舅,整个邺都城想娶你的男人多了去,不定比魏公子差。”   沈璧被她说的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舅舅喜欢你,我这会心情舒服多了。”   阿婉抿唇笑笑,“你还小,很多事容易较劲,”她眼底忽然一片平静,“我曾经也像你一样这般执着过。”   满心欢喜,无处安放。   沈璧来了兴趣,“一直都想知道你和舅舅怎么走到一块的,他那么冷的一个人,成日里不是跟在皇上身边,就是处理公事,你不晓得,我没见到你之前,都很少见他笑过,后来,整个人跟变了一般。”   “不过一个,”阿婉捧着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细细措辞,“英雄救美的俗套事罢了。”   沈璧捂嘴笑,“舅舅从不轻易出手帮一个人,别人若是犯了事倒了霉,没再给添上一把火浇上油都算作他心善仁慈了。”她满脸羡慕,“所以你对他是最不同的。”   俗套又如何,她遇到了他一切便与众不同,那就够了。 第34章 前奏   按照往年惯例, 殿试前三甲放榜后, 皇帝应在宫中为他们摆宴席,礼部奉命挑好了日子,众臣奉旨赴宴,大英殿上, 君臣和睦, 其乐融融。   许砚行向来对这等事多有不耐,酒过三巡之后,与小皇帝和太后说辞了几句,便直接走上大殿中间的红色毯上, 坐在一旁的杜东亭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却叫他随意一瞥,目光暗沉,吓得忙低下了头。   出了大英殿,他唤来尚青云, 近耳嘱咐了几句。   尚青云连连点头,“您只管回去, 这里奴才给您瞧紧了。”   待太傅大人一走, 尚青云摇摇头,这人又在琢磨什么, 好端端的让他盯着这新科状元郎做什么?不得多想, 该吩咐下去的还是得吩咐, 叫了几个底下信得过的过来, 吩咐了一番, 这才进了殿伺候小皇帝。   * * * * * *   “夫人,这是张大人和李大人家送来的,您给瞧瞧?”   阿婉看过去,只见一个方形锦盒,以及一个长形锦盒让周嬷嬷放到了梨木桌上,她笑问,“怎么忽然有人上府送礼了?”   周嬷嬷闻言,面露惊讶,过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道,“夫人,您晓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吗?”   阿婉摸着那两个盒子,摇摇头。   “是咱们大人生辰呀,”周嬷嬷觉得好笑又无奈,“幸得今儿有人送东西来了,不然您估计得到那一天才知道。”   阿婉“啊”了一声,淡粉的手绢在唇边抿了抿,好像自己也没问过他,现在晓得了,又是开心又慌乱,才三天时间,自己能给他准备什么东西?她咬了咬唇,“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没什么可准备的,那日府里宴客,夫人同大人一起同客人们吃酒便可。”   “他可不喜欢这些事,没准到时候直接让客人们自个吃,他人直接钻进月西阁呢。”   周嬷嬷替她倒了杯茶,又道,“那您就陪大人一道在月西阁里呆着,只要有您在,咱们大人就满足了。”   阿婉心里却做着别的打算,怎么说也得有准备才是,她忽然想起从前她那两次生辰,许砚行拐着弯给自己置办礼物,明明就是给她准备的,却总装作一副是本官特意赏的模样,亏她偏偏还信了,一次是巧合,第二次都隔了几年,哪来的这么多巧合,送的东西还都是她心头之好。   或者是因为,东西是他给的,才成了她的心头好吧。   周嬷嬷见她撑着下巴趴在桌上,似是在想事情,遂退出了屋中。   下午时候,许砚行从宫里回来,大抵是真的忙,直接去了处理公务的月西阁,身后随行的还有禁军统领孙岳康,只有这人来,那定是有重要的事,阿婉等他们上了楼阁才从屋里出来,见着肖参,便招手让他过来。   肖参提着剑,三步并一步走到她跟前,“夫人,怎么了?”   “宫宴今天散得这么快?”   “那种场合,咱们大人向来坐不住,孙统领又有事禀报,所以提前回来了,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阿婉摆手,“既然有重要事我就不去了,你上去吧。”   肖侍卫犹犹豫豫许久,又支支吾吾问她,“夫人,花苓还没好全吗?”   说起来花苓这一病病得确实久了,不过阿婉却恍然明白了什么,也不戳穿他,只道,“昨日大夫去瞧了,说是过两日便差不多可以出屋子了,你要是担心,自个过去瞧瞧不就行了。”   肖参摸摸后脑勺,“小的就问问。”   ……   小铜盆里窜起一束火花,只一瞬间火苗暗去,只留一团灰烬散在那里。   阿婉缓步走过去,随手拉了一个蒲垫坐在案几一侧,她看了几眼小铜盆,又看向他,英俊的眉眼紧皱着,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砚行低首,见她侧着身子坐着,伸手她蓬松的发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没事,下午跟肖参聊什么?”   他心里有事,但他若现在不想说,她便不会追问,“肖侍卫问我花苓什么时候好。”   许砚行笑了笑,“等花苓好了,他们的事你给作主办一办吧。”   阿婉面对着他,随后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的膝盖上,软白的手把玩着他腰间的佩饰,“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依偎着。   窗台上青轴瓶里梅花已经凋落,只剩一把青枝彼此交缠着。   翌日,朝臣们还沉浸在昨日君臣和睦中,只是还没舒心到一天,忽然让一个前来传信的小探子给吓回了神,脸色穆然,身子个个低垂下去。   据这探子来报,在两个月前同皇上表忠心的,远在缙州的安王赵嘉瑜,竟在暗中偷偷勾结定州梁王,利用短短两个月,操练兵马,打出皇帝年幼,权臣当道,是以清君侧,振兴大邺朝为由,举兵反了。   “请陛下定夺。”众人跪下齐声道。   小皇帝还犹如在梦里,说话一团孩子气,问许砚行,“太傅大人,二哥想做什么?朕害怕。”   许砚行面色如常,没有一丝惊慌失措,仿佛这世上再大的事也不能撼动他的情绪,他淡声道,“皇上,有臣在,您别怕。”   “那……此事,朕就交给太傅大人了。”   众臣一听,便又纷纷道,“请太傅大人定夺。”   许砚行慢悠悠道,“本官想问问,众位大人有谁愿意主动请缨,挂主帅,前去应敌?”   底下瞬间沉默起来。   许砚行一声轻哼,走下御阶,冷眼看着他们。   良久,就见孙岳康出列,表示愿意带军前往。   许砚行却摇头,此事昨日孙岳康便与他说了,心中早有了计划,方才不过试探罢了,这些朝臣安逸享乐惯了的,便是真去了,没准贪生怕死中途倒戈了,此外,禁军头子不可一日无人,孙岳康若是去了,势必要找人替上来,这么一个重要位置,除了孙岳康,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他再次看了一眼众朝臣,良久才道,“兵部侍郎魏成缙,提督府元提督听令,本官封你二人为左右二将,三日后,随本官出征。”   许砚行话一出,满朝震惊,转眼间瞬间传遍整个邺都城,百姓们纷纷道太傅大人真乃大邺第一忠臣,又挤成一堆骂那安王赵嘉瑜不是个东西,竟想谋权篡位。   * * * * * *   他回到府里时,阿婉正在花厅里陪听到消息就从侯府赶过来的许氏说话,一道来的还有沈璧。   许氏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脸上挂泪,“那么多人你不用,偏偏自己去,这才……这才成亲多久,战场上……”许氏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没说了,却也都懂得。   许砚行被许氏拉扯着双臂,也不作应答,一双深眸远远看着端坐在一旁的阿婉,她就那么端正的坐着,穿着一身水红色裙衫,挽起的青丝上别着他送的那株海棠簪子,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眼底很平静。   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你不说我都懂,无论周身环境如何,只需一眼,两人的眼中就只有彼此。   “你既是主帅,那能不主动出头就不主动去,叫姐姐放心些。”   许氏还在喋喋说着,许砚行收回目光,将许氏扶回椅子上坐着。   “又不是第一次上阵打仗,您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他能做到这个位置,并不是依仗着先帝几分宠爱罢了,年少时随先帝出征过,叱咤战场,刀刃上舔血的日子也都历历在目。   “什么时候出发?”阿婉到底是开口问了,许氏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三日后。”他走到她身前,趁着许氏在这,索性道,“我不在这段日子,你尽量不要出府,若是不想一个人,就让沈璧过来陪你。”   沈璧一听,忙道,“舅舅,您放心,我会经常来的。”   许氏拧了拧帕子,看着阿婉道,“一个女人守着一个家,多不热闹,阿婉,待砚行走后,你直接搬到侯府去,姐姐给你安排一个独院,想说话了,就来找我或者阿璧这丫头,不想说话,就在院子里呆着,谁也扰不到你。”许氏也是有个眼力劲的,事已至此,晓得夫妻俩有话要说,遂起身准备回府。   沈璧跟在她身后,似是有话说,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随许氏回了侯府。   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砚行俯身握住她的手,高大挺拔的身子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薄唇动了动,声音平静温和,“我以为你会哭。”   阿婉抓着他的衣襟,哼了一下,话却说得温软,“我不会哭,我也不要去侯府住,我要守着我们的家。” 第35章 离开   次日, 许砚行没有上早朝。   阿婉醒来时,手习惯性地往一边探了探, 竟直直贴上了一面滚热的胸膛, 她慢慢睁开眼, 只见许砚行正双手环着她的腰躺在往常空荡荡的枕侧,外面的天光已经透过窗柩映了进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动了动四肢, 想叫醒他,不想男人直接抬腿紧紧实实地压在她腿上。   “别动。”他沉声道。   阿婉停下动作, 双手缩在胸前,“你今天没有去上朝。”   许砚行垂眸看了她两眼, “陪着你, 不好?”   阿婉笑了, 埋首进他怀里, 忽然问道,“你怎么让魏成缙也去了?”   “替沈璧问呢?”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便是隔着一层衣裳, 也能感受到肌肤滑腻, 指尖捻着她的衣摆,随后探了进去,手感甚好, “放眼整个朝廷,就他最适合, 而且, 眼下他同公主和沈璧两边都不得好, 安排他去,他也求之不得。”   阿婉明白了,“我还以为你故意的。”   “本官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在你的事上。”   阿婉往上挪了挪,在他泛青的下巴上蹭着,犹如一只小野猫,软软柔柔,蹭来蹭去的,只叫他心口发痒。   ……   两人就这么窝在床榻上,说着悄悄话,吃喝都在屋里,如此过了一天。   * * * * * *   打仗这种事不是三四天就能做好的,途中军需也是一笔大开支,许砚行也不是好对付的,不是说选好了前去战线的人,剩下的大臣就能高枕无忧了,偏偏这日有人前去许府提前献上生辰礼,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许砚行见了,当即将东西退回去,另外发话,此次生辰不收任何东西,既然各位大人手头阔绰,那便将东西捐作此番军饷,不能亲自前去抗敌,在后头出出力也算是有心了,众人准备好的大礼只得乖乖上交,嘴上还不得不说着振作军心的好话。   出发在即,许砚行白日里要前去校场点兵,晚上又要召集自己所有心腹,将朝中之事细细嘱咐一番。   “皇上若是拿不定注意,你们得主动分忧,再不行,就书信与本官,眼下除了平定叛乱之事,也没有其他大事,你们别这点小事也应付不来。”   底下以孙岳康为首几人立刻齐声道,“这里就交给我们,大人安心除腻贼便可。”   许砚行走到桌前,铺了一张白纸,落笔前,对孙岳康道,“本官走了,你要照应的不止有圣上,还有许府,懂不懂?”   “下官明白,保证您回来,夫人安然无恙。”   待他们走后,许砚行这才落笔成行,最后取出自己的印章,在左下角盖了下去。   他将它半卷着,正此时就见阿婉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翠玉碗。   她俯身将东西放到几上,晕黄的光线下,只见碗里几片透白的银耳叠在一道,安静地沉在碗底。   她捧着下巴,看着他喝完,这才从怀里掏出个绯红色的钱囊,面子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周围一圈惯有的金丝边,鼓作一团,似是装满了东西,她脸颊有些发热,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许大人,这是我今天赶着时间做的,明天就是你生辰了,可是你也要出发了,不能陪你一起过,”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抬高,“里边我装了一些治创伤的药,你随身带着,没准能用上,当然了,我希望可以永远不要用。”   许砚行将东西接过来,放在掌心略略抚了抚,随后又摸着她的脸颊,“我会带着它回来。”   阿婉捧着他贴在自己颊边的手,“我相信你。”   许砚行收回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锦囊来,将之前那纸放了进去,接着坐到她身侧,脸上神色虽然温和,但又隐隐透着几分严肃,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她,“阿婉,你认真听我说。”   阿婉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着头,随后手中被塞进一个锦囊来。   “赵嘉瑜同梁王兵马统共十万大军,”他与她说道,“而此番朝廷能调动的兵马只有七万,但都是精兵强将,此番平乱,若是我的计划没有出差错,那便用不到多久,便能班师回朝,但若是出了差错和意外,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婉心头一紧,“不会有意外的。”   “若是有意外,你就把这个东西交给孙岳康,他会知道怎么做。”   “好,我记住了,还有没有别的?”阿婉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一般。   许砚行将她抱进怀里,“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别怕,无聊了就让人去侯府接沈璧过来,我会让肖参留下来保护你。”   阿婉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听着他说的一句句话,忽然就泪水糊了眼睛,她咬紧牙齿,许久都不说话,许砚行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吻着她湿润的眼睛上,随后抵着她的鼻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良久,阿婉才抽着声音道,泪眼婆娑,“许砚行,你要回来,我知道你会回来,对不对?”   许砚行指尖在她眼下擦了擦,“我回来,然后带你回江州。”   她还记得,提醒道,“还要带着孩子呢。”   许砚行笑了,忽的将她压在地上,手掌却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本官记得。”话音一落,薄唇便亲上她的,阿婉抬手抱着他的脖子,一点都不示弱,重重地回应他。   微暗的屋里空气在发热,暧昧的气息渐渐充斥,地上的两人滚作一团,极致纠缠着,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之中,化为一体般。   阿婉侧着身子,男人强劲有力的手臂箍紧她柔软的腰肢,背后是他滚烫的胸膛,她似是发怔,许砚行稍稍用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接着下巴就让他扣着,脸转过去的同时他又吻了上来。   “许大人。”她埋首在他颈侧,声音如同猫叫一般。   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月光透过镂空的窗,细细碎碎地洒进屋里,朦朦胧胧,似是要遮掩住这一室的良辰美景。   * * * * * *   许砚行带领五万大军前去平乱,邺都城主道两侧站满了百姓,小皇帝与太后娘娘携百官送行,鼓舞士气一番,城门缓缓打开,大军启程。   许砚行一身银色铠甲,高高坐在马上,整个人的气场轮廓更是冷上三分,出了城门,他勒了勒缰绳,回头,深眸朝上看过去,只见阿婉正站在城墙上,她没有哭,眉眼弯弯,嘴角露出一对酒窝,乌黑发亮的眸子远远看着他。   他想起那一年在江州,也是这样一瞥,便看到了那双乌亮的眸子,从此就将这个人惦记在心上了。   他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阿婉看懂了,点着头。   身侧魏成缙提醒他,“许大人,该启程了。”   他抿唇收回目光,抬手挥了挥马鞭,队伍慢慢远去。   风渐渐大了,阿婉似是不知,目光看着队伍远去的方向,似是麻木了一般,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璧过来时,就看到她挺直了身子站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目光瞥到她嘴角的酒窝,这才放了心来,过去喊了她一声,她回头那一瞬间,沈璧的眼底,尽是她满是泪痕的脸。   这几日,阿婉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去了战场还要替自己担忧,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忍着,能笑就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当许砚行真的离开那一刻,她就忍不住了,心好像被揪在了一处,随后又突然放开,空荡荡一片。   沈璧拍着她的肩,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话还说出口,自己眼睛也跟着一道红了,如果可以,她还想跟着魏成缙一道去呢   阿婉深吸了一口气,哭过一场,心口才舒畅许多。   她再次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双手捧在心口,目光往上移,看着远处卷着浮云的天际,似是在祈祷,眼底尽是虔诚。   乖,等我回来。   我等你。 第36章 生变   一个月后。   后山园子这会里已经是花团锦簇了, 肖参快步过去秋千前,道, “夫人,大人那边一切安好。”   阿婉将书放在膝盖上,脸上淡淡笑着, “嗯。”   肖参犹豫了会,又道,“过几天是太后娘娘生辰, 怕是要朝中各位大人女眷进宫,您看?”   她起身, 将书搁到石桌上, 之前许砚行告诉她, 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可是这个眼下看来是推脱不了,并且她是太傅夫人, 她若不去, 自然是有些明显, 旁人嘴里有闲话,最后闹得太后心头不舒服了, 不能落人口舌。   于是让周嬷嬷和花苓着手准备贺礼, 她要大大方方地去。   进宫那日,她让周嬷嬷挑了一身藕色梅花绣纹曳地裙, 太后生辰, 她多少要穿的颜色低调点, 寻常的各种红裙可不能穿了,发饰左右两株并蒂海棠步摇,整个人瞧着端庄大气。   进了宫门,下马车时赶巧碰上了许氏和沈璧,于是三人一道过去德宁宫。   所幸太后娘娘安排简单,众女眷同太后敬酒后献礼之后,便由宫女们带着去御花园赏花,随后便没再露面了。   进了御花园,阿婉便往人少的地方走,打算过会便出宫去,不想却偏偏有人过来,隔着一树的花叶唤她,“许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阿婉看过去,只见之前狼狈不堪的杜秋锦这会正衣着光鲜,慢慢从树后走到她面前,身侧还跟着个小丫鬟。   阿婉只讶异了一会,随后便明白了,她哥哥如今也算是官大人了,不过,她并不想同杜秋锦过多接触,回头喊了一下花苓,“侯夫人和四姑娘呢?”   花苓当没看到杜秋锦般,回阿婉,“夫人,侯夫人和四姑娘在和魏国公府上夫人姑娘叙话。”   “去一下德宁宫吧,同太后娘娘说一下,我想回府了。。”   她抬步要走,后面杜秋锦忙紧跟上,被她这么当透明似的,心中多有不悦,面上却还挂着笑,“真是物是人非,当初夫人住在青花巷时,同我多好,这会竟装作不认识我了。”   阿婉闻言,慢慢转身,眼底清冷,“杜姑娘有一点没说错,你我现在各都不一样了,我夫君乃当今太傅,而你哥哥不过一个翰林修撰,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杜秋锦被她几句话说得脸一红,若是她哥哥当初做了哪个大臣的门生,兴许便可以直接提为侍郎官了,她暗自哼了一下,不着急,反正她哥哥现在――想到这里她缓了缓语气,“谁笑道最后,等着看。”   再看,阿婉却已经走远了,全然没有将她的挑衅听进去。   有一点阿婉倒是觉得奇怪,这次进宫来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家眷,为何杜秋锦也来了,而且似乎是被允许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已经到了德宁宫,殿前的太监直接拦了她,“许夫人,娘娘不舒服,正在歇息,有事明儿再说。”   门口站了一排太监,掩的密密实实,阿婉往后退了两步,捏了捏帕子,随后带着花苓直接离宫。   上了马车后,还未出宫门,就听见远处长阶上尚总管叫了她几声,她从窗口探出脑袋,看着越来越近的尚总管,问道,“尚总管,怎么了?”   尚青云喘了两口气,这才近身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   说完这才弯身道,“夫人请回府吧,奴才还有事忙活。”   阿婉静静坐在马车里,之前的疑惑在尚总管的一番话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太后娘娘喜欢水墨丹青画,偏偏这新科状元杜东亭作的一手好丹青,上月在宫宴上得了机遇大展手脚,甚是得太后娘娘赏识,许砚行离开这一个月来,更是时常被召入宫内,替太后娘娘描画,就差太后娘娘金口一开,堂堂状元郎便成皇家御用画师了。   也难怪杜秋锦这次能进宫。   她半靠在车厢上,想起方才被人守得严严实实的德宁宫,心中竟大胆猜测,那杜东亭就在里面――这个想法确实是有些荒唐,无论如何都不该的,太后娘娘不会是没有分寸的人。   可是就连嘉宁公主想要进去,也被拒在门外,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回了府,阿婉就让花苓准备笔墨。   花苓摆放好东西,问道,“夫人要给大人写信吗?”   “嗯,把门关上吧。”   写的内容不长,只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近来做的事,杜东亭这事,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细说,一来那边战事吃紧,他哪里能顾及过来,二来杜东亭与太后做的事再出格,也与他们无关。   许砚行不在的这一个月,她晚上睡得不怎么好,后来索性睡得晚一点,待在月西阁,看他之前看过的书,甚至拿出他写过的东西,临摹他的字迹,她坐在长几前面的蒲垫上,桌上一盏灯火映得她脸颊晕黄。   阿婉慢慢伏下脑袋,趴在几上,看着许砚行曾经坐的位置,手边就是砚台,那些她研墨,他办理公务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她闭上眼睛,眼角竟生出一滴泪来。   她想他了。   * * * * * *   又是一个月。   已经进入初夏了,阿婉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生出的汗,乌亮的眸子看了看眼前又长又陡的石阶,目光忽然有些晕眩。   一旁的沈璧忙扶住她,“小舅母,我们歇会吧。”   前两日前方传来消息,朝廷大军同叛军在玉潜关交战三日,僵持不下,谁料赵嘉瑜暗中作了手脚,叫朝廷大军元气大伤。   阿婉得了消息,心口揪得紧紧的,沈璧来找她,要她一起上寺里烧香敬佛,几乎没有犹豫,她便答应了。   她还记得那位卖花灯的老板说,凡事只有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但要做到心诚。   所以当她跪在佛前时,双手并手下巴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护城河旁,自己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   每每这种时候,她便成了这世间红尘中一个普通的信徒。   她晓得,这一次也会实现的,因为成全她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才是她的神佛。   下山时候,沈璧一路同她唠嗑。   “……我爹爹最近心情也不好,太后娘娘下旨让他在家中禁足半年。”   定阳侯差不多已经是半退隐的状态,不怎么问朝中事,必然不会犯什么事,阿婉疑惑,“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沈璧撇撇嘴,“小舅母,你还不知道吗?太后娘娘说舅舅不在朝中,皇上年幼,诸事不能拿主意,突然要垂帘听政,下旨让新老朝臣每日都得上朝议事,我爹爹那日去晚了,就给太后娘娘罚了。”   阿婉眼皮跳了跳,这些消息竟然一点都没有传到许府。   她忽然有些乱,太后一向就不管朝中事,不可能突然有这种想法,除非有人从中诱导――联想之前尚总管的话,除了杜东亭,再也没有旁人的可能了。   阿婉心很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回了府里直接将肖参喊了过来。   “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之事,你和孙岳康统领怎么没同我说?”   肖参低下头,良久才说道,“小的也是今日才晓得,而且,太后娘娘上朝第一日,就以孙统领在军中醉酒为由,给他禁了三个月的足,现在是他出不来,小的也进不去。”   “那禁军现在由谁管?”   “暂时交给杜翰林管理。”   杜东亭不过小小六品文官,太后竟然直接让他掌此大权。   阿婉的思路有点乱,太后怎么会这么糊涂?   还有众朝臣又怎会同意?   有一点她能肯定的是,太后娘娘如今所做一切应当都是受杜东亭蛊惑。   阿婉不知道,大臣们都是吃软怕硬,现在许砚行远在玉潜关交战,是生是死还不定,太后突然要插手朝事,上来第一天处理的就是许砚行的心腹,还有姐夫定阳侯,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趁此时机削弱许砚行手中的权力,他们也都看的明白,处理这么一个让他们畏惧的权臣,对他们来说,那是何乐而不为的好事,尽管有那么些个不同意的,反对的,但还是比不上太后娘娘的金口懿旨。   阿婉来不及想那么多,只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她努力深呼吸,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要平静下来,不能慌,于是慢慢走到案几前,再次给许砚行写了一封信,将邺都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写明。   肖参拿着信离开后,阿婉倒在榻上,整个人蜷成一团。   朝中事周嬷嬷听不懂,这会看她这般,以为她是为正在交战的许大人着急,于是忍不住道,“夫人,咱们大人英勇神武,定会百战百胜,您别太担心。”   思量许久,她才抬头,对周嬷嬷道,“府里有几个身手好点的侍卫,派他们过去暗中守着定阳侯府。”   她摸出那个锦囊,到时候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孙岳康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许砚行现在是两面受敌,她该怎么做才能帮他?   ' 第37章 想许大人   夜深, 屋外吱吱的虫鸣声从敞开的窗户里传进来,屋里才点上灯,周嬷嬷怕蛾子就着灯光飞了进来, 于是让花苓将门窗关好。   “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周嬷嬷诶了一声, 说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一下便可。   待他们走了, 阿婉这才将许砚行临走前交给自己的锦囊拿了出来, 又伸手挪了挪桌上的灯盏, 小火苗隔着灯罩晃了晃,映着她的脸颊。   拆掉抽绳,只犹豫了一小会, 纤白的指便探入里边,摸索到一张卷着的纸。   她深吸了一口气, 凑在暗黄灯火下, 将纸铺展开, 眸子掠着上面龙飞凤舞, 铿锵有力几字――若是战况激烈, 兵力不足, 便前去越州请宁王派军支援。   宁王徐海松, 乃本朝另一位异姓王,这些年来久居在越州, 除了每年朝中有事和必要的朝贡, 其他时候多是不问世事, 尽忠职守守在自己封地上,便是这两个月来,那边平乱正热火朝天,越州仍旧跟没事人一般,不动声色。   许砚行想让他支援,怕是不容易的事。   阿婉将东西装回去,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事,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想次日一早,杜东亭带着杜秋锦来了许府。   她那会正在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   一旁的肖参看着他们兄妹俩肆无忌惮进了许府的花园,随即上前提剑伸臂将他们拦住。   有哥哥撑腰,杜秋锦语气横着,“我们同夫人是旧识,故人一起叙叙旧,哥哥,你说是吧?”   杜东亭甩了甩衣袖,正准备说什么,却听那边阿婉直接打断他,“肖参,回头让管家好好整顿整顿府里的下人,大人才不在几日,就什么东西都能放进来了,大人回来看了,会不高兴的。”阿婉说完,放下手里活,周嬷嬷赶紧送上备好的布巾替她擦了擦手。   “小的记住了。”   杜秋锦被阿婉这一番话气的眼睛直瞪,但杜东亭却不怒反笑,“阿婉姑娘,哦不,是许夫人,我这次可是特地代太傅大人看看你。”   阿婉冷冷笑了笑,“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多去宫里看看。”   她没说明白,但大家都懂,杜东亭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细小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就在今儿早上,探子来报,咱们英勇的太傅大人为抗反贼,差点被敌人活生生抓了作俘虏,不过,眼下虽然没被抓成,想必这受的伤也不轻,眼下朝廷大军真是节节败退,太后娘娘在朝上气的着实不轻。”   他紧盯着阿婉的脸,只可惜他的话并没有成功的让他看到阿婉的惊慌失措,只听她淡淡道,“男人在战场上受点伤是难免的,打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慢慢来,杜大人若是有心,明日上朝可主动宽慰几句,为皇上和太后娘娘排排忧才是。”她转过身去,“周嬷嬷,陪我去一下月西阁吧,肖参,清理清理府中的闲杂人等。”   “哥,你看看她怎么对我们说话的,我看你就该去找太后――”   “闭嘴。”杜东亭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妹妹,走之前道,“本官提醒夫人一句,莫要再浪费笔墨给太傅大人传书了,你之前写的两封信现在还都在本官这里扣着呢。”   说完杜东亭便拉着还赌着气的杜秋锦离开了。   昨晚酝酿的事,原本阿婉还在犹豫,但这会却下了决心。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表面上再怎么伪装,杜东亭这番挑衅所透漏的消息确实令她觉得有些无力和慌乱。   进了月西阁,没多久肖参便跟了过来,他直直跪在地上,“夫人,小的找的送信的人。明明都是以前经常用的,如今信没送出去,小的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您罚小的吧。”   阿婉叹口气,过去将他扶起来,“杜东亭是有意而为之,他如今靠太后娘娘得了点权力,怪不得你。”   肖参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咱们大人同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挑唆太后娘娘这般对咱们大人,小的还听说,今儿早朝,有人提议派军增援,谁知太后娘娘竟然反对,说还不到时候,”他说着,火气也上了心口,有些不管不顾,“这女人莫不是糊涂了,咱们大人在那里要是没挡住,到头来丢皇位的可是她儿子。”   肖参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眼下她来不及想更多,太后的想法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朝中大臣现在也多是在观望,有的或许希望许砚行这次彻底起不来。   她握了握手拳,对周嬷嬷道,“嬷嬷,替我收拾一下衣物,肖参和花苓,你们俩也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出发,离开这里。”   三人俱是一惊,问道,“去哪?”   “越州。”   周嬷嬷脸色大变,“怎突然要去这地方?老奴也要跟着去,照顾夫人。”   老人家身子毕竟弱,阿婉不想带着她一路奔波,于是上前握着周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接下来一段时间,许府就交给你了,我离开这段日子,就对外称我身患恶疾,为了避免传染,谢绝见客,另外请个府里常用的大夫在府中住着。”   多事之际,周嬷嬷也不敢再多问,只连连应下,转身就去准备。   吩咐完这个,阿婉又叫住肖参,“肖侍卫,走之前,我想见尚总管一面。”   “小的必定想办法请他过来府里。”   看他这么严肃,阿婉笑了笑,“你只要将消息传到他那里便可,他会来的,而且不需要你特意安排,尚总管比我们聪明,有的法子出宫门来许府的同时还能做到掩人耳目。”   用了午膳后,她回到了屋里,周嬷嬷已经给她的衣物收拾好了,她看了看包袱,转身去了柜前,翻出了一套绯红色的长袍来,“把这个也放进去吧。”   周嬷嬷愣了一会,随后叠好放进去,虽然不知道阿婉去越州做什么,但看着这衣服,那必定是与大人有关的事。   她边整理包袱边道,“夫人,老奴往里边放了一袋子银子,还有银票,路上你只管用,别舍不得,中途歇息,要吃好点,得挑上等房,老奴呀,在许府等着你,等你和大人一块回来。”   阿婉知道老人家这会多少有些伤心,怕自己一路过得不好,又怕自己回不来,于是过去挽着她,“嬷嬷,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我会带着许大人一块回来。”   周嬷嬷诶诶了几声,终是笑了。   * * * * * *   尚青云过来时,已是黄昏,天边暮色苍茫。   她紧着时间,长话短说。   尚青云听了,端着茶杯的手勾着兰花指,声音尖细,“夫人怎就觉得咱家会帮你,或者说帮太傅大人?现在太后明显想要削太傅大人手里的权,咱家向来只看谁手中权力大。”   阿婉笑道,“尚总管,你是聪明人,我找你,必定是有事,你若不想帮忙,那犯不着冒着被太后发现的危险来许府,你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你已经做了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试一试罢了。”   “好好好,夫人呀,你这般,倒又让咱家看到了当年你在卫太妃身边做宫女时的模样,处事不惊,悲喜不露,办事拿捏的总是恰到好处。”尚青云叹了口气,“你说的,咱家记住了,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太后娘娘不肯立即发兵,意在想趁此拖垮许大人,那时候反贼之军也疲乏了,咱家估摸着她这时候便会派人过去,想来个一石二鸟,如果咱家没猜错,夫人今晚就会去找太傅大人吧?”   他说对了一半,她会走,但首要目的却不是许砚行,不过,这一点她有所保留,“瞒不过尚总管,我正有此意。”   聊的差不多,尚青云起身,朝她弯了弯身子,“那咱家祝夫人一路顺风,时候不早了,咱家也该告辞了。”   “肖参,送一下尚总管。”   * * * * * *   晚上亥时初,花苓进了阿婉屋里,拿起包袱,低声对她道,   “夫人,车马备好了。”   阿婉闻言,将那枚海棠簪子插入发髻中,她往后站了几步,看了好几眼这屋里的东西,每张床榻,桌子椅子,最后转身出了门,又在月西阁楼下徘徊了一会。   他们是从后院小门那里走的,周嬷嬷打着灯笼,一路红着眼送他们。   对肖参和花苓不停嘱咐,生怕漏了什么没说,直到不远处打更声再起,这才退到了门边。   阿婉坐在马车里面,探出脑袋看向小门那边,只见周嬷嬷提着灯笼,朝她招着手。   她抬手,小声道,“嬷嬷,进去吧,定阳侯府那边,你记得去说一下。”   周嬷嬷点点头。   阿婉没有直接告诉许氏,是怕她不同意,可是眼下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只能这般先斩后奏了,看着周嬷嬷伤心模样,她也有些动容,到底还是坐回了车中,对肖参道,“出发吧。”   他们这马车外表普通,但内里却很宽敞,铺了质地尚好的软垫,还有柔软的薄被子,花苓见已经赶上了路,便对阿婉道,“夫人,您赶紧睡吧,奴婢替您看着,就像在府里一样。”   阿婉也觉得有些累了,这两天动的脑子都要赶上她这二十一年来的了,于是半躺在软垫上,花苓替她盖好被子。   在马车时不时的颠簸中,她竟真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许砚行骑着马,银色铠甲衬着他挺拔的身姿,面容英俊依旧,俯身一勾手,就将她带到身前坐着。   低沉醇厚的声音绕在她耳边,“婉婉,想本官吗?”   她呢喃,想,阿婉想许大人。 第38章 婉婉,我在。   阿婉路上多数时候都保持清醒状态,又怕遇上匪贼, 另外肖参驾马也需要精力, 因此中途会歇息几次, 大都找的客栈, 尽量白日里赶路。   一路上听了不少玉潜关战事,双方激战之后, 朝廷大军被逼退到玉潜关外, 但还在防守中, 阿婉松了口气, 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六天后进了越州城, 先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安顿好之后,肖参终于没忍住问她了,“夫人,小的不明白,我们为何来这里?”   说到这里,阿婉想起了一事, “肖侍卫, 你去打听一下宁王府在哪里,我们下午过去一趟, 之前他留了一个锦囊给我,说战事紧急之时就让孙统领来这里找宁王, 只不过孙统领现在动不了, 所以我想来试一试。”   肖参听了, 恍然大悟,并且宁王府,这地方他知道,几年前他同大人来过一次,他笑道,“夫人,小的知道在哪里,只是,夫人,我们这次没有大人的名帖,不一定会让我们进府。”   这个问题她有想过,若是孙岳康来那定是没有问题,只是孙岳康现在被禁足,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再不济宁王总有外出的时候,在门口守着总能够碰上的,许砚行那张纸上有他的印章,想必是给宁王看的……   她摇摇头,怎么觉得越想越乱了,随即对肖参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   阿婉带了肖参前去宁王府,留下了花苓看东西。   宁王府距离这里不远,就在街头,朱门高墙,门口站了个灰衣守卫,肖参前去说明来意,那守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愿意进去给他们传话。   走了会路,阿婉这会有些热,心头有些躁,看这情形,索性走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大银锭子来,“有劳了。”   那守卫眼睛一亮,边将东西接过去边笑着让他们等等,转身小步跑了进去。   天上太阳实在大得很,这里不比邺都城,入了五月份,转热得厉害,阿婉往门边上站了一点,又拿手绢在额间擦了擦,肖参见状,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想着等他们大人回朝后,必定要好好惩治那些人。   阿婉可是他们大人捧在手心里的人,要是大人看到了,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他往前面站了站,挡着倾泄过来的阳光,眼睛被刺得半眯着,过了会子,他忽然猛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拿衣袖在眼睛上蹭了蹭,只见远处街口有两个锦衣女子,身后跟着几名丫鬟,其中一个他识得,正是宁王妃,另一个――   “夫人,”他转身叫阿婉,“您看,那是谁?”   阿婉正疑惑那守卫怎还未出来,被他这么一说,回神来,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本有些无力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那不是沈璧么?   “沈璧怎么在这里?”   “小的怀疑四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旁边那位是宁王妃,夫人,咱们不用担心了。”   没一会,沈璧同宁王妃慢慢走到了大门这边,她正同宁王妃说着话,抬头时,竟看到了阿婉,也是给惊到了。   接着上前拉着她的手,语气颇为惊讶,“小舅母,你怎么跑到越州来了?”   阿婉拍掉她的手,“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沈璧没说,现在情形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又去挽了宁王妃过来,“师母,这是我舅舅的妻子,阿婉。”   阿婉听出了些门路,沈璧喊她师母,这其中关系那必然不简单,她缓了口气,上前给宁王妃行了个礼。   宁王妃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笑得慈祥,“早就听说太傅大人娶的妻子年轻貌美,知书达礼,这会见了,确实不假。只是,许夫人怎么来了王府这边?”   几人说着便进了府,阿婉没隐瞒,直接表明来意,“王妃娘娘,实不相瞒,臣妇有事求于王爷。”   宁王妃掩唇笑了笑,“怕不是同沈璧这丫头目的一样,请王爷出兵增援?”   阿婉微微讶异,转念一想,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看了沈璧一眼,沈璧脸却半红着,看来她猜的不错。   “这事王爷已经应下了,后日便会出发,许夫人请放心吧。”宁王妃脸上仍旧挂着笑,“你同沈璧好好聊聊。”说完就径自离开了。   沈璧带她去了自己住的屋里,不等阿婉开口问,自个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原来魏成缙少年时曾让魏国公府寄养在越州,拜了宁王爷徐海松为师,学习武艺文史,宁王夫妇膝下无子 ,所以待魏成缙如自己孩子一般,宁王向来不管朝中争斗,所以这次许砚行带了谁一道去,他也不清楚,不料沈璧偷偷从邺都跑过来,告诉他说魏成缙也在,希望他能派兵支援一下,宁王一听,当即就应下了,原本打算明天就出发,只是还需要时间清点兵将,所以就定到后日。   “总之,王爷答应了就好。”阿婉松了口气,纵使如此,她心口的大石头还未落下来,那日杜东亭说许砚行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只盼着赶紧到后天。   她想见他。   沈璧轻叹一声,“我昨晚上才到的,来日若是回了家,爹爹还有我姨娘还有母亲,定要给我禁足了。”   阿婉看着她,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可脸上神态却是满足的,这样义无反顾地替魏成缙付出,也不在乎自己会得到什么,“沈璧,你还有家人,不是仅仅只有一个魏成缙,你若出了事,侯夫人还有你爹爹姨娘该多伤心?可是魏成缙却不一定会,你懂不懂?下次不可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姑娘家,到底不安全。”   沈璧听了她的话,脑袋垂下去,“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怕,怕他出事,小舅母,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吧?我的心情就像你很担心舅舅那样,所以你不也匆匆来了这里吗?他现在对我如何,我不在乎了,我只想他活的好好的。”   阿婉摇摇头,知道她这会子感情占了上风,劝是劝不来,就让她自己碰吧,多碰几次壁就知道回头了,“到时候同我们一块回去,让许大人在侯府给你求求情。”   沈璧这才笑了,起身过去揽她的手,“好,这是你说的,我可记着了。”   接下来一日,阿婉抓着时间去药铺子里买了点药,虽然军中不缺,可是若自己带着点,她便觉得内心会踏实很多。   宁王带领大军出发那日,阿婉换了一身墨色男装,她身形小,这身衣服还是特意找的店子赶着做的,衣服一换,头发一束,五官清秀,像极了公子哥。   她不会骑马,还是坐的自己从许府来时的马车,倒是沈璧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身皮甲,穿在身上,坐在马上,倒也像模像样。   兵将们需要养精蓄锐,不敢赶得太急,好在抄的小路,没过三日,便到了玉潜关附近的小城里,由于战事不断,百姓们白日里也不敢出门,街上人烟稀少,大军顺利过城,最终在一处郊外安营扎寨。   宁王早就派人送了信过去,他同阿婉和沈璧说了几句话,说是最迟明早,就会与朝廷大军会合,让她们今晚好好歇息,不要着急。   阿婉同沈璧住在一个营帐里,入夜后,郊外虫子多,她睡不着,回头一看沈璧倒是睡得安稳。   她坐在铺着坐垫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没一会又揉揉眼睛,有些发涩,心底一个声音对她说着,快睡,快睡,睡着了,天亮了,就能见到许大人了。   她抿着嘴唇,垂眸掰着自己的手。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她记得他离开时,许府园子里的海棠树才光秃秃移植过去,到她离开时,却已经枝叶满树了,一眨眼,竟已经两个月了。   她眸子慢慢合着,脑袋缓缓枕在膝上,嘴角勾着一对小酒窝,仿佛又做了一个与他有关梦般。   若是醒了,他就在身边该多好。   * * * * * *   许砚行是亥时末赶来的,进去营帐时,他阔别多日的小妻子,这会正抱膝而睡,他原本急促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安静的营帐里,他听到她娇软的声音在呢喃,许大人,许砚行。   他两个月来一直绷紧的心弦瞬间松落下来。   时隔两个月再见,她瘦了许多,露出的半边脸颊,轮廓的痕迹更加深刻,嘴唇苍白,那对皓腕上的小骨凸出,纤细柔弱,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发,随后将人半揽在怀里,声音沉稳有力,“婉婉,我在。”   魏成缙在外面来回走了几步,终于等到许砚行怀里抱着个人出来了,他这才挪步准备进去,经过许砚行身边时,只听男人冷声道,“本官说过,本官一会再来带她,你不用插手。”   魏成缙面色僵了僵,嘴角动了动,“太傅大人还是顾全好自己人,里面那位下官会替您照顾好。” 第39章 缱绻悱恻   阿婉转了个身, 揉了揉眼睛, 头又晕又沉, 这一觉好像睡得格外长。   她慢慢睁开眼睛, 脑袋才动了一下, 额头便撞上一个坚硬的的地方,没怎么用力但突然撞上去, 还是有些吃痛, 她正要抬手捂额头, 忽然额角一阵温热――她立刻清醒了,抬眸一看,竟然看到许砚行躺在她身侧。   男人嘴唇在她额角亲了一下,随后抬起她的下巴,用粗砺的指腹轻轻蹭了蹭, “醒了?”   阿婉立刻坐了起来, 两只眼睛睁得格外大,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真的是许砚行, 他黑了一些,战场的风沙让他的五官更加深刻突出, 眼眸依旧深邃, 这会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裳, 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再细看, 能瞧见几道疤痕, 过了这么多天,终于再见到了,可阿婉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眼底水光漾了许久,最后终于落了下来。   许砚行正准备起身,不想她忽然挂着一脸泪扑到了自己怀里,低声呜呜咽咽着。   他一手拍着她肩,一手搂住她的腰,手掌掂量一番,还真是瘦了不少,“我在,别哭。”   她不说话,只是哽咽着探手拉开他的衣襟,许砚行立即攥紧她的手,语调别有深意,“别着急。”   阿婉直起身,抽抽噎噎道,“许砚行,你受伤了。”   许砚行抬起一只手臂,擦着她脸上的泪,“已经好了。”   “我给你的药用了吗?”   “用了。”一点点用,都舍不得用完。   “许砚行,我想你了。”之前在邺都的冷静淡定的伪装全部卸下,在他面前她又成了那个娇软的小女人。   深夜时候,营帐里仅仅点了一个火盆子,偶尔能听到里面火炭子发出的滋滋声,微暗的光线下,只见阿婉坐在用虎皮铺就的床榻上,慢慢张开了双臂,两只眸子黑的发亮,浓密睫毛似一把小扇,有些苍白的嘴唇张了张,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许砚行,抱抱。   许砚行眼睛微红,随即长臂一伸,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后脑,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双臂不断收紧,生怕这人不见了似的。   阿婉心满意足地环着他精瘦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一点点往他耳边挪,在他耳上轻轻咬了一口,他扣在她腰间手不由得又紧了一分,意志力有点控制不住。   每个人都有敏感的地方,许砚行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就是耳朵。   所以他很喜欢咬阿婉的耳朵,没成想她竟然胆子大了,主动撩拨他。   许砚行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的血 液在往身下蹿着,他双手握着她的腰,稍稍用力就将阿婉提到自己膝盖上坐着。   她的长发还是用发簪束起的模样,许砚行抬手抽了发簪,一头乌黑青丝披散开来,如光滑细腻的上等绸缎铺落着。   “婉婉。”他叹口气,没等她应声就捏了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瓣。   “唔。”阿婉呜咽一声,整个人被他猛地压了下去。   军营住的地方不像府宅里,几块木板铺一层虎皮毯子,还是硌人,但是许砚行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心里眼里全身上下都是被她方才撩拨起来的火苗。   他将她两只手并到头顶两侧单手压着,凑近她的耳畔,舔舐着那红透了的耳垂,吐着气,阿婉只觉得喉咙发痒,难受地挪了挪身子。   “许大人。”她唤他。   许砚行眼底愈发沉了沉,微微起身,褪着她的衣裳,随后薄唇星星点点地亲在她的唇上,下巴再到白玉般的脖颈,额上已经冒了几颗汗珠子,双手再次撑在她的两侧,声音嘶哑,哄着,“再叫一声。”   阿婉咬着唇,不说话。   他抿唇笑了笑,接着蹭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   ……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婉已经没有力气了,白玉的身子被他从后边揽着,这男人精力充沛,不觉得累似的,外边偶尔有巡夜的士兵走过,她怕自己叫出声,忙一口咬在枕头上。   许砚行长臂收紧,两人贴的更紧,他凑到她的耳边,伸手将她的脸颊掰了过来,喘了口气,颇为执拗,“本官想听。”   阿婉脸色发红,她抬手抱着他,埋首进他炽热的胸膛里,嗓音又软又涩,“许大人。”   ……   翌日。   阿婉醒时身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有些发慌,昨天难道都是一场梦不成?掀开被子时,却又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那件墨色男装换成了翠色裙衫。   这才放了心。   正准备下床穿鞋时,前面营帐被人揭开,只见许砚行提了一个小竹篮进来。   “醒了?”许砚行将竹篮放到一旁的小桌上,随后朝她走过去,半蹲着,手掌握上她的脚腕。   她的脚很小,很白,还有些肉肉的,许砚行眯了眯眼,手心从脚腕往下滑,粗砺的指腹抚了抚她的脚心,也是软软的。   阿婉动了动,“许砚行,我要穿袜子,你放开――”   话还未说完,许砚行就用行动打断她,从床边拿了绸袜,将她两只白嫩的脚搁在自己膝上,耐心地替她穿着袜子,又穿好鞋。   做完这些,他又去给她拿漱口的水,和擦脸的布帛。   阿婉忽然觉得,他在照顾一个小孩子似的。   “许砚行,我可以自己来。”   许砚行将布帛扔进铜盆里,道,“我想做。”复又将小桌子挪到床边,将竹篮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个馒头一碗粥还有一碟干菜,“军营里条件没有家里好,将就一下。”   阿婉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我没那么挑剔,饿了什么都能吃。”   许砚行眼角上挑,“不够我让人再送点来。”   “够了,”阿婉喝了一口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他,“沈璧呢?”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不怎么好,“我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营帐,有人在外面守着,别担心。”   “那就好。”   原本她想问一下她和魏成缙的事,又怕问了许砚行不高兴,索性不问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问的战况,许砚行听明白了,于是道,“下午同宁王再一道商议布局,明天或者后天,甚至随时我都要出战,这是常事,婉婉,你乖乖待在这里面,要出去可以去找沈璧,别跑太远,嗯?”   阿婉点头,她不会给他添乱。   就着吃早饭的时间,阿婉又将邺都的事与他大致说了一遍。   许砚行听完,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安抚她,“别怕。”   “我不怕,我就是想不明白,杜东亭这么做的原因,你对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她顿了顿,“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他没有继续和她探讨这个问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木梳,又让她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长指没入她一头乌密光滑的青丝中,阿婉回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方才替我穿袜子穿鞋子,现在又是给我梳发。”   “以后每日都替你做这些。”他贴近她,低声说着,“头转过去。”   阿婉嘴角上扬,小酒窝浅浅的。   许砚行边替她梳着发,边看她的侧脸,那朵旋在嘴角的酒窝。   阿婉不知道,半个月前,许砚行从马上落下那一刻,周围的铁马冰河,血骨兵戈都与他无关,脑海里只有自从遇到她那一日起,自己回头时,她那如玛瑙般发亮的眼眸,眼底装满的情绪从初遇时的不安和期许,到宫中再见时的孤独和失落,再到后来的欢喜和依赖,无论哪种情绪,她乌黑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他的面容。   那一刻,他只想见她,想陪她一起生好多孩子,想带着她回江州去看她的家人,想一辈子给她撑起一片天。   那如果死呢,他想,他也要死在她后头,这样她的一生他都能陪着了。   他活下来了,后来他又想,他要是回去了,与她有关的每件事,他都想替她做,填满他和她分开的这两个月的每一天。   肩膀突然一重,阿婉微愣。   许砚行从后面环上她的双肩,双臂微微收紧,硬朗的下巴枕在她肩上。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气息――害怕。说不出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她一下子就明白他为何害怕。   阿婉垂下眼睑,两只手往上覆在男人宽厚有力的手背上,十指一点点探寻着,插入他的指缝间。   两人十指牢牢交握着。   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阿婉再次回头,恰好贴在他的薄唇上。   她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沉,“婉婉,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这么久。”   阿婉蹭着他的唇,轻轻应着,“嗯。” 第40章 眼泪   接下来几日, 全军似是休养整顿一般, 虽然有宁王的兵队增援, 但是仍旧保持防守的状态。   许砚行每日同几位将军在大营帐里商议事情, 不论叛军那边动作如何, 都不为所动,旁人想说什么, 看他一副冷静淡然的神情又生生把话压了回去。   阿婉却觉得, 他在酝酿着什么, 或者说在等一个时机,毕竟这男人在她眼里永远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这世上没有事能困住他。   终于在第五日,前几天来到军中后来又消失的肖侍卫再次出现了,给许砚行带来了一个消息――亦是一件他猜测的现在被验证的事情。   “……大人, 您猜的没错, 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 小的费了好大劲才截下来最近几封。”肖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暗黄的信封。   许砚行接了过去, 却没有看,扔到了一旁, 随后点点头, 让他先下去。   转身却见阿婉捧着那几封信, 打开了其中一封,粗略看了一遍, 忽的看着他, 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他, “杜东亭原来是赵嘉瑜安排在太后娘娘那里的?”   许砚行在她身侧坐下,随意扫了一眼信的内容,无非就是近来朝中如何,“现在你可明白了他为何针对我?”   “那现在怎么办?太后好像很信任他。”   许砚行眼角微微上挑,对她笑着,手掌搂在她的腰上,“我有法子,你别担心。”   没多久,有小兵在外边道,宁王请他过去一趟。   阿婉相信他,自己再着急也没用,遂不再想,待他走后,这才起身准备去找沈璧。   这丫头来了军中,与她就见了一次,其他时间都扮成小兵模样,跟在魏成缙身后,也不知这会在不在。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她住的营帐前,门口守着的小兵都不在,她觉得奇怪,正准备开口隔着门帐问一下,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门帐被人猛地揭开,接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见到她,只点了点下巴,脸上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是魏成缙。   她进去时沈璧正红着眼坐在地垫上。   “怎么了这是?”阿婉从桌边给她顺了杯热茶,   沈璧接过去喝了一口,抽了抽鼻子,“他让我回邺都。”   “不然他该说什么?”   “我想陪他,和他一块回去。”   阿婉没接话,魏成缙和嘉宁公主之间现在如何她不清楚,但是这几日她观察了一番,比起从前,又觉得他对沈璧似乎开始上心了。   就因为沈璧为了他璧偷离侯府,冒着危险前去越州找宁王吗?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只要他对沈璧多一分关心,就是在给她期望,从而会让沈璧越陷越深吗?   果然沈璧拉着她的手,巴巴地问,“小舅母,你说他是不是在关心我,怕我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你给他请了宁王来,不关心你的安全那才奇怪吧。”阿婉不轻不重回她。   沈璧却笑了,“那说明我这次做的还是有意义的,从前他见了我都不理的,”才伤伤心心的模样,瞬间开心起来,沈璧又想起,那晚他进来时,其实她是醒的,舅舅带走阿婉后她就醒了,但她始终闭着眼,她听到他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她落在他怀里。   沈璧想,这是她唯一一次离他这么近的时候,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他自幼多病,药罐子里泡大的,虽然习武,但身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健硕,可是那一刻,她躺在怀里,却觉得他托着她的一双手臂里蕴着力量。   阿婉看着她似乎是陷入某种记忆中,只无奈摇了摇头。   * * * * * *   夜深时许砚行才回来。   那时候阿婉已经睡了,她坐在地垫上,身子靠着床板,手上还拿着他平时翻看的兵书,脑袋微微倾斜。   原本有些话要与她说,他想了想还是作罢,放慢脚步,过去俯身将人挪到床上,睡觉之前,拿了把长剑放在一旁。   在军营里这段日子,他睡得很浅,阿婉过来后,更不敢掉以轻心,基本上外面有一点动静,他就能立即清醒。   次日天未亮,外面还一片黑,他便醒了。   阿婉在他怀里动了动,估摸是昨晚睡得早,这会竟也没接着睡,她往上挪着,柔软的唇胡乱亲在他的下巴上。   男人按住她的肩,看了她许久才道,“一会起了,把东西收拾一下。”   阿婉咬着唇,白嫩的手勾着他的衣襟,小声问,“怎么了?”   许砚行掌心移到她的后脑,抚着她一头乌发,眼神平静,“上午肖参会送你回去。”   “许砚行,”她低下头,不看他,“你忘了你说的不会再和我分开。”   “宁王带了人来,最迟半个月就能结束,你待在这里,我会分心。”   阿婉抿唇不说话,男人抬起她的下巴,眼底一片干涩,没红没水光,他笑,“不哭了?”   “我答应你。”她终于抬眼看他,眼底情绪安宁平静,“我回邺都,等你回来。”   她才说完话,许砚行便亲上她的唇,狠狠纠缠厮磨,良久,又将人按进自己怀里,“等我回去。”   他语气坚定决然,“不会太久。”   阿婉紧紧抱住他,乖乖应道,好。   对于他安排好的事,肖参执行起来特别迅速,才吃过早膳,便已经备好了车马。   阿婉走之前把那套绯色的长袍取了出来,带着衣裳一道扑进许砚行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左边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许大人,我最喜欢你穿这种颜色的衣裳,所以来之前特意给你带了一套。”   许砚行搂着她往后退了几步,轻笑道,“为什么?”   “因为好看,你穿的最好看,”她抬头,“后来,只要有机会碰到你,我就会将自己所有红色的衣裳都翻出来,心想着,这样会不会离你近一点。”   他想起那些年大雪纷飞的冬天,她披着红色的斗篷,裹着瘦削的身子,小脸藏在帽子里边,遮的只看得见一双乌亮的眸子。   原来她一直偷偷地,用这种笨拙的方式靠近自己。   “等你走了,我每天都穿着它。”   阿婉笑着打了他一下,“现在天热,你还得穿铠甲,穿这做什么?”她勾着他的脖子,微微惦起双脚,“许大人,你穿着它回来吧。”   “好。”   她紧紧贴着他,舍不得松手,恨不得自己能长在他身上。   可惜到底还是不能够。   许砚行亲自送她上的马车,她进去时,沈璧已经抱着一个包袱坐在里面。   启程时,她趴在窗边,冲许砚行眨了眨眼,脸上笑着,说着说了无数次的话,“许砚行,我等你回来。”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阿婉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她仍旧保持那个趴在窗口的姿势,车轮子碾过的一片黄土上,断断续续被透明液体打湿了几处,很快变干。   阿婉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哭了,第几次在他的身影看不清后哭。   身后沈璧给她递了一方手绢过来,“小舅母,舅舅那么厉害,会没事的。”   阿婉擦了擦,又吸了一口,这场景如此熟悉,像极了两个月前许砚行带领大军离开邺都时的场景。   战争让他们分离又重聚,然后又分离。   她低下眸子,手腕上的白玉狐狸映入眼帘,冥冥中好似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接下来还是分离。   心脏忽然跳的特别快,脑海一片空白茫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落空,看不见也抓不着。   纤细的五指紧紧握住那个小狐狸,眼里尽是泪花,恍然一眨眼,尽数落了下来,打在她的指尖,一片冰凉。   沈璧慌了,说了一连串的话,阿婉好像没听见,双眸如同涌涌泉穴,泪水倾泄不止。   沈璧问她,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阿婉摇头,像是某种被触动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大到她只能用一串串泪珠来将它填满。   她咬着唇,无声的掉着泪,视线始终看着那个已经让泪水打湿的白玉狐狸,随后双手捧在一道,紧紧按在心口。 第41章 去找他   两日后, 朝廷大军同叛军再次交战。   玉潜关内, 战火连连, 刀光血影。   叛军节节败退,还未来得及篝火庆祝,却不想那边太傅许砚行在围剿叛军时被逼落涯底,遍寻无果。   ……   许砚行重伤失踪的消息传过来时,阿婉回邺都的路刚走了一小半。   来报信的是魏成缙, 他说完,沈璧就哭了出来。   手腕上的玉狐狸咚的一下落在了车板上,阿婉木然地蹲下去, 双手轻颤,将它捡起握在手心里, 她死死咬着牙齿, 面上却很平静。   沈璧蹲在她身侧,哭着说, “小舅母, 舅舅会没事的,这不是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什么也没见着,就还有希望, 你不……不要哭。”   阿婉没哭, 她只是惊慌失措地抬手在脸上摸着, 干干的,没有一滴泪,她又将脸埋进膝盖间,紧紧抵着心脏的位置。   好疼呀,一阵一阵地,好像一把刺条堆在心尖,让她不敢太用力跳动,只能生生压抑着,却还是疼。   她忽然明白许砚行为何突然让她提前回来,他是怕自己真有不测的时候,会连累到自己吗?   良久,她抬起头,双肩不再抖动,目光里满是坚定,起身下了马车,走到魏成缙身前,“他在哪里不见的?”   魏成缙低声道,“太傅大人所带领的兵马被赵嘉瑜的人追杀围剿至一处悬崖,等我们赶过去时,人就不见了。”他顿了顿,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方粉色手绢,“上战场前,他交给我这个,说是若他出了任何意外,就将它送来给你。”   阿婉颤着手接过去,只看到绢子下角一个端正清秀的“婉”字。   她鼻子泛酸,一只手捂住嘴巴。   回忆像那年肆无忌惮的北风闯入她的脑海,那时候北风呼啸,白雪皑皑,她进了他的马车,小心翼翼地端坐在他对面,少女怀春般偷偷看他修长的指,后来替他碾墨时,那双她觊觎多时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没用的抖了一下,结果手下黑色的汁水溅了出去,染上那绯色的袍角,她红着脸颊递了一条手绢过去。   她以为他转身就丢了,可他原来从那时起便一直贴身带着吗?   现在又将这东西交还给她是什么意思,叫她睹物思人不成。   耳边魏成缙又说,许砚行被逼下了悬崖,下面是滚滚江水,派出去的人搜寻许久也未找到人。   眼前一直冷静的女人听了他这番话后,猛地蹲了下去,苍白无力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如决堤一般涌涌不断地从指缝间流淌出来,双肩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一哭,沈璧就哭得更厉害了,抓着他的手臂,问他怎么办。   魏成缙挣开她,抬腿上马,声音略沉道,“我送你们回邺都城,此事已经向朝廷禀明了,陛下和太后也定会派人继续寻。”   “等等。”阿婉踉跄着站起身,她抬手抹了一把泪。   三人都看着她。   阿婉怔了怔,到底什么都没说,她默默地上了马车,身子靠在角落里,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将手绢展开,泪眼模糊地看着它。   一大颗泪水落在手绢上,一股鲜血的味道弥散开来,她在衣袖上胡乱擦了一下眼睛,盯着那处慢慢散开的红色血液。   眼睛赫然亮了亮,她使劲眨了眨,细眉紧蹙着。   那是在手绢的一角,是用血凝成的“江州”字。   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因为太多的可能会让这个猜测成为不可能,可是她又侥幸地想着,她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是绸缪好的,兴许他真的去了江州呢?明明已经击退了赵嘉瑜的人,又怎么会被他们逼入绝境?   她像是忽然冷静下来,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此事确有蹊跷。   阿婉攥紧手绢。   几乎是没有犹豫便做了选择,她想试一试。   外边肖参脸上亦是凝重,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几人又重新启程,沈璧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婉,再加上自己都伤心得很,遂没有上去,而是和肖参一道在外面坐着,大抵是哭的累了,竟靠着马车睡着了。   魏成缙在前边骑着马,没走几步,又返程过来,皱眉看了她几眼,接着俯身捞过她坐在自己身前。   一行人这么走到天黑,进了城,魏成缙的意思是继续赶路,阿婉却突然说进客栈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最后到底是在客栈住下了。   到了半夜,四周都静下来,阿婉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沈璧,起身从包袱里将事先写好的一封信放到床边,随后背着包袱轻轻出了门。   客栈正门已经关了,她溜进后院里,那里有马厩,不远处有个侧门,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手还未碰上去,就听身后起了脚步声。   她屏气回头,借着院里微弱的灯火看清来人模样,“肖侍卫。”   肖参没说话,上前替她开了门,两人一道出去后,他又进去将马车拉了出来,“夫人,你是要去找大人对吗?”   阿婉低眸,随后点着头。   “小的同您一块去,天南海北也要把大人找回来。”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   马车在三更天里跑了起来,吱呀吱呀地阵阵响着。   一路上,肖参同她说了许多话,他的命是许砚行给的,他十岁时被人贩子毒打,差点没命了,是许砚行拿钱将他买了下来,还请人教他习武,把他带在身边。   阿婉安静听着,嘴角的笑有些苦涩,这就是她的男人,别人说他冷漠,可是他却是良善之人,他会几次救与他无关的人,别人又说他野心勃勃,可他虽然身处高位,却不会独掌大权,处处为皇上着想,为大邺朝着想。   肖参说完,又问她,“夫人,我们往哪个方向去?”   阿婉低头,将那枚白玉狐狸放入手绢中,随后裹住,声音低而坚定,“江州。”   * * * * * *   沈璧次日醒来,一眼便看到床上的信,她看着阿婉昨夜里置放包袱的位置,这会果真空荡荡,于是忙拆了信,很简单一句话――   你同魏公子回邺都,我去找他。   她一看整个人立刻清醒了,下了床慌忙穿好衣服鞋子,推开门就要去找魏成缙,不想直接一头撞进他怀里。   魏成缙扶住她,脸上神色淡淡,“急什么?”   “我……我小――”   “我知道。”他进屋拎起她的包袱,随后拉着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拦着?”沈璧已经急得哭了,本来许砚行出了事,这会阿婉又不见了,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狠命甩着魏成缙的手,抽泣着,第一次不想同他一起,“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我小舅母”   魏成缙眉眼皱了皱,也不与她多说什么,只冷着脸直接弯身将沈璧拦腰扛在肩上,走出去后往马上一扔,接着自己跳上去双手紧紧困在她周围,任她哭喊,直接双腿夹着马肚,骑着马继续赶路。   * * * * * *   许砚行失踪了,早朝时,太后娘娘发了一通火,一方面她虽然想把朝中大权从他手上拿下来,但是另一方面叛乱还没有平息,她还得依仗着,宁王那边已经有意退兵,朝廷大军哪里能够撑得住?   不管怎么斗,她绝对不能允许卫太妃的儿子夺了这皇位。   于是当即下旨,派人尽快将许砚行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杜东亭给她垂着腿,笑道,“娘娘,在臣看来,这太傅大人可比叛贼危险得多。”   太后哼了哼,他不知道,比起许砚行,她更忌讳赵嘉瑜。   “东亭呀,哀家怎么觉得你对许太傅意见很大?”   杜东亭笑了笑,“无冤无仇,臣何须在意他,不过是太后娘娘您因为他心里头不高兴了,臣才想着替您分忧呀。”   一番话说得太后微微动容,“还是你会说话,哀家这心情好多了。”   杜东亭眼神暗了暗,脸上仍旧挂着笑,一双小眼睛眯得没了缝,却隐隐藏着一道光。 第42章 再见   烈日当空, 火烧的阳光一束束透过密集青葱的树叶中撒下来, 山林铺着落叶的地面上落了一层细细碎碎的光影。   阿婉站在山外面的黄土道上,他们是今早进的江州城,没有歇脚就带着一身风尘来了记忆中这座山, 不可思议的是哪怕过了九年, 她仍旧记得来这里的路。   只不过比起九年前,这地方已经荒无人烟了,曾经住在周遭的村民们或是因为那场大水早已搬了家。   “夫人, 这里有路上山。”肖参从林子里撤出来,“咱们要上山吗?”   他看着阿婉, 也不问她为何要来这, 此时此刻, 他只觉得阿婉做什么都是一定的道理和原因, 就像那次直接去越州借兵一样。   阿婉弯着唇角, 双手拢在一道, 随后提起裙摆, 一双粉色绣花软鞋踏上了上山的路。   路面不宽, 脚下还有生命力正盛的一堆堆杂草, 路两边的刺条大枝似是让人特意往一边压断, 上面的刺球枝叶还嫩着,这么放眼望去,一条没有阻碍的坦荡荡的路就这样劈了出来, 肖参收回自己正准备砍杂枝的长剑, 笑道, “夫人,这路怎么看都是不久前弄出来的,倒是看不出这荒郊野岭的竟有人来此。”   阿婉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心中猜测越发坚定,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起来。   山虽然有些高,但好在路不陡峭,阿婉上去后只出了点汗,倒是不觉得累,路走到尽头入眼便是一处宽阔平地,再往前走,又是一片翠绿细挺的竹林。   阿婉站着看了一会,接着抬脚往竹林右边走去,越往里越安静,便是连鸟的声都没有,她顿下步子,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地方。   那里是竹林中间的一道空地,三座微凸起的小丘,前面有三块石碑――是坟墓。   她的目光往一边慢慢移着,接着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墓碑前的男人,黑色披风后面的帽兜落在他头上,身形颀长,背对着他们,瞧不清模样。   阿婉睁大眼睛看着,双手握得紧紧的,脚下步子走的零零碎碎的,接着几乎是没有犹豫,她踩着错乱的步子朝那边跑了过去。   不等那人回头,她便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抱着他。   她将脸贴在那熟悉而又宽阔的后背的,因为跑得快而微微发红的脸在那衣裳上轻轻蹭着,眸底落下的泪慢慢湿透衣料。   “许砚行,”她抽泣着,略带几分鼻音,“我找到你了。”   身后不远处跟来的肖参听到这话,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抱着剑退到一边。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手臂上,箍得男人有些透不过气,他只得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抚地在上边轻松摩挲着。   他这般,阿婉哭得更凶了,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许砚行,你不好。”   他掰开她的手,转身去看她,双手又握着她越发瘦削的肩,这段日子,她奔波不少,没吃好没睡好,眼下都有了青窝,下巴比从军中离开时又瘦尖了一点,他垂眸低头,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应着她的话,“是我不好。”   “你就没有想过,倘若我没有猜出来你在哪里,又该如何吗?”她咬着唇,眼睛鼻子红成一团。   许砚行俯身用衣袖给她擦着泪,语气带哄,“我只设想了一个结果――你定会知道我在哪里,并且晓得我在江州何处。婉婉,事实证明,你我心意是相通的,不是吗?”   他又扶住她的肩,将她转向那三座低矮的坟墓,“这是你爹娘还有爷爷的墓地,我给重新整了一番。”   阿婉泪眼模糊的跪下,看着那新堆起的黄土和崭新光亮的石碑,又回头看他,“这,你是不是――”   “是。”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掀起袍角在她身侧跪下。   阿婉家人的坟早就让那年一场大水给移平了,他找过来时只剩三个半埋在土里的墓碑,花了一天时间派人将坟墓移到这处,重新翻整了一遍。   迁坟这种事是大事,要有家中长辈在,正式烧香做法事,只不过阿婉的家中亲人都不在世,他最后只请了寺里的师傅在这里做了一夜的法事,迁坟之事才算办理妥当。   阿婉没有再说什么,也无需再多说什么,他们早就不需要多余的话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 * * * * *   许砚行过来江州后,便命人在山上用竹子搭了两间房屋,回去时,几个当初一道来这的亲兵正在屋外守着,见他们回来,忙上前行礼。   许砚行拉着她进屋,关门前又冲挥了挥手,几人立刻往后退了几百里。   门一关上,阿婉就让他猛地压在门后边。   这门是用竹子做的,上面有一段段凸出的小节,阿婉这么撞上去,硌得生疼,她低低喊了一声,许砚行忙将手放到后面隔着,额头抵着她的,问她,声音沙沙的,有些别的味道,“疼了?”   阿婉往前缩了缩,仰着下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外面还有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双手柔弱无力地在他胸膛上推着,没多少力气,一下一下的,许砚行只觉被她挠了痒一般,心绪有些乱,背后有些生疼,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来,他忍着闭了闭眼睛,随后一把抓着两只细白的腕子,哑声道,“就抱会。”说完大半个身子都伏在她肩上。   阿婉见状,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又觉得耳边他的气息渐渐地有些虚弱,她扶过他的脸,一看才发觉男人的脸这会竟瞬间变得有些苍白,额上还生了汗,她忙抬手去抹,嘴里慌乱地问,“你怎么了?”   许砚行笑了笑,手臂攀着她的肩,就着她的搀扶往窗边的藤椅上走去,坐下后看着她,“替我脱了这身衣裳。”   阿婉不敢多想,闻言赶紧替他褪了那层外袍,屋里瞬间弥漫着一股血液的味道,她吓得脸色惨白一遍,“许砚行,你受伤了?哪里,让我看。”   许砚行嘴角扯出一个笑,自个脱了里衣,随后卧在长长的藤椅上,只见背后肩胛处裹了一层厚厚的白纱布,纵使如此,依旧能看到鲜红的血液浸透了那纱布,阿婉捂着嘴,颤抖着,“你这样还要背我过来,许砚行,你不要命了?”   刚刚离开墓地时,许砚行执意要给她背回来,说是路上不好走,他背着她,一路走的稳稳当当,好似没有事一般,那会,她竟然也没有嗅到味道,估计那会伤口就已经裂开了。   她又气又难受,红着一双眼看他,又蹲在藤椅伸手去摸,碰了一下听男人闷哼了一声,心瞬间就软了,只剩心疼了,“我……我给你换药。”   许砚行朝屋里中间那张桌子指了指,“药和布在哪里,水也有干净的。”说完又拉着她的手道,“婉婉,要不让肖参进来,我怕你看了不舒服。”   阿婉拍开他的手,过去将东西取过来,语气有些固执,“没事,我要替你换药。”   那是一条从左肩蔓延到中间脊骨处的刀伤,这会不断冒着血,一眼看着颇有些血肉模糊,阿婉揪着心,手中拿着布巾却不敢下手清理,许砚行微微抬头,“别怕,擦了再敷上药就没事了。”   “你怎么真让人伤到了,”她虚着力轻轻擦着,又道,“我以为你是故意失踪的。”   他的确是故意失踪的,只是从悬崖下离开之前也确实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只不过,这也是故意而为之,一个身受重伤落入崖低的人,能存活多久?   他没同阿婉细说,只道,“防不胜防,休养一段时日便可。”   阿婉没再引他说话,怕牵扯到伤口,默默替他上药包扎好,这才呼了一口气,绷紧的心松了松。   她要出去倒水,男人却拉着她上了藤椅,她只好蜷着身子窝在他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他的白色里衣,“许大人,我们还要回邺都吗?”   许砚行半合着眸子,手掌拢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不一会又渐渐往小腹处挪着,从衣下探进去,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那平坦的地方,唇畔就在她耳边,吐出的话带着一股挠人的气息,“婉婉,你想回去吗?”   阿婉手从他臂下穿过去,轻轻抚了一下他受伤的地方,眸子低下。   若叫她说实话,那她定是不是想的,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在这里过着他们的小日子,又何尝不好?只是她知道,许砚行这次来到这里,兴许也是他的一个计策,更何况,邺都还有定阳侯府,还有他至亲之人。   她将脑袋贴在他的下巴处,闭着眼,“许大人,你在哪里,阿婉就去哪里。” 第43章 不准咬这里   林间清风徐徐, 大片的枝叶遮挡着滚烫的烈日,阿婉换了一身绿纱裙出了屋子。   绕着竹屋走了一圈, 最后在屋后指着一块空地, 冲站在窗边的许砚行道, “我们给这里开垦一下,种点菜好不好?”   刚出宫那会,她在外边四处逛,青花巷那边的街上人家,大多过得素一点,但家里院子里会自己种菜,虽然普通,但在阿婉眼里这样的家却更加的真实温暖。   许砚行这几日都在屋里歇着养伤, 许是同她在一起,心情舒适, 筋骨也极其放松,伤口愈合起来竟比想象中快, 他张开双臂松动松动身子, 边看她道,“我让肖参下山买点种子回来,你想种什么?”   阿婉听他应下,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跑到窗边, 趴着下巴, “辣椒, 小青菜,还要瓜菜,”   许砚行静静看着她低头一下一下地掰着手指,目光温柔。   “我们再养两只鸡好不好?”她扯住他的衣袖,“可以下蛋孵起来,然后生好多小鸡崽。”   “你想做什么都成。”他双手圈着她的肩,“回头在咱们这屋子前头用竹子围个圈出来给你养鸡崽,可好?”   阿婉点着头,嘴角笑出两处小酒窝,眼睛眯出一条温柔的线,金色的阳光穿过竹林落下一层细碎的光,几点洒在她乌密微卷的睫毛,眨一下就颤一下,仿佛要将那破碎的光点给抖落,要闪不闪的,看得许砚行心绪微微紊乱,他抬手覆在光滑饱满地额上,俯下身去,唇就落在了她的颤抖着的眼睛上。   那零零碎碎地光点缀着男人温柔的眉以及微微上挑的眼角。   外头进来正欲禀报事情的肖参看此情景,一声“大人”还未说出口便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退了出去,那场景太美好,他一个粗糙的大男人看了心都忍不住软了,于是站在门口,想起了那个还在越州等他们回去的丫头。   “进来吧。”   许砚行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想,他忙抱剑进去,把这几日打听到的情况一一禀报了。   “……按您的吩咐,宁王爷已经退兵了,那赵嘉瑜见状果真调了所有精兵,一举攻下了玉潜关,已经进了关城,太后娘娘是又气又急,就差瞎点大臣披甲上阵了。”   许砚行拿了一块锦帕,擦拭着从墙上取下来的长剑,剑鞘通体金黄,鞘口处嵌了几颗上等的红色玛瑙石,这是他当年第一次立功时先帝赏赐的,他漫不经心道,“就让她先急着。”说完手上顿了顿,长指将锦帕慢慢攥紧,“魏成缙那边怎么样?”   “魏大人今早来信说,事情不好办,有点棘手。”   阿婉正好进来,听到这,便问,“你让魏大人做什么了?”   许砚行示意肖参先出去,末了又吩咐他带几个人下山去集市里买点菜种子,再抓几只鸡崽。等人走了才伸手拉阿婉坐到自己膝上,两手抱着她的腰,“一点小事。”   “小事有什么棘手?”   许砚行笑了笑,捉了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事小,只不过,也确实挺为难他,正好让他自己做个选择。”   阿婉更加好奇了,放从前他不准备细说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刨根问底,这会抓着他的衣襟不住地问,“莫不是还和沈璧有关?你想通了,想让他娶沈璧?”   “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许砚行叹口气,咬着她耳垂道,“太后如今信的人不多,但嘉宁公主的话还是有用,我让魏成缙把那些信通过嘉宁公主转到太后手中,要知道比起她自己和卫太妃争了那么多年才替皇上争来的皇位,杜东亭可算不得什么。”   “若是嘉宁公主不配合呢?”   “这就全靠魏成缙怎么做了。”他停顿了下,又道,“此事事关重大,嘉宁公主再如何置气,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阿婉却有些发愁,她家许大人这是把魏成缙往嘉宁公主那里推呢,本来两人就要断不断的,这段时间,看那魏成缙对沈璧态度似乎好转,虽仍旧面无表情,但是那日她可看到魏成缙抱着睡着的沈璧坐在身前驾着一匹马,想了想,又道,“我原本还以为他同沈璧还真有点可能,这会看估计是难了。”   “一个连自己感情之事都处理不好的男人,拿什么配沈璧?”许砚行眉眼间透着一丝不悦,“出身国公府的家世?沈璧虽是庶出,但我阿姐待她却如亲生,再不济还有本官这个名义上的舅舅,他一个二娶的,若真说起来,本官倒觉得沈璧配他还便宜了他。”   阿婉噗地一下笑出声,“你怎么还念着这些东西了,还以为你不看重呢。”   “那是因为你,我才不在意。”他手臂收紧了一些,两人贴得更近,“像定阳侯府和魏国公府这样的若是结亲,不可能不在意这些。”   许砚行说的没错,到底不是普通人家,结亲可不是两情相悦就行。   “这里头规矩多着,”男人抱着她起身,往床边走去,“他们的事你别操心。”   阿婉被他放在床上,白嫩的脸颊瞬间红透透的,她踢着两只脚,还没动两下就让他一手抓住了,随后男人轻轻压了过来,蹭着她的唇,“我这伤可没完全愈合,你这踢上一脚,估计又得歇上十几日。”   她被他这么一说,吓得忙放下脚,乖乖地躺着,有些扭捏,“天还没黑呢。”   “没人进来,怕什么,”他单手撑在一侧,另一只手解着她的衣裳,露出白如玉瓷的肌肤,修长的指触上去,指腹在锁骨处左右摩挲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轻一下重一下地触在她颈下,又痒又麻,阿婉黑色的眼睛眯了眯,双肩禁不住颤了一下,她想说话,却在开口时好似被东西卡住了喉咙,只剩下呜呜几声。   许砚行笑着吻她的唇,舌尖推开她的牙齿,轻轻松松闯进去,缠着她的,阿婉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嗯了一声,他才放开她,看着微微红肿的唇,还有她不时颤一下的肩,眼角上挑,语气几分戏谑,“婉婉,你太敏感了。”   阿婉闻言,只得无力地推着他,脸往一边偏过去,咬着唇不说话,却在男人的薄唇和微烫的指腹下如同小猫一般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托着她的腰,微微用力压了下去,灼热的呼吸贴在她的耳畔,声音哑得发烫,烫得阿婉忍不住往他怀里缩着,“婉婉,我们生个孩子,生个像你一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阿婉声音低如游蚊,“为什么一定是小姑娘?”   他额角的汗沿着硬朗分明的棱角往下滑着,低落,没入棉软的枕头里,“我猜的。”   他又用力挤了一下,阿婉闷哼了一下,细软白皙的两只手臂摸索着抱上他的背,不小心触在了一层纱布上,男人受了刺激一般突然抱紧她,手掌抚着她的脸,喘着气,她忙往底下挪了挪,“没准是个小公子。”   他笑了笑,又去舔阿婉的红得滴血的耳垂,“儿子女儿都行,来一对更好。”   阿婉没说话,跟他赌气般拉过他的脖子,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许砚行愣住了,那一刻仿佛全身血液在体内涌动,争先恐后地往下涌着,想要寻找一个突破点,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阿婉双眸有些湿润,她显然察觉到这个男人的变化,压在她身上的身子烫得吓人,她叫他,“许大人,你――”   还没说出口就让他紧紧堵上了唇,唇齿纠缠中她听到他语气有些发狠地说,“下次不准咬这里。”   她懵着问他,“哪里?”又突然晓得什么似的,笑着摸上他的耳朵,“这里?”   他立即将那只不乖地手压在了头顶,腰身用力,阿婉受不住了,往床里边慢吞吞挪着,却不想叫他从后面掐着腰贴了上来,这回他没顾忌了,酣畅淋漓起来,木床嘎吱响着,阿婉时不时猫般叫出声。   ……   阿婉再次醒来时,许砚行已经不在一旁,她扶着腰坐起来,身上虽然有些酸痛,但或是许砚行替她擦洗过,这会倒是很清爽,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她下床,才踩上鞋子就听见窗子那边许砚行的声音,“本官自己来,你带人去砍些竹子,在前头围个圈出来。”   她想到什么似的,慢慢走过去,像他上午站在这里看着她一般看过去,果然见那个本该身份矜贵的男人这会将绯色的衣袖挽在手肘上头,手上拿着一个铁锄头,如果忽略那一身锦衣的话,看着还挺有模有样的,似是察觉到她站在那里,许砚行抬起头,额角出了两滴汗,他扯着唇角,目光灼灼,“醒了?”   阿婉双手撑在窗台上,眼底生出了几分痴迷和笑意,语气却含了一些撒娇的意味,“许砚行,我饿了。” 第44章 回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 初夏的早晨,山中空气微微凉, 湿润而又新鲜, 阿婉出门, 就看到许砚行一身黑衣,长剑在握,在屋前挥舞着,平日里见他拿折子动笔杆较多,这会看他竟练起了剑,剑身泛着光,许是他隐隐带了丝力道,竟多了一份凌厉的感觉。   她没有叫住他, 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件小屋子,那里有临时搭的灶台, 柴火也是山里捡来的,细条枯枝, 在灶里边烧得极其旺。   没用多久, 白糯香溢的粥便出锅了,许砚行进来时就闻到了味,屋里木桌上摆着两碗粥一碟小菜,还有两个大馒头, 这馒头是肖参一早从山下买回来的, 还顺了好多新鲜的菜肉。   他看着还在灶台旁忙活的阿婉, 目光变得柔软起来, 这一刻,他才觉得他们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日子,若是在这山林中久居着,便是沾染了满身烟火味,却也是令人艳羡的。   他抬脚走过去,从身后搂着她,“怎么不多睡会?”   阿婉将过了水的木锅盖放到一边,这才道,“早上空气好,我以后都要起早,看你练剑。”   两人吃了早饭,许砚行便同肖参进屋里谈事,她舀了一小瓢碎米,走到竹圈前,四只鸡崽缩在角落里,没精打采的模样,嫩黄的毛发看着软软的,她忍住想摸一摸的冲动,撒了一把米下去,又在一旁的小石糟里添点水,吃喝俱备,嫩黄的鸡崽们似是察觉到,挪着小细爪子,嘴巴一下一下地啄着,又不时抬头,阿婉来了兴趣,索性蹲了下来,又撒了一点进去,就这么杵着脑袋看着小鸡们吃吃食喝喝水。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地笑出声,“快快长大,下蛋吃。”   “夫人,这长大还久着,这土鸡呀,没个五六个月可长不大。”肖参出来,听了她的话,说了一句。   阿婉喃喃,“那是挺久的。”   肖参嘴快,忙接话,“是呀,您许是等不着了,咱们过段日子就得回邺都城了。”   “肖参!”身后男人沉重的声音传来,肖参捂住嘴,知道自己又多嘴了,男人语气不大好,“你下山待两天去。”   阿婉逗弄小鸡崽的心情瞬间没了,她知道这种平平淡淡,远离纷争的日子不可能长久,可是纵使心中早已经有了这般认知,这会突然听说没多久就要走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就这么蹲着回头去看许砚行,“你对肖侍卫置什么气?”   “他话太多。”他走近,接了她手上的活,却不小心将瓢里多余的碎米全都撒了下去。   阿婉“啊”地一声,白嫩的手伸进里边捡,“你这给多了,它们刚刚已经吃了好多,再吃不好的。”   许砚行捏住她的手腕,那双手白嫩光滑,肌肤如玉,指尖红润,他可舍不得就这么碰上了尘土,“我来。”说完便拢着三根手指,将细碎的米捻了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男人坚实的肩膀就在身侧,她轻轻靠过去。   许砚行拍了拍手,泥土在空气中散了散,最后落在地上。   赵嘉瑜已经带兵攻到青州城,距离邺都城不过两座城池,太后娘娘这会完全慌了手脚,一下子病卧在榻,至于那杜东亭,嘉宁公主看了书信,都没禀给太后,去小皇帝那说了说,便直接让魏成缙派人给他抓了起来,这会正在天牢里呆着。   一切都刚刚好,的的确确是他该回去的时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天后。”   “邺都那边情形如何了?”   许砚行大致给她说了一遍,她笑了笑,“回头若是太后娘娘为了杜东亭质问你怎办?”   “你觉得我会怕?”他哼笑一声。   阿婉低下头,是呀,她怎么会怕,这次被太后娘娘刁难,不过是他离开邺都城让小人钻了空子,叛军一步步往邺都城打过去,还得靠他来力挽狂澜呢。   “亏我还特意找尚总管,让他后面想法子把杜东亭惑乱后宫之事给张扬出去,这会倒是不用了。”   “你这法子其实也行得通,只是若我真出了事,太后为了给自己拉拢权势,也有的是法子逆转,最后只怕还会拖累了尚青云。”   阿婉哎呀两声,“我就一时着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这么年来我能想到的最万全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许砚行摸了摸她的鼻子,问,“什么?”   她眉眼渐渐生出浓浓柔情来,“就是如何和你在一起,在一起后又会怎样,生了孩子后会怎样,等我们都老了以后会怎样。”   阿婉的人生里,十二岁以后的人生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偏偏只将他记在了心上,妥帖安放多年,不想再放下。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捧住她的脸颊,亲着她的唇,随后双臂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些小鸡你舍不得,我们就给它们都带回邺都去,这地方我让人守着,将来时局定下来,皇上亲政了,我们就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   “好,我都听你的。”   * * * * * *   离开的日子来得很快,阿婉走之前给这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是舍不得那小灶台又是舍不得后面地里种的菜,最后许砚行哄着她下了山。   下山后,他上了一匹棕黑色的骏马,又朝她伸出手,“上来。”   阿婉仰着脑袋,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让他弯身拦腰勾到了身前,这场景就像她曾经做过的梦。   她没骑过马,这会突然离开了地面,坐在马鞍上,隐隐觉得有些发抖,双腿打颤,身后那人许是察觉到了,双臂往中间紧了紧,贴着她,“不要怕,有我在。”   “嗯。”她缩在他怀里,背脊贴上他的胸膛那一刻,不安的心绪忽然就镇定下来。   他高高扬起马鞭,马蹄踏起,接着阿婉便觉脸颊两侧生了风,呼吸仿佛被带走了,有点困难,但是她却眯着笑,大声道,“许砚行,这是我第一次骑马。”   “我以后教你骑马。”他回应着。   阿婉重重嗯了一声,风大,后面他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全心享着受这种被他护着的感觉,好像天地间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会在自己身后。   山路到底灰尘多,再加上外边太阳也大,许砚行带她跑了一程,过过瘾,便没再继续,和她上了马车。   朝廷派出来寻他的人早已回去,赵嘉瑜那边正在连连胜仗的兴头上,许砚行下落如何也没在意,所以他连夜赶回邺都许府的消息谁也不知道。   * * * * * *   阿婉接过家仆的茶水,只道她送过去便可。   肖参见她过来,忙替她开了门,里面许砚行正在同魏成缙还有宁王爷商议事情。   这种事,许砚行向来不避着她,见她进来,等她放下茶水,便将人拉到身侧坐下,又听宁王道,“太傅,本王的人在青州城外潜伏多时,梁王带了一队人马抄了另一条路准备进邺都城,此番他们大军也是受损严重,如此分头行动倒是好事。”   许砚行笑了笑,“他们是打算同杜东亭来个里应外合,”说到这里,他看向魏成缙,“继续模仿杜东亭的字迹给赵嘉瑜传递消息,就说邺都城内基本已经掌控,让他们放心。”   魏成缙点头应下。   阿婉听明白了,这是让赵嘉瑜放松警惕。   “王爷,本官会让孙岳康带一批精兵与您接应。”他起身,抬手在眉间揉了揉,“今天就到这里吧。”   送走了宁王和魏成缙,许砚行这才呼了一口气,枕着阿婉的膝盖躺在长榻上,眉宇间尽是疲惫,眼睛合着,阿婉在他眼角屈指按着,“万无一失了?”   “差不多,”他抬了抬眼皮。   “那你接下来是不是都要待在府里了?”她低头,“等事情结束了再出去?”   许砚行握住她的手,嘴角勾了勾,“对,在府里陪你好不好?”   阿婉俯身靠在他胸膛上,语气有些慵懒,“许砚行,我好困呀。”   男人闻言,手臂往上挪到她腰间,随后起身顺势将人抱在怀里,走了几步,陪她在床上躺下,“睡吧。”   屋里灯火渐暗,阿婉没一会便睡着了,许砚行这会却没了睡意,他撑起手放在下巴处,身子微微侧着,一双深色的眸子静静看着阿婉,过了一会,又伸出另一只手,长指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抚着,最后落在她的小腹处,掌心覆在那,隔着一层衣裳,是她温热的体温。   他嘶了一声,手掌往她腰后挪,怕吵着她,只得自己靠过去,他亲着她的耳,眸底晦涩,似是有些无奈,轻声唤她,“婉婉。” 第45章 怀孕   半个月后。   朝廷大军与赵嘉瑜带领的人正面交战, 宁王又带人暗中围剿梁王的人,叛贼兵分两路,起先又损耗了大部分兵力, 大抵是没想到许砚行回来了, 另一方面又收到杜东亭来信称邺都尽在掌控之中, 可放心进城, 于是赵嘉瑜放下了警惕, 正准备大大方方带兵一路攻进皇城,却不防许砚行派孙岳康带领一众精兵强将, 在他们晚上安营扎寨庆祝明日血洗邺都城时直接袭了过来。   当真是来了个措手不及,将士们篝火边上坐了两圈,孙岳康杀进来时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拿, 加上这几日等在青州城外, 大抵是觉得胜利在望, 吃吃喝喝也有些懒散,反应竟也迟钝下来, 一时手忙脚乱,刀光剑影, 不到一个时辰基本就全军覆没, 孙岳康骂了一声, 带人往主帅营帐里去, 沾了血的刀子划破门帐, 里边赵嘉瑜正在拔剑准备从后边削个口子跑出去。   孙岳康见状, 正准备上前拿人, 不料身侧忽然起了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就见他那太傅大人一身黑色锦衣从眼前闪过,再看,他手中那把御赐的宝剑便架在了赵嘉瑜脖子上。   “太傅,您怎么来了?”孙岳康身上染了血,不敢走的太近,仔细一瞧竟见他衣摆上一道黑色痕迹过重,似是覆了一层血的缘故。   许砚行没回答他,实际上孙岳康带人夜袭时,他同时也带人在后边跟着,方才孙岳康以为外头人都处理差不多,其实还有一队人在不远处守着,听到动静赶过来,许砚行这才露了面,当然他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到底这赵嘉瑜的军队也有几万大军,杀是不可能完全杀尽,等这头抓了主帅,回头还得让剩下的人放弃投降,他不放心孙岳康,觉得还是自己来一趟比较妥当。   赵嘉瑜脸色苍白,从起兵到现在,原以为一切都在眼前,唾手可得,结果这明明应当是坠崖了的许砚行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另外,那杜东亭不是说邺都都被控制了,既然如此这孙岳康怎会出现在此?然而眼下他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过,他阴着脸笑道,“许砚行,你别以为本王这就输了,梁王这会没准进了皇城。”   许砚行面无表情,又让人给他锁上镣铐,随后收回长剑,双手重重拍了几下,便见那尚青云怀里揣着拂尘走了进来,又从衣袖里摸出一道明黄色的物件来,那是圣旨。   他尖着嗓念完了,只见那一脸不可置信的赵嘉瑜大声道不可能边说着边要去抓尚青云。   许砚行哼了一声,让人给他再绑了一道拎出去,对着外边慢慢围过来的众将士道,“安王赵嘉瑜已经被抓,朝廷几万大军也在百里之外候着,你们是继续还是放下兵器,选一个吧。”说完又让尚青云重新宣读了一遍圣旨。   安王赵嘉瑜谋权篡位,押回邺都,打入天牢,梁王亦是奸臣贼子,可先斩后奏。   众将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扔了下来,不是梁王又是谁?他们往后退了一步,随后齐齐放下刀枪,跪了下来。   * * * * * *   赵嘉瑜兵败,被打入天牢,小皇帝念及兄弟之情,不忍杀他,但到底犯了忤逆谋篡之罪,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轻饶的,皇帝小,不晓得其中利害关系,许砚行直接将人交给了大理寺,虽如此却也亲自坐镇。   太后躺了半个月,得知赵嘉瑜被许砚行抓进了大牢,心里头这才舒坦了一些,嘉宁公主有意无意向她透漏杜东亭乃赵嘉瑜放在皇城里的细作,她当即大怒,又想起自己曾经同这人那些往来,一时气得血气攻心,于是又病了下去,天天躺在床榻上,还不忘让许砚行重重判赵嘉瑜的罪。   她想着,直接斩首最好。   众臣觉得这安王到底是陛下唯一的兄弟,虽犯了这等大罪,直接处死未免过于冷血。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安王造反一案最后以赵嘉瑜终身囚禁在天牢,杜东亭,梁王等一干人诛九族结束。   太傅大人许砚行重掌朝政,众臣为了讨好,纷纷让人提礼上门,就怕这人追究起之前他失踪那段时日的事情,站在朝堂上,都是战战兢兢的。   阿婉最近贪睡,每每都在许砚行上朝后两个时辰才醒来,她皱眉从屋里出去,走到前厅,见家仆们往屋里接连搬着东西,各种精美的盒子,布匹,药材,她问花苓,“这是怎么回事?”   花苓给她递了一碗莲子羹,回道,“各府大人送的,门口各府小厮丫鬟们排队呢,大人不在,只得先收下了。”   阿婉喝了两口,感觉肚子还是有点空,“他最不喜这个,这样,”她起身叫住管家,“这些东西哪府的送回哪府去,外面排着的不用再收,这么光明正大送礼,传出去也不好听。”   管家领了话忙让人去办。   阿婉一口气喝了剩下的,起身准备去月西阁。   天已经进了盛夏,烈日灼灼,后山花园里也不能待了,许砚行特意让人每日上午往月西阁放一桶冰块,又把阁内西边屋里四周劈开,木匠师傅一捣鼓,四周就通了风,再搬来一方软榻,往上躺着,倒也舒适。   阿婉就这么躺了上去,一本书拿在手上,看着看着眼睛就眯起来了。   花苓端了茶水过来,见此情景,忙收回了脚,又去屋里取了一块薄纱锦盖在她身上,这才退了出去,正巧碰上周嬷嬷,她“嘘”了一声,走远后才道,“嬷嬷,夫人睡了。”   周嬷嬷有些奇怪,毕竟是老人,什么事不知道,想了想,又问花苓,“最近夫人是不是经常睡?”   “可不是,奴婢在屋里伺候生怕吵醒了。”   周嬷嬷又问,“那胃口如何?”她这段时间回了一趟自己先前住的地方,昨儿才回来。   说到这个,花苓更惊讶了,“哎呀,嬷嬷,您提醒奴婢了,夫人吃的确实比从前多,还爱吃味道重的,前日里嫌府里厨子们做的太清淡。”   周嬷嬷瞬间眉开眼笑,一拍手,原地走了几步,花苓不明所以,正此时前头传来动静,原来是许砚行回来了,周嬷嬷想了想,朝那边走了去。   “老奴见过大人。”   许砚行昨天回来晚,没见着她,遂随口问道,“周嬷嬷,何时回来的?”   “老奴昨日下午回来的,”周嬷嬷笑了笑,又道,“大人,老奴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何事?”   “老奴听花苓说近来夫人嗜睡,又比往日吃得多,依老奴看,夫人怕是怀了身子。”   她话音一落,许砚行疲倦的眉眼瞬间明亮舒展开,眼角上挑,唇边勾出一抹笑,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定了定神,问她,“嬷嬷,你可确定?”   周嬷嬷摆摆手,“大人,老奴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还得请大夫来看。”   许砚行二话不说让管家去请大夫,随后似阵风般上了月西阁。   ……   老大夫笑着起身,嘴里朝许砚行说着恭喜的话。   那一刻,许砚行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只小胖手挠着,那肉乎乎的手,挠在心尖像被一团棉线抚摸着,软软的,他眼底瞬间挤满了柔情,进了帘内,蹲在床边,抓着女人纤白的手,轻轻抚着,“婉婉,听到了吗,你有身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阿婉半靠在床架上,一时间也没回过神,心底万般滋味,一会觉得有些突然,一会又觉得来得刚刚好,她看着这个蹲着的男人,右手抬起覆在他手背上,“好像梦一样。”   许砚行起身将脑袋贴到她的小腹上,又拿手抚了抚,最后抱住她,“怎么就像梦了?我们成亲都快半年了,婉婉,你还记得我说的吗?”   “嗯?”她眼神微懵。   男人转头来亲她的唇,眉眼间尽是温柔,“等孩子出生,我们带她去江州。”   “我记得了,”她觉得双手有些抖,大抵还是觉得意外,有些不可思议,有些惊喜,她只得环住他的腰,他的怀里有种莫名的安定感,每每贴过去,总叫她心安,她软着声音道,“许大人,我有点怕。”   “怕什么,有我在。”   她没说话,细细回想这些年来,自从遇上了许砚行,仿佛她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的弯弯曲曲都成了阳光大道,便是那几年偷偷念着他时的辗转反侧,最后让他一手给顺直了,从此待在他身边,几番短暂的分离,最后尘埃落定般,她有了孩子。   她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他给的。   “嗯,许大人,我又想睡了。”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许砚行却不准了,起身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往平日里用膳的小厅走去,边走边道,“先吃饭。” 第46章 取名   阿婉怀了身子后, 许砚行每日下了早朝便往府里赶,公务也都往许府中带,只在下午抽点时间进宫教导小皇帝,天黑之前便会乘轿而归。   她最近喜欢上了吃葡萄,还是那种半青不紫, 许砚行便让人每日准备一串最新鲜的葡萄, 不让她多吃, 过过嘴瘾。   这日许砚行下朝回来, 陪她在月西阁楼台上坐,她半躺在软榻上,时不时张嘴吃许砚行剥开的水嫩的葡萄肉。   新鲜的葡萄水汁润湿她的红唇, 男人喂她喂了几口, 便有些心猿意马了,偏偏她这怀胎头几个月又不能做什么,他看得心痒痒, 最终凑过去低头吻住她的唇,在那唇上舔了舔,半酸半甜的味染上了舌尖, 叫他只想更深一步, 于是往里面探去,勾着她的唇舌, 纠缠不休。   两人厮磨了一会, 许砚行额上已经生了汗, 他放开她, 抬手替她拢了拢衣襟。   阿婉眉眼温柔,面对他,她从来是没有什么脾气的,又拿起一旁的手绢在他额上擦了擦,边道,“听说太后打算给陛下请老师?”   这是今儿早上听肖参说的,可她觉得许砚行完全可以教导皇上,也不知这太后娘娘又在做什么打算。   “对。”他继续给她剥着葡萄皮,“不过,至今无人愿意。”   她有些担忧,语气有些低,“许大人,太后娘娘是不是还在忌讳你?”   “别担心,这病着的能折腾出什么?她要请帝师那就请,也没什么,正好我得了空陪你。”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犹豫了一会,心下那个想法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他这会同阿婉说了,第二日便在朝中下令,替小皇帝请个老师,不规定年纪,有想法的可以自荐,众人纷纷道自觉学识能力都够不上教导陛下。   倒是下朝后魏成缙向许砚行推荐了一人,早前因病退朝的朱阁老,学富五车,从前还是先帝的老师,这会身子养好了便一直在家里待着,许砚行琢磨了一会,便定下了。   两人边说着边往宫门方向走,魏成缙说完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砚行眼角挑了挑,问他,“还有何事?”   魏成缙低声道,“太傅大人,下官想娶沈四姑娘。”   他冷声道,“先把你和嘉宁公主的事给拎清楚了再说。”   魏成缙不慌不忙答道,“下官同公主殿下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曾经那些事都过去了,下官以后只想和四姑娘好好过日子。”   许砚行闻言,冷冷哼了一声,径直往许府软轿走去,进去前只留下一句话,“既如此,那你应当去定阳侯府提亲,与本官说做何?”   魏成缙站在宫门前边,眸底淡淡,他回头看向身后巍峨的殿宇,目光忽深,仿佛越过重重宫殿,看到了赵嘉宁所住的那一座,最终收回目光,眼底深色褪去,只一片冷然。   * * * * * *   许砚行坐在轿中,抬手按在眉心,中途经过长门街,又让人停下,去给阿婉买了一些偏酸的零嘴。   回到府里,却见沈璧正在前厅里拉着阿婉说话,沈璧起身唤了他一声随后又坐下。   他过去摸了摸阿婉的头,“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比昨日里吐得少。”见他手里揣着东西,拿来一看是些零嘴,忽的又皱眉头,“周嬷嬷说不能吃多了。”   “那慢慢吃,一天吃一点。”他拿眼看了看她俩,没说什么,自个去了月西阁办事,给她们留了空间。   他一走,沈璧就捧着杯子道,“我舅舅真是越来越温柔了,”她轻叹,问阿婉,“男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阿婉只是浅笑,“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沈璧皱着眉,扭扭捏捏许久,慢吞吞道,“小舅母,我前日见了魏成缙。”   阿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他……他说他可以娶我。”说到这里,沈璧抿唇笑着,“我现在就等着他来侯府提亲呢。”   “为什么?”阿婉问,魏成缙这人虽然待沈璧态度有所转变,但突然说要娶沈璧,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她垂眸,忽然想起几日前,周嬷嬷陪她去金玉堂,打算给腹中孩儿打一对银镯子,只是才上了金玉堂二楼,站在窗台边上,往下随意瞥了一眼,便看到魏成缙背对她,正在拉着嘉宁公主的手,两人似在争吵――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断干净的模样。   她斟酌了一番,还是将那日所见与沈璧说了一道,她总觉得魏成缙说娶沈璧不是那么单纯。   谁料沈璧听了,情绪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只低声道,“我现在也不想管了,既然他说要娶我,那定是心里边有我,便是现在心底不全是我,将来成了亲,有的是时间让我们磨合。”   阿婉听了,竟一时不知如何劝她,过了会,沈璧起身说要回侯府,她也没继续留人,看着那背影,总觉得有些落寞。   她去了月西阁,周嬷嬷担心她,一路搀扶着上了楼,里面许砚行还在看折子,她拐到另一边的楼台上,趴在窗边,目光落在花园里一块地,那里几个月前移了六株海棠树来,这会绿叶青葱,在烈日下,绿得有些刺眼。   腰间忽然被一双手臂圈住,接着男人气息夹着一丝热意流连在她耳边,阿婉没有回头,许砚行之前让她不要管沈璧的事,可她总觉得没法装作看不到,她总觉得现在的沈璧就像曾经偷偷念着许砚行的自己,只不过她有幸得偿所愿,得了个两情相悦。   许砚行听她叹气,便道,“怎么了?”还没等她回答,又说,“沈璧跟你说什么了?魏成缙会娶她?”   阿婉呀了一声,“许大人,你都知道了?”   “婉婉,我知道你为何纠结沈璧的事,但是她到底不是你,无论如何,她有自己的命运,她的性子直,同时也很倔,你我都是劝不住她的,这次平乱,魏成缙立了功,加封兵部尚书,若真要娶沈璧,定阳侯府的人想必都会答应,”他说完又似是安慰她,“今日下朝我提醒过魏成缙,让他先处理好同嘉宁公主的事,其他的再说。”   阿婉突然笑了,她转身贴近他怀里,声音娇软,“许大人,我知道了,以后我真的不会再想这些了,你说的对,沈璧确实不是我能劝得了的。”   许砚行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怀了身子还天天操心别人的事,好好养着自己,还有,以后别一个人上月西阁,楼梯有些陡,不安全。”   阿婉乖乖应着,“好,我知道。”   他又拉她进去,扶她在案几前坐下,将一张纸铺到她面前,那上面写了六个字,上下两行各三个。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又抬头看他,眼睛乌亮亮的,嘴角两道酒窝,“许大人,这是……是我们孩子的名字吗?”   说完又伸出手,纤细白嫩的指在那六个字上轻轻抚着――许江遇,许慕棠。   “对,若是男孩就叫许江遇,倘若是女孩就叫许慕棠。”他凑过去,低声道,“如何?”   阿婉靠着他,笑着道,“好听,不过,可有什么寓意?”   “没有,就是觉得怎么好听怎么取。”   他抬手抚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她的头顶,目光又转向纸上那几字。   许江遇,是因为那年他们在江州第一次遇见。   许慕棠,则是因为她喜欢海棠。   他没有说,阿婉却也多少猜到了,她也没说,只窝在他怀里笑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他的衣襟,许砚行被她勾得心神有些乱,于是捏住她的手,嗓子有点痒,“别动。”   “哦。”阿婉乖乖收回手,没一会,困意便浮了上来,眼皮一搭一搭的,许砚行就这么揽着她,也不抱她去榻上,于是阿婉就靠着他的手臂睡了起来。   屋外周嬷嬷正准备进来唤他们去用午膳,却见许砚行回头,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示意她不要出声。   楼台外边一股温热的风卷了进来,拂在他宽阔的肩背上,阿婉躺在他怀里,睡得正熟。 第47章 听话   魏成缙亲自去定阳侯府提亲,如许砚行所说, 定阳侯同侯夫人只周旋一会便答应了, 接着便对八字, 下聘礼,挑日子。   “日子定在什么时候?”阿婉低着头,指间一根细针在红色料子上来来穿梭着,她这是在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一对红色小绣鞋, 穿针引线间, 一朵小花便成了, 她放下鞋子,抬头问周嬷嬷。   “下个月初八,”周嬷嬷才从侯府回来,她是许家老人, 许氏对她颇为信任, 自己曾经嫁到侯府,都是周嬷嬷一手操办的, 因此这回沈璧嫁人一事上的一些细节便寻了她过去帮衬一二。   “就十五日之后了, ”她默了一会, 又道,“嬷嬷,你去一趟金玉堂,以我的名义打一支金步摇, 过几日送到四姑娘那去。”   “诶, 老奴这就去办。”周嬷嬷领了话退下。   没一会, 花苓就进来了,“夫人,大人回来了。”她才说完,许砚行便踏门而入,挥手让她退出去。   “这些东西让周嬷嬷做便可,”他过来握住她的手,皱眉看着那白嫩的指腹上两处冒着红点的针头。   “孩子的第一双鞋子,我想亲自做。”她说着将做好的放在手心里,小小一只,看得她心都软了,好像那只小肉脚就在眼前似的。   许砚行拿手去摸了摸,同样觉得有一股温流淌在心间,开口却还是佯装严肃,“做完这个,再不准了。”   “好,我听你的。”她坐到他膝盖上,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四姑娘嫁人,我让周嬷嬷去金玉堂打一只金步摇,当作贺礼。”   “行,她虽不缺,但你俩素来交情好,送这个倒也符合闺中礼。”他说完抬手在她脑袋上假意碰了碰,“成日里操心别人的事。”   阿婉在他肩上蹭了蹭,似撒娇般,道,“这可是大事,我到时候还想去吃喜酒呢。”   “好,我带你去。”他眉眼柔下来,手掌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抚了抚,轻叹,“还有八个月。”   “快着呢”她有些惆怅,“许大人,自从我们成亲,我就觉得这日子过的特别快,从前在宫里,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等天再黑了,恍然觉得这一日仿佛有一年那么长。”   许砚行笑了笑,亲着她的额,道,“以前的事都忘了吧,就从你出宫开始记起。”   阿婉却摇头,若叫她记着,她只想记着与他有关的每件事,从九年前,以及这九年间的点点滴滴,都不舍忘却,“我都记着。”   因为有许砚行,九年来的那些记忆其实没有多不好,与他有关的一切事,无论进宫前,出宫后,都无法叫她忘却。   * * * * * *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初五,是沈璧嫁到魏国公府的日子。   两大家族联姻,又因着后头还有太傅许砚行,如此虽然平日里同这两家往来不密切,但少不得众臣们纷纷提礼上两家道贺,尤其听说许砚行当日会携家眷前去定阳侯府,侯府门槛都快给踏平了。   外头人多,来来往往,侯府家仆们招待得忙手忙脚,许砚行看了一眼便送阿婉进了沈璧屋里,不让她出去,“好好在这呆着,外面人多,回头我来找你。”   阿婉点头,让他放心,待他走了,这才同一身红装的沈璧说了话。   “小舅母,我感觉跟做梦似的。”   她说完,阿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姨娘道,“天天惦记着,这会成真了,还以为梦里,都要嫁人了,还似个小孩子般。”   要说年纪,沈璧如今才十六岁,确实也还小,不过也恰恰是及笈后许人家的好年纪。   阿婉笑道,“四姑娘这是高兴至极,所以会觉得不真实,也正常。”   “还是小舅母懂我。”沈璧哼了哼。   接下来全程就听她姨娘语重心长教导她,嫁过去要如何如何,魏成缙将来是要继承爵位,她过去了,必然是当家主母,这点,姨娘便没再说了,这种话到底还是侯夫人亲自教导比较适合。   没多久,就见侯夫人进来,拉着沈璧说了一道   阿婉就在一旁听着,看着这喜庆场景,她想起了当初自己嫁给许砚行时,身边没有亲人给自己讲这些初为人妇的大道理,便是卫太妃替她作娘家,却也是怀了不轨的心思,看着看着,她忽然抿唇笑了笑。   羡慕是人之常情,但也只是一时,触景生情罢了,她嫁的那人,就足以填补她所空缺的一切了。   吉时一道,魏家迎亲的便到了,喜婆搀着沈璧出去,阿婉只跟到了廊下,便没再走了。   人多,她就坐在沈璧屋旁的廊庑下,没一会,就见许砚行从长廊那头走过来,脚步有些匆忙,看到她安安静静坐着,似乎轻轻呼了一口气。   “还怕你去凑热闹,”他过来,俯身揽上她的肩,“怎么瞧着还有点没精神?”   阿婉往他怀里蹭,“方才说了会话,有点累了。”   “都说了些什么?”   “一堆,其实主要是阿姐和姨娘在说,我就听着,偶尔插上几句。”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一会人少了,就带你回去,陪你睡会。”   “今天不用处理公务了?”   “嗯,陪你。”   “你真好。”她语气娇软,软得像棉花一般,许砚行勾起唇角,手臂绕到她腰后,一转身,就将她横抱在怀里,阿婉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   “走,咱们回家。”他大步迈着。   “不是得等到人散了吗?”   那边沈璧已经上了花轿,迎亲队伍也早已离开了侯府,只剩一群人在大厅门口处继续说着喜庆话,热闹着。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周遭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却仿佛听不见一般,穿过人群,踏出侯府大门。   这些热闹,不是他们的热闹,在繁琐的世间红尘里,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真正住进彼此的眼睛里。   * * * * * *   阿婉怀着身子的时候,天天吃的虽多,只脸颊圆润了一些,却也不见身上多长一些肉,到了五个月时,邺都皇城又让一堆白雪覆住了,北风卷着雪花肆无忌惮地飘着。   年关来之前,阿婉生病了。   感染了风寒,又因为身子越发重起来,整天在床榻上躺着,这胃口也提不起了,从前一顿吃得多,现在是一顿只能进一碗粥,原本圆润的脸颊渐渐瘦了下去,许砚行遂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天天在床边守着。   阿婉脸色苍白,双眼有些困难地睁开,双手抓着他的手掌,那温度竟比她的还要低,“许砚行,你别担心,风寒罢了,再吃几日药便好了。”   “那一会多吃点,”他面上表现得很冷静,心里却揪着,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中竟有些悔恨,大夫说原本这风寒只需吃两日药便好,只是她怀了身子,比较虚,所以比一般的要重些,还得多养些日子,“婉婉,我们生了这一个,就不生了。”   阿婉笑,“为何?”   “一个就够了。”他没多说,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陪了一会,他起身去了后厨,挽了挽衣袖,在家仆震惊的眼神下,接过了他们熬药的活。   他高大的身子坐在小小的砂锅前,不时低头调理小灶里边的火候,眉眼微蹙,嘴角抿着,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手上的活。   外面雪还在飘着,落了院里厚厚一层,家仆们忙将门关上,在一旁静静候着。   等他将药端过去时,阿婉瞧见他硬朗的下巴处竟有一道黑色的炭灰,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进了灶头呢,”说着从枕下掏出一枚手帕,想要起身替他擦。   许砚行低身凑过去,等她擦完,又扶她坐起来,“去厨房看药,不小心沾上了。”   她笑,也猜到如何,却不揭穿他,只是乖乖张口喝着药。   或许是许砚行陪着,中午竟吃的比平日多,如此过了几日,气色渐渐好了起来,大夫又来看了一次,笑着点头,说是风寒已无大碍,转身给她开了几幅安胎药。   这病好了,阿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子不舒服了,小腿开始浮肿,比之前胖了一圈,周嬷嬷说这正常,晚上睡觉小腿抬高点就好。   她睡觉不老实,喜欢动,许砚行听说之后,晚上睡觉拿了枕头垫在她脚下,她一动就伸手抚着她,如此过了几日,眼底渐冒青窝,阿婉心疼,怯怯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乱动了,会乖乖睡觉。   “我今天没动。”她窝在他怀里,说道。   许砚行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听话。” 第48章 小公子和小姑娘   那日是四月初十, 许府后花园, 月西阁楼台下面, 娇红鲜艳的海棠花开了一树,微暖的春风拂过, 花朵抖了抖, 胭脂般的花瓣往下飘着, 在葱绿的草上铺了密密地一层,就在这时, 屋里一阵小孩子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许砚行双眸一紧, 推门进去, 只见接生的婆子和周嬷嬷两人怀里各自抱了一个小娃娃, 周嬷嬷笑着道, “恭喜大人, 夫人生了一个公子一个小姐,小公子先出来的。”   床上那人额前还搭着几缕湿发, 脸色苍白, 眸子半眯着,嘴角却勾起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许砚行内心是大喜的,看着她这般模样却又不自觉生疼, 他在心口捂了捂,随后过去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稳稳抱在怀里,缓步走到床边, “婉婉。”   两字说出口, 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阿婉抿唇, 无力的笑着,看了看那两个孩子一眼,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扯着他垂下的衣袖。   没一会孩子让奶娘接了过去,许砚行这才低下身子,将她柔软的手密密实实地握在掌心。   她身子这会虚弱,无力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   他们之间,从来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女人生了孩子,在床上少不得躺上两个月,阿婉身子本来就虚,许砚行对她恢复这段日子里的饮食都亲自动手,一日三餐,亲自喂,更是请侯府许氏过来,同周嬷嬷一道帮她调理身子,白日里抱两个孩子过来一起照看着,入夜后又让奶娘抱回去。   阿婉恨不得将孩子白天夜里放在自己屋里,只是自己身子实在不争气,每当孩子被抱走,那眼睛就直勾勾的,许砚行不得不哄她,“等你休养好了,就可以天天带他们,身子要紧,乖。”   阿婉泪眼朦胧,“嬷嬷说还得半个月呢,”她抽了抽鼻子,“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许砚行揽着她的腰,指腹在她腰肉上抚了抚,确实比一个半月前摸着肉实一点,但气色瞧着还是不够红润,于是皱眉,“不行,周嬷嬷是老人家,懂得比你多,这会不仔细,回头落下病根子如何是好?”   阿婉被他说的没声了,只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阿婉已经恢复的完全好了,她大早的跟着许砚行一道起来,替他整理发冠和朝服,又一路送他上了轿子。   这会天还蒙蒙亮,她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孩子哭叫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叫得她心里生疼,于是往那屋里赶去,问奶娘怎么回事。   那奶娘淡定地给两个小娃娃喂了奶水,便没再哭了,奶娘笑道,“夫人,小公子和姑娘这是饿了,每天这时候必定会饿。”   她过去看着床上吃饱的两个小家伙,手脚都又小又肉,胖乎乎的,可爱得紧,看着看着眉眼间温柔一片,又有些自责,由于身子原因,奶水不足,根本就无法他们喂养母乳,她在两个小家伙的鼻尖摸了摸,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会已经进了初夏,有些偏热了,好在园子里的凉亭旁有一口湖泊,湖岸柳枝成荫,阿婉让奶娘将小家伙们送来亭子里,木摇床里两人躺着,睁着一对乌黑的眼睛,在她的逗弄下,,偶尔高兴了还会赏个笑脸,眼睛眯着,肉乎乎的小腿往上动了动,不时张开嘴巴,呜呜哒哒的叫着。   没多久,就见管家引着沈璧往这边走来。   沈璧嫁人后的这大半年来,她们只在沈璧回门那日在侯府见了一次,后来她身子重了,许砚行不许她出去,也不让人上门来扰她,生了两个小家伙后更是亲自守着,不让外人进府里来寻她,直到身子养好后,才放了话,想来探望她的尽管来。   “小舅母,我可想死你了,这都好久了没见了,”沈璧打扮上虽多了点女人味,但性子还同从前一般,没有多大变化,她凑到摇床旁,一脸稀奇模样,“我这两个弟弟妹妹长得还真同你和舅舅有点像。”   阿婉坐下来,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两个月大,哪里看得出什么。”   沈璧笑,又朝后摆手,随行过来的丫鬟立刻奉上了一只镶金梨木盒,“小舅母,这是我给他俩的一点见面礼,之前本该来的,谁知我那舅舅守得那么严,这会也应当不晚。”   阿婉亲自接过了,又让周嬷嬷送进屋里去,“听说你同魏大人吵架了?”   沈璧一听,双手绞着帕子,嘴里愤愤道,“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   阿婉又问,“你做什么了叫他这么说?”   “还不是他母亲,非要给他再寻个妾室,说什么这般魏家香火方能兴旺,”她说着眼睛就红上了,“我这嫁过去一年都没有,就想着纳妾室了,我没忍住就顶了他母亲一句。”   阿婉闻言,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深宅大院里,这种事实在寻常,真计较,也说不出个谁对谁错来,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许砚行。   如此想来,她竟觉得自己当真是这世上最是幸运之人了。   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好比定阳侯府,想要一个男人一心一意待一个女人,着实不容易。   阿婉只得问道,“他答应魏夫人了?”   “也没有,就是回头说我不懂事,冲撞了长辈。”   “这点他说的没错,”阿婉抿了口茶,慢慢道,“魏夫人到底是你婆婆,国公府主母,你现在嫁人了,不是侯府的小姑娘了,进了这样的宅院,性子是要收一收,当然,在我们这,你想如何便如何。”   沈璧泄了气,趴在石桌上,“好吧,我记着了。”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笑了起来,“对了,我这弟弟妹妹,唤作什么?”   阿婉眸底温润,她俯身下去,摸着他们的手,目光却往花园尽头看过去,“许江遇,许慕棠。”   “我舅舅可真会想。”   她嘴角浅浅笑着,“是呀,他想的很好。”   许砚行回来时直接往花园里走去,沈璧过去行了礼后,便告辞回去,待她走后,许砚行这才走到阿婉身侧,在她肩上揽了揽,随后蹲在她旁边,伸手刮了刮小家伙们的鼻子,“你们今天乖不乖?”   小江遇和小慕棠嘴角呀呀几下,小肉手胡乱挥着,最后同时抓在他的衣袖上,竟笑了起来。   许砚行心头软了一大半,被抓着衣袖的那只手都不敢动一下,“婉婉,你说他们先叫爹爹还是先叫娘亲?”   阿婉半靠着他的肩,哼了一下,“你要上朝,又要处理公务,我天天同他们待在一块,那定是先叫娘亲呀。”   许砚行笑笑,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颇有些得意,“自然先叫我,现在都离不得我。”   因为这事,许砚行只要下了朝回来,就轮流抱着孩子,拿逗孩子的小玩意哄着他们叫爹爹。   阿婉笑他,“他们现在才多大,可听不明白你的话。”   许砚行将孩子放回摇床里,小被子纱帐都检查了一番,这才过去妆台旁将正在散发的阿婉拦腰抱起,“这叫耳濡目染,说多了,他们会有感觉的。”   说着将人放在床上,随后自己俯身压了上去。   阿婉红着脸,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好半抵在他胸前,故意问道,“许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许砚行握住她的手往两侧按着,眼睛紧紧看着她,呼出微热的气息,“婉婉,你说呢?”   阿婉垂眸笑,却在下一刻挣开他的手,圈住他的脖子,下巴微扬,樱红的唇吻上他的,舌尖胡乱舔着。   许砚行闷哼了一声,手掌托在她的脸颊上,冷不丁地被她咬了一口,他舔了舔嘴唇,接着把她往枕头上压了压,滚热的呼吸往她的白颈上移着。   手掌代替藕色的小衣,覆在她的心口,指尖揉捏着,阿婉双目忽然放空了一般,细碎的声音从嘴里跑出来。   ……   结束后,她呼吸有些急促,双手无力地搭着他的肩,透过微弱的灯火,她往外边的摇床里看了两眼,小声对许砚行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阿遇和棠棠还小呢。”   许砚行握着她的下巴又亲上来,“好,就这一次,下次让奶娘带着他们。”   说完心里就惆怅了,要说这次还是阿婉怀了身子以后第一次,禁欲这么久,一放开了便想天天和她腻着,可这孩子天天晚上给奶娘带,她定是会不高兴,如此一来,只能继续克制自己。   许砚行起身,拢了拢里衣,走到小摇床边,“爹爹为了你俩,都打算牺牲这么多了,明儿不先叫爹爹,那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奶娃娃闭着眼,手指含在嘴里,睡得正香。   阿婉小声问道,“许大人,你说什么?”   许砚行转身回到床上,把她揽进怀里,道,“没事,睡觉。” 第49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捉虫)   在太傅大人的期盼中两个小家伙终于长到了三岁大。   白白嫩嫩, 全身上下都是肉乎乎的, 活生生两个粉团子。   “爹爹, 爹爹,”小姑娘肉腿巅巅地朝刚回来的许砚行跑过去,和阿婉如出一辙的乌黑眸子里水润润的,他半蹲下来,将小姑娘一手抱在怀里, 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上面还有一点泥土屑,问道,“棠棠,怎么了?”   “爹爹, 哥哥欺负我, ”她伸手指着另一个正往这边跑过来的锦衣小公子。   “爹爹,我没有欺负妹妹,”小公子嘴巴翘了起来,眼巴巴地抱着男人的小腿。   许砚行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问了句, “那棠棠怎么又哭了?”   小公子小声道,“我就是拿泥土给妹妹脸上抹了一下。”   他可不会说是早上看到娘亲在脸上抹胭脂时觉得很好奇, 然后就想自己试一试。   “阿遇, 以后要让着妹妹, 知道吗?”他放下棠棠, 在两个孩子头上摸了摸。   “那好吧。”小公子有些气馁, 转而又问他,“爹爹,刚刚娘亲说要给我和妹妹绣一个枕头。”   许砚行俯身将兄妹俩一边一个抱了起来,轻声道,“你们娘亲每次绣这个,手上都会被刺,会痛的,走,跟爹爹去找她,就说你们不要,好不好?”   许慕棠扒在他肩膀上,奶声奶气说道,“爹爹,我和哥哥已经和娘亲说不要了。”   他惊讶,“这么乖?”   “哥哥说,娘亲床上的枕头很大,再放两个枕头就放不下了。”   许砚行一听,脑门微紧。   他叹口气,颇有些无奈,昨晚上劝了好半天,才将两个小家伙哄睡着,结果半夜里他和阿婉正厮磨着,两个娃娃哭着喊着要娘亲,奶娘不得不抱着过来找他们。   原本以为长大些,就好点,这会看越大还越发爱黏着阿婉。   许大人看了看那月西阁,想了想,罢了,爱黏着就黏着吧,这是好事,以后日子还长,反正他们有的机会独处。   后花园里作了小小改善和修整,空出了一大块绿色的草坪,这是阿婉平日里陪孩子们玩闹的地方。   他抱着孩子过去时,她正蹲在草坪上拿着剪子修理边角上的绿植。   “娘亲,爹爹回来了。”   阿婉闻声回头,男人怀里抱了两个,却仿佛一点都不吃力,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背光站着,朝堂上的冷峻早已褪去,眉宇温柔,嘴角微微勾起,直直地看着她。   这样的场景,叫她忽然想起那年初遇,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是这样背光站着。   就像一颗突然生长在她面前的树,挺直而坚毅。   延伸出的每一根枝丫,都成了她的依附。   她眨了眨眼睛,鼻子泛酸,却浅浅笑着。   * * * * * *   御书房。   这三年来许砚行已经不大批阅奏折了,皇上请了老师后,领悟能力日日增强,于是他开始把一些折子给皇上看,让他自己学习怎么批阅,旁人只道他这是要让皇上提前亲政,还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像他这种权臣,掌了大权多少是有些贪念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打几年前平乱后,他就动了退隐的心思,官场浮沉中,太多的不由自主和瞻前顾后,尤其是阿婉怀了身子后,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越发强烈,于是更加想着要远离这一切。   所以他才会同意给皇上请帝师。   如今,是时候了。   他答应过阿婉,等孩子们出生了长大点就带他们去江州,他早已让人过去置办了屋舍,若是她想去山里住也可以,反正那里的屋子这几年一直又让人守着。   小皇帝拿着奏折问了他几个问题,没多久,又道,“太傅,今日礼部尚书大人同朕提了两个月后的祭天一事,朕的意思是问过你再召礼部过来商议。”   许砚行起身,将手边的一堆折子挪到他面前,道,“陛下,现在就召礼部进宫吧。”他顿了顿,“让魏成缙也过来吧。”   魏成缙这人私事上虽荒唐了些,但放眼整个大邺朝,也就他有点能力,文武双全,有胆有识,重要的是,他是沈璧的夫君,是定阳侯府的姑爷,无论如何多少能照应一二。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万全的公正无私。   从宫里出来后,魏成缙一如三年前,再次叫住他。   “太傅大人。”   许砚行背着手,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步子,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说话。   魏成缙走到他身侧,良久才道,“太傅大人,您是不是打算退隐了?   许砚行习惯性地抬手抚着衣袖,没说话,眉眼清冷。   待肖参就要过来时,他抬眼看了看,遂道,“过阵子本官要离开邺都一段时间,侯府还有沈璧你自己上点心。”   虽然没有直说,但隐约也透漏了一些消息,魏成缙抿唇,道,“阿璧是下官妻子,下官自然会上心。”   “你记得就好,”许砚行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朝中诸事更要用心。”   “下官谨记在心。”   言简意赅,许砚行转身大步离去。   * * * * * *   两个小家伙没有出过远门,阿婉带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护城河,她还记得当时两个奶娃娃在河边眨着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卖糖葫芦的,那时候牙齿都还没长齐全,买了回来,小手拿着谁都不肯给,咬不动,就一下一下地舔着,红糖汁沾的满嘴都是。   “娘亲,爹爹,我们去哪里?”许慕棠坐在许砚行怀里,脸上尽是孩子独有的天真,还没等许砚行说话又跳下去拉着许江遇跑到马车窗边,车窗高,刚好到他们的下巴处,“哥哥,你看,你看,那里,那里有兔子。”   许江遇叹口气,他昨日看了爹爹书房里的一本画册,上面有这个东西,爹爹说是野猪,他扬着下巴道,“这是野猪,兔子比这个小的。”   许慕棠哦了一声,“可是奶娘给我讲故事时,说山里都是兔子精。”   ……   阿婉摇着头,笑意直达眼底,她转头去看许砚行,目光一如曾经,满是爱慕,“许大人,这次我们还回来吗?”   男人趁两个孩子没回头,揽过她的肩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揉捏着她的细软的腰,阿婉红着脸靠在他肩上。   他打趣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动不动红着脸?”   她作势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还不是都怪你。”   许砚行抓住她那只手,低声笑了笑,语调却极为认真,“婉婉,还是那句话,你想回来吗?”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此刻看着她,眼底深邃,她从这双眼里看到了自己,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随后慢慢靠近他怀里,“许大人,我也还是那句话,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们的家就在哪里。   许砚行收紧了手,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他看着阿婉,看着窗边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多年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娇妻在怀,儿女成双这一天。   后半生有他们陪着这般过下去,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爹爹,我们也要抱抱。”兄妹俩忽然又跑了过来,往许砚行怀里挤,阿婉俯身摸着她们的脸,“怎么,不要娘亲抱?”   “要要要。”   最后,两人一人膝盖上坐了一个,马车走上平坦大道,车轮子逐渐平稳。   兄妹俩闹腾了一会就昏昏欲睡了。   许砚行朝她点点下巴,无声道,靠在我肩上。   她怀里抱着许江遇,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过去。   睡眼朦胧的许江遇又想起最初的那个问题,于是在阿婉怀里蹭了蹭,眯着眼又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娘亲,我们去哪?”   良久,许砚行道,   “阿遇,爹爹和娘亲,带你和棠棠回家。”   小江遇吧唧一下嘴,“我们不是才从家里出来吗?”   阿婉看向身侧的男人,忽然空着的手被他握住,她听见他说,   “只有我们一家人的家。” 后记:   许慕棠嫁人前夕,趴在那个被爹爹宠了十多年的女人的膝盖上,仰头问,“娘亲,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和爹爹吵架,夫妻间都是这样吗?”   女人摸着她的发,眸底流露出一抹温柔,唇角的酒窝有点深,“我们吵架   的,只是你爹爹从来都让着我,还没开始吵完就和好了。”   这时她爹爹走进来,从背后将双手搭在她娘亲肩上,“棠棠,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娘亲吵不下去吗?”   许慕棠好奇地问,“爹爹快说。”   “因为你娘亲对我有一个百试不厌的――”   他没说完,就听她娘亲脸颊微红地回头拍着他的手,语气有些嗔,“许砚行!”   嗯,这个家里,或者说这个世上,只有娘亲敢,只有娘亲能这么叫出爹爹的名字。   许慕棠笑着离开他们的屋里,关门刹那,灯火阑珊间,她仿佛看到爹爹握着娘亲的下巴,凑过去亲她。   嗯,这事不稀奇,爹爹和娘亲这般亲昵,她从小时候看到现在呢。   她回到屋里,在纸上写上一句话,打算回头让人偷偷送到她未来夫婿那里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_正文完_ 本书由 luoshao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