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太偏心》 作者:梨仔   文案:   原文名《偏心》   从小被千宠万爱长大的赵宜安,顺风顺水过了十六年,没想到十七岁这一年,她最瞧不起的七皇子赵陆,居然登上了皇位。   再之后,湖阳公主非先帝亲生的流言传遍皇宫,还没来得及生气,赵宜安就摔在了假山石上,磕得头破血流。   宫人们深知湖阳公主与新帝之间多有龃龉,而今公主被证实不是皇室血脉,大家都默默等着新帝把她赶出皇宫,贬为庶人。   哪知新帝什么都还没做,湖阳自己就先撞破脑袋,一觉醒来,失去所有记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新帝忽下旨,换掉玉禧殿所有伺候的宫人,不准再称湖阳为公主。   宫人们于是想,这一定是为了在宫中孤立公主,狠毒,真狠毒。   一个月之后,新帝又下旨,将赵宜安封为湖嫔,接到自己的寝宫住着。   宫人们于是又想,不准叫她的封号,却还用封号里的字来羞辱她,恶毒,真恶毒   这一出戏实在精彩,宫人们还眼巴巴等着新帝有什么新花样,谁知新帝突然耐下性子,对着才封的湖嫔千般顺从,万般妥协。   宫人们:一定是阴谋!陛下心里一定在搞事!   赵陆:?我不是,我没有。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赵宜安;赵陆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初雪   已经过了丑时,若是往常,玉禧殿里住的人早就歇下,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玉禧殿殿内殿外灯火通明,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在暖阁外焦急候着的宣荷连忙喝止她:“慌里慌张的做什么?天塌了不成?”   玉禧殿里的宫人们都知道,公主身边的宣荷姐姐脾气大,平时要是犯了错,叫她骂起人来,简直一点脸面都不留,任谁无地自容,连人都不要做了。   想到这里,小宫女一时腿软,身子晃了晃,立刻就要求饶:“姐姐大量,姐姐大量……”   不说要事,倒求起情,宣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小宫女提溜起来:“慌脚鸡似的,上不了台面。叫你去喊人,人呢?”   听宣荷提起这个,小宫女更惶恐了:“没、没……”   宣荷这才察觉,小宫女身后空无一人,竟是独自回来的。   皱起眉,宣荷疑道:“今夜轮值的是李太医,他不在么?”   小宫女抖抖索索:“回姐姐的话,李太医在的。但是、但是——”   原本挡住暖阁的门帘被人一掀,一向和气的莲平这时也沉了脸,她放下帘子,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压低了嗓音:“怎么了?公主还未醒,你们就吵起架来了不成?”   宣荷松开手,小宫女又是滴溜溜一转,这一回完全趴在了地上。   没再理会她,宣荷捋起袖子:“我亲自去一趟。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因为那个小——”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就因为这个,难道连公主都不管了么?”   她气势汹汹要去问罪,莲平急忙拦住她:“你别这么没头没脑的,要真是眼里没公主,管你是谁去,一样请不来人。”   又垂头问地上趴着的小宫女:“但是什么,说清楚。”   被点了名的小宫女又是一抖,脑袋贴在地砖上,模模糊糊说了几个字。   “烫了舌头了?”   宣荷皱眉喝了一声,小宫女连忙又说了一遍:“但是,但是李太医说,他身子不便,如果公主要请人看,还得去别的太医府上再叫人。”   “身子不便就不来了?”宣荷先忍不住,冷笑一声,“今夜要是那个人撞得头破血流,李太医也敢这么说么?”   莲平也没有好脸色,但她比宣荷沉稳许多,先让小宫女退下,然后对宣荷说:“还是去问问嬷嬷怎么打算。”   宣荷不服气,被莲平拽进了暖阁。   已经入冬,暖阁里烧了足足的银炭,掺着一点玫瑰香气,暖意袭人。中间隔了一层纱帘一层珠帘,纱帘上隐隐约约泛着金色,是绣娘们用金线细细绣出来的春柳。   莲平撩起帘子,珠帘轻轻一响,坐在杌子上的妇人一惊,回头朝她们看来。   “元嬷嬷,公主可醒了?”   被称作元嬷嬷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又顺着莲平她们身后望去。但她们身后再无他人,元嬷嬷试探着问:“太医呢?”   莲平不敢看元嬷嬷的脸,垂着头摇了摇。   元嬷嬷的脸色立刻灰败起来,她勉强打起精神,先替床上昏睡的湖阳掖了掖被角,然后将两人叫到纱帘外,才问道:“怎么不来?可说了公主的情况了?”   莲平正要说,宣荷便气急:“公主的事还用说吗?整个皇宫都知道公主跌跤了,只是他们不肯来而已。”   “说什么身子不便不能来,定是那婢子养的下的旨,不叫他们来罢了!”   “宣荷!”元嬷嬷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宣荷咬咬唇,忍了下来。   莲平担忧道:“虽然玉禧殿也有药粉药膏,但终归不如太医仔细诊断过。不然我去瞧瞧,看能不能喊来人。”   宣荷睁大眼睛:“你还在做什么梦!看这架势就知道不会有人来,倒白白叫人看咱们玉禧殿的笑话。”她顿了顿,“若真要叫人,就去宫外一家一户敲门。大周的公主受了伤,却没人肯治,嚷出去也不知道丢谁的脸。”   她咬着牙:“他是先帝的儿子,公主难道就不是先帝的女儿了么?况且统共只有这一个姐姐,他怎么下得去手?”   暖阁里一时沉默,宣荷带着颤音的话便分外明显:“元嬷嬷,咱们是不是完了?我听说,太子被杀了头,太子妃还怀着小皇孙,也被拉去灌了毒酒。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都被他抄了家,门前路上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完。”   “太子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他们有大臣的拥趸,结果都成了这样,我们公主……可怎么办呀?”   说到最后,宣荷用手捂着脸哭起来,莲平也眼眶含泪,偏过脸去。   只有元嬷嬷沉着气:“哭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公主已经及笄,等尚了驸马,以后也靠不着他。”   她对着莲平道:“你遣人去宫门守着,等宫门一开,就请人快去温府一趟,把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让他想办法,带上太医进宫来。”   莲平迟疑:“这能成吗?”   “成不成,总要试试才知。”元嬷嬷挺直了后背,回身往里走,“咱们公主,绝不会是这样的命。”   莲平一震,略弯了弯腰就往外去调度人。宣荷看她离开,提起裙摆去叫了热水,然后回暖阁里,跟着元嬷嬷一起,守在湖阳公主身边。   *   玉禧殿不眠不休,宫里还有一处地方,也不遑多让。   截住人问出了话,金公公紧赶慢赶,一路喘着气跑到养心殿禀报。   “去找温祈元了?”   “咯”一声响,原本连在一起的九连环手柄与圆环顺利分开,宝座上的少年天子,一手勾住圆环,随意晃了几下,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他略略一笑:“现在还指望那个酒囊饭袋,真是我的好姐姐。”   金公公躬着背跪在下首,实在不敢接话。   他又问:“有力气找温祈元,这么说,她已经醒了么?”   金公公这才回答:“并未。玉禧殿的人说,公主——”金公公急忙停住,“……还没醒呢,是元嬷嬷想的法子。”   圆环叮当的声音突然一顿,赵陆从灯影里抬起头。   明明上个月才满十七,少年的眉眼却早已带上摄人的气势,薄唇微启,他像是有些奇怪:“哦?”   金公公连连顿首:“说是一直没有醒。陛下,您看这——”   少年掀了掀眼皮,眼底的那一颗黑痣就显得愈发晃眼,他轻声道:“把人放了。我倒想知道,温祈元会不会进宫,来看望朕的姐姐。”   金公公忙忙应下,眼看宝座上的少年已经起身,他伸出手去扶:“陛下可要歇了?”   丢了九连环,赵陆将落下肩的外衣披上。   他原本就一直在等玉禧殿的消息,只是没想到玉禧殿的人拖拖拉拉这么久,害得他候至凌晨。   不过现在知道了玉禧殿的情况,赵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他披上衣服,正要朝着后殿走去,突然记起一件事:“赵郗那里,可找到人了?”   金公公复又跪下来:“回陛下,还没有消息。”   赵陆倒也没有怪罪:“接着找。”横竖明日还有一出好戏。   不着急,慢慢来。   等伺候着皇帝睡下,金公公才领着宫人退出华滋堂,又派人去放了那个玉禧殿出来的小太监,让他仍旧去温府找人。   *   宫门寅时才开,莲平安排人出去之后,便回了暖阁,三个人一同守着湖阳。   元嬷嬷熄了许多灯,叫外面也不用点那么多,一时间整座玉禧殿又暗了下来,静静伫立在黑夜里。   暖阁里只剩床榻边和桌上各有一盏宫灯,元嬷嬷坐在杌子上,注意着湖阳的情况。旁边是宣荷拢着炭盆,莲平在稍远的桌边整理药粉,预备下一次为湖阳更换。   前半夜湖阳都没什么状况,哪知道后半夜她便突然发起了高热。   元嬷嬷急得直掉眼泪。床上的湖阳微微蹙着眉,吐息变得沉重,半埋在被子里的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开始发虚汗,顷刻就把身上的寝衣弄得湿透。   “快叫热水来!”元嬷嬷拉开湖阳身上的百花锦被,手脚利索替她解开衣服,接过宣荷递来的帕子,小心替她擦拭。   莲平端着一碗水过来,宣荷连忙让开位置。   “这是上次公主伤风时,太医署给配的丸药。我用温水研开了,好歹试一试。”   元嬷嬷已经替湖阳换了新的寝衣,她接了莲平手里的金边小碗,宣荷与莲平一齐将湖阳略扶起,元嬷嬷便将盛了药水的小勺凑到她嘴边,三人眼巴巴望着湖阳,希望她能喝得下去。   双目紧闭的美人,手脚发软靠在床头,她似乎微微睁了睁眼睛,元嬷嬷小声哄着她:“心肝,我的儿,喝了药就好了。”   一碗药喂了小半刻钟,三人将湖阳放下,元嬷嬷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是滚烫。   莲平将碗递给了纱帘外等候的小宫女,宣荷收拾了湖阳换下的衣服。暖阁里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去叫热水的时候,莲平才恍然察觉,玉禧殿外洋洋洒洒,今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已经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的开文!   结合文案,请问元嬷嬷她们说的话立了多少flag呢?   评论里抓几只幸运鹅送红包 第2章 出宫   寅时一到,宫门应时而开。玉禧殿的小顺心掐着时间,记了名之后便一路往温府的方向跑。   虽然已经在路上了,小顺心的腿却还有些发软,昨夜他被新帝身边的金公公带人截住,金公公还笑眯眯地问他要往哪走。   金公公一直都是新帝的人,他的话就是新帝的话。小顺心跪在地上,磕磕绊绊说自己要出宫。   听小顺心这么回答,金公公便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后让他在原地等着,说出宫这事,必要先请皇帝的示下。   小顺心在冬夜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浑身冻得直发抖,还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金公公才姗姗来迟,说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这个‘走’,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冬夜里天还没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   莲平放下剪子,轻声回她:“已过了寅时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是顺利出去了。”   元嬷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便好,这便好。”   宣荷掀了帘子进来:“去打听了,说是已经出宫了。倒是没人拦。”   莲平叫她过来,问她:“怎么知道没拦?”   宣荷道:“问的是宫门守卫,一听是玉禧殿的小公公,立刻就放行了。”她叹了口气,“好歹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进来。”   莲平看着她:“盼点好的罢。”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湖阳,“到底是亲姊弟,况且公主再如何,总归是个女儿身。他还是该留一些情的。”   一时间暖阁里沉默下来,两人皆没有接话。   莲平自知失言,默默退去了门边,小声提醒外头的人警醒着些,一有消息就立刻禀报。   小顺心回来得很快。   玉禧殿外守着的宫女一瞧见他的影子,立刻马不停蹄跑去告诉莲平。   莲平忙问:“人在哪儿?”   小宫女回头:“我来的时候已到门口了,现在应是到了殿内了。”   莲平于是先告诉了暖阁里的元嬷嬷和宣荷,然后略理了理仪容,跟着小宫女去迎人。   小顺心就等在外殿,不敢往里走。   莲平边走过去边骂:“今儿是什么形势?还只管立在这里。”又让小宫女去请人进来,“快些快些,白白浪费这些工夫。”   哪知小顺心“噗通”跪倒在地,朝着莲平一面磕头一面哭:“莲平姐姐,你打我罢,我、我没请到温公子。”   莲平一愣:“你说的什么?”   小顺心哭得凄惨:“我、我没请到温公子!也没请到太医!”   一边的小宫女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还该不该往外走。   莲平心悸得厉害,她捂着心口:“你可去了温府了?”   “去了,我在那儿敲了半天门,”小顺心说着情况,“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我就连忙说,请温公子一见。哪知应门的人回,道温公子他这几日不在家,让我别找了。”   莲平仔细问了一句:“可有说你是谁的人么?”   “说了,一打头我就说了。”小顺心抽泣几声,等着莲平的后话。   莲平晃了晃,小宫女连忙扶住她:“罢了,你先下去。去歇着罢,你也辛苦了。”   小顺心磕了个头就退出殿外,莲平在原地立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往回走。   转角的时候遇到了宣荷,她正倚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做什么。   莲平脚步一顿:“你都听到了?”   这里距离方才她与小顺心说话的地方不远,宣荷本来耳朵就灵,要是听见了。也没什么奇怪。   宣荷点点头。   莲平便叹气:“走罢,还不知道元嬷嬷会怎么担心。”   两个丫头都跑去了外面,元嬷嬷守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既担心湖阳的状况,又忧心怎么人还未至?   直到脚步声渐渐响起,元嬷嬷才停下动作,急急先掀起了帘子:“人可来了?”   门外立了三人,莲平,宣荷,还有之前报信的小宫女。   元嬷嬷提着的一口气立时就散了,她揪紧了衣襟:“先、先进来,进来说。”   莲平让小宫女退下,然后与宣荷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温祈元这条路也走不通,元嬷嬷没有多问,只坐在杌子上,对着昏睡的湖阳垂泪。   剩下的两人也沉默不语,良久,宣荷突然骂道:“狗眼看人低!”   莲平一惊:“莫要胡言。”   宣荷盯着床上的湖阳:“咱们还未出什么大事呢,连公主的封号都仍在,这就这么巴巴儿地跟我们划清关系。若以后真有了什么颓势,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呢。”   元嬷嬷没有应答,莲平便小心打着圆场:“或是真的出门去了,温公子如何知道宫内之事?”   “你为他说什么话?又做什么骗自己的心?”   反驳的话即刻就来,宣荷道:“就算姓温的小子不在,难道老子也不在么?一听见是公主的人就忙忙赶人,我看那温祈元也不是不在家,只是不敢来罢了!”   “我哪里为他说话了?”莲平也生起气来,忍不住回了一句。   “都住嘴。”   元嬷嬷小声呵斥,止住了两人的争吵:“我看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公主还躺在这里,就这么吵起来了。都给我下去!”   两人都羞红了脸,莲平先行了礼,宣荷咬了咬唇,又不甘心地望了闭目不醒的湖阳一眼,正打算往外走,突然她表情一喜:“嬷嬷快看!公主是不是动了!”   元嬷嬷连忙顺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原先一直昏迷的湖阳,此刻略略转了转头,迎着隐约跳动的烛光,睫毛跟着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肝!可算睁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元嬷嬷又惊又喜,替湖阳捋着鬓边的碎发,又连忙问,“可要喝水?饿不饿?睡了这么久,昨儿吃的早该没用了。嬷嬷这就叫人去准备早膳,咱们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宣荷张罗着叫水:“公主爱干净,先擦擦脸罢。”   莲平喊住她:“折腾,先叫做早膳去。”   宣荷高兴地应了一声,掀帘去了。   莲平倒了水,递给元嬷嬷,又端了新的糕点过来,让湖阳挑。   宣荷很快就回了暖阁,三个人将湖阳围住,手上都拿了东西,只等着湖阳开口。   被团团围住的赵宜安,面色如雪,脸上犹带憔悴,但就算这样也难掩她天人之姿。   肌赛霜雪,眸如秋水。   她看着面前三人,突然眨了眨眼。   元嬷嬷忙问:“公主?”   赵宜安跟着重复:“公主?”   “哎哟!”元嬷嬷笑出声,“我的儿,别拿嬷嬷逗趣了,快喝些水,跟嬷嬷说说,哪里还不舒服?”   赵宜安忽略了她前面的话,只答了最后一句:“头疼。”   “自然是疼的,也不瞧瞧你撞到了什么东西。”元嬷嬷一面心疼,一面喂她喝水,“跟着去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我把那些小蹄子都关起来了,只等你大好了,再去发落。现下就让这群没眼睛的东西多活几日。”   元嬷嬷絮絮叨叨念着,赵宜安一醒,她的心就活过来了。   只是喂过去的水赵宜安不肯喝:“冰的。”   元嬷嬷一愣,反应过来赵宜安说的是杯子,她笑道:“糊涂了,糊涂了。”   把水杯递给莲平,“还不快先去温一温水杯。”元嬷嬷又怜爱地望着赵宜安,“苦了我的儿了。”   莲平去倒热水温杯子,元嬷嬷就掖着赵宜安的被角,怕有风吹进去。   等水再送过来,赵宜安这才心满意足喝了下去。   “嬷嬷。”   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宣荷突然喊了一声。   元嬷嬷一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宣荷半跪在床边,赵宜安坐在床上,所以她要抬起头才能瞧见赵宜安的脸。   “公主她,是不是——”宣荷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怎么了?”元嬷嬷也跟着皱起眉,只是她是生气,“好端端的。”   宣荷盯着赵宜安的眼睛:“公主,您还记得奴婢是谁么?”   她的话音一落,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莲平正收着桌上的药粉纱布,闻言回过了头。   元嬷嬷神情愣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回过神来,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荷不依不饶:“公主,我是宣荷,您还记得奴婢吗?”   但赵宜安不发一言,只垂着睫毛不声不响。   这下连元嬷嬷都慌了起来,赵宜安因为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最为娇惯,要是放在从前,宣荷只问了第一句就该被拉出去打了,哪能说到现在?   她连忙看向赵宜安,三个人齐齐注视着她。   只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赵陆:科科,我说什么来着?   还是从评论里抓幸运鹅送包 第3章 相见   “记得,你是宣荷。”赵宜安说。   语气笃定,但元嬷嬷三人的心,却似被冬夜凛风刮过。   赵宜安不记得了。   手上的药瓶“咣当”一声滑落。莲平连忙去捡,只是才一弯腰,眼眶就红了起来。   元嬷嬷仍坐在杌子上,面上泪珠不住滚落。宣荷呆呆望着赵宜安,赵宜安也回望着她。   “怎么哭了?”赵宜安像是有些害怕,伸出手抹掉了元嬷嬷的眼泪,然后又去抹宣荷的。   “宣荷,怎么哭了?”她既疑惑又不安,不住用手擦着宣荷的脸,但宣荷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抱住赵宜安的手,埋在床头痛哭了起来。   右手动不了,赵宜安紧张极了,她用左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宣荷的头发:“不哭,我记住了的,你是宣荷,你是嬷嬷。还有你——”   赵宜安转向莲平的方向,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羞涩又期待的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   *   “醒了?”   在谨身殿里换下朝服,赵陆揉着手腕,一面问一面朝殿外走去。   凌晨下了一场雪,整座皇城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琉璃瓦上皆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金公公在后头跟着,闻言回答:“是,寅时过了不久便醒了。”   “哦?”赵陆不紧不慢走着,“温家来人了?”   “并无。玉禧殿的人怎么去的,就还是怎么回来的。”   赵陆便道:“这么说,是朕的姐姐命大了?”   这话金公公就不敢接了,一时间,众人都失了声。   赵陆接着说:“派个人去玉禧殿看看。”   金公公应下:“是。”   *   玉禧殿里难得安静,众宫人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但暖阁里却愁云惨淡。   “公主,还认得出这个么?”元嬷嬷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小心打开,摆到赵宜安面前。   匣中是一颗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帷帐阻隔了小窗里照进来的光,这颗珠子却径自泛着淡淡的蓝绿色。   赵宜安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她微微睁大眼,盯着夜明珠一动不动。   元嬷嬷怀着希望,向她解释:“这是两年前,公主及笄时先帝送的贺礼。”   “公主最喜欢这颗夜明珠了,夜夜安寝都放在床头。”   赵宜安没有回话,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点在夜明珠上。   霎时间,那蓝绿色的光泽也染到了她的指尖。   “啊……”赵宜安轻轻张嘴,忍不住惊叹一声。   “公主……”元嬷嬷呢喃。   赵宜安忙收回手指,她像是做错了事,看着元嬷嬷小声道:“认得,是夜明珠。”   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赵宜安察觉到身边人忽然间沉默下来,她有些慌张:“我认得出的。这个是夜明珠。这个,是玉做的葡萄。”   比美玉还要莹泽润白的手指,指着床榻边元嬷嬷等人翻出的旧物,努力辨识:“这是小虎头,是先皇后给的。还有这个——”   元嬷嬷忙握住她的手指:“好了好了,公主都认得的。是我们想岔了。”   赵宜安抬眸望向元嬷嬷,眼底含泪,睫毛上挂满水珠。她一抬眼,泪珠便沿着面颊滑下。   元嬷嬷用帕子擦掉了她的泪,她还在小声重复:“我都认得的。”   东西被一一收起来,只留下赵宜安实在喜欢的那颗夜明珠,由她拿着玩。   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宝珠,很是讨赵宜安的喜欢。她用被子蒙住夜明珠,一边惊讶于它的微光,一边躲在被子里轻轻笑出声。   莲平收回视线,赵宜安虽然醒了,但她似乎忘记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   “嬷嬷。”莲平太担心了,“公主虽醒了,可仍喊头疼。现下又是这样境况。好歹去养心殿求求情,派太医来看看才好。”   元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计:“我何尝不心疼?罢了,温家指望不上,一会儿我便带人去养心殿。都是先帝的孩子,哪里又有隔夜仇呢?”   说完这话,元嬷嬷回头去看床上的赵宜安。却发现帷帐后的人一动不动,连笑声都听不见了。   “公主?”元嬷嬷轻声走过去。   床上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元嬷嬷转头,莲平冲她做了一个嘴型:“睡了?”   摇摇头,元嬷嬷觉得不对劲,她伸出手撩起帐子,然后拉下了被角。   赵宜安手脚蜷缩,怀里紧紧抱着先前那颗夜明珠。她半阖着眼,紧咬着嘴唇,神情有些涣散。   元嬷嬷慌了神:“快拿止疼的丸药来!”   莲平连忙去翻柜子,又倒了温水,小跑过来。   “药来了!”   元嬷嬷小心扶起赵宜安,将丸药塞进她嘴里,又仔细喂她喝水。   莲平推了炭盆过来,用银著拨了拨炭灰。很快,四周便更热起来。   赵宜安紧皱着眉,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在元嬷嬷肩头靠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好了。”   声气还有些虚弱,赵宜安轻轻安慰着身边二人:“不疼了。”   元嬷嬷替她擦着脸侧的汗:“躺着罢。”   莲平一面低泣着,一面蹲下.身收拾。   暖阁里又静了下来。元嬷嬷瞧了一会儿赵宜安的睡颜。   琼鼻樱唇,桃面羽睫。   以前的赵宜安,顶着这张脸,不论走到何处都是被千宠万爱。皆因她是先帝最小最娇养的女儿。   湖阳公主何曾委屈过自己?现在却连疼都百般忍耐,不肯说出口了。   元嬷嬷呆呆出神,连莲平来喊她都未察觉。   “何事?”元嬷嬷忙拭去眼底的泪珠,一面问道。   莲平有些急:“说是养心殿派人来,结果宣荷却与人吵了起来。”   元嬷嬷一震:“越发没了体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   既然赵陆发话了,金公公自然很快就差遣人到玉禧殿。   只是赵陆说“去看看”,于是来的人便只是个蓝灰衣的小公公。   彼时宣荷正在外替小宫女们派分活计,头里听见养心殿来了人,还高兴着那人总算有些良心。再后来,一瞧见小公公孤零零一人,又说了只看看公主就回去的话。   宣荷登时便明白过来,大怒:“‘看’?你算什么混账东西!也敢说‘看看公主’?”   来之前金公公什么都没说,宣荷又是这样泼辣霸道,养心殿的小公公便垂着头,瑟瑟发抖由着她骂。   “若心里真有咱们公主,何故昨日不来?听见公主醒了才打发这么个人来探听。昨儿等了半宿,太医都不敢来。为何不来?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假惺惺装什么姊弟友爱!”   “宣荷!”   元嬷嬷急冲冲赶过来,朝着宣荷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迷了心窍了!说这样的胡话,还不快退下!”   转过身,元嬷嬷正打算宽慰边上立着的小公公,便听见外面闲闲的一声。   “是么?”   赵陆负手进来,问道:“你倒说说,为何不来?”   金公公领着众人,垂手侍立在这位少年天子身后,神色颇紧张。   ——玉禧殿的人,还真敢说啊。   元嬷嬷方才出去了,暖阁里剩下莲平守着赵宜安。只是赵宜安睡不着,她便坐在杌子上,陪着赵宜安玩珠子。   木匣里各类珍珠玉石滚来滚去,莲平轻声提醒:“这个,动这个。”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一拨,便把莲平的玉珠撞开了。   “公主真厉害。”莲平夸着她。   正玩得高兴,门帘被人一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慌张向莲平道:“陛下要来了!”   *   小小的暖阁里挤满了人。   宣荷和赵陆带来的宫人,立在纱帘外,元嬷嬷,莲平守在纱帘边上。赵陆一抬眼睛,金公公便赶忙替他撩起了纱帘,好让他进去。   床上的帐子已经被绑了起来,赵宜安靠在床头,她披了一件水红的外衣,乌发如云,披在身后,端的一副娇气静美模样。   额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白纱,赵陆仔细打量,最后发觉右边稍稍鼓出一点。   看来是撞在这儿了。   床边没有可坐的地方,金公公搬了张圆凳来。赵陆掀起衣服后摆,坐在了凳子上。   纱帘外的元嬷嬷瞧着这些,身子微微晃了晃,莲平连忙悄悄扶她一把。   而赵宜安低着头,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起眼睛,似乎对赵陆的举止无动于衷。   “昨儿是谁跟着去的?”   元嬷嬷站出来跪下:“回陛下,跟着去的人已经关起来了。”   赵陆嘴角朝下微撇:“我问你了?”   元嬷嬷连忙磕了个头,不动了。   他又转过头去,直直看着赵宜安:“宫里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玉禧殿在场的人俱一震。   那些话,自然指的是赵宜安非先帝亲生的话。   赵陆说完,等了一会儿,赵宜安仍是默不作声。他便道:“怎么,撞的是头,结果嘴巴不会用了?”   纱帘外的元嬷嬷三人,站的站,跪的跪,三颗心却是吊得高高的,一刻都不敢落下。   一向傲气凌人的赵宜安,今日却似木头一般,如何拿话刺她都不回。赵陆心中烦闷,倏地起身走了。   跟着来的金公公连忙领着人随行,等到暖阁里复又只剩元嬷嬷三人,元嬷嬷才松了口气。   莲平扶着元嬷嬷起来,元嬷嬷缓缓走到床边,赵宜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她拉住元嬷嬷的手:“我做得好吗?”   元嬷嬷已经知道这是莲平教的,她拍了拍赵宜安的手背,夸道:“好,我的儿。只是嬷嬷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下次可再也别这样了。”   本该离去的赵陆,却在此刻突然掀帘进了暖阁。   他一面走向纱帘,一面慢慢问:“这样是哪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赵宜安:我都认识的,这是元嬷嬷,这是莲平,这是宣荷,这是——   赵陆:金大腿。   赵宜安:咦?   感谢读者Berry、百器徒然黛的地雷XDD   评论也要抓幸运鹅发包 第4章 赶人   赵陆又坐到了凳子上。   他盯着床上的赵宜安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元嬷嬷一行人跪在纱帘外,看见这架势,额头后背出了不少冷汗。   金公公也立在外面,垂着头,默默把暖阁里的景象都收进眼底。   这时,赵陆终于开了口:“不记得了。”   暖阁里无人敢接话,赵陆继续道:“叫人进来。”   金公公应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久候的李太医带进了暖阁。   “陛下。”李太医跪下行礼。   一时间,玉禧殿的人把注意都转向了他。   李太医有些尴尬,凌晨时玉禧殿派人来请他。他掂量了掂量,最后找了个由头拒了。没成想,现在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替她看看。”   李太医起身,打开药箱,取出丝线。但玉禧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李太医正犹豫该交给谁,金公公就笑眯眯走了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丝线。   细细的丝线穿过纱帘,金公公一手执着一头,弯下腰对着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奴婢得罪了。”   方才冷淡的伪装卸下,赵宜安有些害怕地望着金公公,又转头看纱帘外的元嬷嬷。   赵宜安看元嬷嬷的时候,赵陆一直在打量着她。   身边的人都被赶去了纱帘外,现在的赵宜安,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小狗,眼神慌乱,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刚才的举动,莲平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一些,有几缕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愈发使她显得可怜。   金公公将丝线缠上赵宜安的手腕,退到了一边。   赵宜安低着头,任由金公公摆弄好一切。   床边坐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从他一现身,赵宜安就自心底里涌上来抵触,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惧意。   李太医诊了许久,最后收了手,对赵陆道:“不知……呃,公主有何症状?”   金公公便道:“嬷嬷还不快些说呢。”   跪在外面的元嬷嬷直起身子:“公主记不清一些旧事,也喊头疼。”   李太医点点头,朝着赵陆的方向拱手:“回陛下,公主许是头部受到撞击,以致遗忘了旧事。这要慢慢调养。至于头疼,是伤口未愈,外敷内服便可。”   赵陆便问:“怎么个调养法?”   “多是将患者带往旧日熟悉之处,或是找旧物,以便患者回想。但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都得看具体的状况。”   李太医说完了。元嬷嬷在原地跪着,听完这席话,心里不禁升起了希望。   赵陆也听完了,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暖阁里的人也不敢出声。等了许久,赵陆才缓缓道:“玉禧殿的人——”   纱帘外的元嬷嬷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赵陆下令,她们好进去伺候。   赵陆却说:“都换了。”   金公公应了一声,撩开纱帘到了外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元嬷嬷等人,道:“嬷嬷,请吧。”   元嬷嬷脸色灰白:“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她转向身旁的莲平与宣荷,二人面上皆是错愕。   “公公别是会错了意。这、这——”元嬷嬷膝行至纱帘前,朝着里面不住磕头,“求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什么。况且公主现在这样,奴婢一刻也离不得呀!”   宣荷立刻就要上前去,莲平死死抱住她,一面颤抖着向纱帘里求情:“陛下恕罪!奴婢们千错万错,绝不敢推脱。但公主何其无辜,太医都说这病要慢慢调养,若这时突然换了人,岂不是对公主更不好么?”   纱帘里的人没有反应,金公公为难道:“嬷嬷,您最明理。您瞧,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元嬷嬷苦求让她留下,莲平也在一边哀泣。宣荷被抱住了不能动,便冷冷瞪视着纱帘里的赵陆。   金公公叹了口气:“来人,还不快将玉禧殿的人都带出去。”   暖阁里瞬时又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将地上跪着的三人连拖带拽,要往外拉。   霎时间混乱不堪,原本静静的暖阁里,两道哀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养心殿来的人力气大,元嬷嬷三人挣脱不了,正要被拖出暖阁外时,纱帘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元嬷嬷死死抱住。   赵宜安心里乱乱的,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元嬷嬷她们哭得凄惨,赵宜安想也不想,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为什么要走?”赵宜安抱着元嬷嬷,泪珠顷刻便滚了下来,“不要走。”   原本拖拽着元嬷嬷手臂的宫人,瞧见赵宜安的模样,不得不撒开手。元嬷嬷便立刻也抱住了赵宜安。   “别哭。”赵宜安抬手,拭去了元嬷嬷面上的泪水,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可以记住的,我都可以记住的。别哭了。”   元嬷嬷哭得说不出来话,赵宜安单手抱着她,一面伸出手向她证明:“你是元嬷嬷,她是莲平——”   手指向莲平身边的宣荷:“这是宣荷。”   听到这话,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求饶的宣荷,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有这个……”赵宜安忽然收了声。   宣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赵宜安抬眸,来人穿着黄色常服,玉带皮靴。身前与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看起来贵不可攀。   直到这时,赵宜安才注意到赵陆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眼生威,更妙的是,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底下。他一言未发,整个人便愈发不怒而严起来。   赵宜安懵了,她连忙回头:“我不认识他,嬷嬷告诉我,我便记得了。嬷嬷告诉我……”   元嬷嬷只是哭个不停。   赵陆却突然甩袖走了。   养心殿的宫人偷偷请金公公的示下。金公公朝外略抬头,众人便明白了,涌上前去,将元嬷嬷三人都拉了出去。   李太医面对着墙,赵宜安一跑出来他就赶忙避开。金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李太医连忙垂着头,抱着药箱退出了暖阁。   于是只剩下金公公与摔倒在地上的赵宜安。   金公公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着赵宜安弯下身子:“新的宫人稍候便到,殿下请回去罢。”   赵宜安自然没有理会他,金公公躬了躬身,也就出去了。   等一出暖阁,迎面便是赵陆的脸。   他说:“你称她为殿下?”   金公公叫苦不迭,小祖宗竟在这儿等着,忙解释道:“陛下还未撤去她的封号,奴婢也只是顺着说罢了。”   “是么?”   “是——是。”   *   元嬷嬷她们走了,没人再添炭,也没人去拨灰。暖阁里很快就冷了下来。   赵宜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喉咙便涩涩地疼起来。她朝着四周望了望,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打算去纱帘里面。   炭盆边还放着莲平用过的银著,赵宜安握在手心,往盆里戳了戳,又拨了几下。   溅出了几颗火星。   “姑娘?”   有人喊了一声。   赵宜安闷头搅着炭盆里的灰,并无回应。   来人轻轻行至跟前,与身边的宫女对视一眼,上去拍了拍赵宜安的肩,问道:“是姑娘么?”   延月心里忐忑,来前金公公只叮嘱了几句,叫她们不准再称玉禧殿的人为公主,也不许提起以前的事。   她和尽雪都糊里糊涂,忽然就被赶来了这里。   但宫里风言风语,说湖阳公主并不是先帝亲生。延月又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   眼见赵宜安回过头来,延月忙跪下:“让奴婢来罢。”   接过赵宜安手里的银著,延月仔细翻了翻炭火,又起身扶着赵宜安:“姑娘先躺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方才她这样叫了,赵宜安似乎并未生气,延月便大了胆子,继续喊下去了。   再看赵宜安,不言不语,由着延月扶她躺下。   竟颇为顺利。   延月松了口气,起身对赵宜安道:“该叫午膳了,奴婢去瞧瞧。”   赵宜安翻身向里,没有回她。   走出暖阁,一直没开过口的尽雪才拉住延月的袖子:“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   延月皱眉:“小声些,还未走远呢。”   尽雪讥道:“来之前我便趁机打听过,人说这湖阳公主撞到了头,却没太医肯来。落难凤凰不如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凤凰。现在原形毕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呢。我劝你,别巴巴儿地往上凑,到时候连累了你我,可不是玩的。”   延月扯出自己的袖子,一面抚平,一面好言劝她:“好歹她还住在这里,况且叫我们来,就是照顾她的。你别这么没遮没拦,仔细叫人听见。”   尽雪却不领情:“我瞧她那样子,多半是撞傻了,若没有撞傻,也该吓傻了。你方才叫她姑娘,让她躺着,她都不敢回嘴呢。”   延月快步走开:“别说了,积点德罢。”   尽雪赶上来:“我积的德还不够多?结果却分到这么个地方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人人皆避着这湖阳,我们倒被逼着贴上来,真叫人没意思。”   延月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生待着,以后自然有你的福报。”   尽雪忽然一笑:“以后的福报谁说得清?随手可得的才叫我惦记呢。”   她话里有话,延月停下脚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   尽雪神神秘秘道:“你瞧见刚才她手里抱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斗大的夜明珠!”   延月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你我能惦记的。那珠子定价值连城,若丢了,一万个你我都不够。”   尽雪推她一把:“你以为我傻呀。”   她微微抬起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湖阳以前如何受宠,一定有自己的私库。我们做了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差事,自然要拿点好处。不然我的心可万万不能平。”   作者有话要说:  赵陆:是么?   评论也掉落红包! 第5章 平安脉   尚膳监遣人送了午膳来,延月打开食盒,将食物一一摆到桌上。回过头,尽雪正沉着脸,替赵宜安穿衣。   “好了,就这样罢。”   尽雪松开手,轻轻推了赵宜安一把:“去那儿。”   延月看在眼里,却不能当着赵宜安的面驳斥她。等赵宜安落了座,执著用饭,她才悄悄拉了拉尽雪的袖子。   “你老实点罢,好端端的,别同她过不去。”   尽雪面露不满:“我哪里同她过不去了?”又道,“你伺候你的,我出去瞧瞧去。”   延月忙拦住她:“你可往哪里去呢?姑娘还在进膳呢。”   尽雪提起裙子,头也不回:“你不是在这儿?我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碍事。”   听她这么说,延月便知道她还惦记着赵宜安私库的事了,正要劝说,尽雪却早奔出了暖阁。   心里焦急却没有法子,延月无奈回转身,发现赵宜安正盯着她看。   她连忙解释道:“尽雪是出去瞧瞧玉禧殿呢。奴婢们才来,怕到时候不熟,没的来给您添麻烦。”   但赵宜安并没有什么表示,仍旧低下头,扶着碗喝汤。   也对,她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能管得过来别人的事。   延月这样想着,暗暗叹一口气,又记起才出去的尽雪,觉得尽雪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就算赵宜安不是先帝亲生的了,难道她的东西还能白白落到她们这些人身上不成?   若到时候陛下派人点数起来,只怕她们的家人都要被连累。   思前想后,延月便决定,等尽雪回来,须得好好劝一劝她才行。   赵宜安很快就用完了饭,延月看见桌上仍剩了好多菜,问道:“姑娘不吃了吗?”   听见她的话,坐在桌边的赵宜安,忽然又执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虾丸,然后便一直望着她,似乎在问她,这样够不够。   延月忙拦住她:“吃完了就好了。”   她去端了漱口的茶水,让赵宜安漱了口,然后扶着她回床上去。   哪知赵宜安才一沾床,就顺势软倒了下去。   延月一骇,阻止不及,等再看时,赵宜安紧闭着眼,额头早被冷汗浸透。   她慌张起来,又不知出了何事,只一个劲儿问赵宜安:“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赵宜安却咬着唇,一言不发。   延月急得满头大汗,又一想,赵宜安撞了头,怕是症状犯了,忙问:“可是头疼了?奴婢这就去找药。”   她抽身去翻柜子抽屉,但延月才来不久,也无人与她交接,翻了半晌虽翻出许多药粉药膏,却不知该用哪个。   正着急的时候,忽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喊:“里面有人在吗?”   延月忙得顾不着头尾,可对方一声一声问个不停。延月只好回头,不放心地望了赵宜安一眼,然后才站起身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回道:“何事?”   来的是个直殿监的小公公,今日正好来玉禧殿洒扫,他听见延月的回话,笑嘻嘻跑过来躬了躬身:“这位姐姐,外面有位太医来了,无人通传,我便替他来通报一声。”   一听见是太医来了,延月喜出望外:“麻烦小公公,快请太医进来。”   小公公“哎”一声,转头往外跑去。   李太医正候在殿外,早晨时他便来过一回,那时候玉禧殿鸡飞狗跳,李太医万不敢久留,急忙退了。   却没想,中午的时候,金公公派人来,请他再到玉禧殿瞧瞧,说玉禧殿来了新的宫人,还不知道赵宜安的状况,让他去好好叮嘱叮嘱。   李太医这就想不明白了。   先前他找借口推脱了玉禧殿,只因为新帝所作所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在铲除先帝留下的子女,湖阳公主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太子皇子接连出事后,她自然首当其冲。   况且宫中又忽然间传出湖阳不是先帝亲生的话,新帝也听之任之,丝毫没有反驳或终止流言的意思。这关节点上,李太医自然不敢独自出头。   哪知新帝倒好,先是亲自带着他去往玉禧殿诊脉,后又是金公公遣人,叫他再去嘱咐玉禧殿的宫人。   可没有新帝的许可,金公公哪会随意传令呢?   李太医摸不着头脑,只能背上药箱来了。   好在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跑去递话的小公公就回来了,规规矩矩领着他往后殿走。   延月早在门口等着了,一瞧见背着沉甸甸药箱的李太医,连忙红着眼睛领他进去。   赵宜安已经疼完一回了,正倚在床头。李太医候在纱帘外,她便由着延月替她绑上丝线。   悬丝诊了一会儿,李太医还是早上的说辞,又配了新的丸药,让延月在赵宜安头疼的时候喂她吃下去。   “大人,可还有要注意的地方么?”   李太医有些为难,他自然也得到了不许在赵宜安面前提过去事的令,新帝是摆明了不肯让她忆起往事。   如此,他也不敢随意说话,只好温吞道:“现下只医好头上的外伤,再慢慢对付别的。”   只是这外伤也要养许久呢,好了还要慢慢涂药让疤消下去,且耗着吧。   延月似懂非懂,听完李太医嘱咐,看见他准备告退,便连忙要送他出去。只是这样赵宜安身边就没人。延月只好赔礼道:“只能大人自己慢慢走出去了。奴婢实在不便相送。”   李太医摆摆手表示理解,背着药箱走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先前那个直殿监的小公公竟还在外候着。   瞧见李太医出来了,他搓搓手跑过来:“给大人行礼。金公公在养心殿等您呢。”   李太医一骇:“可是陛下龙体?”   小公公摸摸头:“这我便不知道了。大人还是快些跟我去吧。”   李太医于是背着药箱,又跟着小公公走了。   *   养心殿有人去通传了,李太医在殿外稍候,不一会儿,金公公就拢着手出来了。   他将李太医请去暖阁外间,又向李太医问好,李太医连连拱手:“不敢不敢,不知金公公叫我来,是为陛下查看龙体么?”   金公公道:“陛下倒无碍。只是太医从玉禧殿回来,便将赵姑娘的情况同我说一说,我好告知陛下。”   李太医一五一十复述了赵宜安的状况,又说已经将她的事告诉了叫延月的宫女。   金公公点头:“我多嘴一问,赵姑娘跟前,是只有延月一人么?”   李太医讪讪:“许是别的宫女另有事去了。我倒是瞧见就这么一个。”   金公公便笑了,他转向一直在旁候着的小公公:“你早晨可是听清了?是那个宫女尽雪,说要拿赵姑娘的夜明珠么?”   小公公低着头:“奴婢听清了,尽雪还说,赵姑娘的私库都是她的呢。”   说完这些,金公公才似乎想起还有李太医,赔笑道:“怎么忘了太医了?我找人送您回去。只是李太医记在心上,以后请了玉禧殿每日的平安脉,都过来养心殿再说一遍罢。若太医觉着太冷,便遣人过来也行。”   李太医哪敢假手于人,连忙说:“只是麻烦金公公转告了。”   瞧着人都走了,金公公要回去暖阁,一掀帘,就被门边上倚着的赵陆吓了一跳。   “废话真多。”   听完几个人的话,赵陆下了结论。   金公公手上还掀着门帘,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赵陆便转了个身:“叫那宫女过来。”   *   逛了半天玉禧殿,私库倒是找着了,只是铁将军把门。   尽雪拿着那把大锁翻了半天,最后失心落魄走了。   回了暖阁,延月正蹲着往炭盆里添炭。   尽雪搓着手臂抱怨:“你就不能多烧一点?可冻死我了。”   延月向她道:“早上没找着收炭的地方,一会儿再找找。”   “一早上你都没翻着?你做什么呢!”   “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姑娘用午膳,犯头疼,喂药,熬药,都是我一个人做了。你又在哪里?”   尽雪嘟囔:“我这不是找地方去了么。”   说到这个,延月便想起来:“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倒先去瞧瞧姑娘的药熬好了没有。刚才吃了丸药,一会儿还得喝汤药。”她叹口气,“真是折腾。好好的人,现在倒什么都不晓得。”   尽雪凑过来,朝着纱帘里熟睡的人努努嘴:“真傻了?”   延月略推开她:“什么话,只是不记得事了,人还是好的。”   “那不就是傻了吗?”   延月说不服她,气恼道:“你只管做你的事去,这样说胡话,小心被人听见。”   尽雪满不在意:“这儿只你我二人,还有谁能听见?”眼睛瞧到背身向里的赵宜安,讽笑道,“她?告诉谁去?现在有谁还能替她教训咱们?”   但延月瞪了她一眼,尽雪便耷拉着脑袋:“好好好,我去看药去。”   临行前又将手拢在延月耳边:“我找着那地方了,一会儿我就翻钥匙。”   “你——”   等不及延月说话,尽雪便披上厚厚的外衣,往暖阁外跑了。   一路上尽雪仍愤愤:“将姑奶奶丢来这么个地方,还伺候个傻子。呸!晦气!”   她骂骂咧咧,冷不防屋外有人喊她:“尽雪姐姐在么?”   尽雪一听,忙跑出耳房:“在呢,谁找我?”   面目和善的小公公冲她躬身:“养心殿找姐姐呢。姐姐快随我来罢。”   尽雪晕晕乎乎跟着小公公往外走,她心里仍激荡着,养心殿怎么会忽然找她?可是陛下叫她么?   想想自己才来玉禧殿半日不到,陛下这便找她了么?看来,来这地方还是有点好处的。   尽雪又一想,陛下找她会有何事呢?总不该是问那撞伤的傻子吧?   思及此处,尽雪又慌起来,她在赵宜安身边拢共待了不到一刻钟,对赵宜安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若真问起来,她还得胡诌几句才行。   于是从玉禧殿到养心殿的这段路,尽雪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还绞尽脑汁编了一套话,若真被问起赵宜安,她好脱口而出。   宫中道路上,小公公带着她七拐八拐,最后在养心殿正殿外停了下来。   虽是中午才过去不久,但大冬天里,尽雪早就冻得手脚僵冷。   她等了片刻,等到金公公出来,尽雪便连忙跪下:“金公公。”   金公公“嗯”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进去了。   先前领她来的小公公一早就离开了。尽雪心里忐忑,金公公这是要去通报陛下么?   又奇怪这皇帝住的房前,竟没人扫雪么?她方才跪得急,四周也没有干净无雪的地方,便只好跪在了雪地里。   雪虽不厚,却也冰得刺骨。   尽雪跪了一阵,便忍不住拿手搓着膝盖处。   而她等的金公公,一直都没再现身。   *   赵陆写了一会儿字,正要起身走走,目光瞥见窗外有人跪着。   他嗤笑道:“好大的雪。”   金公公忙接嘴:“是呀,快快叫人扫过来的呢。”   赵陆便回头看他,脸上犹带笑意:“多事。”   金公公笑眯眯都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儿只你我二人,还有谁能听见?”   小陆:我。   “她?告诉谁去?现在有谁还能替她教训咱们?”   小陆:我。后一个回答也是我。   “可没有新帝的许可,金公公哪会随意传令呢?“   小陆:谢邀,这个倒不是我。   金公公:别闹,我读心呢。   小陆:偷听专业户嘎嘎   评论还是掉红包! 第6章 暖阁(修)   等走完一圈,赵陆又回了案前写字,他提起笔,忽然问金公公:“她是真不记得了?”   金公公哪敢随意回这种话?他便道:“陛下怀疑,不如将人叫到跟前。陛下慧眼神心,若有蹊跷,不出一刻,陛下必定就能看出来。”   赵陆却说:“我哪有那闲工夫?”   金公公不说话了。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赵陆抄书时哗啦哗啦翻页的声音。   过了一阵,赵陆仍在翻书,一面淡淡道:“叫她过来。”   “是。”   金公公忍笑行了礼,拢着手退出暖阁,准备亲去玉禧殿带人了。   *   用了午膳,赵宜安便坐在床边,低头看自己的绣鞋。   延月已经翻出了余炭,正往炭盆里添。   赵宜安偶尔抬头,就瞧见延月蹲在炭盆边,用银著慢慢拨动炭火。   之前莲平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烧炭,她还会往里面添香料,让整个暖阁都是暖融融的香气。   看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转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   香囊里装着的东西硬硬的,赵宜安隔着香囊摸了摸,最后把手伸了进去。   延月正在发愁,她找出来的炭并不多,只够烧这几天的。也不知玉禧殿里还有存的没有,若没有,她还要抽空去惜薪司一趟。至于惜薪司会不会给,这又是个难题。   再说别的,诸如茶叶点心或是针线衣料,也不知收在哪里的库房。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人在赵宜安身边,也不好留下赵宜安自己去找。   抛开这些,等添完了炭,延月抬起头,瞧见赵宜安手上托着一小块东西,正朝着她举着。   “这是什么?”   接过来一看,那东西长成小小的花骨朵模样,凑近了还有淡淡的花香。   原来是一块玫瑰香饼。   延月半蹲在地上,柔声问她:“姑娘是想燃这个么?”   赵宜安没有说话,又从她手里捏起香饼,然后轻轻丢进炭盆里。   花骨朵渐渐散出气味,是淡淡的甜甜的玫瑰香气。   赵宜安闻着这气味,同延月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睡了。”   延月连忙答应:“我替姑娘宽衣。”   赵宜安低下头,延月解开她的衣结,她便自己脱下了外衣,然后躺上了床。   延月又替她掖好被角:“姑娘睡两刻钟,一会儿我再叫醒姑娘。”   赵宜安静静闭上了眼。   延月放下帐子,准备等赵宜安睡熟后,就出去找找尽雪。   玉禧殿这么大,也不知她疯跑到哪里去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还漫着一股子玫瑰香气,实在惹人昏昏欲睡。   延月抬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将桌上的碗碟又装回食盒,等尚膳监的人来取。   窗外刮起北风,一阵一阵的,她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只见得外面摆着的小树跟着乱摇。   盯着看了一会儿,那小树枝桠又长又细,映在窗子上,鬼影似的。延月缩了缩脖子,转开了目光。   只是过了好一阵,树影还是摇个不停,延月一咬牙,朝着床上的人道:“姑娘且睡着,我去外面,把这东西搬开。”   说完也不管赵宜安听没听见,延月穿上外衣,掀起门帘,朝外走了。   才掩上门,帐子里的赵宜安,忽然睁开了眼。   手里攥着夜明珠,赵宜安慢慢往被子里缩进去,一直到只剩额头还露在外面。   她害怕。   不管是一觉醒来,所有东西都变得陌生,还是身边的人全都被赶走,或者是那个陌生的宫女在她背后笑她的话。   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似乎并没有人需要她,她只是多余的。   赵宜安难受极了,她下意识去摸额头,却发现不是那里在难受。   是身体里面,是她的心在难受。   *   在暖阁里看着没那么大,一出来延月才发现,小树底下竟还有半只水缸大的盆。   玉禧殿再没别的人,延月只好卷起衣袖,弯下腰,拖着那盆一点一点往墙边挪。   “哟,这是做什么呢?”   金公公带着人,一绕过影壁,就看见延月在搬东西,他便一面笑眯眯问道,一面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去帮忙。   延月连忙让开,脸上有些赧然:“回金公公的话,是这树枝摇来摇去,映在窗上,倒吓坏了赵姑娘,所以奴婢才出来搬动。”   金公公点点头,朝暖阁望了一眼:“赵姑娘可在?我来领人的。”   延月一愣:“领人?”   “陛下要见她。若是方便,现在就可跟我走了。”   延月连忙放下衣袖:“姑娘在的,奴婢去喊她。”   金公公于是等在暖阁外,又叫抬轿的人进来,就守在门外面。   因为金公公就在外头,延月不敢高声,悄悄喊闭着眼睛的赵宜安。   “姑娘醒醒,陛下要见您呢!”   赵宜安又被套上了厚厚的冬衣,延月还趁手给她塞了个手炉。   “外面冷,别冻着了。”   将人送出殿外,延月小声问金公公:“金公公,我可也要跟着去么?”   金公公一笑:“跟着罢。”   等跨过养心门,走过影壁,延月忽然就瞧见,有人正跪在外面雪地上。   她垂着手,跟着金公公一行人往里走,眼睛却忍不住仔细打量那个人的身形。   却是与尽雪极像。   还没琢磨明白,金公公就停了脚步,延月忙收回目光,弯腰将赵宜安从软轿里扶出。   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来到那个人跟前,延月侧眼一瞥,心中便大惊。   果然是尽雪。   只是尽雪怎么来了这里?还在雪地里跪着?   金公公也看见了,他皱眉,侧头吩咐人,将尽雪挪走。   尽雪一动不动,冻得嘴唇乌紫,由着人将她拖走了。   “赵姑娘,往这里走。”   金公公的话引回了延月的心思,她神色恍惚,又似乎有些明白尽雪跪在这里的原因。   *   赵宜安披了斗篷,戴了帽子,便没有瞧见养心殿外的事。   她跟着金公公过了抱厦,走入正殿,最后进了东暖阁。   赵陆就坐在宝座上,手里执了一卷书,正低头读着,赵宜安进来,他也没什么动静。   金公公便提醒他:“陛下,赵姑娘到了。”   赵陆不语。   金公公朝延月使了个眼色,延月连忙替赵宜安摘下帽子,解下斗篷,悄悄推着她往前。   “姑娘,该向陛下行礼。”   手里的手炉没了,赵宜安一时无措起来,她回头看看延月,延月早低下了头。   往前走了几步,赵宜安学着之前元嬷嬷她们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起来罢。”这回赵陆倒是很快就开口。   赵宜安又撑着地爬起来。   临行前,延月怕她冷,替她囫囵穿了好几件冬衣,这会儿她便像一只憨憨的小鹅,整个人都圆圆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金公公和延月都退去外面,暖阁里忽然就更静了。   赵宜安双手垂在两侧,悄悄察看着这里的陈设。   她右手边便是窗,窗下有通炕。正对着她的是之前赶走元嬷嬷的人,坐在宝座上看书。   赵宜安没敢多看,就移开了眼睛。   宝座后似乎还有房,只是中间垂着门帘,看不清。再往左手边去,是一座合拢的槅扇。这下是完全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了。   赵宜安转开头的时候,赵陆便收起了书,仔细打量正站在眼前的她。   只见她侧着头,头发有些乱,发髻松松的,耳边还垂下几缕。露出的半张脸,肌肤娇嫩,轮廓却小了一些。   赵陆心疑,这是撞伤遗症?还是没好好吃饭?   身上的衣服也厚厚的,若他没记错,赵宜安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   以前的湖阳哪会这样?   现在的赵宜安却处处透着可怜。   赵陆一时无言,他垂下眼皮,在赵宜安转回头来之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看书了。   赵宜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宝座上的人什么都没有再说,她有心想歇一歇,但不敢出声。   暖阁里自然不冷,赵宜安的脚却酸了,而且穿的衣服又厚,她渐渐就难受起来。   等赵陆余光里瞧见赵宜安摇摇晃晃,觉得奇怪,抬起头来想看看她时,赵宜安头重脚轻,“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赵陆一愣,放下书走过去:“赵宜安?”   地上的人半睁着眼睛,原本该是暖意适中的暖阁里,她却出了一头的汗,将纱布边缘都打湿。   听见里面的动静,金公公在外问道:“陛下?”   赵陆抬头:“进来。”   金公公掀帘进去,打头就是倒在地上的赵宜安,还有蹲在她身边的赵陆。   他一时惊住:“陛下,这……?”   赵陆沉声:“叫李太医。”   *   延月跪在地上,小心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拭赵宜安的脸,脖子,还有耳后。   赵宜安半躺在小床上,已经脱了外衣,现在只着两件轻便的衣裳。她十分乖顺,由着延月替她擦脸。   “姑娘,要擦擦手么?”   赵宜安偷偷看了一眼延月身后,坐在凳子上等着的赵陆,连忙点点头。   延月也提着心,陛下就在她后面盯着,她只觉得手脚都是软的。   等擦完了,延月端着水,又先朝着赵陆行礼,然后才退出小室。   一时间,只剩下赵宜安与赵陆两人。   这间小室并没有窗,原本是用作皇帝斋戒时的寝宫,因此地方也不大。   赵宜安盯着自己才被擦过的手指,默默没有声响。   “大冬天竟差点中暑。”赵陆的声音响起。   但他只说了这半句,似乎对赵宜安再无话可说。   赵宜安坐了一会儿,小室里也有炭盆,烘得人暖暖的,她渐渐有了困意,慢慢歪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第7章 孙太后   赵宜安睡了过去。   她原先在玉禧殿就是睡着的,中途被金公公带了过来,还在赵陆跟前站了好一会儿,现在周围暖洋洋又安静,自然很快就有了困意。   赵陆坐在一边,眼看着赵宜安头一点一点,最后静止不动了。   竟睡着了吗?   因为刚才出了汗,所以又叫来医女,替赵宜安把纱布换了一遍。她的发髻也都拆了,绑成松松的长辫披在胸前。   方才宫女为她擦脸擦手时,赵宜安就是半坐在床上的,被子也只盖到腰,她睡着时没注意,以致现在仍旧如此。   赵陆顺着看过去,赵宜安的腕上带了两只玉镯,手上的肌肤细白润滑,竟比玉还美上几分。指甲修剪整齐,还涂了浅浅的丹蔻。   再往上,是赵宜安穿着的水红的外衣,因为她的姿势,领口处露出锁骨的影子,也是一样雪白娇嫩。   赵陆突地将眼神移开。   “陛下?”   金公公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   赵陆轻咳一声:“何事?”   金公公回:“长乐宫叫您去呢。”   小室里没了声,过了一会儿,赵陆才说:“知道了。”   他从凳上站起,金公公忙打起帘。   赵陆走出小室,对金公公道:“叫人进来看着。”   “是。”   *   长乐宫里,一位衣容华贵的妇人,手执剪子,正一剪一剪,将罗汉松上斜生出来的小枝叶剪掉。   旁边的宫女捧着手炉,垂首候着她。   门帘一掀,宫女金钗快步走来,直至妇人跟前,低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孙太后也不放剪子,只道:“请进来罢。”   金钗应下,转头又出去。   进门时,赵陆解下斗篷,有宫女奉上手炉,他摆摆手:“母后何在?”   金钗笑着迎出来:“陛下才来,娘娘可久等了。”   赵陆也笑:“方才路上下了点雪,便误了。”   “原是这样,娘娘可要心疼了。请陛下随奴婢来罢。”   进得殿内,赵陆拱手:“母后。”   孙太后便才发现他似的,笑着朝他招手:“我的儿,快过来。”   赵陆走到她身边,孙太后道:“瞧瞧,前儿还是整整齐齐的,今早却忽然长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枝桠出来。我闲得慌,索性自己都剪了。”   说到这里,孙太后回身,早有小宫女端着托盘上来,接了她手里的剪子,又有人依次替孙太后盥洗擦拭,最后一直等着的金缕,将手炉奉给了她。   孙太后做这些事时,赵陆在一边说:“母后何苦自己动手,叫那些宫女代劳就是。”   “你说得对。”孙太后捧着手炉,一面慢慢走动起来,“但这乱长的东西实在叫我心烦。眼里揉了沙子似的,不除掉,心不安呐。”   赵陆露出怒意:“养那些宫人做什么吃的?反教母后不安心。”   孙太后道:“我也只是一说,陛下别怪她们。”   赵陆便又很快笑道:“是母后心善。”   “对了。”孙太后停下脚步,“我听说,湖阳前几日在玉禧殿里摔了?可有大碍?”   赵陆回她:“恰好撞在石头上,今晨已醒了。”   “是么?”孙太后点点头,她并不想听到湖阳平安这个消息,但孙太后也不会露在面上,只道,“那便好。”   哪知赵陆又说:“不过她这一撞,却把以前的事皆忘了,现在是一概不知。”   孙太后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此话当真?”   赵陆点头。   “这可难办了。”孙太后思索一番,“周太妃的话没有证物,光凭她一人所说,也难以服众。”   周太妃就是说出赵宜安不是先帝亲生的话的人,现在被孙太后安排在万安宫里住着。   赵陆却忽然不高兴起来:“管她是不是,现在能护着赵宜安的人都死绝了,我们说她不是,难道她还能自证不成?”   孙太后笑起来:“怎么还是这样脾气?口无遮拦的。”   “不瞒母后,儿臣已将玉禧殿的人都遣散了,赵宜安正在我的养心殿里,瑟瑟发抖待着呢。以前如何跋扈骄纵,现在还不是落水小狗似的,任我捏圆搓扁?”   “罢了罢了,陛下怎么高兴,便怎么做罢。”孙太后继续走动起来,“不过一个不知道哪里抱来的野种罢了。”   赵陆虚扶着她,低头应是,眼底却忽地现出几丝阴鸷。   听见了赵陆对湖阳的态度,孙太后轻笑着,又对赵陆道:“今年的雪已经下了,明年开春,宫里便要选秀,到时候你也上点心,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赵陆也都应下。   等说完这些,孙太后颇为欣悦,让金钗送赵陆出去,转头又对金缕说:“父亲还只担心他暗藏城府。哀家瞧着,也不过一只张牙舞爪,不知轻重的小猫罢了。”   金缕应和她说了几句,孙太后便甩着手:“谁送的罗汉松?硬邦邦的,哀家手都剪酸了。还不快将人找出来,好生打一顿。”   宫人应声去了,孙太后坐下来,让金缕替她揉手:“哀家这样试探警告,那傻子却还只是生气。说到湖阳,又什么事都瞒不住,你瞧他那得意样子,哪里是心计的模样?要我说,父亲多心罢了。”   金缕跟着说:“现在那赵宜安也忘记前事,奴婢看,什么一概不知?这不就是傻子么?这下好了,两个傻子待在一处,倒也绝配。”   孙太后被她的话逗笑:“你说的是极了!哀家怎么没想到?”   金缕便跟着孙太后,一块笑了起来。   *   坐进软轿,赵陆脸上挂着的笑才渐渐隐去,他阴沉着脸,缓缓抚着膝盖上的盘龙刺绣。   孙太后并不是先帝原配,她是先皇后薨逝之后,先帝再封的继后。孙太后也并不是他的生母,赵陆母亲早逝,十二岁前,一直独自住在东五所里。直到十二岁时,还是皇后的孙氏,忽然将他认在膝下。   她不是心血来潮,孙太后背后是前朝独大的孙家,而也正是她背后的孙家,一力将身为七皇子的赵陆,推上了皇位。   赵陆仔细回忆着孙太后的神情举止,她早知道赵宜安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赵宜安现在待在他的养心殿,她只是试探,看赵陆会有什么态度,又是否对她有隐瞒。   可是孙太后常常自作聪明,赵陆认在她膝下五年,即使没有朝夕相处,也早就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如何应付她。   现下,孙太后应该是高高兴兴向宫外的孙家报信了。   若说实话,赵陆对孙家十分感激,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现在的赵陆。   可一将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位君临天下的皇帝?要是拿上整个孙氏作赔,倒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赵陆闭上了眼睛。   长乐宫离养心殿并不远,软轿平稳行着,很快就到了养心殿。   走进暖阁,赵陆转头去看小室,但里面已没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陛下一走,赵姑娘便吵着要回玉禧殿,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好领着赵姑娘在四周逛逛。”   赵陆只问:“人在哪里?”   赵宜安很快就被带了进来,她低眉顺眼,看起来不像是会“吵着要回玉禧殿”的人。   赵陆问:“是你要回玉禧殿吗?”   赵宜安嗫嗫:“……我没有吵。”   她只是对延月说,想回去睡。   赵陆便向着之前回话的小公公说:“那么就是你在撒谎了。”   小公公连忙跪下:“陛下明鉴,奴婢不敢撒谎!”   赵陆看了一眼金公公,金公公立刻便明白了,叫人捂住小公公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小公公徒劳挣扎着,浓浓的恐惧止不住涌上来。   赵宜安被宫女扶着出来的时候,他确实不耐烦了,皆因满宫上下尽知,赵宜安出身不明,何况她现在什么都不懂。   他只是邪念一转,想趁着机会,暗暗欺辱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番。哪知赵陆回来得太快,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好将错推在赵宜安身上。   谁料赵陆却只问了赵宜安一句,就直接下了论断,要将他拖出去打杀!   小公公浑身发软,在行刑之前,就口吐苦水,活活吓死过去。   养心殿里,赵宜安并不知那小公公后来如何,她坐在之前一心想坐的通炕上,十分满足。赵陆也坐着,就在她对面,一手执书,一手端着茶杯,慢慢饮茶。   延月替她剥榛子,轻轻将那层薄皮碾开,存在碟子里,好让赵宜安一口气吃掉。   “你下去罢。”   可这好时光没过多久,赵陆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延月于是退下。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拨动碟子里的榛子仁,还没攒满呢。   但她很快又被赵陆的话吸引了注意。   “你知道,你是怎么撞的头吗?”   赵宜安看向他,眼底浮起黯然:“元嬷嬷说,我是一脚滑倒,撞在假山石上的。”   赵陆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她骗你的,你并不是撞在山石上。”   以为赵宜安会问他怎么回事,哪知赵宜安却忽然盯着他,一动不动。   赵陆收了笑:“你不想知道?”   赵宜安忙摇头:“你笑起来好看,我便看呆了。”又说,“我想知道的,你说。”   赵陆却被她一番话弄得没了心思,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了。   赵宜安在对面问他:“你不说吗?”   “吃你的榛子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戏弄不成反被撩   小陆:我觉得我长大了,我很有城府,我很有心计,我波澜不惊,我无所畏惧,我的伪装□□无缝,我的面具完美无双——   “吃你的榛子仁!” 第8章 撒谎   天暗得很快,酉时,金公公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赵陆点头,察觉到对面的赵宜安身形忽然一动,他问:“何事?”   眉宇间染了一点愁色,赵宜安小声嗫嚅:“我呢?”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赵陆瞥一眼金公公:“做两个人的。”   金公公忙躬身道:“是。”   延月下去之后,便没人再替赵宜安剥榛子,她自己用指甲一颗一颗掰着,虽然慢,但乐在其中。   攒了一碟,赵宜安推到了赵陆面前。   “给你。”   赵陆连头也没抬:“不要。”   赵宜安顿时失落下来,又默默将碟子挪回自己面前。   不过一刻钟,尚膳监已呈了晚膳上来。   芙蓉鸡片、燕窝鸭子 、葱椒羊肉、五丝肚丝、丝鹅粉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中午并没吃多少,到这时赵宜安早饥肠辘辘,只靠几粒榛子仁,一点也解不了饿。   宫人们将食盒提进槅扇内,摆好后又一一退出。   赵宜安看得目不转睛,又觉得这样不好,转回头,换做盯着赵陆看。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问:“你怎么还不翻页?”   *   呈到养心殿里的膳食,自然比一夜间倏然落魄的玉禧殿的东西精致美味得多,赵宜安几乎每样尝了一点,每一口都叫她忍不住眯眼享受。   宫女替赵宜安盛了汤,赵宜安便拿勺子慢慢喝着。   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下去罢。”   布菜的宫女行礼告退,连带着金公公也走了。   赵宜安一时无措,举着勺子望向赵陆。   赵陆看她神色茫然,开口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赵宜安静静等他说下去。   赵陆已放下著匙,坐在赵宜安对面,向她缓缓道来:“元嬷嬷骗你,你不是撞的,是磕头磕的。”   “磕头……”赵宜安不解。   “对。”赵陆望着她,“你犯了错,求我饶恕,便跪在外面磕头,把头都磕坏了。”   赵宜安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却又禁不住怀疑。   她一手执著,一手举匙,这时候却哪只手都动不了分毫。   “我、我犯了什么错?”   “你看上一个姓温的男人,想同他走。结果那男人却是个骗子,你便又想回来。”   槅扇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停了著,此时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赵宜安紧紧抿着唇,她以前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么?   抛夫弃家,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么?   赵宜安陷入突如其来的自责里,连手都轻轻颤起来。   碗里多了一块肉,赵陆放下筷子:“吃罢。”   赵宜安双眼含泪,夹起赵陆送到她碗里的肉,一面轻轻抽泣着,一面咬了下去。   “噗——”   那块肉咕噜噜从赵宜安嘴里掉到桌底下,是她最讨厌的羊肉。   抬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骗你的。”   *   宫女奉上漱口的茶水,赵宜安连着漱了好几回,才擦完嘴从凳子上站起来。   赵陆已去了外面,仍旧坐在宝座上看书。   他的身旁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四周明亮通透,更将他的脸衬得英俊又贵气逼人。   赵宜安倚在槅扇旁,呆呆看着灯火中的赵陆,竟连路都不走了。   金公公放了延月进来,叫她看看赵宜安可要人伺候。   延月便悄悄走到赵宜安边上,轻声喊她:“姑娘?”   连着喊了两声,赵宜安疑惑回头:“嗯?”   又有人替她剥榛子了,赵宜安托腮坐在通炕上,目光落在延月不住剥壳的一双手,眼神里尽是满足。   方才金公公瞧她爱吃,叫人送了好大一攒盒进来,还有风干栗子、红枣、花生、酥胡桃……一样一样,赵宜安挑能吃的吃了,剩下的等着延月剥出来给她。   暖阁里尽是哔啵的声音,赵陆坐在灯下,听着这声儿,不知不觉也看完了半册书。   戌时过一刻,金公公进来了,对着宝座上的赵陆躬身:“陛下可要安置了?”   赵陆合上书,应了一声。   一旁的赵宜安连忙下来,延月也跟着急忙起身。   没让延月扶,赵宜安朝着赵陆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你去睡了吗?”   赵陆似乎才记起暖阁里还有赵宜安,他放下书:“臻祥馆给你,让金公公带你去。”   金公公应是,行至赵宜安身前:“姑娘,请随我来罢。”   *   臻祥馆就在华滋堂边上,金公公在前领路,延月举着伞,替赵宜安遮去落雪。另有执灯的宫女,行在一侧。   之前虽没住人,但臻祥馆里收拾整洁。赵宜安歇在东次间,宫女们便点上蜡烛,烧炭铺床,很快屋子里便暖和起来。   将人带到,金公公便告退了。   赵宜安被领着拆发洗漱,最后穿上寝衣,躺在了床上。   这里与玉禧殿的暖阁不同,自撞伤醒来后,赵宜安还是头一回睡在别的地方。   她想起路上金公公的话,说陛下就在前面的华滋堂,离这儿并不远。   赵宜安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一边榻上的延月忙起身问:“姑娘可有事?”   等不来赵宜安的回答,延月便以为是她梦中无意动了一下,于是阖上眼,继续睡了。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赵宜安小心睁开眼睛,盯着头上的帐子出神。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方才进膳时,赵陆提起从前。赵宜安被他蒙骗,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抛弃旧情的坏女人,一时间低沉万分。   虽然后来知道是假的,但赵宜安却忍不住由此,开始猜测自己的过往。   既然住在皇宫,那她的身份一定很尊贵,之前陪着她的元嬷嬷等人,对她十分偏疼,若自己是个坏人,她们必会满腹怨言,才不会对她推心置腹。   可是她们被赶走了。   是刚刚对她撒谎的那个人,下令赶走了元嬷嬷。   但他说话时又神色平静,并不似全部作伪。   赵宜安想得头疼,念及延月已睡,这里也没有止头疼的药,她紧紧攥着被角,咬唇捱过这一阵疼痛后,昏昏睡了过去。   *   再说前面。   从臻祥馆出来,金公公便回了东暖阁。   赵陆坐在通炕上,随手拨弄攒盒里的点心,见金公公回来,问道:“睡下了?”   金公公回:“奴婢回来时,赵姑娘正要洗漱,想来现在该是歇下了。”   赵陆便点头。   他站起身,金公公忙询问他:“陛下,那个尽雪,倒是该如何处置?”   “尽雪?”   赵陆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淡淡道:“打发出去罢。”   金公公应是,又跟着赵陆到华滋堂,混堂司的宫人伺候赵陆沐浴,金公公便趁空走出来,唤了一个小公公,对他道:“一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宫女,叫人拖下去,送至浣衣局里。”   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去了那里的宫人,便只能耗尽一辈子的光阴,再无出头之日。   小公公应下,匆匆往外走了。   回去时,赵陆坐在次间宝座上,正叫宫人掌灯。   金公公劝道:“白日里已读了那么久的书,陛下也要休息休息才好。”   赵陆翻着之前未翻完的书:“只是有几处未看仔细。”   又问金公公:“还有何事?”   金公公为难道:“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   金公公霎时间哑口无言。   赵陆翻过一页,仔细找着其中的注解:“说罢,我听着。”   金公公便绘声绘色,将去接赵宜安时,瞧见延月搬树的景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怎么,你竟心疼了?”低着头,赵陆一面翻书,一面说道。   金公公赔笑:“奴婢如何心疼一个宫女呢?只不过这些重活,自然是有力气的人去做才更好。不说两个宫女并抵不上一个小公公的力。何况现在,赵姑娘身边,又少了一位伺候的……”   赵陆翻了两页书,过了半晌,说:“去报信的小顺心,他不就挺忠心的吗?”   金公公连忙应下,悄悄退出次间,等再回来时,便说已经安排了。   赵陆总算抬头瞧了他一眼。   “你倒殷勤。”   金公公默默不言语。   将目光移回书上,赵陆又说:“挑个宫女,补上空的那个缺。”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报仇了!(握拳 第9章 九连环   赵陆既开了口,第二日一早,金公公便亲自领来了应秋。   延月正为赵宜安梳头,听见金公公在外问:“赵姑娘可醒了么?”   “金公公,请进来罢。”   金公公于是笑容满面入了次间。他身后除了常常跟着的两位小公公,还有一个面生的宫女。   “昨夜赵姑娘睡得可好?”   “好。”赵宜安半披着发,面色愉悦转过来。   金公公略侧身,好让赵宜安能瞧见他带来的宫女:“陛下有令,让再挑一个宫女伺候姑娘,奴婢便自作主张选了一个。”   话音一落,粉衣宫女上前跪拜:“奴婢应秋,见过赵姑娘。”   金公公在旁说道:“应秋懂些医理,现在照看赵姑娘正好。若以后姑娘用得不称心了,也尽可换了。”   赵宜安点点头:“好。”   延月立在边上,眼前这幕让她想到了尽雪,面上不禁有些讪讪。   新来的宫女长挑身材,长着一张鸭蛋脸,在赵宜安说了“好”之后,便垂头站到了赵宜安身边。   见如此,金公公又道:“还有先前的小顺心公公,陛下也给叫回来了,仍伺候姑娘。现下小顺心正在玉禧殿候着,等姑娘回去就能看见。”   赵宜安自然不记得小顺心是谁,听金公公这样说,她又点点头:“好。”   完成了赵陆的吩咐,金公公就要告退。延月犹豫几分,还是没敢问出来,尽雪是怎么回事。   等金公公走后,延月像是一块石头着了地。   就算知道尽雪如何,她难道能做什么事?暗暗叹一口气,延月又继续替赵宜安梳头。   应秋虽才来,却不认生,在旁脆生生问她:“延月姐姐,现在姑娘的药是怎么吃的呢?昨儿姑娘歇在这里,今日还继续住么?若接着住,可要将方子拿过来才行。”   延月被问得一愣,想了一阵才回:“是李太医的方子,一日一服药,中午喝一回即可。还有姑娘常说头疼,也有专止疼的丸药。”   说到这里,延月忽然紧张起来,昨天来得急,她并未带上丸药。所幸夜里赵宜安倒没有喊疼。   但后一问,延月也说不上来了:“今儿还不知住不住……”   她说着瞧了一眼赵宜安,赵宜安也望向她,延月便道:“多半不住了罢。倒不用麻烦去拿药方了。”   赵宜安看着延月的神态,若有所思,最后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   一应梳洗完毕,应秋说,来的时候金公公嘱咐,让她等赵姑娘好了之后,带赵姑娘去前面暖阁进膳。   两人便领着赵宜安出了臻祥馆,朝前走去。   已过辰时,赵陆从谨身殿换了常服下来,金公公紧随其后,一面跟着赵陆往后走,一面道:“按陛下说的,将应秋调过去了。小顺心也回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上了步撵,一径朝养心殿而去。   还是昨日用晚膳的地方,桌上摆着虾丸鸡皮汤、生炒鸡片、两熟煎鲜鱼、豆腐皮包子、鸡油卷、鳝糊面、香米饭。   虽不多,却样样精致可口。   赵宜安落座,另有宫女伺候她进膳。   才吃了几口,外面就有人传话进来,说陛下到了。   *   昨日开始下的雪落落止止,这时已完全停歇了。   赵陆进了养心殿,候着的小公公为他掸去浮尘,又躬身退下。   暖阁门口,赵宜安站在那里,身后跟了两个人。   赵陆一望,便知是金公公挑的新宫女。   他往前走了一步,赵宜安屈膝就要跪下。   赵陆伸手将她扶住:“冰天雪地的,不用再跪。”   被赵陆扶住,赵宜安先看了看赵陆虚握着的自己的手臂,接着往上,正对上赵陆的眼睛。   今日延月替她梳的是一个桃心髻,发髻微微侧倾,配上几枚珠花,愈发显得赵宜安极尽娇妍。   赵陆忽移开目光,又松开手:“进去罢。”   被打断了早膳,赵宜安进了暖阁,便继续去进膳。而赵陆在外间,略略活动手腕,对金公公说:“取九连环来。”   槅扇里宫女静静布菜,槅扇外,却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赵宜安被勾起好奇心,囫囵喝完几口汤,便道:“好了。”   宫女循令退下,等她们收食盒的时候,赵宜安漱完口,扶着槅扇门,悄悄走到了外面。   宝座上,着黄袍的少年身形瘦削,他垂着头,正摆弄着手上的物件。   赵宜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再想起方才赵陆对金公公说的话,不难明白这就是九连环。   赵陆手指灵巧,在圆环与手柄中间穿梭。但他并不急着解出来,只是借这机会理事。   放到现在的赵宜安身上,她自然看不出赵陆不是诚心解环。   过了半晌,赵陆还是在那里拨动圆环,偶尔滑动几下手柄。赵宜安便转了注意,一心一意盯着赵陆的脸看。   方才被扶住的时候,赵宜安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能将赵陆的脸细细看清。   他眼底的那颗黑痣果然是真的。   赵宜安正暗自赞叹,哪知赵陆忽然就走开了。   现在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但赵陆安安分分坐着,至少不会跑了。   赵宜安倚着槅扇,心满意足。   “……姑娘?”   尚膳监已将食盒都收回去了,延月出了槅扇,在赵宜安身旁轻轻唤了一声。   赵宜安一惊,连忙回头:“我听见的。”   原本延月的声音并不大,但赵宜安这样急急一剖白,倒将赵陆的注意引到这里。   “过来。”   赵陆出声喊她。   又看了看延月,赵宜安转回身,咬唇朝着赵陆的方向走去。   摇了摇手里的九连环,赵陆问:“你想玩吗?”   赵宜安松开嘴唇:“想。”   赵陆抬眼看向金公公:“拿张杌子来。”   金公公忙应下,出去吩咐人拿杌子,顺便将延月与应秋都带了出去。   等到小公公搬了杌子进来,赵宜安便坐在宝座边上,手里拿着赵陆给的九连环,状似认真地在打量。   这回换赵陆盯着她了。   他半靠在紫檀雕荷花宝座上,一手松松置在扶手处,眼神跟着赵宜安的手指轻动。   赵宜安十分紧张,方才赵陆解了许久都没有解出来,她担心自己也会折腾这么久。   赵陆在看她。   只要想到这处,赵宜安的脸就禁不住红透。   意外的是,赵宜安才摆弄了几下,手指就似有自己的想法,利利落落将九连环解开。   银制的手柄被抽出,赵宜安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抬头看赵陆。   赵陆也看着她,忽弯唇笑道:“嗯,做得不错。”   他朝赵宜安伸出手:“给我罢。”   赵宜安呐呐:“我好厉害呀……”   又恍惚忆起赵陆解环时的惨状,连忙道:“我、我也不知道。”   赵陆倒并没有气恼的意思。他神色淡淡,开始将赵宜安解开的九连环套回去。   赵宜安放下一颗心,又专心致志看他怎么还原。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记起一件事,便对赵陆说:“延月有事问你。”   赵陆并未抬头,只问:“什么事?”   “我今日还住在这里么?”   手上动作微顿,但很快又继续下去,赵陆语气平平:“问这个做什么?”   赵宜安的手肘已靠在了宝座的软垫上,见赵陆并不在意,她双手托腮,盯着他的眼睛:“我不回去,就要将药方拿过来。延月说麻烦。”   “又不是你去拿,麻烦什么?”赵陆明白了延月的意思,“一会儿叫李太医过来养心殿,顺手再写一张。”   延月的事解决了,赵宜安再无杂念,靠着手臂,心无旁骛,只注视着眼前的赵陆。   等套完了九连环,赵陆低头,赵宜安已伏在他身边,静静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PS换了一个绝美的封面!太开心啦!评论掉落红包www 第10章 写字(修)   赵宜安侧身趴在宝座的垫子上,枕着手臂熟睡。头顶梳的桃心髻,因为她的姿势,被压得有些松松的。   金公公急急从外进来,瞧见赵宜安睡在赵陆身边,脸上的惊异一时收不住,惹得赵陆都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金公公便忙回禀:“陛下,温府有人求见。”   赵陆一手执着九连环,问:“温陈氏?”   “是。托人问到了奴婢这里。”   “如何?”   金公公垂下头:“温陈氏说,……赵姑娘出了事,但温府知道得晚,故先前没甚作为。现下知晓了,则特来求陛下恩典,能让她进宫看望姑娘。”   温祈元既然叫人回绝了玉禧殿的求助,自然不会将这事告诉家里。看来是温岭发觉了。   温家并不显赫,温祈元又尚未考取功名,当初赵宜安看上他,不过是因为温祈元生得一副好皮相。   昭帝宫车晏驾,结果却是赵陆即位,京城里又接连死人,温祈元大概是怕了,想将自己摘个干净。但其父温岭,性子固执迂腐,认为温祈元已被定为驸马人选,就不可推让责任。   宫中派人去过,温祈元急急把人打发走。知道这事后,温岭生了好大一场气,先叫下人压住温祈元打了一顿,又让自己的夫人进宫,求湖阳公主的原谅。   听完金公公的话,赵陆不语。   金公公便明白了,问:“可要奴婢打发人出去?”   “去罢。”赵陆又下令,“以后温家的事,不必再报。”   “是。”   金公公领命下去,一时暖阁里又静了下来。   赵宜安仍在他身边睡着,纤腰轻轻起伏。   昨夜睡在臻祥馆,赵宜安没有衣裳可换,外面穿的还是昨天雪青织银的一套袄裙。浅浅的紫色将她衬得面色如玉,柔媚不可方物。   赵陆却忽然不适应起来。   他放下九连环,起身独自坐到了窗边的通炕上。   *   最后是延月喊的赵宜安。   午膳已摆在槅扇内,赵宜安一醒来,延月和应秋就连忙替她重新洗面梳头,然后将人送进里面。   赵陆已经动筷,赵宜安显是误了时辰,扶着她的延月,手一直抖个不停。   她并未伺候过赵宜安和赵陆一同进膳。昨日那次,延月候在暖阁外,进去时赵宜安已吃完了。延月便自然以为是陛下用完后,再赐给她们赵姑娘用的。   方才陛下让她叫醒姑娘,又说将姑娘带进去。   延月照做,可她哪里能想到,赵宜安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坐到了陛下对面呢?   慌得满头是汗,延月想拦赵宜安,又不敢明目张胆在皇帝面前拦,只能由着赵宜安落座。   赵陆看见人进来,顿了一下,问:“睡得好吗?”   “不好。”她一直靠在手臂上,胳膊被靠得发酸,脖子也难受。   “下次回去睡。”   “好。”   说完了话,一旁的宫女上前布菜,赵宜安又是像之前一样,每样皆尝了一小口。   对面的赵陆忽看了一眼身旁的宫女,粉衣宫女忙替他盛了一小碗水晶饺。   赵陆却不吃,将碗推给了赵宜安:“吃这个。”   用汤匙舀了一个,赵宜安只咬了一口,就连忙吐回汤匙。   延月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吊了起来。   赵姑娘竟将陛下赐给她的水晶饺吐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延月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软了,只等着陛下一怒,她就马上跪倒求情。   另一边。   赵陆问:“怎么不吃?”   赵宜安把碗推回去:“里面是羊。”   赵陆道:“那就拿下去罢。”。   在旁伺候的宫人连忙将羊肉水晶饺撤下,又在心里记着,以后要少做羊肉的东西。   而一旁的延月,注意着席间两个人的举动,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像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等两人进完膳,宫人撤下残碟,金公公便来回:“李太医已到了。”   赵陆让他将人带来,又说:“我有事,叫人先别走。”   金公公应下,先叫人搬了一扇四围屏风去小室,请了赵宜安进内,才去领李太医。   隔着屏风,李太医诊完了脉,说并没有大碍,还是先吃药。   出来时,金公公正候在外面,笑眯眯同他道:“陛下在西暖阁,等着李大人过去。”   李太医又连忙穿过正殿,去了对面的西暖阁。   进了暖阁,赵陆正在看书,李太医不敢擅自打断,掀起衣摆,静静跪在地上。   多了一个人。   赵陆察觉,放下书,抬头问李太医:“先前你说,遗忘旧事,也有可能重新记起,对么?”   李太医道:“回陛下。虽如此说,但其实因人而异,况且变数太多,臣也不敢独断。”   赵陆便点点头。   李太医又道:“若陛下心记……赵姑娘的事,可叫太医署一同钻研,这样也多几分希望。”   赵陆道:“先不必。”   李太医伏地跪着,不敢再出声。   宝座上的赵陆已拾起书:“下去罢。”   李太医磕了个头,犹豫之后,问:“陛下,若长乐宫问起……”   “如实说便可。”   得到答复,李太医起身,退出了西暖阁。   赵陆独自在西暖阁看完了书,放回柜上,才从宝座站起,回去东暖阁。   一进东暖阁,就瞧见通炕上,赵宜安背对着他趴着,一边的延月坐在杌子上,细心替她剥核桃。   赵陆慢步走去,延月一见,连忙放了核桃,跪下行礼。   而赵宜安后知后觉,等一抬头,赵陆已到她身前。   “怎么?”见她不言不语,赵陆开口问了一句。   赵宜安忽皱起眉:“好久了……”   语气里竟有隐隐的委屈。   赵陆便问金公公:“几时了?”   金公公答道:“回陛下,还差一刻就是申时。”   那就是走了一个半时辰。   赵陆又问:“药吃了么?”   “吃了。”一边跪着的应秋回话,“止疼的丸药也拿来了。”   赵陆点点头,径自坐到了赵宜安的对面。   延月忙起身,和应秋手脚利索收拾好桌面,将零嘴全挪到了赵宜安这边。   等坐下,金公公取来上次未看完的书,赵陆翻了几页,又叫他拿笔墨来。   赵陆已专心看书,坐在另一边的赵宜安,轻轻俯下.身,又趴回了桌上。   写了几个字,赵陆的声音便响起:“都下去。”   金公公应是,领着两个宫女,退出了暖阁。   赵宜安习惯了两人独处,她盯着面前的赵陆,一会儿仰头看他的脸,一会儿注视着赵陆手中停停写写的笔。   “你想写么?”赵陆忽然问她。   赵宜安慢慢直起身子:“我不会……”   赵陆并未看她,写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你过来。”   赵宜安小心踩在地上,提着裙子走到赵陆身边,她轻轻咬唇:“我要站着吗?”   这话提醒了赵陆,他搁下笔起身:“你坐,我站着。”   赵宜安照着做了,但赵陆没开口,她便不敢碰他的东西。   “握笔。”赵陆略倾身,在她耳边说道。   心中“嗡”的一下,赵宜安忽然一震。   靠得太近,赵陆启唇吐字,每一个音都像敲在赵宜安的耳朵上。   赵陆也察觉到了,他略退开一点,微微弯下腰:“先拿笔。”   声音远了一些,赵宜安松了口气,张开手指,照着赵陆先前的手势,将笔握在了手中。   “想写什么?”另取了新纸给她,赵陆一手撑在桌边,一面问道。   赵宜安看着面前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纸面,小声说:“名字。”   赵陆继续问:“谁的名字?”   “我的名字。”   *   在赵陆新给的纸上连着写了几十个“赵宜安”,大大小小塞满各处,赵宜安乐不思蜀,换了一张又继续写。   她已坐回自己的位置,金公公取了一份新的笔墨给她。   赵陆也坐着,一面看书,一面记下注解。   和他一同坐着的人,常抬手蘸墨,偶尔举起宣纸观赏,余光里影子动个不停。   次数多了,赵陆竟也习以为常,丝毫不受赵宜安的影响。   只是没过多久,赵陆便停笔,抬起头问:“赵宜安?”   一直写写画画的赵宜安,此刻握笔悬在半空。她似乎用了十分的力气,手腕轻颤,连指尖都泛出白色。   赵陆忽搁下笔起身,伸手捏住赵宜安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   只见赵宜安面如白纸,紧闭着眼,嘴唇被她死死咬住,一声不发,似在忍耐。   将她手中的笔抽出,赵陆抬着赵宜安的下巴,正要喊人,赵宜安却忽然咳了一声。   她费力睁开眼睛,抓住了赵陆的手指:“头疼,吃药。” 第11章 进膳   上一次进暖阁,赵宜安正伏在赵陆膝边熟睡,金公公已是难掩诧异。这一回被叫进来,却换做赵陆起身越过小桌,托住赵宜安的下巴。   金公公一怔,忙上前问:“陛下?”   赵陆松不开手,赵宜安抓着他的手指,现在又闭上了眼睛。   他飞快对金公公道:“取止疼的丸药,再叫李太医来。”   金公公领命下去,进来时便带了应秋。   应秋凑近二人身边,将丸药送进赵宜安口中,又喂了温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李太医已出宫了,如今轮值的,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赵陆垂首,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过了些时候,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又按赵陆的吩咐,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   周围一下子热了许多,赵宜安从锦被里露出被烘得微微发红的脸,还有她搂着的赵陆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个手枕,垫在赵陆小臂下,又堆了迎枕在赵陆背后。应秋还沏了新的茶,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当,赵陆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为何赵宜安却成了意外。   赵陆翻开书,左手虽不能动,右手倒还能运笔,他取来笔墨,继续未完的事。   哪知身边的赵宜安忽地一动,赵陆略一顿,笔下的字便糊了。   他转头去看,以为赵宜安出了什么事,结果罪魁祸首正抱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丝毫不见方才的凄惨。   赵陆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丢开笔,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坐着,干脆闭目养神。   *   将入夜的时候,赵宜安终于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发现了怀里抱着的东西。   赵陆已将书翻完,身边的人只略动了动,他便察觉,问道:“醒了?”   赵宜安半坐着,轻轻托住赵陆的手放回他怀里:“我醒了。”   “可还头疼?”   赵宜安摇头:“不疼了。”   怕方才吓到赵陆,又解释:“吃了药就不疼。你别怕。”   赵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什么怕?”   赵宜安小声嗫嚅:“她们都怕,元嬷嬷、莲平、宣荷,延月也怕。”   赵陆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赵宜安头上的纱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说,知道么?”   赵宜安看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但她一开口,赵陆便皱起了眉。   他用拇指压住赵宜安的下唇:“怎么弄的?”   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唇瓣,靠近里面的地方却肿了一小块,仔细看,还有齿印和破皮后渗出的血丝,光瞧着就觉得疼得紧。   之前赵宜安说话时,与他有段距离,赵陆便没看见。刚才她答了声“好”,恰恰张开了嘴,将里面的红肿露了出来。   赵宜安有些心虚:“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才?”   “嗯。”   其实昨夜她也疼了一会儿,那时就将嘴咬破了,但赵宜安没有提及。   赵陆于是松开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药回来,应秋也跟着进来。   赵陆便道:“替她上药。”   应秋问了伤处,倒出一点白及散,细细敷在赵宜安口内。   赵宜安皱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药,赵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药开始缓缓化开,刹那间赵宜安只觉得满嘴辛辣。   她皱着脸,眼眶里全是泪,又不敢说,待应秋退开后,便默默缩到了通炕角落。   赵宜安既然醒了,她盖过的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开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边,问:“陛下,可要传膳?”   因为赵宜安抱着赵陆的手睡着了,晚膳被耽误了有些功夫。   赵陆点头道:“传膳罢。”   去传了膳,金公公回来,要将赵陆手头的书放回去,看见赵陆的手时却一惊:“陛下,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为显眼,还有小小几处被抓破了皮,血倒没流,只是看着吓人。   赵陆并不在意:“无事。”他转头对着一边已经呆住的赵宜安道,“叫人带你进去,一会儿晚膳就到了。”   听见话,侍立的应秋便要来扶赵宜安。   赵宜安却轻轻将她推开,眼睛里只有赵陆:“疼么?”   “不疼。进膳去罢。”   赵陆说着便走下来,赵宜安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真的不疼么?”   “骗你做什么?”   赵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错……”   若她没有忍着不说,也不会疼极了抓着赵陆的手不放。他还由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阵。   赵陆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一副温柔体贴且沉稳的模样。   直到落了座,赵宜安仍在自责,坐在赵陆身边问他疼不疼。   她的声音原就娇软,仿佛浸了蜜,又似雏莺怯啼。现在这样在赵陆耳边,带着担忧一遍遍询问,赵陆连叫她住声都开不了口,最后只好说:“那碗鸡丝汤,你喂来我喝。”   赵宜安连忙应下,连布菜的宫女都没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赵陆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赵陆嘴边。   赵陆张嘴喝了,抬头就看见赵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着他。   顿了顿,赵陆憋出一句夸赞:“好喝。”   赵宜安霎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赵陆又喝了一口。   之后便再没有宫女的事,赵宜安心觉鼓励,放下汤碗,又执著替赵陆布菜。   “吃虾好不好?”一只胡椒醋鲜虾到了他的碗里。   “吃鹅。”这回是烧鹅肉。   赵宜安还想让他吃鱼,但她不会挑刺,待布菜的宫女将刺挑出,赵宜安便迫不及待将一块蒸鲜鱼放到赵陆碗里。   赵陆一一都吃了。   赵宜安越发兴致高昂,边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赵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够了。若再吃下去,只怕一会儿积食了。”   闻言,两人都转向他。   放下筷,赵宜安似是失落,应了一声:“好。”   而赵陆只轻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言语。   但金公公后背上的冷汗,却被赵陆这一眼看得直流。   他说错了么?   *   因为抹了药,赵宜安的晚膳用得并不顺利,最后应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赵宜安用完之后,又再涂了药上去。   宫人已将槅扇内打扫干净,赵宜安捂着嘴,闷闷不乐走出门来。   看她这样,赵陆从宝座上站起:“想去外面走走么?”   赵宜安点点头,现在对赵陆的话,她只有一万个同意的,怎么会去扫他的兴?   早晨延月已被告知,赵姑娘要在养心殿住下,住多久却未可知。延月便连忙带人去玉禧殿,将赵宜安的衣裳带了几套回来。   此刻,小公公们站的站,跪的跪,仔细替赵陆整理斗篷。另一边,延月为赵宜安戴上帽子,应秋捧了手炉过来,放进赵宜安怀里。   宫人提了灯,将养心殿外的路照亮。   赵陆回头:“好了么?”   一直低着头看延月替她掖衣角,听见赵陆的声音,赵宜安忙抬起眼睛:“好了。”   又怕赵陆多等,赵宜安小跑过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再说了一遍:“好了。”   赵陆点头:“走罢。”   路上并无意外,只是赵宜安因为嘴里的药,常捂着嘴皱眉,眼角也泛着水光,瞧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传到长乐宫里,便成了“陛下不知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之前的湖阳公主流了一筐的眼泪”。   正要睡下的孙太后笑出了声:“果真?赵宜安被那小儿欺负得直哭么?”   金钗并未亲见,但她听了来报的小宫女的话,又添油加醋将事在孙太后说了一番,叫孙太后喜不自禁。   “是呢,想想先前,湖阳多瞧不起他,现在人到了他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磋磨磋磨。”   在背后,孙太后,还有金钗金缕,从不称赵陆为陛下,要说的时候,只以“他”做代替,有时孙太后心绪不佳,也用“小儿”“竖子”直呼。   孙太后被金钗扶着躺下,面色尽是愉悦:“也是,赵宜安那小野种,哀家也懒得亲自动他。就让那小猫收拾她去。”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金钗应和:“娘娘凤体金贵,何苦自己动手?只作壁上观,也有许多格外的乐趣呢。”   “今儿哀家高兴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定要禀报上来,叫哀家开心开心。”   “是。”   “对了,”孙太后想起一件事,“家里可选出要送进宫的女孩儿了?”   金钗答道:“名宵少爷还在找呢,看上去,倒有些难处。”   孙家孙仁商这一支,儿孙众多,但女孩儿却生得少,现下要找适龄的女子,便挑不太出来。   孙太后皱起眉:“如此一来,多半就要在旁支里寻了。”   别人家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的放心,孙太后道:“若是这样,叫名宵且慢找去。小野种与小猫的戏,哀家还未看够呢。”   金钗笑着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突然看孙太后顺眼了一点。   PS孙仁商就是孙太后的爹,前面孙太后提过,但没有出现他的名字,注明一下。 第12章 孙少爷   昨夜才说起挑选女孩儿的事,第二日一大早,金缕就来回,说名宵少爷想请进宫来。   孙太后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见过孙家人,听到这话,顿时愉悦起来,道:“快请我侄儿进来。”   金缕应声下去,不多时再回来,身后便跟了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   只见他穿了烟灰色圆领长袍,头戴乌纱,腰间束带,面容英俊,气质清贵,才进门,就朝着孙太后的方向跪拜下去:“臣,拜见娘娘。”   “快起来。”孙太后虚虚抬手,又对金缕道,“搬张凳子来,让霄儿坐着同我说话。”   金缕很快搬了张凳子,放在孙太后跟前。   孙名宵笑着起身:“谢娘娘。”   在锦凳上落了座,孙名宵先问候道:“多日不见娘娘,娘娘近来可好?”   孙太后嗔道:“你们还记得宫里有个我么?”   “自然是记得的。只是近日家中在挑选要送进宫的女孩子,臣既是想来,也脱不了身。”   孙太后说:“别一口一个‘臣’了,现在又没别人,还是照着家里的叫法。”   她又说:“孙家那么多孩子,父亲怎么就派你去做这事?这岂不是大材小用?”   孙名宵温和一笑:“祖父是信得过我,才叫我去做的。况且能同族中各个旁支打打交道,于侄儿也是有益。”   孙太后却不屑:“跟那起穷酸破落打交道,能有什么益处?”   但孙名宵说的也在理,孙家儿孙虽多,也只有一个孙名宵有些样子,颇得孙仁商赏识,其余不过尔尔。   金缕奉上茶,孙太后看孙名宵端了茶碗,开始慢慢啜饮,便问他:“你今日既进宫来,可是人选有了眉目?”   孙名宵放下茶碗,回:“是,从分宜接了四个女孩子,已经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了。”   听了这话,孙太后有些不高兴起来:“住了一段日子?之前我怎么不知道?”   “姑姑操心宫里的事已是劳累,况且乡野长大的女孩儿,没甚规矩,在家里调.教好了,再送进宫,姑姑也能少花些心思。”   如今后宫孙太后一人独大,有什么事都是金钗金缕替她解决,前朝又有孙仁商把持,并没有什么她要操心的事。但孙名宵这样说,孙太后自然乐得接受。   “也对,等学了规矩,再送进来罢。”孙太后点点头。   等议定了这些,孙太后忽记起昨日,便讽笑着将赵陆与赵宜安的事讲了一遍,又道:“我在长乐宫也没什么有趣处,现在倒是这两只小猫打架,惹我发笑得紧。”   一边的孙名宵但笑不语。   孙太后又抱怨:“家里也常常遣人进来陪我才好,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什么意思。”   “姑姑这样说,可不成了侄儿的错了?”   “你忙,我自然是知道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心疼,孙太后道,“叫那李氏进来不行么?她又没什么要紧事,连儿子都不用养。闲在后院,真是白吃了咱们家的饭了。”   孙名宵一顿,道:“是含玉将临盆了,秋儿帮忙照看,这些日子倒没什么空。等孩子满月了,侄儿叫秋儿抱进来,给姑姑看看,喜欢喜欢。”   含玉是孙名宵纳的妾室,她有孕这事,孙太后也知道。   “罢了罢了,”孙太后摆摆手,“你们呀,惯会哄我。”   她又问:“我瞧你这国子监祭酒,当的时日也不短了,父亲何时再将你升迁呢?”   孙名宵摇头:“这事侄儿便不知了。”   孙太后宽慰他:“如今新帝已登基,按例,过段日子必会升一批人。咱们孙家的孩子定是在里面的。说起来,若照父亲的路,霄儿也该升一个六部侍郎了。”   “祖父人中翘楚,侄儿怎么敢和祖父并论。”   “霄儿自谦了,孙家这些子侄,我瞧着,也只有霄儿能担大任。”   说到这里,孙太后忽皱眉:“近来事多,我倒是忘记问一问家里,三哥那事如何了?”   孙名宵回道:“给了五百两银子,后事也料理妥了。原本要将地也还回去的,但不知怎么,对方知道了是孙家的人做的,弃了地,带着一家子人连夜回老家去了。”   “这事父亲可知道?”   孙名宵摇头:“侄儿瞒着叫人去解决的,祖父却不知道。”   孙太后便道:“叫三哥也长长记性,都五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头没脑,混说混做的。哪天叫人抓住把柄,连累的可是孙家。”   “让姑姑忧心了,侄儿定多多在三叔耳边提醒。”   孙太后放下一件心事,面上神情也轻松下来:“这么早入宫,可用了膳?一会儿陪着我用了午膳再走。”   “是。”   *   “孙名宵进宫了?”   倚在炕上看书的赵陆,抬起头,问了一句。   金公公躬身:“是,一直用了午膳才离开。”   赵陆点点头:“可听见说什么了?”   “似乎是孙家选了四个女孩子,要送进宫来。”   “女孩子?”   赵陆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冷笑道:“孙家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金公公垂下头,不敢接话。   暖阁内一时静寂,有人却在此时忽然开了口:“女孩子……”   赵陆转过头去,小桌对面的赵宜安,手里还留着未剥完的花生壳,一面看着他,目露疑惑。   “剥好了吗?”赵陆放下书,问她。   赵宜安连忙将小碟子推过去:“好了,我都吹干净了。”   白白胖胖的花生肉,上面果然一丝红衣也没有。   赵陆夸她:“剥得好。再剥几个桂圆给我吃。”   有了事做,赵宜安开开心心拢了一手干桂圆到面前,低头开始剥壳,早忘了方才金公公说的什么女孩子了。   赵陆便对金公公说:“先不必管,等有了动静再说。”   金公公领命下去,才出了明间,就有小公公赶上来,喊住了他。   “金公公!”   一听见声,金公公蹙起眉:“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是怕陛下听不见么?”   小公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放轻了声音,却面露为难:“奴婢有事问公公。”   金公公抬脚走下石阶:“出来说。”   小公公跟上去,一面弯着腰道:“还是上回的温家,又托人来问了。奴婢身份卑微,只能讨金公公的话,该怎么做。”   一听是温家,金公公停下脚步,看着小公公:“以后要是温家的事,不用再报上来。”   小公公不解:“但温公子,好歹是未来驸马……”   金公公便问他:“那是当初。现在他是么?”   小公公摇头。   “这就对了。”金公公继续朝前走,“若还有人来问,你客气些,别叫人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了。”   “那,奴婢就叫人推脱了?”   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告退要往外走,金公公忽叫住他:“可收了好处?”   他一问,瞧小公公涎皮笑脸的模样,金公公便说:“既没替人办成事,东西就还回去罢。”   “是。”小公公丧着脸下去了。   再说长乐宫。   用完午膳,孙名宵请辞,孙太后问他:“可有跟着的人没有?”   “有,在外面围房等着。”   孙太后便叫金钗开了库房,取了一对翡翠手镯来:“把这个给含玉。告诉她,等她为咱们孙家生了儿子,哀家还有好的赏呢。”   孙名宵拱手:“侄儿先替含玉谢过姑姑了。”   “去罢。”   长乐宫的宫人将孙名宵送至六宫外,把东西交到孙家仆人手上,便行礼退了。   出了宫,孙名宵坐上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孙府。   偏门上已有人等着,看见孙名宵下了马车,上前躬身道:“老爷在书房等着,让少爷前去问话。”   孙名宵点点头,撩起衣袍,先朝前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咚咚咚在你的怀里说的地雷还有一朵灰云的营养液!   呜呜呜这章本来应该昨天更新的,所以评论掉红包,以及晚上还有一更! 第13章 丹蔻   待孙名宵到了书房,孙仁商已在书案后等他。   “祖父。”孙名宵朝着背影拱手。   背对着他的老者转过身来。   孙仁商虽年过古稀,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见孙名宵进来,孙仁商点头,问:“可见过你姑姑了?”   “见过了,孙儿还将分宜的事告诉了她,姑姑已知道了。”孙名宵又无奈道,“但姑姑有些抱怨,说家里不常去看她。”   “她就是这样,从小宠坏了。”孙仁商掀起衣摆坐下,“等你那小妾生产了,就叫孙媳进宫,陪她说说话。”   “是。”   “那四个女孩子,若是教得差不多了,也早些送进宫去。”   孙名宵都一一应下   孙仁商抬手让他回去,孙名宵便躬身:“孙儿先走了。”   后院里,李氏早听见说孙名宵回来,正在房里等他。   “少爷回来了。”   小厮在院外通报,李氏迎了出去,面上犹带忧色。   “怎么了?”孙名宵张开手臂,丫鬟上来替他更衣。   李氏接过他的外衣,道:“有一个女孩子,今早出了事。”   孙名宵一顿:“何事?”   丫鬟已为他换好衣裳,孙名宵摆摆手,叫她们下去。   李氏叹气:“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将头跌破了。”   “可叫胡太医看了?”   “看了,血也止了,但额上留了口子。胡太医说,只怕以后会留下疤。”   孙名宵皱眉:“竟在这时候出了意外。”他又问,“其他几个呢?”   李氏和他一同走入内室:“另几个倒还好。教导的嬷嬷说,该教的都已经教了。我想着,什么时候有空了,请爷亲去瞧瞧,看这些女孩子行不行。”   “我一个大男人,去瞧她们不合礼数。这事还是交给夫人。”   在桌边坐下,孙名宵提醒她:“若过得去,年前就将人送进去罢。”   李氏点头。   孙名宵又道:“太后娘娘送了对玉镯给含玉,晚上你叫人送去。”   “是。”   两人正说话,门外的丫鬟掀帘:“少爷,少夫人。小少爷来了。”   只见一个七八岁着绿衣戴玉冠的男童进了门,拱手朝着孙名宵二人下拜:“父亲,母亲。”   李氏一喜:“君池,快过来。”   她并无所出,所以孙太后才不喜欢她。孙君池也是孙名宵的妾室生下之后,李氏再抱过来养的。   孙君池行至跟前,孙名宵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开始慢慢问他读了什么书。   *   养心殿里,替赵陆连着剥了几天花生桂圆松子核桃仁,赵宜安的指甲,终于剥坏了。   应秋在地上半蹲着,用剪子小心将赵宜安弄断的指甲剪下来,又为她细细磨平边缘。   十根如玉似的手指又恢复原样,只是上面浅浅的丹蔻已快褪没了。   应秋便问她:“姑娘要涂丹蔻么?”   赵宜安望着她,略略歪头:“丹蔻?”   “涂罢。”一边静静看书的赵陆,忽然出了声。   虽然是冬天,但养心殿的人要凤仙花,打理暖房的公公连忙遣人送来好几盆。   粉红,大红,粉紫,紫色……在地上满满摆了一排。   应秋扶着赵宜安下了通炕,带她走到几盆花跟前,语气欢欣,问:“姑娘喜欢哪种颜色?奴婢好采下来。”   她以前没伺候过宫里的公主后妃,自然也没在冬日里见过凤仙花。   这花虽然并不多金贵,但放在万物萧肃的冬天,也就变得金贵起来。   赵宜安绕着花盆走了一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最后又走回通炕边。   “不喜欢?”赵陆见她如此,便对金公公道,“再叫人送几盆别的颜色。”   凤仙花统共就这几种颜色,金公公有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是。奴婢马上叫人去办。”   “不是。”   赵宜安一开口,几人的注意霎时都到了她身上。在通炕边坐下,赵宜安先对着赵陆声音娇软:“不是,喜欢的。”   又转过头,她抬手指着其中一盆:“要这个。”   金公公和应秋,都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结果,赵陆低下头,继续看未看完的书。   应秋手脚利索采了凤仙花的花叶,又告诉了延月,让她领着小宫女去玉禧殿找找,将染指甲要的用具都取来。   等花汁都捣出来了,延月拿了腕枕垫在赵宜安手臂下,和应秋一起,一人一边开始替她染。   两个人动作很快,一刻钟后,赵宜安举着用叶子分别绑住的十根手指,眼睛里满是新奇。   “你瞧。”   将手指张得开开的,赵宜安炫耀一般,伸出手,在赵陆眼皮底下挥了挥。   她似乎很是高兴,就像是头一次知道,还能这样做。   可是对现在的赵宜安来说,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染指甲。   赵陆抬起眼眸看她,赵宜安神色认真举着手指,还等着他的夸赞。   他于是点了点头:“小猪蹄。”   “小猪……”赵宜安跟着喃喃,忽地背过身,把手藏进了怀里。   赵陆在另一边,观察她憋气的模样。虽看不到正脸,但赵宜安的侧颜还露着,只瞧见美人脸颊微微鼓起,还能听见她在不停嘀咕“小猪”。   “恼了?”   赵陆放下书,朝她问了一句。   而赵宜安垂着头,还在看她的“小猪蹄”。   赵陆又问:“真恼了?”   赵宜安还是不答。   过了一会儿,发觉赵陆不再问她,赵宜安才慢慢转过脸来。   她还将手拢在怀里,没有露出来。   从书后探出半张脸,赵陆抬了抬下巴:“不恼了?”   赵宜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伸出了两根被包起来的手指,想去夹碟中的核桃吃。   核桃仁太小,夹了几次没成功。   赵陆看完全程,放了书,拍拍手,把整个碟子拿起来,凑到赵宜安唇边:“吃罢。”   赵宜安张开嘴,将碟子里攒的核桃仁,一口气全吃完了。   她舔舔唇,从没有这样满足过。   赵陆放下碟子,又让人替她倒茶漱口。   之后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伏在桌上小睡,皆没有再同对方说话。   等到了时间,延月进来,将赵宜安手上的叶子花汁弄干净,擦完手后,便只剩下指甲上剔透的浅粉色。   瞧着露出的淡淡粉色,赵宜安更高兴了,对着窗户看个不停。   “开心了?”赵陆忽然开口。   赵宜安转过头去,又对着他执书的手盯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瞧她这样,赵陆自然明白过来她的坏心思。   *   捣好的花汁摆在小桌上,旁边是几张足够包裹住指甲的叶子和一小捆棉线。赵宜安迎着点起的烛火,低着头,用银签子小心翼翼地,将混了白矾的花汁挑到赵陆的小指上。   “好了。”   染完一个,赵宜安松了口气,像是做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一样。   她拿了一张叶子,把赵陆的小指包了几圈,最后用线仔细绑好。   还要再染下一个的时候,赵陆空着的右手压上了她的手背:“好了。”   赵宜安脸上还带着不舍的神情,不过她也知道,能让赵陆染指甲,她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并未再强求,倒是万分小心,开始护着赵陆的左手。   进晚膳时,赵宜安担起了替赵陆布菜的重任,最后等到戌时,赵宜安又亲自解开了赵陆小指上的棉线。   比她长出许多的手指,骨节分明,瘦而有力。修剪得宜的指甲中,只有小指泛出微微的红色。   赵宜安原本跪坐在通炕上,忽然直起身,将自己的手也凑了过去,和赵陆的挨在一处。   “看,”她轻声说,“一样的。”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赵陆鼻尖,他抬头,目光落在对面的赵宜安身上。   她今日穿了水蓝的一套袄裙,身前和袖口都绣了飞蝶扑花,将她衬得端庄又温柔。   微微跳动的烛火映在她眼中,犹如天边星辰,又似烟火初放。   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赵陆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好看。”   赵宜安还以为他是夸他俩的指甲,便愈发神气:“你之前,还说是小猪蹄呢。”   “小猪蹄……”赵陆若有所思,末了吐出一句,“也好看。”   赵宜安倒不气了,反正现在赵陆也染上了,他说“小猪蹄”,就是将自己也说了进去。   迎着烛光,赵宜安喜滋滋欣赏着自己的新指甲。   赵陆也陪她看了一会儿,最后靠回去,继续看书。   暖阁里渐渐静下来,只有侍立在门口的金公公和应秋,双双放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都开始看书了,应该马上就要赶人了吧?   金公公和应秋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下去罢。”赵陆的声音终于响起。   两人连忙跪下行礼,又悄声退出暖阁。   等到出了暖阁,应秋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又望向金公公。   金公公也不遑多让,冲她摆摆手,指着殿外,轻声说:“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公公:走吧走吧,就不要再当电灯泡。   感谢2222的营养液! 第14章 入宫   孙家与孙太后通了气后,又过了十来天,遣人要将三个女孩子领进宫。   “三个?”孙太后坐在梳妆镜前,将一个深绿的翠玉耳环拿在耳垂边比着,一面问,“之前霄儿不是说四个么?”   金缕回:“送信的人说,有一个撞破了脸,因此留下了。”   “撞破脸?”孙太后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嗤道,“那几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要进宫见皇帝?居然还能把一张脸给弄破么?”   金缕垂下头,不敢接话。   孙太后倒也没有多议论,只道:“叫人带来,安排住在耳房罢。”   正要领命下去,金缕忽听见孙太后又抱怨起来:“之前先帝驾崩,为皇位一事乱得不行。我才要搬出坤宁宫,还是父亲说的,叫我先挑个离养心殿近的地方住着,好时时监管着那小猫崽子,所以我才挑了这里。现在家里送了人进宫,自然马上要封嫔封妃的,哀家难道还要再和她们一起,住在西六宫么?”   说及此处,孙太后嫌弃地皱起眉:“这会儿又塞进来三个人,这么个小地方,真叫哀家眼烦。”   边上伺候的宫女们,闻言忙跪了下去。   金缕一瞧这模样,便小心顺着孙太后的意思说下去:“不如等下次名宵少爷来了,请他叫人上书,让娘娘搬去咸熙宫罢。论正经,那里才是皇太后住的地方。”   听见金缕的话,孙太后的面色霎时柔了三分:“正是呢,你帮哀家记在心上,等霄儿再来。”   “是。”   养心殿里。   赵陆拿右手托着腮,歪在宝座里,闲闲道:“我还嫌她住得太近,她倒自己先急着搬出去了。”   金公公在下首应和:“既起了这个心思,恐怕不多时就该搬走了。”   孙太后一贯如此,因是孙仁商的小女儿,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昭帝在时,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和孙家僵持了几年,到底也被她坐上去了。   赵陆点头,又问:“孙家的人已定下了?”   “是,但比原先说的少了一个。”   “哦?”   金公公回:“不知出了什么事,让留在孙家了。”   赵陆顿了一下,便讥笑道:“难道又是孙旭尘?上回为了一块地,竟将主人打死。都这样了,孙名宵还不管管他么?”   金公公只道:“奴婢不敢猜测。”   “罢了,”赵陆收起表情,“爬得越高,跌得越恨,他到底猖狂不了几年。”   暖阁里一时静默,门外侍立的小公公忽报:“赵姑娘来了。”   金公公一听,忙说:“奴婢去引人进来。”   赵陆却被一噎。   他有说让赵宜安进来么?真是自作主张!   门帘一掀,先露出了赵宜安兴高采烈的脸。她还穿着斗篷,像只出笼的小鸟一样,一路提着裙子,一直跑到赵陆身边蹲下。   她先捧了赵陆的手,看见他指甲上的粉色还在,满意点头,然后才松手道:“我早上睡过去了,她们没能喊醒我。”   头上的凤钗嘴里衔着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赵宜安轻轻皱着鼻子,向他解释为何今日来迟了。   赵陆已经坐直了,听见她这么说,便道:“嗯,伺候的人该打。”   跟着的延月和应秋瑟瑟发抖。   赵陆又说:“搬张凳子。”   小公公搬了凳子,赵宜安先脱了斗篷,然后才坐下。   一落座,赵宜安就迫不及待问他:“今日还出去么?”   之前遇上休沐,赵陆见她一直在养心殿里待着,便带她出去走了一走。   皇宫何其大,赵宜安看了半天,才将乾清宫走完。只因最后赵陆对她说,外面比这还大,赵宜安回来后就心心念念,盼着赵陆再带她去逛逛。   赵陆看着她,微微倾身靠近,他的语气忽然冷淡了不少,问:“这么喜欢去外面么?”   赵宜安纠正他:“喜欢和你去外面。”   乾清宫里遇到的那些金银器皿,山水字画,赵宜安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很愿意听赵陆同她讲这些。   没想到赵宜安怀的是这样的心思。   赵陆直起腰,不知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传膳。”   一醒就过来暖阁,赵宜安自然没有进膳,听见赵陆的话,忙道:“要蒸鸡。”   赵陆便重复:“要蒸鸡。”   金公公躬身:“是。”   进了午膳,赵陆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一同来了御花园的,还有孙家送来的三个女孩子。   *   孙语兰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孙家的人将她们送进来,她便和其他二人一起,跟在长乐宫来接她们的宫女身后,埋头朝长乐宫走去。   道上偶尔有人遇见她们,都恭恭敬敬停下来,喊领路的宫女一声“金缕姑姑”。   孙语兰心中纳罕,三人中她的家境最好,一早就看出金缕身上穿的戴的不是凡物。才一个宫女就能这样体面,孙语兰记起入宫前,教导嬷嬷跟她们说的话,一时间便得意起来。   往后她可是要封后封妃的呢,岂不比这更尊贵?   又走了几步,金缕忽然停下来,对身后的小宫女道:“去看看前头是谁。”   小宫女领命下去,回来时道:“是陛下,正要往御花园去。”   其他人倒还不怎么样,孙语兰却激动了。   ——那可是皇帝,君临天下的皇帝!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了!   金缕听了,略一思索:“等陛下先过去罢,咱们一会儿再走。”   小宫女应是,又回了原位。   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孙语兰满心以为能见到天子,却这样被掐了苗头。她便抬起眼睛,偷偷朝小宫女回来的方向死命盯着。   倒真被她看到几个残影。   只见人群里,明黄色最为显眼,身后跟了一帮公公宫女,在后围着他。   果然天威隆重,隔了这么些距离,她都能感受到天子的与众不同。   但还有一个着粉衣的女子,头上一圈白色,不知为何,也跟在人群中。   孙语兰不解,只作疑惑的样子,俏生生问道:“金缕姑姑,方才我恍惚瞧见,陛下身边竟跟了与旁人皆不同的一个女子,那就是宫里的女官么?好生厉害。”   金缕转头,淡淡瞥她一眼:“不该问的,别乱问。”   语气冰冷,隐隐藏了危险在里头。   孙语兰一惊,忙赔笑道:“只是奇怪……”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心也虚了,只是因为金缕一直在盯着她。   孙语兰咬唇,垂下头,再没作声。   “姑姑,陛下已过去了。”   金缕收回目光:“走罢。”   孙太后并没见她们,金缕将人安置在耳房,嘱咐了几句,也走了。   人一走,孙语兰立刻对三人中的一人生起气来:“孙妙竹,你方才是哑巴了么?竟不帮我!”   着绿衣的女子忙安慰她:“方才那样子,我心都跳出来了,哪有你稳重,还能同金缕姑姑讲话。要是我,连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呢。”   被她这么一说,孙语兰自觉好受许多,又讥笑道:“我与你自然不同。但只要你好生效忠我,我也会分你一点好处。”   孙妙竹脸上堆笑:“这是当然的。”   “对了,我得知道,陛下身边那个女的是谁,总不会是宫女……”孙语兰嘀咕几句,忽道,“孙妙竹,你去打听打听。”   孙妙竹却有些为难:“才来这里,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况且我口角笨,又不如你会说话,叫人听了心里直欢喜的。”   孙语兰嗤道:“罢了罢了,你这蠢货,还是我亲自去问个明白。”   没多久,就有直殿监的小公公来洒扫各处,孙语兰一见,连忙偷着出去问了。   看她走了,孙妙竹才面露恨色,又瞥了一眼房内从头至尾没出过声的另外一人,轻骂道:“装模作样!”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用孙语兰的视角来写,但她确实是个炮灰。以及大噶可以猜一猜她为啥game over的~ 第15章 梅花   御花园里的早梅已盛开,白的粉的黄的,热热闹闹绽了满树。   赵宜安走在花石子甬路上,一时间眼花缭乱。她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花,也没来过有这么多花的地方。   赵陆带着人去了锦芳亭,留下赵宜安在花丛里流连。   延月和应秋陪着她,赵宜安原本一直安安分分,忽然间伸出手,踮着脚轻轻拢住枝头上开得最旺的一簇。   姑娘该不会想摘下来吧?   延月心一紧,又偷偷瞥向坐在亭中的皇帝陛下。   赵陆正端着茶碗喝茶,并未发觉这里的情况。   “姑娘……”延月拉了拉赵宜安衣摆,“这是陛下的东西,不可乱动。”   赵宜安便转过来看她,表情还有些遗憾。   延月松了口气:“咱们就只是观赏观赏,不可乱摘的。”   应秋连忙将先前赵宜安放下的手炉递上来:“姑娘捧着这个,别冻着了。”也别多出手去采摘。   延月与她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对对方的夸赞之意。   两人抓耳挠腮阻止赵宜安摘花的时候,角落里有个小公公,匆匆忙忙跑进锦芳亭,附耳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   赵陆自然也看到了,放下茶碗:“打听清楚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是,就是孙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赵陆点点头,又说:“叫她回来。”   赵宜安被带进了亭中,她才坐下,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延月和应秋皆是一惊,连忙替她擦手擦脸,又倒了热茶。   “头……”赵宜安小声喃喃。   延月忙问:“姑娘又头疼了?”   应秋作势要往回跑:“奴婢去拿药。”   连赵陆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见赵宜安皱着眉,嘀咕完了下半句:“头冷。”   来时的路上摘了帽子,怪不得现在喊冷。   延月便替她小心将帽子再戴上,又退到一边。   赵陆问:“看得开心么?”   赵宜安点点头。   亭外有风刮过,石阶下霎时多了薄薄一层花瓣。   赵宜安转头去看,风已经不吹了,但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出几个字。   “砌下落梅……”   后面是什么?   赵宜安捧着手炉,面前的热茶冒着白气,将她的唇颊皆熏得湿润,竟比初放的桃花还要娇嫩妩媚。   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赵宜安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她转回来,才发觉赵陆正盯着她。   忖度了片刻,赵陆道:“你刚才不是想折梅花?去罢。”   旁边的金公公心一颤。   这里的梅树是昭帝在时,亲自挑选叫人栽下的,每一株都是昭帝所爱,从不让折。就算是昭帝最偏疼的赵宜安,向昭帝撒娇了好几回,也从没有折到过这里的梅花。   正想着,赵陆抬眸对他说:“你跟着去。”   金公公连忙应下:“是。”   看来皇帝还是有分寸,叫他跟着去,必是让他在边上拦一拦。   赵陆又说:“别让她自己折,小心弄脏了手。”   原来是为了这个。   金公公无语凝噎:“……是。”   得了赵陆的同意,赵宜安霎时就把方才心里的几个字忘到脑后,捧着手炉走在甬路上,神情认真,开始仔细挑选。   金公公趁她和亭中的赵陆不注意,侧身对延月轻声道:“不是老身煞赵姑娘的兴,这到底是先帝栽培的,折一枝也就罢了,若折多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儿子动老子的东西,自然不好听。   延月一震,只觉得皇帝的名声忽然就肩负在她身上,重若千斤,她忙道:“多谢金公公指点,奴婢晓得了。”   走到赵宜安身边,延月小声问道:“姑娘想折几枝花?”   闻言,赵宜安伸出手,朝延月比了个“五”。   她神态自然,似乎早就决定好要折五枝。   延月心一凉,连忙同她打商量:“咱们只折一枝好不好?把最好看的折回去。”   听见延月的话,边上陪着的金公公神色一僵。   也罢,总比五枝好。   一枝?   赵宜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好。”   将人说服了,金公公便在边上帮着挑选,他指着其中一枝:“姑娘瞧这儿,这枝好,开得最多,也最完整。”   赵宜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团团簇簇,姿态喜人。   她点点头。   金公公抬手叫人过来,又在枝头比划:“折这枝。”   小公公正要上手折,赵宜安却从中拦住,对着小公公摇头:“不是。”   金公公一愣,试探问道:“姑娘不喜欢了?”   赵宜安回头看了一眼花枝,伸出手,放在底下的主枝上比了比:“从这里折。”   这哪是折花?这是要砍树啊!   金公公为难:“这……让奴婢去问问陛下。”   “陛下说,可以。”   “是,陛下是说了可以……”金公公斟酌一番,试图说服赵宜安,“但姑娘折这么许多,陛下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心疼的。”   赵宜安似有些犹豫,低头将手往上挪了挪:“……从这里?”   这里,总比那里好。   金公公闭眼,对候在边上的小公公道:“去罢。”   小公公应了一声,卷起衣袖,将赵宜安要的花,完完整整折了下来。   赵宜安看了半天,满意了,回身往亭子里走。延月便让小公公托着那花,跟在后面。   这一枝实在太大,赵陆远远就瞧见了。   等赵宜安回到他身边,赵陆点点头:“嗯,真识货。”   赵宜安也点头:“好看。”   金公公在一旁听得肉疼。   能不好看么?这可是素心梅,花香芳馥,瓣若荷花。原该冬末开的,司苑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它现在就开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亭中遍撒幽香。   只是赵宜安瞧着瞧着,又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脸,觉得头嗡嗡响。   赵陆便道:“回去罢。”   众人忙准备,方才来时,金公公已叫人备下软轿,等到回程,两人就坐了轿子回去。   *   延月和应秋,带着赵宜安回臻祥馆换衣服。金公公走到暖阁外瞧了瞧,对一个直殿监来洒扫的小公公道:“你进来,将暖阁里先扫扫。”   小公公应是,跟在金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已烧了炭盆,赵陆却不在。   金公公道:“今儿你还是先去了长乐宫?”   小公公一面扫着一面答话:“是,奴婢还恰好看见了新进宫的几个姑娘。”   金公公笑问:“可是花容月貌?”   小公公嘿嘿道:“再好看,也是比不过赵姑娘的。”   听见这话,金公公朝紧闭的槅扇看了一眼,然后才斥他:“混说什么,当心陛下听见。”   小公公连忙求情:“奴婢一时嘴巴没遮拦,金公公可别告诉陛下。”   金公公又问:“你说你瞧见了长乐宫的姑娘,可听见她们说什么话不曾?”   这回小公公却犹豫了:“有一个来问了奴婢话……”   “问了什么?”   “问了……”小公公朝四周一望,压低声音对金公公道,“问了赵姑娘。”   “赵姑娘?”金公公一奇,“她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长乐宫的人说的?”   小公公摇头:“不是,似乎是去长乐宫的路上,碰见陛下和赵姑娘了。”   这倒有可能。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便继续说下去:“打听了陪王伴驾的人是谁,还问她怎么头上缠了一圈纱布。”   金公公冷笑:“她倒是看得仔细。”   “奴婢不敢乱说,只道不知。但那姑娘却是机灵,问奴婢是不是撞破了头,所以才缠了一圈白。”   金公公沉下脸来:“机灵?我看倒未必。”   小公公附和他:“是呢。奴婢不说话,那姑娘就自言自语,说什么撞破了头,不就和孙什么菡一样,居然还能留在陛下身边……”   眼见金公公的脸色比墨还黑了,小公公急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金公公便挥手:“扫完了就出去罢。”   “是。”   等小公公走了,赵陆才从槅扇里走出。   他在宝座里落座,想了一会儿,说:“打听清楚,问这话的人是谁。”   金公公垂下头:“是。”   赵陆又说:“第四个人为何不进来,也问明白了。”   金公公通通应下。   又等了一阵,果然等来了赵宜安。   她的花还在这里。   赵陆拿了册书,坐到了通炕上看。赵宜安则跪坐在他脚边的绒毯上,一枝一枝,叫人将那小半棵梅树,按她的意思,又分成了几份。   不多不少,正好五枝。   延月、应秋,还有边上的金公公,皆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赵宜安却浑然不觉,她半坐着,把五枝素心梅插进了高高低低各个瓶中。   “好了。”   赵陆从书页后露出脸:“放哪儿?”   赵宜安便捧着一只双耳扁瓶起身,一直走到宝座旁的香几边,回头对赵陆说:“这儿。”   金公公忙上前,将上面的香炉拿了下来。   赵陆点头:“放罢。”   接着,赵宜安又把剩下的一一摆了地方,暖阁便处处皆有梅香。   伏在通炕的小桌上,赵宜安慢慢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   她今日没有午歇,现在暖意阵阵,又卷着花香,困了也是正常。   得了赵陆的同意,延月和应秋,替她在通炕上铺了被褥,赵宜安便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只闭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睁眼对赵陆说:“等谢了,还去。”   赵陆正看着书,闻言随口应道:“去。”   赵宜安这才放下心,转过身,渐渐睡熟了。   屋内伺候的三人低着头,安安静静,只等皇帝陛下开金口,叫他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延月:姑娘,咱们只折一枝好吗?   赵宜安(思索一番):那就折主枝吧。   延月:原地昏迷.jpg   这里的灵感是87红楼,宝哥哥去折梅花,结果折了好大一枝,弹幕笑死了,说砍了人家半棵树哈哈哈哈哈   不过宜安并没有折很多啦,大家想象一下五枝那么个数量。 第16章 碰壁   酉时,尚膳监遣人送了晚膳来,被派来照顾孙语兰三人的小宫女出去接了,又回到耳房,各自将食盒里的菜肴摆了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做着手头的事,等摆完了晚膳,向三人行礼告退。   孙语兰先坐了上首,执筷用膳。孙妙竹跟在她后面,在左手边坐下。   “柳月,你也来呀。”孙妙竹笑眯眯对着一边的孙柳月道。   孙语兰瞪了孙妙竹一眼:“叫她做什么?不过是寄住在我家的一个孤女,竟妄想和我平起平坐么?”   孙妙竹脸色为难,劝她:“咱们既进了宫,自然要互帮互助。人家还没做什么,我们就先起了争执,倒被人笑话。”   “被人笑话?我看她才是个笑话。”   但孙妙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孙语兰轻嗤一声,低下头开始用食。   见她如此,孙妙竹连忙向孙柳月招手。   孙柳月一袭牙色袄裙,从窗前走到桌边下首落座,她抿唇,对孙妙竹道:“多谢。”   孙妙竹忙道:“应该的。”   孙语兰在旁冷哼,倒是没再拿话刺两人。   等用完膳,天色已黑,小宫女们又进来收拾。   孙语兰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这位姐姐,可知太后什么时候才召见我们呢?”   小宫女只笑道:“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但如今姑娘们既进了宫,就算不见太后,也早晚要见陛下的,安心等着就好。”   她这话说的巧,一时间孙语兰高兴不少,又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银锭:“多谢姐姐,借姐姐吉言。”   小宫女翻手收下,同其他人道:“收拾完了就走罢,别扰了姑娘清梦。”   又对孙语兰说:“一会儿混堂司的人会送东西来,姑娘沐浴了,便早些睡,养养精神。”   等宫女们都走了,孙语兰在床边坐下,同二人道:“你们都听见了?那宫女说,早晚咱们也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孙妙竹在一旁捧着她:“语兰你生得最美,陛下必定一见倾心。到时候还要你多多提携我们两个才是。”   “这是自然。”孙语兰轻哼,又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样貌明艳,比眼前清汤寡水的孙妙竹和孙柳月,可易得男人喜欢多了。   “是呀,况且你嘴巴也甜,人又聪明。以后这宫里,谁不喜欢你?方才那宫女姐姐,不也同你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么?”   孙语兰嘴角高高扬起:“那是我爹教的我,有钱可使鬼,何况是人?要不是我给了她几两银钱,她哪会同我说这些?”   原来是这样。   孙妙竹一时讪讪。   “对了,”孙语兰记起宫女同她说的事,“一会儿什么混堂司的东西送来了,我可得先洗。”   她皱眉敲着腿:“从小到大,我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也没人给我敲敲。”   抬起头,孙妙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赔笑道:“我倒是有心,可惜我手笨,没得把你敲疼了。”   三个人都是分宜来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根底。孙妙竹家里是做灯笼的,日日与竹条篾片打交道。孙语兰一听,也嫌弃起她来。   “孙柳月。”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孙语兰倚在床头,趾高气扬道,“你过来,替我敲敲腿。”   一时耳房内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孙柳月去了没有。   房外,金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跟她回去。   等到了东南角的井亭,金缕才叹道:“这柳月姑娘,倒是可怜。”   自幼失持失怙,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还被人如此刁难。   底下的宫女应道:“是呀,正经还没有名分呢,就这么颐气指使的。”   金缕看了一眼那开口的宫女:“你也可怜,巴巴儿地赔了好意提醒她,人家却把你比作鬼呢。”   答话的就是方才被孙语兰拉住的那个小宫女。   只见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将银锭从袖子里拿出来:“谁想着她的钱了?我这就还给她去!”   “糊涂。你这一去,可不是告诉人家,咱们在听她们的墙角么?”   这话一说,小宫女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金缕扬了扬下巴:“收着罢,都这么说你了,这钱,就当她偿你的。”   小宫女嗫喏:“多谢姑姑。”   “走罢,该回娘娘房里去了。”   几个人便跟在金缕身后,依次离开。   这么一折腾,剩下没跟孙语兰说过话的,也思量着要避开她。   毕竟人家可是当面好话一箩筐,背后却很会骂人呢。   等金缕回了孙太后身边,将这事一说,原先对几人还无感的孙太后,也是直皱眉。   “这人是怎么选的?虽说要找几个好拿捏的,但这样又蠢又莽撞的,连哀家都看不下去了。”   忽记起这事是孙名宵去办的,孙太后又怒道:“倒是蒙了霄儿的眼了。”   金缕赔笑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这样顺眼,哪里知道背地里的心思呢?名宵少爷到底心善,不深究,看不出来也是有的。”   孙太后嗤笑:“顺眼?你倒叫她过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尚未洗漱的孙语兰,被人火急火燎叫到了孙太后的寝房里。   孙语兰并不知孙太后为何忽然叫她过来,但想起这是三人中的独一份,她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民女孙语兰,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坐在锦凳上,看着孙语兰行礼的模样,先嫌了几分:“笨手笨脚。”   虽不知孙太后叫她来的原因,但听见孙太后这口吻,孙语兰连忙又磕了个头:“民女知罪,求太后娘娘指点。”   孙太后转回身去:“下去罢。”   指点什么?一副狐媚样子。   糊里糊涂又被赶了出去,孙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连忙拦住一个要往回走的宫女:“姐姐,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宫女将自己的手抽出,冷硬道:“不知道。”   孙语兰又小意笑道:“姐姐,这可是我的错了,瞧。”她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还请姐姐告知……”   那宫女却连看也没看,转身就走了。   “姐姐——”孙语兰正要喊,又想起孙太后在里面,她急忙闭紧嘴巴,却在心里不平。   嚣张什么?不过一个为奴为婢的。   *   暖阁里赵宜安折的梅花,放了三四天,仍是清香扑鼻。   赵宜安住在臻祥馆里,每日来此,都要凑近去摸摸,闻闻。   这日,她正站在香几前轻嗅,金公公忽进来禀报。   “陛下,长乐宫派人,将三个姑娘送来了。”   通炕上的赵陆,停下笔,问:“到哪儿了?”   金公公躬身:“正在抱厦等着。”   赵陆便点头:“叫进来罢。”   等说完这句,他才想起赵宜安仍在暖阁里。   赵陆放了笔,转头对赵宜安道:“这会儿先这样。你回臻祥馆,等明日再来。”   赵宜安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赵陆开口就是让她走,她一时懵了,立在原地没有动。   “叫人进来,带她回去。”   金公公应是,转身出了暖阁,等再回来,身后就跟了延月和应秋。   二人行了礼,上前来扶赵宜安:“姑娘跟奴婢走罢。”   赵宜安忽蹙眉,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她抬眸,望了一眼背过身去写字的赵陆,最后收回目光,咬唇跟着两人走了。   等赵宜安离开,赵陆先问:“孙语兰是哪个?”   上回让金公公问的事已问明白了,赵陆自然知道是谁说,赵宜安跟孙家那个磕破头留下的孙碧菡一样。   金公公回:“是其中穿红的那个。”   赵陆便放下笔,活动着手腕:“叫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收拾人之前先做点准备活动。   大噶圣诞节快乐呀!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第17章 香饼   臻祥馆里,延月和应秋已将人带回。她们二人并不知暖阁里出了什么事,也有些奇怪,今日赵宜安这么早就回了。   赵宜安一回来就躺到了次间的床上,里面有应秋照看,延月便在外吩咐小宫女:“姑娘还未进膳,一会儿尚膳监的人若将膳食送到臻祥馆了,你就去拿进来。若没有,就去外面问问。”   小宫女应了是退下。   进了次间,应秋执着银著,正将炭盆里的玫瑰香饼小心翼翼夹出来。   “你动这个做什么?”延月轻撞她,又朝床上躺着的赵宜安比了个眼色,“姑娘喜欢这味道。”   应秋压低了嗓子:“昨夜听见姑娘咳了几声,倒是先别熏这个了。一会儿我再去煎碗姜汤,给姑娘喝了。这几日越发冷了,可要小心受冻。”   延月不懂这些,但应秋比她通晓医理,况且听见说赵宜安咳嗽了,她忙点头:“你知道这个,你去做罢。”   两人轻声说了几句,见床上的赵宜安背身朝里,像是睡熟了的样子,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次间。   一时间四周皆静了下来,原本侧身躺着的赵宜安,忽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金公公说的话,有三个姑娘到养心殿来了。   金公公喊她赵姑娘,喊其他人也是姑娘。   头顶的素色帐子一动不动,赵宜安也躺着一动不动。   只是才过了一阵工夫,赵宜安就觉得眼前的帐子模糊了许多。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却把一串泪珠揉了下来。   奇怪。   赵宜安呆呆看着手背上的水痕,似乎并未想到会这样。   放下手,赵宜安干脆坐了起来。她撩起帐子,穿鞋下了床,一直走到烧得旺旺的炭盆跟前。   香饼没了。   银著摆在窗前的高几上,赵宜安拿过来,用它在炭火里拨了拨。   果然没了。   屋子里的玫瑰香气也散尽了。   赵宜安只沮丧了一瞬,就放了银著,跑去架子上挂的衣服里,翻自己的荷包。   那时为了哄她,莲平在她的荷包里塞了好几块玫瑰香饼。赵宜安先拿着荷包晃了晃,又拉开抽绳往外倒。   但这里也没了。   手指在荷包里勾了勾,赵宜安觉得委屈极了。   指尖上染了一点花香,她举到面前嗅了嗅,又把空了的荷包仍系在裙间。   站起身,赵宜安拿了一件大红的半袖穿上,趁着应秋和延月在西次间煮姜汤,偷偷推开门,朝着前殿的暖阁去了。   *   养心殿外。   孙语兰三人立在抱厦,等着金公公传唤。养心殿禁卫森严,三人并不敢随意窥探,自然也就没有见到在她们之前离开的赵宜安。   只等了一会儿,金公公就笑眯眯出来,对她们说:“陛下已知道了,请三位姑娘随我来罢。”   孙语兰忙福身:“谢公公传话。”   其他两人也各自道谢。   金公公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先进了明间。   在这里,孙语兰可不敢有抱怨,见金公公走了,她提起裙子,抢在头一个入内。   先前住在孙家准备的宅子里,孙语兰还嫌弃,觉得不如自家宽阔。后来进了宫,和其他二人住在长乐宫的耳房,小小的一间,孙语兰更不高兴。   直到前几日,夜里孙太后传她去,到了孙太后的寝宫,她才得见皇宫的奢靡。   但长乐宫毕竟是妃嫔住的地方,养心殿与之一比,更叫人深觉天子威严,高高在上。   孙语兰垂首走在团花绒毯上,扑面是红色与金色交织成的锦纹,让她只觉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要昏过去。   这可是皇宫,是皇帝住的养心殿。   她竟然——竟然走进了养心殿!   “陛下,人已到了。”   金公公躬身,恭恭敬敬向宝座上的人开口。   孙语兰一激灵,忙回过神来,跟着孙妙竹等人跪拜。   “叩见陛下。”   她可不能露怯,她要好好表现,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   陛下才登基,后宫中一个女人都没有,若自己能拔得头筹,定能叫家里扬眉吐气,再不让人看不起!   金公公回禀完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少年淡淡的声音响起。   “哦?都叫什么?”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天生带了矜贵的味道。   孙语兰的心又是一颤,记起来之前教导嬷嬷教她们的规矩,连忙将额头贴在地上,不敢乱动。   只听见金公公说:“陛下问姑娘们呢,姑娘们自己答话便可。”   这回孙语兰不抢头一份了,安心等着其余二人先出声,自己再稳压她们一头。   孙语兰自有主张,但她不开口,孙妙竹也有些惴惴。最后是孙柳月先回的话。   “民女孙柳月。”   宝座上的人忽起了好奇心,问:“是哪两个字?”   孙柳月答道:“‘月上柳梢头。’民女的名字就出自此处。”   赵陆忽一笑:“倒是有趣。”   “谢陛下夸赞。”   一听完孙柳月的话,孙语兰只觉得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   什么“月上柳梢头”,你叫柳月,又不是月柳。呸!不要脸。   孙妙竹跟在后面,也答了。只剩下孙语兰。   只见她盈盈一拜,娇声道:“民女孙语兰,叩见陛下,恭请陛下万福金安。”   跪下时腰臀的弧度,她可是精心练了许久。孙语兰屏气凝神,等着宝座上的人说话。   果然,赵陆道:“'婀娜花姿碧叶长'。倒比柳月高洁。”   孙语兰并不懂皇帝说了什么,但听到比“柳月”更高洁,她便猜,这是在夸她。   于是也忙拜谢:“多谢陛下。”   赵陆又道:“抬头让朕瞧瞧。”   孙语兰难掩欣喜,面上却还压抑着,只垂着眼睛,缓缓将脸露出。   能被孙家选进来,三人在容貌上自然比寻常更出众。而孙语兰又和余下二人不同,她长得明艳媚丽,便自信少年皇帝必拜倒在她裙下。   暖阁中静了一瞬。   赵陆抬起头,对金公公道:“只留下这个,其他的,你看着办。”   金公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是。”   又领着孙妙竹孙柳月二人离开。   只剩下了自己,孙语兰仍垂着眼,却不是为了假作娇羞,而是不让皇帝瞧见自己狂喜的神情。   她真的留下来了。   暖阁内还有淡淡的梅花香气,孙语兰被喜悦之情冲得晕头晕脑,恍惚记起第一次遇见皇帝,他就是往御花园里去。   大着胆子,孙语兰微微抬起眼睛,问:“陛下,那日去御花园,可是前去折梅么?”   她不敢直视天子,便只盯着黄袍上的五爪金龙。   赵陆倒回了她:“是。”   只有一个字,但孙语兰也满足了。   她还想再说话,赵陆却开口:“朕也有一问。”   孙语兰一愣,连忙回道:“不知陛下想问什么?民女决不隐瞒。”   只见赵陆靠在宝座上,眼色睥睨:“孙碧菡。”   *   从臻祥馆到暖阁并不远,赵宜安走在路上,偶尔有宫人碰见她,皆垂手行礼,道:“赵姑娘。”   每逢此时,赵宜安便朝他们点点头。   她一路点着头过来,最后终于瞧见了暖阁的影子。   明间并无人,原本守着的小公公得了金公公的令,都退了下去。所以赵宜安一直走到暖阁前,也无人进去通禀。   她看了一会儿垂着的门帘,伸出手,慢慢撩了起来。   宝座上的赵陆一惊,抬头正要斥退,却看见是赵宜安。   “怎么来了这里?”   他蹙眉,再一望,赵宜安独自一人,身后谁也没跟。   “延月和应秋呢?”   赵宜安已走到门槛内,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孙语兰,只不作声。   赵陆对她说:“过来。”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才一动,朝着赵陆走了过去。   僵着身子跪着的孙语兰,后背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已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察。只有赵宜安路过她的时候,她才转了转眼珠,恰好看见赵宜安一身红衣青裙,缓缓走过。   穿的和自己一个颜色。   孙语兰有些迟钝,只因方才赵陆的问话让她心悸不已。   陛下、陛下怎么会知道呢?   不对,就算陛下知道,那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将孙碧菡的家信丢出窗外而已,谁叫孙碧菡自己穷酸没钱还孤高,同孙柳月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笑话她。   没错,是孙碧菡运气不好,跌倒在雪地里撞破头,绝不能怪到她身上!   这边孙语兰还在拼命安慰自己,另一边,赵宜安立在赵陆跟前,正看着他默默垂泪。   “哭什么?”赵陆问,“是延月欺负你了?”   赵宜安摇头,只这一霎,泪珠又掉了两三颗。   赵陆又问:“难道是臻祥馆的宫女伺候得不好?”   赵宜安还是摇头。   赵陆竟不知该做什么,发觉赵宜安还站着,转头要叫人搬锦凳。   孙语兰却还跪在此处。   赵陆一顿,喊金公公进来。   金公公带着两个小公公忙忙进了暖阁,看见赵宜安也在,金公公面色讶异。   “把人带走,再搬张凳子。”赵陆开口。   领了命,金公公先叫人把吓傻了的孙语兰拖走,又指挥人搬来锦凳放在宝座跟前,最后躬身退出。   “坐。”   赵宜安轻轻抽噎,在凳子上坐下。   赵陆问:“到底何事?”   赵宜安低头,将裙腰上系着的荷包拿下来,泪眼朦胧举起来给赵陆看:“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宝贝:太委屈。 第18章 姜汤   暖阁里梅香隐约,原先在宝座上的赵陆,已经转坐到了通炕上。   他一手倚在小桌,另一只手将小桌上各式各样的香饼拨了拨,小小的香饼立刻顺着他的力道滚了几圈。   赵宜安盘腿坐在另一侧,朝前微微倾身。她神情专注,将那些香饼拿起来,一个一个放在鼻尖轻嗅。   这里有好几种味道,除了玫瑰,还有茉莉,留兰,梅花……   每回找到梅花的时候,赵宜安就把它分出来,单独放在一处。   赵陆问:“这是什么味儿?”   “梅花。”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荷包收紧,里面装满了玫瑰香饼。   见她低头把荷包往裙腰上系,赵陆又问:“够了?”   赵宜安点头。   目光相对,赵宜安的眼底还泛着深粉色,面上也犹带泪痕。   赵陆这时才想起来,道:“怎么一个人来的?伺候的宫女呢?”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忽然间变得心虚,只小声嗫嚅:“在煮药。”   “煮药?”   赵陆心生疑惑,赵宜安的药中午就吃了,现在吃的又是哪门子的药?   他便让金公公去将延月应秋二人带来,又吩咐几个宫女,替赵宜安擦脸擦手。   这厢金公公领了命下去,另一边,臻祥馆里,几乎要翻了天。   延月半瘫在椅子里,满头的冷汗。去找寻的小宫女一进门,就被她急忙拽住手问:“可找着了?”   小宫女摇摇头。   看见这个举动,延月松了力气,脸上霎时神采尽失,边上的应秋也垂下头去。   “不是不是。”小宫女忙摆手,“虽然我未曾找到姑娘,但却问到姑娘往何处去了。”   二人立刻来了精神,延月一下就直起身:“姑娘去哪里了?”   应秋也问:“问的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瞧见姑娘的?”   小宫女一个个回话:“我问了两个前面伺候的姐姐。她们说,轮值的时候在穿堂看见姑娘了。姑娘还是一个人朝前面走的。”   朝前面走,又经过穿堂。   延月从椅子里站起来:“想来是往前殿去了。”   应秋忙扶住她:“你小心些,脚还未好呢。我先带人去前面问问。”   发觉赵宜安不见的时候,两人一时间如天塌了一般,延月还情急之下,扭伤了脚。她们两个,是既想禀报到赵陆那里去,又实在不敢让他知道。   虽然仍不明白赵陆对赵宜安的打算,但他行为举止,却是处处由着赵宜安的心意。要是他知道赵宜安不见了,她们这些人的下场,不用说也知道。   延月不由得想起了尽雪,而应秋,则记起之前的事。   陛下连指甲都让赵姑娘随意染了,明眼人还看不来赵姑娘现在的地位么?   两人存了侥幸,遣了小宫女们去寻了一遍,希望不用惊动陛下,就能将赵宜安找回来。   既然有了线索,应秋将延月仍旧按回椅子里:“你先坐着,才崴了脚,不可多走。”   延月摇头:“还是让我跟着罢,好歹见到姑娘了,才让我安心。”   应秋无法,只能让她同行。   才走出明间,金公公却领着人来了。   看见臻祥馆里人都在一处,金公公瞬时便明白了。他笑道:“二位跟我来罢,赵姑娘正在暖阁,同陛下待在一处。”   延月和应秋松了口气。   果然往前殿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赵姑娘去找的陛下,还是陛下的人发现了她。   等跟着金公公到了暖阁,延月应秋忙跪下请罪。   “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姑娘,让姑娘受惊了。”   赵陆扬了扬下巴:“起来罢。”   他仍坐在通炕上,见二人起身,问:“说你们在煮药,煮什么药?”   应秋福身:“回陛下,不是药,是姜汤。昨儿夜里,奴婢听见姑娘咳了几声,所以想着煮一碗姜汤,先让姑娘服下,再看情况。”   “煮好了?”   “好了,正放在炉子上温着。”   赵陆便点头:“那就端过来,喝了罢。”   “是。”   姜汤是应秋叫煮的,况且延月行动不便,最后还是应秋去拿。   走出明间,经过穿堂时,应秋脚步微顿。   穿堂里,一个穿水红袄裙的女子,正跪在墙边。   虽然有些诧异,但心里记挂着赵宜安的姜汤,应秋只慢了几步就又行色匆匆,朝着臻祥馆前去。   *   喝完姜汤,赵宜安皱着脸缓了许久。   美人皱眉也是美人,赵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金公公:“什么时辰了?”   金公公回:“已过了酉时了。陛下可要传膳?”   原来已经这么迟了。   赵陆的目光落在赵宜安身上,原本想问她在臻祥馆用了晚膳没有,但一转念,方才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她自然也没工夫吃东西。   他便对金公公道:“传膳罢。”   只是赵宜安被姜汤辣辣的味道激得不行,并没用多少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赵陆一顿,问:“吃饱了?”   赵宜安并未饱腹,但姜汤在肚子里,就觉得胀得很。   她摇摇头:“肚子胀。”   赵陆便道:“那就一会儿再吃。”   进了晚膳,伺候的宫女将点着的灯,一支支剪了灯芯,暖阁里又明亮了不少。   赵宜安半趴在通炕的小桌上,拿出荷包,把里面的香饼倒出来,一颗一颗捏在手里细细摩挲,珍而重之。   延月小声对她道:“姑娘少摸这个,倒是将手弄脏了。”   赵宜安于是又把香饼放回去。   赵陆漱完口走出槅扇,听见赵宜安正在问小宫女:“刚刚的梅花香饼呢?”   小宫女连忙拿来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正是赵宜安从方才一堆熏香里分出来的梅花香。   “你不要玫瑰了?”   赵宜安忽转头,赵陆一面走过来,一面在问她。   自然不是。   赵宜安捧着木匣:“这个也是梅花的味道,点这个,就不用再去折梅了。”   想得倒巧。   赵陆在通炕上落座:“那就收着。”   其实他并不惯用香,但赵宜安这样说了,赵陆也就顺势应下。   在暖阁里又坐了一会儿,赵陆传了点心,等赵宜安吃完,就让她回去。   路上经过穿堂,想起傍晚的事,应秋便留心看了看,却发现先前跪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没穿宫女的衣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   等派去送赵宜安的小公公回来,金公公将他叫到暖阁外,问:“孙家的那个,可是已经带走了?”   “是。赵姑娘过去的时候,已没人了。”   金公公松了口气:“这就好,你下去罢。”   小公公便行礼走了。   之前陛下让他将人带走,也没说带去哪里。金公公一时没考虑周全,直接让孙语兰去穿堂跪着。   等到赵宜安要回臻祥馆时,金公公才忽然记起还有这一件事,连忙叫人把孙语兰带去围房,和其他二人放在一处。   差点就让人撞上了。   金公公抬手擦擦额头,撩起帘子,走入了暖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不要玫瑰了?   宜安:我全都要! 第19章 赵陆   过了戌时,养心殿里便渐渐安静下来。西围房里,孙语兰坐在床上,咬唇正揉着膝盖,忽听见有人敲门。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是谁?”   “是我,妙竹。”   孙语兰霎时恼火起来:“我已经睡了,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孙妙竹顿时哑然,她小意道:“方才有姐姐送晚膳过来,我想起你,便问了一句,但是姐姐没应我。你回来得迟,可用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特意留了,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说起这个,孙语兰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她何曾这样被人对待过?   鼻子一酸,孙语兰胡乱擦了擦眼睛,却扬声道:“我自然用过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听到孙语兰的话,房外的孙妙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暗自思忖。   她和孙柳月两个人,连天子龙颜都未见就被送出来了,但孙语兰却直到酉时之后才离开。宫女来送膳的时辰也是酉时,要是陛下青睐她,留下用膳未必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恐怕现在孙语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她却又没有张扬,更没有来奚落她和孙柳月,难道孙语兰忽然间也懂得木秀风摧的道理了么?   一时间猜不准,孙妙竹便决定先顺着孙语兰的话。   她柔声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睡下罢。”   门外脚步声渐远,孙语兰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她皱着眉狠狠揉了一把膝盖,下一瞬又被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孙妙竹,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能让这种人看笑话!   孙语兰咬着牙,继续揉着冻得僵硬的膝盖。   *   第二日是个晴天,赵陆换了常服回来,没有去养心殿,却抬腿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孙太后正在生气。   “才进去就让人出来了?”   金缕回道:“不是还剩了一个么?他也不敢给娘娘脸色看的。”   孙太后却说:“这一个也并没有留,后来还不是赶到围房住去了?”   金缕正要开口,金钗恰好掀帘进来,躬身对孙太后道:“陛下来了。”   “这会儿来做什么?”孙太后皱眉,“没得来惹我心烦。”   但她仍是叫金钗请赵陆进来。   跟着金钗进来的赵陆,微微喘着气,见到孙太后就要下拜:“拜见母后。”   孙太后伸出手,虚扶他一把,面上关心道:“怎么这么汗水淋漓的?”   赵陆接过金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道:“一心想着见母后,下朝就往这里赶了。”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太后嗔道,“我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赵陆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面色赧然:“儿臣是有事问母后的话。”   “何事叫你这么心急?”   “是昨日……”赵陆似乎有些踟躇,像是怕孙太后不喜,“昨日那三个姑娘。我虽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意处置,或是将人退回。所以就让她们在围房住下了。今日特地赶来问问母后,可要怎么安排。”   孙太后一听,回过味儿来。   长乐宫送了几个女孩子到赵陆身边,虽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那三个人还没有名分,若赵陆昨天就碰了她们,反倒让人觉得孙家的姑娘不尊重了。可要是将人退回来,就又打了孙太后的脸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赵陆的做法十分稳妥。既保住姑娘家的清誉,又全了孙太后的面子。   再看赵陆此时神情,又慌张又不安,显是惶恐。孙太后之前的气立时便消完了。   她笑道:“如今你登基了,后宫空虚,正等着充盈。这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精心挑选的,若有中意的,留下便是。若不喜欢,来年再选也可以。”   “母后家的人,我自然放心。”赵陆略想了想,又道:“那就都留下罢。请母后赐个吉日,封了位份,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宫里住下了。”   孙太后说:“既然都留下了,不拘哪个日子,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又说,“母后家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不必分什么你我。”   赵陆垂头,眼中暗光忽现,嘴上却笑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勿怪。”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孩子呢?”孙太后转头,让金钗去取一只人参,“这是前几日,你外祖父拿给我,让我补补身子的。今日你来了,我就拿给你。陛下身体康健,就是社稷之幸了。”   “多谢母后。”   从长乐宫出来,步撵已经在外等着了,赵陆坐上步撵,金公公跟着走回养心殿。   一进暖阁,赵陆就说:“更衣。”   金公公连忙招手让几个小公公进来,等换好衣裳,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把东西拿过来。”   金公公应下,取了孙太后给的人参进来。   打开木匣,只见锦盒中的参呈“人”字,根须细长,保存完整,还能闻见极明显的香气。   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收起来罢。”赵陆语气平淡,“竟比上贡的还要好。朕这母后也真是割爱了。”   又嗤道:“‘精挑细选’?果然‘精挑细选’。”   金公公不敢作答,只弓着身,将木匣阖上,又退了出去。   等再进来时,赵宜安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条杏色归鹤裙,小小的白鹤缀在裙摆上,略一走动,就被带着一同翻飞。   手上还拿着东西,赵宜安脚步略显匆忙,一路走到赵陆跟前蹲下。   赵陆问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瞧。”   赵宜安却没答他的话,只将手上的物件举起来给他看。   “应秋找出来的。”   赵陆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副九九消寒图。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赵宜安已描画了前两个字,第二个字还差两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宜安看着宣纸上自己描完的笔划:“当然知道。”   她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小声嘀咕:“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又不是傻了。”   神色难得低落。   头顶忽然一热。   赵宜安抬起眼睛,赵陆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慢慢搓着手心:“嗯。”   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宜安收起画卷,问:“你要画么?还有一笔,留着给你画。”   赵陆顿了顿:“只有一笔?”   赵宜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糯糯道:“昨天画得太出神了……”   其实是她画得太高兴,差点连一笔都没留下。   赵陆便站起身:“我也有,叫金公公拿来,咱们一起画。”   他的东西自然比应秋找出来的好上百倍,一副九九消寒图,金公公呈上来十几样,有画圈的,描字的,还有点梅花的,样样做工精细。   赵宜安目不暇接,最后选了一副点花瓣的。   选了这个,就要用红色。   伺候笔墨的小公公研了朱墨,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执笔饱蘸墨水,然后轻轻落笔,在树枝上慢慢点出一朵九瓣的梅花。   从冬至开始,画完一副消寒图,冬天就刚好过去。   她以前也画过这个。昭帝在时,赵宜安常常画完一副送给他,以此换一件新年贺礼。   譬如一条大蓝宝和大珍珠穿的坠子,柿子红的玛瑙镯子,或是上贡了只两小盒的香料。   虽然拿一副图来换实在不值,但昭帝疼她,赵宜安想要什么,他从不吝啬。   比起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湖阳公主,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赵陆,哪怕他画了几百张的消寒图,也换不来昭帝的垂怜。   所以那时,他就天然地厌恶湖阳这个姐姐。   走了一会儿神,赵宜安忽然道:“该你了。”   赵陆一怔,赵宜安已经将笔递到他跟前。   他接了笔,小桌上的图也换了个方向,变作朝着他。   赵宜安伏在桌上,盯着笔尖一动不动:“好好画。”   赵陆的声音带了笑意:“好。”   落笔有神,不多时,另一朵梅花也在纸上呈现,就挨着赵宜安画的那朵。   见画完了,赵宜安伸出手指,在剩下的七朵上一一拂过。   赵陆抬头,金公公便过来收拾笔墨。   有娇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陆。”   暖阁中的人皆一惊,金公公僵在原地,小桌上的东西都不敢收了。   赵陆微顿,目光转到出声叫他的赵宜安身上。   赵宜安浑然不觉自己做下什么大事,她描着那些空着的梅花花瓣,兴致勃勃:“等画完这个,我用它跟你换贺礼好么?”   而赵陆却神色复杂盯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赵宜安疑惑地抬起眼睛。   只一息就将心思藏起,赵陆略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大噶可以明早来看。   今天太伤心了,还以为中午就可以回家,结果还是留到了晚上,呜呜呜我永远讨厌去上班。   评论掉落红包叭,感谢大家等我这么迟 第20章 不去   才画完的消寒图被晾在窗下,赵宜安半坐着,用手小心托起,嘴里仍在喃喃,等画完了,要用这个换什么。   赵陆坐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一直过了许久才离开。   抬头,金公公忙躬身,赵陆便道:“沏壶茶。”   金公公应是,低头去了。   赵宜安欣赏完了她和赵陆一同作的画,回过头来,看见赵陆将手垂在膝盖坐着,似在走神。   她俯身过去,拉了拉赵陆的袖子:“你怎么了?”   语气含着担忧。   赵陆霎时清醒,摇头道:“无事。”又问,“你想要什么贺礼?”   赵宜安也摇头:“我还没想好呢。”   况且新年还早,也不急这一时。   不过她记起一件事,忽然问:“我方才——”   赵陆的心一紧,面色却还平静:“方才什么?”   “方才听到你让金公公沏茶,我也想喝。”   赵陆轻轻松了口气:“好。”   得到他的同意,赵宜安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开始剥。   金公公很快就领着伺候茶水的小公公回来,等小公公替二人上了茶,又带人下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偶尔从烧着的炭盆里传来哔啵两声。   先前赵宜安忽然间喊的名字,她自己似乎也已经忘记了。   *   早晨赵陆去拜见了长乐宫,中午时,金缕就亲来嘱咐养心殿里的三人。   看到金缕来了,三人一时就如找见主心骨一般,忙忙上前将她围住。   金缕皱眉斥退:“都受了教导进了宫,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这样火急火燎的,旁人一见,还以为养心殿亏待了你们似的。”   走在最前头的孙语兰,急忙退下来。其余二人,也跟着退后。   “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姑姑莫怪。”   金缕点头:“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昨日的事了。陛下看上去对你们冷淡,实则是为了护住你们的名声。否则没名没分的,却叫人瞧不起了,你们可明白?”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回道:“明白。”   见如此,金缕又道:“你们也放宽心,今儿一早,陛下就亲自到长乐宫,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不出几日,就要将你们晋封了。到时候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们领进宫的。”   孙妙竹连忙笑道:“姑姑辛苦,我们自然不会忘记姑姑提携之恩。”   金缕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是孙家提拔的你们,我不过带人进来。但你记着我,也是好的。”   听到金缕说了前一句话,孙妙竹便在心里一惊,她原本想着拍马,没成想金缕并不是这个意思。正想着如何描补,金缕的后一句话就救了她。   她垂下眼睛,小声道:“多谢姑姑。”   果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金缕点点头,问:“昨儿又是谁单留在东暖阁里的?”   闻言,孙语兰朝前走了一小步:“是我。”   “留了多久?”   孙语兰低着头,耳朵烧得通红:“约有一个半时辰。”   金缕便说:“同报上来的倒一样。”   三人皆一怔,金缕的意思,明摆着说养心殿有长乐宫的人在看着。一时间,三个姑娘心里各自想了不同的事,却都明白了一点,以后行为举止必定要小心,绝不能行差踏错。   金缕又问:“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孙语兰的脸烧得越发红了,她在养心殿里留了多久,就跪了多久,哪还能和陛下说话做事?   可她又不甘心,只故作娇羞道:“并没什么,陛下问了我一些家乡的事……”   她是绝不敢将孙碧菡的事牵连出来的。   金缕听了,若有所思道:“家乡之事么?倒也合理。”   “是。”   “可还有其他?”   孙语兰犹豫了一会儿,道:“金缕姑姑,我昨日不知做了什么,到最后陛下似乎有些生气,就叫我出来了。我实在不知该做什么,还请姑姑帮帮我。”   “哦?”金缕似笑非笑,“问了家乡的事,陛下就生气了?”   “不……”孙语兰绞尽脑汁,想将事情说轻些,“或许是我的礼仪出错。见了天子龙颜,我便有些忘形……”   金缕看着她扯东扯西,脸上只是笑着,最后等孙语兰说完,柔声安慰她:“不必着急。陛下是少年人,性子燥,一时不知道触了哪片逆鳞也是有的。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正经再见一面,我也好在陛下面前替你们说说话。”   孙语兰面色露了喜色,忙低下头:“多谢姑姑。”   “也不必谢我。”金缕意有所指,“如今早进了冬天,再等上两三个月,一开春,宫里就要忙选秀的事了。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养心殿的,你们只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三人又是行礼道谢。   “行了,再准备准备,一刻钟后,我带你们过去。”   “是。”   金缕一出门,孙语兰就连忙跑向自己的房间,孙妙竹有心想问问她,却没拉住人。   看着孙语兰奔出门外,孙妙竹有些懊恼。   她昨夜思前想后,觉得孙语兰的反应必定不是得宠,兴许是在哪里惹恼了陛下,正害怕,却还在人前强撑。   方才听孙语兰的话,果然应验。只是孙妙竹还来不及高兴,金缕就忽然说,再带她们去觐见天子。   金缕说得很对,少年人性子燥,一时恼,一时好,昨日他对孙语兰恼火,今天再见到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难保不会又转性.爱上她。   孙语兰的那张脸!   孙妙竹暗自咬牙,却又不能阻了这事。只好也出了门,往自己房里去打扮。   *   暖阁里,赵宜安正在喝茶,赵陆斜靠在她对面的迎枕上,执着一册书细读。   之前摘的梅花谢尽了,金公公就按赵宜安的嘱咐,让人燃了梅花香的香饼,因此现在还是一股淡淡的梅香。   金公公掀帘进来,悄声行至赵陆跟前,回道:“金缕来了,还带了孙家的三个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暖阁里只有赵陆和赵宜安二人,所以这句话便分外明显。   赵宜安的手一顿,捧着茶杯看向赵陆。   赵陆也微怔,但他很快就开口:“请进来罢。”又转头对着赵宜安,“你先去槅扇里……”   “不去。”   金公公躬着身,听见两人对话,实在不敢就这样领命出去,请人进来。   赵陆也没想到,他还歪在迎枕上,而赵宜安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不去。”   瞧上去似乎十分坚定。   赵陆便问:“只这四人?”   金公公忙回:“只有这四个。”   “那就叫进来罢。”   他在通炕上坐直,将书放在小桌上,也没有再提让赵宜安去槅扇里的话。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领着人进来了。   金缕在前,其余三人垂首跟在后头。   一进来,金缕就拜道:“叩见陛下。”   赵陆已从通炕上站起,见状上前虚扶一把,笑道:“哪里的风将姑姑吹来了?”   金缕顺着他的手势起身,道:“早上陛下为了这三个人,巴巴儿的跑了一趟长乐宫,这会儿,我倒是带着她们来谢恩来了。”   赵陆道:“姑姑操心了。”   正说着,金缕忽问:“怎么赵姑娘也在这里?”   她这一句话,在场几个孙家的人,霎时就将注意全放到了赵宜安身上。   孙语兰自不必说,她早问到陛下身边有个女子。剩下的孙妙竹,更是眼红艳羡,侧目想要偷觑一眼。孙柳月倒是神态自若,只立在原地不动。   听见金缕的话,赵陆并未作答,却盯了金缕一眼。   金缕忙赔笑道:“是奴婢失言,陛下勿怪。”   “无妨。”   赵陆转身,又坐回了通炕。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去——   宜安:不去。   小陆:?   我来迟了,评论掉落红包呀qwq,明天跨年,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21章 美貌无双   赵陆落了座,金缕便在下首说了些客套话,又道三位姑娘腼腆,若有什么小错处,还请陛下包涵。   “哪有什么错处?”赵陆一一扫过行完礼后垂首立着的三人,嘴角带笑,“孙家选人的目光,朕自然信得过。”   金缕就笑说:“如此甚好,太后娘娘定能安心。奴婢也不便多留,这就回去复命了。”   她躬身行礼,却忍不住偷偷将眼神放到了通炕上和赵陆一同坐着的赵宜安身上。   金缕和其他三人进来时,赵宜安就坐在那里,低头安安静静不知做什么。现在倒是看清了,原来在剥花生。   觉得奇怪,金缕还想再看一眼,猛然间察觉,赵宜安身边的赵陆正盯着自己。   他的神情并无变化,脸色似乎也是正常,却无端端地叫人后背发冷。   金缕打了个颤,忙道:“奴婢告退。”   赵陆点头:“金公公送金缕姑姑出去罢。”   “是。”金公公笑着转过去,“请姑姑随我来。”   金缕只觉脚步发虚,跟在金公公身后出去。   一迈过暖阁的门槛,金缕便立刻止住了金公公,将他拉到后头的穿堂。   “这是怎么说?怎么陛下忽然和湖阳这么好了?”   金公公叹道:“你没跟在陛下身边,要是跟几日,就知道陛下对赵姑娘,哪止这点好呢。”   金缕压低声音:“你可别同我玩笑,快些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明摆着的?”金公公一摊手,“你没瞧见陛下对赵姑娘态度如何?”   “我自然瞧见了。”金缕纳闷,“只是想不通,才特意来问你。”   金公公劝她:“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又问她,“孙太后那里如何了?”   金缕便道:“之前陛下登基,将原先伺候过的人升迁了一番,咱们不是趁这机会,除了几个暗桩么?那时太后虽未起疑,却很是不高兴。我料想,后来应该又插了人进来,只是现下金钗管这个,我虽能知道养心殿的情况,但并不知是何人禀报。”   金公公宽慰她:“你也辛苦了。”   “对了,前几日孙家送人进来时,太后抱怨了一次,后来又说了一两回。想来再过几日,孙少爷就必定进宫,提太后移居咸熙宫的事了。”   金公公点头:“我记着了。”   见金缕一直蹙眉,金公公便叹息:“你这几日,夜里还犯头疼么?前些天我问了李太医,他倒是给了我一副药方。”   语毕,金公公从怀内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你且试试。”   金缕苦笑:“我这是旧疾,你也不必操心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金缕仍接了金公公递来的方子,她摩挲了一会儿,慢慢道:“陛下登基之后,不知怎的,我常常记起姐姐。以前熬得久了,还以为这辈子,我都不能替她报仇。却没想到,现在这天,竟真的要亮了。”   听及此处,金公公又是一叹。   金缕眨了眨眼,压下鼻尖酸涩:“我该走了,耽搁太久,时辰对不上。”   她转过身:“你不必送我,回去罢。”   金公公跟着走了几步,最后在暖阁门前停下,调整了吐息,掀帘进去伺候。   *   暖阁里,金公公和金缕离开后,剩下五人,但却不闻一点人声。   赵宜安慢慢吞吞剥着花生,手指间“咔咔”响个不停。赵陆已经拾起书,听见动静之后,便评价:   “吵。”   立着的三人皆是一惊,忙跪了下去。   她们一直垂着头,没有赵陆的吩咐,绝不敢窥看龙颜。因此只能凭他的言语,来判断他的所思所想。   现在赵陆说“吵”,三人自然心悸。   但心悸之后,便是另一副想法。   孙语兰心里得意,这个什么赵姑娘,还不是一样触怒天子?她只等着看她痛哭求饶。而孙妙竹虽然没有似孙语兰这般,却也忍不住幸灾乐祸。对于她们,少一个人争斗,便多一分飞上枝头的希望。   而孙柳月,一样垂着头,心里是想,不知这位得宠的赵姑娘会如何应对。好歹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女子,没有一点手段,恐怕也不能跟在身边。   三人心思各异,但都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忽然间承载了三人莫名其妙的希望的赵宜安,听见赵陆的话后,放下花生,掸了掸手心,转而拿了一颗核桃,开始认认真真夹核桃。   竟比方才剥花生的响儿还要大。   这赵姑娘难道不怕死不成!   这会儿,三人已经不是优哉游哉静待下文,而是个个忧心陛下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她们可连陛下的脸都未看见过哪!   剥核桃的声音响了几声,忽听见赵陆道:“饶了我罢。”   他说话带着无奈的笑意,却有些闷闷的,像隔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就是赵陆先前拿在手里的书。   原本坐着的赵陆,现在正半躺在迎枕上,翻开书页盖住脸,说了方才那一句话。   赵宜安又夹了一个核桃。   赵陆忽起身,抓住她的手:“我让延月来替你剥。”   他的手显然比赵宜安的有力,这样一握,赵宜安立刻就不能动了。   她挣了一下,赵陆便松开,但仍说:“别剥了,仔细明日喊手疼。”   赵宜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赵陆,道:“我不剥了。”   将先前攒的花生核桃仁推至赵陆跟前:“赔罪。”   赵陆便道:“倒杯茶。”   闻言,赵宜安擦了擦手,执起茶壶替他倒茶。   “好了。”赵宜安拍拍手,“你看书罢。”   一时间暖阁内又静了下来。   金公公之前为赵宜安也找了几本游记做消遣,这会儿正好和赵陆一同坐在通炕上看。   只是赵陆身姿端正,赵宜安却懒懒散散趴在炕上,偶尔才翻一页书。   而地上跪着的三人,从头至尾都没得到过赵陆的一个字。   金公公回来时便是这副景象,他走至赵陆跟前。赵陆这时才发觉,地上三人不知何时竟都跪下了。   “起来罢。”赵陆开口。   他一说,赵宜安也转过脸去。   “谢陛下。”   三人应着起身,皆忍不住悄悄抬眼。   只一瞬,赵宜安的目光忽然与她们撞上。   她似乎有些困惑,这几人怎么跪下去了。但三人正望着她,她便对着她们一笑。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孙妙竹只觉得恍惚,她见过明艳的美人,譬如孙语兰便是。可是眼前这一位,那是孙语兰几生几世都追不上的。有了这位赵姑娘,陛下哪里还能看得上孙语兰呢?   而边上的孙语兰却是一怔。   她忽记起,上次来暖阁,赵宜安穿了和她同色的袄。自己之前还得意,她若穿红,剩下二人越发比不上。可是自己与这赵姑娘,也是比不上的距离。   一样穿红,赵姑娘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反衬得自己是乡下没见识的村姑。   孙柳月自然也惊艳万分,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垂下头去。   二人正走神,赵宜安已转回头去,再就是赵陆冷冷道:“这样不识礼数,却为孙家丢脸了。”   听见这话,二人惊醒,忙俯下.身求饶:“陛下恕罪,实在是赵姑娘美貌无双,民女一时竟看呆了。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们,自己好好反省去罢。”   金公公识得赵陆的眼色,走过去,将三人都领了出去。   等三人都走了,赵陆的目光落在赵宜安身上。   她捂着嘴,惊诧道:“她们说我美貌无双!”   似乎听见这样的话,很是讶异。   赵陆又转开了目光。   小桌被敲了敲,赵宜安双手撑桌,将下巴抵在上面,对着他问:“真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就摇了我吧! 第22章 摄人心魄   又进了一回养心殿,之后连着七八日,养心殿都未曾再召见孙语兰等人,也未见颁下旨意册封她们,倒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   见如此,三人虽各有各的心思,但孙语兰却是明明白白地着急了。   她与孙妙竹孙柳月不同,这二人是小家碧玉的路子,有一日陛下看厌了那位赵姑娘的脸,或许就想尝尝她们这样的清汤寡水。   而孙语兰原本仗着自己生得美艳,以为能独占鳌头,结果赵姑娘竟比她美上万分。   陛下既有了赵姑娘,又怎会记起她呢?   因此孙语兰四处打听,又四处碰壁,直到一日,忽听见说孙名宵要进宫。   “这样也太莽撞了些。”   听了孙语兰的打算,孙妙竹禁不住劝她:“孙大人进宫,定是朝政上的大事,你这样贸贸然去打扰,岂不是——”找死么?   孙语兰却不听:“我又不是闯进暖阁里,只是等孙大人出宫时,与他照个面儿。”   孙妙竹实在不敢放她去:“这也不好。既进了宫,咱们就……都是陛下的人了。孙大人虽助了我们,可是也算外男,怎么敢私下见他?”   “陛下的人?”孙语兰冷笑,“如今还未晋封,你就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了?”   她从窗口看了一眼养心殿正殿的方向,道:“倒不如跟着我,去孙大人面前晃一晃,叫他想起咱们三个人,在陛下眼前提一句,也好早日定下名分。”   孙妙竹还想再劝,但孙语兰铁了心要攀孙名宵的东风,她也拦不住。况且她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语兰如此按捺不了。左不过见赵姑娘将自己比下去,病急乱投医罢了。   孙语兰太蠢,太后娘娘那里都议定了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反倒惹人嫌。   这会儿自己劝也劝了,面子已经做足,若孙语兰自己赶着出头,以后遭了事,她也有了推脱的名头。   思及此处,孙妙竹便道:“也是,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我一味地小心了。”   孙语兰不耐烦:“你只说你去不去罢?”   孙妙竹神色为难:“我倒想去。但这几日睡在这里,难免有些想家,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行了行了,”孙语兰打断她,“我自己去罢了。”   说完话,孙语兰便自己先走了。孙妙竹起身相送,看着她的背影,不免开始思量起以后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依附着孙语兰,何况孙语兰这样的性子,出事反倒牵连到她。   这次孙大人进宫,若孙语兰败了,她定然要离了她。若没有败,自己也得再寻他处。   那个孙柳月倒是不错,只是一直看不透她的心。   孙妙竹慢慢想着事,不知不觉将一个早晨度过。   *   养心殿暖阁。   金公公奉上热茶,孙名宵接了,道:“多谢金公公。”   “不敢不敢,孙大人言重了。”   赵陆坐在宝座上,面露喜色:“二哥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孙名宵在家行二,赵陆过继到孙太后名下,论年纪比他小,又为了显得亲昵,便喊他二哥哥。   听见赵陆的话,孙名宵笑道:“陛下如今已登大宝,万人之上,君臣之礼为先,以后还是免了这些哥哥弟弟的称呼。不然倒不稳重。”   赵陆道:“我听二哥——孙大人的。”   又问:“孙大人进宫,可为了什么事?母后那里你去了没有?我有心想去看望,只是朝中事务冗杂,我又才接手。”赵陆叹了口气,“真是忙不过来。”   语气间似乎颇为烦恼无奈。   孙名宵便说:“陛下年少,这些事尽可以慢慢学。”   赵陆却笑:“有孙阁老在,我自然不担心这个的。”   “祖父历经三朝,只是资格老些,难免会有力所难及的地方。陛下也不可过于倚重,倒是靠自己安心。”   赵陆一笑,也不说什么。   客套话说完,孙名宵就亮出所图:“臣今日入宫,也正为太后娘娘的事。”   “哦?”赵陆好奇,“为母后的什么事?”   “先前陛下登基,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起居,便择近处的长乐宫住了进去,也好方便照顾陛下。现在已入了冬,明年春天就要选秀,到时宫里进了新人,太后娘娘再住在西六宫里,倒是不好了。”   赵陆听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孙大人思虑周到。我却没想到这个。”又笑道,“怪不得母后疼你。”   “太后娘娘自然也疼陛下。”   赵陆便对金公公道:“你亲去一趟长乐宫,就说我之前愚笨未想到。现下恭请母后移居咸熙宫,母后喜欢什么时候搬去,就什么时候搬去。二十四衙门也尽可吩咐办事。等母后搬过去了,我再替她办席祝贺。”   金公公应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孙名宵告退离开。   金公公送人出去,回来时,赵陆仍坐在宝座上,却慢慢摩挲手指,道:“朕客气喊他哥哥,他就真把孙仁商按成朕的祖父。朕的祖父可在皇陵里躺着,怎么,他孙家也想躺进皇陵么?”   座下的金公公只垂首不言。   “罢了。”赵陆松开手,倚在宝座靠背,“把书拿来。”   金公公便应言去拿书。   这厢,孙名宵出了养心殿正殿,正往养心门走,忽看见有女子从边上行来。孙名宵想避开,但女子却直直迎上了他的面。   女子一福身:“可是孙名宵孙大人?”   孙名宵略退后,拱手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孙语兰咬唇,抬起头,道:“民女便是孙家送进来的孙语兰。”   她神色小心:“我早听见大人要来养心殿,今日出来逛逛,不想却遇见了。”   孙名宵温声道:“这倒巧了。姑娘既在宫中,必要保重身体,如此才能尽心侍奉陛下。”   孙语兰耳尖,听见这句话便要借题发挥,但孙名宵却接着道:“这会儿已过巳时,名宵家中有事,就不再多陪了。”   说完,孙名宵微微欠身,避开孙语兰,继续朝前走了。   竟是一句重要话都没让孙语兰说上。   孙语兰一时气急。但这里是外面,她只能急匆匆回了围房,再去发泄。   而孙名宵一路行至宫外,等入了轿,才冷下脸来。   孙语兰。   他倒是记住这个名儿了。   *   孙名宵一走,长乐宫就知道移居一事已成。   孙太后难得有高兴的事,捧着手炉坐在榻上,道:“果然还是哀家的霄儿可靠。”   金缕在底下应着她:“自然是名宵少爷,没让娘娘白疼。”   孙太后点头,金钗奉上茶果,孙太后一面拿签子挑着,一面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都过了七八日了,怎么还未有册封的旨意下来?”   当时孙太后说,这事让赵陆自己决定。这会儿若再去问,反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孙太后嘀咕:“就该立刻下旨定了的,现在倒让我烦心。”   金缕道:“娘娘不必烦心,横竖人都进养心殿了,况且又一个个容貌出挑,还怕他不心动不成?”   听到这话,边上的金钗忽然笑了一声。   孙太后抬头:“你笑什么?”   金钗忙道:“娘娘莫怪,奴婢是笑金缕没眼力见。”   金缕恼她:“怎么又说上我了?”   孙太后也奇怪:“她如何没眼力见了?”   金钗便说:“娘娘您瞧,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何人?又是何等颜色?”   陪在赵陆身边的,自然只有先前被他带去养心殿,说要磋磨一番的赵宜安了。   金钗接着说下去:“赵宜安这小野种,虽生父不明,但那张脸却端的摄人心魄。不是奴婢妄自菲薄,天天瞧着她的脸,谁还能看得进别的女人?”   除了孙语兰,孙太后并未见过其余二人,但金缕是见过的,问她,她只说清秀。那确实是比不过赵宜安的。   孙太后讥笑:“赵宜安先前可是他姐姐,要真垂涎赵宜安的美色,果真也是个荒唐没眼色的废物。”   这时,金缕忽插了句嘴:“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   孙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思量了金缕的言语,先是惊诧,后又低头,似乎若有所思。   金钗忙道:“娘娘既想看戏,何不推上一把?”   闻言,金缕禁不住看她一眼。   孙太后却思索道:“推一把?”   “是呢,这会儿不正是个机会?”金钗掩唇,“不如将他叫来,敲敲边鼓。若是真的,他心里自然感激娘娘,以后越发好拿捏。若不是,二人相看两生厌,为他添堵也是好的。”   “你这小贱蹄子。”孙太后笑着摇头,“这一个两个的坏心思,可真够多的!”   金钗告饶:“咱们对娘娘,可是赤胆忠心的。”   孙太后轻斥:“晾你们也只敢对这小猫崽如此了。”   “还不是娘娘会护着我们么?”   “算了算了,”孙太后放下签子,仍将手搭在小炉上,“那就挑个日子,把人叫过来罢。”   等伺候完孙太后午歇,二人出了次间,金钗先轻撞了一下金缕,笑道:“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提了一嘴,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金缕但笑不语。   长乐宫的事自然逃不过赵陆的耳朵。   才用完午膳,赵陆正坐在通炕上看书,金公公进来回禀,一听完陈述,他手中的书立时便掉了。   “怎么了?”   对面的赵宜安正在描那幅九九消寒图,见状抬头问了一句。   “无事。”赵陆拾起书。   “哦。”   赵宜安继续低头作画,赵陆看了几列字,忍不住从书页后露出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   摄人心魄。   她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这两章标题怎么回事?   大家新年快乐!!!!!!!评论掉红包!!!!开门红恭喜发财鸭   嘎嘎嘎嘎 第23章 疑惑   描完了今日的花瓣,赵宜安搁了笔,将消寒图晾在窗下。   赵陆仍在对面看书,赵宜安便自己下了通炕,悄声朝外走去。   等她回来,手里就多了一盒点心。   又上了通炕,赵宜安揭开盒盖,开始安安静静吃甜糕。   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但赵陆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了。他盯着书上的字,嘴里说道:“过几日,或许是我,或许是太后,便会下旨,要册封那三个姑娘了。”   动作一顿,赵宜安抬起眼睛看他。   赵陆低着头:“你说好么?”   “要册封她们做什么?”   “自然是宫里的宫妃。”   赵宜安放下甜糕,没再言语。   赵陆便说:“我也封你一个,比她们地位都高。”   孙太后的性子他知道,既然有了册封赵宜安的想法,除非她自己打自己的脸要反悔,否则不达目的,是决不会罢休的。要是流露出不愿的意思,孙太后还会觉得是赵陆不知好歹,保不准迁怒到赵宜安身上。   他自然能护住赵宜安,但无端端为她积怨,赵陆却不喜。   说完话,赵陆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但赵宜安迟迟不语,赵陆放下书,又道:“若你不愿,我就再想办法。”   或许可以将赵宜安送出宫。只是宫外人多眼杂,一个孙家又横在那里,难免有不能顾及之处,比不上在自己身边。   赵陆仍在思量,忽听见赵宜安开口:“那我还能住在养心殿么?”   听见这话,赵陆微怔。   宫妃有自己的寝殿,一直住在养心殿自然不成体统。   赵陆却道:“能。”   赵宜安便点头:“好。”   这里才商议完,没过几日,长乐宫就遣人来请赵陆。   仍是金钗出来迎人,脸上笑吟吟的:“陛下来了。”   赵陆脱下斗篷,接过手炉,问:“朕来迟了,母后等了多久了?”   “并没有多久,陛下先进去罢。”   孙太后正坐在桌边玩牌,看见赵陆进来,笑道:“这大雪天的,可来了。”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至今未融。瑞雪兆丰年,倒是个好兆头。   赵陆在她身边坐下:“让母后久等,这是儿臣的错了。”   孙太后摇头:“并不怪你。倒是这么些天过去了,那三个姑娘,你可想好封什么了?”   赵陆想了想,道:“儿臣看了先帝在时封的那些宫妃名分,心里想着,就封才人罢。”   孙语兰三人除了姓孙以外,既无家世又无美名,封为才人其实有些不妥,但孙太后却很满意。   孙家的女孩儿,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别支,也该与他人不同。   她笑道:“这就很好。”   金缕在旁奉茶,孙太后便接着说道:“封了这三个,还剩下一个,你要如何同她解释呢?”   赵陆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他垂下眼睛:“母、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为什么要同赵宜安解释?”   孙太后笑了:“我也未曾提到她的名字,怎么你独独就想起她呢?”   赵陆有些赧然:“母后这是拿儿臣取笑了。”   “这如何成了取笑了呢?”孙太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要不是有人在我耳边提了一句,我倒是没想到这出。”   她又道:“虽说现在也不知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但这样留在宫里,毕竟不妥。这会儿你大度,不计较之前的事儿,随意封她做个什么。一来你高兴了,二来,也算积德行善,给了她一个去处。”   赵陆心里冷笑,嘴上却道:“是母后性子善良,此事就这样办罢。只是拿什么身份册封,又要给什么位份,儿臣倒还要想想。”   孙家三个姑娘的位份已有了,孙太后也不再拉扯这事,便说:“身份也没什么,既然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的,就也让她顶孙家姑娘的名儿。进宫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谁会顾及?至于位份,陛下自己喜欢,就挑哪个罢。”   “是。”   *   臻祥馆。   中午进了午膳,赵陆便被请去长乐宫,赵宜安回了臻祥馆,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到申时才起。   延月为她穿斗篷,赵宜安问:“还没回来么?”   “金公公说,陛下去了长乐宫,大概要还一会儿工夫。”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点点头。   应秋掀帘进来:“路扫出来了,姑娘现在出去么?”   延月却在边上犹豫:“还是等陛下回来,让陛下带着姑娘去罢。”   早晨醒来,窗外一片雪亮。赵宜安知道下了大雪,就想出去看看。只是延月担心,想禀明赵陆之后再去。   说完这话,延月小心看向赵宜安,赵宜安便对着她点头。   应秋便嘟囔:“只是去瞧瞧,姑娘性子安静,又不会出什么事。何况陛下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呢……”   赵宜安又点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宜安看着她们,忽道:“让金公公来。”   陛下不在,养心殿能理事的自然只剩下金公公了。   这主意不错。延月和应秋便替赵宜安拢了手炉,戴上帽子,扶着她去找金公公。   金公公乐得讨赵宜安的欢心,带了几个小公公跟在赵宜安身后,陪她一起去西配殿那里。   地上扫出一条道,赵宜安正慢慢走着,不想却迎面而来三个人。   金公公眼尖,一看见孙语兰三人,便暗道不好。   只是对方已到了赵宜安跟前,想拦也拦不及了。   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东西,消息透得这么快。这里是西边,孙语兰三人住的是东围房。若说她们是偶然来的这里,金公公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只能先静观其变。   金公公仍在想对应之策,另一边领头的孙语兰已经俯身下拜,道:“赵姑娘好。”   赵宜安被拦住脚步,只好点点头:“好。”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想起赵宜安的脸,孙语兰暗咬牙,面上却仍透着喜色:“昨夜好大雪,这会儿我和妹妹们出来赏玩,没想到遇见姑娘。”   赵宜安又点头:“继续玩。”   说着便绕过三人,要朝前走。   孙语兰一愣,她先前就错过孙名宵,现在怎么能再错过赵宜安?况且只要和她待着,迟早也能见到陛下。   如此,孙语兰又忙忙贴上去:“姑娘要去哪儿?我们才来养心殿,不如姑娘带我们四处走走。”   她一上来,应秋就立刻将她格开:“孙姑娘小心些,碰了我们姑娘,那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孙语兰被挡得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孙妙竹抱住了她。   孙妙竹神色担忧:“可有事?”   孙语兰瞪她一眼。   没眼色的东西,在赵姑娘面前说这话,倒像是要怪罪赵姑娘似的。   又甜甜一笑:“这位姐姐同我玩呢,怎么会有事?”   说着仍跟了上去。   孙语兰想同赵宜安说说话,但应秋如护鸡仔的老母鸡似的,一点也不让她靠近。孙语兰没法,只好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儿看着赵宜安。   她穿的裙子可真好看,头上的珠翠也远比自己的精致。   孙语兰又是艳羡又是嫉恨,不知不觉,就跟着一行人到了配殿门口。   金公公叫人去开了门,拢了炭盆,将赵宜安请进去坐着,又奉上热茶点心。   孙语兰三人也得了座。   延月将赵宜安手里的手炉拿过去,换了新的炭,又递给她。   赵宜安看着窗外积雪,忽道:“我想去御花园看雪。”   这里白茫茫一片,没什么趣味。   延月忙摆手:“不可不可,姑娘身子要紧,还是等陛下回来。”   赵宜安便有些失落。   孙语兰见了,转念一想,笑着说:“以前在家的时候,难得下雪。若有雪天,民女便常和弟弟妹妹一起,出去堆雪球,打雪仗。还有那些雕的冰灯,晶莹剔透,真是美极。”   延月止了她的话:“姑娘身份尊贵,岂能做这些事?”   赵宜安却问:“哪里有冰灯?”   孙语兰一喜:“这会儿不知去哪里找,不过,姑娘瞧她——”   她拉住边上孙妙竹的手,亲热道:“她家里就是做灯笼的,想必做一个冰灯,也是小事一桩。”   忽然被提及,孙妙竹吓了一跳。   她连忙赔笑道:“民女家里做的是纸灯笼,哪里能做冰灯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让姑娘白高兴了。”   说完话,又偷偷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赵宜安果然又失落。   金公公见此,便道:“一会儿老奴遣人去问问,以前冬天过节,宫里也有这个的。若有,等做好了,替姑娘送来。”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面色愉悦:“好。”   这事就算过去,几人又在殿内待了一会儿,延月就劝赵宜安,该回去了。   虽然没看尽兴,但有了冰灯的期盼,赵宜安倒是很容易就应了。   伺候的人跟着行动起来,只是走到门前,赵宜安忽然捂住嘴,似乎要吐。   身边的宫女忙围上去,在后面的三人,只有孙语兰时时刻刻注意着赵宜安的动静,所以也只有她看见这一幕。   赵姑娘这是,有喜了?   宛如一个霹雳,孙语兰霎时就呆在原地。   是了是了,怪不得她的宫女说,碰了她不是她们能担得起的责任。也怪不得她们连御花园也不敢让她去,非要等陛下来做决定。   赵宜安要是身怀有孕,她的宫女怎么敢擅自让她出这养心殿?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串联起来,孙语兰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若真有孕,那可是她们的机会了。忧的是,就算如此,陛下似乎仍贪恋着她。   孙语兰想了这许多,跟在后面的孙妙竹奇怪,柔声问道:“语兰,怎么不走了?”   她一出声,孙语兰便回了神,只道:“走了,这就走了。”   还得回去好好思量思量。   剩下孙妙竹疑惑,怎么一向急躁的孙语兰,这会儿却忽然不计较了?   *   等赵陆回来,正巧碰上出暖阁的李太医。   “怎么了?”赵陆问。   金公公在里面听见声儿,忙出来伺候。   李太医便躬身,回道:“是赵姑娘。中午吃的东西或有些腻,积住了觉得恶心。臣已开了方子,喝了药就好了。”   赵陆点头:“送李太医出去。”   “是。”   脱了斗篷进暖阁,赵陆一眼就瞧见赵宜安趴在小桌上,神色恹恹。   “这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赵宜安抬起头,看见是他,又趴了回去:“火腿炖肘子。”   赵陆便记起,中午时,赵宜安确实吃了许多。   他问边上侍立的应秋:“药可煎上了?”   应秋回是。   赵陆点头:“这就好。”   说完这些,赵陆也上了通炕歪着,见赵宜安闷闷不乐的样子,忽问她:“你怎么不回你的臻祥馆?来我的暖阁做什么?”   赵宜安仍旧恹恹:“等你回来。”   原本只是想打趣,赵宜安这么回,倒是赵陆没话说了。   一时间没了声音。   又过了一阵,赵宜安起身:“我留在养心殿,她们也留在养心殿么?”   上一回说起册封,赵宜安忘记问这一句了。   赵陆一怔:“自然只有你。”   赵宜安便心满意足,继续趴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孙语兰:是我想太多。 第24章 摆宴   等赵宜安喝了药走了,赵陆叫来金公公,问:“今日见到孙家人了?”   金公公一惊,忙回:“是。赵姑娘出去看雪,不想遇见了那三位。”   见赵陆不语,金公公便又加了几句:“奴婢瞧着,赵姑娘不是很愿意同行,那三位却自己要跟着。”   “跟了多久?”   “一直同赵姑娘在一处。不过其中有一位,中间提起了冰灯,赵姑娘似乎有些兴趣。”   “冰灯?”   “是。”金公公躬身,“赵姑娘听了想要一盏,奴婢便记住了。这会儿陛下在,奴婢正好禀一句,得了令,也好叫内官监去采买。”   内官监专管采办皇帝所需的器物,要一盏冰灯,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赵陆淡淡道:“你倒事事顺着她。”   “罢了罢了,”赵陆从通炕起身,“你就去十二监走一趟,再替我传一件事。等咸熙宫的人住进去了,让他们记得在宫中摆宴。”   “是。”   *   孙太后搬进咸熙宫,赵陆便预备在咸熙宫中设宴,又让礼部去准备册封一事,好让孙太后双喜临门。   等到了日子,赵陆一早起来,沐浴更衣后,乘步撵去了咸熙宫。   咸熙宫已布置妥当,长乐宫的珠玉稀宝通通搬了过来,将整座宫殿衬得愈发金碧辉煌。   赵陆到的时候,孙太后尚未起身,他便道:“朕在四处走走罢了,不必惊动母后。”   语毕,领着金公公往后殿走去。   咸熙宫东西有延楼,一应东西置办妥当,等宾客来了,就可陪同孙太后赏戏。   走了一圈,咸熙宫的小宫女来回,说孙太后已起身,受邀的王公大臣及夫人也都到齐,请陛下去春禧殿,宴就可开了。   赵陆点头,转了方向,朝前走去。   一场宴席主宾尽欢,等孙太后带着人去看戏时,赵陆就告退了。   赵陆走的时候,命人去告知孙太后。孙太后正因为席间吃了酒,要更衣,闻言便道:“倒也好,不用瞧见他那张脸。”   又问:“孙家的女孩儿可来了?”   金钗回:“来了,在春禧殿等着,娘娘去时,叫人带上她们即可。”   孙太后点头。   不多时,孙太后便被簇拥着走出咸熙宫,往后头的延楼走去。   金钗遣了一个小宫女,去春禧殿领人。   孙语兰三人正在忐忑,既觉兴奋又觉不安。她们可是参加了太后娘娘的宴席,一会儿还要陪太后娘娘去赏戏。莫说在分宜,哪怕放在整个京城,又有几人能有这份殊荣?   三人中孙语兰最是心慌。她见过孙太后,也隐约体会到,孙太后的脾性实难相处。之前那次,还不知道哪里惹了她,这一回语言举止,更要提防小心。   正想东想西,忽听得门外有人问:“三位姑娘可能起身了?太后娘娘已去了延楼,姑娘们也跟我来罢。”   孙语兰抿唇,不答话。   孙妙竹觉得奇怪,看她一眼,然后去开了门,笑着回:“我们已好了,请姐姐带我们去罢。”   小宫女点头:“三位姑娘随我来。”   路上人并不多,偶尔碰见结伴而行的贵妇人,小宫女便领着她们遥遥一拜。   走了一半路,又遇见一个妇人,小宫女福身下拜:“周太妃。”   周太妃似乎并未想到有人会向她行礼,她忙道:“起来罢。”又问,“你们可也是去看戏么?”   小宫女笑吟吟回:“是呢,奴婢正领着贵人们去太后那里。”   “贵人……”周太妃喃喃,又道:“那你们便走罢。”   等离开了,孙语兰再按捺不住,悄声问小宫女:“这位姐姐,以前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宫里还有一位太妃?”   小宫女笑道:“那是没人同你们说罢了。况且无端端的,讲这些做什么。”她放轻声音,像在同自己说话,“谁知道这周太妃在想什么——”   忽然间说出湖阳公主不是昭帝亲生这些话,将宫里搅个大乱。   三人自然没有听见后一句,只是想起方才那一位太妃的模样,孙语兰又奇怪道:“但我瞧那位太妃,倒和别的夫人不同。”   如惊弓之鸟,连有人朝她行礼,她都神色微诧。比起其他夫人,更显得没精打采。   听到孙语兰的话,小宫女忽站住脚步:“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有心人听了,倒以为姑娘在暗说太后娘娘对周太妃不好呢。”   孙语兰心下一惊,忙讪笑道:“是我笨嘴笨舌的,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   小宫女继续朝前走:“我不过听一耳朵就算了,姑娘尽可放宽心。”   “是呢,我知道姐姐自然心善。”   “还有一句话。三位姑娘册封之后,必要来咸熙宫常常问候太后娘娘的。周太妃现下也住在这里,要是不小心碰见了,三位姑娘还是不要逗留的好。”   孙语兰立刻应道:“谢姐姐指点。”   余下二人也都应了。   *   这厢。   回了养心殿,赵陆忽问:“席上请了温家的人么?”   金公公答:“并没请温家的人。”   十二监的人要是将温家的名字报上来,那才是真的没眼色。   想了想,金公公道:“或许是跟着忠勤侯来的。”   温祈元和忠勤侯的关系不错,要是跟着他进宫赴宴,倒也合情合理。   “忠勤侯……”赵陆低头,思虑了一会儿。   忠勤侯祖上有军功,便被授了爵位。一代代传下来,到了现在,已经金玉其外,再没有出过像样的子孙。   这一代袭爵的是嫡长子姚霑,也是一个绣花枕头,吃喝玩乐,祖上的积蓄都快被他败光。   和这么一个人关系不错……   赵陆回神:“她可醒了?”   前一句还在念忠勤侯,下一句忽就说到赵姑娘,金公公微愣,道:“想是醒了,可要奴婢去瞧瞧?”   “不用。”赵陆回身,“先替朕更衣。”   过了午时不多久,果然,赵宜安便带着她的宝贝冰灯来了。   她一进来就高兴道:“回来了。”   赵陆正在宝座上摆弄九连环,闻言抬起头,问:“谁回来了?”   “你呀。”   赵宜安笑眯眯拉着延月跑过来,声音清甜。   她爬上通炕,要将小桌上的茶壶茶杯移开,应秋连忙过来,接下了这些东西。   赵宜安又转身,将延月拉到跟前。延月怀里捧着的,正是赵宜安的冰灯。   只见赵宜安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就准备赤手去抱灯,延月忙阻道:“姑娘不可。”   应秋放下茶壶茶杯,过来说道:“让奴婢来拿。”   三个人忙了一阵,最后将赵宜安的冰灯放在了小桌上。   流光阵阵,剔透玲珑。   赵宜安两手托腮,细细欣赏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就忽然响起。   “你忘了昨日将我这里弄得湿透了?”   金公公一去了十二监,第二日,内官监就遣人送了许多盏冰灯来,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满满一车。   赵宜安看得眼花,又怕化了,就让人都埋在雪堆里。她便一日一盏,拿到赵陆这里来玩。   但暖阁太热,不多时,冰灯就融得没了样子,只剩呆呆的一块冰。   昨天就是这样,赵宜安命人将冰灯放在脚下,最后没顾及,把团花地毯弄了一滩水迹。   赵宜安便小心翼翼道:“等它开始化了,我就拿到外面去,好么?”   赵陆低下头:“随你。”   听见话,赵宜安又露了笑颜,还去窗下拿了消寒图,等延月为她研好墨,她就接着画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公公:赵姑娘想要冰灯,我答应了。   小陆:你倒事事顺着她。   /   宜安:我想把冰灯放在暖阁里。   小陆:随你。   赵?双标?陆 第25章 西山   赵宜安已在臻祥馆进了午膳,她画完今日的那一瓣梅花,忽问道:“宫里在唱戏么?”   听到这话,赵陆一顿,问:“谁说的?”   “我自己听见的。”   赵陆便道:“你想看么?”   赵宜安伸出指尖,沿着画好的梅花瓣外缘,轻轻摩挲:“不想。”   但她却很想做另一件事。   抿唇抬起头,正巧对上赵陆探究的目光。   赵宜安突地移开眼睛,就听见赵陆问:“你在想什么坏事?”   *   御花园的雪果然比养心殿的好看。   亭台楼阁,飞檐堆霜,连黄琉璃瓦都比养心殿的通透了不少。   赵宜安捧着手炉,花石子路在来前就已经被扫干净,但她故意走偏,想去踩雪。   延月心惊胆战,在手上和她拉锯,轻拽着她往石子路上走:“姑娘,别去。”   “去哪儿?”   延月一惊,忙福身下拜:“陛下。”   赵陆只看着赵宜安:“你要去哪儿?”   赵宜安偏过头,没有作声。   赵陆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过来。”   延月心里一松,有陛下在,可再不用担心了。   赵陆一开口,赵宜安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清望阁。   清望阁有两层,金公公早遣人开了门,在二层烧起炭盆,奉上茶果,等着二人前来。   赵宜安一入阁,延月和应秋就将她扶到赵陆身边坐着,等暖和了,又替她脱下斗篷。   赵陆饮了一口热茶,对她说:“你去外面看看。”   又穿回斗篷。   推开门,赵宜安霎时就被阁外风光吸引。   这儿能俯瞰几乎整个御花园,园中古柏苍翠,郁郁葱葱,针叶上还有残存的积雪。往北望,甚至能瞧见宫外白顶的山川。   “那是哪儿?”   赵陆过来辨认:“西山。”   赵宜安跟着喃喃:“西山……”   闻言,赵陆转头看着她。   赵宜安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又性子活泼。昭帝爱若至宝,暇时常在身边带着她。昭帝一生,几乎没出过宫门,唯有几次,陪着年幼的湖阳去西山,祭奠她早逝的母妃。   后来赵宜安大了,昭帝的身子也渐积了沉疴宿疾,不能再陪她。她便自己领着人前往。   要是周太妃没有说出她的身世,左不过这几日,赵宜安就该出宫,又去西山了。   但此时的赵宜安并无多大反应,她又轻声念了几遍,就对赵陆说:“冷了。”   赵陆便点头:“回去罢。”   一回阁内,赵宜安坐到了炭盆边烘手,她垂着眼睛,安安静静。   赵陆忽觉得心内怅惘,但他并不解是何缘由。   手掌熏热了,赵宜安搓搓手心看向赵陆,神色认真:“我想去玩雪。”   赵陆回绝:“不行。”   但赵宜安忽然就固执起来:“上回延月说可以。只要你在就可以。”   延月心里直喊屈,她说的是看雪,哪里是玩雪?姑娘可不要给她挖坑啊。   一瞧赵宜安的神色,赵陆便知她在胡扯,他问:“延月,你可说过?”   “奴婢……”延月踟躇,这两尊大神,她哪位都惹不起,只好含糊道,“或许罢,奴婢记不清了……”   “罢了。”赵陆道,“就在回廊下玩,别去外面。”   一得了允许,赵宜安立时就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身将手炉塞到赵陆怀里:“给你。”   然后头也不回,朝着楼下去了。   怀里的手炉仍有余温,延月紧跟在赵宜安身后出去,应秋便悄声上前:“陛下,容奴婢换一换里面的炭罢,这样热些。”   赵陆将手炉递给她:“你仍旧拿着下去。”   就是换好了给赵宜安备着的意思。   应秋回:“是。”   清望阁内回廊环绕,赵陆不用下楼也能看见底下的赵宜安。   她穿着厚厚的斗篷,显得微微有些笨重,却依旧踩雪踩得开心。只有一旁的延月,眼神一点不敢错,又担心又不敢出声提醒。   赵陆偏身:“拿双新鞋。”   金公公应下,进去嘱咐了伺候的小公公。   回廊上立着的只剩赵陆一人,他负着手,目光又落在赵宜安身上。   她撞伤已快一月了,李太医的药日日在吃,额上的纱布也取下来了,不过留了一小块疤。李太医倒说不妨事,擦擦药就好了。   除了这些,赵宜安似乎并没有忆起往事的迹象。   赵陆望着赵宜安的背影,眸色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金公公忽来回:“太后娘娘领着人来了。”   赵陆微诧,转头问:“到哪儿了?”   “已过了六宫,约一刻钟就可到。”   赵陆点头:“叫她回来。”   金公公应声下去。   等赵陆再回头,廊下的赵宜安手里捏着一捧雪,却停了动作。   她似是走神,又忽然转身抬头,冲着赵陆一笑。   心一突,赵陆蹙眉,然后便眼睁睁看着赵宜安在原地软倒下去。   *   送走了李太医,金公公从臻祥馆回来,悄声步入暖阁。   赵陆察觉,放下书抬头,问:“如何?”   金公公躬身,回话有些忐忑:“李太医问了情况,似乎是赵姑娘记起什么东西,一时头疼,腿软没有站住。”   赵陆又问:“她的伤怎么样?”   “姑娘的伤并无大碍,一直在吃的药,再服几帖就可停了。到时候只搽外用药就可。”   暖阁中静了一瞬。   金公公低着头,听见赵陆的声音自宝座上响起。   “就是说,快好了?”   “按李太医说的,就是如此。”   赵陆忽道:“我想着她早日好起来,又想着……”   他倏地停了,没有再往下说。   金公公也不敢出声,只垂首侍立。   又过了一会儿,赵陆道:“方才她玩雪,倒有些旧日的影子。”   湖阳本就不易安静,之前赵宜安坚持要出去,恍惚间让人想到原先的她。   “是,”金公公轻声回,“但不论性子如何,赵姑娘都极惹人喜爱的。”   赵陆倒被他逗笑:“混说什么?”   金公公笑着道:“实话罢了。陛下连真话都不让奴婢说了么?”   “行了。你在这儿说,她又听不见。”赵陆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淡淡,“你过去看看,要是还头疼,晚上就不用过来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不过来?不可能。   小陆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患得患失的呢(吐烟圈   今天啥也没做就十点了,我枯了。   细心的读者小朋友已经发现,偏心要入v了,顺利的话在周六叭,不然本人无法一下子吐出一万字(跪   这几章我在疯狂埋伏笔,好累,下章就封嫔了,看我真诚的眼神!还有一个超可爱的关于文名的梗!大家一定要来作话看!!!不要屏蔽我球球了(但是好像原本就屏蔽的小朋友,我现在这段也看不到吧?(陷入沉思 第26章 湖嫔   咸熙宫。   赏毕几部戏,孙太后余兴未尽,让金缕吩咐下去,她要带各位王公夫人去御花园逛逛。   陪同的人自然千恩万谢,各自跟着咸熙宫的宫女下去准备。   孙妙竹也在人群中间。   她和孙语兰、孙柳月一起,陪孙太后看了戏,又整理一番,随众人踏上前往御花园的路。   刚入宫时,她们三人就走过这条道,这会儿再走在上头,心绪却与之前不同了。   领着她们往前走的,是宫里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她就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连京城中那些身份显赫的各位王侯夫人,也纡尊在她后头走着。   孙妙竹偷偷抬眼,孙太后正靠坐在步撵里,锦衣华服,珠翠琳琅,叫人心生惶恐,不敢直视。   这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孙妙竹低下头,心中难掩艳羡。   赵陆带着赵宜安走得无声,孙太后并不知先前有人也来过御花园。   她带众人在清望阁停下,又和女眷上了二楼赏景,余下男子便在一楼坐着。   因为是太后娘娘的宫宴,来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就有人将此当做结交贵人的机会,或是年轻男女各自相看。   后者姚霑就是其中一位。只是他早已成婚,平日又行为放诞,除了和他同来的温祈元,竟再无人睬他。   姚霑倒也不恼,他悄悄拉着温祈元,一直走到无人路过的回廊下,好奇问:“你可看见方才跟着太后娘娘的三个姑娘了?我自小就在京中,并没有听见过太后身边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   温祈元有些尴尬:“我倒是没有注意。”   姚霑松开手:“知道,你心里自然只有公主。”   温祈元讪讪:“姚兄可不要说笑。”   姚霑拉了拉斗篷领子,道:“离得远没看清,但其中一位容貌美艳,却颇有湖阳的风范。哎——”他轻轻一撞身边的温祈元,语气轻佻,“你若求不得湖阳回心转意,不如向太后讨了这个,如何?”   温祈元霎时面红耳赤:“姚兄万不敢再说这个,当心有人听见。报到太后耳朵里,倒不好了。”   姚霑便觉得无趣,咂嘴道:“当然。天下到底没有比湖阳公主还生得好看的人。”   他以前远远见过湖阳一面,就是昭帝带湖阳去西山的一次。那日姚霑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出门溜去冬猎。机缘巧合,他望见湖阳正在宫女的搀扶下,垂首进了马车。   隔得太远,且湖阳又低着头,姚霑只能瞥见美人侧颜。但哪怕只是侧颜,也足够让他一见倾心,为之神魂尽失。   陪同护送的羽林军察觉有人,将姚霑等人一网打尽,差点就地斩杀。幸而昭帝听得此事,问明是忠勤侯府的嫡长子,便开口叫人放了。   后来姚霑又去过几回香山,不过再也没遇见过湖阳。   过了一两年,忽得知温祈元被湖阳青睐时,姚霑又惊又喜。惊的是湖阳竟然看上温祈元这个小白脸,喜的是忠勤侯与温家关系一向不错,若湖阳真尚了这位驸马,日久天长,未必没有他得手的机会。   思及此处,姚霑一笑:“咱们也回去罢,不然该找我们了。”   温祈元连连点头:“姚兄说的是。”   今日湖阳公主并没有露面,不知是何原因。不过也能向父亲交差了。   温祈元松一口气,要跟着姚霑回房内。   湖阳昔日的依傍皆已赴黄泉,这会儿凑上去,温祈元自是怕受牵连,只是记起湖阳花容月貌,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丝不甘。   二人回去时,温祈元不察,姚霑倒是抬头,朝着回廊上倚栏靠着的姑娘勾唇,又轻轻一眨眼。   “要死要死!”   孙妙竹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孙语兰捂住嘴:“没什么,看见脏东西罢了。”   见她如此,孙妙竹也就不再多问,只笑了笑,对她说:“方才听宫女姐姐们说,冬日天晴时,在清望阁上远眺,可以瞧见西山堆雪。这会儿太后娘娘在与人赏景。等娘娘和夫人们走了,咱们去看一看,可好?”   孙语兰没什么搭话的心思,不耐烦道:“我不爱这个,你叫孙柳月陪你去。她最喜欢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语毕,转身走了。   孙妙竹在后头瞧着她的背影,忽然淡淡一笑。   这里有这么多咸熙宫的宫女,不怕孙语兰的话传不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去。   *   孙太后领着众人赏雪的时候,养心殿里,赵宜安正坐在赵陆对面,端着碗喝药。   连着几口将药喝干,赵宜安皱着脸漱口,延月连忙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又轻轻拿帕子擦她的脸和手。   赵宜安嚼了几口将蜜饯吞下,又漱了一回口,抬头道:“好了。”   延月便收拾了东西,退出了暖阁。   小桌对面的赵陆,执笔收尾,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将书页摊开晾着。   赵宜安盯着他,见赵陆做完这些事抬头,连忙弯唇冲他一笑。   “笑也无用。”赵陆收着笔墨,“喝完就回去。”   “我已经不疼了。”   赵陆停下动作,问:“真的?”   赵宜安点头。   赵陆忽问金公公:“册封的日子可选好了?”   金公公回:“已选好了,就在四日后。”   赵陆便点头,又问:“御花园的事可传过去了?”   金公公也回:“已传过去了。”   回来之后,赵陆让人在咸熙宫传,赵宜安在御花园昏迷,已经卧床。   听见金公公的回禀,赵陆又转回头来:“你再装几日病,这样——”他一顿,又接着说下去,“就可不用去咸熙宫谢恩。”   赵宜安不解,歪头瞧着他。   赵陆却只道:“现在你谁也别见,听我的。”   “我不是还在见你么?”   赵陆一噎:“这不一样。”   赵宜安仍在疑惑,不过并未再问下去,抬手揭开小桌上的攒盒,开始剥干果。   见如此,赵陆似乎也忘了,就在不久前,他还不依不饶,想让赵宜安回臻祥馆。   他低下头,翻过之前墨迹已干透的一页书,继续看了下去。   等圣旨下来的这四日,原本住在养心殿围房里的孙氏三人,一同迁到了万安宫。   赵宜安自然没挪地儿。   四天后,旨意下来,孙氏三人晋为才人,而赵宜安“温柔贤良,淑慎持躬”,册封为嫔,封号“湖”。   *   “‘湖’?这是什么称号?”   万安宫里拢了炭盆,孙语兰拥着手炉在榻上坐着,万分不解。   孙妙竹坐在下首的椅子里,闻言摇摇头:“我也不知。不如去问问柳月,她博学多才,或许知道。”   孙语兰嫌弃道:“算了罢,一住进这里,人家理都懒得理咱们呢。”   但一提起赵宜安,两人的话自然停不下来。   叽叽呱呱说了几句,孙妙竹忽叹道:“倾城如此,怪不得陛下偏心她了。”   孙语兰看向她,目露不解。   孙妙竹缓缓道:“你瞧,先前叫咱们搬到这里来,说是方便接旨,也为了避嫌。可湖嫔却仍住在陛下身边。况且你听这位份,”孙妙竹意味深长,“嫔往上是妃,妃往上可是贵妃皇后了。”   孙语兰觑了她一眼,神色古怪,却并未接话。   见她不语,孙妙竹有些讶异,她尴尬笑道:“语兰,你怎么不说话?”   孙语兰一愣,忽道:“你有病吧?”   能不偏心么?这会儿人家肚子里,或许正揣了个小的呢!   孙妙竹神色突一变,但她很快低眉敛首,掩了下去。   赵宜安最后封为湖嫔,孙太后自然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册封之后   众人:陛下的心也太偏了。   小陆:抬头看看文名,各位。   众人:???   /   下一章就入v啦!国际惯例v章评论掉红包^^   再来一发隔壁的预收!   《不要让我上头条》   因为拍戏坠崖而重生的阮星,第一件事是立刻记下时间地点,远离一年后让她丧命的片场。第二件事,是好好报答当时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不知名男配角。   于是中秋节那天,阮星发了一条微博:   “海底月是天上月。@向闵”   热搜果然爆了。   铺天盖地是超级流量资源好到炸的头条小公主阮星,和新晋男演员的疑似恋情。话题热度不断飙升,平台服务器几度瘫痪。   阮星捧着手机,一面滑动向闵为数不多的资料照片,一面软软抱怨:“他真的是娱乐圈的人吗?怎么动态这么少?”   后来,阮星在盘点豪门继承人的顶尖排行榜杂志上看到了他。   第一名:向闵   :)   推荐基友的预收!   《八零之土包子不好惹》by七月与烧酒   阮晴天意外穿越末世后又回来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软包子。   爹不喜,妈不爱?她不在乎。   所谓的弟弟妹妹嫌弃她是土包子?直接打脸啪啪啪,谁再作妖就弄谁。   于是大院里口口相传:惊,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把大院小霸王给打了!   土包子竟然比她妹妹长得好看!   土包子竟然考了第一名!   土包子考上大学了! 第27章 请安   孙太后仍把持后宫,册封的旨意自然也要经她的手,才能下发。   金缕来报时,说孙氏三人各自封了才人,独赵宜安成了嫔。   只听她微微抱怨道:“这也太没规矩了些。咱们家的姑娘地位尊贵,封一个才人也说得过去。可这赵宜安,正经连身份都不明,竟一跃成嫔了。”   孙太后觑她一眼,却说:“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这会儿莫说嫔,哪怕他封个皇后呢,小孩胡闹罢了。到头来,还不是照样听哀家摆布?”又嗤道,“别再说咱们家姑娘,咱们家姑娘的,哀家可没有这样乡野来的侄女外甥女。”   金缕忙赔笑:“是,是奴婢不懂事了。娘娘的见解,奴婢自然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孙太后又道:“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想起一件事。这几个人小门小户的,眼界儿低,保不准做出什么争宠的蠢事。倒要先好好提点提点她们,早些替我们孙家生个小皇子才是正经,可千万别让我不省心。”   金缕宽慰她:“太后娘娘仍在这里,她们如何敢生异心呢?”   她转身慢慢走着:“你不知道,这几个人,要真想着得宠高升,难免不生旁的心思。哀家也说了,哪怕现在真封赵宜安一个皇后呢,究竟没有实权,最后还是哀家做主。要是那三人,他日争起宠争起权来,只怕有心人见了要钻空子,倒为我们孙家白添麻烦。”   金缕便应和着:“娘娘自是心如明镜。”   又走了几步,孙太后忆起方才说的赵宜安的封号,忽笑道:“少年人真是有趣。要说不喜欢,却封了嫔,要说喜欢,却还用这个‘湖’字。谁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东西。倒是哀家,只等着瞧好戏了。”   金缕也应道:“娘娘安心等着就是。”   册封的旨意就这样顺顺利利宣了下去。   又过了一日,孙太后才进完早膳,等着新封的四位来咸熙宫拜见她,金钗却掀帘进来,回禀道:“前面说,陛下领着湖嫔去往御花园,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回来后,湖嫔便卧床了。想来今日是不能来拜见娘娘的了。”   孙太后疑道:“卧床?”   金钗躬身:“是,咱们的人说,李太医日日到养心殿诊脉,端进去的药也比往常增加了。看来这事倒是真的。”   “御花园里能出什么事儿……”孙太后蹙眉,又对一边的金缕说,“你替哀家记着,日后她好了,一定叫过来问安。”   “是。”   只是在孙语兰三人过来之前,却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粉衣的小宫女悄悄进来,附耳对金钗说话,孙太后见了,便问:“何事?”   金钗忙回:“是西跨院住着的周太妃,正在外等着拜见娘娘。”   孙太后嫌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也罢,就让她进来,随我一同见见几个女孩儿。”   金钗便出去请人进来。   再入门,金钗身后就跟了一位着锦衣簪珠翠的妇人。   只见她微躬着背,看见孙太后坐着,便福身行礼。   “免了罢。”孙太后叫她起来,“都搬进来多久了,也未见你过来。这会儿也不用这么着。”   周太妃身子一僵:“是妾身失了礼数,还请太后莫怪。”   孙太后轻嗤:“先帝宫车晏驾前,你就已经病病歪歪,哀家也并不指望你按例来多拜见。”   周太妃忙笑道:“太后心慈,不同我计较。”   孙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倒是你,怎么忽然今日就来了?”   小宫女为周太妃也奉了茶,周太妃捧着茶杯,闻言轻声道:“妾身确实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周太妃正要开口,金缕却适时提醒道:“太后娘娘,几位娘娘已该到了,莫叫人久等。”   孙太后故意先瞧了周太妃一眼,才道:“你不提,哀家倒竟忘了。”   周太妃小心问:“什么娘娘?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新帝的妃嫔。”孙太后一抬下巴,“前儿才封的。里边还有故人,你也同我去见见。”   周太妃心下讶异,但她原本就有事求孙太后,便应道:“妾身叨扰了。”   孙语兰等人早就等候在外,过了一会儿,只见远远有一群人过来,簇拥着孙太后进了春禧殿,她们也连忙跟着进了次间。   一入次间,先后有人上前,替孙太后脱了斗篷,将她扶上坐榻,小心移来汤壶放在她脚下,又奉上手炉,拢进她的手心。   一应事完毕,孙太后才扶着手炉笑道:“今儿倒巧,哀家还有一位客人,你们也一同拜见拜见。”   三人一时不解,金缕便同她们道:“是周太妃,也住在咸熙宫里的。三位才人也一样叩见了罢。”   当即有人拿了垫子过来,三人于是先跪了孙太后,又跪了周太妃。   “起来罢。”孙太后道。   周太妃看了看起身的三人,回头道:“一转眼,陆儿竟也大了,瞧着倒马上就能让太后抱孙子了。”   孙太后不语,周太妃便独自讪讪。倒是座下三人,听见周太妃的话,羞得脸红。   为三人赐了座,只听孙太后忽诧异道:“怎么只有你们三个,湖嫔呢?”   几人面面相觑,孙语兰便先开口道:“太后不知,湖嫔一直就在养心殿住着,并没有搬来与我们同住,所以我们也不知,湖嫔为何不来。”   孙妙竹也说:“我们确实不知道。许是有事耽搁了?但才受了恩典,哪有不来谢恩的道理的。”   听上去似是为赵宜安开脱,却一字字将赵宜安往忘恩负义,目中无人上推。   孙太后心里即刻对这个孙妙竹的印象差了些,只是面上却一笑,大方道:“罢了,哀家也算看着湖嫔长大的,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来了,哀家就高兴了,莫说这些话了。”   原本想下眼药,哪知孙太后并不受这些。   孙语兰和孙妙竹二人,顿了顿,便开始转说别的话。   只是才说了几句,就听见周太妃忽问:“湖嫔……是谁?”   二人一时住了嘴。   金钗便笑道:“是前儿跟着一起册封的贵人。太妃修身养性,没有听说,也并不奇怪。”   但这回答显然不是周太妃想要的,她仍想再问时,孙太后轻咳了一声。   “今日就到这儿罢。哀家也乏了。叫人带你们出去。”孙太后转头对着周太妃,“你也多保重身子,且让金钗送你回去。”   下首坐着的孙语兰三人,闻言起身,垂首福身送孙太后出了次间,又向周太妃请辞。   等到众人皆出了次间,只剩下周太妃和金钗及几个小宫女,周太妃仍未回神。   金钗朝前一步:“奴婢送太妃回去。”   周太妃一惊,霎时回过神来:“麻烦金钗姑娘了。”   “太妃言重了,这边请。”   一路上,周太妃神思恍惚想着心事,直到进了跨院,才忽然拉住金钗,悄声问道:“方才太后娘娘说的故人,就是今日未来拜见的湖嫔么?”   金钗笑着摇头:“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并不敢妄自猜测。”   周太妃却自己说了下去:“我原本今日是想求太后,让我去见见湖阳的。只是没能说出口。我听说她撞伤了头,也不知情况如何。遣人去玉禧殿看了,却说只有一个小公公在,并不见湖阳公主。”   她呆呆望着金钗:“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忽然没了影。这会儿又说湖嫔,又说故人,难道湖阳竟成了陆儿的妻了么?”   金钗微微收了笑意,道:“太妃以后还是不要再称‘湖阳公主’,您既出面证了她不是先帝血脉,她自然也就不是大周的公主了。至于往后如何,太妃也不用多想。只听太后娘娘一句话,保重身子要紧。”   一直混沌的周太妃忽然心思清明:“就是说、就是说——”   “不过奴婢见太妃既想知道湖嫔的情况,倒有一件事可以告知。”金钗略弯唇,“方才人多,不敢在太后面前说缘由。湖嫔不来,是前几日在御花园出了事,如今还卧床,自然就来不成了。”   她说完,周太妃愣在原地,双唇轻颤,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金钗见状,福身道:“太妃已到地方,奴婢便告退了。”   出了院门,金钗领着灯火在外的小宫女回孙太后那里。   只余周太妃立在院中,天冷风急,独自站了许久。   *   再说孙氏三人,才走出咸熙宫不久,孙语兰就憋不住,快言快语道:“方才是什么意思?湖嫔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仙,太后说看着她长大,太妃却问她是谁?哪有这样的道理?”   孙妙竹也奇怪:“若说是太后娘娘的亲戚,有了湖嫔,为何又去分宜找了我们过来。”   光瞧脸,一个湖嫔早抵过她们千个万个去了。到如今她们三人进宫,陛下也独对她眷恋,并未对她们有何注意。   孙妙竹说她们不如湖嫔,孙语兰气恼:“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二人比不过,可别拉上我。”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疑问罢了。”   见孙语兰不答,孙妙竹便又道:“如果不是孙家的人,太后娘娘说看着湖嫔长大,自然湖嫔是从小就在宫里的,就算不是,也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周太妃却并不知道。实在奇怪。”   孙语兰这才点头:“你说得对。现在就怕她手段高明,咱们三个都玩不过她。”   她忽记起前些日子与赵宜安同行,想到湖嫔或许已怀了陛下的血脉,霎时忧心忡忡起来。   又有倾国貌,又有玲珑心,还有一个小皇子或小公主傍身,陛下如何不醉倒在湖嫔裙下?她可怎么比得过呢?   *   养心殿里,坐着画梅的赵宜安,忽捂住脸,打了个喷嚏。   赵陆抬头:“受凉了?”   他叫人进来,听见声儿的延月进了暖阁,叫来热水,躬身为赵宜安擦手擦脸。   “李太医还在么?让他过来看看。”   金公公就回:“还在呢,奴婢这便去叫。”   赵宜安被扶进槅扇内坐着,等李太医诊了脉,拱手道:“娘娘并未有大碍,但这几日越发冷了,陛下要是担心,臣开几副方子,预先防一防也是好的。”   他一说完,槅扇门就“咔”一声响。   赵陆看了一眼,转回来道:“罢了,既没病,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又说,“今日辛苦李太医,就让金公公送你出去。”   “谢陛下。”   金公公便走上前,引着李太医出了暖阁。   这些日子,李太医心里压了许久,这会儿找到机会,忙悄悄问金公公:“如今陛下怎么越发对湖——湖嫔上心了?还请公公指点一二,消了我的疑惑。”   金公公意味深长一笑:“指点也说不上,李大人只做好分内事就可,旁的也不用那么记挂。”   李太医只好讪道:“多谢公公。公公就送到这儿罢,我这便回去了。”   金公公点头,又遣了一个小公公,直将李太医送出了养心门。   一回去暖阁,赵宜安已从槅扇里出来,正坐在通炕上,振振有词道:“难喝。”   赵陆就在赵宜安对面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说:“嘴刁。”   赵宜安不吭声了,只低头摸着先前被她画毁的梅花瓣,忽软软道:“怎么办呀?”   方才她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朱墨溅落了几滴,将一团花画糊了。   赵陆垂眼一看:“拿来。”   赵宜安忙将画掉了个头,眼巴巴盯着赵陆,指望他能救一救。   赵陆便道:“取笔墨。”   金公公一听,转头去拿了之前被赵宜安搁下的笔墨,放至赵陆手边。   只见赵陆仅思虑了几息,就下笔,将那一团墨重新画了个模样,又在边上补了一朵新的。   赵宜安凑过来一瞧,夸他:“好看。”又嘀咕道,“冬天哪有蝴蝶呢?”   她醒了这一个月,从未见过。   赵陆搁了笔,一面整理衣袖,一面道:“有。”   赵宜安果然娇声求道:“我想看看。”   “过了这几日再说。”   就是答应的意思。   赵宜安满意了,抬手将赵陆面前的消寒图移回来,轻轻抚摸。   她又说了一句:“好看。”   赵陆神色淡淡,仍旧拾书再读,仿若没有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赵陆忽问:“那日咸熙宫赏戏,演了什么?”   金公公回:“是一出《满床笏》。太后似乎很喜欢,命人赏了不少钱。”   “《满床笏》……”赵陆轻声念了一遍,嗤道,“儿孙满堂,福禄昌盛,难怪她喜欢。”   赵宜安抬头瞧他,赵陆便说:“可要吃点心?我叫人拿来。”   哪知赵宜安摇摇头,跟着他的话重复:“儿孙满堂,福禄昌盛……”如此喃喃一回后,忽道,“你也会有的,别生气。”   赵陆哑然:“我哪里生气了?”   “会有的。”赵宜安说完这句,低下头,继续摸她的蝴蝶去了。   一时无言。   坐在赵宜安对面,赵陆便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凤凰衔珠。   封了嫔后,赵宜安的头发就全梳了上去。她生来娇颜,像今天这样梳高髻,簪步摇,就愈发显得她安静且柔媚。   难怪孙氏三人赞她美貌无双,金钗暗骂她摄人心魄。   说话的人心绪不同,但说的却是事实。   赵陆忽一动,拿着书走下了通炕。   “怎么不坐了?”赵宜安疑惑。   “你自己坐着。我活动活动。”   说着要活动活动,但赵陆只是换了个地方,坐在了宝座上,继续看书。   赵宜安也不计较,等画干了,自己去外面叫了延月,耐心等她带九色攒盒进来。   *   且说咸熙宫。   金钗送完周太妃回来,便在孙太后耳边将一路上前后如何,一一说了。   又道:“奴婢也看不穿周太妃的心了,最后见她只站在院里吹冷风,神情落寞,倒像多后悔似的。”   孙太后听了,就说:“她也是个奇人。当初与丽嫔同年进宫,好得什么似的。她自己生不出,便对丽嫔生的湖阳如亲生女儿一般。结果呢?先帝一去,就巴巴儿地揭出湖阳不是先帝的血脉一事。这会儿听到湖阳或成了新帝的妃嫔,又卧了床。她却忽然失魂落魄的,装什么呢!”   金钗附和着笑道:“谁知她心里正冒什么坏水?娘娘还是不要理会这些人才好。”   金缕奇道:“难道是揭发了此事又后悔了?”   孙太后嗤笑:“要么不做,要么别后悔。优柔寡断的,反而害到自己身上。”   金钗应道:“娘娘说的是,况且跟前同人好,背后捅一刀,还摆出一副懊悔的模样。这种人,以后再别理她。”   孙太后颇为赞同,点头道:“如今她也昏聩了头了,方才连眼色都不识,还是哀家咳了一声才知要住嘴。这大庭广众的,想刨根问底也不是这样刨的。又一会儿称‘我’,一会儿称‘妾身’,竟没点礼数,果真不中用了。”   又道:“既然湖嫔成了哀家的儿媳,这面子上总是要做的。金缕,你一会儿拿点什么参啊药啊的过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金缕便垂首应下。   又过了几日,孙名宵的小儿子满了月,就遣人来孙太后这儿,求请入宫。   孙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样的喜事,哪有不应的道理?还不快传话,叫人速速进来。”   金钗得令出去,金缕也去吩咐准备,孙太后必是要留人用午膳的。   过了没多久,金钗就领着人进来了。   只见孙名宵夫妇,还有一个奶嬷嬷抱着满月的孙永时,一同进了次间。   孙太后喜道:“快叫我瞧瞧我的小侄孙!”   孙名宵拱手:“太后娘娘。”又转向嬷嬷,“将小少爷抱去。”   嬷嬷抱着孙永时上前,孙太后半坐在榻上,仔细瞧了瞧,笑说:“你小时也长这样,这孩子真与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孙名宵也笑道:“娘娘好记性。”   孙太后逗了一会儿孩子,便问道:“可有名没有?”   “有了,叫做孙永时。是祖父起的,取自李义山‘永怀当此节,倚立自移时’一句。”   孙太后念了几遍:“也好。父亲自有主张的。”   几人和乐了一会儿,金缕忽然进来,说湖嫔来请安了。   孙太后皱眉,道:“没眼色的。先前不还卧床,这么快就好透了?又偏挑今日来。罢了,也不用请了,你且遣她回去罢。”   金缕应了是下去。   孙太后便继续逗着孩子,偶尔问一些饮食起居的话,坐在下首的李氏都细细回明了。   孙名宵在一旁听着,见孙太后渐渐收了手,就知她兴头已经过去了,他转头,柔声向李氏道:“意秋,你带永时去外面逛逛。咸熙宫地大,景致也多,叫这小东西也开开眼。”   李氏起身,福了一礼,领着抱了孙永时的奶嬷嬷出去了。   等她一走,孙名宵疑道:“娘娘,方才要来请安的湖嫔,又是哪位?”   孙家送了三个女孩儿进来,都封了才人,这事孙名宵自然知道。却并没有听说有封嫔的。   偏又用了“湖”这个字,倒莫名撞了赵宜安的封号。   孙太后在榻上一歪,倚着枕头道:“还不就是那个湖阳么?赵陆看上了她,我就准了这事。”   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小事。   倒是孙名宵,往日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一滞:“湖阳公主?”   “她是哪门子的公主?周雪澜都说了她不是昭帝血脉,问了伺候丽嫔的宫女,几人的话虽不能言明谁是她的生父,但昭帝女儿这一层身份,却是实在被剥下来了。这会儿成了湖嫔,可是有趣。”   孙名宵头一回觉得无言以对。他默了一阵,道:“姑姑怎不将此事告诉祖父?”   孙太后便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她成了湖嫔,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不成?”   闻言,孙名宵止了话,只道:“确实没什么。姑姑既允了此事,我就回去告诉祖父一声,也好让祖父心里知道着。”   孙太后点头:“你替我向父亲问好。还有上次我宫里摆宴,父亲怎地不来?我倒盼了许久。”   “是朝事的缘由,祖父抽不开身。还请姑姑体谅。”   孙太后便道:“这也罢了。你让他多保重身体,国事这么许多,他必定操劳。要有简单的,只交给你去办就是了。”   “祖父也慢慢教我理事了。之前姑姑说的升迁,旨意已下来,是礼部侍郎。”   孙太后立时坐直了身,展颜笑道:“怎么不早说?这真是喜报不绝了。”   “今日原就是来说这个的,倒被不要紧的事耽搁了。”   孙太后便说:“快叫她们回来罢,再让尚膳监多准备几样菜,你也带给父亲尝尝。”   一旁侍立的金钗躬身应是,掀帘出去了。   *   咸熙宫里喜气洋洋,原本特意被赵陆叫来请安的赵宜安,寒天雪地,却白走了一趟,正低着头,在道上立着不说话。   “恼什么?”忽听见赵陆的声音。   赵宜安忙回头,果真是他。   她神色惊喜:“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   说话还冒白气呢。   赵陆走到她身边:“既这么冷,咱们就泡温泉去。”   “温泉?”赵宜安偏头,目露疑惑。   赵陆抬手,替她戴上帽子:“温泉。你不是想看蝴蝶?”   一句话点醒赵宜安,她弯唇笑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也不等赵陆再说话,弯腰就钻进了软轿。   只等着和赵陆去泡温泉。   作者有话要说:  对孙太后:大家都在插flag,就不要争先恐后了,反正都会实现的。   对读者小朋友:评论掉红包!   感谢咚咚咚在你的怀里说、流月、万宝、来来的地雷,还有今天1、披马甲上阵、不曾游历四方、1、水晶之恋灌溉的营养液!挨个亲亲=3= 第28章 不恼   皇宫里自然没有温泉,要去沙河行宫才有。   孙太后这里有孙名宵一众人在,一时分不出心阻拦,况且历代帝王都有冬日去行宫泡温泉的习惯,孙太后也没有理由不让赵陆去。   为了去往行宫,几日前已吩咐准备,因此等到现在,即刻就可动身。   这会儿赵宜安上了软轿,赵陆便要乘撵。但他才踏出一步,忽见赵宜安掀帘,冲着他招手:“外头冷,你别坐步撵了,和我一处坐罢。”   闻言,赵陆脚步一顿。   身旁等候的金公公等人,垂着头,似乎没听见一样。   但赵陆回绝:“你自己坐,左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养心殿了。”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慢慢松开手,又坐了回去。   一行人回了养心殿,延月应秋已整理了赵宜安一应衣裳用具放在马车上,二人只在暖阁候着。   赵宜安快快乐乐提着裙子进来,一瞧见她们,就高兴道:“你们也去么?”   金公公早就告知了二人此事,这会儿两人皆福身行礼:“托娘娘的福,奴婢也一同跟着。”   赵宜安便点头:“好。”   赵陆跟着进来,解了斗篷:“都备好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皆预备下了,只等陛下起驾。”   赵陆张开手:“更衣罢。”   赵宜安倒不用换衣裳,她在通炕上半坐着,问延月替她带了什么东西。   “梅花图可带了?”   “带了,笔墨也带了。”   赵陆也听着,见延月这样回,便说:“带那个做什么?行宫也有。”   赵宜安转头看他。   举着手让小公公继续替他更衣,赵陆将目光收回,平静道:“带罢。”   赵宜安这才回过头去。   又问了几件,她的宝贝夜明珠、玫瑰香饼、梅花香饼……乃至点心攒盒都带了好几个,赵宜安心满意足,趴在小桌上,专心等赵陆换好衣裳。   不多时,赵陆也好了。他顺口提起金公公带的东西,但没赵宜安这么琐碎,只问他的书带了什么。   金公公回:“陛下放心,都带上了。”   转头瞧通炕上的赵宜安,已半站起身,盯着他瞧,赵陆便下令:“起罢。”   *   这厢,孙名宵在咸熙宫里用了午膳,又陪着孙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请辞回孙府。   孙太后不舍道:“你回去定要替我问候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团聚。”   孙名宵便宽慰她:“我自会替姑姑带到话。姑姑也不要太伤心,再过三两月就是新年,那时再办宫宴,祖父必定不会缺席。”   孙太后嗔道:“那时也有那时的事,你不必哄我了。这会儿就叫她们进来罢,再让跟着的人拿了我送的东西,早些回去。冬天日头短,太阳一过中午,马上就冷了。可别冻着我的侄孙儿。”   又说:“你那小妾的礼,我也备了一份,她替孙家生了儿子,便是功臣了,我也不会亏待她。”   孙名宵拱手道:“谢姑姑疼爱。”   语毕,李氏等人进来拜别,孙名宵便带着三人,离开了咸熙宫。   一路上并未多言语,直到了孙府,孙名宵下了马车,回身嘱咐李氏:“你带着永时回房,我有事去找祖父,晚上还回来吃饭,你且备着等我。”   李氏应了,和奶嬷嬷一同进后院去。   待二人走了,孙名宵才转身,到前院书房等孙仁商。   临近年关,内阁事务增多,原本孙仁商晚间才回。但今日孙名宵进宫去见孙太后,他就抽空回来一趟。   孙名宵出宫时,已特地遣人去文英殿禀告孙仁商。所以他到书房不久,孙仁商也跟着到了。   只见孙仁商在书案后落座,问:“你姑姑可好?上回我没进去陪她看戏,她一定记在心里,这次必定向你抱怨。”   孙名宵笑道:“祖父猜得极是。姑姑倒确实说了这话,但她体谅祖父操劳,心里也明白的。”   “明白就好。”孙仁商又问,“之前送进去的女孩子,可着实有了名分?”   “有了,如上次姑姑告知的一般,皆封了才人。”   孙仁商思虑一会儿,道:“倒是也过得去。”   既提起这三个人,孙仁商又说:“当初找的时候颇费工夫,这几人都有宜男之相。只希望果真如此,早日有一个诞下小皇子,我也就安心了。”   孙名宵便说:“祖父放心。”   孙仁商点点头:“可还有事?”   孙名宵犹豫了一会儿,将湖嫔的事说了。   孙仁商也一窒:“湖阳公主?”   “是,现在已成了湖嫔了。”   “你姑姑准的?”   孙名宵又应是。   孙仁商收了声,坐在圈椅里,手指慢慢摩挲着扶手。   过了半晌,才听他道:“罢了。确实也不是大事,既然你姑姑替她按了孙家女孩儿的名头,这会儿后悔也没什么意思。过几日抽空,你叮嘱孙媳送一份礼进去,让皇帝知道,咱们也同意这件事。”   孙名宵应下。再没有旁的事,孙仁商便起身,仍坐轿回了文英殿。   回完这些话,孙名宵出了书房往李氏的院子里去。   孙仁商既也应下了湖嫔的名分,又说要送礼。这送什么礼,自然须好好挑选。   孙名宵一路走,一路思量,不提。   *   沙河行宫在昌平,从宫里一路走过去,少说也得一天工夫。   赵陆带着人,自早晨起,一直到天色昏昏,才堪堪到了地方。   幸而带了攒盒,赵宜安一路吃得肚圆,又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睡得不分昏晨。等马车停了,赵陆俯身,轻推她的肩膀:“到了。”   赵宜安半睁开眼,跟着赵陆喃喃:“到了……”   “嗯。”赵陆应着她的话,“伺候你的人该来了。”   话音未落,金公公就在外回:“陛下,延月、应秋已到。”   “叫她们上来扶人。”   金公公让人打起帘子,延月先进了马车,替赵宜安穿戴整齐,才和马车外的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了出来。   这沙河行宫坐落在矮山上,宫殿巍峨,颇成皇家气派。到了这里,扑面的风竟也暖了许多。   赵宜安转头找了找,原来行宫前有两座汉白玉做的深池,里面就是引的温泉水。   赵陆跟着下来:“怎么不走了?”   赵宜安回头:“好暖和。”   赵陆点头:“进去罢。”   行宫也分前宫后宫,赵陆领着人过了怀碧桥,就到了一座池边。   这座池做成荷叶形状,堤岸用石头参差围住,里间水清无波。   赵宜安问他:“是荷叶么?”   赵陆便答:“是荷叶。夏天还有荷花。”   那些荷花还是赵宜安叫种的,她最喜欢这个。昭帝依她的意,特地叫人将池子做出荷叶的样子,又栽了满满一池子荷花。   只是这会儿赵宜安自然想不到,她跟着念了几遍“荷花”,就让赵陆继续往前走了。   再往前便是专供帝后用的温泉池。   只见一座小小的石头山边,栽了一丛碧竹。竹下是毗邻的两座水池。温泉水正从山脚的石缝流出,缓缓冒着热气。   终于见到温泉,赵宜安提着裙子慢慢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撩水。   延月忙阻道:“娘娘小心,还是等先更了衣再来罢。”   走了一天,哪怕只在马车里坐着,身上的衣裙也惹了尘埃。   赵宜安起身:“好。”   金公公替她安排住在漱琼室,就在赵陆住的汇泽阁边上。   次间已烧了炭盆,赵宜安先脱了斗篷,擦完手和脸,又换了衣裙。   她迫不及待:“什么时候才去泡温泉?”   延月答道:“金公公会遣人来请,娘娘不必担心。”   应秋从外进来,道:“尚膳监的人跟来了,娘娘可要叫些点心吃?”   “要豆腐皮包子。”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等赵宜安吃了几个包子,金公公就到漱琼室传话了。   “陛下已去了温泉,让奴婢来问问,娘娘这会儿去么?”   “去呀。”   赵宜安从通炕上下来,笑吟吟回了金公公的话。   “这就好,娘娘跟着奴婢来罢。”   绕过汇泽阁,再行几步就是那座石头山。   赵陆在竹边立着,不知在想什么事,并没有下温泉。   赵宜安走到他面前,问他:“马车里你只用了午膳,方才到了,可用了点心?”   赵陆转过来:“我等着晚膳,不吃这个。”   “我就知道。”赵宜安扬唇一笑,面有得色,“我叫应秋带了豆腐皮包子,你尝一个罢。”   温泉边摆了一张榻,赵陆坐在上面,执著尝着赵宜安带的点心,又一面看她坐在垫子上,脱去鞋袜后,将小腿浸入水中。   晃了一会儿,赵宜安转头问他:“你怎么偏偏今日叫我去请安?宫女说太后来了客人,不便见我,仍旧将我请出来了。”   听见如此,赵陆就问:“所以你恼了,才站在外头不动?”   赵宜安却忽笑了:“要是你不来,我或许就恼了。你一来,我就不恼了。”   她嗓音甜糯,没有一丝生气的意味。   听如此说,赵陆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只见赵宜安神色坦然,竟果然是真话。   将目光收回,赵陆咬了一口豆腐皮包子,慢慢嚼了咽下,才道:“好。”   见他应了话,赵宜安便又转回头,继续认真划水。   吃完一个包子,赵陆漱了口,下榻转出去,让延月应秋进来,替赵宜安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恰糖。   温泉布局按昌平小汤山写的。PS这章也有红包! 第29章 小鹿   石头山不远处,金公公和延月应秋分别对立着,垂首等着里面的二人吩咐。   不多久,赵陆就转了出来,道:“进去伺候。”   延月和应秋福了身,绕过竹丛,到了温泉边。   赵陆没有跟进来。   延月心下一松,应秋发觉她的情况,疑惑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赵宜安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   “没什么。或许是外头风吹的。”延月忙笑着遮掩过去。   赵宜安朝她招手:“过来,这儿暖和。”   两人没多言语,上前替赵宜安沐浴更衣,又穿上斗篷,将人扶了出去。   赵陆已经不在外面,不知去了哪儿。   赵宜安便道:“去汇泽阁。”   走到汇泽阁,也没人,只有轮值的小公公守着各处。   但赵宜安不想离开,就留在了这里。   虽称作汇泽阁,度其建造却与一般院落无二。赵宜安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后院有石头山,也有横穿而过的小河。   觉得没甚意思,赵宜安又回了前面。刚巧,尚膳监提了食盒,正要入门。   几位小公公瞧见是赵宜安,躬身行了礼。   赵宜安问:“里面没人,送这个做什么?”   领头的小公公答道:“回娘娘,陛下就快到了。金公公便吩咐我们,先将晚膳摆出来。”   听见是赵陆,赵宜安提着裙子在门口一站。果然,远远儿的,一行人走了过来。   赵陆换了一身衣裳,现在的衣服袖子紧束,看上去干净利落许多。   金公公跟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小公公,手里拿了东西。   他一直走到赵宜安跟前,脚步未停,道:“进来。”   次间已经备了晚膳。先前吃了几个豆腐皮包子,赵宜安并不觉得饿。   她看着那几个小公公将手上的东西拿去对房,好奇问:“拿弓做什么?”   赵陆在桌边坐下,向她道:“试试。”   “试什么?”   脱了斗篷,赵宜安也坐了下来。   小宫女要替她布菜,赵宜安拦住她,又转过来问:“试什么?”   赵陆便说:“行宫这儿有猎场,明日带你去冬猎。”   以为赵宜安会高兴,哪知她却嘟囔:“太冷了,不去。”   闻言,赵陆忽失笑:“什么?”   什么时候赵宜安也敢跟他顶嘴了?   “太冷了,不去。”赵宜安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又说了一遍。   次间里原本就只有他们两个在说话,这会儿愈发安静了下来。   又听见了赵宜安的话,赵陆顿了动作,过了半晌,才低头执著,开始进膳。边上的小宫女见了,忙替他布菜。   赵宜安塌下腰,歪头看着赵陆进食的正颜:“怎么不说了?”   “食不言,寝不语。你也别说了。”   “唔?”   赵宜安仍歪着头,似乎并不在意。   手中的筷子转了个方向,赵陆将一筷子胭脂鹅脯喂进她嘴里。   赵宜安捂嘴直起身,飞快嚼了几下咽进肚子,就要接着说话。   赵陆抢在她前头,道:“再说话,我叫他们炖羊去。”   “不要……”赵宜安忙求道,又捂住嘴,朝着赵陆摇摇头。   她一摇头,发髻上簪着的珍珠流苏跟着“叮叮当当”响起来。   赵陆看了一眼,忽问:“喜欢珍珠?”   他看她的首饰里有许多珍珠,连昭帝送她的及笄贺礼,也是一颗夜明珠。   赵宜安放下手,看着他点点头。   赵陆便放下筷子,道:“等你画完消寒图,就用它换八十一颗珍珠,如何?”   八十一瓣梅花,换八十一颗珍珠。寓意也好。   闻言,赵宜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还是不好?”   赵宜安只盯着他,眼睛里有些幽怨。   赵陆正要问,忽然记起原因,他一顿:“说罢。”   “偏心!”   赵宜安一张嘴,就是这两个字。   赵陆只不语。   赵宜安又嘀咕:“准自己说话,不准我说话。”   但她还没有解释,便小声说:“我想换别的。”   “换什么?”   “等画完,我会说的。”   赵陆便道:“别是我做不了的事。”   闻言,赵宜安忙道:“做得了,一定做得了。”   赵陆一时疑惑,连一旁的金公公延月等人,也跟着疑惑起来。   只是赵宜安死守着嘴,一个字都没透露。   用了晚膳,赵宜安跟着赵陆去了对面的次间。方才小公公把弓就放在了里面。   赵陆坐在通炕上,单腿支地,小公公奉上弓。他接在手里,先上下打量了一番。   赵宜安趴在小桌上,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   赵陆便将弓递给她:“你来试试。”   “好。”   赵宜安毫无怯意,伸手就接了过来。   弓上的弦紧绷着,赵宜安抬头看了一眼赵陆,赵陆开口道:“拉动即可。”   赵宜安便张开手握住弦,另一只手执着弓身,咬牙一用力——   纹丝未动。   这弓足有三石,她拉不动也是正常。   赵陆也没笑她,朝她摊开手:“给我罢。”   赵宜安却不服,又试了几次,直把手心磨红,才闷闷不乐把弓还给了他。   赵陆接了弓,先对金公公道:“取药膏来。”   金公公应下,和应秋一同走了。   待应秋回来,先用热水擦干净赵宜安的手心,再轻轻替她抹药。   其间,赵陆坐在另一边,轻轻松松将弓拉开了好几回。   手心上了药,清清凉凉。   赵宜安只分神看了一眼,就忙道:“你能教我么?”   “学这个做什么?你又不射箭。”   赵宜安不语。   赵陆转头看她,便说:“明天去冬猎,我正巧有空,能教你。去么?”   “去!”   *   第二日,才出了院门,赵宜安忽然止住了脚步。   院门前有几块错落的大石头,掩在草地里。这会儿,却有几只低头吃草的鹿,不知从哪里到这儿来了。   应秋跟在她身后,见赵宜安停了步子,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不走了?”   赵宜安忙叫她噤声,又指了指那几只不速之客:“有鹿。”   应秋与延月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这鹿是哪儿来的。   赵宜安提着裙子,想蹲下去。但她才弯了膝盖,那几只鹿就忽警觉抬头,连草也不吃了,撒蹄子冲向了外边。   “别走——”   赵宜安跟着跑,才跑了几步,转弯撞上了人。   “跑什么?”   赵陆放开她。怀里、手上,仍余着赵宜安身上的玫瑰香气。   她的腰竟这么细么?怕是合掌可握。   搓了搓指尖,赵陆将手负到了背后。   赵宜安趔趄了一下,赵陆只好又重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可站稳了?”   “嗯。”赵宜安点头,又急道,“有小鹿。”   “小鹿?”   “往你后头跑了。”   赵陆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瞧了一眼金公公,示意让金公公替赵宜安解释。   金公公躬身笑道:“禀娘娘,这是行宫养的。见陛下和娘娘来了,特意放出来让人观赏。不止有鹿,还有仙鹤,鸳鸯……正在昨日娘娘问的那个荷叶池里游着。娘娘可要去瞧瞧?”   这些东西自是新鲜,赵宜安乖乖跟着赵陆,走到了怀碧桥边。   先前还空荡荡的池水,这会儿已经有几只鸳鸯游在水面上,岸边还有几只,摇摇摆摆要往池里走。   赵宜安看得新奇,抬头去瞧赵陆,却见他手里挽着弓,拉满弦蓄势待发。   弓上有箭。   赵宜安一愣,顺着箭指的方向望过去。   早上在漱琼室前面吃草的那几只鹿,这会儿就在赵陆射程内。   她一激灵,忙冲进赵陆怀里,抱住他的右手:“不要射鹿,不要射它。”   赵陆原本只是试试,赵宜安乍一抱住他,他一惊,倏然松手,箭便射了出去。好在只是插在近处的土里。   赵陆蹙眉:“忽然跑过来做什么?”   赵宜安抱着他的手,小声道:“别射它。”   “我并不是射它。”赵陆一抬下巴,让她再看,“是射那棵树。”   赵宜安一瞧,在鹿群不远处,果然还有一颗垂柳,只是这会儿光秃秃的,没引起她的注意。   她红着耳朵撒开手:“哦……”   赵陆便问:“你又为什么不叫我射它?”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喜欢了。   只听赵宜安道:“它是小鹿,我喜欢小鹿……嗯……”她忽然迷茫起来,抬头看着赵陆,“它是鹿,你也是——”   ——陆。   赵陆脸色突变,猛地丢开弓,伸手抱住软倒的赵宜安。   “宜安?”   *   随行的太医前来诊治,最后道赵宜安并无大碍,只多休息即可。   赵陆坐在凳子上,闻言,将目光转向床上半躺着的赵宜安。   赵宜安在他怀里晕了一会儿就醒了。   如上次一般,过后便似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仍旧恢复概不记得的模样。这会儿见赵陆看着她,她便也注视着赵陆。   “没事了。”赵宜安小声说了一句。   赵陆便对太医道:“开副安神的方子。”   “是。”   这情况,是去不成冬猎了。赵陆坐在赵宜安房里,见她喝了安神汤睡下,才走出来,回了汇泽阁。   在次间看书至午后,进了午膳,赵陆才拾起书,金公公就来回:“湖嫔来了。”   赵宜安现在门口探身,然后才进来。   一进来便道:“我睡了午觉醒了。”   赵陆一愣,想了几息,对着她点了点头。   赵宜安又小心问:“今天还去冬猎么?”   赵陆转开目光:“不去了,我还要看书。” 第30章 往事   宣明十年,初春,冬雪还未消融。   辰时,元嬷嬷掀帘进来,要叫醒昨夜在澡雪堂暖阁这里睡下的湖阳。   帷帐中,湖阳侧着身,睡得正熟。   元嬷嬷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喊道:“公主,公主,该醒了。”   锦被中的女孩睁开眼,只见她小脸圆圆,肌肤如雪,端的一副美人胚子。花骨朵儿一般的嘴唇微启,湖阳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元嬷嬷将她扶起,一面为她穿衣,一面笑回:“辰时。早膳已备好了,洗漱完咱们就去吃。”   “哎呀!”湖阳却急了,“晚了晚了!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元嬷嬷忙将她半抱住,安慰道:“不晚,不晚。太子他们仍未来呢。况且冬天日头短,这会儿天才亮堂。等用了早膳,正是时候。”   湖阳便不高兴,撅着嘴,一直等元嬷嬷替她穿衣洗漱,又梳好头发,坐到桌边,才堪堪平下气来。   正吃着,门外忽传来说话声,湖阳耳朵尖,立刻就问:“是太子哥哥么?”   只见太子领着四皇子、五皇子跨过门槛,转进次间,看到湖阳仍在用膳,便温声道:“六妹妹起了?我们正要来叫你。”   跟着的五皇子小声呐呐:“六妹妹。”   他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探出头,朝着湖阳道:“小猪今天可真勤快,我还以为你没醒呢。真是,害我输钱。”   湖阳冲他皱鼻子:“哼!你才是小猪。又拉着五哥哥拿我做赌,我要告诉父皇去。”   四皇子又躲回太子身后:“你才不会呢。”   太子忙打着圆场:“四弟,你是哥哥,要让着六妹妹。况且这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对,还不快向妹妹致歉。”   湖阳笑起来:“赵郗,快向我致歉。”   四皇子便从太子背后走出,一直走到坐着的湖阳面前。   而湖阳略抬着头,神情得意。   四皇子忽弯下腰,伸出手捏住湖阳圆嘟嘟的脸蛋,故作凶狠道:“你再直呼哥哥的名字试试,看我不把这块肉捏下来。”   湖阳“啊啊”叫着,却不肯服输,伸手也想去捏四皇子的脸。   只是四皇子足比她大了五岁,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她又是坐着的姿势,自然捏他不到。   未曾想四皇子做了这事,太子一怔,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元嬷嬷也急着去看湖阳的脸。   幸好捏得不重,只是脸稍微红了一些。   四皇子被太子挡住,便从他手臂下钻出头,道:“我知道轻重,就是吓吓她。”   太子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回去:“你快别说话了。”   见湖阳捂着脸,只不说话,眼眶却红了一圈。四皇子心虚道:“我真没用劲儿。”   又忙隔着太子,远远儿朝湖阳作揖:“六妹妹,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叫太医去。”   闻言,湖阳轻哼,放下了手,道:“你这会儿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四皇子笑嘻嘻:“六妹妹真有才学,连‘亡羊补牢’都知道了。四哥哥我自愧弗如。”   那厢,元嬷嬷仔细瞧了瞧湖阳的脸,又悄悄对着太子摇头。   太子便知湖阳无事,笑道:“好了。六妹妹还没吃完呢,你们两个,且到外边等着去。”   四皇子一听,老老实实带着五皇子出去了。   湖阳也没再多说话,喝完粥,就牵住太子的手,跟着他们三人,一同往外走。   路上,四皇子仍在求她的原谅,绕着湖阳走来走去。   湖阳不耐烦了:“你别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吵。”   “那你说不生气了,我才住嘴。”   “谁生气了?我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么?”   四皇子一喜:“当然不是,赵宜安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听他这样说,湖阳笑得开心,又忽然拉了拉牵着的太子的手,撒娇道:“我走累了,太子哥哥抱我。”   四皇子忙抢着说:“我来抱你。”   “不要。”湖阳拒绝得干净利落,又伸开手,“太子哥哥。”   太子停住脚,弯腰将她抱起来:“好了?”   “好了。”   湖阳静静伏在太子肩头。她带着的斗篷帽子,帽沿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衬得她面色如玉,可爱精致极了。   一行四人,连带着伺候的公公宫女,一直走到了闻非堂。   这几日昭帝带着皇后,还有几个孩子,一同来了沙河行宫。帝后就住在闻非堂里,这日起来,正等着太子他们来请安。   说起这几个孩子,昭帝忽叹道:“太子虽品德尚可,但是资质平庸。郗儿聪明,却不肯用功。阮儿更不用说,比起几个哥哥,没有一个出挑的地方。”   “还有陆儿,”昭帝凝神想了一会儿,“他更小了,我也指望不上他。”   皇后柔声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郡儿毕竟还小,又有太傅教,就算没有治国的大才,以后有贤臣从旁协助,也就可以了。”   昭帝又叹了一口气:“只怕这‘贤臣’自己有主张,郡儿如何能控得住。”   一时无言,直到门外守着的小公公忽然通传:“太子、四皇子、五皇子、湖阳公主到了。”   昭帝一喜,果然见湖阳蹦蹦跳跳掀帘进来,高声喊:“给父皇请安。”   其余几人也都请了安。   昭帝便对湖阳招手:“父皇的心肝玉儿,到父皇这儿来。”   湖阳跑过去钻进昭帝的怀里,扬起圆圆的小脸,问:“父皇昨日睡得可好?我可是睡足了一夜。现在正精神得了不得。”   其实这一年,昭帝晚上能睡着的时辰越发少了,但他听了湖阳的话,也笑道:“好,父皇也足睡了一夜呢。”   湖阳便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要去做什么?”昭帝开口问。   太子拱手:“回父皇,一会儿我带着湖阳,仍旧去看白鹿。”   湖阳一听,忙道:“父皇也一块儿去,那头小白鹿可好看了!”   昭帝揉揉她的头:“父皇这几日不大舒服,等天热一些,再与你一起去,可好?”   湖阳便用两手的手心,轻轻贴上昭帝的脸颊,心疼道:“父皇可要快点好起来,天马上就热了,我等着父皇。”   昭帝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请了安,太子又带着三人出去。   那只白鹿是年底地方进贡的祥瑞,通体雪白,不过体型略小了一些,仍是幼鹿。   湖阳见了一面之后念念不忘,最后用一张九九消寒图换了回来。   原本白鹿养在她的玉禧殿里,有专门的小公公照看。这几日她跟着昭帝来了行宫,就命人将小白鹿也混在车马队里,带了过来,放在行宫后围。   四个人到了地方,照顾的小公公一瞧见湖阳,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恕罪。”   湖阳从太子身上下来,看着小公公的头顶,奇怪道:“恕什么罪?你做了什么要我恕罪?”   小公公抖着身子,声音也跟着微颤:“昨儿公主来看过的白鹿,今儿一早不知怎么回事,竟、竟死在了围栏里……”   这白鹿可是当做祥瑞送上来的,结果却死了。他是一向照看的人,祥瑞死了,只怕连他也要死。   思及此处,小公公抖得更厉害了。   闻言,湖阳一愣,继而生起气:“胡说!我的小鹿好好儿的,怎么会死?”   她提着裙子朝后跑去,太子忙追上她:“不急这一时,别摔了碰了。”   又一张手,将湖阳抱起,将她抱到围栏那里才放下。   一落地,湖阳就扑过去趴在了围栏上。   太子提醒她:“莫离得太近,若因什么病才这样,可别染了。”   湖阳眼眶泛红,一见到草堆上侧卧着一动不动的小白鹿,霎时就滴下泪来。   这厢,太子揽着湖阳的肩膀,轻声安慰。   后头,四皇子已经审问起了小公公。   “昨儿傍晚,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那么就是晚上出的事了。这期间你都做了什么?看到什么?或者有人来过?”   宫里喜欢湖阳的人多,不喜欢她的也不少,比如长春宫里住着的孙贵妃。这回她虽然没来行宫,但嘱咐这里的人弄死一只鹿,却也简单。   小公公瑟瑟发抖:“昨夜肯定是好的。奴婢还喂了水和新鲜的草叶。晚上奴婢虽然去睡了,但这儿一向人少,若果真有动静,奴婢必定知道。昨儿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再说人——”小公公眼神乱飘,喃喃道,“昨天戌时前后,七皇子……来过此处。   “他是最后一个,看了白鹿的人。”   太子喝道:“胡说什么?你的意思,竟怀疑到七弟头上?”   小公公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默默垂泪的湖阳听了这些,胡乱用手背擦了泪珠,就要往外跑。   四皇子眼疾手快抱住跑过来的雪团:“你跑什么?还未确定呢,难道就要问罪去了?”   湖阳呜呜哭道:“我不问罪,我不是去问罪。我只是想知道小鹿怎么死的。”   四皇子便蹙眉,抬手为她拭了又一串掉下来的泪珠:“你可是大周的公主,一遇事就这么着急忙慌的,真为我们家丢脸。”   太子也赶了过来,闻言温声劝阻。   连一向极少言语的五皇子也跟了过来,笨手笨脚替妹妹擦泪。   三人围着湖阳说尽好话宽慰,忽发觉有人走了过来。   太子先抬起了头,只见小公公口里说的七皇子,提着一只大口袋,低头朝这里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小陆拿了什么宝贝玩意儿过来?   感谢糖吃多了、流月、34150953、万宝的地雷,还有读者isilya123、大福、一条鱼、芝麻糕好吃、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镇魂女孩、欧薄荷§、思聪他老婆的营养液~亲亲大家XDD 第31章 往事(二)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提着大口袋的赵陆脚步一顿,抬起了头。   不似日后那般暗藏锋芒,此时的赵陆,身量尚小,眉眼未开,双颊还有些肉嘟嘟,瞧上去一团孩气,又有些稚拙。   太子一转头,其余三人也都转头望了过去。   赵陆从未被几个皇子皇女一同盯着看过,他霎时有些无措,拎着大口袋,只立在原地没动。   早上差点惹哭湖阳的四皇子,转头看看赵陆,又看看哭个不停的湖阳,忽发觉此时,自己正好有了表现的机会。   他弯腰站直,朝着赵陆道:“赵——七弟,你过来。我们有话问你。”   四皇子原本想喊“赵陆”,话到嘴边觉得不对,忙改口称“七弟”。   听见四皇子的话,赵陆一怔,面上浮现犹豫的神色。但四皇子目光灼灼望他,似乎他不过去就不罢休。   赵陆只踟躇了一会儿,就拖着大口袋,照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太子正蹲在地上安慰湖阳,心里觉得四皇子这样不妥,只是四皇子从小就有主张,他也拦不了,只好先对赵陆柔声说:“七弟,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如实道明便可。”   四皇子今年十二,比起七岁的赵陆,简直快高了半个身子。他威风凛凛挡在湖阳面前,低头看着小赵陆。   几个皇子皇女里,太子和四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太子最年长,和四皇子中间还隔了两位早夭的皇子。也因为这个缘故,昭帝十分珍惜这好不容易平安长大的四皇子,况且四皇子又聪明伶俐。五个孩子中,除了湖阳,昭帝最疼的就是他。   太子温吞,四皇子却生性张扬,加上未褪去小孩性子,捉弄老实的五皇子和年幼的赵陆,早是家常便饭。   赵陆垂下眼睛,将心里隐约的惧意压下,轻轻点了点头。   四皇子便问:“你昨儿戌时,可来过这里没有?”   赵陆点头。   四皇子又问:“你是来看小白鹿的,是不是?”   闻言,赵陆的身子微微一僵,也仍旧点了点头。   “小白鹿是六妹妹养的,你又没有同六妹妹打招呼,为什么还来看?”   “我去找她了……”赵陆忽然喃喃,“她在玩,我就没有上前……”   一听赵陆的话,四皇蹙眉:“这几日我们一直同六妹妹在一起玩,你说去找她,我们怎么没见着你?”   四皇子一开口,赵陆又不言语了。   “你撒谎。”四皇子忽伸出手指,指着赵陆厉声道,“你根本没有找过六妹妹。再说戌时天早黑了,这里又暗,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小白鹿么?”   赵陆连连摇头:“我没有……”   他真的去找了,但湖阳和几位哥哥玩得开心,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并没有注意到赵陆。   太子忙拦下四皇子的手:“四弟不可。我们都是兄弟,别这样起争执。”   四皇子被迫收回手,小声嘀咕一句:“谁跟他是兄弟?”   一直低着头的赵陆,忽然轻轻晃了晃,又暗暗抓紧了手里的口袋站稳。   太子仍在劝着四皇子:“还是我来问罢。你先哄哄六妹妹。”   听见要哄湖阳,四皇子立马展颜欢笑:“好好好,我哄妹妹,你来审问他。”   “四弟。”太子也带了薄怒,“不可再胡说。”   四皇子便耷拉着肩膀,嘀嘀咕咕:“知道了。”   又蹲下.身,开始对湖阳好声好气,耐心安慰。   听到二人对话的赵陆,悄悄抬起眼睛,将目光放在了一直被四皇子挡住的湖阳身上。   只见湖阳穿了一件粉红暗花纹的斗篷,面色微白,眼睫上沾着泪珠,仍在小声抽泣。   太子开口道:“我们这会儿过来,也是陪六妹妹看小白鹿来的。但照看的小公公却说,小鹿今儿早上,不知何缘故,已经……死在了围栏里。”   赵陆忽抬起头,盯着太子,面色愕然。   太子继续道:“原本我想着,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上报到父皇那里。谁知小公公说,七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小鹿的。”   赵陆霎时转头,看向一边一直跪着的小公公。   “你别多心。”太子忙道,“只是先问一问。这事父皇定然会知道。要是现在说明了与你无关,我们几个,一会儿也能为你说话辩白。”   赵陆抿着嘴,一言不发。   太子便试探问道:“七弟,你昨日,究竟为何来这儿。”   问了这话,几个人,连带着湖阳,也渐渐止了哭声,一心一意等着赵陆的回答。   赵陆张了张口又闭上,过了半晌才道:“我、我喜欢小鹿,想给小鹿送吃的。戌时无人会来,所以我便挑了这个时辰。”   小白鹿是“鹿”,他也是“陆”。   况且湖阳十分宝贝这头小鹿,赵陆便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四皇子却立刻插嘴:“这儿有人给它准备,你送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   他指着赵陆一路抓着不放手的大口袋,将众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赵陆退开一步,朝众人打开口袋:“我,我自己采的,都是嫩叶子,嫩树枝。没有别的。”   他昨夜只是偷偷在怀里藏了一点,但小白鹿似乎很喜欢,所以今天一大早,去帝后那里请过安后,赵陆就哼哧哼哧拖着口袋,四处搜罗去了。   “没有别的?”四皇子哼了一声,将口袋拉开,俯身在里面拨了拨。   似乎并没有在里面瞧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四皇子有些闷闷,一面将一枝枯枝挑出来,一面问赵陆:“小白鹿到底是六妹妹的东西,你不先问过她,就贸贸然喂小鹿吃叶子,现在出了事,你定有一场麻烦。”又晃了晃手上的枯枝,“不是说是嫩叶子,嫩树枝么?这么个枯败的玩意儿,你也放进去了?”   又随手将枯枝一丢。   赵陆看着四皇子丢了枯枝,没有作声。   但一边跪着的小公公却忽然眼睛一亮,忙高声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几个孩子都疑惑,连太子都奇怪地转头:“为何突然喊冤?你可是想起什么了?快些说来。”   小公公膝行上前,双手拾起四皇子丢掉的那杆枯枝,捧到众人面前:“太子殿下,还有几位皇子公主,您皆身份尊贵,不曾见过这个,自然不识得。但奴婢却知道。”   他说得飞快,只恐说得慢就救不回自己的命:“这是蓖麻,花叶皆无毒,但种子却剧毒。湖阳公主的白鹿,年龄尚小,体格也弱。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了,只怕才如此——”   说着,将那截枯枝呈在众人眼前。   四皇子劈手夺下,定睛一看,果然,那上头的外壳仍在,那里面的种子却不见了。   走回浑身僵硬的赵陆跟前,四皇子在口袋中寻摸一番,就掏出了几颗深褐色的种子。   “你瞧瞧,这是什么?”   四皇子语气凌厉,摊开手心,直将种子戳到赵陆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赵陆苍白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往后退。   见如此,太子赶上前拦住四皇子:“难道四弟你就知道?七弟一样长在宫里,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又看了看这场面,太子叹道:“不管如何,还是先报给父皇知道。”   他对小公公正色道:“你虽认出有毒,但昨日小鹿有没有吃还是一回事。到底要等父皇做决断。”   小公公惨白着脸,磕了个头。   这事到了这里,也再没有话可说,只等昭帝知道后才有结果。   太子回身,要去宽慰失了小鹿的湖阳。   哪知他还未回头,湖阳就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小鹿!我的小鹿!”   湖阳一面跺着脚,一面嚎啕。   又是轻哄,又是拿公主的身份来恫吓,四皇子早没了法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湖阳哭得小脸通红。   太子一叹,干脆将湖阳抱了起来。   湖阳搂着他的脖子,不嚎了,却仍在流泪。   这时太子才开口,对着呆了的赵陆道:“七弟,你先回去罢。若还有事,自然会有人来请你。”   赵陆看着太子愣了一会儿,方挪开眼睛,点了点头,又拖着大口袋,慢慢往回走。   等看不见赵陆的身影了,四皇子才气道:“怎么让他走了!就是他害的!”   “四弟。”太子沉声,“莫要如此。”   “嘁。”   四皇子不满,忽飞起一脚,将一颗石子踢开,又转头对一直没有出声的五皇子道,“赵阮,我们走。”   五皇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太子肩头的湖阳,坚定地摇了摇头。   “赵阮,你也不听我的话!”   四皇子也跺脚。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让一边的小公公退下,又跑过去对着湖阳附耳说话。   “你以后别理那个赵陆。他和咱们不一样。”   “哪里……”湖阳吸了吸鼻子,“不一样?”   四皇子神神秘秘道:“他的生母才不是什么才人身份,只是孙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罢了。你瞧那孙贵妃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赵陆和赵陆他娘也不是了。”   太子皱眉:“别同妹妹说这个。”   湖阳歪着头,只作不解。   四皇子见她听得疑惑,装没听见太子的话,继续道:“我听说,他娘怀他的时候,一直躲着,不敢让孙贵妃知道。”   “为什么?”   这却不知道了。   四皇子犹豫道:“兴许是不好吧。哎呀,他娘都这么藏东藏西了,肯定是因为肚子里的赵陆不好呗。”   末了又点了点头:“嗯,不好。你不要理他才是正经。”   听了一大串的湖阳有些懵,她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赵陆自小就很少言语,也不常与他们往来。湖阳不讨厌他,却也说不上喜欢。   现在四皇子这么说,湖阳便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太子无法,只好道:“别说这个了,咱们还是先去告诉父皇罢。”   湖阳又跟着点头。   “别哭了。”四皇子摸了摸她的脸蛋,“大不了你再画一幅消寒图同父皇去换。”   “那又不是同一只……”湖阳鼻子一酸,又要掉泪。   太子忙轻拍她的后背:“咱们回去。四弟,你去叫人,将那个照顾的小公公看住。”   四皇子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这事后来报到昭帝耳朵里,进贡的祥瑞突然死了,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昭帝下令罚了照看的人。   又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赵陆的东西,但他毕竟私自动了湖阳的东西,昭帝便让他去抄《论语》,以作惩戒。   *   “哔啵”一声,烛芯又结了灯花,发出来的光便又暗了一些。   金公公轻声道:“陛下,奴婢剪剪烛花罢。这么暗,倒对眼睛不好。”   次间里的平静被打破,赵陆微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剪罢。”   金公公便去取了剪子,上前将结的烛花都剪了。   赵陆仍执着书坐在炕上,但心思并不在上头。   赵宜安早已经回去了,走时有些失落,因为他反悔了说好的冬猎。   赵陆低下头,不知为何方才忽想起那些旧事。   第二日,赵宜安直睡到巳时过半才醒,醒来拥被坐在床上,等着延月为她穿衣。   门外的应秋忽然进来,说:“陛下到了。可要请进来?”   延月一惊,连忙看向赵宜安。   但赵宜安才醒,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延月便硬着头皮道:“请陛下且等候些时辰,娘娘还未梳妆呢。”   应秋嘻嘻哈哈笑:“正是梳妆才好呢。唐人有诗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你倒懂得多。还不快去回明。”   应秋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回,至于来不来,那可是陛下的事了。”   说完,应秋便掀帘走了。   延月替赵宜安穿着裙子,应秋又进来,只是这回她垂着头,嘟囔道:“陛下一听娘娘还未梳妆,说不来,在对面等娘娘。”   听见此话,延月松了口气:“那你便快些过来帮忙,别想偷懒。”   “谁想偷懒了?”应秋说着,又笑着上前,“我替娘娘梳头罢,梳个最好看的,让陛下一见就喜欢。”   “那么张扬做什么。”延月似乎并没有很同意。   “你真是的。”应秋扶着赵宜安在镜前坐下,“这样小心翼翼,其他三个还不知想怎么张扬呢。可别被她们争了先,反将陛下的宠爱夺去了。我看那三人没一个可省心的。”   延月道:“你倒操心起这个来了。”   应秋只笑:“难道你不操心?”又说,“不过我瞧着现在,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娘娘的。”   她手脚利落,很快就将赵宜安的头发梳成高髻,又簪上珍珠。   延月在边上瞧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月多,延月经了许多事,先是被派去玉禧殿伺候落魄的湖阳公主,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湖嫔的贴身宫女。   应秋应该不知赵宜安先前的身份,所以才堂而皇之将“宠爱”、“喜欢”挂在嘴上。   虽知陛下与娘娘并不是姊弟,但现在这情况,延月仍未适应。   所以上次在温泉,听见赵陆说让她们进去伺候,延月才白了脸色,应秋还问了她一句。   其实只因为当时情形,延月差点以为湖嫔即刻就要侍寝了。   直将一颗心都吓得跳出胸口,脸能不白么?   延月暗暗叹了口气,跟应秋一起,将料理妥当的赵宜安,扶去了对面次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干嘛突然回忆往事?形象崩了。   赵.四皇子.坑妹小能手.郗   努力多更了一点qwq还没有抓错字。还有上一章的猜想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说带烧烤架的那个姐妹,是个狼灭!服了!   PS回忆里宜安小陆七岁,太子十五,四皇子十二,五皇子十一。还有宜安比小陆大三个月,一个五月生,一个八月生(按农历 第32章 贺礼   次间里燃了炭盆,赵陆正在榻上坐着。   延月掀帘进来,喊道:“陛下,娘娘来了。”   闻言,赵陆转头。   只见赵宜安穿着一身娇黄的袄裙,剪裁正好掐出腰线,袅袅婷婷朝里走来。   昨日她还为了追那只鹿撞在自己怀里……   赵陆忽移开目光,嘴上道:“早起我去了这里的猎场,猎了几只野兔野鸡。已经吩咐下去,中午就做给你吃。”   昨天才反悔了和她的冬猎,今儿一早又特意来说,自己独自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是人都觉得他一定是来炫耀的。   赵宜安也这么想,她便坐在椅子里,闷闷点了点头。   赵陆又道:“你穿成这样就行?等用了午膳,我就带着你去射箭。”   赵宜安眼睛一亮:“射箭?”   “等你会用箭了,我再和你一同去冬猎。”   虽如此说,赵陆也并不期望赵宜安几天就能学会,只是为了出去围猎时,不让她一个人干等着无事做。   既然议定了,用了午膳,赵宜安换了衣裳,就跟着赵陆出去。   练习的地方就设在汇泽阁。金公公特地为此,遣人找了一把小弓出来。赵宜安拿到手里试了试,正好能拉动。   她朝着赵陆炫耀:“看。”   赵陆便看了看她,又盯着那把弓,忽道:“这是我十二岁时换下来的。”   言外之意是现在的赵宜安,力气堪堪能比得上十二岁的赵陆。   听赵陆说完这一句,赵宜安没有答话,只松开手里的弦,转头自去寻箭矢了。   倒是干脆利落将他晾着了。   等赵宜安抓了几只箭回来,金公公正朝赵陆递上一样东西。   见赵宜安来了,赵陆便让她过去,握着那样东西,对她道:“张手。”   赵宜安放了弓,张开手心,赵陆抬手将那样东西放在了上面。   是一枚扳指。   “这也是……嗯。”赵陆及时收回话。   这也是他十二岁时用过的扳指。   但赵宜安右手拿着箭不好戴,她正要放下,赵陆却忽将她手里的扳指拿走,接过她手里的箭递给金公公,转头举起她的右手,替她戴上。   “好了。”   赵陆弯腰拾起她的弓:“过来罢。”   院中架了两个箭靶,赵陆将赵宜安引到离其中一个二十步远的地方,目测好了距离,便说:“搭弓试试。”   赵宜安举弓搭箭,赵陆瞧了瞧,俯身将她圈住,一面纠正她的姿势,一面在她耳边道:“拇指拉弦,食指抬箭尾。对准你要的地方。”   他握着赵宜安的手,渐渐就将一张弓拉满。   这可比方才赵宜安自己拉得轻松且有力道多了。   眼见那弦越拉越紧,赵宜安急得小声道:“会断的。”   “不会。”   赵陆忽一松手,果然离弦之箭霎时冲了出去,待稳稳射中靶心时,箭尾仍在轻晃。   见此状,赵宜安眼睛亮得不得了,忙不迭挣脱赵陆的怀抱,奔去箭靶那里确认,又回来对赵陆夸个不停。   赵陆接过金公公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她道:“你自己试试。”   赵宜安便抛下他,自己独去射箭了。   金公公叫人搬了小几和坐榻出来,赵陆就坐在上面,一边喝茶,一边瞧赵宜安。   只是赵宜安虽能拉开弓,再加上箭却难了。她摇摇摆摆射了几支,都是到一半就掉在地上,或者在靶子前歪了,致使功亏一篑。   练了小半个时辰,见赵宜安失误许多次,又不肯服输,只埋头拉弓放箭,试图掌控手里不听话的箭矢。   赵陆忽笑道:“从小就这样。”   闻言,赵宜安转头盯着他,神情露出些许茫然。   赵陆便知失言,他轻咳一声:“还须多多练习。”   然后自榻上起身,负着手走了。   回过神来,见赵陆已离开,赵宜安目露疑惑。   “从小就这样”,从小是哪样?   她看了看手里的弓,边上侍立的延月以为她累了,忙上前道:“娘娘休息一会儿罢。已连了快半个时辰了,手也酸了。”   被延月打断,赵宜安显得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将小弓交到她手上。   应秋上来替赵宜安略擦了擦脸和手,延月将斗篷拿来披在她肩头。   “先去次间罢,禀告陛下一声,然后我们去温泉梳洗。”   赵宜安点点头。   这厢,赵宜安从汇泽阁回去了。次间里,赵陆更完衣后,屏退众人,听金公公回禀宫中之事。   赵陆没有事先禀告就来了行宫,孙太后自是气闷。所幸有金缕在,暂将她安抚下去。   不过回宫之后,赵陆难免要去咸熙宫里演一场戏,向孙太后“认错”。   金公公躬身,又小心翼翼道:“金缕说,听孙太后的意思,等陛下回宫,就要安排那三位姑娘侍寝了。”   赵陆冷笑:“她想安排就安排?”   金公公垂着头,不敢作声。   赵陆便问:“可找好马了?”   他带赵宜安去冬猎,自然少不了马匹。   谁知金公公听了,面色却有些犹豫:“陛下真打算那样做么?”   赵陆自斟了茶,瞧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公公便低头道:“回陛下,皆已备好了。”   赵陆点头:“这几日,湖嫔都会过来,你用心些。”   金公公又应下。   只是在行宫才住了三四日,孙家忽来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禀,说孙名宵妻李氏,在行宫外等着求见。   赵陆正立在书案前作画,听如此说,便笑:“找你来的。”   这话是对坐在炕上的赵宜安说的。   行宫里只有他和赵宜安两个有身份的人。李氏是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理由忽然要拜见赵陆,那就只能是找新晋封的湖嫔了。   赵宜安手里还拿着两颗榛子仁,闻言,歪头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忽又问:“我以前认识她么?”   李氏是孙名宵的正妻,亦是户部侍郎之女。   赵陆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   赵宜安倒显得有些失望:“哦……”   小公公等着吩咐,赵陆便道:“请进来罢。”   见小公公领命出去,赵陆搁下笔,要往稍间走。   赵宜安忙问:“你不在这儿么?”   “李氏见你来的,我自然要避一避。”   “可我又不认识她。”赵宜安喃喃,“万一出错怎么办……”   *   李氏在马车中等了一刻钟,进去通禀的小公公就小跑出来,在外躬身道:“请孙夫人随奴婢来。”   跟着小公公经过行宫前宫,走入后宫,一路行来,只见仙鹤啄饮,鸳鸯成双。   行至汇泽阁,小公公回禀后掀了帘,李氏便跨过门槛进去。   哪知赵陆也在。   未等李氏开口,赵陆就先笑着解释:“二嫂莫怪。宜安怕见生人,我就在这儿陪陪她。你们只管说话,不用理我。”   李氏哪敢有不从的话,忙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又说,“陛下莫要折煞妾身,妾身自是担当不起这一声称呼。”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赵陆也不多说,又道,“金公公,请二嫂坐下罢。”   李氏坐了,看着炕上相对而坐的二人,思虑了一会儿,道:“前几日听说宫中有了喜事,家中就连忙遣妾身备礼,好为祝贺。”   她朝着金公公微微欠身:“我的人在外头,烦请金公公去他们手中取了礼单来。”   金公公便掀帘出去。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捧着一份礼单进来,要交到赵陆手上。   赵陆却不接:“给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贺礼。”抬了抬下巴,“给她罢。”   闻言,赵宜安神色严肃,接过了金公公手上的礼单。   等赵宜安察看时,李氏在下首也跟着说明:“准备仓促,还请娘娘海涵。”   目光掠过礼单上的“纯金镶宝石头面两份”、“南海夜明珠一匣”、“碧玺手钏一串”、“白银五百两”……再到最后的“沿街铺子一间”。   赵宜安一脸正经点了点头,道:“好。”   呈上礼单,李氏又略说了几句,便告退走了。   赵陆随手拿了那份礼单,从头看到尾,轻嗤:“够大方的。”   赵宜安凑过来,和他一起又看了一遍,末了指着上面的“夜明珠”:“这个最好。”   赵陆却指着最底下的铺子说:“这个最好。财生财,生生世世用不完。”   两个人头抵头看了一阵,最后赵陆抬头,让延月将礼单收好。   “等回宫,就让她们送进你的私库里。记着点数好,上了帐目才能放进去。”   赵宜安点点头。   该是用膳的时辰,尚膳监摆盘的时候,赵陆便问:“现在可能射准了?”   赵宜安苦练几日,终于能独自将箭射到箭靶上,而不是半途飞了。   闻言,她认真点头:“很可以。”   “那明日咱们就去猎场练练。”   正说话,尚膳监来回:“陛下,娘娘,可进膳了。”   赵宜安下了炕要走,赵陆忽拉住她的手:“一会儿我有事,记得别立刻走。”   她原本也不会立刻就走,不知道为什么赵陆倒说了这一句。   赵宜安便道:“好。”   赵陆松开手,也站起身:“走罢。”   *   陛下带着湖嫔去了行宫这消息,孙语兰三人,直到第二天才知道。   孙语兰当下就恨恨去了孙妙竹的屋里,咬牙道:“好个湖嫔!果真好手段,我真是服了她。”   孙妙竹一面替她倒茶,一面劝道:“消消气罢。人都不在了,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说的是实话,但孙语兰气昏了头,只道:“霸着陛下算什么?难道她还能霸足十个月不成?”   孙妙竹耳朵一尖:“十个月?”   孙语兰一时不察,将心中藏了许久的悬念说了出来。   但仔细一想,瞒着孙妙竹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索性都说出来,大家好一齐想法子。   思及此处,孙语兰便将养心殿那日和湖嫔同行所见,皆对着孙妙竹说了出来。   又道:“太后娘娘还提点着我们,要我们早些为陛下诞下小皇子呢。现在湖嫔别是先有了,又越过我们一头去。”   将孙语兰的话思索一番,孙妙竹却有些犹豫:“若是真的,自然早些禀告太后娘娘为上。若是假的,只怕告诉太后假话,太后反倒厌弃我们嘴碎。”   孙语兰性子急,听见孙妙竹的话,便薄怒道:“我们又不是日日为她诊脉的太医,哪里能知道真相?”   这会儿再说起这个,孙语兰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住在养心殿时,李太医见天儿来请平安脉,当然是为了偷偷替湖嫔保胎了!”   “不行。”孙语兰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我得告诉太后去。”   孙妙竹佯装拦了一拦:“你别这么焦急,日子还早,慢慢做打算也不迟。”   “早什么?早已迟了!”孙语兰抽出手,“可不能等她大了肚子,到时候我们哭都没处哭去。”   思前想后,孙语兰登时就要去回明孙太后。   她风风火火往外赶,孙妙竹朝前快走了几步,见孙语兰没影儿了,才在心里啐她。   蠢东西!   孙语兰的消息自然让孙太后心生大防,但没过几日,叫孙太后更吃一惊的暗报就到了。   “你说赵陆从马上摔了下来?”孙太后倏然自坐榻上站起,面上犹带惊诧。   边上立着的金钗金缕,也各自一惊。   地上跪着的小公公磕了个头:“是,猎场当时就急成一团,后来又抬到行宫里。小意公公趁乱传了这消息出来。一直到了宫里,奴婢就急忙来回了。”   行宫离这儿有五个时辰的路程,就算真出了这事,孙太后也懒得亲去。   她又慢慢坐下来,平静了语气:“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罢。”   小公公磕头走了。   暖阁里便只剩孙太后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   这两人是孙家的家生子,又陪着她进宫多年。孙太后自是信任她们,也从来不曾在二人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   这会儿听见赵陆坠马,孙太后先是暗自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好戏?一幕幕的让人高兴得紧。”   赵陆登基数月,若真出了事,自然要先找继承皇位的人。可恨昭帝所出不多,皇族中适龄的男童又无。不然凭孙家的本事,立刻再立一个更年幼的傀儡,也非难事。   心里思量着事,孙太后随口道:“记着派人去关心关心。”   立着的二人应了。   *   汇泽阁里。   赵陆一直在床上躺着,次间里皆是药味。   不过他有分寸,知道自己无碍。   李太医是随行太医之一,有他在,赵陆也多了几分保障。   等处理完了伤口,众人退下,金公公入内,对着赵陆轻声道:“找着了。”   “是谁?”   “小意公公。都知监的一个公公,因专门跟随陛下,所以对陛下的行踪一清二楚。”   “只怕还有,再细细排查一遍。”   金公公应下。   他在心里叹气,宫里各处皆有孙太后的拥趸,陛下一直在暗地里铲除。有时简单,比如玉禧殿那次,正好拿了个湖阳公主撞伤的错,把人都赶走了。有时又难极,譬如这次,为了将人找出来,陛下便拿自己作赌。   一时无言。   又过不多久,守在外门的小公公来回:“湖嫔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湖嫔到了,湖嫔哭哭了。   呜呜呜久等了,我要立个小旗子,明天一定12点前更新,而且也是四千! 第33章 鸡汤   得了赵陆的同意,小公公便去外面请人进来。   只一会儿,赵宜安就入了次间。   延月和应秋各自在一旁扶着她,赵宜安却仍走得有些摇晃。   一进门,她就脱了两人的手,快走几步,最后扑在床边。   走近了赵陆才发现,赵宜安手里攥了一块帕子,她半闭着眼睛,眼圈儿微红。   赵陆便开口:“你压着我了。”   他一说话,次间内的金公公等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赵宜安独自待着。   而赵宜安听见他说的,略一顿,又急忙起身,一面滴泪,一面想要掀开他的被子。   赵陆拦道:“别看。你又看不到。”   虽是做戏,但总不好一点伤都没有。赵陆便在跳下去时略踩歪,恰好崴了脚。   见赵宜安收回手,赵陆又道:“你后头有杌子,搬来坐着罢。”   赵宜安吸了吸鼻子,将杌子搬到赵陆身边,又坐下。   她仍在抽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赵陆只好问:“哭得这么厉害,眼睛不难受么?”   “……难受。气都,喘不过来。”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果然又抽泣一声。   赵陆无言:“不是早告诉过你,只是演一场戏么?”   她小声喃喃:“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记起事发当时,赵宜安忽一激灵。   什么预兆都没有,前一瞬她还在挽弓对着雪地里的灰兔,赵陆策马从后奔来,见她猎不到,要替她补一箭。后一瞬,快马自她身旁掠过,马背上的人却没了踪影。   而后便是赶上来的金公公的惊呼。赵宜安循声回头,只见赵陆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最后闭眼静静伏着,不动了。   地上一片狼藉,除了残雪枯草,还有不知从赵陆身上哪个地方流出来的鲜血。   原来是这个将她吓住了。   赵陆笑:“你忘了前几日你吃的野鸡野兔了?那不是我的血,是它们的。”   赵宜安一愣,哽咽道:“那你还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不是。我看准了机会,勒住缰绳,侧身跳下来的。”   赵宜安正拿帕子拭泪,听完赵陆的话,举着手停在了原地。   这会儿赵陆看清楚了,赵宜安的帕子上深一块浅一块,想来都是她擦眼泪擦的。   心中一时不知飞过什么念头,赵陆将目光放在赵宜安的脸上,问:“哭得这么伤心,是担心我么?”   赵宜安忽捂住双目:“难受,我睁不开眼睛了。”   一刻钟后,赵宜安眼睛上敷着热帕子,也躺在了次间里。   不过她躺的是窗下的通炕,延月为她在身后垫了枕头,好让她能半坐起来。又为她脱了外衣,盖了一层锦被,这样坐着舒服些。   延月应秋退出去后。次间里复又剩下二人。   赵陆从叫人进来替赵宜安敷眼睛之后,就没再开过口。赵宜安则正有了机会能休息,眼睛上又热热的,渐渐起了困意,也没有作声。   一时无言。   赵陆侧头,望向窗下躺着的赵宜安,见她安安静静没有动静,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赵宜安却忽开了口。   “你要多久才会好?一个月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   既然做戏,自然要叫人信得过去。   赵陆便说:“三个月。”   三个月……   赵宜安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最后道:“我陪你。”   *   咸熙宫里,孙太后派去“关心关心”赵陆的人已回来,向孙太后明证此事为真。孙太后便坐在桌边,不知思忖什么。   金缕奉上热茶,忽听得孙太后问:“万安宫里那几个,可知道这事儿了?”   闻言,金缕垂首回:“还不知道,并未将消息传过去。”   孙太后就说:“这会儿也不指望她们能立刻怀上皇子了,只把她们送过去,替我盯着那小猫崽罢。”   金缕应是。   孙太后又问:“赵陆出了这事儿,可知道赵宜安是什么反应?”   金缕便道:“方才倒没说。娘娘若想知道,不如将人叫回来,再问一问。”   “罢了,这会儿也用不着麻烦。”孙太后起身,金缕忙去扶她,又听孙太后讥笑,“那三个人送过去,自然会向我禀报湖嫔之事。”   前些天那个孙语兰,不就旁敲侧击来禀告她,说湖嫔或有身孕,不敢隐瞒,上奏给太后知晓。   孙太后很是吃了一惊。   赵宜安出事才多长工夫,如何就“或有身孕”了?   不过孙语兰的话也提醒了她。   这会儿赵宜安光明正大成了赵陆的妃嫔,二人自然难免苟且之事。倒是要想一些法子防着。   既然孙家的女孩儿已经进宫,必定是紧着推流着孙家血的孩子上位。这样也更放心。   “就这样罢。”孙太后跨过门槛,“一会儿你就将人送过去,现在出宫,晚上一定也到了。”   金缕应下。   消息接二连三传向万安宫。   先是说陛下坠马,却未说明伤情详细如何。后又是太后懿旨,遣人将她们送去侍疾。   孙语兰最为惊骇。   一听见“坠马”二字,眼前浮过的皆是往日听的那些戏,什么从此不能人事,从此不良于行,更有甚者,当场就——   孙语兰忙捂住嘴,生怕自己这些想法不小心从嘴里漏出来。   天子神佑,陛下自然能保住一命。但其他两项,孙语兰犹豫了半晌,才堪堪选了“不良于行”。   还是——还是腿脚不便好了,若真不能那个了,湖嫔肚子里的那块肉,可不就千金万贵,她也母凭子贵成了宫中独一份了么?   也不知为何,孙语兰笃定赵宜安有孕,日日盼着她生一个小公主就可。   这些心思百转千回,三人各自想着事,又听见咸熙宫来的金缕说:“太后娘娘知道此事,便下旨送三位娘娘过去。一为舟车劳顿,太后身子骨禁不住,且让三位娘娘前去照看。二来,人嘛,一旦多灾多难的,必定软了心肠。三位娘娘此时前去,也好在陛下心中留个好印象。”   三人皆应下。   金缕便道:“请娘娘略做收拾,一会儿咱们就出宫。”   孙语兰不由问:“这么急么?”   闻言,金缕瞧她一眼。   孙语兰被看得直出冷汗,小声道:“姑姑莫怪,是我多嘴了。”   金缕点头:“去罢,奴婢就在这儿等着娘娘。”   三人便各自回房,叫宫女来整理,不提。   *   孙太后的令下得急且快,金缕自然来不及将这消息传到行宫里。因此等三人做了一日马车,终于停在行宫前,赵陆才知道此事。   赵陆坐在床上,靠着枕头,听见金公公的话,只愣了一瞬,便明白孙太后的心思。   “真是难为她了,千里迢迢送人过来。”   赵陆一面说,一面对上赵宜安的眼睛。   床前摆了小几,赵宜安正跪坐在垫子上,执笔画消寒图。   她也听见了金公公的话,知道先前住在养心殿的三人,现在又跟着到行宫来了。   抬头看赵陆,赵陆也很快看向她。   赵宜安便低头,漫不经心道:“进来罢。”   横竖她想赶人了,赵陆也不会留她们。   赵陆失笑,又对金公公道:“叫她们进来。”   金公公便出去吩咐。   只等了一刻钟不到,打扮得各有千秋的三人,便跪在赵陆床前,俯身行了礼。   “起来罢。”   进来时已发觉屋内有人,孙语兰偷偷拿眼睛一觑,果然是湖嫔。   赵宜安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睛,见是孙语兰,便朝她点头。   孙语兰霎时气急攻心。   点什么头,以为是嫔就了不起么?   不过此时还在陛下面前,她就算装也要装下去。   只听得赵陆问:“是母后派你们来的?倒是让她费心。”   孙语兰抢先答道:“太后叫我们三人来照顾陛下,这便是母亲爱子心切。”   赵陆忽笑:“这是自然。”   被赵陆回了话,孙语兰洋洋自得,却又听见赵宜安的声音。   她跪直身子,将又画完一瓣梅花的消寒图举起来,好让赵陆看见:“好了。”   赵陆便点头:“好看。”   又对三人道:“路远,你们也辛苦了,且去歇息罢。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奴婢在。”   “替三位才人安排住处。”   “是。”   等出了汇泽阁,孙语兰才咬牙。   明晃晃打断她的话,这个仇,她孙语兰记下了。   *   虽头天晚上再没见到赵陆,孙语兰并不死心。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让宫女将熬了一夜的鸡汤装好,趁着天未大亮,带人去了汇泽阁。   守门的小公公却道,陛下还未起,要请她等一会儿。   孙语兰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要是陛下知道自己等候许久,也许会心疼也说不定。   思及此处,孙语兰乐滋滋去了对面。   一直到巳时,才有人来请她去赵陆睡的次间。   见她来,赵陆脸上挂笑,问:“昨儿才坐了一天的马车,这会儿不好好休息,一个人倒来做什么?”   听见他的话,孙语兰的心立刻就软了。   陛下这是关心她呢。   孙语兰便娇羞道:“是臣妾特地炖了人参鸡汤,早起好了,就忙送过来。这会儿还热着,陛下尝一口罢。”   又说:“听见人说,陛下射艺了得,先前还在猎场猎了野鸡野兔,若有下回,陛下再猎了来,臣妾还可以做些别的,陛下一定喜欢。”   孙语兰一心想同赵陆攀好,赞扬他的箭法,又暗自定下约,想同以后的赵陆也有接触。   听了她的话,赵陆的嘴角仍弯着,但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他道:“有劳。”   “陛下与臣妾见外做什么……”   孙语兰正说着,门外小公公忽报:“湖嫔到了。”   赵陆还未开口,赵宜安就抱着个青瓷罐子进来。   看见孙语兰也在里面,赵宜安先是一愣,而后就径自走到床前。   这回连头都不点了。   赵陆便问:“怎么这会儿过来?”   赵宜安忽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   孙语兰忙娇声道:“是臣妾炖的人参鸡汤,为陛下补身子的。湖嫔若不嫌弃,也可一同尝尝。”   赵宜安转头看她,斩钉截铁道:“陛下不喜欢。”   孙语兰一愣,又赔笑道:“湖嫔的玩笑真是有趣,臣妾倒反应不及。”   赵宜安便回头对着赵陆:“你不喜欢,对么?”   赵陆看着她,点点头:“嗯。不喜欢,吃了火大。”   不但他火大,赵宜安也火大。   赵宜安又说:“你自己喝罢。别浪费了。”   孙语兰霎时被噎住。   自己喝?   还喝什么喝,不喝她就已经火大得了不得。   又是湖嫔此人,又是不由分说截断她和陛下的对话。   孙语兰忽然只觉眼前一黑,“咚”的一声,竟从椅子上直直朝着地面摔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今日气人达成(1/n)   55555本来想十二点发,这样旗子只倒一半。结果修了一点点就到现在了_(:з」∠)_全倒了,我恨。这几天感冒不太舒服,等周末我给大噶多更一点奥。 第34章 不同   待孙语兰醒来,她正躺在美人靠上,贴身宫女冬菱立在一边,垂头不知在做什么。   只一眼,孙语兰就认出这不是她的屋子。她便咳了一声,开口问:“我这是在哪儿?”   冬菱听见了,急忙转头,福身答道:“回娘娘,咱们仍在陛下的汇泽阁里。这是西次间,陛下就在对面。”   孙语兰一喜,脸上禁不住飞红一片。   虽然被湖嫔气晕过去,但陛下好歹还是记挂着她的,见她没了意识,并未遣她回去,而是安置在了对间。   这么一想,孙语兰也就暂不计较先前的事了。   见冬菱手上拿了汤碗汤匙,孙语兰忽想到什么,娇羞道:“是陛下吩咐煮的药么?陛下真是费心,我虽然不喜苦药,不过也拿来罢。”   可是陛下对她的一份情呢。再说若药苦,她一会儿就能名正言顺去陛下面前撒娇了。   闻言,冬菱却踟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小声道:“娘娘,这不是药。”   孙语兰一愣,问道:“那是什么?”   “是——昨晚儿娘娘让奴婢炖的人参鸡汤。”   孙语兰霎时僵住。   冬菱小心翼翼说下去:“方才娘娘晕了过去,奴婢便被叫去了娘娘身边。众人将娘娘移来这里的时候,湖嫔忽然叫住奴婢,说这鸡汤既然炖了,娘娘就喝了罢,莫浪费了。”   又是这句话!   孙语兰气得咬牙。什么浪费不浪费,难道宫中还缺这一只鸡,缺这一根参么!   还有那湖嫔,几次提起这茬,可见是故意为难自己,让自己没脸。   瞧孙语兰在想事,冬菱便端着鸡汤站着,不敢再开口。   气闷了一会儿,孙语兰忽道:“什么叫我让你炖的鸡汤?你在外头也是这么说么?”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嘴快。自然是娘娘亲自做的。”   “你明白就好,不懂事的小蹄子。”孙语兰没好气地嘀咕,“湖嫔这是防着我呢。偏她占着陛下,也不给别人机会。”   说完这几句,孙语兰又郁结了不少。   冬菱便问她:“娘娘,那这鸡汤,咱们还喝么?”   孙语兰气道:“喝!怎么不喝?”   这可是她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特意从分宜带来,连她父亲都舍不得吃呢。   憋着一股气,孙语兰一口气将冬菱手中的鸡汤喝完,又漱口擦嘴,道:“这会儿我醒了,你去陛下跟前通报一声,我好再过去的。”   冬菱应下,正要走,孙语兰又叫住她问:“先找人问问湖嫔在不在。”   “是。”   *   东次间。   赵陆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赵宜安也还坐在床下,嘴里含着一块糖,手里叮叮当当在解九连环。   忽听见外头小公公禀报:“陛下,兰才人醒了,等着求见。”   赵陆睁开眼,瞧见赵宜安低着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他便道:“进来罢。”   孙语兰扶着冬菱的手进来,果然看见赵宜安仍陪在赵陆身边,她暗暗咬牙,面上却仍作出病弱的样子。   冬菱行了礼退出,孙语兰便福身下拜,娇声道:“拜见陛下。方才妾身一时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   孙语兰又对着赵宜安行礼:“姐姐,妹妹失态了。”   屋内仍旧叮当作响,赵宜安并未理会她。   孙语兰仍曲着膝,见如此,又叫了一声:“姐姐可是觉着妹妹丢脸,不肯原谅妹妹么?”   湖嫔会给她没脸,她自然也会给湖嫔下眼药。陛下都说无妨了,湖嫔还一声不吭,真是藐视天威。   听孙语兰这么说,赵宜安忽然皱起眉,用力吞咽几次,又摸着喉咙,转头对孙语兰轻哼:“嗯。”   没什么力气似的。   孙语兰腹诽,在陛下面前故作柔弱,呸!   但她并不解赵宜安之前的举动是何意。   哪知见赵宜安这样,赵陆也跟着皱眉:“你把糖咽下去了?”   赵宜安点点头:“她在跟我说话,不可含着糖回她,那样就无礼了。”   “还难受么?”   赵宜安又摸摸脖子,耷拉着眼睫道:“难受的。”   孙语兰一惊,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原本是湖嫔目无天子,这会儿反倒将她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全成了孙语兰的错了。   心中愤恨,孙语兰又忙看向赵陆。   只听赵陆道:“喝水顺一顺。”   他又转向孙语兰,孙语兰抢着认错:“都是臣妾不好,却让姐姐迁就臣妾,成了这样。”   赵陆正要开口,赵宜安忽道:“无妨。”   孙语兰一噎,又心恨道,学舌的鹦鹉!   赵宜安既然这样说了,赵陆不好驳她的面子,孙语兰便仍留在次间。   心里防着赵宜安,孙语兰一面又绞尽脑汁,想同赵陆说上话。   不过赵宜安却先有了动作。   她举起解了许久的九连环,朝着赵陆求助:“解不开了。”   这回拿的比上次养心殿里的复杂,赵宜安自己努力许久,最后仍旧无法。   赵陆便朝她伸手:“给我罢。”   赵宜安忙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人四只手,时不时碰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赵宜安的小声抱怨,让赵陆慢点,她看不懂了。   孙语兰在窗下笔直坐着,只当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赵陆就替她解开了。赵宜安将九连环放下,仍挨在赵陆身边,又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青瓷罐子,从里面捞出一块糖。   赵陆见了,叮嘱道:“慢慢吃。”   赵宜安便替他也拿了一块:“你也尝尝,好甜的糖。”   糖?   孙语兰一愣,定睛看时,原来之前赵宜安进来时抱着的青瓷罐子,居然是自己要吃的糖罐。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陛下现在这样,湖嫔不说送点滋补养身的,竟还拿个糖罐子,堂而皇之坐在陛下面前吃糖么?   还“好甜的糖”……   可是陛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听他说:“我不喜欢甜的,你挑块小的就好。”   孙语兰顿生怨艾,她这儿就是“陛下不喜欢,你自己喝罢”,到了湖嫔那儿,却又变作“挑块小的就好”。   若还看不明白陛下的偏心,她真是白活了十六年。   孙语兰便柔声道:“今日来了这会儿工夫,臣妾也该告退了。望陛下多加保养,早日龙体康健。”   又对赵宜安道:“妹妹先走了,姐姐就替妹妹照看陛下,尽一份心罢。”   赵宜安点点头,却忽然说:“我不喜欢弟弟妹妹的,你别叫姐姐了。”   孙语兰一僵,只好先道:“是,臣妾记住了。”   又行礼退出了次间。   回过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赵宜安嘴里还有糖,只好含糊道:“怎么了?”   将糖慢慢含化,赵陆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弟弟妹妹?”   赵宜安一面尝试着将九连环装回去,一面答道:“我不喜欢做姐姐,我喜欢当妹妹。”   赵陆便不言语。   见他不说话了,赵宜安低下头,继续装着九连环。   过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含着糖回话是无礼么?”   手上的动作不停,赵宜安回他:“你同她不一样,我自然要待你不同。”   她抬头:“上回提起咸熙宫,你说见别人和见你不同。既然你视我不同,我也视你不同。”   听见这话,赵陆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知作何反应。   赵宜安又说:“你不要眼馋她的鸡汤,一会儿我就让延月去炖一盅。”   “我不眼馋。”   赵宜安点头:“好。”   她复又低头,接着装九连环去了。   一时无言。   *   金公公将孙氏三人安排住在迎翠院。早上孙语兰带着冬菱出门,自然没逃过孙妙竹的眼睛。   这会儿午时将至,见孙语兰迟迟不归,孙妙竹正暗自揣测是何原因,忽见窗外两个人影经过。   是孙语兰领着冬菱回来了。   看着二人进了屋,孙妙竹阖上窗缝,等了一会儿,才去问话。   她隔着门帘,扬声道:“语兰,你在了么?”   孙语兰正生闷气,听见孙妙竹的声音自外响起,没好气道:“在在在,大白天喊什么喊?我又不聋。”   冬菱听了,忙去为孙妙竹掀帘,奉上茶后,知这二位要说话,又乖觉退了出去。   行至跟前,孙妙竹道:“这是怎么了?倒是受了委屈似的。”   知道孙语兰出门,孙妙竹一猜便知,她不是去见陛下,就是为去见陛下做准备。   方才见冬菱提着食盒离开,孙妙竹略一思索,就明白孙语兰一定送汤去了。   不过看孙语兰这幅样子,似乎并不顺利。   孙妙竹扶桌坐下,道:“早晨你可做什么去了?我昨儿叫马车摇得腰酸背疼,直到巳时才起。原本想着早些起来,叫上你,一同去陛下那儿。谁知起也起不来。”   一听她的话,孙语兰的气霎时消了几分。   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哪有她这般上心?连孙妙竹都犯懒了,别说那个木头似的孙柳月了,进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她独自去见过陛下。   若真有人能得陛下青睐,不是自己都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孙语兰觉得舒服不少,便对孙妙竹道:“我正是从陛下那儿回来呢。原也想着和你一起去的,但喊了几声,并没听见回应,只好自己走了。”   孙妙竹诧异道:“翠彤竟未同我说,回去我定要好好问问她。”   孙语兰自然没有去喊她,随口扯谎罢了。听了孙妙竹的话,她也不慌,只说:“凭谁做错事都不敢认的,你去问,她肯定说没有。”   孙妙竹便赔笑:“却让你费心了。”   “费什么心。你下回去,别忘了叫上我就成。”   孙妙竹一概笑着应下。   *   又过了几日,汇泽阁忽然遣人来,说请妙才人前去领赏。   传话的小公公立在院门就说完了这些话,待在屋内的孙语兰霎时惊诧不已。   这几天,她们三人每日都去汇泽阁请安,孙妙竹与她形影不离,并没有机会和赵陆单独说上话。   现在小公公传的这些,又是什么道理?   孙语兰又疑惑又不安,一心想跟着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去不了。   在屋内踱了几圈,冬菱掀帘进来,说:“妙才人来了。”   孙语兰一怔,忙道:“叫她进来。”   孙妙竹一入内,先羞红了脸:“语兰,你也听到小公公的话了罢。我还未受过陛下的赏呢,心里不安,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罢。”   孙语兰上下打量她,道:“你叫我和你一块儿去?”   孙妙竹点头:“你最会说话,我怕我见了陛下,嘴笨不讨喜。”   孙语兰慢慢坐下来:“你做了什么,就领赏去了?”   “没什么。”孙妙竹弯起嘴角,“你还记得我家就是做灯笼的么?前几回拜见陛下,我见陛下卧床,怕陛下无聊,就做了几盏小灯笼送过去解闷儿。没想到陛下却喜欢。”   孙语兰一噎,只道:“原来这样。你倒是讨了巧了。”   孙妙竹含笑不语,欣赏着孙语兰一脸憋闷的模样。   先前孙语兰还嫌弃她的出身,又在湖嫔和众人面前,说她家就是做灯笼的,暗地里贬低她。却没想,这会儿孙语兰瞧不起的灯笼,倒让孙妙竹讨了头赏。   孙妙竹又道:“你便同我一起去,可好?”   孙语兰便道:“那是自然……”   二人打扮之后,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一齐朝着汇泽阁行去。   前几日回回看见湖嫔在陛下身边,这次倒不见她的人影。   孙语兰不由得艳羡起来,又坚定了不能放孙妙竹和陛下独处的心。   小公公通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   瞧着孙妙竹的背影,孙语兰眼底划过一丝嫉恨。   以前都是孙妙竹跟在她身后,何曾走在她前头?   二人跪下行礼,赵陆让她们起来。   孙妙竹小意道:“陛下,臣妾怕不会说话,便带了兰才人一起。陛下勿怪才好。”   “无妨。”   孙语兰正瞧着床头挂着的几盏兔子花鸟新灯笼,心内想,陛下竟然就摆在这儿么?岂不是时时能看到,时时能想到做这些的孙妙竹?   心内霎时再添几分嫉妒。   听见孙妙竹和赵陆的话,孙语兰忙道:“臣妾就知道陛下大度,定然不会怪罪妙才人的。”   将话抢到了自己头上。   赵陆便问:“做这个要多久时间?”   孙妙竹回:“回陛下,这个简单。若有现成的材料,半天工夫,能做许多盏。臣妾还有更难更精致的,那个才费工夫。不过也更好看。”   “是什么样子?”   “是能转的灯笼。灯外有小小的围屏,上绘着各色画儿。点起灯,再将围屏一转,倒像上头的景色会动一般。”   赵陆便点头:“这个倒好。”又问,“若留你在这儿,材料齐全,再叫人协助,可要做多久?”   听见要留她,孙妙竹心中一喜,垂首回道:“大约十天。”   赵陆说:“就做这个。”   十天?   孙语兰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只是孙语兰并未晕过去,赵宜安就来了。   小公公并未禀报,她直接掀了帘进来,一面问:“鸡汤喝了么?”   赵陆看向她:“喝了。碗还留着,你叫人拿出去。”   “好。”   赵宜安又回头,让延月进来收拾。   只有孙语兰一僵,忍不住轻声问:“湖嫔娘娘,您不是说,陛下不喜欢……么?”   这会儿却又喝起来了。   闻言,赵宜安转头过来。   她似乎才发现屋内有两个不是宫女的人。   又看向赵陆。   赵陆便说:“你不是说喜欢这灯笼?就是她做的。”抬了抬下巴,指着孙妙竹,“这会儿我将人叫来了,她说还有更好的。等做好了,你再拿去玩。”   赵宜安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又嘀咕:“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还算什么惊喜?”   这话说得巧。   赵宜安便走到他跟前,又忽然记起还有一事。   她回头,对着孙语兰道:“你问这个?我也奇怪,他以前真的不喜欢吃的。后来你走了,他就喜欢吃了。”   赵宜安一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孙语兰身上。连孙妙竹都又忍不住猜测,先前孙语兰独自来的那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孙语兰浑身一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回什么。   让她再晕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快乐源泉.语兰 第35章 蝴蝶   孙妙竹说了那些话,赵陆就下令,让金公公按孙妙竹的吩咐去准备用具,又在院落里单独开辟一间屋子,供她制作及休息所用。   领了赵陆制灯的旨,孙妙竹便跟着金公公出了次间。边上的孙语兰则早就想着走,见孙妙竹告退,她也行礼退了出来。   金公公让一个小公公专门负责孙妙竹要的东西人手,又领着她去了安置的厢房。   孙语兰自然全程寸步不离。   等金公公走了,孙语兰忽凑上前,对孙妙竹道:“你真的要一人做那个灯笼?不如我来帮你?”   孙妙竹霎时有些尴尬:“但你又不会这个,况且自然有人会来搭手……”   别给她添麻烦了。   孙语兰却认真道:“你在这儿待十天,丝毫不知那个湖嫔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咱俩若一起,就算有个伴儿,真有什么事,也能一处打个商量,不会手忙脚乱。”   方才她们二人,各自看了对方的笑话。孙语兰心里想,都这样了,还不如联起手,三个裨将还顶个诸葛亮呢。她们虽只有两个人,但好歹有个照应。   孙妙竹面色犹豫:“我瞧着湖嫔,虽然心直口快,其实也并没有坏心。这会儿她还没做什么,咱们倒一副防备的样子,反而惹人不快。”   孙语兰字字句句想和她结盟,孙妙竹却并不愿意。她早想过了,自己没有家世依傍,看上去暂时也不会有陛下的宠爱庇佑,所以还是得找个得当的依靠。   孙语兰太蠢,孙柳月不露声色,这两人都不好。她有心想攀附孙太后,可孙太后高高在上,虽与她们同宗,却一点儿都没有同姓情谊。   思来想去,湖嫔竟成了唯一的对象。   接触了几回,孙妙竹留心观察,觉得湖嫔与她们三个皆不一样。   湖嫔不会藏心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通通能看出来。譬如她不喜欢她们三个,上回同行看雪,就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她又极喜欢陛下,孙语兰不识眼色贴上去,三言两语就被她打退。   忆起方才湖嫔那几句话,短却精明,简直字字诛心。   果然手段也高。   其实这样的人最容易讨好,万事顺她的心就可,况且湖嫔又不似孙语兰,骄矜自满难伺候。等有朝一日近了湖嫔的身,还怕自己没有机会靠近陛下么?   孙妙竹想了这些,孙语兰却早就不耐,只道:“我看你是眼花了才觉着她没坏心。既然你不答应,我也不缠着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求多福罢,出了事可别来找我哭。”   说完话,孙语兰一甩帕子,叫上在外等候的冬菱,一同走了。   孙妙竹站在门口,一手掀起帘子,看着孙语兰离开。   脸上神色难辨。   *   这厢,孙语兰带着冬菱回了迎翠院,跨过门槛,正巧撞见要出去的孙柳月。   孙语兰一愣,立刻就没好气道:“让开让开,好端端挡我的路。”   孙柳月穿着杏粉色的斗篷,听见孙语兰的话,微微侧身,柔声道:“语兰,你是才从陛下那儿回来么?”   这会儿倒是孙语兰惊诧了。   从前孙柳月住在她家里时,像个木头似的,脸上未曾有过笑意,连说话都是硬邦邦的,不会讨人喜欢。   听说她父母皆有学识,在他们这些旁支里也说得上名儿,所以当初孙家遣人遴选时,虽然孙柳月是孤女身份,却也占了一个名额。   怪不得她和那个穷酸秀才生的孙碧菡相处得来。   不过这些都是孙语兰听大人们说的,等她见到这个要在家中寄住的远房堂姐时,孙柳月早就不是大人说的伶俐聪慧的模样。   习惯了孙柳月无声无息,忽然听她说了话,孙语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又见孙柳月穿着一身杏粉,头上插了步摇珠花,透着一股子温婉气息,和往日大不相同。   一直过了半晌,孙语兰才薄怒道:“是又怎么样?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去,看一会儿陛下不治你个无礼的罪!”   听见如此说,孙柳月眉眼弯弯:“是么?那就多谢妹妹关心了。”   又回头对她的宫女道:“念云,我们走罢。莫挡了兰才人的路。”   一主一仆先后离开,孙语兰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倏然转头望着孙柳月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更甚。   孙妙竹忽然在陛下和湖嫔面前现眼也就罢了,这会儿连孙柳月都莫名其妙换了模样,惹她心烦。   一个两个的,真是可恶!   孙语兰恨恨一跺脚,回身进了院子。   *   待孙柳月到了汇泽阁,已过辰时。   她立在外面回廊下,等着小公公通传。   沙河行宫因有温泉,前几日下的雪,自然积不住,各处的水也没有结冰。   孙柳月一面等候,一面望着廊下莲花缸里摆尾的两条游鱼出神。   锦鲤相嬉戏,空若无所依。   她还记得小时家中有许多藏书,她不爱孩童消遣的玩意儿,只爱那些书,也会背许多书里的诗。可惜三两年后双亲亡故,家道中落,她被接到了分宜孙语兰家里,从此寄人篱下,小心惶恐,竟再未碰过一页书。   身后忽有小公公道:“柳才人,请随奴婢来。”   孙柳月回身,略颔首:“多谢公公。”   “才人言重。”   跟着来的念云等在屋外,小公公便领着孙柳月进去。   次间里,赵陆正坐在床上看书,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儿。   孙柳月伏身拜道:“臣妾叩请陛下万福金安。”   “免了。”   “谢陛下。”   孙柳月从未独自与赵陆相处一室过,以前和孙语兰二人前来,也纯为请安。   但今日,必定是不同的。   早上孙语兰二人已来过,因此这会儿孙柳月单独来了,赵陆并不奇怪。   只是孙柳月并未在请安后离去,而是忽然向他问道:“陛下是在看书么?”   赵陆无言相对。   手上明晃晃的一册书,他难道还能做别的事不成?   赵陆没有答话,孙柳月自己却遮掩一般笑了起来:“是臣妾眼拙多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孙柳月小心道:“陛下,说起书,臣妾有一事相求。”   赵陆便问:“何事?”   “臣妾不通女红,住在迎翠院里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陛下宽厚,可否叫人拿些书,臣妾也能解解闷儿。”   “不做女红,你还不能跟其他两个说话解闷了?”   孙柳月垂头,神色有些低落:“兰才人与妙才人关系亲厚,臣妾自然……”又遗憾道,“以前和臣妾一同从分宜来的孙小姐,臣妾倒是能与她说上话。但她——”   声音戛然而止,孙柳月轻捂着嘴,忙又跪下:“臣妾失言。”   赵陆放下书,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面上勾出一丝冷笑,嘴上却故作惊讶道:“什么孙小姐?分宜来的几个女孩儿,不都在这儿了么?”   孙柳月磕了个头:“是臣妾一时嘴快,陛下权当未曾听见罢。”   心里知道孙柳月在引他往下问,赵陆便如她所愿,沉声道:“什么未曾听见?朕要你说清楚。”   孙柳月只好道:“陛下若恕臣妾无罪,臣妾才敢开口。”   “朕恕你无罪。”   孙柳月慢慢抬起头,眼眶含泪,低声叙道:“当日孙大人遣人来分宜,一共挑了四个女孩儿,一同前行。陛下知道了我们这三位才封的才人,却不知还有一位,闺名叫做孙碧菡的女孩儿,因为一个人的恶意,竟未能入宫。”   “当日我们四人,千里迢迢从分宜来到京城,心里何等感念天恩,只盼着早早入宫,能尽心侍奉陛下。三人中,臣妾与碧菡小姐最为投缘。碧菡小姐也待臣妾分外不同,连有了家信都叫上臣妾一起看。”   “因臣妾自幼失了父母,最是理解这样对双亲的眷念。可谁知,与我们同住的兰才人,却说碧菡小姐装模作样,会念书写字就觉得了不起了。抢了她的家信,狠狠抛出了窗外。”   “那时才下了雪,积雪未扫。碧菡小姐见丢了家信,一时情急,推门就跑了出去。结果一脚滑倒在地上,额角磕出好大一个口子。”   孙柳月略顿了顿,说到这里,陛下也早该听懂了。   她又继续道:“陛下明察。如此一来,莫说入宫,连平常嫁人都难上万分。碧菡小姐自然也没能得见天子龙颜。”   不仅是这样,一个脸上留疤的女孩儿,用来笼络普通的朝臣都做不到。孙家给了一百两银子,便派人把孙碧菡送回了分宜。   与孙柳月告别时,孙碧菡早将眼睛哭得都肿了。她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在房内与孙柳月哭作一团。   千挑万选被选中,现在既没能入宫,又毁了容颜,她回去可怎么见人呢?   她抱着孙柳月,哭道:“柳月,我知道你一味忍让,但你看看我这会儿的模样。可知孙语兰蠢且恶毒,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要叫她害了你。”   又恨道:“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她既然想害你,你也千万不要心软,早除了她早省心。”   想起往事,孙柳月又磕了个头,等着赵陆决断。   “原来是这样。”听完,赵陆轻轻说了一句,又道,“朕知道了。若果真有这样心思的人,必不能让她留在宫中。”   “陛下英明。碧菡小姐也定会感激隆恩。”   “对了,你想要书,只管吩咐身边的人去寻,不必千辛万苦跑到朕跟前来。”   “臣妾叩谢陛下。”   “什么书?”   二人正言语,忽有话插了进来。   只见门帘被掀起,赵宜安探进半个身子,又问了一遍:“什么书?为什么要给她书?”   孙柳月忙拜道:“湖嫔娘娘。”   闻言,赵宜安将目光转到她身上,上下打量后又转开。   放下帘子,赵宜安捧着一只绢袋进了次间。   赵陆便问:“怎么脱了斗篷?”   “外头有炭盆。斗篷穿着不便,我脱了它,在炭盆旁边烘暖和了再进来,就不怕冰着你了。”   说着,赵宜安笑眯眯坐到床边,伸手握住赵陆露在外面的手:“瞧,暖不暖?”   她的手暖且软,又娇如嫩蕊。   赵陆僵了一瞬,才点头回道:“嗯。”   赵宜安便松开他,转头向下首立着的孙柳月:“除了书,可还有事?”   孙柳月摇头:“并无。”   赵宜安又问赵陆:“给了?”   “给了。”   她满意点头:“那就回去罢。叫小公公送你出去。”   孙柳月一愣,陛下尚未开口,湖嫔怎么就敢赶人了?   但她今日目的已达,自然不会蠢到留下来在湖嫔面前作妖,便福身道:“臣妾告退。”   孙柳月行礼的时候,赵宜安正打开绢袋,将里面的东西放了出来。   一片片白色倏然飞出,赵陆一惊:“你把它们带进来了?”   “外面太冷了。”赵宜安不由得用上撒娇的语气,“况且我想同你一起看。”   孙柳月自然见识过赵宜安的美貌,这会儿再听见她的声儿,禁不住偷偷抬眼,想瞧瞧湖嫔万分哀求留下的“它们”,是什么东西。   并没废多少工夫,因为一片白色忽就落在孙柳月的衣袖间。   原来是只白.粉蝶。   看清楚了,孙柳月便伸手,想要将蝶赶走。   不想却听到赵宜安在问:“这是什么蝴蝶?”   “我哪儿知道这个?你问替你捉来的人,我叫他进来。”   孙柳月犹豫了一会儿,忽出声道:“回陛下、娘娘的话,这是白.粉蝶。”   二人的眼神霎时皆落在她身上。   孙柳月正想再说话,赵宜安却先激动地站了起来:“蝴蝶在她身上!”   她指着孙柳月的袖子,状似惊讶。   孙柳月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才记起今日的衣袖上有青色柳叶,大概是这蝴蝶错认成食物了。   只听赵宜安又嘀咕道:“怎么不停在我手上?”   赵陆也瞧见了孙柳月袖子上的柳叶,但他却说:“因为你美貌无双,这些小东西见了自惭形秽,再不敢凑到你身边来的。”   赵宜安神色疑惑:“是么?”   赵陆便笑:“很是。”   孙柳月:“……”   作者有话要说:  孙柳月:?什么意思?蝴蝶停我袖子上是因为我没湖嫔好看呗。   孙语兰/孙妙竹:是逃不过的伤害。   这章我要抓幸运鹅发红包! 第36章 怕怕   原本赵宜安是想让孙柳月走的,但现在听她说了蝴蝶的名字,就改了心思,问她道:“你知道这个?”   孙柳月垂头:“是,臣妾小时听家父说过。”   “那你还认得别的么?”   “常见的都认得。”   赵宜安乐了,连忙回头央求:“我想向你借一借她,让她和我一齐去抓蝴蝶。”   赵陆奇道:“你要带就带,为何倒说向我借。”   赵宜安一撇嘴角:“她是你的才人,我当然要得你的同意,才好带人的。”   听见她的话,赵陆一噎,不由得看了一眼立在次间内的孙柳月。   而孙柳月屏息凝神,万不敢在此刻出声。   赵陆回过头,忽抬手,捏了捏赵宜安的脸,道:“带去罢,别把人丢了就行。”   他没使力气,但赵宜安的脸却红了个透。   她捂住双颊,小声嘀咕:“别这样。”   这话原意只是让赵陆别捏她的脸,传到孙柳月的耳中,却成了“等其他人不在了,再这样”。   只听赵陆道:“柳才人先去厢房等着罢,一会儿有人来叫你。”   “是,臣妾告退。”   待孙柳月走了,赵陆伸手,想察看赵宜安的脸:“可是捏疼了?”   “不是。”赵宜安背过身去,闷闷道,“你别碰我了。你一碰我,我就心慌。”   赵陆微怔:“为何心慌?”   “我怎么知道?只觉得心跳得飞快,都快跳出来了。”赵宜安回头,目露忧虑,“是不是我撞伤头,还没恢复好?”   闻言赵陆抬起眼,望向赵宜安的额头。   从取了纱布下来后,延月再为赵宜安梳头,便会用碎发或是首饰遮住那处。   今日她就替赵宜安戴了一只珍珠流苏的发钗,垂在右侧,挡住浅浅的一道伤疤。   赵陆不由伸手将流苏撩起,赵宜安就乖乖低头任他看。   其实并不很明显,但长在赵宜安脸上就是罪过。   赵陆忽道:“那就叫李太医看看。还有这个——”用拇指轻轻抚了抚,“我也帮你治好它。”   赵宜安忍不住跟着摸了摸:“我在擦药的,已经好了许多了。”   “那就再用更好的药。”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点点头。   哪知赵陆忽然开口:“方才还让我别碰你,这会儿你自己倒来碰我了。”   赵宜安一愣,又回过神来,握住赵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替他送回怀间,道:“我碰你可以,你碰我,”她神色严肃摇了摇头,“不行。”   *   再说孙柳月,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去了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里,正好有个小公公掀帘出来,她眼尖,立刻就瞧见了小公公手里拿着的细竹条。   汇泽阁里的人不会无故用细竹条,再想想早上有小公公到迎翠院来通报,让妙才人前来领赏,方才又只见孙语兰一个人回去,并不见孙妙竹。   虽然同孙妙竹不相熟,但孙语兰曾在湖嫔面前提过,她家是做灯笼的。孙柳月立时就转过弯来,明白了对间厢房里,十有八.九待着孙妙竹。   她倒是会讨巧。   想了这些,孙柳月转了头,跟着领路的小公公,进了厢房。   小公公躬身道:“才人稍候片刻。”   孙柳月欠身:“麻烦公公了。”   在桌边坐下,没过多久,小公公复又送上热茶。   孙柳月便问道:“公公可知,妙才人也在汇泽阁么?”   小公公笑着回她:“正是。妙才人会扎灯笼,湖嫔娘娘喜欢,陛下就专把她留下,好为湖嫔娘娘制灯。”   言语中皆是对湖嫔的追捧。   果然如此。   孙柳月作恍悟状:“原来这样。多谢公公解惑了。”   小公公便垂首退下:“才人且等着,奴婢过去瞧瞧何时请才人起身。”   孙柳月点头。   见小公公走了,孙柳月才暗道,何时起身?瞧陛下和湖嫔的样子,只怕今日都去不了了。   这厢孙柳月在想着事,正房次间里,赵宜安抓不回放出去的蝴蝶,正在气恼。   “别抓了,它们自己会出去的。”赵陆放下书,劝她。   赵宜安便慢慢走回床边。   赵陆见了,问:“你几时再出去?”   赵宜安忽然低头,抓着裙子道:“我要换套衣裳。”   赵陆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裙摆脏了一圈。   他一时无言:“抓蝴蝶罢了,倒像泥地里蹚过的。”   但赵宜安没理他,掀起帘子去找延月了。   过了一刻钟,赵宜安姗姗来迟。她一进来就提着新裙子,高兴地转圈:“好看么?”   不等赵陆回答,她自己给了答案,一本正经道:“自然好看,宜安美貌无双。”   她不仅换了新衣,还将先前松散的鬓发重梳了一遍。   听她如此说,赵陆忽一笑,又收起笑意,对赵宜安道:“别人夸赞你,可以。自己夸自己——”他缓缓摇头,“不行。”   学方才赵宜安的话。   赵宜安便对着他哼一声,转身走了。   赵陆在后头道:“早些回来,莫误了午膳。”   “知道了。”   一行人簇拥着赵宜安出去,传话的小公公早已将孙柳月带至廊下。   见了赵宜安,孙柳月福身行礼:“湖嫔娘娘。”   果真换了衣裳,连头发都新梳过了。   再看湖嫔面色,犹带粉红,真如桃花一般娇媚。   孙柳月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勾得陛下白日宣.淫,湖嫔的手段她真是一辈子都不敢用。   怪不得湖嫔这样受宠。   见孙柳月低着头,赵宜安无意识摸了摸脸。方才她因抓不住蝴蝶生了一会儿气,屋子里的炭盆又热,这会儿脸上还有些滚烫。   她便转头对跟着的小公公道:“屋里炭盆太热了,你们注意些。”   小公公应是。   说完话,赵宜安开口:“柳才人,咱们走罢。”   孙柳月退到边上,等赵宜安走过了,再跟上前去。   早晨赵宜安的蝴蝶是温泉边抓的,她带着孙柳月去了小竹林,让挽起袖子的小公公去抓捕,然后等着孙柳月一只只辨认。   这里的蝴蝶都常见,孙柳月认得轻松。她和湖嫔坐在坐榻上,一面喝茶,一面看湖嫔知道了名字之后惊喜连连。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小公公兴高采烈交握着手跑过来,跪道:“湖嫔娘娘,奴婢找到一只和别的极不一样的蝴蝶。您和才人瞧瞧。”   赵宜安放下手里的糕点,探身过去:“什么样?”   小公公便小心翼翼松开手,困在两手间的蝴蝶慢慢飞了出来。   孙柳月听了,不由得担心,怕自己不认识这只“极不一样的蝴蝶”,也跟着俯身。见蝴蝶飞出来了,才松一口气,笑道:“娘娘,这是蓝凤蝶。”   蓝凤蝶蝶翅黑色,若有日光,能瞧见泛着隐隐的墨蓝色。不过这几日一直阴天,所以看起来就黑漆漆一团。   幸而这只也认得。   孙柳月转过头去,却倏然发现赵宜安神色不对。   “娘娘?”   赵宜安没回应她,忽然自顾自下了坐榻,踩着鞋跑出竹林。   孙柳月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跟上去喊道:“娘娘!”   但赵宜安憋着一口气,一直跑回汇泽阁,冲进了次间。   赵陆仍在看书,才翻了十来页,赵宜安就跑了进来,他便笑道:“这么急?午膳还未好呢。”   话音未落,赵宜安就扑在床边,搂住了他的腰。   赵陆一愣,继而沉下脸色,声音里一分笑意也无:“怎么了?”   赵宜安只抱着他的腰,不说话。   她将脸埋进赵陆的胸膛,过了一会儿,赵陆便发觉,胸口的衣裳湿了一小块。   想将人拉开,赵陆一面继续问她:“出了何事?”   赵宜安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哭道:“不要不要……”   不要让她松开。   赵陆无法,仍旧由她抱着自己哭。   孙柳月已赶了过来,通禀后进去,打眼就是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她脸一红,嗫嗫道:“陛下,湖嫔娘娘。”   又来了一个人,赵陆便问她:“娘娘瞧见什么了?怎么忽然哭了?”   哭了?   孙柳月一惊,下意识望向地上半跪着的湖嫔。   只见她肩膀轻颤,隐约能听见闷闷的抽泣声。   孙柳月忙跪下:“娘娘与臣妾同去赏蝶,一直是好的。但方才有小公公捉了只蓝凤蝶过来,娘娘就忽然成了这样。”   “蓝凤蝶?”   “是。”   赵陆轻轻拍了拍赵宜安的后背安抚她,又问:“什么颜色?”   他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孙柳月果然答道:“黑色。”   赵陆便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心中疑窦未消,孙柳月将两人的对话记下,准备回去再细细思量,当下只行礼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赵陆慢慢揉着赵宜安的鬓发:“没事了。”   赵宜安自小就怕那些通体黑色的活物。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四皇子赵郗,曾抓了条冬眠的黑色小蛇,觉得有趣又给赵宜安看。   但赵宜安只瞥了一眼,吓得大哭,回去就发了高烧,连帝后都惊动了。   最后四皇子足足老实了半个月,天天在赵宜安跟前鞍前马后地照顾,才换得赵宜安原谅他。   赵陆一面拍着她的后背,一面轻声叫金公公进来:“去煮碗安神汤。炭盆里也丢些安神香。”   金公公应是。   赵宜安哭得头晕,应秋正好端了安神汤进来。   赵陆便道:“坐着去喝。”   延月帮忙,和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上窗边的通炕靠着,又取了被子替她盖了腿。   喝完安神汤,延月又替赵宜安擦手擦脸,赵陆就在对面看着。   见赵宜安渐渐有了睡意,便说:“脱了外衣睡一会儿罢。我看着她。”   “是。”   伺候的人退出房外,赵陆找出方才被自己丢下的书,做了标记放在床边,不再着手别的事,只静静望着熟睡的赵宜安。   作者有话要说:  睡在同一间房里,四舍五入就是【消音】了!(理直气壮 第37章 同眠   赵宜安的睡相一向很好,上次在养心殿抱着他的手臂,也能安安静静睡上几个时辰。   这会儿赵陆远远望着她,只见赵宜安散着头发,胸口上下起伏。她的面色雪白,在窗下迎着略微的天光,愈发莹泽。   这会儿应该巳时,赵陆稍稍盘算了下,准备让赵宜安睡一个时辰,而后起来用膳。   但炕上的赵宜安忽然翻了个身,蹙着眉轻喊:“四哥哥……”   因为屋内寂静,这一声嘤咛便直直传入赵陆的耳朵。   他忽然一怔,而后低头,盯着锦被上的刺绣,不动。   赵宜安为何遗忘旧事,赵陆当着玉禧殿宫人的面问过一次。李太医说,因为她伤了头,等伤好了,或许就能回想起来。   赵陆自己又问过一回,李太医犹豫许久,最后道:“虽然不知公主是否知晓宫外的事,但几天之内,先帝驾崩,太子和几位皇子又……臣只怕还有公主自己不想记起这些事的缘故。若这样,便只能等公主自己慢慢开解自己了。”   先失了父亲,又一夜间失了所有至亲,任是谁都受不住这打击。   盯着锦被上的刺绣许久,赵陆渐渐回神。   他又看向赵宜安,结果原本熟睡的赵宜安,此时正好睁开了眼。   只见赵宜安坐起身,揉揉眼睛,似是要哭的模样。   但她终究也没哭,掀了被子,从炕上下来。又回身将被子抱起,踱到赵陆跟前。   赵宜安压住微微的哭腔,小声问:“我和你一起睡,好么?”   赵陆一愣,下意识举起腿往里挪了挪。   赵宜安便拖着被子上来,跪坐在床上,铺好了被子,掀起被角,躺了进去。   等躺下了,赵宜安拉下被沿,露出一张小脸,对赵陆轻声道:“谢谢。”   赵陆揉了揉她的头:“睡罢。”   心里计算着时辰,但因燃了香,身边的赵宜安安稳睡着,她身上带了淡淡的玫瑰香气,混着安神香的味道,赵陆便也渐渐觉出困意。   轻轻躺下,赵陆闭上眼,难得在白天就睡了过去。   *   估摸着时辰,等到午时,金公公吩咐去传膳,又带着延月应秋进了次间。   一进去,就瞧见原先炕上睡着的赵宜安,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和赵陆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三人一进门,赵陆就察觉了。   他睁眼,转头就是近在咫尺的赵宜安。   房内的金公公等人,见此状,又不敢就这样退出,又不敢在这会儿开口。只好纷纷低着头,等赵陆说话。   等了一会儿,赵陆自己坐起身,道:“传膳进来罢。”   听金公公应了是,赵陆又俯下.身,轻摇赵宜安的肩:“该醒了。”   方才脱了外衣,这会儿赵宜安身上只有两件贴身小衣,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她侧身朝里,赵陆一推她的肩膀,赵宜安就醒了过来。   只见美人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她慢慢睁眼,神情还有些茫然。   “什么时候了?”   “午时。起来进膳。”   赵宜安便慢吞吞坐起身,拥着被子,等延月上前为她穿衣。   金公公领着人,要将一张小几放在床上。赵宜安忽道:“我也要在床上吃。”   赵陆应下,吩咐金公公将赵宜安的那份也端上来。   两个人一齐进了膳,赵宜安歪在床头漱口,又开始喝茶。   她一面啜饮,一面盯着赵陆。   赵陆正闭目养神,等着一会儿好看书。   察觉到赵宜安的目光,赵陆忽觉得坐不住,他睁开眼,道:“孙妙竹在做灯笼,你要不要去看看?也好走一走消食。”   “那叫她拿着灯笼过来,我不想走动。”   赵陆便瞧着她,问:“谁惯得你这样懒散嚣张?”   赵宜安捧着茶杯,只望着他不说话。   “罢了。”赵陆转回头,“这才多长工夫?想来也没什么好看。”   朝延月招了招手,赵宜安将茶杯递过去,而后又躺下钻进了被子。   该午歇了。   赵陆拦住她:“吃了就睡,一会儿该积食了。”   赵宜安闭着眼睛回:“那你同我说说话,一问一答的,我就不困了。”   屋内伺候的几人,颇使眼色,听见这话,皆悄悄退了出去。   赵陆靠在枕头上,抬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想着要同赵宜安说什么话。   见他没有开口,赵宜安便睁开眼睛,看向他道:“你不说么?你不说,我先来说。”   “你要说什么?”   赵宜安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歪头,问:“什么是‘宠爱’?”   赵陆一顿,问:“谁跟你说的这个?”   “我自己听到的呀。”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赵宜安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着望向帐子顶。   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自顾自说:“我可是做了好多惹人讨厌的事呢。”   又转向赵陆:“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在赶她们走么?”   嘴角一弯,赵陆点了点头。   谁会看不出来?孙氏三人只怕都被赵宜安怄死了。   送吃的就说不喜欢,送玩的就被赶去厢房再做一个更复杂的,还有说着为书,其实是来告状的孙柳月,也被她带到外面去辨认蝴蝶。   赵宜安便道:“你别宠爱她们,好么?”   这么直来直往拆别人台的,只怕也就赵宜安一个。   赵陆问:“我只有这么几个妃嫔,剔掉这三个,就只能独独宠你了。”   听完赵陆的话,赵宜安用力点头:“嗯!”   “嗯什么?”赵陆哭笑不得,“又不是在求你的同意。”   只见赵宜安忽就眼泛泪光,泫然欲泣,端的无比可怜。   赵陆一时无语相对。   这是湖阳公主惯用的手法,遑论什么事,只要她一嘟嘴一落泪,昭帝立刻就应了。   赵陆转开头,顿了顿,道:“好。”   赵宜安便抱住他的腰,亲亲热热蹭了蹭,然后盖上被子睡了。   而被她蹭了的赵陆,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原状。   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赵陆忽觉得,以后不能让赵宜安再乱碰乱蹭他。   但到了晚间,赵宜安却不肯走。   她振振有词:“妙才人留宿,我也要留下。”   赵陆道:“她睡在厢房,你又不睡在外面屋子。”   赵宜安可怜委屈:“我都没有留宿过……”   见此状,赵陆问:“还怕么?”   赵宜安点点头。   “那就留下。”   *   “你说什么?陛下召幸了湖嫔?”   上一回赵陆坠马的消息已是预想不到,哪知这回传回来的话却更让孙太后始料未及。   跪在地上的小公公低着头,回道:“是,公公说,湖嫔早上和柳才人一同出去,不知为什么,忽然跑了回来。而后便一直待在次间里,等第二日早上才离开。”   孙太后问:“晚上也是在赵陆那儿过的?”   小公公应是。   孙太后紧蹙着眉,她虽放心让赵陆封嫔,但不意味着愿意让赵宜安诞下皇子。若真这样,牵扯的事就更多了,没得来添了麻烦。   一时心烦,孙太后忽记起方才小公公的话,问:“柳才人?你说孙柳月也在?”   “是。还有妙才人也去了。”   孙太后一噎:“她们都留在房里了?”   小公公连忙摇头:“并未如此,只有湖嫔一人。柳才人是早晨请安去的,只进去不到一刻钟,湖嫔就入内,没多久就将柳才人带走出去。至于妙才人,公公说,她做了几盏小灯笼讨陛下欢心,哪知被湖嫔看上了,就让妙才人在厢房替她做灯笼。”   听完解释,孙太后霎时哑口无言。   这赵宜安,说是一概忘记旧事,但霸占人的性子倒是一点儿未改。当初如何霸着昭帝不让他来孙太后宫里,现如今就是如何霸着赵陆,不叫他见别人。   更可气的是,父子二人都心甘情愿任她胡来。   思及此处,孙太后咬牙恨道:“赵陆躺在床上不能回来,赵宜安总好手好脚的能走吧?让这狐媚子给我回来,看哀家不好好治治她!”   身边的金钗忙道:“娘娘息怒。”   又转头对着跪着的小公公:“可还有别的事禀报?”   小公公道:“回姑姑的话,只有这些。”   金钗便说:“你先下去,若有别的吩咐,一会儿自然有人来告诉你。”   小公公应是,退出了暖阁。   孙太后气道:“你拦我做什么?怎么,我连赵宜安那个小蹄子都治不得了?”   以前昭帝在时,赵宜安虽颇受宠爱,但她并不是皇子,对孙家无甚阻碍,孙太后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那会儿赵宜安明里暗里不喜欢她,孙太后并未对此有过反应。一来是孙仁商说,同小孩子计较什么,倒丢了身份。二来,实在是昭帝护得紧,从高皇后薨逝,他就愈发小心这位小公主。孙太后也确实没能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现在昭帝早不在了,赵宜安又遭了大劫,原本以为让她做赵陆的妃嫔,能让自己看场好戏,谁知却莫名其妙堵了自己的心。   孙太后自然不愿意,之前的旧恨加诸新仇,恨不得立刻就让赵宜安在雪地里跪上个三天三夜。   金钗陪着笑道:“娘娘可是一时糊涂了。这会儿可不就是一场好戏?由着它去才对,好端端的阻什么?”   孙太后狐疑道:“什么好戏?”   她只觉得心烦。   金钗道:“娘娘仔细想想赵宜安从前的性子,若有朝一日她想起往事,再看看眼前情状,只怕活活气死都是轻的,更不用说要如何恨赵陆了。到时候鸡犬不宁,咱们正好作壁上观。”   闻言,孙太后认真思索起来。   金钗接着说:“不是奴婢乱嚼舌根,既然召幸了,自然过些时日,湖阳的肚子一定会大起来的。要是能生下来,到她全想起来那时候,不用咱们添油,她自己就能烧好大一场火呢。”   听完这些,孙太后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满意笑道:“小蹄子,还是你想得长远,想得狠毒。”   又嗤道:“罢了,赵陆想睡,咱们也给他们添一把火。只是他瘸着腿,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的。”   说到这儿,孙太后忽掩嘴一笑,不知想了什么事,乐道:“小年轻自然花样多。”   在孙太后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对于男女之事,金钗也算得上了解。她见孙太后脸色揶揄,便也跟着笑了出来。   既然孙太后说要“添一把火”,第二日,鹿冲牛冲就送到了行宫的尚膳监里。   这事金公公自然要上报,但他一进次间,发觉赵宜安也在里面。   赵陆正在看书,见金公公入内,便问:“是宫里的事么?”   金公公小声回:“是。”   听见他的应答,赵陆瞥他一眼:“没吃饭么?声儿这么小。”   金公公只好又应了一回:“回陛下,是孙太后的事。”   “什么事?”   金公公有些犹豫,思虑一会儿,只模糊道:“原本孙太后发怒,要拿湖嫔做文章。但金钗说了几句,孙太后就改了想法,还送了些东西。”   赵陆便问:“什么东西?”   照赵陆的想法,孙太后还能送什么,左不过人参鹿茸滋补之类的玩意儿。   哪知金公公忽然就结巴起来:“没什么……只是一些炖汤的家伙事儿。”   又在心里求道,陛下可莫再问下去了。湖嫔还在呢,他哪能污了娘娘的耳朵?一时又后悔,方才怎么就嘴快说了孙太后送东西过来了呢?等湖嫔走了再说不也一样么?   金公公正懊悔,但见他不说话,赵陆放下书,又问了一遍:“什么东西,这么遮遮掩掩的,难道是毒.药,还不能说出口了?”   一听见“药”这个字,原本坐在杌子上认真看小人画的赵宜安,忽然竖起了耳朵,也盯着金公公看。   心内哀嚎不已,金公公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是牛冲和鹿冲。”   闻言,赵陆霎时一僵。   还真——不能说出口。   牛冲,鹿冲,皆有壮阳之效。   这厢二人皆沉默,那厢坐着的赵宜安,听了金公公的回答,并不解其意,见其余二人都不言语了,便问:“什么东西?”   金公公闭着嘴,自然不敢答话。   赵陆轻咳一声,耳尖飞上一抹红:“别问了。”   他虽未经事,但看的书杂,却懂得这个。而赵宜安,别说现在,从前也不会让她知道这种东西的。   没有得到答案,两个人又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赵宜安锲而不舍:“什么东西?”   赵陆也开始后悔,为什么多嘴问金公公那一句。   他只好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如此说,赵宜安点点头:“那你千万别用。”   她对孙太后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赵陆应和道:“不用。”   他也用不着。   又是这天,孙名宵带着几箱食材药材,从卯时起身,直至申时,赶到了行宫。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宝宝宜安   小陆:枯辽。 第38章 意外   卯时天仍未亮,孙名宵便起身,先亲去点了一遍要送到行宫的东西,再回房用膳。   李氏抱着孙永时过来,孙名宵一见,笑着张开手:“我来抱,你坐一会儿。”   “我也只抱了一会儿工夫,不累。”   李氏一面说,一面坐下,将孙永时抱到孙名宵手上。   孙名宵竖抱着小婴儿,只见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很是清醒的模样。   “这么早就醒了?”   李氏叹气:“嬷嬷说,闹了一晚上呢。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精神。”   “会闹还不好?母亲如何还嫌弃我们永时呢?”   孙名宵伸手点了点小婴儿的鼻子,惹得他咯咯只笑。   又回头对李氏道:“你就同我一起吃罢,别麻烦再摆一回。”   婢女添了一副碗筷,李氏拿汤匙搅着碗里的粥,却并没有吃。   “怎么了?”孙名宵问道,又抬头,“你们都下去罢。”   伺候的婢女应声退出,李氏这才有些为难道:“昨儿三婶来找我要银子,说三叔看上外头的一个女孩儿,要买进府来。我说手上一时没有这么多现银,推脱了过去。等过几日,三婶再找过来,我可怎么说呢?”   说这些的时候,李氏的脸上忍不住飞红。她是小辈,不该议论长辈的事。但孙旭尘行为举止,连她这个侄媳都看不下去。   几个月前才闹出为占地打死人的事,没太平多久,又开始讨银子买小妾了。   闻言,孙名宵并不言语,只抱着孙永时轻拍。   过了一会儿,他道:“若三婶再来,你就说正是年关,家里开支大,这事儿等年后再议。”   李氏点头:“我知道了。”   孙名宵又逗了一会儿怀里的孙永时,最后将他交给奶嬷嬷。李氏上前替他披上斗篷,一直送到二门。   “我应该明早回来,到时直接去礼部,你不用等我。”   “爷小心些。”   “回去罢。”   孙名宵领着下人朝前走去,李氏驻足望了一会儿,转身要往回走。   忽有人挡住她的去路,笑道:“哟,侄儿媳妇起得可真早。”   李氏一顿,也笑着应道:“三婶也早。”   钱氏往她身后觑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名宵侄儿这么早是去哪里高就呢?父亲也真是,放着这么多亲儿子不用,倒都将事推给一个孙子,也不怕累坏了咱们名宵。”   李氏微微垂头,答道:“多谢三婶关心,名宵年轻,多历练历练也是应当。”   明明是埋怨孙仁商偏心,话到了李氏嘴里,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钱氏一噎,又记起是有事才来找李氏,便陪着笑道:“那是那是,名宵能干,父亲自然要好好锻炼他。”   话音一转,拉住李氏的手:“你过来,三婶有话同你说。”   李氏推不掉。只好跟着她往墙角走了几步。   钱氏讪讪道:“昨儿我找你要四百两银子,回去倒被你三叔数落了一顿,他的意思,四百两还不够,须得七百两才行。”   什么金贵女孩儿要这么多钱?   李氏一时无语,只好道:“先前要四百两,还能凑一凑。这会儿又多了快一倍,更难上加难了。况且又是年关,三婶也知道,咱们家应酬往来,还要孝敬宫里的太后娘娘,都是大笔的流水。只怕这事要等年后才能了了。”   原本钱氏也不愿意见孙旭尘买新女孩子回来,只是孙旭尘一向是个混人,前些日子连不相干的外人都说打死就打死,钱氏心里怕他,只好过来向李氏开口。   但李氏这样三推四阻,她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不过是买个丫头,孙家家大业大,连皇帝天子都畏惧三分,难道这会儿就连这点银子都没有了?分明是瞧不起他们三房,不愿给罢了。   见此状,钱氏冷笑:“知道了,给侄儿、侄儿媳妇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你三叔,让他老实点,别拖累了他侄儿、侄儿媳妇。”   李氏忙道:“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钱氏早气冲冲转身走了。   李氏叹了口气,叫上等候在旁的婢女,一同回了后院。   且说钱氏回了房,孙旭尘倒没似从前睡得天昏地暗,而是在屋里等她回来。   钱氏一进去,就撞上来回踱步的孙旭尘。   见她入了屋,孙旭尘忙问:“可拿到钱了?”   钱氏摇头:“你那侄儿媳妇不肯给……”   孙旭尘怒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钱都拿不到。”   钱氏委屈:“要是这会儿是我管着帐,你要几百我不给你?现在钱又不在我手上,你冲我生气,也没用。”   孙旭尘气闷,无处可反驳,忽大力拍了下桌子:“没钱?没钱前儿李氏还能带了几大箱子出去?我看一个两个的,眼里都没我这个三叔!”   又对着钱氏撒气:“我坐了这么会儿了,连饭都没吃,还不快点叫人去做!你要饿死我!”   钱氏吓得退了一步,连忙跑去外面叫小丫鬟。   *   带了几车的东西,一行人的速度自然又慢了不少,直至申时,才见到行宫的影子。   孙名宵下了马车,守候的侍卫早就去报了。没过多久,就有一位小公公出来,冲他躬身道:“孙大人,请随奴婢来。”   一入了汇泽阁,就听见赵陆在问:“二哥哥还未到么?是谁去接的,脚步这么慢。”   略带抱怨的语气,闻言,孙名宵便在外笑道:“陛下,臣孙名宵求见。”   里面的声音霎时一喜:“快请进来。”   金公公过来掀帘,迎了孙名宵入内。   只见次间里烧着炭盆,熏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除了扑面的暖意,当中似乎夹杂了些玫瑰香气。   金公公搬了凳子,孙名宵行礼落座。   赵陆正坐在床上,手边是一份攒盒,装着各色点心,旁边一张小几,上置着几册书。   孙名宵便道:“陛下此时还不忘念书,以后定不辜负社稷百姓。”   听见他的话,赵陆忽然耳尖一红,支支吾吾道:“是,这是自然。”   孙名宵瞧出此间有隐情,但他知道不应多问,只道:“陛下在行宫之事,臣早知道却并未亲来,倒先要向陛下请罪。”   赵陆便说:“孙大人不是立刻就遣人来了么?况且母后也派人来看过我。哪儿来的罪?没有关系的。”   嘴上说着不计较的话,赵陆心里却在冷笑。   一出了事,不论是宫里的孙太后,还是宫外的孙仁商孙名宵,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只听孙名宵谢道:“陛下宽厚。”   赵陆又道:“倒是我,还没谢谢孙大人家里送上来的贺礼呢。湖嫔尤其喜欢那一匣子珍珠。我要替她谢谢挑选的人。”   “是为臣该做的。娘娘喜欢就好。”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孙名宵忽道:“陛下的事,孙阁老也听闻了。”   赵陆霎时就安静下来,低着头鹌鹑似的不敢出声。   “我猜测祖父的意思,虽然几代祖皇帝都有来行宫避寒的习惯。但陛下这样说走就走,倒失了规矩。”   赵陆小声喃喃:“我同吴阁老说过的……”   吴雪纬和孙仁商同期入朝,只是一向与对方不对付。后来孙仁商先入了阁,扶摇直上,吴雪纬后来入阁,孙仁商已有了一大帮拥趸,吴雪纬便越发看不惯他。   至于吴雪纬,他也有自己的学生门客,虽然不如孙仁商,好歹却让孙仁商不敢轻易动他。   两人就是这样针对的关系,赵陆说告诉了吴雪纬,孙名宵便一顿,又笑道:“怕是吴阁老一时事多,忘了。”   赵陆气得直嘟囔:“真是年纪大了,以后我可不敢再跟他说话。”   孙名宵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阵子祖父还忙,等再过几日,或许能抽出一天工夫,亲来行宫看望陛下。”   赵陆忙摇头:“别别,路途遥远,孙阁老还是莫为我特地走一天了。这天又冷,万一冻病了,事儿可全落到吴雪纬身上去了。倒让他占便宜,这样我也不放心。”   孙名宵便道:“既然如此,等我回去,传达给祖父,听他如何打算罢。”   赵陆对着他点头:“二哥哥可要好好劝一劝孙阁老,别叫他来了。”   孙名宵笑道:“是。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臣该告退了。外头有几箱药,都是上好的。金公公一会儿出去清点清点,若有能用上的,臣便不算白跑这一趟了。”   闻言,金公公微微躬身,应下。   听见他的话,赵陆问:“二哥哥这便走了么?一会儿天该黑了,不如在这儿住一晚,明早再走罢。”   孙名宵辞道:“过年过节的,礼部诸事繁杂,臣有公务在身,多谢陛下相留之心,只是却要辜负了。”   赵陆便让金公公送他出去:“二哥哥路上小心。”   “是。陛下也请保重龙体,早日康复。”   外头候着的小公公掀起帘子,孙名宵正要出去,忽见一人影朝他奔来,一面喊:“我的书呢?”   声音甜糯,带着一点急切的味道。   赵陆一愣,开口道:“你自己忘在这儿了,倒来问我?”   原来小几上的是她的书。   赵宜安扑过去坐在床边,捡起小几上的几册小人画翻了翻:“我忘记了。”   又问:“这是谁?”   “是上回送你礼物的二嫂的夫君,孙大人。”   “孙大人……”   赵宜安跟着念了几遍,觉得没什么兴趣,也就丢开不管了。   赵陆抬头,见孙名宵仍背对着他们站着,忙道:“金公公,还不领着二哥哥出去。”   金公公应是。   孙名宵便又作辞,一路低着头,跟着金公公踏出屋门。   方才他忙着转身避开,只瞥见这位昔日的湖阳公主,似轻云一般的裙摆,还有她带来的隐约的玫瑰香气。   都道湖阳公主绝色,未见她的容颜,只听她随意喊了几声“孙大人”,竟就叫人忘俗。   孙名宵笑着摇摇头,回过神,一路朝外行去。   这厢孙名宵不意撞见了赵宜安,那厢赵陆沉着脸,对趴在床上的赵宜安谆谆教诲。   “以后不许随意喊别的男人。”   “我跟着你念的。”赵宜安翻了一页画,又道,“金公公不是么?我一直喊他。”   “他不是。”赵陆抬起她的下巴,“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赵宜安轻轻挥开他的手:“我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公公:???   马上要走了,这几天字数会少一丢丢,因为还要挤出一点放存稿箱。等我礼拜天给大噶多更一点奥 第39章 美梦一场   手被挥开,赵陆倒也不气,只是又叮嘱了一遍:“不许喊了。”   赵宜安手托着双腮,仍趴在床上,闻言点点头:“好。”   金公公送完人,进来回话。   赵陆便道:“孙名宵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你叫人去点点罢。”   “是。”   哪知赵宜安又问:“什么东西?”   早晨她问了这话,惹得赵陆无言了好一阵,这会儿又忽然听见,他当即便脱口而出,打断赵宜安:“别问这个。”   闻言,赵宜安抬头看他,只见她神色有些疑惑,不过也真的没再问下去。   金公公已出去遣人点数,次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赵陆坐了一会儿,忽道:“去炕上趴着。”   “那里太硬了,不舒服。”   “叫延月进来,多铺几床被褥。”   “赶我做什么?”赵宜安一面小声嘀咕,一手抱起书,一手抱起攒盒,慢吞吞走到了炕边,转而趴在了那上头。   等赵宜安移去炕上,赵陆才低头,拿起孙名宵来之前未看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原本很容易就能入神的赵陆,这一回不知为何,盯着看了近一刻钟也不能看进去。   赵宜安虽然趴去了炕上,却一直抬着两条小腿前后摇晃。   从早到晚她都待在赵陆的汇泽阁,进出有炭盆烘着,因此延月便替她少穿了些。   这时赵宜安穿的就是一条水蓝马面裙,裙摆散在她腿边,露出里面穿着的浅烟色牡丹绸裤。   丝绸顺滑,一直沿着她的小腿掉下一半。   赵陆又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出声,将金公公喊了进来,问:“可备下晚膳了?”   金公公躬身答:“回陛下,已备下了。”   赵陆便点头:“进上来罢。早吃了早些回去。”   金公公便应下,退出屋外去叫传晚膳。   这里只有赵宜安要“回去”,她一听见赵陆的话就不高兴,从炕上仰起身:“怎么老是赶我走?孙妙竹都还住着呢。”   “不赶你,只是今夜睡到西次间去。”   赵宜安嘟囔:“那是孙语兰睡过的地方,我不要。”   赵陆一怔,想起是上回孙语兰来送鸡汤,被赵宜安气晕后,在那里休息了片刻。   难为她竟还记仇。   他便说:“不然你去厢房,那里没有人住过。”   赵宜安也不想去。   正拉扯,金公公在门外问道:“陛下,尚膳监的人到了。”   赵陆转头道:“进来。”   几个小公公提着食盒,安安静静摆好菜肴,又行礼退下,换布菜的宫女上前。   晚膳里有一道椒醋鹅,赵陆一见就无奈道:“吃了三天了,还不腻么?”   赵宜安摇头:“好吃。”   布菜的宫女一听,忙又替她添了一块。   尚膳监的人也是看菜下碟,第一回见赵宜安称赞了,就连着做了几回。   赵陆尝了一口,搁下筷,开始喝茶漱口。   侯着的宫女便利索收拾到食盒里,又将小几拿下。   再看赵宜安,倒是慢条斯理吃着,一点不急。   赵陆漱了口,仍旧靠在床头看书。   赵宜安慢慢吞吞吃了小半个时辰,将一碗鹅肉都吃个精光,最后看着碗碟里实在没剩东西可吃了,才恹恹道:“拿下去罢。”   宫女带着一应残羹出去时,赵陆望了一眼,道:“今日胃口这么好。”   “我吃得肚子胀,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赵陆点头:“随你,但戌时前一定要回去。”   赵宜安闷闷的,不情不愿应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坐在屋子两头,等到戌时,延月果然进来请赵宜安去对面。   赵宜安坐起来,延月便蹲在地上,替她穿鞋。   “书我放在这儿,你别叫人碰了。”   赵陆应道:“好。”   待赵宜安走了,赵陆揉揉眉头,接着看书。   小半个时辰后,金公公悄声进来回话:“湖嫔已睡了。”   “几时了?”   “差一刻就是亥时了。”   那也有些迟了。   赵陆想了想,问:“孙太后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你如何处置了?”   “奴婢叫人炖了汤,方才连同晚膳送了进来,但摆放时换成了一盅味道极淡的鸡汤。”   摆菜布菜的是两批人,若手脚快些,就没人知道汤被换了。报到孙太后那里,就是赵陆吃了她送过去的那些东西,也不至于让孙太后怀疑。   赵陆点头。又听到金公公说的是“味道极淡的鸡汤”。心道果然是这道汤,难怪他喝的时候直反胃。   因为孙语兰那一遭事,赵宜安连着几日让延月炖鸡汤喂他喝,赵陆简直已经闻鸡色变。   回神,又叫了热水,擦完了身,赵陆换了寝衣躺在床上,也睡了。   *   金公公吹熄烛火,悄悄退出去,没过多久,忽然从门外钻进来一个人。   赵陆睡得一向很浅,来人虽然脚步轻轻又屏着息,但他还是立刻就发现了。   “谁?”   对方忙小声道:“是我。”   “宜安?”   赵陆支起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灯早被熄了,此时只有窗外的月光映着雪透进来,照出朦胧的影子。   在当中立着的,果然是赵宜安。   “你来做什么?”赵陆开口问。   只见赵宜安仍旧穿着白天穿的烟色稠裤,但没穿外面的裙子。斗篷也没有,上身只着两件单薄的藕白色衫子。   她手里拿了一块帕子,站在原地踟躇道:“昨夜我就睡在这里,今天我也想……”   赵陆突然打断她:“方才不是答应了么?今天去对面睡。”   赵宜安便抓了一下帕子,慢慢朝赵陆走去。   “我现在不答应了行不行?我不想一个人睡。”   赵陆略略蹙眉,没有点灯,赵宜安又是背对着窗,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行。回去。”   说毕,赵陆侧身,要叫金公公进来。   但赵宜安却忽然扑到床边,抱住他的腰:“不要叫人。”   赵陆被她扑得一怔,忙反手将她拉开:“赵宜安,你在做什么?”   语气有些僵硬。   赵宜安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抬起头,忽然问他:“你想他们进来么?”   “什么?”赵陆哑然。   “你不想他们进来。”   赵宜安替他回答了。   她仍抓着赵陆的衣服,空出拿着帕子的那只手,抬起来缓缓抚上赵陆的脸庞。   “只有两个人,只有我和你。”赵宜安轻声道,“这样不好么?”   温玉般的指尖轻触他的眉间,赵宜安低声叹息:“别皱眉了,我不喜欢。”   赵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谁教你的这些?”   语气凌厉了不少。   赵宜安却歪头,疑惑道:“没有人教我。”   赵陆力气大,她抽不出自己的手,只好松开他的衣服,用另一只手搂住了赵陆的脖颈。   霎时间,美人柔弱无骨,轻轻倚在他的肩头。   “没有人教我。”   赵宜安又重复了一遍。   吐息间皆是她身上的玫瑰香气,赵陆只觉得眼前忽然模糊了不少。   他回过神,问:“你做什么?”   这会儿倒温和了些。   原来是赵宜安用帕子遮住了他的脸,所以赵陆才觉得眼前景色朦朦。   赵宜安仍被他握着手,她弯起眼睛笑:“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   “不闭。”   赵宜安便道:“不闭就不闭罢。”   说完,她往上微一用力,原本倚在赵陆肩上的身子就贴上了他的胸膛。   赵陆只觉唇上一暖,接着又温又热。   “咣——”一声响。   赵陆忽然惊醒:“何事?”   只听金公公在外回道:“是湖嫔,半夜身子不舒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存稿箱虽然瘦小,大家不要嫌弃它,它已经很努力qwq 第40章 滑脉   从东次间出来,赵宜安被延月扶着,去了对面的西次间。   孙语兰睡过的那张榻,早被赵陆遣人搬出去,换了一张新的。   不过此时赵宜安并没有心思在意这个,她微微蹙着眉,坐到了床边。   延月问:“娘娘这会儿是去温泉沐浴,还是单叫热水来洗一洗?”   汇泽阁离温泉不远,出去洗也很方便。况且在行宫这几日,赵宜安都是去温泉洗的。   闻言,赵宜安靠在床柱上懒懒道:“我不想出去了。”   延月便道:“那奴婢去叫热水。娘娘且等一会儿。”   赵宜安点头。   延月出了门,赵宜安仍坐在床上。   应秋在收拾她的衣裳,混堂司的小公公搬了浴桶进来,延月跟在后面,指挥他们摆在何处。   等一应用具齐全,延月便去喊赵宜安:“娘娘,随奴婢去稍间罢。”   见赵宜安神色有些不对,延月问:“娘娘可是不舒服了?”   但赵宜安只是摇头。   以为是从赵陆那儿出来生闷气,听赵宜安如此说,延月也不敢多问。扶着她去稍间沐浴。   沐浴时赵宜安也默默无言。   延月一面注意着,一面在心里想对策。等换了寝衣,她问道:“奴婢将娘娘的书拿过来罢,娘娘也好打发时间。”   赵宜安摇头:“别吵着他。”   延月便讪讪:“娘娘说的是。”又问,“这会儿娘娘可想做些什么?”   赵宜安往床上一靠:“不做了,睡罢。”   往常赵宜安都在赵陆跟前,或是看书,或是替他剥花生。这会儿不在了,倒确实也没什么好做的。   延月应是,见应秋已将赵宜安的被子烘暖了,便和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上了床。   替她盖被时,应秋忽问:“娘娘果真没有不舒服么?”   赵宜安仍是摇头。   “若身子不爽快了,娘娘一定告诉奴婢们。”   赵宜安瞧着她点头:“好。”   待延月熄了灯出去,留下应秋,睡在角落的小床上守夜。   赵宜安盖着被子,只从中间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她盯着头顶的帐子望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不一样,这不是赵陆的床,也不是他的帐子。   又过了半刻钟,赵宜安才沉沉睡去。   一直在边上小心听着动静的应秋,自然也听到她那声叹息。   憋了许久,等到传来赵宜安均匀的呼吸声,应秋才捂着嘴偷笑。   娘娘这是想陛下呢。   又候了一刻钟,见并无什么异动,应秋闭上眼,也准备休息了。   哪知并没有多久,床上的赵宜安忽翻了个身,哼哼了一声。   应秋耳朵灵,忙坐起身问:“娘娘?”   赵宜安捂着心口:“难受。”   披上外衣下了床,应秋一面利索穿好,一面点了灯,擎在手上,用来察看赵宜安的情况。   只见她微蹙着眉,眼神有些游离,又脸色微白,一望就是有恙。   将等放床边的小几上,应秋一面从被子里拿出赵宜安的手替她诊脉,一面安慰她:“娘娘莫担心,有奴婢在。”   是滑脉,虽不甚明显,应秋却也有了眉目,多半是积食所致。   她替赵宜安将手放入被中,轻声道:“娘娘稍等片刻,奴婢叫人进来。”   延月已睡下,应秋便未去叫她,只让一个小宫女去传话,煮一份消食的山楂水来,再拿一盒山楂干来。   小宫女应是,转头提着灯笼跑了出去。   应秋回了房,见赵宜安阖目躺着,便过去倒了杯温水,先让她慢慢喝着。   小宫女很快便带着山楂干回来了,应秋让她去催着点山楂水,又扶起赵宜安,从小盒里取出一颗小的,喂进她嘴里。   山楂干酸酸甜甜,赵宜安含了一会儿,便开始细细咀嚼。   另有小宫女打了一脸盆热水,绞了湿帕子,递到应秋手上。   应秋慢慢替赵宜安擦着脸、耳侧还有脖子,一面观察她的神色。   连着吃了三颗,赵宜安靠在应秋肩头:“吃不下了。”   应秋让小宫女收了盒子,又细心替她擦嘴:“等一会儿,娘娘喝了山楂水再躺下,可好?”   赵宜安点头。   是湖嫔要东西,尚膳监很快就遣人送了煮好的山楂水过来。   看见那一碗水,赵宜安别过头:“我吃了山楂,就不喝这个了。”   应秋劝道:“娘娘且喝几口。这不比药好吃?”   赵宜安想了想,倒也真是这样,便接来喝了几口。   等放碗的时候,却“咣”的一声,失手将碗砸在了地上。   *   因为出来打发小宫女去要山楂水,守夜的金公公也知道了,湖嫔半夜积食难受这事。   之前也有过先例,金公公一面感叹湖嫔果然是性情中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点儿不克制。一面又叫人注意着动静,若有什么事,就去叫李太医来。   哪知才没过多久,西次间就传来声响。   金公公一愣,正要前去察看,又听见这头赵陆忽问:   “何事?”   金公公忙答:“是湖嫔,半夜身子不舒服了。”   他一说这话,里头就跟着有了动静。金公公又问:“陛下可是要起身?”   赵陆在里面停了一会儿,似乎遇到什么事,连声音都没了。   金公公又问了一句:“陛下?”   里头这才有了反应,只听赵陆淡淡道:“取一套新的亵衣。”   虽然疑惑,但金公公仍是应下,掀帘入内,点灯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行至床前。   “陛下可是出汗了?前些日子湖嫔才叮嘱了伺候的小公公,说屋里炭盆有些热,叫他们注意些。”金公公露着笑脸,在赵陆面前夸赞赵宜安。“果然湖嫔心里,最是记挂着陛下的。可恨这些偷懒的小子,却未听话。”   “多嘴。”赵陆拿了衣裳,“朕自己换,你出去等。”   金公公便应是,退出了次间。   见金公公走了,赵陆拿着衣裳靠在床头,迎着烛火,随手掀起被子一看。   果真湿了一块。   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记着赵宜安身子不舒服,赵陆也没有磨蹭多久,换了新的亵衣,又让金公公进来替他穿上外衣。   披了斗篷,赵陆被金公公扶进了西次间。   他已吩咐去叫李太医来,因此这会儿,是李太医在屏风外悬丝诊脉。   见赵陆到了,李太医忙起身,赵陆抬了抬下巴:“免了罢。”   又问:“是什么摔了?”   李太医继续坐下诊脉,一边的应秋上来回话:“回陛下,是一只碗。”   赵陆便道:“那也没什么。”   语毕,去了坐榻坐下。   一众人等着李太医出结果,李太医不禁抬起手,擦了擦额头。   又过了半晌,问了应秋一些事,李太医有了把握,才道:“娘娘脉象为滑脉,又沉涩且细,因此还添了几分忧思的缘故。两厢夹击,才致娘娘如此。”   闻言,赵陆低头暗忖。   忧思?因为不让她睡在自己房里,所以赵宜安竟“忧思”了么?   见无人出声,李太医又连忙道:“陛下,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   他陪笑着拱手,想缓和缓和气氛:“主要还是吃多了,积食。并不碍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李太医,我劝你善良。 第41章 躲避   李太医的话音一落,原本就安静的西次间,这会儿更是寂静。   赵陆别过头,轻咳一声:“所以还有忧思的原因,是么?”   正纳闷怎么忽然愈发没了声儿,担心自己并未安慰到点上的李太医,听见赵陆这样问,忙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赵陆便说:“那就开一副方子罢,还有消食的,也写上。”   隔着屏风望不到赵宜安,赵陆便收回目光,道:“或许以后也用得上。”   他作势要起身,金公公忙来扶他。   赵陆转身,要离开次间。   金公公一愣,脱口道:“陛下不看看湖嫔么?”   赵陆瞥他一眼,又道:“夜深,湖嫔早些服了药睡罢。”   被赵陆盯了一眼,金公公哪敢再多话,垂着头,又扶着他出了屋。   李太医收拾了药箱,去外头写好方子,交给伺候湖嫔的小宫女,嘱咐了如何饮下,而后告退。   一行人都走了,应秋转到屏风后,道:“娘娘,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肚子还胀么?”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摇摇头,吃了山楂干后,她就好了许多了。   又问:“陛下呢?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声儿了?”   应秋便笑道:“方才陛下已走了,还叫娘娘早喝了药歇下。”   闻言,赵宜安嘀咕:“他不见见我就走么?”   应秋忙宽慰她:“这会儿快子时了,确实夜深。陛下自然关心娘娘,所以半夜还亲来看望。娘娘不必多想。”   赵宜安点点头,勉强接受。   等喝了药,应秋又扶着她躺下。   喝了药过了一晚,早晨再起来,赵宜安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她下床穿了衣,小宫女端了热水进来,伺候赵宜安洗漱。   延月便趁空,悄悄拉着应秋去了角落,皱着眉毛,问:“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李太医就来了?”   应秋小声回她:“是娘娘昨儿吃了一盘的椒醋鹅,觉着不舒服。李太医诊出的是滑脉,说不碍事。”   “滑脉?”延月一愣。   应秋笑嘻嘻附耳:“你想什么呢?只是娘娘积食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去去去!”延月轻推她一把,被臊红了脸,“我想什么了?”   见一旁的赵宜安已洗了脸,延月忙过去替她梳头。   应秋指挥着小宫女们,打扫了屋子,又将热水端出去。   *   半夜主房里的动静,孙妙竹自然没有错过。   她只见有好几个人出入,西次间里的灯,直至丑时才熄。   不知出了何事,第二日,孙妙竹一面理着竹条儿,一面想着此间原因。   翠彤掀帘,道:“娘娘,热水来了,先洗漱罢。”   放下东西,孙妙竹轻轻拍了拍手,让她叫热水进来。   送热水的是个小宫女,她专管这个。   孙妙竹立在一旁,瞧着她端来脸盆毛巾一应物件,笑道:“我住在这儿,麻烦你每日跑腿,多送一份水了。”   小宫女忙摇头:“这是奴婢应当做的,才人言重了。”   孙妙竹却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三两颗银瓜子,让翠彤塞到小宫女手里,又道:“我过意不去,你收着这个罢。”   手里多了几颗银瓜子,小宫女受宠若惊,对着孙妙竹磕了个头,又谢个不停。   孙妙竹洗漱后,忽随口问道:“昨儿夜里是什么事儿?灯点得那般亮。我半夜醒了一阵,却正巧看见了。”   才得了她的好处,一听见孙妙竹问话,小宫女便一股脑将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才人问这个。昨夜原是湖嫔的缘故,才半夜闹起来,还叫了太医呢!”   小宫女一面思索,一面道:“不过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我去湖嫔那里送热水,听见应秋姐姐在和延月姐姐说话,提起昨儿的事,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滑脉……还有什么不碍事……”   她绞尽脑汁,只听到这些,便都说给孙妙竹听了。   听完小宫女的话,孙妙竹一愣,问道:“滑脉?是太医诊的,没有弄错么?”   小宫女忙点头:“是。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况且大家都知道,湖嫔身边的应秋姐姐就颇通医理,所以必定不会错。”   “原来是这样,结果不碍事就好。”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大,孙妙竹渐渐缓和了脸色,笑道,“我这儿也好了,你下去罢,让你翠彤姐姐送送你。”   “不必不必,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   小宫女摆着手,又动作麻利收拾了残局。翠彤替她掀了帘,还是将人送了出去。   等回了厢房,见孙妙竹正在出神,翠彤开口问道:“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妙竹一惊,瞧见是翠彤,松了口气,但又皱起眉来。   “你可听见那小宫女说的,太医诊出湖嫔是滑脉的事儿了?”   翠彤点头:“这是何意?娘娘难道知道?”   孙妙竹就说:“你没伺候过那些娘娘主子,自然不知道这些。”   但孙妙竹父亲有一房小妾,当初怀她弟弟时,大夫诊的就是滑脉。   看来孙语兰的猜测竟成真了。   后一句孙妙竹自然放在心里没说。   听了她的解释,翠彤想了一会儿,道:“若真如此,此事还须得回禀到太后娘娘那里。”   三人的贴身宫女都是金缕指派的,孙妙竹一早就知道,她们都是孙太后的人。   明着为照顾她们,暗则为监管,好随时向孙太后禀告她们三人的情况。   听见翠彤如此说,孙妙竹便道:“这是自然。不过到底还是找来李太医问一问才好。”   翠彤说:“才人不用操心这个,太后娘娘自有办法。”   说到这儿,两人皆不再提孙太后的事。   孙妙竹继续做着手里的灯笼。若速度快些,今儿晚上就能出雏形,好叫赵陆过目了。   *   尚膳监送了早膳过来,金公公叫他们各在小几上摆一份,一共两份。   原本坐在床上看书的赵陆,忽道:“送到湖嫔屋里去罢,不必摆在这里。”   金公公一愣,忙又应下。   放了书,赵陆已开始进膳。   金公公便带着人,将赵宜安的那份,送去了她房里。   赵宜安已梳好了头,正在匣子里挑珠钗。她拿了一根独珠的发簪,延月便替她簪在发髻上。   门外传来金公公的问声:“娘娘可醒了?陛下叫送早膳过来。”   延月低下头,和正抬头的赵宜安对视一眼。   她有些不解,为何突然将赵宜安的那份送到这里来了。   赵宜安就更不知道了,她还等着梳好头发去对面,忽然就得了这么个消息。   应秋去开了门,笑道:“麻烦金公公了。就放在桌上罢。”   金公公便叫人将食盒摆好,又行礼退了出去。   虽不知原因,但赵宜安喝了一小碗粥,便迫不及待要去东次间。   赵陆在那里,她的书也在那里。   谁知才见过的金公公就立在东次间门口,陪着笑道:“陛下说今儿有事,不便请娘娘进去。娘娘还是回去罢。”   只听赵宜安重复了一遍:“有事?”   “是。”   她便点头:“好。”   转身,又带着延月应秋回了屋。   中午的时候,延月掀帘出了门,没走几步,就瞧见对面的金公公轻轻冲她摇头。   还不能进。   延月回了屋,将结果告知了赵宜安。   赵宜安便有些闷闷的,独自在窗下画着梅花。   一直到晚上,孙妙竹带人将半做完的灯笼抬到明间,赵陆才终于有了回应。   他拄着拐下床,金公公替他披上斗篷。   孙妙竹站在屋中间,旁边就是她的灯笼。   赵陆绕着慢慢走了一圈,道:“果然不错。”   孙妙竹垂首福身,语气里尽是娇羞:“陛下过誉了。”   正要问再过几天能好,西次间的门帘忽被人一掀。   一日未见赵陆的赵宜安,轻蹙着眉倚在门框,瞧着他们两个。   她偏偏穿了一件牙色的上衣,一条墨色的裙子。   和昨夜梦中极像。   赵陆只觉一僵,霎时定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捉、捉奸现场qwq   短小的存稿箱完成使命啦!周末肥章加载中:p 第42章 有喜   孙妙竹并不解这二人之间的事,见赵宜安出来了,便也福身道:“湖嫔娘娘。”   屋里的延月正收拾着东西,抬头乍见赵宜安掀了帘,忙取了外衣奔出来,替她披上。   再一看,明间立着陛下、妙才人,延月立时膝盖一软,朝着几人的方向跪了下去。   “陛下,妙才人。”   赵陆便轻咳:“起来罢。外头冷,扶娘娘回屋。”   话音未落,赵宜安正好咳嗽一声。   延月忙将她的外衣又裹了裹,而后带着赵宜安回了屋。   湖嫔走了,但此刻气氛怪异,孙妙竹并不敢开口,只低着头,暗自思索。   “你也回去罢,将东西都带回去。”赵陆忽然开口道。   孙妙竹福了一礼:“是。”   几人都走了,帮手的小公公抬走了灯笼,明间里霎时空了不少。   赵陆看了一眼西次间垂下的门帘,避开了金公公来搀扶的手,独自走回了东次间。   *   回了屋,赵宜安脱下外衣,倒在床上咳了几声。   延月倒了热茶端过去:“必是昨儿夜里起来,冻着了。一会儿让应秋煎一碗药,娘娘喝了就好了。”   赵宜安端着茶碗喝了茶,闷闷道:“不要。”   将茶碗递还给延月,她侧身朝里,去拉床上的被子。   “娘娘要午歇了?”   应秋掀帘进来,瞧见赵宜安的模样,笑着说了一句。   延月正帮着盖被,闻言回身向着应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应秋忙捂住嘴,悄悄退去了一边。   等赵宜安睡下,延月叫小宫女守着,又拉着应秋去了后头。   应秋便问:“这是怎么了?我才去看药好了没,回来就不好了。”   延月皱起眉:“还不是那个妙才人,巴巴儿地往陛下跟前凑,娘娘看见了,自然就不好了。”   应秋笑她:“前头还说我多操心,这会儿你自己不也想着这个了?你说你打不打嘴?”   “就你嘴乖,现在重要的是这个?还不想想要如何哄娘娘开心呢。”   “这还不简单?”应秋神色飞扬,“把娘娘拉到陛下屋里,见到陛下,她就开心了。”   延月却不赞同:“说得轻巧,你倒去试试。都一早上了,金公公一直说陛下不见人,不然娘娘也不会如此。”   说着不见人,结果却见了妙才人,怪不得娘娘伤心。换做是谁,也受不了这个。   应秋瞧着她,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嘴上这样说,要是娘娘真去了,陛下才不会将人赶出来呢。”   延月便嘀咕:“这样却成了娘娘先服软了……”   “哎呀,小情人儿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况且你等着看,到底是陛下先服软,还是娘娘先服软。”   延月看她一眼:“你倒是懂得多。”   应秋得意:“那是。”   她从前可翻过许多戏文话本子呢。   延月无言:“又不是夸你。”   应秋推着她回去:“一会儿事儿了了,你再夸我也不迟。先回罢,等娘娘醒了,我自有主意。”   二人回了房,静静理着赵宜安的衣裳,等她睡醒,不提。   *   再说孙府。   前几日让钱氏讨钱不成,孙旭尘心里便梗了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眼见买人是不行的了,没了这条路,孙旭尘就在家里晃荡,最后定了一个家生的女孩儿,名唤桃玉的,要纳做小妾,让钱氏去同李氏说。   钱氏一听便苦着脸:“挑谁不好,偏挑这个。爷再选选罢。”   孙旭尘就骂:“我挑谁轮得到你说话了?要不是你嫁进来十几年都没给我生个儿子,后头进门的那几个,连个女儿都养不大,我用得着这样?”   听了他的话,钱氏垂下头,不敢吭声。   她也同李氏一样,嫁进孙家几年都没个孩子。但李氏命好,有孙名宵宠着,几个小妾生的儿子,也都养在李氏的膝下,喊李氏母亲。   前些日子,那个叫含玉的,生的儿子满月了,还得了宫里太后娘娘的赏,愈发叫人嫉恨。   钱氏就不一样了。孙旭尘的小妾不争气,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就再没了动静。   若女儿养大了,也就罢了。不是还有个孙太后在前头么?等年纪到了送进宫,也能让他们三房扬眉吐气,有个依傍。   可偏偏这两个女儿,一个才出生就夭折,另一个,养到七岁上,生了一病,也没了。   所以钱氏在他面前,一直也抬不起头来。   见钱氏不说话,孙旭尘更是一股脑朝她头上撒气:“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是要等我死了,没人替我摔盆才肯去么!”   钱氏唯唯诺诺站起身,一步一回头,朝着屋外走了。   一路上她仍犹豫,走得慢慢的,只希望今日李氏有事不在屋里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李氏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见是钱氏,忙进去通禀:“三奶奶来了。”   只见李氏从屋里迎出来,对着钱氏亲亲热热:“三婶怎么有空来了?”   钱氏讪讪笑道:“闲着无事,就来找你说说话儿。”   李氏将她迎入屋:“正巧,嬷嬷才哄着永时睡了,这会儿我也没事。三婶来找我说话,我也高兴。”   钱氏偏头一望,果然见次间里,奶嬷嬷侧坐在炕上,身边就是熟睡的小婴儿。   她转回头,随口应道:“正是呢。说说话,说说话……”   小丫鬟奉上热茶,钱氏端在手里,轻轻吹了几口,想着要如何开口。   只听李氏道:“前些日子,我回绝了三婶的事,心里过意不去。现在三婶来了,正巧丫鬟点数了我的首饰。若三婶不嫌弃,拿一套我的头面去,好歹也能换个几百两银钱。”   钱氏一愣,又立刻气愤起来。   这李氏真是装得够够的!叔叔纳小妾,却拿侄媳妇的首饰去当钱。就算李氏肯,难道他们还能真的伸手拿么?没得叫人背地里嚼舌根,看不起。   思及此处,钱氏的脸色也不好了,僵笑着道:“这倒不用了。我回去说了你叔叔一顿,他便也知道该体谅家里。只是你也晓得,你叔叔那几个小妾,没一个肚子争气的。因此还是得找个合适的,为咱们三房留个后。”   李氏一面点头听着,一面在心里暗笑。   “说了你叔叔一顿”?这钱氏家里权势比不得孙家,又没个孩子依傍,平日里孙旭尘说一,绝不敢说二,这会儿竟敢说他一顿了?   但李氏也不揭穿,只等着看钱氏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果然,说完前头那一通,钱氏话锋一转,道:“若不上外头买,自然还是找咱们家生的可靠了。你叔叔倒是瞧上了一个,故今日来让我说合说合。”   李氏一笑:“这也好。不知叔叔看上哪个?”   钱氏便道:“是那一个,名唤桃玉的女孩儿。今年十七,正是生养的好年纪。长得也算出挑,抬作姨娘也合适。”   闻言,李氏一顿,问道:“是姜嬷嬷家的桃玉?”   钱氏只当听不见李氏语气变化,笑道:“正是。你瞧着,是不是正好?”   李氏复又端起茶碗,先啜饮一口,才慢慢道:“姜嬷嬷就住在庄子上,此事自然要问一问她的意愿。”   钱氏如何不知道这个?正因为姜嬷嬷住得近,所以孙旭尘才让她来说合。否则依孙旭尘的脾气,看上哪个早就塞到屋里去了,还用得着辗转让钱氏找人么?   因此钱氏便陪着笑:“当然要问一问。只是侄媳你同姜嬷嬷走得近,也有脸面,所以让你先去摸摸底。等好了,我们再去迎人。”   走得近?李氏自然同姜嬷嬷走得近。   姜嬷嬷先前是伺候孙老夫人的,李氏一进门,姜嬷嬷就开始带着她理事,二人情谊不可谓不深。不止这个,姜嬷嬷还是含玉的母亲,含玉就是替孙名宵才生了孙永时的小妾。   而孙旭尘要讨的桃玉,正是姜嬷嬷的幺女,含玉的亲妹妹。   所以李氏才又确认,此桃玉是否是彼桃玉。   听了钱氏的话,李氏便不作声。   钱氏心里焦急,又不好催。   她也知道孙旭尘不对,哪有姊妹俩前后嫁给叔侄俩的?可孙旭尘那个破烂脾气,钱氏也不敢招惹。   又过了半晌,李氏才道:“这事……”   说了两个字,又停住不动了。   钱氏禁不住,在边上自怨自艾:“我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一样没有儿子,别人就能把持后宅,我就只能忍耐着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偏偏又并生不出,只能瞧着别人眼馋,还要费心讨她的好,求她办事。”   李氏倏一转头:“三婶这是说谁呢?”   钱氏嘀咕:“还能有谁……”   “三婶你——”李氏突地起身,却忽觉双腿一软,顺着炕沿歪倒下去。   李氏起来时带倒了茶碗,“啪”一声响,屋外的丫鬟忙问:“少奶奶?”   钱氏吓得也站了起来,朝后连退几步,惨白着脸:“我、我可没碰她……”   丫鬟们已经跑了进来,一个个扶李氏的扶李氏,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只没有人理会钱氏。   钱氏一面偷偷朝边上溜,一面注意着李氏的情况,并不知道出了何事。   但看李氏的样子,也许是被她气倒。钱氏心里暗自得意,想着李氏竟也有今日。   有小丫鬟跑过来朝她福身:“三奶奶,少奶奶身子不便,还请三奶奶先回去罢,改日再来叙话。”   钱氏便道:“知道了。我也回去了。”   她自然要改日再来,改日再来看李氏的情况。   出门的时候,大夫已经入内,见有后宅妇人,避了一避,又忙忙跟着丫鬟进去了。   眼见大夫都来了,钱氏倒不急着走了。   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忽听见里头有人报:“快去文英殿找少爷!”   找孙名宵?   钱氏疑惑,李氏是什么大病,竟要急忙通知孙名宵么?   但李氏越惨,她越高兴。于是接着竖起耳朵听。   里间的丫鬟猛一掀帘,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气:“快去告诉少爷,少奶奶有喜了!”   守在窗下的钱氏一愣,只见院里的下人得令,忙不迭奔向了院外。   有喜?李氏竟有喜了?   恍惚了一阵,钱氏心里不是个滋味,趁着众人不注意,独自偷着回去了。   一路上仍在琢磨此事,钱氏越想越憋屈,前脚还在暗嘲人家,后脚就诊出有喜。她可真是自找没脸!   但还没完,才回了院子,钱氏就和急着出门的孙旭尘撞了满怀。   钱氏“哎哟”一声,正要骂人,抬头见是孙旭尘,忙又将话压回了肚子里。   而孙旭尘见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让你去找李氏,你是怎么做事的?”   钱氏低着头,不知发生何事,只不作声。   孙旭尘赶着出去,又道:“你且等我回来!”   说完就冲了出去。   后头的小厮跟着往外走,钱氏一拦:“站住。”   小厮立刻止了脚步,转头道:“三奶奶。”   “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低着头说:“方才老爷遣人,来找三爷,让三爷去书房跪着,等他回来。”   钱氏一愣:“这是什么说法?”   小厮便道:“似乎是桃玉的事,不知怎么,老爷竟知道了。”   瞧着孙旭尘已走远,小厮也不敢多待,行了个礼,就急忙跟了上去。   留下钱氏呆站在原地,如霹了个雷在头上,一动也不能动。   老爷如何知道此事?孙旭尘前几日才有这意思,向她透露了透露,今日才做决定,让钱氏去跟李氏说,结果老爷却知道了么?   不过是纳个小妾,这样的小事,老爷就立刻知道,要管教起来了。那半年前孙旭尘为了争一块地打死人的事,老爷是不是也能知道?   思及此处,钱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越发没了走回去的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错了qwq等一下十二点半还有一更,是今天的更新 第43章 安慰   这厢钱氏软了腿脚,叫了个小丫鬟扶着,才堪堪回了房。   那厢孙旭尘老老实实跪在书房,一步也不敢挪,只等着孙仁商回来。   而孙仁商一直到将子时才入了府。   孙旭尘一双腿早跪得没了知觉,见孙仁商进来,忙呼喊道:“拜见父亲。”   希望孙仁商能让自己快些起来。   在书案后坐下,并没有理会跪着的孙旭尘,孙仁商只朝书房外道:“霄儿进来。”   听得此话,孙旭尘一愣。   孙名宵也来了?   身后脚步声渐近,到了孙旭尘边上,孙名宵跪下一拜:“祖父。”   孙仁商抬手:“起来罢。”   孙旭尘不解其意,又怨孙仁商何苦将孙仁商也叫来,倒看他的笑话。   正愤愤,孙仁商忽问:“我听说,你又要纳小妾了,是也不是?”   果然为这个。   孙旭尘便哭道:“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几房妻妾都是肚子没动静的。我都五十的人了,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找个贴心的人,留个后,将来儿子百年,也有替我摔盆的人啊!”   他是孙老夫人最小的儿子,孙仁商看在已故的夫人的面上,疼他纵他,却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孙仁商草草扫过一遍,最后握起一块砚台,就朝孙旭尘头上砸去:“混账东西!我还没怎么样,你倒惦记起你的身后事了。这不是安心咒你父亲?”   砚台没砸中孙旭尘的头,倒挨在他的肩膀上。   听孙仁商如此说,孙旭尘便知他动了真怒。因此肩上乍然一痛,也不敢再出声。   见此状,孙仁商越发震怒:“我不管教你,你果真无法无天了?自己也说五十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身子,光在脂粉小妾堆里作乐。到了外头也不懂爱惜羽毛,倒拿着孙家的名声去害人!”   孙旭尘心里咯噔一下,喉头忍不住微微吞咽:“父亲?”   孙仁商冷笑道:“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件事?”   孙旭尘一僵,偷偷看向孙名宵。   这事是孙名宵替他善的后,难道是他告诉了孙仁商?   瞧见孙旭尘的举动,孙仁商便道:“你不用看霄儿。霄儿包庇你,这事我也不会放过。”   闻言,孙名宵复又垂头跪下。   孙旭尘不敢再动,转回头跪着,一声不吭。   “这会儿不说别的,单说纳妾这事。你竟数数你房里有多少人了?还不知足,还要拿钱去买。”   孙仁商气得头疼:“七百两?哪里来的金贵天仙,要你用七百两去买?”   孙旭尘便嗫嗫:“儿子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孙仁商冷哼,“是知道错了,外头买不成,就打起家生女孩儿的主意了。我当你要哪个,要桃玉。那是你该动的人么?”   话音才落,垂头跪着的孙名宵略略一动。   孙仁商便道:“霄儿起来。”又说,“你瞧瞧你身边的霄儿。怎么,你竟要和你侄儿纳一对亲姊妹了么?”   孙旭尘只喃喃:“儿子错了……”   孙名宵已上前倒了热茶,孙仁商掀起碗盖喝了一口,平下心来,问:“你还记得苑微么?”   听了这话,孙旭尘忽一僵,连嘴上认错讨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只有孙名宵不解,但看此情形,他也不敢深究。   孙仁商继续道:“当初就不该遂你的愿,害了人家好姑娘,又纵得你成了这副混账模样,连人命都不当回事。”   孙旭尘小声反驳:“她都死了几十年了,父亲何苦又提起这个?”   “苑微没了,友儿可还在。你说这话,也不怕友儿心寒。”   孙旭尘便道:“她跟着妹妹进宫享福去了,哪里能听到这个?况且出事的时候,友儿才几岁——”   “孽障!”   孙仁商忽一拍桌:“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话,不许起身。”   孙旭尘呐呐应下,因跪得久了,起身还晃了一下。孙名宵忙过来搀扶。   “松开!”孙旭尘甩开他的手,又记起方才让孙名宵知道他从前做的的混事,觉得面上烧得不行,只垂着头走了。   回身,孙仁商捂着心口,瞧着难受得不行。   “祖父。”孙名宵问道,“我去叫太医来。”   “不用。”孙仁商拦住他,“一会儿就好了。”   他一面慢慢道来:“苑微的事,你还小,所以不知道。但你认识的金缕姑姑,就是方才说的友儿。”   孙名宵便道:“‘金缕’,是后改的名字?”   孙仁商点头:“她从前叫友儿,还有一个姐姐叫苑微。”   说起此事,孙仁商止不住叹气:“是我起的头,不然你三叔也不会这样轻贱人命。”   孙名宵不语,等着孙仁商说下去。   孙仁商便又说:“那会儿他也是因为你三婶不能生养,嚷着要纳妾,将主意打到了家生女孩儿身上。我只想着,若能得个一儿半女,也是好事,就应了他的苦求。谁知却是早议定了亲事的苑微。等我知道,苑微早被他抬到房里——”   说到这儿,孙仁商叹了口气:“如此,若果真能收收你三叔的心,也就罢了。可惜苑微福薄,不到半年就去了。”   “此事上,孙家对金缕有所亏欠,所以以后一任大小事情,多偏着金缕些,也是应该。”   孙名宵应是。   却又听孙仁商道:“虽说当年她还小,但你不可似你三叔一般,不将小事放在心上。若金缕因此而生了异心,也要立刻除之。”   孙名宵又应下。   孙仁商便让他退下:“今日孙媳的事我也听说了。是喜事,等忙过半月后的百官宴,你再好好陪陪她。”   “是。”   *   咸熙宫里,金缕正描着花的手忽然一顿。   对面的金钗抬起头:“怎么了?”   金缕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累。”   “累就歇会儿罢,这些事让小宫女做也是一样。”   金缕便道:“我从跟到娘娘身边起,就替她描花绣花。娘娘最爱我绣的花样儿,那些小宫女可做不出来。”   金钗笑她:“好好好,你最能干。歇会儿再描罢。”   又让侍立的小宫女去取了手炉,好让金缕暖暖手。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回禀:“孙家有信儿来了。”   金缕捧着手炉起身:“什么信儿?娘娘正歇着。你同我说罢。”   小公公便躬身:“是喜信儿。说名宵少爷的夫人有喜了。”   金缕一滞:“你是说少奶奶?”   “是,来人就是这么说的。还说,名宵少爷想求娘娘的同意,让胡太医前去照看。”   听如此,金缕思忖一会儿,道:“胡太医这会儿不在京城,你且去让人等着。待娘娘醒了,我再回明。”   小公公便退出了门。   身后的金钗自然也听到了,高兴道:“这下可好了,才有了永时小少爷,马上又要有一个嫡亲的小少爷了。”   又打趣:“你可有的忙了,到时候娘娘定让你做那些小孩子的衣服鞋子。我就空了,只监督你做事。”   不过想起胡太医,金钗又抱怨道:“却让胡太医去替湖嫔诊脉,倒错过这等要紧事。”   金缕便说:“胡太医是咱们的人,娘娘信得过,自然让他去。”   金钗无奈,又低下头做事。   倒是金缕,听到李氏有孕的消息,不知想了什么。   才被二人提到的胡太医,半闭着眼,坐在桌旁,手指轻按着丝线,正替屏风后的赵宜安诊脉。   一旁立着李太医,还有延月应秋等人。   应秋十分不满,这位胡太医,忽然来了行宫不说,又大言不惭说领了太后懿旨,来为湖嫔请平安脉。   害得她们半途将湖嫔喊醒,还不能按应秋的打算,去对面陛下屋里。   瞧着坐在床上的赵宜安的神色,应秋越发气愤。   好好儿的吓坏我们湖嫔,是你这太医能担得起的责任么?   想了不少东西,一直静静诊脉的胡太医终于收了手,问:“娘娘信事如何?又是何时承宠?”   应秋简直要气疯。   这也是你能问的东西?   瞧见赵宜安疑惑的模样,应秋在屏风后掐着嗓子先回:“娘娘信事颇为稳定,只不过这两月,倒是没来了。我们也正奇怪呢。”   延月一惊,忙要打断她。   在太医面前,说什么胡话。   应秋却不怕,对她做着唇语:“无事,娘娘好得很。我只是逗逗他。”   延月无奈,又低头看向赵宜安,见她正认真解着手腕上的丝线,便弯腰下去,轻声道:“奴婢来罢。”   横竖她们有李太医,应秋虽然瞧着气焰高,但也懂医理。有他们在,娘娘必定无碍。   延月也就由着她去。   听见应秋的话,屏风外的胡太医一愣,有些狐疑地望向李太医。   李太医只作不知,目视前方。   顺着他的目光朝左边看,只有一副晾在高几上尚未完成的寒梅图。   胡太医腹诽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事还未了,他又问:“太后娘娘说,湖嫔先前伤了头,不能忆起往事。所以让臣也问问,娘娘近日恢复了多少?可记起事儿了?”   闻言,屏风后的赵宜安忽然抬起了头。   手腕上的丝线已经解开,延月才起身,就看见赵宜安一副走神的模样。   见识过赵宜安忆起往事是何情况,应秋担心她又头疼难受,忙插嘴道:“哎呀!太医问此事,可是因为会波及娘娘腹中龙胎么?”   胡太医一顿。   他什么时候说湖嫔有孕了?   只听屏风后头娇里娇气的宫女又道:“我们也担心呢,不知太医可有什么养胎的好法子?”   胡太医哼了一声:“我何时说过湖嫔有孕了?”   “是么?”宫女讶异,“但李太医诊的是滑脉……”   李太医便拱手笑道:“自然是听胡太医的话。我才疏学浅,怕诊错了可就不好了。”   这也能诊错?   胡太医一时气闷,只道:“我也不知了,等明日再来罢。湖嫔娘娘,臣先告退了。”   他走了,李太医便也告退,临走前不忘同应秋说:“娘娘并不是……”   “我们知道。”应秋将他送至门口,“李太医放心罢。”   李太医安心走了。   再回去,延月正命人收屏风,赵宜安坐在床沿,盯着鞋子出神。   应秋便上前蹲下:“娘娘。”   赵宜安转向她。   只见应秋笑意盈盈:“咱们去陛下那儿,让陛下安慰安慰,好不好?”   *   胡太医来行宫一事,赵陆自然知道。   他是奔着赵陆的伤来的,暗里再看看赵宜安的情况。   金公公将人引去西次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陆自书里抬起头:“你不留下?”   金公公一噎,小心问道:“陛下这会儿不需奴婢伺候么?”   他当然不需要。   但赵陆没说,低下头继续看书。   又过了一阵,外头传来脚步声,赵陆略略一听,就知道是胡太医走了。   正要抬头吩咐,金公公却已经问了:“陛下,可要奴婢去问问情况?”   盯着书上的字看了几个,赵陆点头道:“去。”   金公公便告退。   只是才过了一会儿,门帘又被掀起。   赵陆低着头,问:“这么快?可有什么事么?”   但来人不答,又停在门口不动。   赵陆奇怪,抬起头,只见赵宜安站在那儿。   身边没跟人,赵宜安手里捧着小手炉,孤零零一个人立着。   见此状,赵陆脱口就问:“你来做什么?”   说完才忽察觉,这话听着倒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此刻的赵宜安,必定又要同他置气了。   但赵宜安并无恼意,只轻轻道:“我来找你的安慰。”   她说话声音细细的,又委屈又可怜,像才受了欺负的小狗,嘤嘤哭着回家找慰藉。   赵陆霎时就心软了,放下书,道:“过来。”   赵宜安慢慢走到他身边,坐在床沿瞧着他,眼里尚含着泪。   赵陆抬手,一面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撩起,一面柔声问她:“谁欺负你了?”   赵宜安还未见过除赵陆等人之外的人,胡太医又心怀歹意,她虽然忘记了事,却察觉到了胡太医的不友善。   说的话断断续续,赵宜安抱着手炉掉泪:“胡太医。他说我,说我并没有孕……”   赵陆一顿。   这事儿他们都知道,也隐晦地说过,但赵宜安,还真不知道。   可他又没法儿明说此事。   只好道:“没有就没有,不值得哭。”   赵宜安抽泣道:“有孕不好么?”   赵陆的表情僵了一瞬,道:“自然——不好。”   听他这样说,赵宜安便点点头,表示知道:“那我不气了。”   赵陆收回手:“嗯。”   “还有——”   哪知赵宜安的话仍未说完。   她抓住赵陆欲收回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你也欺负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呜呜呜呜呜胡太医说我没有孕。   小陆:…… 第44章 服软   搁在锦被上的手被握住,赵陆微微一愣。   赵宜安很用力,生怕他会抽回去。   面上的泪珠流了一串,赵陆便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拭去:“别哭。”   赵宜安躲开,又摇头:“不能不理我。”   见她躲避,赵陆单手捧住赵宜安的脸,凑到她跟前:“是我错了。”   赵宜安抬起眼睛,问他:“错哪儿了?”   “错……”赵陆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只觉心头一颤,语气禁不住就软下来,“哪儿都错了。”   听见这话,赵宜安咬唇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倒没有。”   只是忽然不理她,叫她伤心。   赵陆便一笑:“以后不做蠢事了。”   “什么蠢事?不理我么?”   赵陆轻轻点头:“嗯。”   赵宜安一吸鼻子:“你记着你说过的话就行。”又道,“我不喜欢孙妙竹,让她回去。”   赵陆问:“不要灯了?”   闻言,赵宜安犹豫了一阵,最后坚定道:“不要灯,也不要人。”   “好,一会儿就让她走。”   “不行。现在就走。”   赵陆唤了金公公进来,同他说道:“让孙妙竹回去罢,那盏灯就留着让她自己玩。”   忽然下了这样的令,金公公虽不解其意,但听赵陆如此说,只垂头应了,出门去传达圣意。   金公公走了,赵宜安仍拉着赵陆的手,道:“我要搬回来,也是现在就搬。”   赵陆便又让延月应秋将赵宜安的东西收拾好了,带到他的屋里。   延月等人在边上整理赵宜安物件儿的时候,另有小宫女奉了清凉的药膏,替她抹在眼睛边上,好叫她舒服点。   赵宜安已经和赵陆并排坐在床上,还盖了他的一床被子。   抹了药,她眨眨眼适应了,半躺在枕头上,转向赵陆:“为什么忽然不理我?”   闻言,屋里收拾的几人立刻加快动作,几息后通通退出了次间。   只剩二人,赵陆抬头看着头顶的帐子,半晌才开口道:“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赵宜安急忙起身,“梦里都是假的,我不会对你不好的。”   赵陆也望向她:“不是你。”   手臂撑在床上,赵宜安疑惑:“那是谁?”   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赵陆缓缓道:“是我。”   赵宜安有些转不过弯,想了一会儿,问:“是你对我不好?”   闻言,赵陆轻轻点了点头。   赵宜安便道:“我都没有埋怨你,你做什么就不理我了?”   见赵陆不语,赵宜安忽道:“你在害怕。”   心倏地跳得快了许多,赵陆回道:“不害怕。我也不会对你不好的。”   赵宜安却突然陷入了回忆,她静静望着眼前的赵陆,轻声问:“你梦到将我杀头了么?还是拉去灌了毒酒?”   那是她才醒来时,偷听到的宣荷说的话。   赵陆蹙眉:“谁说的这些?”   “没有谁。”赵宜安低下头,神色低落。   不可能没有谁,这些是太子赵郡和五皇子赵阮的死法。   赵宜安醒来后就在他身边,平白无故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但赵陆不敢再问,怕赵宜安现在就记起从前。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赵宜安也没有。   察觉赵宜安还握着他的手,赵陆便反握住她的:“我没做过那些事。以后,也不会做。”   赵宜安跟着他的话抬头,等他说完,忽上前抱住他:“好了。”   怀里多了温香软玉,赵陆一僵,只敢把手虚虚贴在赵宜安的腰上,问她:“不恼了?”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嘀咕:“我本来就不恼,只是伤心。”   “那——”吐息间皆是赵宜安身上的香气,赵陆平定了心跳,又问,“不伤心了?”   “伤心……”赵宜安换了个姿势,将脸贴在赵陆的颈边,“你还未说,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   赵陆一顿:“不好的事就不说了。”   赵宜安已半个人挂在他身上,赵陆浑身僵着,只不敢乱动。   等他说完,赵宜安忽道:“我知道是什么。”   未及赵陆反应,她忽一侧身,轻抬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赵陆的下巴。   只一瞬而已,甜似蜜的花骨朵儿很快就离开了。   赵陆却一动不动,眼瞳微缩,仿佛全身过了火一般。   赵宜安仍抱着他的脖子,不停向他确认:“是这样不好的事么?”   “不、是……”赵陆张了张嘴,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脸色一凶,问:“谁教的这个?”   赵宜安瞧着他:“应秋。”   又好奇道:“但是应秋一会儿说这是不好的事,一会儿又说,若我同你做,就是好的事。”   她歪头,拿手指摸了摸才亲过赵陆的嘴唇:“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赵陆转开目光,声音里染了一点哑:“这会儿不好,以后,或许就好了。”   说的跟解谜似的,赵宜安一时只顾思忖着他的话,倒没有再开口了。   赵陆微微松一口气,问她:“可要睡了?”   赵宜安便顺着他的话点头:“我洗过了。现在就可以睡了。”   “那去炕上罢。延月铺了被褥。”   身上一重,是赵宜安扑进他怀里,只听她闷闷道:“不去。”   赵陆顺势朝后一倒:“不去算了。”   让赵宜安躺下,赵陆自己也跟着躺进被子。   小宫女悄声进来熄了灯,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耳边是赵宜安静静的呼吸,赵陆闭着眼睛,忽然记起她先前说的话。   这个应秋,同赵宜安讲的都是什么乱糟糟的东西。等明儿醒了,一定要好好惩治她。   正在西次间等着延月的应秋,忽打了个冷颤,动作一顿。   延月举着灯,见她如此,便问道:“怎么了?”   应秋皱着眉摇头:“没什么,就是觉着怪冷的。”   屋里的炭盆一直烧着不断,延月疑惑:“如何就冻着你了?”   “许是我一时察觉错了。”应秋摸着后颈,又快快乐乐道,“你快些,金公公还等着咱们呢。”   方才应秋出去喊小宫女,正巧碰上金公公从东次间出来,随口一问,知道了金公公是去请孙妙竹离开的。   应秋便请金公公等一等,说湖嫔娘娘有东西要给妙才人。   听见这话,金公公自然应下,只在外头等着。   只见延月拿着几盏灯笼,递到应秋手上:“何苦来,人家落魄了,你倒特意去现眼了。”   应秋一面查看那些灯笼有无破损,一面道:“都是她勾出来的,我替娘娘出气去。”   “你收着点儿,别给娘娘招恨。”   “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应秋从正房出来,笑道:“金公公久等了。”   金公公回身,瞧见应秋手里的灯笼,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但他面上不显,也只笑道:“不久不久。应秋姑娘随我来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厢房才停。   屋里的孙妙竹还不知出了何事,是翠彤前来迎二人,一见金公公,她福身道:“金公公好。不知是何要紧事,却让您亲自跑一趟。”   金公公笑眯眯道:“我来传陛下的话。陛下说,妙才人辛苦这些天做灯笼,实在劳累,所以特意让我请妙才人回迎翠院去歇息。”   闻言翠彤一愣:“奴婢不解陛下的意思,还是请才人出来,亲去陛下面前……”   金公公摆手:“不用不用。”   这会儿要是让孙妙竹去了,他真成了傻子了。   又说:“这些制灯的东西,才人也带回去罢。以后做好了,也能留着赏玩。”   就是要赶孙妙竹走的意思。   翠彤不敢应下,只低着头不语。   见了这模样,应秋咳了一声,也笑道:“这几盏灯,也请翠彤姐姐一并带回去罢。”   翠彤一噎。   这几盏灯就是先前孙妙竹做来邀宠的,可惜被湖嫔看上,拿走去玩了。   也不等翠彤反应,金公公就道:“已嘱咐了外头的小宫女了,一会儿就进来替才人收拾东西。陛下那儿还有事,我也不便久留,翠彤姑娘就替我向才人问个好罢。”   “也替我问个好。”   说了这话,两人又一前一后走了。   留下翠彤,憋着一肚子闷气,只没处撒。   *   回了屋,应秋脱衣就往小床上钻,又拍着一边空着的地界儿,朝延月道:“快些上来,被窝都替你捂热了!”   延月擎灯过来,放好灯,脱了鞋上床:“娘娘不在,你不记挂着,倒还这么兴冲冲。”   应秋冲她皱鼻子:“我在娘娘身边,娘娘又不会多高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是陛下陪在娘娘身边,她才高兴。”   延月便叹气:“这回终究还是咱们娘娘先服软。”   应秋觑她一眼:“你傻不傻?”   延月一噎:“做什么这样说我?我可恼了!”   说着就要去抓应秋的腰,应秋忙求饶:“好姐姐!是我的错!但你——”   她喘了口气:“但你只看明日,看明日是谁退得多!”   延月便道:“不论谁退得多,软都已服了。”   应秋往后一躺:“得寸进尺,得寸进尺。我们教娘娘服软,让她得寸,以后进尺可就容易了。”   “这话又不是夸人的,你少拿来乱用。”   “只是这个意思罢了。”   应秋忽转头:“打个赌,如何?”   延月一推她:“谁同你打赌,快些睡罢。”   应秋一哼:“你知道自己必定输,所以才不敢和我赌。”   延月也被她激起来:“赌就赌。一个月的月银,如何?”   应秋忙道:“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   语毕翻身躺下,一个字都不多说。   延月瞧着她的背影,禁不住暗自思索。   等明日的情况,若娘娘退得多,自己就赢,可又赢得不高兴;若陛下退得多,自己高兴却白白没了一个月的银子。   怎么越想越觉着自己掉进坑了呢? 第45章 出息   第二日卯时过一刻,赵陆就醒了,他一向起得早。   但此时赵宜安还睡在他边上,赵陆便盯了一会儿帐子,静静想着事。   又过了一刻钟,身旁的人忽一动,侧身转向了他。   顺着动静回头,赵陆屏住呼吸,看向咫尺间的赵宜安。   离得太近,连她的眼睫都能数清有几根。   赵陆垂下眼,继续注视着她。   只见赵宜安从被子里露出一点肩膀,闭眼安安稳稳睡着,昨日碰过他下巴的唇瓣,泛着淡淡玫瑰色,尽态极妍。   两人间呼吸可闻,赵陆又慢慢转回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周太妃和昔日赵宜安生母丽嫔之事,因为年久,赵陆也并不很清楚。   只是周太妃所说的丽嫔留给赵宜安的书信,若是真的,则早已断定了赵宜安不是昭帝亲生一事。   那些伺候过丽嫔的宫女说,虽然丽嫔和周太妃同年进宫,但丽嫔却是昭帝亲自带进来的。一入宫,丽嫔也是很快就有了身孕。可算算日子,却早产了两月有余。   此为一疑点。   再想想周太妃记下的,丽嫔说自己亏欠“他”,更亏欠昭帝高皇后二人。又在告诉或不告诉之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写了下来。   言语间,丽嫔既希望有朝一日赵宜安能知道真相,又不愿让她因此疏远昭帝和高皇后。只好将一封短信交给自己信任的密友,请她代为保管。   这密友就是周太妃。   至于那封信,周太妃说,后来不久,丽嫔又要了回去,大概还是决定,不想让赵宜安知晓这事。   可惜周太妃在此之前就已翻看,且记在了心中。   放在赵陆眼里,周太妃的做法卑劣又恶毒,丽嫔请她保管的密信,她竟转头就拆开看了。   可他也不能否认,正是周太妃告了密,如今他才能名正言顺为赵宜安换了身份,让她躲在他身后。   正想到这儿,耳边忽然一热。   只听得赵宜安在他脸侧糯糯道:“几时了?”   赵陆一愣,答道:“卯时过三刻。”   “卯时……”赵宜安跟着喃喃,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并没有醒。   赵陆收回思绪,闭上眼睛,打算等赵宜安醒了再起来。   一觉睡到戌时。   这几日赵陆偶尔下床走动,因此洗漱时,他从床上起身,让小公公扶着,坐到了锦凳上。   赵宜安闭着眼睛正让延月替她擦脸,金公公忽从外进来,轻声回:“兰才人来请安了。”   她竖着耳朵听见这一句,便先开口道:“不见。”   金公公又看向赵陆,赵陆正穿衣,闻言跟着赵宜安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见。”   正好他也懒得应付这些人。   金公公便应是,又退出了门外。   廊下孙语兰正捧着手炉等着,见金公公出来,一喜,喊道:“金公公。”   金公公迎上前,躬身道:“叫兰才人白跑一趟,陛下此刻有事,并不能见您。”   孙语兰微诧,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也不恼,只招手让冬菱上前:“这是我家里特意叫人送来的一盒珍珠。我知道湖嫔娘娘爱这个,所以奉给娘娘赏玩。虽不及宫里的精致,只愿娘娘能瞧个新鲜。”   冬菱略略打开盒子,只见木匣里整整齐齐十二枚珍珠,颗颗饱满润泽,不是凡物。   孙语兰家专买卖这些,她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   金公公笑了笑:“兰才人费心了,我自然替您送到延月姑娘手上,请她代为转交。”   孙语兰便向前一步:“还请金公公让延月、应秋姑娘,在湖嫔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从前是我不懂事,叫娘娘莫怪。”   听了这话,金公公不动声色垂眸:“才人的话,我自然记在心上。”   得了金公公这一句,孙语兰欢天喜地,又带了冬菱回去了。   那个孙妙竹,自以为聪明绝顶,哪知道湖嫔三两句话就能将她打发,实在愚笨。   果然要得到陛下的心,先得过了湖嫔这关才行。   盘算着回去要如何笑话装病不来的孙妙竹一顿,孙语兰得意洋洋,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这厢,金公公手里拿着木匣正要入房,忽然有一个小公公上前回道:“金公公,这里已扫完了。”   金公公回头,只见那位小公公穿着灰衣,躬着身。察觉到金公公的目光,小公公抬起眼睛,冲他呲牙一笑。   *   用毕早膳,尚膳监的人撤了碗碟要带回去。   赵陆坐在炕沿正漱口,忽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一惊,差点将嘴里的水咽了下去。   只听赵宜安在他背后小声嘀咕:“困了。”   腰上环了赵宜安的双臂,赵陆擦了擦嘴:“别睡,过会儿再睡。”   万一又积食。   可惜赵宜安已半躺在了炕上,睡眼惺忪,靠着他的脊背,马上就要睡着了。   赵陆眼神一动,延月和应秋连忙上前,将赵宜安扶到里面,又替她盖了被。   金公公便问:“陛下可也要歇息么?”   闻言,赵陆看向他。过了半晌,赵陆才道:“嗯,叫个人进来,替我宽衣。”   金公公躬身退下,将次间里其他人也带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灰衣小公公,低着头独自进了次间。   赵陆正替睡了的赵宜安掖被角,察觉到动静,便转头对着小公公,让他别出声。   见赵陆身边还有人,小公公一愣,接着又移开了目光。   “奴婢为陛下宽衣。”   小公公压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   哪知赵陆却说:“别装了。她无妨的。”   闻言,小公公清了清嗓子:“东西找到了。”   赵陆便朝他伸手。   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包,小公公递过去,又道:“我可找了好久。”   话语里透着埋怨,见赵陆已在打开布包,小公公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有这个的?”   只见赵陆气定神闲:“猜的。”   小公公一窒,又小声道:“成了陛下果然就了不得了。”   “去过了军中历练,果然也了不得了。”   小公公便笑嘻嘻:“自然是托陛下的福。”   布包已被打开,里面是几封旧信,一瞧就知道,是被人用手摩挲了数遍才成这样。   赵陆取出其中一份,轻轻打开,抽了信纸开始看。   小公公便等在一旁,颇有些无聊,握着袖子掸上头的飞尘。   赵陆看得飞快,半刻钟不到就将旧信恢复原样,又放回布包。   小公公倒不觉得奇怪,只问:“完了?”   赵陆点头:“没有最关键的,但也差不多了。”   “能找着的就这么多,竟还没有关键的么?”   “没有。”   见小公公有些沮丧,赵陆便问他:“在外还好么?初见你唯唯诺诺,这会儿却伶牙俐齿,说都说不过你。”   “好好好。我自己跑出去的,不好也得说好。”听见赵陆的嘲讽,小公公不甘示弱,又接着道,“陛下也出息了,原本连话都说不利索,现在身边竟有美人相伴了。”   赵陆瞥他一眼:“是湖阳。”   闻言,小公公一僵,只喃喃道:“你真的出息了……”   竟然敢睡自己的亲姐姐!   “别乱想。”赵陆垂头,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赵宜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不是。”   小公公只一个劲儿捶手顿足:“出息,小陆你真出息了!”   “噤声。”赵陆蹙眉。   话音一落,赵宜安翻了个身,成了背对着他的姿势。   因赵陆坐在外头,从小公公这儿看,并不能瞧见赵宜安的模样。   听了赵陆的话,小公公忍不住开口问:“方才我就听见湖嫔湖嫔的,难道湖嫔就是湖阳公主么?”   见赵陆点头,小公公霎时如被雷劈了一般,又忽然抓耳挠腮:“湖阳公主还是那般倾城倾国不是?小时候我们一见她,就惊为天人了。这会儿倒成了你媳妇儿,真叫人不开心。”   赵陆忽一勾唇:“你再说一遍。”   小公公忙闭嘴摇头。   十年未见,他很想瞧瞧现在的湖阳公主成了什么模样,但看赵陆这德行,肯定不会让他如愿。   赵陆又问他:“多久回去?”   “瞧瞧,我才来就催我回去了。”小公公故意撇嘴,又道,“不久,快马赶回去也得十七八天。等我出了行宫,回去瞧瞧我娘,我就走了。”   赵陆便点头:“如此,还是早些动身。我看这会儿就可以离宫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公公耷拉下肩膀,“你小心些,我听说你宫里被孙家塞了人,你可别让她们承宠。要是有了小皇子,我可就要被迫易主了。”   “我明白。”   看着小公公仍旧带了布包出门,赵陆忽喊住他:“姚沐。”   姚沐回头:“啊?”   “多谢。”   听见他的话,姚沐一笑:“不用,叫声沐哥哥,这忙我就帮定了。”   赵陆也对着他一笑:“藐视皇威者,斩。”   “……《大周律》上可没写这个。”   “现在写了。”   姚沐耸肩:“你是陛下,你说得都对。”   又转身挥了挥手:“走了。保重。”   等姚沐出门离开,赵陆忽松了口气。   赵宜安,果真不是昭帝的孩子。   他转回头,正想瞧瞧她睡得如何,谁知一低头,就撞见赵宜安清亮的双眼。   她睁着眼睛,神思疑惑,娇声问他:“什么是承宠?”   胡太医说过这个词,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赵陆和人说话,对方也说了这个。   赵宜安便随口问了出来。   赵陆只觉背上出了一层汗,好似走在路上却忽然掉进大坑,叫人一下子就惊醒。   他与赵宜安对视,在赵宜安的目光下,语气艰难:“是男女间的事。”   赵宜安其实只是随意一问,见赵陆回答了也就放过,又闭上了眼睛。   心里做好了准备,要如何认真解释这两个字,谁知赵宜安已撒手不管了。   赵陆按了按心口,感觉莫名。   正感受着难得的愁意,身边的赵宜安忽又睁眼:“方才那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姚沐:给我康康,我要康康。   小陆:……滚。   助攻+1 第46章 相识   出了汇泽阁,姚沐躲过众人,乔装改扮后离了行宫,一径朝忠勤伯府策马而去。   离行宫越远,骑马带起的风就越冷。   他抹了把脸,用力甩了一下马鞭。   和赵陆相识,是姚沐十三岁时候的事。   那日正是太子生辰,邀了许多世家子弟前去赴宴。姚沐也被请去凑了个数。   他是忠勤伯府唯二的孩子,但前头已经有了嫡长子姚霑,以后这个爵位自然不会落到姚沐身上。   因此场上的人并未对姚沐有何关注。   而姚沐也最烦这样的事,只要和姚霑同在一处,他就又要装傻。   趁着姚霑跟着一众人前去献媚,姚沐离了席,偷偷往后走。   就是这时候,姚沐看见了赵陆。   彼时的赵陆刚满六岁,离开了宫女的陪伴,正没头没脑地瞎转。   他穿着厚厚的冬衣,晃来晃去,像只迷路的小鸽子。   姚沐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见赵陆实在可怜无助,忍不住往前踏出了一步。   “喂!小孩。”   只见赵陆懵懵的,踩着碎步转过了身。   姚沐低下头:“你在找谁?”   赵陆仰起小脸,颇有些吃力地望着他:“我的,宫女。”   五六岁的年纪,又在这里找宫女。姚沐只略略思索,就明白眼前这位是昭帝最小的孩子,七皇子赵陆。   他便说:“她往前头去了。你到那儿去找找。”   说着,随手指了个方向。   赵陆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神情有些犹豫:“我就是从那儿来的,没有人。”   “哦?”姚沐就道,“我没记错,就是这条路。你没看见人,一定是找得不仔细。”   听见他的话,赵陆抿着嘴唇,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我骗你做什么?”姚沐语气认真,“好不容易进宫一回,难道我还专门来骗你么?”   自然不是,顺手骗一骗而已。   但是赵陆却信了他的话,自顾自点了点头,又往先前来的路回去了。   姚沐咧嘴一乐,他是装傻,这七皇子可是真傻。   正想将人喊回来,身后忽传来姚霑的声音。   “姚沐!你在这儿做什么?”   眼底滑过一丝厌恶,但等姚沐回头,这情绪已被他收起,只见他神色惶恐,微躬着背,向着姚霑答道:“我、我出来走走,结果被七皇子叫到了这里。”   “七皇子?”   瞧见姚沐这副缩头缩脑的模样,姚霑嫌弃地转头,将目光放到了已回过头的赵陆身上。   赵陆步子小,走得慢,二人的对话就全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听见姚沐说自己把他叫走,赵陆有些诧异。   他抬头看了看忽然间变得畏畏缩缩的姚沐,又看了看腰上挂满玉佩荷包禁步,行动间环佩叮当的姚霑,默默没有作声。   七皇子年幼,但毕竟是皇室,姚霑也不可能责问到赵陆头上,只好哼道:“既然七皇子叫你,你可别偷懒,丢了我们忠勤伯府的脸。”   又说:“你好了,记得到我这儿来,我有事。要是忘了——”姚霑暗道,“当心你那卧床的娘!”   “……是。”   等姚霑走了,姚沐又站了一会儿,才偏头,对身边的赵陆道:“方才是骗你的。我没见过你的宫女。”   哪知赵陆点点头道:“我知道。”   姚沐挑眉。   赵陆便接着道:“你认识那个人,还对他撒谎。你不认识我,骗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姚沐失笑:“小孩还挺聪明。”又说,“我撒谎是为了活下去,这个你可不懂。”   见赵陆果然困惑,姚沐又瞧见远处寻觅而来的宫女,他便蹲下.身,对着赵陆道:“我有法子替你找到宫女,叫我一声沐哥哥,宫女马上就出现。”   赵陆却后退一步,摇摇头:“你不是我的哥哥,不能乱叫。”   姚沐摸摸鼻子,讪讪道:“哦?是么?这样吗?”   只见赵陆脸色正经,点头道:“嗯。”   宫女已发现了这里的两人,忙跑过来,一把抓住赵陆的手:“殿下怎么又乱跑了?”   赵陆被抓得一蹙眉,但并没有开口。   姚沐站在他边上,自然将这幕收进眼底。   还真是个小可怜。   见赵陆身边还立着一个人,况且又是个面容似玉的小少年,宫女禁不住春心一动,故意娇声道:“殿下让我好找,一声儿不说就跑到这里来。真是亏得这位小公子照看了。”   明明是她自己犯懒,将赵陆赶来这里,叫他自己玩,这会儿却说是赵陆要跑出来。   赵陆低着头,一声不吭。   闻言,姚沐粲然一笑:“这位姐姐费心了。前头宴席已散,正是乱糟糟一片。这里又有湖又有假山,我瞧见有个孩子在这处乱走,像是寻人的模样。不放心,所以上前来看一眼。未想到却是七皇子,是我失礼了。”   被他一提醒,宫女霎时脸色一白。   有山有湖,这地方确实危险。不单单如此,前面赴宴的人多,保不准其中的哪一个就认出赵陆。要是瞧见年幼的皇子独自一人,只怕她大劫难逃小命难保。   思及此处,宫女软着腿福身道:“多谢小公子,奴婢这便与七皇子回去了。”   她拖着赵陆的手,躲什么似的快步往回走。   赵陆有些踉跄,跟着宫女小跑几步,忽然回头,朝站在原地的姚沐,挥了挥他的小胳膊。   姚沐一笑,也对他摆摆手。   这是头一回,姚沐记住的赵陆,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因姚沐并没有身份可以进出皇宫,等再见到赵陆,已经是好几年后。   彼时他正为母亲的病发愁。而赵陆已开了蒙,独自跟着吴雪纬念书。   脱去昔日的稚气,这会儿的七皇子如春柳抽条,随意立在哪里都是一副好景。况且他又被孙皇后认在膝下,忽然就有了可以与太子一争的地位。   这次是孙皇后主持的宴席,为太子等人相看合适的女孩儿。   姚沐将及冠,又跟着来凑了回数。   赵陆年纪还小,露了面后就踏上回程的路。   哪知才走了一半不到,有人忽然从边上跳出来,对着他道:“小孩!”   赵陆微微皱眉,抬起头,就是姚沐弯唇笑的脸。   只听得姚沐道:“果然是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语气熟稔,像他同赵陆多好似的。   赵陆不动声色,问:“你是何人?”   姚沐微讶:“你不记得我了?亏我那日回去后,还一直担心你这小可怜,会如何被那宫女欺压,愁得都睡不着觉呢。”   “满口胡言。”   “没错没错。”姚沐笑嘻嘻,“那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赵陆被烦得无法,只好道:“让开,我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姚沐凑上来,赵陆长得飞快,此时已到他肩头。   他便道:“不如同我说说话。”   到现在回想起来,姚沐并不懂,那时对着赵陆这个并不算认识的人,他竟能轻轻松松叙说自己那会儿的糟心事。   亏得赵陆居然也不烦他,只在最后问:“你母亲,是要死了么?”   姚沐一扯嘴角:“你可真够直接的。”   赵陆转头,静静注视着前方:“对不住。”又顿了顿,道,“我有回魂保命丹,你要么?”   姚沐一顿,疲惫笑道:“这会儿可不是玩笑的时候。”   回魂保命丹。   他听过这个,但从来未曾见过。这药炼制不易,太过稀少,连最尊贵的皇室都不一定有几颗。   “不是玩笑。”赵陆望向他,“多了一颗,要么?”   姚沐对上他的视线,见赵陆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你……”难得失控,姚沐盯着赵陆的眼睛,“当真?”   赵陆点头:“很真。”   语毕,赵陆从怀里掏出一个折成四方的纸包,递给姚沐:“用温水研服即可。”   胸中忽然升起一股冲劲,姚沐接过纸包,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忠勤伯府。   “若真有用,从今往后,七皇子叫我做的事,我上刀山下火海,绝不退缩。”姚沐又觉着不对,“不是,就算、就算——冲你这份心,我也必尽鞍前马后的劳。”   赵陆还未来得及开口,二人身后忽传来小姑娘脆生生的声儿。   “赵陆!你在这儿做什么?我让你去拿芙蓉糕,你不拿给我,还在这里跟人说闲话!”穿鹅黄裙子的小姑娘,插着腰,对着赵陆凶巴巴道,“当心我告诉四哥哥去!”   姚沐闻声回头,赵陆却先他一步,挡住了姚沐的视线。   只听得赵陆轻声道:“我方才忘了,这就去给你拿。”   “哼!你快点儿。我就在前面亭子里等着。”小姑娘松开手,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往回跑。   只跑了几步,又见她回头,对着赵陆道:“不许不来。”   “好。”   等赵宜安走了,赵陆才挪开步子,从姚沐身前离开。   姚沐瞧着他,忽然一笑:“我不打扰了,你快些去拿湖阳公主的芙蓉糕罢。”   赵陆一愣,又明白过来为何姚沐会知道这是赵宜安。   能在宫中自由出入,对着皇子随意差遣的,自然也只有被昭帝捧在手心的湖阳公主了。   没再多说,姚沐带着赵陆给的纸包,匆匆离宫,回去救了母亲的命。   *   那厢姚沐赶去忠勤伯府,这厢赵陆耳尖红了半晌,一直到赵宜安跑过来,奇怪问他:“耳朵这么红,是谁一直想你?”   赵陆微怔:“不是你么?”   “嗯?”赵宜安歪头,又点头,“是我。”   她笑眯眯想爬上赵陆坐着的坐榻,赵陆便问她:“方才做什么去了?闹哄哄的。”   似乎听见延月应秋阻止的声音。   赵宜安已成功爬上坐榻,靠着枕头很是抱怨:“我想骑小鹿,延月不让。”   闻言,赵陆顿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才是出息了。 第47章 小陆   离赵陆从马上摔下来,已过去快一月。按照伤势,赵陆该能勉强下床走动,因此这一日,等赵宜安午歇醒后,他便带着她,到前头的荷花池边散散心。   那些小鹿鸳鸯都被放了出来,赵宜安追着其中最大的一只跑了许久,最后还是被它逃脱。   见赵宜安终于停下脚步,延月连忙上前,替她擦脸擦手,又道:“娘娘别追了,一会儿出了汗,可该着凉了。”   赵宜安看着她的动作,不满道:“我想同它一起玩。”   延月便道:“叫小公公过来,替娘娘捉住它好不好?”   赵宜安连连点头:“快些。”   专管豢养的小公公得了湖嫔娘娘的令,几下就召来了那只赵宜安追不上的小鹿。   延月跟着赵宜安到了小鹿面前,只见那只小鹿棕色的花纹,一对鹿眼又圆又亮,湿漉漉的极惹人喜爱。   怪不得娘娘喜欢它。   正想着,忽听见赵宜安问:“我能骑它跑吗?”   延月即刻就惊醒过来。   被阻止之后,赵宜安颇为遗憾地摸了摸鹿头,一步一回首走了。   她转向赵陆坐着的地方,小跑着到了他身边。   原先只要她一靠近,赵陆必定能发现。这一回等她到了跟前,赵陆却仍在走神。   赵宜安仔细打量他,见赵陆的耳尖有些红,便问:“耳朵这么红,是谁一直想你?”   这是应秋同她说的,耳朵红了,就是有人在想她。   听见她的话,赵陆这才回神,道:“不是你么?”   “嗯?”赵宜安歪头,有些不解,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她确实每日都想着赵陆,便又点头,了然道,“是我。”   见赵陆坐着,赵宜安也想上去,抓住坐榻的扶手,一手提着裙摆,要往上爬。   只听赵陆问她:“方才做什么去了?闹哄哄的。”   赵宜安已爬上榻,一面整理裙摆一面向赵陆解释道:“我想骑小鹿,延月不让。”   身边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阵,才听得赵陆又问:“骑什么?”   赵陆难得露出这样诧异的语气,顺着他的声音抬起头,赵宜安有些奇怪,但还是重复了一遍:“骑小鹿,延月不让。”   “哦。”   只听赵陆应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小几上有茶水点心,还有之前赵宜安玩过的九连环,赵陆不作声了,赵宜安也不觉得什么,坐在他对面,自顾自玩起了东西。   金公公领着伺候的人远远立在一边,只剩他们二人。   赵宜安摆弄了一会儿九连环,正觉得无趣,忽发觉赵陆神色有些古怪。   她双手撑着小几,越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嗯?并无。”   赵宜安不信,对着他道:“你的耳朵,越来越红了。”   闻言,赵陆轻咳一声:“那是你越来越想我了。”   “是么?”   “很是。”   有些怀疑,但赵宜安没再追问,她撒开九连环,有些不开心:“我想去外面。”   “哪个外面?”   “就是外面。”   赵宜安在行宫待了一月有余,除了赵陆摔伤的那回,还没有外出过,难怪她会厌倦。   想了想,赵陆对她道:“好。”   *   回次间的路上,延月有些疑惑,瞧瞧拉了应秋的袖子,问她:“你可同娘娘说了什么?怎么娘娘如此高兴?”   应秋摇头:“并没有说过。”又道,“娘娘一直同陛下在一处呢,许是陛下说了什么话,不如你去问问娘娘?”   延月便松开手:“怪臊的。罢了,要是有事,娘娘也藏不住,自己肯定就说了。”   果然,才进了次间,赵宜安便问:“什么时候送晚膳来?我要早些吃完。”   延月就问:“娘娘要做什么去?”   可惜这回,赵宜安冲着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就这会儿工夫,赵陆也跟着进来了,延月不好再问,只得垂头出去,替赵宜安问晚膳去了。   进了膳,赵宜安往炕上一躺,对着延月应秋道:“你们回去罢。”   延月有些踟躇:“娘娘还未沐浴呢……”   倒是边上站着,小公公为他慢慢宽衣的赵陆回了她:“无妨。”   二人便行礼告退。   等人走了,赵宜安一骨碌又坐起身,眼睛亮亮的瞧着赵陆:“可以走了?”   原来赵陆不是宽衣,而是换了一身装束。   只见他着一身黑色,玉带皮靴,气势摄人。   赵宜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也要更衣。”   有小公公从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赵陆上前端详,又回身,朝着赵宜安招手:“过来。”   赵宜安便小跑过去。   这匹马就是上回将赵陆摔下来的那匹,见此,赵宜安有些后怕:“坐其他的好不好?”   赵陆安慰她:“它跟了我许多年了,上次都亏它才演了一场好戏。不用怕。”   闻言,赵宜安并没有多放心,一直皱着眉,等到赵陆抱着她的腰,上了马背,她仍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赵陆也扬腿跨上来。   他圈过赵宜安的腰,握住缰绳,轻轻赶了一声,座下的马就开始慢慢走动起来。   赵宜安不敢乱动,察觉到赵陆与她保持着距离,便往后一靠,贴住了赵陆的胸膛,嘟囔道:“别离我那么远。”   又用双手抱住赵陆的右臂:“我有点害怕。”   上回出去,她坐的是马车,到了地方后就撒开跑了,并没有骑过马。赵陆也不敢让她在马上射箭。   所以她怕也是正常。   胸前忽然一重,赵陆看见赵宜安的姿势,伸回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别怕。”   赵宜安便又换成握着腰间的那只手臂。   等到离了行宫,赵宜安才渐渐放松起来,晃着腿问赵陆:“能跑么?”   这会儿倒是胆大。   赵陆笑:“自然。”   *   出来时没注意,今夜竟是满月。   月辉满地,照在雪地上,不用灯也可以看到很远。   赵陆一手搂着赵宜安,一手握着缰绳,因纵马时要稍稍压低身子,这会儿他便和赵宜安的距离极近,满耳皆是她细细的兴奋的喘.息。   跑了一阵,赵陆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赵宜安便央求:“再跑一会儿。”   “先歇歇。”   下了马,赵陆将依依不舍坐在马背上的赵宜安也抱了下来。   一下来,赵宜安就绕着赵陆走来走去,对他说:“我也想学这个,教我学这个。”   赵陆拍了拍马首,让它在原地站着。而后领着赵宜安朝前走去:“等开春再说。”   赵宜安便知这是答应的意思,喜滋滋跟在赵陆身后,又问他:“去哪儿?”   “随意走走。”   真的只是随意走走。   赵宜安逛了一圈,累了,停下来不肯动:“我不走了。”   又说:“抱我回去好不好?”   闻言,赵陆回头。   他沉思了一会儿,忽道:“爬到我头上来了。”   赵宜安正弯腰揉着膝盖,闻言抬起头,有点懵懵的:“我在地上。”   赵陆没有接这句,望了望天,觉得也有些迟了,便说:“那就回去罢。”   他要唤马过来,余光一瞥,却见赵宜安忽倒在了雪地上。   赵陆一僵,立刻奔到她面前:“宜安?”   被他半抱着的美人,倏而睁眼,伸手用力一推,反身坐在了他身上。   没有防备,赵陆只一愣神就躺倒在地,由着赵宜安跨了上来。   她唇角微弯,轻轻俯下.身。   呼吸相近,赵陆下意识闭眼,但赵宜安却笑了起来。   “你瞧,骑小陆。”   赵陆先一愣,接着脸色万变,最后只憋出一句:“下去。”   闻言,赵宜安立刻换了一副累极的样子,趴在他胸口:“没力气。”   她的额头就贴在赵陆的下巴上,赵陆平息了心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让她起来,却问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并没有在赵宜安面前说过。   赵宜安便道:“印章上看见的。”   赵陆一想,他确实用过,难怪赵宜安会知道了。   又说:“以后不可这样喊。”顿了顿,补充道,“人前不可如此。”   人后就——随她。   思及此处,赵陆忍不住咳轻了一声,好掩饰忽然间的失神。   赵宜安没再开口,静静伏在赵陆身上,一动不动。   见她似是要睡着的模样,赵陆便轻拍她的肩:“该回去了。回去再睡。”   “唔……”   赵宜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并没有动。   赵陆无法,只好抱着她坐起身,又唤来马,将赵宜安放上去,最后慢慢策马,领着她悄悄回了行宫。   *   二人入了次间,赵陆将赵宜安喊醒,要叫人替她沐浴,却忽见金公公走了进来。   赵陆问:“何事?”   金公公躬身答道:“妙才人遣人送了灯笼来,说这会儿天暗了,正是赏灯的好时候。请陛下娘娘赏脸瞧瞧。”   赵陆便转头问赵宜安:“想看么?”   听见赵陆问她,赵宜安有些犹豫。   她自己说的,不要灯,不要人。但又实在想看看是什么模样。   过了半晌,赵宜安动了动嘴唇:“……要。”   金公公得令退下,领着几个小公公,将那盏灯抬了上来,又在四周围了几扇屏风。   果然是花了十天工夫做的。   虽不比官用的精致,但胜在新奇。其中一个小公公点起里间的蜡烛,又用手轻轻一拨,外头的围屏就转动起来。   烛火映着围屏上的画,最后映在最外头摆着的屏风上,一时间灯影流转,满目皆是各色景致。   带着五彩颜色的烛光,淡淡映在赵宜安眼睛里,她微张着嘴,有些出神。   方才点灯的小公公见状,出面说道:“妙才人正等在外头呢,要是湖嫔娘娘喜欢,不如将才人喊进来,夸上一句,才人也就放下心了。”   闻言,赵宜安霎时清醒过来:“不见哦。”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一个小读者qwq,原本我想努力更12jjb好让你花完所有币的,但是今天有点卡文,到现在才更。等下次你还剩12jjb的时候再来找我叭,就给你写12个币的!   PS太迟啦!这章留言我都发包! 第48章 密谋   出声的小公公原是收了孙妙竹的好处,所以才大着胆子在赵宜安面前说了这几句话。   谁知方才还目露沉醉的湖嫔,一听他的建议,开口就是拒绝。   小公公有些尴尬,一旁的金公公又面色不善瞥了他一眼,小公公便更后怕起来,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另一边,赵宜安背过身,已经将注意转到更了衣的赵陆身上。   只听她问:“你去沐浴么?”   赵陆点头。   赵宜安便道:“出去的时候把灯还给她。”   赵陆又点头。   但他才走了一步,袖子就被人拉住。   转过头,听见赵宜安说:“让金公公还。”   赵陆失笑:“好。”   不一会儿赵陆就回来了,换赵宜安去。   只是没过多久,一个小宫女就冲了出来。   赵陆正在看书,见状便问:“何事?”   小宫女低着头,有些惶恐:“回陛下,娘娘的裙子打湿了,奴婢、奴婢来取新的。”   听见并没什么事,赵陆又低下头:“取罢。”   小宫女连连应是,行至柜前,打开门就要挑拣。   赵陆忽抬起头:“找错了。”   正在翻寻的小宫女手一抖,转身跪下:“陛下恕罪!”   听见小宫女的声儿,赵陆扫了她一眼。   有些面生。   前几日金公公说,伺候赵宜安的人有染了风寒的,怕传给赵宜安,就让人告了假,从底下又抽了一个新的补上。   看来就是这一个了。   赵陆收回目光,道:“边上那个。”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浑身僵硬,等到赵陆说完了话,才慢慢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换了一个柜子挑拣。   过了两刻钟,赵宜安总算回来,她几步坐上床,跟着的宫女忙替她宽衣。   等赵陆也上了床,赵宜安从被沿露出半张脸,对他道:“下次还去,好么?”   见她喜欢,赵陆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说:“好。”   *   再说前头,金公公让人将孙妙竹的灯抬出去,送走了孙妙竹后,又喊住先前在赵宜安面前开口的小公公。   只听金公公冷笑道:“这是收了什么好处?竟敢在陛下和湖嫔娘娘眼前说话。”   小公公扑通跪倒在地:“金公公,奴婢知错了。”   又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呈上。   金公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荷包拿了过来。   打开一眼,里头是几颗银元宝,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原先想着只是替孙妙竹美言几句,就可得这些银钱。况且湖嫔性子软,或许还能成事。若真如此,自己还能从妙才人那里得赏,小公公便乐滋滋应了下来。   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银子没了,还挨了金公公的骂。   见小公公恹恹的,金公公又打量在场的几位公公一眼:“眼睛放亮些,这会儿到底向着谁才是对的。要连这点事都看不清,想你也没那个福气伺候陛下。”   又对之前的小公公道:“从哪儿来的,仍回哪里去。”   说完便走了,对身后的讨饶只当做听不到。   这厢金公公处理了眼皮子浅的一个小公公,那厢,白等了半宿,却并未见到赵陆,还被赶回去的孙妙竹,在迎翠院外站住脚步,迟迟不入。   北风严寒,跟着的翠彤冻得受不了,只好问:“才人这是怎么了?这会儿没结果,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在这儿吹风,明早定要头疼了。”   才说完这些,正好一阵风刮过,连孙妙竹都跟着抖了抖。   她裹紧斗篷,领着翠彤进了院子。   早有小宫女执着灯等孙妙竹,见她来了,忙福身道:“才人。”   屋里的孙语兰眼睛一亮,几步走出房门,正要说话,忽然又觉着冷,只好对孙妙竹哼了一声:“快进来。”   孙妙竹自然要进去,这是她的屋。   正房里摆着那盏转灯。抬灯的人先到了,被孙语兰看见,所以才特意来孙妙竹的屋里候着她。   进屋脱了斗篷缓了缓,只听坐在桌边的孙语兰嗤笑道:“你这是冷的还是气的?脸都僵了。”   孙妙竹努力弯了弯嘴角:“多谢语兰关心,冬天夜里冷,我这自然是冻的。语兰也早些回去,没得来也冻着你。”   翠彤一行人已退出了屋,此时便只剩她们二人。   听见孙妙竹这样说,孙语兰忍不住笑道:“你怕冷,我可不怕。”又说,“谁跟你议论这个。”   她瞧了一眼门,门外就是那盏硕大的灯。   “这意思是湖嫔不喜欢?”   孙妙竹扶桌坐下:“我只送了灯过去,别的就不知道了。”   “你别哄我。”孙语兰看了看她,“这会儿谁还不知道,讨湖嫔的欢心就是讨陛下的欢心。况且当初你应下这事的时候,我也在场。陛下都说,是替湖嫔做的。你还说什么只是送灯,别的就不知道。”   闻言,孙妙竹一僵。   她倒是忘了这事。   当初暗暗向孙语兰炫耀,自己能凭灯受陛下的传召,现在因为湖嫔,这炫耀早成了笑话。   孙妙竹垂下眼睛,又忽然道:“语兰,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一心想着攀高,却忘了你的话。湖嫔自然难以逾越,但咱们两个,从开始就交好,因为湖嫔疏远,真是不该。”   说话时隐隐带着泣音,孙语兰听得愣神,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是来看孙妙竹如何吃瘪的,怎么孙妙竹就诉起苦认起错了?   孙语兰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呐呐道:“你别这样说……”   听见这话,孙妙竹便知有转机。   孙语兰向来没什么心计,失掉这一个能随时拉来挡刀的,孙妙竹也觉着有些可惜。   正要开口,又见孙语兰瞥她一眼:“怪恶心的。”   孙妙竹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语兰便接着道:“你有这心自然是好的。我看这会儿,陛下行动不便,又有湖嫔在跟前,等陛下能想起我们几个,不定要多少年。”   她神神秘秘凑过来,孙妙竹一见,以为孙语兰要说什么大事,贴了耳朵过去,却听孙语兰暗自兴奋道:“我问了人,这儿附近有猎场,圈了许多猎物,又能玩又能吃。咱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孙妙竹霎时脸色难辨。   孙语兰还等着她的回应,孙妙竹便只好道:“方才我在风里走了一会儿,怕明日起来不舒服,还是先不应了。若我身子便利,自然和你同去。”   这是推辞的说法。   孙语兰有些失落:“哦。”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孙语兰正要回去睡觉,孙妙竹却忽然问她:“这会儿只我们两个。我偷偷问你,你说,太后娘娘是喜欢湖嫔,还是不喜欢?”   “问这个做什么?”   孙妙竹便作好奇的模样,又道:“湖嫔是太后娘娘的儿媳,太后娘娘却盼着我们开枝散叶,想来是并不喜欢湖嫔的。”   孙语兰皱眉:“这又如何?咱们要得陛下的宠爱,又不是太后的。”   总不能替太后生儿子。   “没有陛下的宠爱,若能得到太后娘娘的,我们也暂时不用担心了。”   孙语兰愈发疑惑:“担心什么?”   “你这么聪明,如何想不到?湖嫔和我们差不多大,要是等到她失宠,咱们也早就失了颜色,谈何获宠?一个既无宠爱又无子嗣的女人,你说我们要担心什么?”   孙语兰一下明白过来,她望着孙妙竹,神色有些复杂:“你倒是……想得挺多。”   知道孙语兰是夸她的意思,但孙妙竹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入耳。   暂放过这个,孙妙竹又道:“咱们入宫两月多了,仍旧是这个模样。只怕越往后,情况却越差。”   见孙语兰已入了神,孙妙竹便抛出了诱饵:“我也不想说这个的。只是见现在这样,要么湖嫔的宠爱生了变数,要么……”她轻声说下去,“湖嫔出了变数。”   孙语兰一惊,直直盯着孙妙竹。   “你不用看我。你不也向湖嫔奉了一盒珍珠么?”   孙语兰辩道:“我家里有几万颗,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见湖嫔喜欢,顺手送了而已。”   孙妙竹一笑:“你如何说都好。今夜的事,我不会同人说。你也回去想想。千万记得,还有个孙柳月,咱们辛苦一场,可别为她做嫁衣。”   她们说的事,自然是恶事。若孙语兰去告密了,想来陛下和湖嫔也会顺带着厌弃她。   想明白这一层,孙语兰嘀咕道:“偏偏拉上我。”   但她也有些蠢蠢欲动,眼睛里看着陛下如何对湖嫔偏心,耳朵里听着陛下和湖嫔日日都黏在一起。   说不艳羡就不真了。   孙语兰起身:“我没那么蠢,你且等我想明白了,再来细细跟你说一说。”   孙妙竹要送她出去,只见孙语兰一挥手:“不用送。”   又忽想起一事,问她:“你真的不去猎场玩么?”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孙妙竹脸上挂着的笑都快没了:“不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第二日一早,果然听见孙语兰的屋里大张旗鼓的,说要去猎场,先去求陛下的同意。   孙妙竹坐在窗前喝茶,又在心里讥笑。   大冬天的,傻子才去外面吹风。   谁知没过多久,翠彤忽掀帘进来:“陛下和湖嫔也去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孙妙竹随口问:“去哪儿?”   “猎场。”   孙妙竹一顿,心中霎时莫名起来。   *   且说猎场里,孙语兰因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一到就离了赵陆和赵宜安,独自跟着小公公去找地方消遣。   早把昨日和孙妙竹密谋的要害赵宜安的话忘光。   而赵宜安想骑马,只霸着赵陆的坐骑不放手。   在场的人多,赵陆只能继续装瘸,坐在高棚下的宝座里,道:“你不会这个,别骑,让人牵着走一走就好。”   赵宜安有些不满,不过也答应了。   小公公牵着笼套走在一边,由赵宜安先指了方向,然后沿路走出去。   身后无人抱着她,才走了几步,赵宜安就觉得冷且无趣,又让小公公原路返回了。   只是走到一半,赵宜安忽然转头,朝着边上的林子望过去。   几只飞鸟从林中惊起,扑扇着翅膀逃走。除此外,并无其他。   赵宜安有些疑惑,慢慢转回了身。   牵马的小公公未曾注意,一直在旁领路。   赵宜安又回头看了几眼,仍旧没有东西。   她皱着眉坐好,将方才有人注视自己的感觉,归到了错觉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了搞事了!敲锣打鼓!   PS上章等我睡醒再来发包qwq   PPS今天梨仔小作者要日六!请大噶监督! 第49章 有人   因陛下和湖嫔要来猎场,羽林军早遣人前来查探,怕有猛兽出现,惊吓到天子与贵人。   原本无痕的雪地,此刻被马蹄鞋印踩乱踏平。方才赵宜安望过的那片林子,因为生在主路旁,更是探看的重中之重,地上的雪早踩没了。   身旁的小公公牵着马,护卫的羽林军就在不远处,赵宜安坐在马背上,慢慢朝着赵陆的方向而去。   忽觉得眼睛有些痒,她抬手揉了揉眼皮。   身穿鱼水蓝斗篷的美人,安静坐在马上,由人牵着往赵陆身边去。她揉着眼睛,越发显得身不由己,楚楚可怜。   将这景象收入眼中,赵郗狠狠抓着地上枯败的草叶,目呲欲裂。   四月前,昭帝宫车晏驾,原本该是太子赵郡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却忽然有人上告,说太子密谋叛国,害死昭帝,请求彻查。   真是荒唐!   这四个月的悲痛突地涌上心头,赵郗忍不住闭了闭眼。   荒唐又如何?前后不过五日,三司会审,将太子定了死罪。很快又波及到他和赵阮。   想起身怀六甲却被逼着灌了毒酒的太子妃,抵挡不能被杀入皇子府的赵阮,还有四皇子府满府的无辜下人。   赵郗的眼睛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七皇子赵陆登上大宝的消息紧接着遍传天下。   赵郗自然也知道了。他不停地想,赵陆知道这些事么?他有没有同孙仁商联手或是商议?是不是当初,就该看他淹死在护城河里,不要听湖阳的话,找人救起他?   每每思及此处,赵宜安的面容便又浮现在心头。   他最心疼偏爱的六妹妹,困在深宫无力去营救的六妹妹,会不会也早被孙太后赐一杯毒酒,香消玉殒?   擒人的时候,赵郗不在府内。京城被暗地里封锁前,他就已早早逃出。   昔日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忽然间成了四处躲避不敢露面的丧家之犬,又兼亲人亡故,兄妹别离。打击之大,连一向嘻嘻哈哈的赵郗都缓了好几日。   接连出了这些事,赵郗准备好了要去西北寻援。   昭帝的旧交,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沈延方,就是在那儿为国捐躯。   沈将军虽已不在,但他一手培养的沈家军犹驻守,也有几位跟着沈将军的小将,忠心耿耿,守着国土边疆。   京城之事太远,再加上孙仁商有意封锁,等传过去早不知何年何月,不如赵郗自己亲去一趟的好。   孙氏之祸已久,昭帝在时,就向赵郗和赵郡透露,朝中也有人不满孙仁商近乎一手遮天的权势,何况是与昭帝情同手足的沈将军。   昭帝还曾感慨,沈将军原本是他当太子时的伴读,为他弃文从戎,一心想替昭帝掌回兵权。为了沈将军,自己也要保养身体,活到能扳倒孙氏的一天。   可惜宏愿未了,沈将军即马革裹尸,再不能回来。   有这一层关系在,赵郗自然要去西北拼一拼。   忆及此处,赵郗回过神,而路上的赵宜安早已没了踪迹。   明白不能久留,赵郗悄声隐下身影,沿原路返回,离开了猎场。   既然宜安尚在,他必定拼死也要将她带离此处。   *   再说高棚下坐着的赵陆,因装瘸不能走动,他便坐在宝座里,一只腿支在锦凳上,低头看着书。   没过多久,金公公就来回:“陛下,柳才人,妙才人到了。”   赵陆未曾抬头,却道:“消息倒是灵通。”   他也不说见不见,金公公便大大方方立在原地,并不回去通禀等候的二人。   莫说陛下不待见这几个人,连金公公自己都要在心内轻嗤了。   明眼人一望而知现在的情况,偏偏这些拼命往上凑的人装看不见。   但想一想也对,要是不装看不见,哪儿还有勇气继续待在宫里?   只是往上凑归往上凑,若去想什么歪门邪道,可真是蠢中之蠢了。   金公公站了一会儿,只见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   原来是赵宜安回来了。   他忙躬身道:“陛下,湖嫔娘娘来了。”   赵陆抬头,也望了一眼,便吩咐道:“去,叫人准备热水,还有茶点。”又说,“将她的坐榻搬到这边来。”   金公公应下,遣人去做事了。   下了马,赵宜安有些恹恹的。她并不满意,还是赵陆带她骑马好玩。   等走入高棚,听见赵陆问她:“还好么?”   要给他面子。   赵宜安便点点头,又转头懒懒倚在了坐榻上。   延月和应秋领着小宫女上前,替她擦手擦脸,又奉上晾得正好的茶,让她饮下。   “娘娘可觉腹饥么?”   跟着的宫女连忙端上糕点粥汤,由赵宜安挑选。   赵宜安要了一碗冰糖燕窝,拿勺子吃了几口,忽然直起身,问:“那是谁?”   闻言,安静看书的赵陆抬眼,朝着她说的方向,眯着眸子看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远远立着,仍在等金公公的消息。   自然是孙妙竹和孙柳月。   孙妙竹是不甘心。前脚才在心中腹诽,这时日孙语兰想着往外跑,真是傻子。哪知道偏偏后脚,陛下带着湖嫔也去了,这下孙语兰忽然走了运,自己却成了那个被丢下的傻儿。   又兼才议论了湖嫔的事,她也不放心孙语兰的嘴,怕抖露了什么,孙妙竹必定要跟来瞧瞧情况。   而孙柳月,自在赵陆面前说了孙碧菡的事后,便又蛰伏,一心等着孙语兰伏罪。但左等右盼,只不听见此事的结果。   忽然间又听说孙语兰跟着陛下湖嫔去了猎场。略一思索,她便决定铤而走险,想借湖嫔的手,除掉孙语兰。   所以也跟着来了。   只是头一桩,金公公进去通禀后再没了消息,二人就已经碰了壁。   眼见今日拜见赵陆或无可能,原本还客气说些话的二人,一个一个都没了声儿,只剩寂静。   又不愿就这样回去,仍存侥幸的两人,等了一阵,忽然有小公公出来,请她们进去。   霎时间守得云开见月明。草草扫视了一番着装,孙妙竹和孙柳月便跟着传话的小公公,一齐向高棚行去。   赵宜安早等着她们,见孙妙竹和孙柳月也来了,便高兴道:“你们来了。”   她语气温和,甚至含着喜意。底下叩见的二人,一时不解其意。   “陛下,娘娘,找妾身可有何事?”   还未明白湖嫔的用意,耳边就传来孙语兰喜滋滋的声音。   孙妙竹一愣,暗暗转头,朝孙语兰望去。   四目相对,孙语兰也呆住了。   方才她正玩得开心,冬菱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湖嫔找她有事。   “有什么事?”   孙语兰奇怪,但冬菱也不知。   想想先前的作为,孙语兰只记起自己送了一盒珍珠给赵宜安,自以为赵宜安收了东西开心了,所以今日这么大方,让她见了陛下。   这会儿又来叫她前去,大约是要明着说一说此事。   想到这儿,孙语兰喜不自胜,脚步一转,朝着高棚行去。   谁料走到跟前,却见孙妙竹也在,还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孙柳月没有入孙语兰的眼,她只瞧见跪在赵陆赵宜安面前的孙妙竹,霎时心中“嗡”的一声,腿一软,就跪趴在了地上。   她不单送了湖嫔一盒珍珠,她、她还想着和孙妙竹联手,能让湖嫔“出了变数”。   难道湖嫔这就知道了么?故意将她二人提到此处,杀人毁尸,正好丢在外头,连行宫的地都不用脏。   眼前乱七八糟浮现血光,孙语兰暗暗掐着自己的手臂,可别晕过去。   孙妙竹已回过了头。她虽然不明白此时的状况,但知道小心行事,祸从口出。因此请安后,就再没开口。   座上的赵宜安见三人都齐了,便道:“起来罢。你们坐着说说话。”   三人又齐齐谢过,一同起了身。   从孙妙竹去汇泽阁制灯后,她们已久未同时出现,私下更是从不碰面。   这会儿赵宜安忽然让她们“说说话”,一时间三人皆无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是孙柳月开了口,只听她浅浅笑道:“今日兰才人拔得头筹,竟是先我和妙才人来请安了。”   孙语兰一惊,下意识望向她。   但见孙柳月神色自然,毫无畏惧与自己对视。   心中一噎,孙语兰只道:“我起得早,下回你也起得早些就行了。”   “是么?”孙柳月淡淡应了一声,转头又同孙妙竹说话。   “妙才人这身颇显肤白,衬得身段也好。可是针工局所制么?”   话头指向自己,孙妙竹面上挂笑,不动声色推回去:“臣妾穿什么衣裳,都比不过湖嫔娘娘,柳才人还是莫要取笑了。”   两人一来一往,再加上孙语兰忍不住插嘴,倚在坐榻上的赵宜安,一面听着,一面吃着燕窝,倒是颇觉得有趣,并不觉得无聊厌烦。   在几人聊天声中仍旧专心看书的赵陆,忽听见赵宜安低低的笑声,忍不住抬头看她。   察觉到赵陆的注视,赵宜安动作一顿,也望向他。   眼睛里映着赵陆的身影,赵宜安弯唇一笑,冲他悄悄道:“好玩。”   原来是将三人叫来当消遣的。   赵陆复又垂下头去,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只是才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说:“方才有人看我。”   座下三人一惊,皆停了嘴不再言语。   赵陆先用眼神掠过三人,目含警示,后又问赵宜安:“谁看你?”   赵宜安却摇头:“我也不知道。”   想了想,又说:“是骑马的时候,路过好大一片林子,那里有人看我。”   原本以为是底下三人对赵宜安不满,被她捉住,没想到却迁出猎场里的林子。   赵陆只凝神思索一瞬,便立刻对金公公使了眼色。   金公公忙领命下去,派人一一搜查。   而离了猎场的赵郗,按了按面上因纵马急奔而微微有些不合的面具,挥手扬鞭,一径朝着西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名,剧透大集合!   还有三千!我可以!!! 第50章 处置   赵宜安一开口,赵陆便遣人将整座林子搜了一遍。   赵郗早离了此地,羽林军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倒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公公。   只见被抓的小公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朝着座上的二人不住求饶。   金公公仔细一看,这人正是上回,受了孙妙竹的好处,想在湖嫔面前替她讨巧的小公公。   因此附耳对赵陆说明。   听完金公公的话,赵陆轻轻瞥了一眼坐着的孙妙竹。   金公公能认出来,当日亲自托付小公公的孙妙竹,如何能不想起那一遭事?   察觉赵陆的目光,孙妙竹只低着头,不敢言语,怕小公公的话会牵扯到自己。   两厢寂静,只听金公公问道:“猎场是禁地,况且前几日才下放了你,你如何能跟来此处?”   身后的羽林军仍虎视眈眈盯着他,小公公颤着声答道:“奴婢、奴婢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小公公战战兢兢朝不远处的几座棚子望了一眼,嗫嗫道:“是、是一些小东西。”   金公公便厉声道:“又是送给谁?”   “小……”小公公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小意公公……”   *   离赵陆的高棚有些距离,另有几座稍矮的小棚,里面是各司各监的公公,等候天子差遣。   小意公公也在中间。   他一直是孙太后的人,从昭帝在时,就为孙太后探听消息,好让她知道昭帝去了哪里。   等到昭帝驾崩,新帝上位,也仍旧由他注意着赵陆的动向。   勤勤恳恳潜了多年,小意公公从未出过纰漏,也未露过马脚。但在这几日,却忽然出了一件令他后悔懊恼的事。   今年有一个叫小如意的小公公,才入了都知监,一看履历,竟是他的同乡。   又因为名字里共有“意”这个字,小意公公便待此人十分亲切。   先是将人调到身边来,后又托人安排到了赵陆的养心殿里,跟着来了行宫。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小如意年纪小,底子干净,等得了金公公的信任,也就能和自己同为孙太后办事。   有心想提携一把,谁知就在昨日,小如意竟手软收了一位才人的好处,在陛下和湖嫔面前惹了嫌,又被金公公赶出来了。   小意公公自然惋惜,还反省了一回,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现如今孙太后尚在,后宫自然由太后把持,哪里需要讨那些妃嫔的巧?   偏偏小如意这孩子眼皮浅,不但没成事,反倒又被遣回来了。   心里存着一点郁闷,再加上今日陛下湖嫔忽然要来猎场,都知监的人要导引清道。他就没顾上小如意。   但小意公公未顾得上小如意,小如意却因被赶出汇泽阁慌了神。   他从前未被人看重过,这几月有小意公公的厚爱,自然不肯眼见它飞走。   因此见都知监开拔,小如意忙在怀里塞了些从前攒的银两,要来求小意公公的原谅。   小意公公自然不知道这事,等到羽林军前来问话,心里只一惊,又忙跟着去了赵陆眼前。   走近了,见小如意也跪在一旁,小意公公更是惊诧。   只听得金公公在上问道:“小意公公,这位小公公说他来找你,你可知道此事?”   小意公公一僵,又有心想救一救小如意,便垂首回道:“这孩子是奴婢的同乡,许是有事,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金公公一笑:“你不知,他倒是抖个干净。”   闻言,小意公公背上一凉。   只是金公公没将事挑明,他也只作不懂,闭了嘴没出声。   金公公又道:“暂且不说这个,他是都知监的人,却藏在林子里鬼鬼祟祟,意图谋害湖嫔,此事你可能担起责任?”   最后几句字字紧逼,打得小意公公眼前直冒金光。   谋害湖嫔?   小如意也惊了,只晓得不停磕头求饶。   他并未曾想过这个,但害主的罪名一旦落下,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因此又急忙抬头寻湖嫔所在,想让她救一救自己。   没对上湖嫔的,却对上了赵陆的目光。   冷如万年冰雪,厉似隆冬风饕。   小如意忽浑身僵住,再没了动静。   小意公公在旁,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他只以为是小如意莽撞,没寻见自己,倒撞在陛下湖嫔面前。哪知前头还有藏在林子里这一遭。   只好叹自己一时失策,又思索着想法补救。   好在他并未在小如意面前提过孙太后的事,想来倒是可以将自己摘干净,只是小如意却定是要遭殃了。   “陛下,娘娘。”想完了这些,小意公公便开口道,“既然小如意是都知监的人,奴婢自然要担起罪责。”   又说:“只是小如意来的时日尚短,年纪也小,是个孩子,并不懂事,密谋害主的事,他这眼界也难做得出来。奴婢斗胆替他求一求,还请陛下娘娘大量,舍他一条贱命。”   没想到他会替小如意求情,金公公一时诧异,继而又冷笑,过了这么多年太平日子,自以为天衣无缝,这会儿便松散懈怠不怕事了。   正要开口,忽听见坐着的赵宜安凑到赵陆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转头问:“你多大了?”   这话自然不是问小意公公,小如意一缩脖子,嗫嚅道:“奴婢新年就十七了。”   赵宜安点点头,又转向小意公公,疑惑道:“十七还是孩子么?快同陛下一般大了。”   她方才得知赵陆的年纪,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意公公一凛。湖嫔的话太厉害,竟敢将小如意和陛下做比,谁愿意同一个卑贱的奴才相提并论?只怕小如意难逃一劫。   果然,赵陆道:“自然不是。金公公,命人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下放到浣衣局去。至于你——”   他看了一眼小意公公,道:“都知监皆是年轻力壮的,小意公公似乎从先帝起就在那处。如今上了年岁,也该好好享福去了。就到直殿监去管管那些新来的小公公罢。”   直殿监听起来威风凛凛,其实专管各殿及廊庑的洒扫,劳累不说,且各人皆有各人的地方,到时候将他遣去偏远僻静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处哭去。   但小意公公也知道,此时辩驳不是良机,只好先应下谢了恩,想着等回宫后找孙太后再做商议。   一时二人有了结果,羽林军将人押出去,便又只剩先前的几人。   孙妙竹已不敢作声,垂着头,只恨自己不能缩进壳里。   剩下的孙柳月,静静看完全程,心里对湖嫔的佩服又上一层。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问了一句就发落了一个人。这样的手段谋略,如今自己仍是比不过。   而孙语兰早身体发僵,直直望着地上的团花地毯,千方百计想将昨夜自己的话吃回去。   还生变数,生什么变数?   湖嫔就是万年乌龟成了精,哪怕她们生了千变万变,湖嫔也不会动一丁点儿。   思及此处,孙语兰禁不住偷觑了一眼孙妙竹。   只见她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也缩着头不敢现眼。   心里平衡不少,孙语兰又悄悄将目光收回。   出了小如意的事,赵陆便将人都打发了,待孙氏三人走后,问赵宜安:“还要留么?”   见赵宜安摇头,赵陆便让金公公前去准备,他们要回行宫。   *   且说往西山去的赵郗,先离开猎场,在山脚下与人碰头。   来人是他小时住在宫中时伺候过他的周公公,如今在尚膳监打杂,跟着来了行宫。   周公公等得心焦,远远听见马蹄声,忙从树后探看是谁。   见赵郗勒马下来,周公公眼眶一酸,拜倒下去:“四皇子。”   “周公公莫要如此。”   赵郗将他扶起,又牵着马跟着周公公到了一旁。   只听他道:“我只要谢过公公,让我知道湖阳仍活着。”   周公公只在尚膳监做事,那时玉禧殿的事传遍宫内,但后来就忽然没了消息。他心中担忧,却无处打听,谁知有一回,尚膳监去养心殿送膳食时,正巧派周公公带人。   前一阵听得陛下封了三位才人并一位嫔,且对这位嫔十分宠爱,放在养心殿里日日宠爱。   谁知竟是久未有消息的湖阳公主呢?   周公公压下惊诧慌乱,呈上膳后就退了出去。   他已和牵挂公主的四皇子有了联系,但因谨慎,二人只交接过草草几封书信,连用句都斟酌再三,只装作问候的家信。   这会儿忽然见到了湖阳,周公公千难万险,也要见四皇子一面,将湖阳的情况告知。   因不久后赵陆就带人去了行宫,周公公便也托人,混在了其中。   送出最后一封信后,周公公就在此等候。   等赵郗到了,立刻将自己探知的一切托盘而出。   当初赵宜安封嫔时用的事孙家女孩儿的名头,入了赵郗的耳,就是孙氏一族嚣张妄为,连公主都敢摆布。   况且他们做的这是什么事?将湖阳配给赵陆?   赵郗紧蹙着眉,忽问:“公公可知,说湖阳不是亲生的言论,是谁先传出来的?”   周公公果断道:“是周太妃。流言遍布,还害得公主摔伤,后来就是封嫔的事了。”   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赵郗眯起眼,果然这周太妃也不是老实的。   只恨他如今无依无靠,不能将此等小人除之而后快。   略顿了顿,赵郗轻声道:“周公公,赵郗有一事相求,还请周公公出手帮忙。”   周公公的心一跳,果然听得赵郗说:“我想将湖阳接出来,而后才敢去寻援助。”   “湖阳一日不归,我的心就一日不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如果现在四哥哥被抓住,小陆也会装作不认识放掉他。毕竟这会儿孙家的势力还大,要是知道了四哥哥的行踪,一定会想办法找出来杀掉的=。= 第51章 玉壶   赵郗话音一落,周公公便叹了口气。   他道:“奴婢知道四皇子定有此言。只是奴婢斗胆劝四皇子一句,如今公主身份变了,又日日和……和先前的七皇子在一处。”   两个人形影不离,要避开七皇子实是不易。   话说到一半,赵郗已明显怒意翻涌,周公公便道:“若四皇子要做,奴婢自当肝脑涂地,拼死也会将公主带到四皇子面前。”   听完周公公的话,赵郗闭眼又睁开,缓了一会儿,说:“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今日能和公公相见已是不易,我也不便久留。公公且回去,等赵郗有了把握,再与公公联系。”   周公公点头:“皇子一路小心。”   赵郗牵着马走出几步,又回身朝着周公公拱手,最后上了马,疾驰而去。   *   猎场里,回程的马车已备下,赵陆被搀扶着上去,赵宜安也跟了进去。   等坐稳了,赵陆伸手,敲了敲车壁。外头就传来小公公的呼喊,车队始是开拔,往行宫的方向走。   因为路近,只半个时辰就到了,赵陆便在一旁闭目养神。   原本赵宜安坐在他左手边,忽然凑过来靠在了他身上。   手臂上一重,赵陆睁开眼睛。   只听得赵宜安小声道:“饿了。”   赵陆问:“方才不是喝了燕窝粥?”   “那个又不饱。”赵宜安嘀咕了一句。   赵陆便道:“叫尚膳监送一个点心攒盒过来。”   闻言,赵宜安快快乐乐起身,掀起一点帘子,吩咐起了外头跟着的小公公。   尚膳监很快就遣人过来,领头的公公先禀告了,而后捧着攒盒,呈进马车内。   赵宜安正抱着赵陆的手臂。早上起得早,她有些困,这会儿便倚在赵陆身上,姿势懒散。   见尚膳监的公公上来了,她抬手指了个地方:“就放这儿罢。”   音色娇且软,又带着懒懒的气息,叫人好不喜欢。   但捧着攒盒的公公却满心疑惑。   来送的正是周公公。   从前赵郗小时,常和两位兄弟还有湖阳一处玩耍,周公公有时跟着伺候,自然也晓得湖阳脾性。   湖阳是决计说不出这样软绵绵的话来的,况且还是在七皇子面前。   但赵陆就在一旁,周公公不敢多留,只顺着赵宜安的意思,放下攒盒,打开盖子之后就退出了马车。   点心来了,赵宜安随手捻了一块,一面继续靠在赵陆手臂上,一面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看了一会儿书,赵陆忽然皱眉:“掉下来了。”   往底下一看,几粒小小的碎屑铺在赵宜安的裙子上。她便轻轻拍了下去。   又问:“你看什么书?”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注解。   赵陆一顿,道:“治国明理的书罢了。”   闻言,赵宜安没了兴趣,吃了糕就趴在他的腿上入睡。   将赵宜安的身子略挪了挪,好让她睡得舒服些。而后赵陆阖上书,换了另一本没添注解的。   *   咸熙宫。   上一回有消息,是派去伺候孙妙竹的翠彤告诉小意公公,说请太后娘娘指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来,替湖嫔诊脉。   孙太后以为赵宜安果然有孕了,这几个人才上蹿下跳,必定要查明真相。   哪知最后还是一场空,并没有什么情况。   孙太后颇为郁闷,又忽然计上心头,干脆下令,让人送了“补品”去。   想想路程,今日就可到了。   晚间,金钗金缕伺候孙太后卸掉钗环,只听得她问:“这几日那李氏如何了?前些日子说让我遣胡太医去照看,去了也有两三天了,可说什么了?”   金钗便笑道:“回娘娘的话,少奶奶好得很呢。胡太医如今就在府里住着,有什么事立刻就能去少奶奶身边照顾。还说看少奶奶的脉象,只怕咱们名宵少爷,马上又要添一个儿子了。”   听见她这样说,孙太后乐开了花,从镜子里一觑她:“嘴倒甜。”   又道,“并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小妾生的儿子,只不过那起人终究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比不了李氏的家世,她爹好歹是户部侍郎,养出来的儿子必定争气。”   金钗就顺着她的话说:“以后小小少爷定是有天大的福气。”   若是孙家真成了事,李氏肚子里的儿子,自然有“天大”的福气。   孙太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这个,又问金缕:“东西可送过去了?”   金缕一面替孙太后梳顺头发,一面回:“都送过去了。料想已到了行宫,只是回来还要一天,明儿起来应该就有信了。”   “这就好。”孙太后满意了。   只是金缕忽犹豫道:“但他不是摔伤了腿么?怕是于此事上不便。”   孙太后嫌弃道:“胡太医都瞧过了,说可以下床,可以走动,这还不行么?只是摔了小腿,又不是那里。”   记起如今赵陆身边待着的赵宜安,她冷笑道:“放着赵宜安在身边,哪个男人还不急着吃下去?要是不能,就活该他——”   活该他赵家绝后。   金缕忙劝道:“娘娘莫动气,倒伤了身子。”   孙太后便说:“都是这几个女孩儿,一个两个的,连个赵陆都勾不住。平白叫我添了多少愁。”   “几位才人还年轻,沉不住气也是有的,谁能似娘娘这般通透稳重呢?”   孙太后渐渐消了气,又叮嘱:“明儿有回信了,定要叫人细细告诉我。起居注上未写过赵宜安承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回我倒要瞧瞧,喝了那东西,赵陆到底行不行。”   金缕只垂头应下。   这厢孙太后就了寝,另一边回了行宫的赵宜安,在汇泽阁里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却发现赵陆不见了。   小宫女正在收拾桌子,赵宜安便问:“陛下呢?”   一听她的话,小宫女忙跪下:“回娘娘,陛下去沐浴了。”   赵宜安嘀咕道:“洗澡不叫我。”   瞧见桌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赵宜安起身,一面问:“哪儿来的这个?”   小宫女跟着瞧了一眼,回道:“方才奴婢出去,有公公说太后娘娘特意遣人送过来这个,所以奴婢就带着进来了。”   只见小小的玉壶里冒出一股古怪的香气,赵宜安从未嗅过这样的味道。她绕着走了一圈,可惜看不出来里头装的什么。   问小宫女,小宫女也不知,猜测道:“或许就是酒了,想必是什么补药酿的,太后送来,好给陛下补补身子。”   赵宜安看着她,点了点头。   说了这些,小宫女忽然记起一事:“娘娘醒了,奴婢该叫延月应秋姐姐来的。”   语毕,朝着赵宜安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奔去外间喊人。   屋里只剩下赵宜安,她在桌子边坐下,鼻尖尽是那股奇异的香气。   赵宜安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那只玉壶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放假了呜呜呜呜等我明天双更! 第52章 醉酒   从猎场回来的路上,赵宜安已经睡熟,赵陆便将她抱下马车,放在了汇泽阁的东次间里。   到延月和应秋进来替她擦身更衣时,赵宜安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赵陆于是自己出了汇泽阁,前往温泉沐浴。   金公公等在外面,另喊了个小公公进来伺候赵陆。   只见赵陆闭着眼,小公公跪在地上为他擦拭,又笑嘻嘻问:“舒服么?”   赵陆皱眉:“没大没小。”   闻言,姚沐用力在他肩颈上搓了一把,而后丢掉了巾帕:“还是叫小公公进来服侍你罢。我又不是干这个的。”   “不是干这个的,却偏偏这时候进来?”   听赵陆这么问,姚沐便嘿嘿笑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回汇泽阁去?也让我跟去好不好?好几年没见公主了,怪想她的。”   赵陆转头瞥他一眼:“越发没了规矩。等拿了东西就滚。”   “你的东西不就在汇泽阁么?我只是思念故人,想见一见,又不碰。”   “……再说一句。”   姚沐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不敢,陛下饶命!”   最后还是叫混堂司的小公公们进来,姚沐独自去了外头,和金公公站在一处。   金公公抬头看见姚沐,略躬了躬身,姚沐便冲他一笑。   正准备继续站着,却听姚沐悄悄凑过来问:“陛下和湖……湖嫔,真那个了?”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金公公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劝道:“姚公子尚未婚配,对此事好奇也是有的。只不过此时却莫问这个,倒叫陛下不开心。”   姚沐诧异:“啊?我问陛下与湖嫔是不是真的生了情愫,公公以为我问什么?”   听见姚沐这几句话,金公公便有些尴尬,只讪讪道:“……原来、原来如此,倒是我想错了。”   那厢姚沐转回头,似乎对此已没了兴趣。   又过了一会儿,金公公耳边忽炸开一个声音。   “所以没那个?”   不然何必不开心?   金公公一噎,只在心里打自己的嘴。   ——叫你乱想!   待赵陆沐浴出来,看见外头两人各自如木桩子一般站着,也未曾说什么,领着人直朝汇泽阁而去。   姚沐自然在后跟着,等到了汇泽阁,忽见两个大宫女立在次间外,正要掀起门帘。   “陛下。”   “陛下。”   瞧是赵陆来了,延月和应秋忙转身,向着他下拜。   只听赵陆问:“湖嫔可醒了?”   二人却摇头:“是小摇来喊的奴婢们,只说是娘娘醒了。奴婢们正要入内查看。”   小摇就是那个新顶上来的小宫女。   赵陆便道:“这会儿不用你们伺候,下去罢。”   二人走后,只剩赵陆、姚沐,还有金公公三人。   等金公公也识趣下去后,赵陆往前一步,亲去掀帘。   姚沐乐滋滋候在后头,见赵陆掀了帘子要进去,忙跟紧了脚步,也要入屋。   谁知面前的赵陆忽然一顿,甩手撒开帘子,又道:“别动。”   那帘子劈头盖在姚沐脸上,他疑惑不解,正要将帘子拿下去,却听见赵陆说:“出去。”   “祖宗,又叫我别动,又叫我出去,到底是哪个?”   门帘被微微掀开,赵陆就挡在屋前,抿唇道:“等着。”   说完,又放下帘子,这回连门也关上了。   姚沐在外挠了一会儿头,忽记起方才几个大宫女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在心中暗笑了起来。   不多会儿,次间的门就开了,赵陆拿着薄薄的一本书给他:“走罢。”   接过书,姚沐放入怀中,犹豫了一阵,才道:“你这会儿,可别弄出个小皇子出来。”   闻言,赵陆一愣,又皱眉道:“乱想什么?”   姚沐只嘀咕:“你自己注意些罢,我这就走了。”又说,“也不多辞了,这回我去了,若找到了,万事俱备,只等你的传召。”   赵陆拍了拍他的肩:“我明白。”   *   姚沐已离开,赵陆在明间里独自立了一阵,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掀帘进了次间。   次间里,熏笼烧得旺旺的,玫瑰香饼已快燃尽了,只留一点淡淡的香气。   比这馥郁的,却是赵宜安身上的味道。   她已不在桌边坐着了,而是斜斜卧在床上。   似乎是屋里太热了,原本穿在身上的水绿色外衫被她拉扯得有些皱褶,松松套在胭脂色的抹胸外。   赵陆慢慢走近,顿了顿,才俯下.身,轻推她的肩膀:“宜安,醒醒。”   走近才发觉,赵宜安的脸上微微也泛着粉色,颜色醉人。   赵陆忽有些疑惑,屋里真的这般热么?   被他推了推,床上的赵宜安蹙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眼前只有个模糊的人影,赵宜安便出声喊道:“小陆……”   赵陆一怔,又弯下腰,一面替她重整理好了衣裳,一面应道:“嗯,我在。该醒了。”   可惜赵宜安不听,她伸出手抱住赵陆的手臂,嘀咕道:“怎、怎么,洗澡不叫我?”   “叫过,你没醒。”   赵宜安便歪头:“是么?”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似乎漫天璀璨星光,此刻全映在她的眸子里。   赵陆越发觉得奇怪,但听见赵宜安问她,就对着她点了点头。   “哦,这样呀……”   赵宜安一面应答,一面拽着他的手臂,要将赵陆也往床上拖。   “出了何事?”   “没有。”赵宜安笑眯眯的,又朝他弯起眼睛,“小陆过来。”   赵陆满心装着困惑,赵宜安这样一拉他,他便忙用手臂支住床柱,怕将她压到。   又轻斥道:“不许再拉了。”   哪知就是这么一句话,抱着他手臂的赵宜安忽然一撇嘴,眼睛里就滴出了泪珠。   赵陆一慌,抬手要替她拭去,又问:“怎么了?我只是说了一句罢了。你想拉便拉罢。”   但赵宜安只盯着他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抽泣道:“这是什么?”   听见赵宜安的话,赵陆顺着她的视线望到自己身上。   见赵宜安盯着自己的颈项处,赵陆便侧头一看。   原来拉扯间,他的衣裳也松了,露出脖颈那一块,正好是方才姚沐用力搓了一下的地方。   赵陆便轻笑:“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公公,伺候沐浴时不小心弄红了。”   赵宜安从床上跪起来,拉着他的领子要瞧:“给我看看,我要看看。”   赵陆无法,只好由着她拉开了自己的衣领。   那印子是淡淡的红色,已是消了一些,不知赵宜安怎么眼尖就看到了。   她探手摸了摸,问:“痛么?”   自然不痛,赵陆摇头:“是被热水熏的。”   赵宜安了然,又仔细摸了一会儿才放手。   被她摸得有些痒,赵陆低头忍着,一直到赵宜安松开了手。   但这事完了,赵宜安很快又拉着他哭起来:“我做不到。”   以为赵宜安说方才拉他的事,赵陆便问:“做不到什么?”   又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这样可能做到了?”   赵宜安摇头道:“不是这个。”   虽然说着不是这个,却仍将赵陆的两只手都握住,然后才道:“消寒图,我画不完了。”   赵陆一听,反握住赵宜安的手,将她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又笑道:“这有什么?也值得哭。”   听见他笑了,赵宜安却更伤心,抽抽搭搭道:“画不完,画不完……”   “如何画不完?一天一瓣,再有一个月,也就画完了。”   赵宜安只摇头,又喃喃道:“太慢了,一个月太慢了。”   记起当初,赵宜安画这个图是为了同他换贺礼,赵陆便问:“什么贺礼,再过一个月就慢了?”   赵宜安转开目光,自己对自己说:“一个月,元嬷嬷要再吃一个月的苦,莲平也是。”她松开赵陆,低头掰着手指,“还有宣荷,宣荷也是。”   赵陆这才觉出她的不对劲。   自醒来后,赵宜安从没有这样使小性子,今日却闹个不停。   她也未在他面前提先前玉禧殿伺候她的那些人,赵陆只以为是她初初醒来,记得不牢,倒没想到赵宜安竟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若留这几个人在赵宜安身边,只怕她们忍不住告诉赵宜安,关于太子及四皇子五皇子一事,倒刺激了她。因此赵宜安出了事,赵陆顺水推舟,将玉禧殿的人换了后,便让金公公遣她们各自回家了。   想到这儿,赵陆便问:“你想用消寒图换她们回来,是么?”   闻言,赵宜安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赵陆果然在桌上看见了那只玉壶。   他回头,凑近赵宜安的嘴唇,轻轻嗅了嗅。   又问:“饮了多少?”   见赵宜安一副不解的模样,赵陆指了指玉壶,再问了一遍:“里头的东西,饮了多少?”   不知这酒是谁让放进来的,心里正气,赵陆又看见赵宜安抬起头,比划着手势,小声道:“只有,一点点。”   他问:“真的只是一点点?”   赵宜安用力点了一下头:“嗯!”   赵陆便说:“元嬷嬷她们没有吃苦。”   不知怎么话又绕回去了,赵宜安瞧着他,一时没了言语。   赵陆又接着说下去:“她们不吃苦,你却要吃苦了。”   他的声音沉如远磬,道:“叫李太医来,酒也是乱喝的?”   *   一刻钟不到,李太医就到了汇泽阁,替赵宜安写了醒酒的方子。   后忽听见是孙太后叫人送的,汇泽阁里的人又忙了一阵,一直等李太医确定了这只是普通的鹿茸酒,助兴用的,稍饮一些并无妨,众人才松了口气。   煮了醒酒汤,赵陆坐在屏风后,看着赵宜安皱着鼻子喝下去,转头对金公公轻声说了几句。   金公公领命下去,自去处置那个擅自将酒拿进来的小摇了。   饮了醒酒汤,李太医又坐着诊了脉,道:“陛下放心,娘娘并无大碍。等醒酒汤起效用了,也就好了。”   其实不喝也没什么关系,湖嫔只用筷子沾了一点,这酒的后劲自己也会过去。   听了这话,赵陆点头:“叫小公公送你出去。就在厢房候着罢,若还有事,自有人来传召。”   李太医起身拱手:“是。”   等他走了,小公公们抬走屏风,延月和应秋上前,轻声问道:“娘娘可觉着不舒服么?”   是她们二人疏忽,没一直亲在湖嫔身边待着。好在听见湖嫔无事,陛下也没多责怪。   身上的衣裳已穿整齐,赵宜安靠着枕头,喝完醒酒汤,她漱了一遍口,但仍觉得嘴里有怪味,便说:“我还要漱口。”   二人忙下去准备了。   转头又瞧见赵陆在身边,赵宜安朝他伸出手:“过来。”   赵陆看了她一眼,见赵宜安脸上还有飞红,耳朵也是红红的未褪下去。   嗯,尚未醒酒。   照着赵宜安的意思坐到床边,赵陆拿手贴了贴她的脸:“还好么?”   他的掌心温热,赵宜安觉得舒服,自己拿脸蹭了蹭,又点头:“好。”   “你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模样,也敢去碰?”   赵宜安只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记得么?”   说话间,她已靠在赵陆怀里,似乎有些困了。   思索了一会儿,赵陆道:“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   “那说什么……”赵宜安嘀咕一句,慢慢睡了过去。   延月应秋已端了漱口的器具进来,瞧见赵宜安躺在赵陆怀里,又忙忙想端着东西出去。   “放着罢。”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人便放了东西,又悄声告退。   等人都走了,赵陆将怀里的赵宜安放倒在床上,替她盖好锦被,又认真掖好。   他当然撒谎了,往前十七年,赵宜安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醉酒,就是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姚沐:给我看看。   小陆:……滚。   宜安:我要看看。   小陆:(脱衣服)   姚沐:*的双标垃圾陆。   想写最后那个宜安小时候喝醉的番外,要是有两个以上小读者要看,我就去动笔了!   PS不是双更里的,就是等一下第二更之后单独再写一个番外,要是不喜欢可以跳过奥。没人想看就算了_(:з」∠)_ 第53章 来人   先前延月进来伺候时,拨了拨炭盆里的炭,又添了块香饼进去。   这会儿赵宜安尚有身上淡淡的酒香,混着这股玫瑰的气味,慢慢在四周萦绕。   赵陆坐在她身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床上的美人静静闭着眼,呼吸均匀,已是睡熟的模样。   只见她双颊仍微微透着粉红,唇瓣如带露的桃花,长且卷的眼睫阖拢似鸦羽。   连睡着时也如此静美。   坐了一会儿,赵陆起身,自己宽了衣,要睡到她身边去。   只是赵宜安忽然皱眉醒来,小声嘟囔道:“喝水……”   记起方才她还想着要漱口,赵陆便将她扶起,单手端来托盘,又拿着杯子贴住她的嘴唇:“先漱口。”   他托着赵宜安的后脑,赵宜安便安安静静由他托着,张嘴漱了口,又道:“喝水。”   放下水杯,赵陆握着茶碗试了试,觉着有些凉,就道:“等着。”   正要去重倒,袖子却被人拽住。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宜安,赵陆无奈:“我去新倒水来,不走。”   赵宜安果然在哭:“别走……”   她从前也醉过一次,不知是谁喂的她,又在喝了酒后,独自一人跑到赵陆先前住着的东五所里。   那会儿赵陆已认在孙皇后膝下,自然没有再住在那里。   但是正巧,那日赵陆回去取东西,正撞见了众人苦寻许久的湖阳公主。   彼时他并不懂赵宜安是醉了酒,只觉得这位处处避着不同他玩的皇姐,忽然间变得又温柔又可爱,他说什么都点头听着。还抱着他的手臂,一直睡到满面凶恶的四皇子出现。   “小陆……”   身旁的声音将赵陆拉回。   他继续倒着水:“快回去。”   闻言,披着衣服跟着赵陆下床的赵宜安,跌跌撞撞又要跑回去。   赵陆伸手一揽,半抱着她回了床上。   仍回床上坐好的赵宜安,微微抬头瞧着他,面上神色期盼。   赵陆一顿,在她身边坐下,将茶碗递给她。   就着他的手喝完水,赵宜安满意了,闭上眼睛便要躺下。   赵陆握住她的肩膀:“以后不许再喝酒。”   “唔?”赵宜安歪头看他,还没有说上一个字,就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滑了下去。   吐出一口气,赵陆轻轻动作,将她扶好盖了锦被,又自己铺了一床新被子,睡在了边上。   *   次日戌时,咸熙宫。   孙太后用了早膳,昨儿派去送鹿茸酒的侍卫已在外侯着,要向她回禀情况。   朝金钗使了个眼色,孙太后端坐在纱帘后,等着侍卫进来,给她带个乐儿。   金缕在旁奉茶,孙太后便道:“放些金银花罢,倒觉得这几日有些火气。”   闻言,金缕便去取新花茶。   金钗领了人进内殿,小侍卫一见到纱帘就跪下了,口中呼喊道:“太后娘娘金安。”   孙太后一笑:“起来罢。同哀家说说,昨日行宫里可有什么事?”   小侍卫便垂头回道:“回太后的话,臣奉命送了东西过去,正巧碰上小钱公公,臣就跟着进去了。”   瞧孙太后并不说话,小侍卫又接着道:“小钱公公替臣找了一位宫女,让臣将酒给她便可。听见是太后娘娘赐的,那小宫女惶恐得不得了,连连保证,定会将它送进次间里去。”   说到这儿,孙太后忽问:“湖嫔也在?”   赵陆一向不喜宫女近身,既然有小宫女,自然是伺候赵宜安的。   这倒好了,正是打瞌睡送来枕头,也不用担心赵陆饮酒后,两人集不到一处去。   小侍卫便回:“是。听宫女说,湖嫔正在午歇。臣不好进去,后来的事皆是小钱公公告诉的。”   孙太后点头:“继续。”   “小钱公公说,陛下原本去沐浴,回来后不多时就将跟着的人通通赶了出来,次间里便只剩他和湖嫔二人。”   才说到这儿,孙太后就已止不住讥笑。   果然猴急。   只听得小侍卫道:“后来小钱公公又逗留了一阵,说很快又叫了太医进去。等太医出来后也没走,就叫他在厢房侯着。”   想了一会儿,孙太后纳罕:“怕不是伤着了?”   又问:“可还有么?”   小侍卫摇头:“回娘娘,接着小钱公公便下来了,臣也赶着回来,后来的事就不知了。”   “不知就算了,下去领赏罢。”   小侍卫忙磕了个头,喜滋滋跟着金钗又出去了。   剩下她和金缕,孙太后已忍不住大笑:“想是赵宜安那蹄子喝下去了。她极容易醉酒的。从前也醉过一回,听说饮酒后事事顺从,没有一句是不听话的,倒真是便宜了赵陆。”   金缕附和道:“他该多谢娘娘才是。”   孙太后嗤道:“寻个乐子罢了。赵宜安若争气些,肚子里也揣一个种,倒让哀家瞧瞧,是她肚皮里的值钱,还是李氏怀的宝贝尊贵。”   自昭帝卧床再到赵陆登基,这几年,孙太后越发不知隐藏,不懂忌讳。   金缕默默在旁听着,有时应和,有时也并不接话。   她只看着,孙太后和她背后的孙家一同飞速朝着万丈深渊而去。   才说了鹿茸酒的事,金钗回来时,又道:“小意公公来了,在外求见娘娘。”   孙太后便问:“他不是跟着赵陆去行宫了?好端端的回来做甚?”   金钗顿了顿,才道:“似乎是被赶回来的。”   “赶回来?”孙太后有些诧异。   当初挑中小意,就是看他老实听话,又耐得住性子。这会儿却说被赶回来了?   “是。”金钗道,“那小意公公也是糊涂了,带了一个同乡的小公公,还让他去了汇泽阁里伺候。”   赵陆就住在汇泽阁,她这样一说,孙太后便知道,小意是将人安插到赵陆身边去了。   她蹙眉:“果真糊涂。”   安插人手也不是这样忽然做的,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光是先斩后奏这一条,就已经让孙太后颇为不喜。   况且这小公公的底细她都不知道,小意真将人安排到赵陆身边,孙太后也不一定会放心去用。   “后来又说,陛下和湖嫔去了猎场,这小公公不知为何,前一日被金公公发落了,后一日就跟着在猎场里现身,还将湖嫔吓了一跳。”   “追查到小意公公身上,就将他也罚了。”   听完了,孙太后问:“是谁说的这些?”   “是小钱公公。方才那小侍卫忽然记起有这件事,便告诉奴婢了。”   孙太后点头,又道:“他这样破坏哀家的部署,哀家如何还愿意见他?你出去安慰几句,就让他回去罢。或是换个地儿,或是告老还乡,他替哀家做了许多年的事,哀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金钗领了命下去。   *   这厢小意公公被孙太后轻轻巧巧丢弃,那厢,待赵陆睡后,金公公带着人,将院角小屋里关着的小摇抓了出来。   私自收了东西,不问一句就放进主子屋里,不治她死罪都是轻的。   幸而因此又牵连出来一个孙太后那边的人,倒算她立了桩功。   将人处置完毕后,金公公才又带着人轮值守夜,不提。   一夜悄悄过去,离行宫还有一两个时辰脚程的地方,却有一支队伍,正朝着行宫而去。   温祈元未曾连着骑过四五个时辰的马,今儿一早被姚霑叫来,原先还是雄心壮志要去面圣,到了现在,只求速速抵达,再不盼着别的。   姚霑是个四处玩乐的,这会儿倒比温祈元好些。   只见他从前头退下来,问:“温兄,可还好么?”   温祈元一开口就咳了好几声,而后讪讪笑道:“自然是忠勤伯能忍得过这些。”   姚霑一笑:“我也不过尔尔罢了。只是温兄千万维持这样子,如此陛下看了才觉温兄心诚。”   温祈元拱手道:“多谢忠勤伯提醒……咳!”   见他又咳上了,姚霑暗暗讥笑,又打马回到了前头。   今日来行宫自是他的主意。   前些天姚霑忽打听到,说孙名宵去了一趟沙河行宫。想了想,也就只有陛下在那里,孙名宵才会跟着去。   因此就在心里谋划起来,想拉着温祈元同去,让他在小皇帝面前卖卖惨,仍将公主下嫁他。   姚霑盘算得极好,这会儿湖阳失去了几位可以庇佑她的人,宫里的孙太后想必也看不惯她这个原本养在高皇后膝下的女儿。   再加上小皇帝才登基,年纪小,耳根子也就软,到时候瞧见温祈元山长水远跑过去,只求与湖阳再续前缘,自然也会答应。   因此姚霑便在温祈元耳边湖阳长湖阳短,激得温祈元贼胆一起,两厢合计,挑了个日子就爬上马背,朝着沙河行宫来了。   谁知到了路上,才晓得温祈元竟是个这么不中用的,才多长功夫就咳成这德行。   姚霑一哂,自顾自朝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昨天躺在床上码字,打着打着就睡过去了。现在更新,就跟大家说个早上好叭。以及我去写番外啦嘎嘎嘎嘎 第54章 醉酒   宣明十七年。   这日正是芒种,宫中各处都在饯送花神,且又是湖阳公主的十四岁生辰,再有一年,便是湖阳公主及笄之礼,因此昭帝替她办了一场比往年还费心的生日宴。   谁知宴会才到一半,湖阳这小寿星却不见了。   因送花神,宫中那些小树都被系满了各色绣带小旗子,迎风一吹,花枝招展,姿态各异。   连皇子住的东五所也能瞧见这些。   赵陆收回目光,继续朝里走。   他如今认在孙皇后膝下已经两年,但仍常常回这里来。   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取上回落在这儿的一本书。   路上行来的时候,身边急急忙忙跑过几个小公公和小宫女,瞧见赵陆,便朝他行礼,又问:“七皇子可见过湖阳公主?”   赵陆只一愣,而后摇头。   小公公和小宫女们又急匆匆行了礼走了。   今天是湖阳的生辰,赵陆自然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又是哪里惹她不高兴,忽然不见了人。   自从三年前高皇后薨逝,昭帝便越发偏疼这位小公主,事事顺从,再加上其他几位皇子一一成年,更加将这位年纪尚幼小的妹妹纵得无法无天,养得她一有不顺心的事,就闹到事情顺她的心。   没有叫小公公跟着,赵陆独自进了东五所。   才进了院子,赵陆便脚步一顿,停驻在原地。   只见正房门外,靠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女孩儿。   她倚门坐着,身上穿着烟粉色春衫,鸢尾紫纱裙,梳了桃心髻,髻边簪着一枚拇指大的珍珠。   是湖阳。   赵陆下意识先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并不讨孙皇后的喜欢,因此伺候他的小公公也懒怠,听到不用跟着,早出去候着了。   这会儿整座院子里,便只有他和湖阳二人。   思索了一番,赵陆迈开步子,走到了湖阳面前。   伸出手,忽怕湖阳不高兴,赵陆又缩回,只弯下腰,轻声喊道:“皇姐,醒醒。”   湖阳略略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嘟囔道:“赵陆呢?我来找他的。”   赵陆抿唇不答。   以为湖阳是没看清,所以才有此问。但他不作声,湖阳竟也没有生气,自顾自闭上眼睛,仍旧靠在门边。   “皇姐。”赵陆便开口问,“你找赵陆做什么?”   “嗯?”   这回湖阳倒是睁开了眼睛,她努力想认清面前这个人,但脑中却晕晕的,连带着眼前也晕晕的。   她道:“我要问他,为何认孙皇后做母亲?母后对他多好,结果母后才去了不到一年,他就跑到孙皇后的宫里去了,真是叫人看不起!”   赵陆垂头道:“他并不是有意如此。”   湖阳哼了一声:“你叫他过来,今日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以慰母后在天之灵。”   闻言,赵陆一顿:“……你不一定能揍得过他。”   听见如此,湖阳便嘟嘴:“我还有父皇,还有哥哥……”   她数着手指:“太子哥哥,四哥哥,五哥哥。我有好多哥哥。”   赵陆已觉出她的不对劲,趁着湖阳数手指的时候,凑过去在她身边一嗅。   淡淡的酒气。   这可糟了。   不知是谁让她喝了酒,但这会儿外头都在寻她,赵陆便想,还是通知人进来,将湖阳带回去的好。   做了决定,赵陆温声道:“皇姐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进来。”   只听见他说要走,湖阳一伸手就拉住他的袖子:“别走。”   她一面拉着赵陆的袖子,一面轻轻哭了起来:“别走……”   “我是去叫人。”   赵陆不解,这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要是来人发现湖阳在他身边哭,让四皇子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湖阳仍旧在滴泪,揉着眼睛扯了扯他:“坐嗝、坐着。”   鬼使神差,赵陆忽然说:“你不哭了,我就坐着。”   只是话一出口就懊悔,他从不敢在这位姐姐面前说话提条件,不知为何方才就脱口而出那样的语句。   谁知湖阳非但不恼,反而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还为他让了个位置出来。   赵陆便被她拉着坐下。   挨得近了,他才闻见湖阳身上还有隐约的花香,想是她的宫女替她熏了衣裳。   湖阳就靠着他的肩膀,赵陆不敢转头,只浑身僵着坐在门槛上。   又过了一会儿,见湖阳并没有旁的动静,赵陆便问:“喝酒,难受么?”   湖阳没有出声。   赵陆这才敢偏头,望向他这位姐姐。   只见湖阳歪在他的肩头,嘴唇仍嘟着,似乎在梦中也想着要揍他一顿解气。   但偏偏此时的湖阳没了浑身的刺,伏在他身上,乖觉得了不得。   原来她安安静静睡着时,竟这般温柔可亲么?   赵陆暗暗想着,又叹了口气,要是她醒着的时候,也对自己这样好脾气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身份背景比不得湖阳其他几位哥哥,也知道四皇子很瞧不上自己,时时在湖阳耳边提醒她远着自己。   这两年高皇后薨逝,昭帝被迫封孙贵妃为新后,而成了皇后的孙氏,忽然又将赵陆养在膝下。司马昭之心,除了四皇子,剩下的太子与五皇子,也渐渐疏远了他。   孙皇后自然不会待他多上心,赵陆仍是无人搭理的七皇子。   他也想着能和兄姊相处和乐,只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许多事,直等到身边的湖阳睡得沉沉,赵陆才忽然记起,外面找寻的人还未得消息,也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正要喊人,原本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而后走出气势汹汹的四皇子。   “你——!”   瞧见湖阳在这里,还是和赵陆在一起,四皇子一瞪眼睛,脸色越发凶恶,直嚷道:“你给我滚下来!”   四皇子快及冠了,很有个大人的样子,比起他,赵陆简直仍是小孩。   听见他这样一喝,赵陆吓了一跳,靠着他的湖阳也吓了一跳,朦朦胧胧醒过来,随口就喊了一声:“四哥哥……”   听见湖阳喊的是自己,四皇子暗喜,又拉下脸:“赵陆,这会儿先放过你。你给我记住这一笔。”   说完,他便奔上前,伸手打横抱起湖阳,就要带着她走。   “四……四皇子。”赵陆跟着站起来。   四皇子凶道:“作甚?”   赵陆便犹豫道:“姐姐喝了酒,回去记得先替她醒酒。”   “酒?”四皇子疑惑,但嗅了嗅怀里的湖阳,果然有一点气味。   他嘟囔道:“我知道了。等回去就处置那些不长眼的人。”   又想说,你是谁,也敢喊湖阳姐姐?   只是见到赵陆谨慎的模样,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稳稳抱着湖阳,四皇子干脆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赵陆站在石阶上,望着二人转角出了院子,忽轻轻垂下了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小可怜_(:з」∠)_ 第55章 来客   路远迢迢,总算到了地方。   原来这二人拐了弯,先往忠勤伯府的别院来了。   这处地方还是几十年前,姚家受封爵位的时候,当时的天子赐的,可见彼时忠勤伯荣宠非常。   下了马,温祈元已是累瘫,别院里的下人小跑出来,将他扶了进去。   姚霑走在前头,比他先入了府门。   歇息了片刻,下人又将温祈元带到了见客的花厅。   炭盆烧得旺旺的,花厅里又暖和又舒适。姚霑早在那儿候着,见温祈元来了,笑嘻嘻道:“温兄可还能消受?”   温祈元讪笑着坐下:“尚可,尚可。”   下人奉了热茶,见温祈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姚霑便道:“温兄,有一事,我倒要同你说一声。”   温祈元一呛,捂嘴咳了几声,又忙问:“何事?姚兄但说无妨。”   闻言,姚霑便做出一副踟躇的模样,解释道:“来时路上,我又想了一想。若温兄随我同去,倒叫陛下觉得,温兄如此,竟是没什么——没什么底气,还要人陪着才敢进言。况且叫陛下知道,这事还有外人掺和,恐怕陛下也不喜。”   瞧着温祈元果然僵硬了些的脸色,姚霑又补充道:“毕竟温兄才是要与公主结良缘,与陛下结亲家的,自然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了。”   听见如此说,温祈元的面色和缓一些,只拱手道:“果真是姚兄想得周到。我竟没思虑到这步。”   姚霑摆了摆手,一脸坦然:“等一会儿天明了,我便遣人领着温兄去行宫。温兄真心可鉴,想来传回我这别院的,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这样一说,温祈元眼前浮现出湖阳往日娇俏柔媚的模样,霎时脸羞得通红,自以为这事结局已定,所以也不谦让,只说:“到时候,我定深谢姚兄的谋略。”   说了这些,眼见天也快亮透,姚霑便让人送温祈元先去休息片刻,然后让人替他换马,一会儿好前往行宫。   等温祈元走了,姚霑并未离开花厅,而是在此等候。   他等着的时候,后院另驶进一辆马车,跟随的丫鬟嬷嬷停驻,将马车里穿着斗篷,戴着绒帽的妇人扶了下来。   别院里的嬷嬷上前回话:“夫人,伯爷已在花厅候了多时了。”   刘氏一颤,忙道:“快些过去。”   她万不敢让姚霑久候。   到了花厅,姚霑已等得不耐,只对着下人轻喝道:“折了腿了?走得这般慢。”   刘氏在外脱了斗篷帽子,独自从门而入,福身道:“伯爷。”   见她来了,姚霑松快许多,朝刘氏一抬下巴:“过来,还要爷请你不成?”   伺候的下人识趣已退出花厅,刘氏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低着头走到姚霑身边。   “伯爷。”   “嗯。”姚霑点头,“路上没耽搁罢?”   刘氏轻轻摇头:“妾身不敢。”   “不敢就好。”   见刘氏仍捧着手炉,姚霑便问:“这会儿还冷?”   刘氏正要摇头,忽听得姚霑一笑,道:“爷来替你暖和暖和。”   说完,也未让刘氏再开口,姚霑扯过她压在桌上,掀了裙子就要硬入。   手炉摔在地上,“咚”一声撒了满地炉灰。   外头侍立的小丫鬟闻声一惊,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进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夫妻间那档子事么?   等一应事毕,算算时辰,温祈元也该出发,姚霑便系了外裤,径自走了。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刘氏才慢慢缓过来。   明明花厅比外头暖上许多,她却觉得手指僵得不行,系了半天才将裙子系回去。   她是高嫁,嫁入忠勤伯府做了伯夫人。哪知道姚霑是个眠花宿柳的人物,不但府里小妾成群,外头还有不少相好的。   刘氏如何敢管他?又兼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她便越发觉得抬不起头。   好在自己一副皮相生得好,又听话,床上床下随姚霑摆弄,所以姚霑还没有厌烦她。   刘氏常这样安慰自己,又在心里暗暗打算,定要早日生个男孩出来,如此才有了后半生的依靠。   等整理得差不多了,刘氏重坐在桌边,朝外吩咐道:“替我再拿个手炉来。”   那厢温祈元新挑了足力的马,跟着别院的下人一同出发,这厢行宫里,赵宜安正披着斗篷,在花园里穿梭。   闷在行宫无事,赵陆便遣人送了一百来盆暖棚里养出的鲜花,叫赵宜安摘着玩。   赵宜安果然乐此不彼,一整个上午都耗在花园里,将一百多盆花采个遍,叫小宫女编成花环花篮,而后送到赵陆房里。   目睹这些的延月一面感慨,陛下果真财大气粗,这么些花要是拿出去卖,几千两银子是必得的,一面又跟在赵宜安身后小声提醒:“娘娘别摘了,够了够了。”   赵宜安回过头:“不够不够。”   正说着,坐在亭子里编造的小宫女喜道:“娘娘,奴婢做完了。娘娘瞧瞧可喜欢?”   赵宜安循声而去,那小宫女编的是个小巧的花环,正好戴在手腕上。   她接过来比划了比划,点头道:“好。”   将花环套在手腕,赵宜安提起裙子下了石阶,朝着前面走去。   才走了几步,延月忽上前,挡住了她。   只听延月冷声道:“你是哪个院子里做事的?竟敢带着外男误入?冲撞了湖嫔娘娘,也不瞧瞧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的?”   原来是延月眼尖,瞥见前头有一个小公公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迎面同走了这条路,这才连忙走到赵宜安前头。   赵宜安正疑惑,应秋轻轻拉了拉她:“娘娘到奴婢身后来。”   带路的小公公早被延月喝得骇了一跳,又听见是陛下最为宠爱的湖嫔,这会儿吓得魂飞魄散都不够了。   他忙跪在路上磕头:“姐姐饶命!奴婢是外头伺候的,因守门的大人说,这位是原先的驸马,今日要求见陛下,所以叫奴婢领着人进来。奴婢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冲撞娘娘,望娘娘明鉴!”   听见小公公的说辞,延月心里咯噔一下,忙喝道:“既然如此,怎么偏走了这条道,还不快快改道,避让娘娘。”   原先的驸马,其余人不认识,延月可知道。   她可千万不敢让湖嫔和他碰上。   闻言,小公公连忙爬起来,朝着身后垂头的温祈元道:“温公子,请随奴婢来。”   温祈元正糊涂,但听见为他带路的小公公和宫女交谈,也知道自己差点冲撞贵人。   那可是陛下的女人。   因此听小公公让他往路边让,也连忙跟上,背过身站在了道边。   见二人都转过身去,延月还不敢放心,快步走回赵宜安身边,轻声道:“娘娘随奴婢来。”   还是早些离了此地为好。   和应秋站在一处的赵宜安,握着手腕上的花环,瞧了一眼边上立着的两人,疑惑地走了。   她才走开几步,一直低头的温祈元,忽然悄悄侧目,瞥见了“湖嫔”的容貌。   莲步轻移,身姿媚人。   只一个侧影就如此叫人神思荡漾,心中微痒,再朝湖嫔脸上瞧去时,温祈元忽僵在了原地。   “温公子,温公子。”   温祈元一惊,忙回过神来:“我在,我在。”   小公公呼出一口气,又拿袖子擦着额头,方才那一遭,竟是吓得他出了满头的汗。   只听他庆幸道:“好在湖嫔娘娘不计较,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再走罢。”   这会儿温祈元心里全是方才“湖嫔”的身影容颜,他有些回不过神,听见小公公在说话,便忍不住问:“小公公可觉得,这位湖嫔娘娘,和原先昭帝的幼女,湖阳公主,很是相像么?”   何止相像,温祈元都要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了。   但陛下应该不会做出如此罔顾人伦的事,温祈元只好安慰自己,或许是长得像而已。   只是谁会讨一个和自己亲姐姐长得这么像的女人放在身边?而且听小公公的意思,还颇为受宠。   正转不过弯,边上的小公公听到此问,挠了挠头,讪笑道:“奴婢虽一直在行宫伺候,但来的时日不多,不能得见公主仙颜,叫温公子错问了。”   温祈元回了神,忙道:“只是随口一问,小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估摸着湖嫔应该离开这条路了,小公公便躬身:“也差不多了,温公子随奴婢来罢。”   温祈元也笑着不再提此事,跟着小公公走了。   到了汇泽阁,小公公又请人进去回禀。   不多时,回禀的公公也出来了,带着歉意笑道:“叫温公子白跑一回。陛下此刻无空,也不便见客,还请这位小公公送温公子出去罢。”   温祈元一愣,小声问:“麻烦这位公公再去通禀,就说温某是为湖阳公主的事来的,万请陛下一见。”   公公忽变了脸色,口中叹气道:“不是奴婢多嘴,温公子且问身边这位小公公,咱们陛下前儿才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还不能走动,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温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一日来,撞上了陛下不高兴。此刻便是多大的事,恐怕陛下都无心处置。”   又往前一步,压低了嗓子说道:“况且温公子也知道,咱们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公主便——便不怎么同陛下好的,此时温公子又到陛下面前说什么湖阳公主的事,只怕陛下愈发心烦。”   温祈元仍不死心,他赶了一夜的路,若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真是叫人笑话了。心中又忽然间满是湖阳的窈窕身段,只叫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此刻就能携湖阳返家,共赴巫山。   因此,他又哀求:“这位公公,我自然也知道陛下同公主的关系胶着。说一句不怕公公笑话之言,正是如此,我才千思万念,想着能为公主找一处庇护之所,不叫她再待在宫中……受苦。”   最后二字说得极轻,虽满脑子想着湖阳,但温祈元也知道,不可得罪陛下,所以才囫囵说了“受苦”两个字。   听完这些话,公公思虑一阵,半晌,才道:“既如此,奴婢就再跑一趟罢。至于这位小公公,还是先回去做事。”   语毕,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又走了。   温祈元自然激动,连身旁的小公公告退,也没在意。   他只等着陛下召见,而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将湖阳迎回家去。   这还不够,温祈元深知湖阳没了往日靠山,若跟着他,便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怕是要变成任他摆布磋磨的湖阳。   一位颜色绝世的美人,却由他随心玩弄。   思及此处,温祈元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几分。   可惜左等右等,那位又回去通禀的公公却一直不来。方才带他进来的小公公也回去了。   温祈元左顾右盼,忽发觉,这四周只剩他一人。   冷风一吹,温祈元忍不住抱紧了手臂。   可真够冷的。   *   汇泽阁,东次间。   延月往炭盆里加了一块香饼,又领着其余的宫女,出了次间。   赵陆仍在写字,赵宜安便自己坐到他对面,将手腕上的花环摘了下来。   又递到赵陆面前:“你瞧。”   赵陆点头:“嗯,好看。”   赵宜安不满:“你连头都没有抬。”   闻言,赵陆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环,而后重重点头道:“嗯,好看。”   赵宜安这才满意,又想着如何戴到赵陆手上去。   但这样写字不方便,赵陆躲了一下,道:“一会儿再戴,等我写完。”   “哦。”   赵宜安收了花环,又跪直了身子,双手撑在小桌上,好奇问:“你又在书上写字么?”   赵陆一顿,又道:“真聪明。”   “怎么不去纸上写?”   说着,赵宜安又跪坐了下来,手臂放在小桌上,抵着下巴问他。   赵陆只说:“习惯了。”   闻言,赵宜安也不再问,只是忽然说:“我刚才看见人了。”   “外头都是人,要是看不见才奇了。”   “不是。”赵宜安摇头,“是不认识的人。”   想了想又接着道:“他还偷看我了。”   赵陆蹙眉,抬起眼睛,见赵宜安神色自然。   她从未骗过他。   “在哪儿见到的?”   赵宜安嗯嗯啊啊了一会儿,道:“就是回来的路上,延月替我挡着了。他们还说了一会儿话。”   赵陆便搁下笔,要叫延月进来回话。   赵宜安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说:“小公公说,他是驸马。”   原本要喊人的赵陆一愣,回过头,抿唇道:“你听见了?”   赵宜安便点头:“我还听见小公公说,他要来见你。”   赵陆神色微变,他仔细观察赵宜安的表情,但她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在那里奇怪,驸马是什么东西。   听见赵宜安的疑惑,赵陆便说:“驸马不是东西。”   “嗯?”赵宜安歪头,目露不解。   “他也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   但想了想,应该是自己不要再让赵宜安见到他,赵陆便又说:“以后他不会来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宜安慢慢点头:“哦。”   又开心道:“你不写字了?我来替你戴花环。”   见她兴冲冲的模样,赵陆不忍叫她失望,朝她伸出手:“戴罢。”   赵宜安果然认认真真,先卷起他的衣袖,一层一层,又将花环从他的手指慢慢套上去。   只是才套到骨节处就套不动了。   赵宜安皱着眉,用力试了几回,只是仍戴不进去。   她有些怅然:“太小了。”   明明戴在她手上就可以的。   赵陆便问她:“谁做的这个?”   “花园里的小宫女。”   “那就再做个大的。”   赵宜安点头:“做一对儿。咱们是一对儿。”   闻言,赵陆垂下眼。   他的耳朵怎么又热起来了?   丢人。   这回赵宜安不去花园了,只将延月叫进来,让她去吩咐。而后又抓着赵陆的手,要同他比大小。   她有些惊诧,赵陆的手竟比她大这么多。   伸开手掌,轻易就可以握住自己的手。   怪不得他抱自己的时候,也那般轻轻松松。   赵宜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想了什么。   赵陆也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比赵宜安小三个月,似乎小的时候,是女孩子长得快些。因此十二岁之前,每回见到赵宜安,他都要微微抬头,仰视她。   她这样娇惯又美貌,是他心里最不可接触到的人。   但其实,有那么一回,赵宜安不但向他弯下腰,甚至还伸出了手。   他还记得那晚灯火连天,护城河中许愿的花灯流满整座水面。   而自己面目模糊,快被冰凉的河水吞没。   赵宜安就瘫坐在岸边,急得哇哇大哭,她试图伸手来抓赵陆,可惜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力气,光是哭就已经叫她精疲力尽。   最后是寻妹妹寻到此处的赵郗,叫人下水救了他。   往事蹁跹,赵陆低着头,眼前忽然晃过一只手。   赵宜安跪在炕上,从他眼底下露出脸,笑眯眯问:“你在想什么坏事?”   闻言,赵陆一愣。   见他回了神,赵宜安便坐直了,仍旧问他:“你在想什么坏事?”   “没有。”赵陆略一沉思,道,“在想你。”   “骗人。”赵宜安不信,偏过了头。   “没有骗人。”   赵宜安只重复道:“骗人。”   一面说着,一面爬回了自己的座位。   赵陆便语气严肃道:“真的。”又说,“我未曾想坏事,只是想你这个坏人。”   赵宜安倏地抬起眼睛,她皱了皱鼻子,小声道:“我又不坏。”   “坏。害得我不能专心写字。”   赵宜安与他辩驳:“那是你自己做不好。”   赵陆笑了一声:“我要写字了。”   嘀咕了几句,赵宜安也安静了下来,专注玩着小桌上的花环研究,想知道是怎么编的。   一时间次间里只剩炭火哔啵。   又过了一阵,赵陆提笔蘸墨,忽听见赵宜安开口问:“若我是坏人,你还爱我么?”   难得慌乱一瞬,赵陆执笔,只不抬头,口中道:“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   赵宜安哼哼几声,又问:“爱么?不爱么?”   连后背都觉得热了起来,赵陆掩唇咳了几下:“自然,爱。”   “陛下、娘娘……花环,做好了。”   立在门口的延月,忽觉手中的东西重似千斤。   这会儿退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还来得及么?   为何要催着小宫女快些做好呢?又为何自己亲自来送呢?怎么这回回来的时候,倒走得那么快?路也太平坦了,自己竟然没有摔一跤再来。   心中尽是迷茫,延月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的人生,竟然处处都是巧合啊。   就是这个巧合,没那么招她待见。   赵宜安倒不觉得怎么样,见延月手上捧着花环,便招手叫她过来。   延月僵着脚步行至二人跟前,奉上花环,又识趣道:“奴婢告退。”   等她走了,赵宜安捧起赵陆的手,这回顺顺当当替他戴了上去。   赵陆手指生得长且直,戴上这个,倒不觉得违和。   细细欣赏了一会儿,赵宜安忽握着他的手腕晃了晃:“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闻言,赵陆一笑:“是我的花。”   “唔……”   想了一阵,只见赵宜安弯唇笑道:“一样一样。”   花也好,人也罢。   反正都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下章发包!大家记得到时候来奥 第56章 完了   且说汇泽阁外。   温祈元等了一早上,直过了午时,也未曾见那进去通禀的公公出来。   他哪知道,头一回小公公请人进去回禀时,就被金公公拦下来,压根儿就没叫人报到赵陆跟前。   而金公公一听是温祈元,自然皱着眉叫通禀的公公打发了他。   可惜温祈元贼心不死,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两个时辰,才慢慢醒悟过来。   难道那位公公是在哄他么?不敢得罪陛下,所以就得罪他,叫他在这里白等这些工夫。   喉咙又痒又痛,鼻子也渐渐堵了起来。温祈元知道这是要伤风的症状,也不敢多留,吸了吸鼻,抱着手臂就往外跑了。   一直到跑出宫门,他才松了口气。   幸而没撞见领他进去的小公公,不然真是丢人丢回家。   领路到行宫的忠勤伯府下人也等了许久,见温祈元来了,心中虽然等得厌烦,但面上只挂着笑,对温祈元道:“公子可算出来了,叫小人好等!”   温祈元只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就要跨上马去。   打量了他的神色,似乎不是高兴的模样。下人便试探问道:“温公子果真得陛下的欢心,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么?”   温祈元一僵:“莫说这些,早些回去,我还有话同忠勤伯说。”   提到了姚霑,下人自然不敢再多言,呐呐着退下,见温祈元已纵马走了,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背,扬鞭朝着他追上去。   只是心里越发不乐意。   温祈元既无家世背景,又无功名傍身,能和他主人称兄道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原先他还有个驸马名头可以唬人,这会儿却连公主都落魄了,至于他这个旧驸马?   切。   这般想着,手上的鞭子甩得重了几分,策马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只是跑得再快,等马匹驮着二人回了忠勤伯别院,早已过了未时,快到申时了。   原本就在风地里冻了一早晨,这会儿又迎风骑马,才跨下马背,温祈元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霎时觉得鼻塞眼花,连脚步都重了起来。   但他心事未了,只是硬撑着走进前院,想让姚霑替他出主意。   另有人在前领路,到了花厅,又入内通禀。   姚霑很快就迎了出来,只见他披着白狐皮里的鹤氅,笑容满面:“温兄劳累了。”   说着,将温祈元带进花厅。   才冻得不行,扑面一阵暖风,温祈元细细嗅了嗅,似乎还有些香气。   但这么一转换,他禁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   姚霑一愣,忽露出嫌恶神色,只是温祈元望过来那瞬又变作担心模样,问道:“温兄可还好么?”   温祈元连连点头:“还好还好。”   又为难道:“只是叫姚兄空等了,我竟连陛下的面都,都没有见到。”   闻言,姚霑只微微怔了一瞬,很快便安慰起温祈元来:“温兄说什么叫我空等的话。我不过白出了几个主意,温兄才是真真儿去做的人。”   又道:“温兄可细说说,到行宫都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姚霑的话,温祈元便把他在行宫所见所闻都吐露出来。   只是说到“湖嫔”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了出来。   “哦?”   这下连姚霑都疑惑了:“温兄的意思是,陛下宠爱的湖嫔,竟和湖阳公主生得一模一样么?”   温祈元连忙摆手:“不不不,或许有些不同。只是——”他顿了顿,又努力回想一番,喃喃道,“只是我瞧上去,真如一个人似的。”   两厢沉默,姚霑忽笑道:“温兄也不必如此记挂,一计不成,咱们就想二计罢了。且让人送温兄前去歇息片刻。”   又起身:“温兄仍未用饭吧?一会儿我也叫人预备了,送到温兄房里去。”   说起午饭,温祈元便觉腹中空空,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又拱手赧然道:“如此,麻烦姚兄了。”   姚霑摇头,叫了下人进来,吩咐了一番,就让人领着温祈元出去了。   等温祈元走了,他才复又坐下,皱着眉仔细思索其中关窍。   湖嫔和湖阳公主……   温祈元说此二人相像,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对湖阳公主起了异心,所以特意找了一个长得像的人来慰藉么?   若真如此,看来陛下也是和他同道中人。   思及此处,姚霑忍不住暗嗤。   找个长得像的人,终归不是原主。   要是换成自己,什么亲姐姐不亲姐姐的,必定将人抢过来,先睡了再说。   但他也对这位湖嫔起了好奇心,思索一番,喊来小丫鬟,让她叫刘氏过来花厅。   原本刘氏只是他带来作乐的,这会儿倒是忽然间有了别的用处。   早上已被压着做了一回,哪知要用晚膳了,姚霑又叫她过去。   刘氏惴惴不安走来花厅,只低着头行礼:“伯爷。”   她不敢多说,怕姚霑因此发怒,祸害到她身上。   哪知这回姚霑神色可亲,朝她招手道:“过来,坐着罢。怕我做什么?”   刘氏一凛:“妾身敬爱伯爷还来不及,如何会怕。”   没用的话一箩筐,姚霑有些厌烦,只道:“坐下再说。”   刘氏便坐在他对面。   只听姚霑道:“你知道咱们这座别院,离皇家的行宫是最近的。”   刘氏便呐呐:“自然是伯爷得天子眷顾。”   “不是说这个。”   姚霑凑过去:“明日你就去行宫一趟,我派人护送你。等到了行宫,你替我请行宫里的湖嫔娘娘过来,就说——说请娘娘来咱们别院赏玩。”   刘氏心一跳,直想拒绝,只是不敢,便犹豫道:“妾身是深闺妇人,只怕应付不来,倒让伯爷空欢喜一场。”   姚霑一挥手:“这有什么?我听说陛下这阵子出了事卧床,想来湖嫔闷在行宫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只去了,说些好话,湖嫔自然高高兴兴就来了。”   听见他这口吻,刘氏心里越发憷了。   往常姚霑用这副模样同她说话,叫她做事,不是要买新的小妾,就是让她请戏班子来唱戏。唱着唱着,那几个搔首弄姿的小旦就唱到姚霑床上去了。   偷偷瞧了一眼姚霑,刘氏只打怵,难道这回,他不要命了,竟想染指天子的人了么?   这算什么?自己儿子还没生出来,这似乎唾手可得的爵位也未到她儿子手上,姚霑就急着前去送死了?   一向胆小怯懦的刘氏,这会儿却忽然神思清明起来,直劝道:“伯爷,我们这儿毕竟庙小,只怕容不下娘娘那尊大佛。况且伯爷也说,陛下卧床了,妾身想,湖嫔娘娘自然要在旁侍疾的,也无空闲前来。”   姚霑从未被人反驳过,自小到大哪一个人不是捧着他纵着他?   刘氏说着这几句,姚霑便忽立起身,劈手就是一个巴掌。   “贱妇!我叫你去,你去就是了。这张嘴如此能说会吐,怎么前几日叫你含一含爷的东西,就死也不肯了?”   刘氏直叫他说得满面通红,低着头不敢作声。   姚霑下了令:“明日卯时你便出发,戌时前就将人给爷带到。若带不到——”他冷哼一声,“八年无子,我看你这伯夫人,也该让贤了。”   刘氏霎时跪倒在地,抱着姚霑的腿哀求道:“伯爷息怒,妾身去就是了,去就是了。”   姚霑却一脚踢开她,自顾自走了。   只剩刘氏瘫在地上,久未缓过来。   *   第二日,行宫。   刘氏自然见不到赵宜安,她正领着人祸祸后花园那些花去了。   在汇泽阁外停了好一阵,也未有人叫她进去等。刘氏才死了心,带着随行的丫鬟,往原路走回。   谁知柳暗花明,前头忽来了一队人,   刘氏原想着避开,但耳边传来对面那些人说话的声儿,似乎是叫湖嫔走慢些。   湖嫔?   心内一惊,刘氏急忙迎面走上前去。   忠勤伯夫人就是她的依傍,刘氏存了侥幸,或许姚霑只是想结识这位娘娘,并没有什么心猿意马之事。   如此勉强安慰着自己,刘氏朝着来人盈盈一拜:“忠勤伯刘氏,拜见湖嫔娘娘。”   身后的丫鬟也跟着下拜。   延月吓了一跳。   她怒瞪着眼前二人,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没长眼一般,直往湖嫔面前撞上来。   还什么什么夫人?   什么夫人都不能大过她家娘娘去。   因此,延月绷着脸问:“是谁允你上前来的?湖嫔娘娘是你们想见就可见的么?”   刘氏忙又矮下.身去:“这位姑娘莫怪,是妾身乍见到娘娘,一时激动失了态。还请娘娘恕罪。”   应秋最实在,也不多费口舌,伸手就要赶人:“咱们娘娘还要走路呢,别拦着。”   刘氏却不肯放过这机会,大胆抬起头来,朝着延月应秋挡住的美人道:“妾身久候,只求娘娘给妾身一个说话的机会,叫妾身言明来意。娘娘听了,定会喜悦。”   拦着她,她竟敢抬头了。   应秋气上心头,撸起袖子就要将人拉开,谁知身后一直不语的赵宜安,忽从边上探出头,问:“什么事?”   她这一开口,延月应秋也不能再拦了,只好让出道,叫刘氏回话。   听见湖嫔忽然出了声,刘氏一喜,再见从宫女身后露出面来的湖嫔,刘氏又是一怔。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八个字,竟然通通有了同一个归处。   她一愣神,赵宜安便疑惑起来,又问了一句:“什么事?”   身后的丫鬟轻点她的后腰,刘氏忙垂头叙道:“妾身是忠勤伯夫人,因听见娘娘随陛下来了行宫,正巧忠勤伯的别院也在此处,虽然比不得行宫辉煌,却也另有一番滋味。因此,妾身斗胆,想请娘娘前去玩乐。”   赵宜安一听,斩钉截铁道:“不去。”   她还要跟小宫女学编花篮,好送给赵陆。哪有那工夫?   刘氏自然不愿就此退缩,嘴里只道:“别院里有腊梅数丛,正是开花的时候。想娘娘心性高洁,一定喜欢这些。”   耳朵捕捉到“腊梅”两个字,赵宜安跟着重复了一遍:“腊梅?”   似乎有了希望,刘氏忙回:“是,不单腊梅,另有水仙海棠,若娘娘喜欢,竟可观赏。”   “能摘么?”   “呃……”小心翼翼抬起头,刘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谨慎问道,“娘娘问的什么?”   赵宜安瞧着她的眼睛:“能摘么?花,能摘么?”   一时不懂湖嫔的意思,但刘氏知道此刻该答应,便应道:“自然,能得娘娘欢心,是它们几世的福气。”   听见可以摘花,赵宜安点头:“好。”   “去别院?”   赵陆正写字,闻言抬起头来。   赵宜安用力点头:“嗯!”   又说:“可以摘花。”   赵陆便道:“后花园那些还不够摘么?那叫金公公多拿一些过来。”   但赵宜安却皱着眉摇头:“别人的花,随便摘。你的花,我心疼。”   敢情昨日为了做花篮,叫人采得花枝秃秃的不是她。   赵陆无奈笑道:“叫人送你去。”   又叮嘱延月应秋二人:“别叫她落单。”   金公公在旁得了吩咐,正要去遣人,赵陆却叫住他:“你也跟去。多多带着人,先将忠勤伯的别院围起来,再让湖嫔入内。”   闻言,金公公一愣。   先把忠勤伯别院围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陛下是要抄家了呢。   听见赵陆的话,赵宜安在旁奇怪:“你怎么知道是忠——忠勤伯府?”   赵陆扬唇一笑:“因为我聪明。”   若是千里迢迢的别院,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来请她。赵宜安一说别院,赵陆心里就知道,一定是忠勤伯府的别院。   只有他家,当初因为军功受了封,还得了天子亲赐别院这样的恩宠。   有金公公贴身跟着,一是能保护她,二来正显示了赵宜安的身份,叫忠勤伯府的人不敢怠慢。   况且赵宜安想去,他也不扫她的兴,由她去便是。   提笔又继续写字,赵陆最后道:“早些回来,别玩疯了。”   换了衣裳的赵宜安,待延月替她穿上斗篷,戴上帽子后,正要出门,忽然转回来,扑了赵陆满怀。   “怎么了?”   赵陆忙将笔高高举起,怕墨污了她的新衣。   只见赵宜安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踮脚凑过去,用嘴唇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句,赵宜安便起身跑了。   屋内几人连忙向赵陆行了礼,然后跟上。   金公公也跟出去了。   霎时次间里,又恢复到原先赵宜安来之前安安静静的模样。   不对。   赵陆捂上胸口,他的心——   跳得好大声。   没有顾得上理会被她亲了之后的赵陆,赵宜安抱着“摘别人的花,随便摘”的念头,跟着刘氏行至路口,上了金公公叫人备下的马车,一路朝外走去。   刘氏一直候在边上,湖嫔有自己的贴身宫女,自然轮不到她去动手。   但她瞧着湖嫔,似乎是瞧着馅饼一般,眼里只冒着光。   等到湖嫔进了马车,刘氏才暗暗松了口气,自己也返身进了来时的马车,叫忠勤伯府的下人,可开拔了。   别院里,姚霑早翘首以待,忽听见外头有人来报:“来了来了!”   姚霑忙站起身,一叠声儿问道:“湖嫔来了?”   但见下人一脸惊慌,屁滚尿流爬进来:“羽林军来了!”   姚霑一骇:“什么羽林军?混说什么!”   他明明叫刘氏去带湖嫔过来,来的却是羽林军么?   难道这刘氏向陛下告发了他?   但他什么都没做,陛下也能因此发怒么?   思及此处,姚霑双腿一软,颤声问:“来了多少?”   下人满头虚汗,全是吓出来的,听见姚霑问他,声音带颤:“把咱们别院都围起来了!”   姚霑忽浑身一抖,又觉胯.下凉飕飕。   原来是骇得失禁。   下人与他面面相觑。   姚霑一悲,这哪是“来了”,这是完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过分了,居然猜到我要双更!   上章评论里问“如果我是DJ你还爱我吗?”“如果我开挖掘机你还爱我吗?”   统一回答一下——   小陆:告辞。   PS这章发包!!!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57章 别院   因上了马车,所以刘氏并未曾见得,马车外还有数百羽林军随行护送。   直到马车停在别院外,浑身发抖的丫鬟前来扶她下车,刘氏才觉出不对劲来。   朝后一望,跟着她们一起的,竟还有百来个装束整齐,且配着刀的羽林军。   而此时,这些羽林军早将整座别院围住,放眼远眺,所见之处都有来回走动的羽林军身影。   刘氏霎时双膝一软,嘴唇颤抖,正要找人询问是何缘故。   她请的是湖嫔娘娘,怎么竟招来这些面色严肃的羽林军?   只是又不敢擅自动作,前头从湖嫔的马车旁,忽然噔噔噔跑来一个小公公,躬身向刘氏嘻嘻笑道:“夫人莫惊,也莫怪,这些人是陛下叫跟来的,为的是护娘娘的平安。夫人只当他们不存在就可了。”   不存在?这么些个人高马大又带着兵器的羽林军矗在你眼前,却说当他们不存在?   刘氏自然不敢这样回,只陪着笑道:“陛下爱护娘娘,我们这些为臣为民的,当然配合。”   小公公便一笑,径自回前头去了。   定了定心神,刘氏又望了一眼那些分散巡逻的羽林军,最后缩了缩脖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朝着湖嫔的马车去了。   赵宜安已经走下来了,延月正替她整理斗篷。   刘氏见状,福身行礼道:“娘娘一路劳累,且随妾身来罢。”   入了门,却不见里头有人相迎。   刘氏有些奇怪,方才门外就没有多些人前来迎接,她还以为是消息未传进去,但这会儿人都走入内了,下人们还不去通报么?   正思虑着,影壁后走出几个丫鬟,朝着进来的人福身道:“湖嫔娘娘驾临。我们主子已在东边的花厅摆宴,请娘娘移步。”   东边的花厅,和姚霑与刘氏做那事儿的,自然不是同一个。   听见有了安排,刘氏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放心。   等这些人都到了花厅,果然见里面一应佳肴齐备。   刘氏忙道:“行了一路,也没沾正经膳食的。就让妾身伺候娘娘用膳罢。”   这会儿已近午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刘氏洗了手,见赵宜安已经坐下,正要上前布菜,哪知旁边一个粉衣宫女,忽然将她拦下。   应秋笑眯眯对着面前的刘氏道:“夫人不必操心,这些东西,咱们已带来了。”   她这么一说,刘氏果然愣住。   应秋也没理会她,自顾自问身边的小宫女道:“可找着厨房了?”   小宫女应是,又说:“尚膳监的公公们已经去准备了,要做的菜都是现成的,一刻钟就能好。”   应秋便和延月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那就摆上来罢。”   话音一落,一队小宫女鱼贯而入,手脚利索,将花厅中原本桌上摆着的菜肴都端了出去,又重新沏了茶,用的自然也是带来的茶具。   另有小宫女奉上点心,延月洗了手,一一将点心拿出来,又安慰道:“娘娘且垫垫肚子,咱们的午膳一会儿就好。”   原本在马车上时就吃了不少果脯,赵宜安也并不觉得饿,点了点头,先捧起茶碗喝了一口。   剩下被挤到角落里的刘氏,还有她身后跟着的贴身丫鬟,相对无言,不知该做什么。   这湖嫔,还真是将忠勤伯的别院当做自己的后宫了。   *   且说后厨里,羽林军占的不止是别院外头,连里面也一一搜检。尤其是做出要入湖嫔口的食物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派了十来个人在旁盯着。   原本忠勤伯府的厨子们被赶到了院子里,另有尚膳监的小公公,提着食材用具入内,叮叮当当开始备起午膳。   这些事情入了姚霑身边下人的眼,他便立刻跑去后院,一一告知。   姚霑早换了裤子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这时又是一个人模狗样的主儿。   听了下人回话,他颇有些郁闷,只嘀咕道:“这是将我的别院当做自己家了么?”   不但派了一二百个羽林军团团包围护卫,还带了几十个公公宫女伺候,甚至连入口的膳食都带了材料自做。   这样看来,那湖嫔是压根碰不着别院里的东西。   啧,这可不好办了。   摸摸下巴,姚霑让下人先退出,自己又思索一番,最后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一刻钟已过,尚膳监的小公公奉上热腾腾的午膳,这回是金公公亲自入内,前来布菜。   刘氏不认识金公公,但看见他穿的衣裳和旁人不同,心内已明白,这定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因此也不敢再插嘴,说让自己去布菜。   赵宜安已开始进膳了,一旁的延月退下来,一直走到刘氏身边,笑道:“夫人也劳累了,不如先请用膳去,等娘娘好了,自然有人来告知夫人。”   刘氏哪敢不从?只讪讪笑着,领着丫鬟退出了花厅。   她一出来,也没有去吃些东西,只朝着后院姚霑的卧房走去。   湖嫔来这一出,刘氏有些懵,又怕姚霑瞧见现在这副情形不高兴拿她撒气,连忙要去说明白,让姚霑自己去想办法。   正巧在路上就碰见行色匆匆的姚霑,刘氏忙喊道:“伯爷。”   闻声,姚霑一愣,见刘氏已到了跟前,便一把拽过她,走到了边上。   “瞎嚷嚷什么?叫人都听见了。”姚霑恨恨道,“也不看看这会儿是什么情况,这些人可都是你招来的。刘氏,你打的是什么好主意?”   刘氏只小声哭诉:“妾身也不知,原先在行宫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召见妾身。好在老天保佑,倒让妾身撞见了走在路上的湖嫔娘娘。妾身记着伯爷的话,好说歹说,才将湖嫔请了来,谁知还来了这些凶神恶煞的面孔?”   虽然同为夫妻已八载,但刘氏这副哭腔是姚霑最喜欢最耐烦的,此刻见她哭哭啼啼,小脸通红,姚霑忍不住喉结微动,说出来的话也软了几分。   “行了。宫中的贵人自然尊贵,想来这些羽林军是为了护卫才来的。我也不怪你了。”   又问:“此刻湖嫔在做什么?”   刘氏便答道:“娘娘正在用膳,想来要有一些工夫。”   想了想,刘氏又补充:“伺候用膳的是一位叫金公公的,伯爷可知道?”   闻言,姚霑愣住。   金公公?   那可是陪了陛下好几年的老人了,竟然去伺候湖嫔用膳么?这湖嫔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得天子偏心眷顾?   一时间,姚霑神色莫辨起来。   但越如此,姚霑的心就越痒,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那位湖嫔。   一来是想瞧瞧她和湖阳公主到底长得像不像,二来——   姚霑忽挠了挠鼻尖,对刘氏说:“一会儿等湖嫔用完善了,你就请她到花园走走,再引她去角落的亭子里。知道了么?”   一听姚霑的语气,就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刘氏想推脱,但见姚霑眼中满布威胁,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姚霑又道:“到时候,我会叫人来,说什么做什么,你只别管就行。”   刘氏又点头。   见她都应了,姚霑一喜,伸手就揽住刘氏的腰,又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爷的心肝,若遂了我的愿,以后爷日日宿在你房里,叫你开春就怀个大胖小子,嗯?”   刘氏唯唯诺诺,此刻她提心吊胆,连这样的话都开心不起来了。   说了这些,二人又各自分开,刘氏下去胡乱吃了些东西,又叫人去将花园的石子路再扫扫干净,那些腊梅水仙也拾掇拾掇,好让湖嫔观赏。   吩咐完,刘氏压了压心口,朝着花厅去了。   赵宜安早已吃完,半躺在坐榻上,昏昏欲睡。   忽有小宫女来报,说刘氏到了。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眼睛一亮:“快叫她进来。”   进了花厅,刘氏垂头行礼:“湖嫔娘娘金安。”   赵宜安点头,问:“可以去摘花了?”   刘氏小意笑道:“是,娘娘请移步。”   于是刘氏在旁指引,赵宜安跟着她的话,一直到了后院花园。   “娘娘,就是这儿了。”   石子路被扫得干干净净,一些观赏的盆景也摆了出来,不远处还错落着许多梅花。   地方不大,花倒不少。   赵宜安高兴了:“好。”   转头就吩咐人去摘。   会编花的几个小宫女前去挑选,赵宜安一路行来一路观看,不多时就走完了。   刘氏便道:“前面有亭子,娘娘且去歇息歇息。”   听见她这样说,延月先遣了几个小公公去察看。   探路的小公公很快就回来,躬身道:“是有个亭子,也干净,娘娘可去得。”   如此,延月和应秋才扶着赵宜安去了。   刘氏已适应了湖嫔身边人的做法,面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笑,看着那几个小公公不知从哪里掏出帷幕,将整座亭子围住大半,好替亭中落座的湖嫔挡去寒风。   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熏笼,烧了银炭,又熏了玫瑰香。   另有茶水点心,也都奉上。   在旁站了一阵,赵宜安便道:“你也坐罢。”   刘氏忙谢恩:“多谢娘娘。”   心惊胆战在桌边坐了。   一直都未有许多人迹的花园,这阵子倒各处都是人影,竟热闹了不少。   只是刘氏一直记挂着姚霑说的“会叫人来”,一时也融不进去。   刘氏走着神,边上折花的赵宜安看了她一眼,忽然盯住了她。   “你的脸怎么肿了?”   原先隔了一段距离,况且刘氏不敢抬头直视贵人,所以赵宜安才没发现。   这会儿坐得近了,她才看见刘氏左脸有些微微肿起。   听见赵宜安发问,刘氏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脸颊,又赔笑道:“是前几日妾身牙疼,所以肿了些。多谢娘娘关心。”   “哦。”赵宜安点头,表示知道,又转头问应秋,“有药么?给她一点。”   刘氏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小事,娘娘不必费心这个。”   其实这是被姚霑昨日打了一巴掌才肿的。要是闹大了让姚霑知道,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应秋便笑:“不费心,不费心,娘娘都开口了,夫人只接下就是。”   说完,抬手招了招,也不知从哪里又进来一个抱着药箱的小宫女。   等打开箱子,应秋从中挑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刘氏身边的丫鬟。   看着丫鬟毕恭毕敬接过了那小瓷瓶,刘氏心内复杂。   竟然还随身带着药箱以防万一,果真是陛下的心肝宝贝。   又想起一会儿姚霑不知要对湖嫔做什么事,她这样心善,才见面不到半天,就大方赐了药,自己却……   霎时又摇摆不定起来。   就是这时,远处行来两个容貌清秀的丫鬟,其中一个端了托盘,朝着亭子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陛下的心肝什么?   小陆:宝贝。   宜安:?   赵宜安,一个外出自带整个宫殿装备的女人, 第58章 院子   只见行来的丫鬟,皆着绿衣,端着盘子的那个身材稍矮些。   路并不远,因此二人很快就走到亭子面前。   刘氏心一跳,下意识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赵宜安。   忽然来了两个陌生的丫鬟,金公公自然要问。   他道:“来者是谁?”   空着手的丫鬟福礼道:“拜见湖嫔娘娘。奴婢是忠勤伯别院伺候的丫鬟,因娘娘驾临,主子便叫人奉上几道点心。虽不如宫中所做的精致,也只望娘娘能尝尝新鲜罢了。”   这样奉上来的东西,金公公哪能让赵宜安吃到嘴巴里?   正要客气拒绝,哪知那丫鬟越发矮了身子行礼,又道:“这几样点心,也是当初惠帝御驾前来,老忠勤伯进上去的。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两三句话抬出了惠帝,她手上的几样点心就变得拒绝不了了。   湖嫔地位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惠帝去么?连惠帝都入了口,若是湖嫔不要,传出去倒叫人说她轻狂。   上下打量了那个丫鬟一眼,金公公皮笑肉不笑:“娘娘如何会嫌弃?叫人送进来罢。”   两个丫鬟应是,将盘子交到了前来拿取的宫女手上,又退到一旁,听候差遣。   待几样点心摆到了桌上,原本搓着花枝的赵宜安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瞧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小巧玲珑,恰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   她便伸手,拿了一个尝尝。   酸酸甜甜,里头似乎放了山楂。   想起先前积食时,应秋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山楂水,赵宜安鼻子一皱,没有再吃了。   从送了点心之后,刘氏就不敢再说话。看着湖嫔吃了一块点心,刘氏更是连吐息都放轻了。   但并无事发生。   刘氏正疑惑,忽听见赵宜安打了个哈欠,慢慢道:“困了。”   心内一惊,刘氏连忙起身:“娘娘可是累了?”   一面说,一面仍在思索,难道是姚霑在点心里做了手脚?   只见延月上前,俯身轻轻问了几句,而后直起身,对着刘氏道:“夫人,这儿可有休憩的地方,娘娘用了午膳后,照例是要歇上一会儿的。”   原来是这样。   刘氏便道:“附近正好有座小院子,娘娘便请移步那里罢。”   延月应下,就去扶赵宜安。   一行人跟着刘氏到了院中,随行的小公公进去细心整理了一番,延月和应秋跟金公公商议了,最后将赵宜安带入了房。   房内陈设倒新,又架起了炭盆,等赵宜安进去的时候,已经暖洋洋了。   湖嫔要宽衣,小宫女便请刘氏回避。刘氏领着人行了礼退出,到了院外,转上无人行走的小路,她便拦住了送点心的两个丫鬟。   只听她问:“东西是伯爷叫你们送的?”   丫鬟垂下头应道:“是。”   见丫鬟神色并不慌张,刘氏禁不住又问:“那点心……”   丫鬟却摇头:“湖嫔娘娘都入口了,夫人可见到娘娘出事了么?”   “这会儿没有——”谁知道之后有没有。   丫鬟倒劝她:“伯爷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夫人还是不要多问罢了。”   想起姚霑往日行事,刘氏忽然后悔起来。   若没有依着他,将湖嫔请来别院就好了。   只是这时事已做成,再懊悔也无用,况且湖嫔若不来,自己必定吃苦。湖嫔来了,或许还能指望着姚霑心中清明,让她平平安安回去。   叹了口气,刘氏也不再多说什么,与二人一同走了。   再说赵宜安睡着的院子里,见她闭了眼呼吸渐沉,延月便撤下纱帘,关了槅扇,退到外间去了。   这里不是她们熟悉的地方,延月与应秋便一同围坐在熏笼边,一面注意着槅扇内的动静。   炭火哔啵,延月忽问了一句:“这是咱们自己带来的银炭?”   应秋回道:“该是带来的,我去问问。”   因为得了陛下的吩咐,湖嫔在外一应吃穿用度,都不要使忠勤伯别院的东西,所以这半天下来,一直是随行的小公公在打点用具。   说完,应秋便要出去问,延月也没拦她。   过了一会儿,应秋就回来了,朝着延月点头:“是咱们的。”   延月这才放心。   炭火又烧了一会儿,延月一直举着手在烘,又慢慢捂嘴打了个哈欠:“太暖和了,我也觉得困了。”   应秋便笑:“睡罢,我看着。”   延月摇头:“我不睡……”   但说着说着,她就歪了头,靠在了应秋肩上。   应秋觉得好笑,伸手将延月搬正了,倚着自己的肩膀,而后发起呆来。   *   等到另一个宫女也渐渐昏睡过去,姚霑才轻手轻脚从柜子里走出。   原来这院子里有暗道,他从另一个地方来,不用半刻钟就能走到。   藏身的柜子占了整面墙,乍一看,一点都瞧不出里面有猫腻。   姚霑来时就预备好了一切,迷倒两个宫女的并不是熏笼里的炭火,而是他放在屋里的东西。   但迷香并不多,用量也只够让宫女小睡片刻。   若她们睡的时间长了,只怕会起疑。只放一点点,要是之后来查探,那东西早就烧完,气味也消尽了,不会留下痕迹。   姚霑自然不会傻到对皇帝的女人出手,他在心内对自己说,只是瞧瞧,瞧瞧湖阳公主与湖嫔,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槅扇。   *   金公公在外面的围房里守着,小公公替他倒了热茶,听见他说:“去问问屋里可有什么吩咐?”   小公公应是退下,只是才出了围房,便一弯膝,跪在了地上。   “拜见陛下。”   房内的金公公一惊,急忙起身赶出去。   院中立了赵陆,他穿一身明黄圆领常服,拄着拐,瞧上去还是不便行动的模样。   见小公公下拜了,赵陆便抬了抬下巴,道:“起来罢。”   金公公几步上前,担忧道:“陛下怎么也来了?这一两个时辰的路,可不是玩的。”   赵陆只道:“无事。”又问:“湖嫔呢?”   “正在正房内午歇,才睡下不久。”   闻言,赵陆将目光落在了左侧的正房门上。   “朕进去瞧瞧,你们仍在外守着。”   “是。”   独自进了房,入目就是昏睡在地上的延月和应秋,赵陆一蹙眉,提着拐杖,几步进了槅扇。   纱帘里,锦被盖得严严实实,赵宜安只露出小半张脸,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放下拐杖,赵陆扫视了一圈整座屋子,在槅扇外的柜子上停顿几息,又将眼神收回。   “宜安。”   隔着被子,轻推了推赵宜安的肩膀,赵陆小声喊着她。   一有动静就醒了,赵宜安睁开眼,迷迷蒙蒙望向来人。   “……小陆。”她嘀咕一声,“怎么做梦了?”   原本紧绷的心倏就松了,赵陆禁不住笑意,又连忙正了正神色,对她道:“不是做梦,该醒了。”   “唔……”   被中的美人转了个身,妄图再睡过去。   但赵陆一手将她揽住,连同锦被一起,将人抱坐了起来。   “回马车去睡,好么?”   靠坐在他怀里的赵宜安,此时才醒了大半,抬头仔细端详了一阵,点点头:“回家了?”   赵陆将她扶正,语气含着温柔:“回家了。”   *   一直到赵陆抱着赵宜安上了马车,在后跟随的延月和应秋仍惴惴不安。   该是当值的时候,她们却睡了过去,连陛下入内都未曾察觉。   见这会儿赵陆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二人的心却七上八下,丝毫不能安宁。   幸好湖嫔无事发生,否则她们死一万回都抵不了罪。   这厢两人正暗自后怕,那边马车里,觉着四周都暖了不少,赵陆倾身,将坐在边上的赵宜安拉到了自己怀里,卷起她的衣袖,握着手腕仔细查看。   赵宜安奇怪道:“怎么了?”   赵陆并不回答她,却问道:“方才睡得还好么?”   听见如此问,赵宜安弯起唇,点头道:“好。”又道,“醒来就见到你,更好。”   赵陆一顿,神情严肃道:“这会儿别说这个。”   “哦……”   他摸了摸赵宜安的小臂,又问:“睡着的时候,有人吵你么?”   赵宜安回想一阵,摇摇头:“我才睡了一会会儿,只有你来吵我,没有别的人。”   询问金公公的时候,也说湖嫔前脚才睡下,赵陆后脚就入了屋,连半刻钟都没有。   放下一点疑虑,赵陆想着,一会儿还是顺便叫人拷问姚霑。   认真将赵宜安两只手都检查完了,没有什么印记。赵陆抬起头,要瞧她的其他地方。   只是抬头才发现,赵宜安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这回轮到赵陆发问:“怎么了?”   赵宜安便道:“你看过我了,我也要瞧瞧你的。”   赵陆微愣,过了一会儿,伸出手:“看罢。”   赵宜安就握着他的手,也认真打量了一番。   最后下了结论:“好看。”   不怎么通风的马车里,赵陆热得面颊微红,对着赵宜安道:“等会儿回行宫,沐浴更衣时,来同我一起,知道了么?”   “延月和应秋来伺候么?”   “不来。”顿了顿,赵陆又补充道,“只有我们两个。”   “是你来伺候我么?”   赵陆垂下眼睛:“嗯。”   *   从暗道逃出来,姚霑出了一身的冷汗,两股战战,后怕不止。   方才他才要去推开槅扇,谁知房外忽然有小公公喊“陛下”。   姚霑一慌,不论是真是假,此刻这里已是不能待了,因此连忙又回了柜子,从原路返回。   到了卧房,才缓过来一些,下人又吓得来报:“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姚霑即刻便悚然。   陛下,竟真来了。   还未庆幸自己逃得快,又有人来报:“陛下走了!陛下走了!”   姚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走什么走!说的是什么胡话!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下人忙捂嘴,不敢再言语。   来了又走,再细问,果然是带着湖嫔一块儿离开了。   叫人先退下,姚霑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明明那绝色就近在眼前了。   又疑惑陛下竟如此宠爱湖嫔么?路途遥远,之前还伤了腿,却仍要亲来将人接回。   可惜他还未想明白,房门忽被人踹开,只听得来人一声暴喝:   “姚霑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姚霑:其实我也是个助攻。   嘿嘿嘿一起洗澡澡 第59章 沐浴   汇泽阁中。   混堂司的小公公们,在西次间摆放好一应沐浴的东西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延月一面跟着退出次间,一面担心道:“怎么陛下不叫人伺候?”   应秋倒是坦然:“你管这些做什么?等陛下想要人伺候的时候,自然会叫我们。”   说着,将一步一回头的延月拉了出去。   待人都走完了,赵陆才放下书,拿起搁在手边的拐杖,朝坐在床边的赵宜安道:“过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赵陆背着身,轻声说了一句:“宽衣……咳,你自己宽衣,然后进去。”   方才延月和应秋走的时候,已经替赵宜安脱掉了外衣,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外面披了斗篷。   听见赵陆说话,赵宜安便低下头,自己解开了系带。   等身后传来入水的声音,赵陆才转过身来。   水汽缭绕,房中还熏了香。   赵宜安坐在浴桶里,正将头发束起。   弄了半晌,最后向赵陆小声道:“我不会弄。”   烛火下,她的肌肤犹如娇贵的绸缎,滑且细腻。水面上铺了一层花瓣,但即便如此,赵陆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肩膀,还有胸前一片雪白。   下意识避开目光,赵陆微微低着头,走到了赵宜安身前。   只是他也不会弄这个,最后只草草将赵宜安的头发绑了起来。   “等会儿一起洗了就好了。”   反正都湿得差不多了。   赵宜安便点点头。   见她已经开始玩起了花瓣,赵陆定下心神,趁着烛光,仔细扫视过赵宜安露出的肌肤。   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再没有别的痕迹。   略松了口气,赵陆伸出手,握住了赵宜安的肩膀。   转过头,赵宜安疑惑地望着他。   赵陆便道:“站起来。”   等全都细细检查了一遍,赵陆才放下心来。   姚霑并未近她的身。   赵宜安已经又缩回浴桶里去了,她扶着浴桶边,忽然打了个喷嚏。   赵陆一愣,起身替她拿来了巾帕。   “擦一擦,我叫人进来。”   赵宜安捂着嘴和鼻子,瓮声瓮气的:“难受,擦不动。”   “擦擦手就好了,我叫人再拿一个炭盆进来。”   但赵宜安抓住了他的手:“别走。”   *   足过了一个时辰,延月和应秋才被叫了进去。   赵陆已走了,剩下赵宜安懒洋洋趴在美人榻上,穿着胭脂色抹胸和牙色外衫,底下是一条水绿的裙子。   走近了才发觉,抹胸穿得有些皱,裙子系得也不怎么好。   延月蹲下.身,轻声问道:“娘娘,这是娘娘自己穿的衣裳么?”   闻言,赵宜安冲她摇了摇头:“不是,是陛下。”   “……陛下?”   和应秋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愣住。   应秋先回过神来,又问:“娘娘沐浴了么?要不要奴婢们再伺候您洗一回?”   方才次间里没有宫女伺候,她怕湖嫔洗得不干净。   未想赵宜安又摇了摇头:“陛下替我洗的,不用再洗了。”   闻言,二人才察觉,赵宜安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还有湿气,再瞧她的手腕还有露出的胸口,分明是细细抹过香露的模样。   ……连香露也是陛下涂的么?   正要再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赵陆的声音。   “好了么?”   一听声儿,赵宜安就坐了起来:“好了。”   延月和应秋忙跪下:“陛下。”   赵陆“嗯”了声,拄着拐走过二人,到了赵宜安面前。   只见赵宜安伸出手搂住赵陆的脖子,被他轻轻巧巧抱了起来。   又在他怀里嘟囔:“我有点累。”   似乎有些着凉,赵宜安抱着赵陆,靠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赵陆的语气中充满歉意:“下次再不这样折腾你了。”   下次,不会有人能将赵宜安带离自己身边。   以为他说的是方才洗澡的事,赵宜安便跟着嗯了一声,乖乖伏在他肩上,不动了。   等他们出了西次间,应秋忽软下身来,轻轻拍着胸口,又一面奇怪道:“这么……刺激的么?”   二人的话,自然全落在了她们耳朵里。   延月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迅速红了起来,还不忘打了一下应秋:“说什么混话?还不快叫人进来收拾。”   应秋嘻嘻笑:“咱们今天可轻松了,说不准一会儿陛下又不让咱们伺候娘娘就寝呢。”   “想得倒美,快起来!”   又说了几句,延月出去叫人,应秋便先扫视了一圈次间。   地上汪了水,团花地毯湿了一半,浴桶壁上贴着几瓣花瓣,湿哒哒的倒有几分欲语还休的味道。   房内的热气水汽未散,应秋摸了摸脸,有些烫。   望着眼前微微的狼藉,她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真有如此……刺激的么?”   混堂司的小公公进来收拾次间,延月见这里已有人打扫,便领着几名小宫女去了对间。   赵宜安换了寝衣,这回她趴在了床上,正拿着几颗珍珠细细打量。   赵陆就在她身边,动作轻柔,用巾布擦着她的头发。   “好了,去熏笼那里烘一烘就干了。”   将人轻轻推了推,赵宜安便披着头发下去,带着珍珠坐在了熏笼边上。   见延月进来,赵宜安道:“倒杯水我喝。”   延月忙应下,前去桌边倒水。   有宫女进来伺候了,赵陆拄着拐起身,自去了外面。   一向不离他的赵宜安,这一回倒是没拦,也没问他去做什么。   延月心里忐忑,等赵陆离了次间,便端着热茶,奉到赵宜安面前,又悄悄问:“陛下出去了,娘娘不问一问么?”   “他去沐浴呀。”赵宜安接过茶,“方才没有。”   这么一说,延月才记起,在这里,还有先前西次间里,赵陆似乎并未更衣。   所以那一个多时辰,是全用来——?   延月忙打住这个念头,轻声问赵宜安:“娘娘还想喝么?”   “不要了,我困了。”   闻言,延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差不多快干透了,大约宽了衣,再梳一梳头就可睡了。   因此道:“奴婢伺候娘娘就寝罢。”   赵宜安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另一边。   在浴桶里坐了半晌,赵陆沉沉吐出一口气。   用手将额前几缕头发捋到头上,赵陆忽然一僵。   一刻钟前,也是这只手,隔着巾帕,仔细替赵宜安擦干了身上各处的水。   鼻尖一痒,原本清澈的水中忽然“嗒”的一声,接着缓缓晕开一朵血花。   赵陆一时无措,胡乱抹了抹鼻子,好歹没有再流血了。   他又叹了口气,将手重又放入了水中,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   等赵陆沐浴更衣回去次间时,赵宜安早已躺在床上,裹在锦被里露出小半张脸,睡得香甜。   “陛下……”   赵陆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罢,不用伺候了。”   延月应是,领着一干宫女退出次间。   因为赵宜安睡了,原本灯火明亮的次间里,这会儿只剩几盏灯。   赵陆一一吹熄,剩下床边的一盏,待他坐到床边,便也吹灭了。   正要躺上去,背上忽然一重,只见赵宜安笑眯眯从他肩上探出头:“去了好久呀。”   听得此言,赵陆突就心虚起来,只道:“……嗯。”   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赵宜安松开手:“我要睡了。”   哪知手腕忽被人握住,赵陆反身道:“先别睡。”   “怎么了?”   灯火已经尽熄了,但赵陆不知为何,却似乎能够让此时赵宜安的神情,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应该微微歪着头,目露疑惑,等着自己的回答。   赵陆便道:“亲人……不是这样亲的。”   见赵宜安没有说话,赵陆将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慢慢往上,直到握住了她的肩膀。   隔了一件寝衣,但手掌却仍旧能感受到温热与柔软。   哪怕是一片黑暗,赵陆也准确地找到了赵宜安的唇瓣,然后缓缓覆了上去。   *   忠勤伯别院。   刘氏坐在椅子里,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房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下人,见状,刘氏忙问:“可寻见伯爷了?”   下人跪在地上摇头:“回夫人,别院中皆搜遍了,都没有瞧见伯爷的踪迹。”又小心翼翼问,“伯爷会不会是出去玩了?没有告诉夫人,也未可知——”   刘氏何尝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别院离京城那般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姚霑怎么会去外面玩?   况且前院陛下抱着湖嫔才走,姚霑不说来送驾,却忽然没了人影。   他再不稳重,也该知道这是大不敬的罪,如何能做得出?   刘氏紧皱着眉:“再去找找。”   下人只好应是,正要走,刘氏忽叫住他。   “也派几个人去陛下的行宫,就说伯爷不知去了哪儿,若陛下垂怜,就借几个羽林军,替老忠勤伯找一找他的儿孙罢。”   下人也一并应下,躬身退出了房。   见人走了,刘氏的心却越发提了起来。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大年初一让宜安和小陆亲亲辽。   还有一更!以及微博@是梨仔 有新年甜饼小贺文哦,欢迎去瞅瞅XDDD 第60章 给你   这里满别院的下人,正急急忙忙四处搜寻姚霑的下落,借宿在客房中的温祈元,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先前赵宜安来的时候,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见到别院里忽然多了数十个别着刀,且面目严肃的羽林军,早吓得躲在房里瑟瑟发抖,一步都不敢踏出。   等赵陆带着赵宜安走了,温祈元才找人问明白,原来是陛下和湖嫔娘娘来了。   再听见湖嫔的名号,温祈元心中复杂。   他只粗粗一瞥,并不能确定。但湖嫔和湖阳公主生得太过相似,温祈元便忍不住想,若湖阳能向湖嫔之于陛下,于自己一般就好了。   她若梳起妇人的头发,是不是也会如此这般温婉且动人?   只是自己连想见湖阳一面的念头都落了空,又何谈亲近?   越想越愤懑,温祈元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哪知外头寻姚霑的人,一路问到了他这里。   披上衣服,走至门口,温祈元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这么吵吵嚷嚷的?”   被派来伺候他的下人便回:“说是伯爷不知去了哪儿,夫人正遣人找呢。这会儿应该是寻到咱们这边来了,所以才有些吵。”   姚霑不见了?   温祈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仍道:“或许是姚兄出去玩耍,没来得及告诉夫人。”   闻言,下人摇头道:“公子这回想岔了。这四周围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夫人担心极了,正要派人去行宫,求陛下相助呢。”   “陛下?”   温祈元心中一动,道:“若真要去行宫,我可替嫂夫人领着人前去,姚兄与我熟识,我去求助,她也放心些。”   伺候他的下人不知前情,听见温祈元这样说,立刻喜道:“如此多谢公子!我这就去回夫人。”   见下人跑了出去,温祈元微微吐出一口气。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回是自己的臣子出了事,陛下难道还有理由不见他么?   赵陆真没见他。   汇泽阁里,金公公回禀了一遍事情经过,赵陆便冷笑:“借人?姓温的胆子果真是大。”   先前肖想赵宜安这一遭,就已经够他死一万回。这次竟又想着替姚霑做事。   “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宠宜安了些。一听她说喜欢,就暗定下了驸马。”赵陆拿起书继续看,“谁知竟是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幸好宜安未同他成婚,不然自己——   自己如何?   赵陆忽然一怔。   金公公并未察觉,听赵陆如此说,便道:“既如此,奴婢便赶他回去。”   回过神,赵陆略一点头,又道:“叫人跟着。他既然与忠勤伯交好,现在忠勤伯出了事,他侥幸平安,岂不是说不过去?”   意思温祈元也不能幸免。   金公公不敢多言语,领了命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阵,门帘忽被人掀起。   只见赵宜安抱着一怀抱五颜六色的花,坐到了赵陆身边。   “瞧。”   原本她在忠勤伯别院摘的花,赵陆并未叫人带回来。赵宜安不高兴,他就让金公公又遣人搬了一百盆各色鲜花,赵宜安这才喜笑颜开。   这会儿摘花回来,赵陆便问:“怎么不编花环了?”   将花都铺开,赵宜安道:“麻烦。”   又说:“我要晒干花,挂起来。”   这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但有宫女在,赵宜安自然不用多动手。   赵陆便不再言语,见她理不出花枝,还帮着拽了一把。   次间静悄悄的,二人各做各的事,赵陆忽说了一句:“快过年了。”   “嗯?”赵宜安不解。   顿了顿,赵陆接着道:“新年,宫里要祭祀,还有宴席,我们得回去。”   赵宜安抬起头,似乎有些沮丧:“哦。”   语气低落了不少,赵陆安慰她:“你要是不喜欢,装病在养心殿待着就是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得了这句话,赵宜安心满意足,又低头去理花了。   赵陆才说了或会回宫的事,过了两日,孙名宵便又来了行宫。   在明间坐下,孙名宵先道:“年底国子监事务繁多,臣不能多来看望陛下,真是有罪。”   又问:“陛下可好多了?”   赵陆笑道:“好多了,我都能走了呢。”   说着还晃了晃手边的拐杖。   说起国子监,赵陆又道:“升迁的旨意已下去了,我想着,左不过年后,孙大人就可上任了。”   孙名宵起身跪下:“多谢陛下厚爱。”   赵陆忙挥手:“孙大人快起来,可别生分了。”   小公公奉上茶,孙名宵便又坐了回去。   他此次前来,自然是有事。   只听孙名宵道:“再有半月,就是新年宴。这是陛下登基后,头一次与百官共宴,是个表现的机会,必定要好生注意着。”   闻言,赵陆霎时愁眉苦脸起来:“二哥哥还说朝臣都不喜欢我,都忌惮我呢,还有外头传的,说什么前太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是我下令杀的,真是冤枉。”   他轻声嘀咕:“前太子明明是谋逆重罪,至于四皇子五皇子,他俩不是一起吃饭中了毒才死的么?怎么就怪起我来了……”   这几个理由是当初孙家给出的,孙名宵也是如此告知赵陆的。   他这样说,孙名宵定不会否认,只笑道:“既如此,陛下更要注意言行举止,叫百官都心悦诚服,不敢再多言。”   赵陆重重点头:“嗯!”   说了几句话,孙名宵便要告辞,赵陆留他:“国子监那么忙,孙大人就别回去案牍劳形了。不如跟我住上半月,然后咱们一起舒舒服服回京,如何?”   孙名宵拱手:“陛下如此看重臣,臣原不该推辞,只是果真事务冗杂,年后臣就去礼部,还要交接许多别的事。这会儿不去,以后也避不开这些事。倒不如早早做完的好。”   顿了顿,又道:“不瞒陛下,臣妻李氏,近日忽诊出喜脉。陛下也知道,臣妻多年未曾有孕,现在有了,臣自然想着,能多陪一陪她。”   这话一出,赵陆果然没再拦他,立刻就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既这样,孙大人快些回去!”   想了想,又忙说:“贺礼!还有贺礼!我定叫金公公备一份天底下最好的贺礼,送给我的小侄子!”   “臣拜谢陛下。”   “别谢了别谢了。”赵陆连连挥手,“二哥哥快回去罢,二嫂还等着你呢。”   边上的金公公忙走出来,笑着将孙名宵领了出去。   待人走了,赵陆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   李氏有孕,他自然一早就知道。   握起手边的拐杖,赵陆一面拄着,一面走出了次间。   他现在装瘸装得很好,在孙家人面前装傻,也装得很好。   只是有些东西,毕竟还是有了变化。   譬如李氏怀孕的消息,譬如他让姚沐去找的,可给孙家重击的沈延方的遗物。   *   理了几天的花,赵宜安终于没了亲自动手的兴趣,只看着小宫女们细细整理花枝。   她在亭子里坐着,手上是延月替她才拨过灰的手炉,暖烘烘的正好。   亭外,扫干净的空地上,铺了一层羊毛毡,摆了才摘下来的新鲜花枝,小宫女们正跪在上面,仔细挑选。   应秋领着人来回:“陛下来了。”   这回赵陆没自己走,他是坐步撵来的。身边的小公公捧着他的拐杖,就在一旁跟着。   到了亭前,下了步撵,赵陆接过小公公呈上的拐杖,拄着进了亭子。   赵宜安已站起身,见赵陆走近,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了?”   “来透气。”   赵宜安便点头:“吃点心么?”   “你自己吃。”   小公公早奉上软垫,在石桌边落座,赵陆问:“花可够了?”   “够了。”赵宜安捧着脸,却叹气,“只是小宫女说要大半个月才能成,可有得等了。”   赵陆便道:“若用炉子烘呢?”   又热又干燥,比阴干的不是更快?   听了解释,赵宜安忽然就激动了,松开手朝着亭外一个小宫女招了招。   得知湖嫔的询问,小宫女福身道:“果真是娘娘聪明,法子又多。想来若用炉子烘一烘,只要管得好,两三天就可了。”   有了肯定,赵宜安便立时吩咐延月去做了。   转过身,看见赵陆就坐在她对面,赵宜安越过石桌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她的眼睛很亮,紧紧握着赵陆的手,似乎想做什么,但在外面又不敢。   最后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回去再给你。”   ——谢礼。   赵陆听懂了。   她一定又想亲他,不过赵陆说过,在外头不可做这事。   行吧。赵陆暗道,好歹听进去了。   只是赵陆懂了,低着头在边上伺候的延月和应秋却不懂了。   “回去再给你”——   给什么?怎么给?给多久?她们是不是要先遣人回去准备?   一时间二人头都大了不少。   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五百的梨崽崽来更新了。   无奖竞猜也来辽,小陆会送啥贺礼给孙名宵没出生的孩子呢? 第61章 回宫   天气晴朗,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已走了一个早上,赵宜安躺在赵陆怀里,用手指捻起书页中夹着的干花,对着马车顶瞧个不停。   赵陆伸手拦住她:“别盯着了,看坏了眼睛。”   闻言,赵宜安便放下干花,夹回书里。   “走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赵宜安蜷起腿:“还要走多久?”   “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赵宜安便说:“那要是现在回头走,也是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行宫了。”   赵陆一笑:“说好了今日回京,怎么又反悔了?”   “反悔也没有用。”赵宜安转一个身,抱住他的腰,“我要睡了,一觉醒来我就在养心殿了。”   “睡罢。”   酉时,护送天子的队伍,终于到了京城。   孙太后早知道这个消息,只是她坐在暖阁里,仍旧气闷。   “从马上摔下来也没摔死,既然没养好还回来作甚?倒叫我过不好年。”   金缕奉上茶:“娘娘消消气罢,不必为这种人气坏身子。”   “那三个人也回来了?”   “是。”   想起赵陆去了一趟行宫,结果将自己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除个精光,孙太后越发生气,全迁怒到三人头上,道:“真是没用的东西。等到了就把人给我叫过来。”   金缕应是。   正说着,金钗掀帘而入,回道:“已到养心殿了。”   孙太后皱眉:“不必来回我这些。”又对金缕道,“新年宴的名单可拟好了?呈上来我瞧瞧。”   金缕自去拿了名册,奉与孙太后。   拿着名册粗粗一扫,孙太后忽问:“怎么不见忠勤伯府的人?温家的也不见?”   金缕回道:“娘娘不知,忠勤伯前几日便治了丧了。说是外出时坠崖,等抬到家里不多时,就挣扎着去了。他也没个儿子可袭爵的,这阵子府里正乱呢,留下的忠勤伯夫人,只怕自身也难保。”   孙太后点头:“晦气,别请了。那温祈元又是怎么回事?我还想宴会时寻个机会,叫他见着赵宜安,好看一出戏呢。”   “回娘娘,这温祈元和忠勤伯一向走得近,说是亲瞧见忠勤伯坠崖惨状,吓得这会儿还在家卧床。”   孙太后嗤了一声,嫌弃道:“晦气晦气。”   想起金缕说的姚霑没儿子,孙太后又道:“忠勤伯死了,也没留个儿子,想来这爵位该落到宗族里别的男孩儿头上了。”   金缕一听,便知孙太后是想插手忠勤伯府,因此道:“奴婢倒是依稀记得,忠勤伯还有一个异母弟弟,当初进过几回宫。不知道是不是落到他头上了。”   金钗在旁道:“奴婢也记得,小时候看着模样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胆怯。要是算起来,今年该二十三四了。”   还有个年纪这么大的弟弟,孙太后便知道不可能轻易摆布忠勤伯府。   她放下名册,道:“罢了,一个伯府,我也不操心这些事。”   又让金缕遣人去叫孙语兰一行人过来,她要好好训训这几个没用的废物。   *   在行宫住着的最后一个月,孙语兰等人几乎没见过赵陆,也没见过赵宜安。   接连在汇泽阁碰了钉子,自知胜不过湖嫔的谋略,三个人不约而同,告了病,又各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出来走动。   在行宫打不过湖嫔,等回了宫,有孙太后撑腰,湖嫔总不能对着孙太后不敬。陛下也总不能一直独宠湖嫔。   装着这样的算盘,孙语兰装了一个月的死,一直等到回京。   在马车上坐了一天,才回了万安宫,正打算好好歇息歇息,却忽然来了咸熙宫的人。   金缕笑吟吟立在殿中,对着面前强打精神的三人道:“三位才人,太后娘娘有请。”   孙语兰先忍不住,问:“姑姑,这天都快黑了。太后娘娘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啊?”   前脚才进万安宫,后脚就来了人。   孙语兰有些忐忑,孙太后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像这样忽然叫人过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其余二人虽有疑惑,但没一个敢开口的。听见孙语兰出了声,一面暗暗嗤笑她没眼力见,一面又静静等着金缕的回答,也想知道为何。   听见孙语兰的话,金缕只抿唇笑道:“等才人过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语毕,领着人出了殿。   “神气什么。”孙语兰小声嘀咕。   又转头看向其他二人:“你们还能走么?也不叫人喘口气。”   孙柳月先微微笑道:“太后娘娘的事要紧,莫耽搁了。”   说完,带着念云,跟在金缕之后,也出了殿。   “呸!她倒上赶着去了。祝她先得一顿好骂。”   只剩下孙妙竹,孙语兰也不遮掩,干干脆脆骂了出来。   边上的孙妙竹看了看她,若有所思。   “怎么了?你倒没话说了。”   闻言,孙妙竹展颜笑道:“不是,只是车马劳累,我有些困意,不清醒罢了。”   她一说这个,孙语兰便憋闷起来:“走了一天了,也不叫人吃点东西。”   但她们并无底气违抗孙太后的命令,只好饿着肚子,前后出了万安宫。   等到了咸熙宫,却并不见有人领她们进去,只叫三人在外候着。   外头冰天雪地,明间里虽暖和,但孙太后不见她们,三人便提心吊胆,只觉得等候的时辰越发漫长。   “如何去了明间?倒让她们在雪地里跪一跪才好。”孙太后哼道,“孙家费心费力选她们进宫,却一点事都做不好,叫人看了就心烦。”   替孙太后取下钗环,金钗道:“过几日便是宴席了,要是这会儿冻病了,那就不美了。”   有孙太后在,那些亲王大臣的女眷自然跟着她。这三人身为赵陆的妃嫔,要跟着一同待客。   “小姐身子丫鬟命。”嗤了一句,孙太后道:“我倒忘了这出。你一说,我才记起,赵宜安也要跟着同去。”   那些女眷自然认得湖阳公主,孙太后似乎已想象出众人惊诧又不敢当面议论的模样,笑道:“这可真是丢脸了。不单丢赵陆的脸,也丢昭帝的脸。”   金钗也跟着同笑。   金缕领着人进来,无奈道:“娘娘能想到,那他如何想不到呢?”   孙太后一愣:“什么意思?”   “养心殿传了消息过来,说湖嫔身子娇弱,坐了一天的马车,累坏了,要好好养足一个月才能出门。”   明摆着是推脱。   孙太后咬牙:“去了一回行宫,这竖子的翅膀倒是硬了。你去叫他过来,我倒要问一问,湖嫔是怎么个娇弱法,竟连门都不能出了?”   金缕劝道:“娘娘三思,此刻朝中皆知‘陛下摔伤腿,正恢复’一事。这会儿娘娘如此,朝臣该说娘娘不体贴儿子了。”   孙太后一拍桌:“混账东西!”   但她也不敢随意招惹前朝,只好道:“叫那三人给我跪着,跪到天明!”   被无辜牵连的三人,在春禧殿明间里,又饿又累,神思恍惚,一直跪到了第二日。   *   比起春禧殿中受苦的三人,养心殿里,赵宜安睁开眼,果然已回了暖阁。   赵陆放下拐杖,问:“醒了?”   赵宜安点点头:“谁抱我进来的?”   “没有谁抱,是延月和应秋将你背进来的。”   赵宜安点头,又道:“饿了。”   她还没用过正经晚膳,赵陆便道:“已去准备了,等一刻钟就好。”   闻言,赵宜安往后一倒,躺在通炕上,小声嘟囔:“又回来了。”   赵陆跟着她躺下:“回来不好么?”   赵宜安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   “有讨厌的人。”   “拿我去顶,也不能把‘不好’顶替掉么?”   赵宜安转过头看着他:“喜欢的人怎么能和讨厌的人放在一起?”   “哦?”赵陆也转头看着她,“这么说,是喜欢我了?”   眨了眨眼睛,赵宜安轻声道:“你怎么才知道?”   她的睫毛长且卷,轻轻一动便可勾得人神魂皆荡。   赵陆转回头,掩唇咳了一声:“我自然、自然早就知道。”   又道:“我去沐浴了,身上皆是尘土。”   说完他便起身,哪知赵宜安从后拉住他:“我也一起。”   赵陆避开目光:“一起做什么?水够用。”   “关水什么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罢了。”   将下巴搁在赵陆的肩上,赵宜安慢慢道:“你说了,要给我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还我无辜软萌的宜安!   宜安:你不喜欢?   小陆:咳,都……   卡文使我头秃,今天不用睡了我 第62章 不用谢   夜深。   赵陆自床上起身,掀了被下来。   屋子里的炭盆已熄了,这会儿是脚下的地炉在续热。   他摸了摸脸,觉得仍有些烧烧的。转身又拿了架子上的外衣下来,披在肩上。   华滋堂外守夜的小公公,见赵陆忽然出来,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礼。   赵陆摆了摆手,又道:“去外头倒杯水来。”   里面赵宜安在睡,进去反倒吵醒她。   小公公应是,静悄悄去对间倒水了。   等喝完一杯水,赵陆才慢慢平静下来。   放了杯子,他问:“金公公呢?”   小公公忙回:“金公公在围房,可要奴婢喊金公公过来?”   今夜不是金公公轮值,怪不得赵陆出来没见着他。   赵陆便道:“不必麻烦。”又说,“明儿再来收拾这里罢。”   小公公皆应下,又目送赵陆回了华滋堂,这才退回自己原先守夜的位置。   没叫点灯,赵陆摸黑脱了外衣,又上了床。   只是才一沾床沿,本该熟睡的赵宜安就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他。   朦胧月光下,她的眼睛越发显得清亮,像汪了水似的,惹人生怜。   只听赵宜安轻声问:“去哪儿了?”   赵陆一顿,道:“出去走走。”   赵宜安便掀起被角,让他进去。   “冷么?”   赵陆摇头:“睡罢。”   谁知赵宜安忽然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小声道:“别……”   “别什么?”   “别这样走了。”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身边睡着的赵陆却不见了,空空荡荡只余她一个。   赵宜安将人抱得越发紧:“我会怕的。”   赵陆只一愣,便反手拥住她:“我只是出去逛逛,并未走远。”   “那也不行。”赵宜安吸了吸鼻子。   “哭了?”   赵陆低头,要去摸她的脸。   “都怪你。”赵宜安抽抽搭搭,“我都好久没哭了。”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在行宫喝醉酒,抱着他哭诉画不完消寒图的。   赵陆便道:“要叫水擦擦么?”   赵宜安嘀咕了一句,大概是觉得半夜三更叫水丢脸,最后只道:“我想喝水,你去倒杯水给我。”   等赵陆倒了水回来,赵宜安已抹干泪水,安安静静拥着被子看着他。   “喝罢。”   就着赵陆的手喝了水,赵宜安忽然从被中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陆忙道:“不用谢……”   但赵宜安已跪直了身,抱着他的后颈,将花骨朵一般的唇贴了上来。   未说完的话皆被堵了回去,唇瓣上软且香,还带着微微的湿意,是方才赵宜安饮水时,不小心沾在唇边的水珠。   赵陆一手搂着她的腰,以防她跪不稳,一手仍擎着茶杯,又小心让杯子和赵宜安隔开距离。   气息相融,赵陆低垂着眼,忽然鬼使神差,张口轻轻吮了一下。   怀里的人突地一颤,赵宜安睁大了眼睛。只是惊讶了一瞬后,她便学着赵陆的样子,也跟着舔舐他的唇角,又不轻不重咬了赵陆一口。   这回是赵陆微僵。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手心自下而上轻抚赵宜安的腰肢,又略略偏头,一刻不停吮咬着她的唇瓣。   磕磕碰碰吻完一回,赵陆先退后:“好了,谢够了。”   赵宜安抱着他不肯放,又道:“为什么咬我?”   赵陆冷汗乍起,只问:“咬疼了?”   见她摇头,也松了口气,道:“谁先咬的谁?我不过轻轻吸了一口。”   确实是她先咬人,赵宜安松开手,心虚回了被窝。   只是放好杯子,赵陆还是不能立刻回床上。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慢转过身。   见他过去,赵宜安已将被角撩起,赵陆一顿,道:“一床被子怪小的,我去拿床新的。”   等赵陆铺了新被,赵宜安从被沿露出小半张脸,看着他躺下。   该下去的都下去了,赵陆正要闭上眼,忽听见身边窸窸窣窣,半晌,赵宜安悄悄贴近他,小声在他耳边道:“弄湿了。”   赵陆一惊,难得攒起的几分睡意,霎时间逃得一干二净。   最后还是叫了热水。   延月应秋在屏风后替赵宜安换衣,小宫女端了才煮的红枣汤进来,对着坐在桌边的赵陆行礼。   赵陆抬手,示意她进去。   等小宫女进去后,便有赵宜安的声音传出来。   “不要喝……”   “喝了娘娘的肚子就不疼了。”   “骗人。”   “是真的。”   “娘娘听,应秋是学医的,她也这么说,那必定是真的。”   静了一会儿,赵宜安似乎是被哄着喝了,又听见她道:“还是难受。”   “娘娘……”   一直静静坐着的赵陆倏然起身,披着衣裳转进了屏风后。   延月和应秋忙行礼:“陛下。”   赵陆点头,问:“好了么?”   “回陛下,都好了。”   “那就回去罢,大半夜的,早些睡要紧。”   “是。”   二人领着小宫女出去,赵陆便坐到床边,抬起手。   见状,赵宜安掀起一点被角,叫他伸进去。   隔着寝衣揉了揉,赵陆问:“是这儿么?”   赵宜安点点头,他便收回手,待赵宜安躺好之后,再替她揉。   如此一直到天光渐亮。   *   咸熙宫。   赵陆回来已三四天了,孙太后遣人将新年宴席的宾客名单拿去养心殿,叫赵陆过目,若无异议,便开始正式准备布置。   作为孙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金缕金钗越发忙碌。   这一日,金缕正听司设监的人回,哪里要用围幙,帷帐遮起来,好放太后娘娘的仪仗,忽瞧见外头有个小宫女探头探脑。   金缕收回目光,等听完了,才叫人进了次间。   上下打量她一眼,金缕问:“你是万安宫的人?”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打着抖,回道:“金缕姑姑明鉴,奴婢是万安宫伺候的,因听见一桩事,觉得不妥,所以擅自跑来回禀姑姑。”   金缕不动声色:“何事?”   小宫女却不说,先回身朝外望了一眼。   因近日咸熙宫事多忙乱,各司各监的人来来回回,不然她也不能混进来。   见四周都无人,小宫女才膝行几步,跪到金缕跟前,小声回:“姑姑,妙才人她——向万安宫的一个宫女,讨要了……砒.霜。”   金缕一震,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只问:“此事当真?”   小宫女忙磕了个头:“奴婢拿性命担保,绝没有听错。”   又道:“不瞒姑姑,妙才人吩咐拿东西的那个宫女,正是奴婢的同乡小槐。她说,是因为妙才人在屋子里瞧见了小鼠的影子,不想惊动人,所以叫她托人去宫外买些、买些东西,偷偷将那小鼠药死。”   “她心思单纯不防备,只当此事没什么。奴婢却不敢隐瞒,特来姑姑面前申明,若真有什么事,姑姑也可预先准备。”   小宫女咬唇:“也请姑姑明鉴,此事和小槐无关。”   金缕思忖了一会儿,又问:“东西给了才人了?”   小宫女摇头:“小槐尚未动身。”   听见如此,金缕点头:“我知道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且回去等着,等我禀明太后娘娘,有了结果,咸熙宫自会遣人来告诉该如何做。”   一听孙太后的名头,小宫女一凛,又庆幸自己前来禀报,否则若真出了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冲着金缕磕了个头,小宫女便垂首出去了。   坐在桌边又过了一阵,金缕才站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却不是去孙太后那儿。   *   在暖阁里拄着拐杖走了一圈,听金缕说了前因后果,赵陆扶着金公公的手,在宝座上落座。   金缕见状,有些担心:“陛下的腿,果真无事么?”   怎么瞧上去,倒像真的一样?   赵陆挥了挥手边的拐杖:“无事。”   又忽道:“无事也要给朕生事。”   语气冰冷,难得见他如此动怒。   闻言,金缕和金公公一道垂头,连出气儿都轻了。   再出声,赵陆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道:“既然她要,你就让那小宫女把东西给她。”   金缕应是。   “金公公。”   金公公忙上前:“陛下。”   赵陆便道:“你领着姑姑去拿。至于孙太后那里,姑姑如实禀告就是。”   金缕不敢多想,跟着金公公走出了暖阁。   只是走出暖阁才恍惚想起,养心殿如何能有砒.霜这种东西?   但见金公公拿出一包珍珠研的粉,递给了金缕。   金缕有些诧异:“金公公?”   金公公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金缕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送金缕出了养心殿,金公公一回暖阁,便听见赵陆在问:“湖嫔呢?”   金公公忙上前:“回陛下,娘娘在后头午歇呢。”   赵陆奇怪:“怎么不上这里来睡?”   金公公便讪笑:“娘娘身子不便利,身边的宫女怕冲撞了这里,劝着娘娘在臻祥馆里睡了。”   赵陆皱眉:“冲撞什么?”又道,“我去看看。”   金公公不好拦他,只好跟在后边。   等到了臻祥馆,赵宜安正好醒了,延月在替她穿衣。   见赵陆进去,几个宫女忙跪下。   摆了摆手,将拐杖交给金公公,赵陆走到床边坐下。   瞧赵宜安一副未清醒的模样,赵陆先顿了一顿,而后才小声问:“还流血么?”   闻言,赵宜安点点头,又靠了过来。   将人拦住,赵陆又问:“想再睡会儿么?”   赵宜安又点头。   赵陆便伸手抱起她,对着跪在下边的延月道:“拿斗篷来。”   一直将人抱到暖阁,赵陆才放下她,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道:“宜安,我有一场戏,要你跟我一同演。”   原本想着等她睡醒了再说,哪知一听见演戏,赵宜安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 第63章 砒.霜   这里赵陆和赵宜安细细说明,那厢,金缕出了养心殿,径直朝西北的咸熙宫而去。   孙太后也是吓了一跳,又嗤笑道:“药鼠用她自己动手?真是新鲜。”   金缕便适时回道:“奴婢多嘴问了咱们在万安宫的人,回说,这几天妙才人有些心神不宁,连兰才人去找她,也多推脱不见。”   这二人一向此不离彼,彼不离此,孙妙竹忽然这样,确实叫人生疑。   想了想,孙太后问:“上回咱们拿来药鼠的砒.霜,可还有剩的?”   金缕道:“倒还有一些。”   孙太后便道:“你去拿来,叫那个小宫女给她。”又道,“派人盯着,我倒要瞧瞧,她到底要药谁。”   垂首应是,金缕独自出了暖阁。   忽然被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金缕姑姑传唤,小槐浑身发着抖,跪在春禧殿的次间里,不知该作何。   只听得金缕在上首问:“前些日子,就是妙才人同你讨要的砒.霜?”   小槐一凛,磕了个头道:“回姑姑的话,是。”   谁知原本一直淡淡的金缕,听见她如此回答后,倏而喝道:“兹事体大,你为何不上报?”   小槐一惊,连忙垂下头去:“姑姑明鉴,奴婢还以为这是小事……”   她们往常也用砒.霜药过老鼠的,这一回妙才人随口提起,小槐便也应下了。   金缕在头顶轻哼了一声:“不知轻重。”   又扔下一个纸包:“拿去罢,就说是你托人得的,不必提起咸熙宫,知道了?”   小槐虽迟钝,这会儿也知道,此时该听金缕的话,便求道:“姑姑,奴婢绝不会说半个字。还请姑姑原谅奴婢不懂事,饶奴婢一命。”   “饶不饶你,要看太后娘娘如何决定。你若将事做好了,到时候,我自然替你多多求情。”   小槐便忙磕了几个头,又将纸包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躬身退出了次间。   *   从向小宫女讨要砒.霜后,孙妙竹便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她虽然早存了这一份心,事到临头却仍是害怕。   谁看不出陛下对湖嫔的用心?不管成不成功,这事必定会闹起来。   在行宫时孙妙竹就开始谋划,那时她便已经将砒.霜拿到手,这一回又在万安宫里向小宫女讨要,只是为了事发时替自己脱罪罢了。   她也找好了替罪羊。vx公号:anantw66   平日里最爱出风头,背地里也常对湖嫔不满的孙语兰,除了她还有谁呢?   坐在房里,孙妙竹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也不想这样做的,只是这几个月来,陛下行为举止,无不透露着对湖嫔偏爱万分,实在叫她看不到一点希望。   何况孙太后也不喜湖嫔,若湖嫔真出了事,想来孙太后必无暇深究。   有孙太后压着,就算陛下想做什么,也做不成。   而且她隐约明白一点,湖嫔并未有家族在背后替她撑腰。   只要平平安安过了新年宴,那就是新的开始了。   如此安慰着自己,门外忽传来一声轻唤。   “妙才人在么?”   孙妙竹立即回过神来,道:“是谁?”   “是奴婢,小槐。”   孙妙竹便又问:“可有何事?且进来。”   门帘被撩起,露出半个小宫女的身子:“才人。”   孙妙竹朝她招招手:“外头冷,里边说话。”   小槐入了门,福礼道:“奴婢是来向才人奉上东西的。”   语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垂着头,用双手呈上。   孙妙竹却一副讶异模样,问道:“是什么东西?”   小槐也有些疑惑,只答道:“前头娘娘说,在廊下瞧见有小鼠跑过,便叫奴婢拿些砒.霜来,用来驱鼠的,这便是了。”   听她说完,孙妙竹才假作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倒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孙妙竹也不接,朝外侧身,叫了翠彤进来。   “你将这东西放在廊下罢,小心莫叫人误拿了。”   翠彤应是,自接过小槐手里的纸包,退出了房。   见人走了,孙妙竹又对着小槐笑道:“多谢你了。叫人领你下去,拿些辛苦钱罢。”   小槐忙谢恩,跟着前来带路的宫女走了。   只是她一面走,一面想,妙才人瞧上去,倒似乎真的只是想药鼠。若她想拿来害人,怎么却连自己替她拿东西这桩事都忘记了呢?   一时不解,小槐便只闷头跟着宫女去领赏钱。   万安宫里,翠彤将东西放好了回来,洗了手,正要回房伺候,就瞧见孙语兰朝着这里而来。   翠彤垂首:“兰才人。”   孙语兰哼哼一声:“孙妙竹呢?”   “妙才人正在房中。”   孙语兰便不满道:“她几时见我?有什么事这么忙?”   翠彤温声道:“奴婢也不知。不如奴婢替才人通禀一声?”   孙语兰气恼:“罢了罢了,谁要见她?”   只是回头走了几步又返过身来:“……那你就去问一声,这会儿可能见我了?”   上回平白无故在咸熙宫里跪了大半夜,孙语兰心里就憋着一股气,不过她一向不同孙柳月讲话,身边的伺候的宫女,孙语兰也瞧不上,不想跟她们说。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在孙妙竹面前,她还可以畅所欲言,便气冲冲过来找人。   谁知孙妙竹却不见她。   一开始孙语兰还想着,许是跪久了,身子不爽利,她自然也要体贴人一下。   不过连着两三趟都白跑,孙语兰就不高兴起来了。   什么东西?这会儿就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哼,狂妄!   乱想了一阵,前去回禀的翠彤,正好掀帘出来。   “兰才人久等。咱们才人就在房里候着你呢。”   孙语兰霎时一喜,提起裙子,快步朝里行去。   孙妙竹果然在里面,见孙语兰和翠彤一同进来,先起身,略带歉意笑道:“前几天没缓过来,语兰可别怪我不见客。”   孙语兰一挥手:“我知道我知道,都怪那老——”   她忽然捂住嘴,瞧了身边侍立的翠彤一眼。   孙妙竹便道:“东西放好了?可仔细点,你再去瞧瞧罢。”   翠彤应是出去。   孙语兰一面坐下,一面奇怪道:“放什么东西?”   “砒.霜。”   才沾了凳子,听见孙妙竹这样说,孙语兰一下就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问:“砒、砒——”   孙妙竹忙拉着她坐下:“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我待在屋子里这几日,瞧见有几只小鼠跑过,便让人拿过来驱鼠的。”   闻言,孙语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坐回桌边,孙语兰忽问:“你涂指甲了?”   孙妙竹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见自己新养的指甲,笑道:“新年了,好歹添点喜气。”   孙语兰便点点头,记起自己来这儿的缘由,因此又喋喋不休,开始埋怨起孙太后,还有她身边两个笑里藏刀的贴身宫女起来。   孙妙竹含笑听着,偶尔应和几句,还替她添茶。   蠢头蠢脑的,倒有些舍不得推出去叫她受死了。   *   因接近新年,又伤了腿,赵陆便故作暗喜模样,将一应事务推到内阁头上,不再上朝。   这几日他便待在养心殿里,同赵宜安待在一处。   日夜不离,赵宜安自然开心。   趴在小桌上画完今日的花瓣,赵宜安举起消寒图轻轻吹了吹,忽道:“快画完了。”   赵陆坐在她对面,正垂头看书,闻言轻道:“嗯。”   赵宜安便盯着他瞧,又重复了一回:“快画完了。”   将眼睛从书页上挪开,赵陆看她一眼,问:“要什么?”   闻言,赵宜安放下画起身,挪到赵陆身边坐着:“我想要人。”   赵陆早知道她存着的那点小心思,此时也不惊讶,只问:“要谁?”   “元嬷嬷,宣荷,莲平。”   说完,赵宜安抿了抿唇,目露期待。   赵陆垂下眼,复在书页上停留几息,最后道:“好。”   又放下书,将赵宜安揽进怀里:“可该谢我了?”   “嗯?”赵宜安歪头,“那是我用消寒图换的,不用谢。”   “要谢。”赵陆缓缓抚摸着她的后颈,指尖下的肌肤又细又滑,“我派人将她们接回来,也要费心费力……”   他一面说着,一面翻身朝赵宜安压去。   “是这样么?”赵宜安有些糊涂。   先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赵陆神情严肃道:“很是。”   亲完一回,赵宜安坐起身,端起小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热茶。   又返身问:“你要喝么?”   见赵陆摇头,她便放下茶碗,仍旧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花瓣已全干了,赵宜安细心收起画卷,忽然往边上一倒。   “怎么了?”赵陆抬眼看她。   却见到赵宜安蹙着眉,捂着肚子,表情忍耐。   忙将人抱起,赵陆要叫太医。赵宜安拦住他:“别叫……”   赵陆便问:“可是月事的缘故?”   前几天也难受过,只是没有这样严重的。   赵宜安只小声喃喃:“别叫太医。不是月事。”   赵陆搂着她的肩膀:“哪有生病不叫太医的?”   以为是她怕吃药,轻声安慰了几句,便要叫金公公进来。   谁知赵宜安忽一翻身,反手抱住他的腰,又笑眯眯问:“像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你看天边那朵云,像不像你马上要挨的揍? 第64章 新年宴   听见里面在喊人,外头候着的延月和应秋,忙应声而入。   赵陆已坐在宝座上看书,剩下赵宜安趴在通炕里侧,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二人行了礼,只听赵陆道:“湖嫔累了,拿床毯子来,让她睡一会儿。”   应了是,应秋去拿东西,延月走到炕前,轻轻推了推面朝着里间的赵宜安。   谁知赵宜安转过身来,神色恹恹,眉头一蹙,轻易就哭了出来。   延月忙半跪下去,轻声问:“娘娘,出了何事?”   脸上半悬着泪珠,赵宜安委委屈屈:“他打我。”   暖阁里只有赵陆和她二人,赵宜安说的“他”,自然是指宝座上端端正正坐着的赵陆。   未曾想是这样的回答,延月又惊又疑,悄悄瞧了一眼赵陆,只见他神情自若,似乎并未发现这里的动静。   延月便小声问:“他……是陛下么?”   赵宜安皱着眉点头:“嗯。”   “陛下……打了娘娘哪儿?”   闻言,赵宜安越发伤心,抬手朝着腰后摸。   看着湖嫔的手一直向下,到了裙子才停住。延月原本提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   赵宜安一面揉着后臀,一面哭诉:“就是这儿。”   见状,延月早已是满面尴尬,但她又不能不关心,只好又问:“娘娘可觉着疼了?”   抽泣一声,赵宜安摇摇头。   不疼,又是打在那里。   ——这是什么新鲜玩法?   延月羞得耳根通红,只呐呐道:“既然不疼,娘娘就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赵宜安哼哼一声,收回手,又继续静静趴着。   见赵宜安不哭了,延月取了帕子替她擦脸,瞥见应秋拿了毯子进来,二人便服侍着她睡下。   退出暖阁时,正巧遇上金公公,二人便垂首朝他行礼。   金公公是来回事的。   孙妙竹得了金缕偷换之后的珍珠粉,命人放在廊下,此后并未再动。   反倒从她自己的柜子里找出另外一个纸包,里面也是砒.霜。   赵陆抬起头:“这是早有准备的意思?”   金公公不敢回话,躬着身,等赵陆吩咐。   赵陆便道:“一样换了。”   “是。”   金公公领命出去,赵陆正要接着看书,却瞥见通炕上的赵宜安仍是原先的姿势。   想了想,放下书,赵陆一路走到她跟前。   俯身坐在炕沿,赵陆轻声问:“我弄疼你了?”   赵宜安闭着眼睛,不理他。   赵陆便伸出手:“我瞧瞧。”   并没有什么,肌肤娇且嫩,连红都没红。   替她穿好裙子,赵陆又将她的小毯子掖好:“你忽然腹痛,我如何能不急?”   赵宜安这才睁开眼,先对着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又嘀咕道:“要抱。”   闻言,赵陆抱起她,又问:“不恼了?”   在他怀里靠着,赵宜安懒洋洋道:“再说罢。”   又掀开毯子皱眉:“裙子没穿好。”   赵陆便低下头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替她重又穿了一遍,最后看着她闭上眼小憩。   再说之前的二人,一退出暖阁,延月便拉住应秋,到角落里,同她说了湖嫔和陛下在暖阁中的事。   “啊?”应秋诧异。   延月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将延月的手拉下,应秋疑惑道:“咱们进去之前,也没听见什么声儿呀?”   是没声儿,也不知陛下和湖嫔什么时候做了这事。   延月讪讪一笑,只同应秋道:“你通医理,可要注意些湖嫔的症状,莫错过喜事。”   应秋瞧她一眼,暗笑道:“知道了。”   这里二人翘首以盼,等着有一日传出好事。   而半月工夫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新年宴的这日。   天尚未亮,赵陆便起身,开始洗漱穿戴。   赵宜安跟着他起来,披着外衣,站在屋中看他。   见她仍是迷茫模样,赵陆便道:“困就睡下罢,也没有你的事。”   湖嫔身子不适的消息早放出去了,她只消在晚上的宴席中露一露面,再装中.毒晕倒即可。   听见赵陆的话,赵宜安慢慢打了个哈欠,坐在了边上的圈椅里。   却并未回床上。   赵陆无奈,只好叫宫女动作快些。瞧这模样,只有等他都好了,赵宜安才能安心睡觉。   *   咸熙宫里,孙太后一样早早起来,正听金缕说,孙妙竹似乎终于有了动作。   “藏在指甲里?倒真有她的。”   金缕应是,又道:“只是湖嫔身子抱恙,还不知会不会赴宴。”   孙太后便说:“哀家亲自去请她,她还能不来?”   金缕陪着笑:“这真是妙才人撞运了。”   她想杀人,孙太后就递了刀子给她。   瞧了瞧铜镜照出的影子,孙太后轻飘飘道:“昔日昭帝不就因高皇后薨逝,病情积重,过了四五年,便宫车晏驾么?”   从匣子里取出一只耳环,孙太后往耳上比了比:“儿子随老子,也没什么不可。”   自李氏怀了孙家嫡子,孙太后越发按捺不住。加上胡太医诊脉,说是男胎,她对赵陆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若往常还能忍耐这个孙家扶持的傀儡,这时就是恨不能取而代之,好叫李氏的儿子一生下来,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   金缕一震,又轻声应和道:“是。”   “走罢。”   孙太后起身,金缕在边上扶着她,只听她一面问:“这回是谁报的消息?倒难为她瞧得仔细,连指甲都能发觉。”   金缕一笑:“是个小公公,平日专管万安宫里的洒扫,正巧撞见了。觉得疑惑,就报到了奴婢这里。”   “哦?”孙太后便道,“难为他忠心,就赏他几两银钱罢。”   金缕应下,扶着孙太后朝殿外走去。   哪来这么多忠心的小公公?不过是陛下派人,让她告知孙太后其中几个消息罢了。   *   白日里要祭祖,还要受大臣及各位诰命的礼、赐宴。一天下来,孙太后累得不行。   回去路上,见赵陆仍拄拐,孙太后便道:“湖嫔身子如何了?陛下这样,身边该有个照顾的人才是。”   听见孙太后问起赵宜安,赵陆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她还不太好……”   孙太后淡淡笑道:“陛下是担心湖嫔被人认出么?”   见赵陆果然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孙太后又道:“用不着如此。既然咱们心里知道真相,就不必怕别人如何说。况且这样的场合,其他三人都去,却不让湖嫔去,难道湖嫔心里就高兴了?”   闻言,赵陆似乎琢磨了一番,最后释然道:“是母后深明大义,想得周到。儿臣这就去带人。”   孙太后便道:“正是这个理。”   只是赵陆虽然答应了,却等到开宴大半个时辰后,才领着人姗姗来迟。   孙太后有些不快,这时宴早歇了,众夫人三五成群去了亭子游廊说话,连认识赵宜安的人都没了。   又见赵陆带着赵宜安,另去了一座亭台,避开了人群腻腻歪歪。孙太后一时憋闷,唤来金钗,压着火问道:“孙妙竹呢?”   金钗回道:“妙才人瞧见陛下他们来了,正和其他二位才人同去问安。”   孙太后这才放心,又道:“盯紧些。”   芙蓉亭里,炭盆烧得旺旺的,赵宜安坐在榻上,披着斗篷,一面将手往赵陆怀里伸:“冷。”   赵陆捉住她的手:“炭盆在那儿。”   “不要,要你的……”   正说话,亭外小公公跑进来通禀:“三位才人来了。”   赵宜安霎时安静下来,将脸埋在赵陆肩头,悄悄道:“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见她如此兴奋,赵陆一时想笑,又及时止住,只轻咳了一声,道:“叫进来罢。”   三人便入内,奉上各自的贺礼,说了些吉祥话,又上来敬酒。   只见湖嫔坐在榻上,腿却搁在陛下怀里,歪头回道:“我不能喝酒。”   语气娇娇的,叫人心痒。   座下三人自然不会多痒,孙语兰胸中恨恨,只低着头不答话。   一贯说好话会调停的孙妙竹便站了出来:“娘娘身子有恙,是妾身们想得不周到,还请娘娘莫怪。”   赵宜安朝她弯唇一笑:“不怪。”   按理,孙氏三人是要留下伺候的,孙妙竹知道这个,所以并不怕湖嫔拒绝了她们的敬酒。   来得迟,赵宜安没吃上宴,赵陆便叫人另做了一桌,孙氏三人就在边上,替二人布菜。   斟了酒的酒杯就放在边上,赵宜安忽然伸出筷子,蘸了一下,而后含进嘴里。   赵陆眼疾手快,一把拍掉她的筷子:“不许饮酒。”   当啷一响,筷子掉了地,侍立的宫女忙上前拾取。   赵宜安偷偷瞧赵陆一眼,见他神色严肃,只好垂下头,随意指了个菜,小声嘟囔:“我想吃那个。”   是一道鹅脯,离孙妙竹最近。她便抬手夹起,放到孙语兰端来的小碟里,由孙语兰奉上前去。   随意嚼了咽下,赵宜安没了用膳的心思,便说:“好了。”   等候的宫女鱼贯而入,一一撤去碗碟,布菜的三人也各自净手,垂首侍立一旁。   坐榻上的二人又黏到了一起,孙语兰翻了个白眼,没力气再腹诽。   倒是孙妙竹,静静站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外人瞧着是耳鬓厮磨,谁知赵宜安是在悄悄问:“她下.毒了么?”   离得太近,呼吸可察。赵陆有些不适,略略退后一些,点头道:“嗯。”   就算孙妙竹临时反悔收手,今夜也留她不得。   得了肯定的话,赵宜安这才安下心来,又凑上去,抱着他小声问:“要等多久呀?”   这回赵陆不躲了,手心贴在她的后腰,忽然一变脸,只焦急喊道:“湖嫔?”   众人皆是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陛下搂着湖嫔,一面捧着她的脸喊她。而湖嫔浑身软倒在他怀里,脸色微红,捂着小腹,一瞧就不正常。   一时间芙蓉亭里乱作一团,小公公被派去叫太医,应秋跪在榻边,细细替榻上晕过去的美人诊脉。   见她收回手,赵陆忙问:“如何?”   应秋却僵着身子:“奴婢不敢乱说,只等太医来了,才能——”   赵陆早急坏了,扬手打翻了榻边的小桌,喝道:“朕叫你说!”   “娘娘,”应秋发着抖,“娘娘是中.毒的症状。”   她一说完,赵陆就傻眼了,低头摇了摇赵宜安的肩膀:“宜安?”   似乎还有些茫然。   亭内伺候的公公宫女皆跪在地上,听见应秋的话,又连忙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出。   延月瘫在地上,连跪也跪不直。应秋撑着一口气,伏在榻边,冷静观察着赵宜安的形容。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有孙妙竹,额头贴在地面上,忽然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孙妙竹: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傻x下的毒。 第65章 真哭   芙蓉亭中跪了一地的公公宫女,昏过去的湖嫔被陛下抱进了二楼,太医正在为她诊脉。   原本一同跪着的孙氏三人已经起身,等候着楼上的情况。   孙柳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孙语兰似乎有些惊疑,不住偷看边上的孙妙竹。而孙妙竹神色淡然,仿佛这事与她无关。   犹豫再三,孙语兰还是走到了孙妙竹身边,小声问道:“你……”   才开口,就听见外头有人报,太后驾临。   孙语兰忙停了话,又随着人下拜。   金钗金缕扶着孙太后进来,她们见芙蓉亭里有人去喊太医,所以才这时候过来,因此到了便单刀直入问道:“出了何事?怎么陛下不在?”   能说上话的金公公延月,还有应秋都跟着去了二楼,孙语兰见无人敢回,往前走了一步,道:“回太后娘娘,方才湖嫔不知为何,忽然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楼上,由太医察看。”   孙太后蹙眉:“真是多事。”又道,“咱们且去瞧瞧。”   二人应是,扶着她上了楼梯。   楼上有卧榻,赵宜安就躺在帐子里面,赵陆抱着她,延月正收起盖在她手腕上的丝巾,将她的手放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竟晕过去了?”   房内众人皆一愣,除了赵陆,其余人都跪下行礼:“太后娘娘。”   孙太后走上前来,见赵陆坐在榻上,搂着赵宜安,浑身似在轻颤,她便嫌道:“到底如何?”   只听赵陆嘴唇微启,喃喃道:“宜安中.毒了,她中.毒了……”   又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抬头吼道:“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严加拷打!竟敢、竟敢对朕的宜安下手!”   孙太后被吓得退了一步,金钗忙扶住她,又听孙太后轻斥道:“没个一国之君的样子!”   她转头问跪在边上的李太医:“湖嫔出了什么事?什么毒不毒的,不可混说!”   李太医忙磕了个头,回禀道:“太后娘娘金安。臣方才诊断,见湖嫔脉象捉摸不定,急且零乱,是、是中.毒的症状。所幸娘娘中.毒尚浅,陛下已派人去取回魂保命丹,想来服下之后,再用些解毒的汤药,便可无恙。”   “回魂保命丹?”孙太后问了一句,这东西她也有,不过搁在库中,并没有用上过。   这会儿听李太医提起,她便有些闷闷:“哦?原来已取了保命丹了么?”   像是应和她似的,孙太后话音才落,一个小公公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锦盒,一面喊道:“陛下,娘娘!保命丹来了!”   孙太后急忙避开,正要发怒,却见房中人都朝赵陆和赵宜安的方向张望,并无人注意她。   况且到了这时候,再叫胡太医来验明赵宜安是否真的中.毒已是迟了,孙太后也不能拦着不叫赵宜安吃药。   见孙太后愈发愤懑,身边的金缕垂头小声道:“娘娘且坐一会儿罢。”   强忍着怒火,孙太后领着金缕金钗,在旁坐下。   应秋端了温水,将小公公带来的保命丹研开,而后小心喂赵宜安服下。   李太医开的方子,也另有人去煎了,众人屏息凝神,等着榻上的美人醒来。   过了半刻钟,赵陆怀里的美人悠悠转醒,她半阖着眼,脸色仍有些潮红,一见到赵陆,便想伸出手去抱他。   “呜呜呜好痛……”   赵陆忙搂住她,握着她的手轻哄:“不痛了不痛了,没事了,没事。”   满屋子都是赵宜安哭哭啼啼撒娇的声音,孙太后听了心烦不已,开口道:“究竟是哪里来的毒?宴席上人来人往,查起来也有些麻烦。”   一听这话,赵陆抱紧了怀里的赵宜安,又恨道:“不必牵扯到外边,定是楼下那三——那几个伺候的人,只有她们动了宜安的东西。”   又低下头去,轻声哄道:“是不是,宜安?”   赵宜安也可怜兮兮应和着他:“嗯。”   孙太后禁不住冷笑:“既如此,陛下就随哀家去楼下,问问到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里投.毒。”   听见赵陆要去楼下,赵宜安忙抱住他:“别走。”   赵陆为难了一会儿,又偷偷觑了孙太后一眼,小心问道:“母后,儿臣可否带着宜安一起?”   孙太后已起身,见二人黏黏糊糊的模样,心生不耐:“随陛下安排。”   楼下众人等了两刻钟工夫,先是一个小公公急急忙忙奔入,又过了一阵,便看见孙太后、陛下,还有才醒的湖嫔,前后下了楼。   孙氏三人忙跪下行礼,孙太后只当没瞧见,去了上座坐下。   而赵陆,怀里抱着醒来不久,身子尚软绵绵的赵宜安,也回到了坐榻上。   一时坐定,赵陆立刻开口问:“方才撤下的残盘,可拿回来了?”   宫女忙答道:“回陛下,已端上来了。”   桌上又满满当当摆满碗碟,赵陆看了一眼李太医,李太医便上前,一一细察。   赵宜安动过的菜肴不多,宫女指出来之后,李太医很快找到来源。   他呈上一只小小的碟子,指着边沿残留的一处粉末道:“陛下,太后娘娘,就是这个。”   孙语兰一直注意着各人的动静,这会儿见李太医找出了一个东西,忙抬眼偷看,只是才瞧明白是什么,身子就陡然一颤。   是先前孙妙竹夹的鹅脯。   她急忙望向边上立着的孙妙竹。   孙妙竹竟然真的动手了么?但是她怎么会这么蠢?湖嫔根本连分毫都未伤到,反而依偎在陛下怀里,还让陛下越发紧张宝贝她了。   心中正乱想,赵陆已经开始发火:“这是谁动过的?站出来!”   孙妙竹应声跪下,霎时哭了出来:“陛下明鉴,这是妾身布的菜,只是妾身从未曾有过加害湖嫔的心思啊。”   赵陆怒喝道:“谁知你藏了什么恶毒心肠?见朕宠爱湖嫔,便想除掉她,是也不是?”   孙妙竹仍是哭:“妾身怎会如此愚笨,在陛下和娘娘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呢?妾身冤枉——”   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问正在分辨的李太医:“李大人,这是、这是什么毒?”   李太医先看了赵陆的脸色,而后才道:“是砒.霜。”   只见孙妙竹浑身一震,忽然间没了声音。   赵陆冷笑:“怎么?这是证据确凿,没话辩驳了?来人呐,将孙妙竹拿下,即刻打杀!”   孙太后一听,皱着眉正要阻拦,孙妙竹却又辩白道:“不、不是,不是如此——”   见她磕磕绊绊说不明白话,赵陆不耐道:“不是什么?”又问,“你看兰才人作甚?”   孙妙竹忙摆手,又犹豫道:“妾身前些日子是向宫女讨要了砒.霜,但妾身并未接触,还、还当着兰才人的面,叫翠彤把东西放在了廊下。”   一直静静立着的翠彤适时跪到了她身边,一同向着赵陆叩拜:“陛下明鉴,那日兰才人独自来探望妙才人,确实听见妙才人吩咐奴婢,将砒.霜放在外头廊下。而且……”她瞧了一眼孙语兰,“而且当日离开时,兰才人还在廊下停驻了一会儿。”   翠彤忽然这样一说,立在边上的孙语兰自然吓了一跳,忙跪到中间:“陛下明鉴,妾身是清白的。我怎么可能去害湖嫔啊?”   她不过路过那东西,随意瞧了几眼,怎么就把事情牵扯到她身上来了?   看着孙妙竹垂头不言,孙语兰眼睛里似针扎一般。   “是她!”她忽然指着孙妙竹尖叫起来,“是她下的毒!她、她在行宫,就想着要害人,想着要让湖嫔出变数。是她!”   又扯出一个人,赵陆恍然道:“好哇!一个两个的,都想害朕的湖嫔,其心可诛!其心必诛!”   见赵陆生气,赵宜安也应和一般,在他怀中啼哭起来,模样好不伤心。   赵陆又道:“哼!朕见你们胆子有天大。方才朕与湖嫔同著而食,怎么,你们是想连朕都害进去,好篡夺朕的皇位么?”   话音一落,赵宜安便越发伤心了,抱着赵陆的脖子呜呜哭:“小陆……”   孙太后原本想着插空调停,毕竟湖嫔已没了危险,哪知赵陆却越说越严重,连谋害天子,谋夺皇位的罪名都压在了座下二人身上。再加上赵宜安时断时续的哭声,她竟连半句话都找不到空说。   仔细瞧了瞧赵陆的神色,见赵陆似乎只是因湖嫔中毒一事动怒,并未有别的意思,孙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两个人,她却一时间不好开口救了。   芙蓉亭里只听见天子厉声质问,跪着的孙妙竹因为知道自己并未动手,这事只要查明白了,就沾不到自己身上。   正要再哭诉辩驳,哪知抬起头来,就对上赵陆的眼神。   冷且睥睨,视她如死物。   孙妙竹从未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她努力张嘴,话却生生止在了喉咙里:“陛、陛下……”   “母后。”赵陆已转过头去,又恢复了先前愤怒模样,“既然有了人证物证,就将此二人拉出去,即刻打杀了。”   孙太后这才有了开口救人的意思,道:“陛下太过急躁。一来,说这二人行凶,证据皆不足够,二来湖嫔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因此在新年宴打打杀杀,也是不吉利。依我看,不如先收押了,等年后再问,也不是不可。”   见赵陆不满,孙太后又道:“外头还有各位诰命夫人在呢,难道陛下要将自己的家丑外扬么?”   等赵陆勉勉强强应下,便有人押了座下二人,连带着翠彤一起,离开了芙蓉亭。   赵宜安仍窝在赵陆怀里哭个不停,连赵陆都有些尴尬了,一面偷偷观察着孙太后的反应,一面小声哄她:“坏人都没了,莫哭了,明儿起来就不好看了。”   孙太后早受不了这二人,见事已了了,便起身道:“我去外面瞧瞧,这里闹出事来,总得给众位夫人一个交代。”   赵陆忙道:“多谢母后,母后操劳了。”又道,“儿臣这会儿不便相送……”   “罢了罢了,你且哄哄湖嫔罢,好歹在生死一关上走了一趟呢。”   孙太后收回目光,扶着金钗的手走了。   伺候的公公宫女也各自退下,李太医跟着去看药煎得如何。最后亭中只剩赵陆二人,还有延月应秋。   应秋拍了拍心口:“可吓死奴婢了。”又轻轻撞了撞边上延月的胳膊,小声笑道:“你演得可真好,那模样,活像吓傻了似的。”   见赵宜安还在抽泣,应秋又乐道,“娘娘不必哭了,人都散了。”   她和延月预先知道此事,不然可真要被湖嫔哭得心碎了。   哪知赵宜安哭声不减,仍抱着赵陆喊个不停。   “小陆……”   赵陆低着头哄她:“渴不渴?要喝水么?”   延月早倒了温水,就在旁候着。   喂赵宜安喝了水,赵陆轻拍她的后背:“没人敢害我,莫哭了。”   哭得眼圈红红的赵宜安,抬起头见原先那些人果然不见了,这才含泪点点头:“没人了。”   应秋有些愣怔,延月悄悄解了她的疑惑:“娘娘方才,饮酒了。”   自赵宜安醒来,赵陆便明白她醉了酒。   赵宜安一沾酒便会脸红,赵陆怕出差错,便一直带着她在身边。   方才她也不是假哭,是真哭。   因为先前赵陆拍了她的手,将筷子拍下,所以赵宜安真心实意撒娇,哭好痛。因为听见赵陆说有人要将他一起害了,所以赵宜安一样真心实意,抱着他越哭越伤心。   抬手拭去她面上泪珠,赵陆轻轻叹气:“真是……”   真是什么?   延月应秋竖着耳朵,却未能如愿,只瞧见陛下将湖嫔拥入怀中,又吻了一下她仍湿乎乎的脸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真是,怎么叫我不爱?(bushi   情人节快乐~抽52个小读者发包! 第66章 宣荷   养心殿,暖阁。   醉后睡着的赵宜安已经被抱了回来,延月和应秋在小室里陪着她。小室外,金公公正在轻声回禀孙语兰和孙妙竹二人的情况。   孙妙竹临时改了心意,并未下.毒,但证据确凿,她既有了这个念头,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饶过她。至于孙语兰,原本是无辜,端看赵陆想怎么处置。   听完金公公的话,赵陆坐在宝座上,单手托腮,似乎在想事。   小室的门忽然打开,延月出来回道:“陛下,娘娘已睡熟了。”   赵陆便说:“去准备热水。”   延月应是,朝前走出了暖阁。   等她出去了,赵陆才道:“留不得。”   金公公明白了意思,垂头离开暖阁,自去吩咐了。   一时间静了许多,赵陆转头,窗下还晾了赴宴前,赵宜安匆忙添了一笔的消寒图。   走过去,赵陆细数了数,还有大约二十几瓣未曾画过。   赵宜安在开始画的时候就想好了,等画完,就用这个来换回被他赶走的元嬷嬷三人。   她到现在,仍记挂着她们。   赵陆轻轻叹了口气,又唤进金公公,问:“上回元嬷嬷三人,可都送回家里了?”   先前在玉禧殿伺候的众人,赵陆都让他们回家去了,不许留在京城。元嬷嬷她们自然也是如此。   金公公虽有些诧异,但仍回道:“是,都送回去了。”   “派人去瞧瞧,看她们愿不愿意回来。”   金公公忍不住道:“陛下?”   “宜安想她们,要是她们也想宜安,就择日回来罢。”   *   新年宴上湖嫔中.毒一事,被孙太后掩盖了过去,参与宴席的那些诰命夫人,并不知宴上有此事。   又过了七八日,出了新年,这事的结果就有了。   孙太后正召李氏来咸熙宫说话,金钗一路进来,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见孙太后皱眉,李氏便起身,识趣告退。   “可小心哀家的侄孙,叫人扶着些。”   李氏应道:“多谢娘娘关心。”   等人走了,金钗才回道:“孙妙竹不肯伏法,只说她将小宫女给的那份砒.霜放在外头,从未动过。但搜检的公公,自她的妆奁里翻出另一份砒.霜,孙妙竹便没了说辞,瞧上去像是心虚了。”   孙太后问:“将她如何了?”   金钗顿了顿,轻声道:“说妙才人心思毒辣,且出手谋害身在高位的妃嫔,还牵连到陛下的安危,目无王法,最后处了绞刑。”   孙太后一愣,缓了一阵才评道:“蠢货,死不足惜。”又问,“还有一个狐媚子呢?”   “兰才人倒还好,查明了并未参与,只是和孙妙竹沆瀣一气,便送去冷宫,叫她清醒清醒。”   只是进了冷宫,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就算孙语兰真的清醒了,大约也只能在那里孤苦一生。   听着金钗的话,孙太后的眉头就未松开过,等明白孙家送进来的人只余一个,她便问:“你说这赵陆,究竟是懂呢?还是不懂?”   若说懂,他却毫无作为,只困囿于后宫,可若说他不懂——   孙太后直觉有哪里不对。   正想着,早上就出了门的金缕忽然掀帘进来,福身回道:“今儿一早,养心殿的金公公便派人出了宫,一直离开京城,往南去了。”   心思被引到了这上面,孙太后无暇再想赵陆懂不懂,只问金缕:“去哪儿了?”   “似乎是去接人。”   “接谁?”   赵陆长在深宫,如何会认识京城外的人?   正奇怪,只听金缕回道:“是原先伺候湖阳公主的。”   孙太后一愣,问:“元嬷嬷?”   当初赵陆一时怒气上头,将玉禧殿的人通通赶走,这会儿却又巴巴儿的要将人接回来,这是什么道理?   金缕道:“大约就是这几个。奴婢听说,湖嫔从新年宴回去之后,哭了一宿,第二日,陛下便遣人去打听元嬷嬷她们的消息了。”   孙太后听了,忽嗤笑一声:“我还在这儿想他到底懂不懂如今的情况,原来也不过是个困死在女人身上的。”   又道:“那几个人可知道赵宜安不是亲生的了?”   见金缕摇头,孙太后便道:“知不知道,总有的闹。”   等孙太后说完这些,金缕问:“咱们可要做些什么?”   孙太后只摇头:“他们闹他们的,我们等着看戏就好。”   又说,“前几日我同霄儿商量,要将李氏接进宫来养胎。霄儿却顾忌,说这不合礼法。我倒是说,什么合不合礼法,是他太过谨慎罢了。哪知今日就出了这事。倒也好,让李氏在孙府且养着罢,也不用进宫搅这些混事。”   金缕一笑,低声应和道:“娘娘英明。”   *   新年有一个月的假,赵陆得了闲,但他有“旧伤”在身,因此并不多外出。   而赵宜安,原本就懒懒散散,每日只细细描画一瓣梅花,认认真真数着还有几日,便可向赵陆提,要元嬷嬷她们回来。   这天正是元宵,宫内宫外都是个热闹的日子。   孙太后令尚膳监预备了宴席,要请众夫人一聚。   赵陆托词腿还未好,便不去赴宴,赵宜安也跟着他一起,窝在养心殿里,没去。   入了夜,宫女们进来点灯,霎时间,暖阁里四处是柔和的烛光。   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趴着描梅花。赵陆在她对面,抬头问她:“还有多少?”   闻言,赵宜安停笔,默默数了数,道:“七片。”   赵陆便点头:“快了。”   “嗯。”赵宜安也点点头,“快了。”   正要继续低头去画,金公公忽进来,轻声回道:“陛下,事已了了。”   赵陆问:“都来了?”   金公公却摇头:“嬷嬷年纪大了,家中又添了小孙子,她说思念……湖嫔,但实在不能离开,又听得娘娘近况,知道娘娘过得很好,所以就不来了罢,没得倒给娘娘添堵。”   从金公公的话里听见自己的名儿,赵宜安倏然抬起头。   金公公仍在继续:“还有一个莲平姑娘,自去年返家之后,正好同从小议定亲事的人家成了婚,如今已身怀六甲,家中也富足。听见说娘娘想她们,大哭了一场,派去查探的人还好生劝说了一回。”   暖阁中静了半晌,赵宜安忽然小声问:“嬷嬷是元嬷嬷么?”   赵陆迎上她的目光,轻轻点头:“嗯。”   见赵宜安突地红了眼眶,赵陆忙道:“若你真想要她们回来,让金公公再派人,将她们各自带入京即可。”   赵宜安摇摇头:“不是。”   她说不上为何,只是忽然间有些伤心。   “莫哭了。”赵陆倾身,揉揉她的眼角,又朝她的身后望去,“该有人笑话你了。”   赵宜安微怔,顺着他的眼神回头,只见摇曳的烛火里,一身粉衣宫装的宣荷,笑中带泪,立在门口,朝她深深拜了下去。   *   臻祥馆。   赵宜安久未回这里,但今日,臻祥馆烛火通明,小宫女端着一应沐浴的用具进出,个个敛声屏气,静悄悄不敢言语。   等试了水温,宣荷满意道:“都出去,我来伺候——”她略略一顿,没再说下去。   小宫女退出次间,剩下赵宜安坐在床边,微微笑着看她。   宣荷有些羞:“瞧奴婢做什么?”   又转头,蹙眉道:“你们两个怎么不走?”   她说的正是延月和应秋。   延月有些尴尬,她知道宣荷是从前伺候湖嫔的人,但放着湖嫔和宣荷独处,延月实在不放心,只好装作没听见,道:“娘娘沐浴,从来都是有人在旁候着的,若只剩宣荷姑娘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听她称赵宜安为娘娘,宣荷有些气愤,还没等她开口辩驳,另外一个宫女也说话了。   应秋更有理由,只说:“我通医理,前几日娘娘身子不大好,若有什么情况,我在边上,也好有个照应。”   闻言,宣荷用目光扫过二人,冷笑道:“那就只管待着罢。”   她替赵宜安宽衣,才脱了一半,赵宜安忽抱住她:“宣荷。”   宣荷忙道:“奴婢在呢,公主怎么了?”   赵宜安抱着她,小声问:“你是不是吃苦了?”   宣荷眼眶一酸:“哪来的事儿?公主还不知道奴婢的脾气么?只有我去祸害别人,哪有人敢来祸害我的?”   被赶出宫,赶回家。虽然送她们回去的人并未多说,家里人只当贵人恩典,提前放宣荷离宫。   可是宣荷心里忍不了,她想着她的公主,想着她初初醒来就失去从小陪她长大的嬷嬷,想着她受了伤又失去记忆,宫中孙太后早看不惯公主,那个生母身份低微的赵陆,也从来就和公主疏远。如今公主孤立无援,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模样。   心神不宁了几月,忽然从宫里来了人,问她,要不要回宫?   要,她如何不要?   收拾了细软,不顾家人阻拦,宣荷当日就跟着来人,一同踏上回京的路程。   听见宣荷的回答,赵宜安弯起眼睛笑:“好。”   又纠正她的称呼:“不是公主,是娘娘。”   留在次间的延月和应秋,默默竖着耳朵听二人对话。   等赵宜安的话出口,宣荷瞥了一眼二人,却小声坚定道:“公主,永远都是宣荷的公主。”   见赵宜安疑惑,宣荷轻轻拉开她搂住自己的手:“先宽衣罢,再抱下去,水可就凉了。”   闻言,赵宜安才松开手,由她替自己宽衣。   宣荷动作轻柔,细细抚过赵宜安身上每一处。   美人肌肤娇嫩,并不是经历情事的模样,至少近日没有。   宣荷放下一点心。   她进暖阁时,见到赵陆手边放了拐杖,虽不知由于何故,但他现在这样子,似乎行动不便。   即使知道了赵宜安和赵陆并无血缘关系,宣荷却仍是不平。   晓得不是亲姊弟,就可纳入后宫,随意亵玩了么?做了十七年的姐弟,看来是早有不轨之心,才能没有一点避忌的想法,不到一月就封了妃。   况且如今公主性格温顺,还不知赵陆那小子是如何花言巧语坑蒙拐骗。宫里还有个孙太后作妖,想来公主也不是她的对手。   留公主在赵陆身边,终究不是善处。   拢住赵宜安的长发,宣荷粗粗绕了一个髻,然后将人从浴桶中扶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宣荷:谢邀,我火速赶来搞事。   大家好,这一章宣荷回来,以后一定会搞事。等她搞了事,如果大家想骂人,一定请骂她,别骂我。   还有因为这一章,要是有人记起小陆以前做的事,也想骂人,请尽情骂小陆,别骂我。   谢谢大家!(鞠躬 第67章 尚膳监   等宣荷替她穿上寝衣,见赵宜安仍伸着手,宣荷便道:“已经好了,公主可安歇了。”   “嗯?”赵宜安疑惑,“我不在这里睡。”   次间里,其他宫女正在收拾,延月同应秋一起,指点着她们,偶尔低声吩咐几句,因此并未注意到二人对话。   闻言,宣荷微微诧异,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延月与应秋,又压低声音,轻声询问:“公主不在这儿睡,是要回玉禧殿去睡么?”   但看时辰天色,宣荷心中已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赵宜安放下手,又摇摇头,道:“我去前面。”   “……去前面,是和……陛下一起么?”   “嗯。”   “这不可——”   脱口而出几个字,原本低头在做事的延月应秋,禁不住朝着里偷望一眼。   自觉失态,宣荷轻咳一声,又蹙眉,拉住赵宜安的衣袖,小声求道:“今夜公主就不要去了好么?奴婢才回来,有许多许多话想同公主说呢。”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有些犹豫:“是么?”   “是是,”宣荷忙道,“公主不想知道元嬷嬷还有莲平的事么?我家与莲平家住得不远,当初也是一块儿入的宫。我与她最是相熟。”   她确实记挂着三人,宣荷这样一说,赵宜安便用力点头:“嗯!”   这夜赵宜安在臻祥馆睡下,赵陆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金公公立在下首,等着他的吩咐。   手指摩挲着书角,赵陆道:“由她去罢。”   又道:“明日早些去叫她来用膳。”   金公公躬身应下:“是。”   臻祥馆是妃嫔所住,比起先帝千宠万爱捧在手心的湖阳公主住的玉禧殿,自然不够华贵。   宣荷一一走过几间屋子,最后回了次间。   赵宜安已上了床,拥着锦被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招手。   见到故人,赵宜安仍有些兴奋,眼睛亮亮的,映着烛火,俏皮又动人。   宣荷微微一愣,便听见赵宜安问她:“怎么不过来?”   语气温柔,声调娇且软。   宣荷霎时惊醒过来。   这是赵陆的湖嫔,不是她的湖阳公主。   悄声行至床前,只听见赵宜安正对屋内另外二人道:“今日宣荷来守夜,你们就回去睡罢。”   延月与应秋对望一眼,垂首应道:“是。”   等二人走了,宣荷搬了一张杌子,放在赵宜安身边,又问:“公主想睡了么?”   赵宜安摇头:“我躺着,你同我说话。”   宣荷便扶她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做这些事的时候,宣荷眼眶泛酸,忍不住蓄了泪。   原本已躺好的赵宜安,忽然伸手,在她眼下抹了一把。   “宣荷,怎么哭了?”   这话如此熟悉,赵宜安才醒时,就是这样一面替她擦泪,一面担心地询问。   宣荷胡乱揉了下脸,笑道:“是方才烛火熏了眼睛,不碍事。公主快些将手放进去,不然该着凉了。”   听她这样说,赵宜安便飞快将手藏了进去,又朝着宣荷眨眼间:“我好了。”   “哎。”宣荷应一声,放下帐子,吹熄烛火,坐在了先前搬来的杌子上。   一时间静了下来,宣荷坐在帐子外,问道:“公主想听什么?”   “元嬷嬷,”赵宜安小声嘀咕,“还有莲平,你们都去哪儿了?”   说起这个,宣荷仍有些恨意,只道:“我们都回家去了。”   哪知赵宜安又问:“是陛下送你们回去的么?”   闻言,宣荷一顿。   确实是赵陆遣人送她们回的家,玉禧殿其余人都让金公公分派到二十四监,只有她们三个同赵宜安亲密的,被赵陆的人亲自送回了家。   那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在孙太后眼皮子底下,还能平平安安将她们送回去,看来赵陆也没有表面瞧上去那样,毫无实权。   不知想到什么,宣荷出了神,直到赵宜安唤她,才忽然清醒过来。   她忙道:“是奴婢走神了,公主莫怪。”   “不怪。”赵宜安又道,“你同我说说莲平罢。”   宣荷便轻声细语,将自己与莲平的事,一一叙说。   不知不觉过了巳时,见赵宜安应和得少了,宣荷停下话,轻声问道:“公主是不是困了?”   赵宜安朦朦胧胧,闭着眼睛回她:“嗯……”   “那便睡罢。”   宣荷起身,摸来灯点亮,轻轻照了照帐子里,又替她掖了一回被角。   见赵宜安面容沉静,是快要睡过去的模样,宣荷咬咬牙,俯下.身道:“明日公主也在臻祥馆里,听奴婢说话,好么?”   赵宜安迷迷糊糊,并听不清宣荷说了什么,只恍惚察觉她在问自己好不好,便轻轻点头,应道:“好。”   *   第二日,见尚膳监的小公公摆好膳食,赵宜安却仍不来,赵陆自通炕起身,正要遣人去打听,金公公便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再没人,赵陆问:“湖嫔呢?”   金公公轻声回:“娘娘留在臻祥馆用膳了。”   臻祥馆。   延月与应秋,自然不愿赵宜安独自用膳,只是宣荷言辞凿凿,说大早上的,天寒地冻,万一出去伤风了,她俩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二人面面相觑,又试图与次间里的赵宜安说上话。但宣荷挺直后背,挡在了她们面前。   从前在玉禧殿时,宣荷就是风风火火气势凌人的主儿,小宫女们一对上她,只有瑟瑟发抖低头挨训的份。如今她这样对着延月应秋,一时间二人都输下阵来,轻易不敢再言语。   见状,宣荷略略颔首,转身走了进去。   尚膳监的小宫女正在布菜,赵宜安坐在桌前,有些闷闷不乐。   宣荷行至她跟前,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转眼一瞧,桌上摆了银耳羹、燕窝粥、鸡油卷、红稻米粥……   皆是赵宜安爱吃的那几样。   宣荷一时不解,赵宜安便道:“早膳也不和陛下一起吃么?”   昨夜没有和赵陆一起睡,她还以为到了天亮,就能见到他。   闻言,宣荷一愣,但只一瞬,她就垮下肩膀,语气委屈道:“昨儿公主不是答应了奴婢,今日也要和奴婢说话的么?”   见她伤心,赵宜安忙道:“我记得的,你别哭。”   又执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粥,开始慢慢喝起来。   宣荷立在一旁,瞧见赵宜安这样,一时心里情绪莫名。   她在利用公主。   察觉到赵宜安现今性子温顺之后,宣荷就用旧事旧情牵制她,好叫赵宜安听自己的话。   可是公主怎么能和赵陆在一起呢?就算公主不是昭帝亲生的,难道多年的姐弟就白做了么?   况且赵陆大权旁落,宫里又有孙太后一人独大。公主跟着他,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自己人单力薄,没法将公主救出宫去。   思及此处,宣荷轻轻叹了口气。   正静静用膳,门外忽有人唱礼:“陛下万安。”   宣荷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而她身边的赵宜安,早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赵陆披着大红金线绣龙斗篷进来,宫女才掀帘,就有一个人影扑进他怀里。   “且等……”赵陆搂住人,“冷。”   他将赵宜安推进去,自己脱了斗篷,进屋走至炭盆前,烘了一会儿,才去抱人。   “怎么不去我那儿吃?”   赵宜安坐在桌边,闻言一顿,小声解释道:“起来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赵陆听了,随口问道:“是么?”   “嗯。”   赵陆便不答话。   喝了几口粥,赵宜安忽记起一事,歪头问他:“你可进过膳了?”   “并未。”赵陆摇头,又道,“晚上有花灯,要不要去瞧?”   也没说自己用不用早膳的事。   赵宜安觉得闷闷,只问:“你不用早膳么?”   “等回去再用。”   这下赵宜安也不想吃了,放下勺子,抿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了?”赵陆望着她,“不喜欢这些么?”   他便吩咐金公公,叫尚膳监再另做一份新的来。   “不是。”   赵宜安觉得难受极了,但她不知这是为何。   方才赵陆一进来,次间内外皆是行礼问安的声儿,只有宣荷,僵着身子立着,等众人行完礼,才草草喊了一声“陛下”。   赵陆并没在意,烘暖了手就过来赵宜安这里。   但赵宜安发觉了。   宣荷不该是这样无礼的人。   她不喜欢赵陆,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赵宜安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偏袒谁。   见她不出声,赵陆忽一笑:“不说不觉得,一说倒觉出些饿意来。”   他站起身:“瞧过人了,我也该回去用膳了。”   小公公呈上斗篷,替赵陆穿上。   赵陆转过身,道:“今日我也有事,若午间你想过来,便过来。若不想,就待在这儿罢,尚膳监会送膳食过来,不必担心。”   宫女掀起门帘,赵陆轻轻揉了揉赵宜安的脸,回身走了。   “公主。”   赵宜安回过神。   宣荷立在一边,明明公主留下在她身边,但自己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怎么了?”   “无事。”宣荷摇头,又道,“只是忽然记起,公主从前最爱吃奴婢做的荷花酥。这会儿既然公主不想吃这些,就等一会儿,奴婢去做酥给公主吃,好不好?”   赵宜安没什么不可的,只点头道:“早些回来。”   “是。”   尚膳监。   听说湖嫔身边的宫女来此,众人屏气凝神,生怕是湖嫔哪里不满意,所以才特地遣人过来训话。   一进去,宣荷瞧了瞧两旁垂首立着的人,记起当日,赵宜安仍是湖阳公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路行至此处,来替她做酥。   “差几个做面食的人,跟我进来。”   一听她的话,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又紧着前去寻人。   宣荷进了里间,正卷着衣袖,就察觉有人进来,略躬身,说道:“奴婢周福通,是掌印派来替宣荷姑娘打下手的。”   动作一顿,宣荷转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补217更新 第68章 荷花酥   材料皆有现成的,因此只等了两刻多钟,宣荷便领着人回了臻祥馆。   进屋时,赵宜安正安安静静坐在榻上,低头画梅花。   宣荷轻手轻脚入内,一直到她身前,才小声唤她:“公主。”   闻言,赵宜安抬头,见是宣荷,便对她弯唇一笑:“好快呀。”   “是。”宣荷一面吩咐人放下食盒,一面答道,“公主想着要吃,奴婢自然要快快赶出来。”   瞧见赵宜安手上在画的东西,宣荷微微笑道:“公主还记得这个。从前在玉禧殿时,每逢年节,公主便常用画完的消寒图,换昭帝的新年贺礼。”   听如此说,赵宜安垂眼,看了看小桌上的消寒图,上头只剩零星几点未曾描过。   她点点头:“这个也换了。我同陛下换的。”   换了宣荷回来。   未料到赵陆还会与赵宜安做以前的旧事,宣荷愣了一瞬,又换了话头,问道:“公主要下来吃么?”   见赵宜安搁下笔,侧身要找鞋,宣荷蹲下.身,替她穿上绣鞋,又整理了裙摆,起身道:“奴婢扶着公主过去。”   原先提着食盒入内的小宫女已退下,桌上放了宣荷做的荷花酥,只见碟中几枚精巧的酥点,点心状似粉荷,花瓣层层叠叠,芯上染了一抹淡黄,可称得上是栩栩如生了。   宣荷执筷夹了一个,赵宜安便就着她的手吃了。   “如何?”   赵宜安点点头:“好吃。”   宣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好几月不做,奴婢都怕手生了,做出来的酥公主不喜欢吃呢。”   又道:“公主再吃几个罢,午膳还早。”   “嗯。”赵宜安垂着眼睛,小小点了点头。   一口气吃了四个,宣荷拿出帕子替她擦嘴。   碟里还剩几个未用过,赵宜安抬起头,问道:“给陛下吃好么?”   动作微顿,过了半晌,宣荷牵起嘴角笑道:“公主的东西,公主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话音才落,赵宜安就站起身,从小桌上抱起先前的消寒图,提着裙子要往外走。   宣荷一愣,连忙想拦住她:“叫小宫女去送就罢了。”   但赵宜安已奔出门去,还将外头守着的延月应秋吓了一跳。宣荷无法,只好取下架子上的斗篷,也跟着赶了上去。   又不忘吩咐:“桌上的荷花酥装进食盒,跟上来。”   听见她话的延月及应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趾高气扬的……”应秋忍不住嘀咕,又疑惑,“我奇怪了好久了。咱们娘娘是哪国的公主?我也没有听见说咱们与人和亲了呀。”   延月瞧她一眼,小声道:“别听她混说。娘娘就是娘娘。”   又说:“我去叫人装东西,你快些跟上去,别让她和娘娘独处。”   应秋答应一声,转头朝外跑去。   暖阁。   炭盆里隐约有哔哔啵啵的烧炭声,赵陆披着外衣,坐在通炕上,面前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金公公呈上一封快信,这会儿正在赵陆手上。   他仔细瞧了瞧,确定是姚沐寄出的,才取来匕首,轻轻在封口一划。   信中寥寥几语,姚沐说自己已找到了东西,只是没料到数量众多,吓了他一跳。他一面抱怨,一面又隐隐自豪,说这下胜局已定,赵陆就安心等着自己来救他。   末了,还在信中祝他和湖嫔合合满满,早生贵子。   赵陆轻笑一声,上回离别时,姚沐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弄出个孩子来,麻烦。这会儿胜券在握,倒又盼着他有。   见赵陆合上信,金公公忙奉上手炉,掀开盖子。   赵陆便将信投入其中,看着火苗倏然蹿起,将姚沐的来信舔舐干净。   两厢静默,金公公撤去手炉,又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看书?”   赵陆摇头:“我要静静。”   金公公便躬身退了出去。   不过他也没静成,才几息工夫,出门去的金公公又返了回来,面露喜色:“陛下,娘娘来了。”   似是应和金公公的话,他才说完,身后的小公公就掀起门帘,将一路小跑的赵宜安迎了进来。   赵陆一愣,见赵宜安只着袄裙,手里抱着一卷纸,并未穿斗篷。   他眼底一沉,对着金公公道:“将我的衣服拿来。”   金公公忙下去取衣裳。   说话间,赵宜安已到通炕前,踢掉绣鞋爬了上去。   正好将先前的手炉递给她,赵陆抚平她的衣领,又搓搓手,捧住她有些冰凉的脸:“怎么不穿斗篷就来了?早上还说冷,这会儿倒又不怕冷了。”   赵宜安抱着手炉,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叫你连身子都不顾了。”   金公公已取了斗篷回来,赵陆接过,替她穿上,又让人将炭盆移到跟前。   “好些了?”   赵宜安点点头。   门外的小公公忽通传,说臻祥馆的宫女来了。   一时间,二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门上。   宣荷抱着斗篷匆匆忙忙跑来,半路被应秋追上。她也没管,一直到了暖阁前才缓下脚步,等通报了,便垂着头进去。   只是赵宜安身上早有了赵陆的斗篷,宣荷一时无措,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福身行礼道:“陛下,……娘娘。”   应秋也瞧见了,她喜滋滋道:“陛下,娘娘。”   赵陆已收回手,和赵宜安并排坐着,闻言,他轻颔首:“免礼。”   “谢陛下。”   “……谢陛下。”   赵宜安坐在外侧,所以这会儿,她的左手边是赵陆,右手边就是宣荷。   听见两人对话,赵宜安偷偷瞧一眼赵陆,又偷偷瞧一眼宣荷,最后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宣荷手上只抱了披风,并未有他物。   赵宜安便问:“荷花酥呢?”   宣荷低着头:“奴婢叫人装盒了,想来也该到了。”   正说着,延月领着小宫女,跨过门槛,入了暖阁。   瞧见酥来了,赵宜安叫快快打开,又对赵陆道:“还是热的。”   碟中摆了五个,团成一个圈。赵陆一看,问:“吃了几个?”   “四个。”   赵陆便故意道:“吃剩了才给我。”   暖阁中静了一瞬,宣荷先懊恼。她赶着追人,倒忘了这茬,要是赵陆趁此机会为难公主,害公主受苦,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因此,赵陆话音才落,宣荷便干脆利落跪了下来,告罪道:“是奴婢疏忽,陛下莫要责怪娘娘。若陛下肯赏脸,奴婢这就去重做一份。”   赵宜安吓了一跳,连忙说:“无妨的。”   她想下去扶人,只是方才赵陆将她裹得圆圆鼓鼓的,倒有些不便。   边上的二人见状,忙将宣荷扶起。   赵宜安又转过去,伸出手将碟子推了推:“吃罢。”   赵陆果然不是真的恼,执起金公公递来的筷子,夹起一个尝了一口。   “好吃么?”   “嗯。”   起身的宣荷立在原地,瞧着他们二人,一个安静用点心,一个倚在他身上,看他用点心。   靠在赵陆肩头的赵宜安,忽记起一事,从斗篷底下掏出先前带来的纸,在空处铺开。   她看向宣荷,小声道:“我还有几瓣未画好,一会儿就在这里画了。”   见她神色小心,宣荷心中一酸,应道:“娘娘喜欢就好。”   听如此说,赵宜安便很快又转向赵陆,微微直起身,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只听最后赵陆应道:“好。”   宣荷有些出神,袖子正好被拉了拉,侧头,是喜色难掩的应秋,她小声道:“宣荷姐姐,咱们该出去了,陛下不喜欢有人在旁。”   皱起眉,宣荷才要说话,却见金公公也闷声不吭朝外走去。   若独独自己留下,倒显得公主身边的人不守规矩。   最后望了一眼通炕上的两人,宣荷默默垂下头,跟着退出了暖阁。   走过穿堂,应秋便追了上去,问:“宣荷姐姐,那荷花酥是怎么做的呀?我瞧娘娘那么爱吃,也想学一学。”   宣荷随口应付:“简单,尚膳监的人都会做,你去问他们。”   “是么……”应秋停下脚步,看着宣荷朝前走去,很快便转过弯,没了人影。   “好好儿的,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应秋忙回头:“延月,倒吓了我一跳。”又撇嘴道,“我是不知道她和咱们娘娘有什么渊源,但她阻着娘娘与陛下相见,我就不高兴。”   延月无奈:“你不高兴还能如何?没瞧见娘娘对她宽容万分么?”   “那是娘娘好心。”说起这个,应秋便喋喋不休,“要是换个主子,我看她早被拉出去打了。”   “嘘——”延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去罢,背后嚼舌根,当心人听见。”   应秋哼一声:“她能做得出来,还怕人说么?”   见延月皱眉,应秋又忙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会儿没事,你去候着,我到尚膳监走走。”   延月便诧异:“你真要学那个?”   “那是,我倒要瞧瞧,做了什么世间无二的美味佳肴,能让娘娘这般忍耐她。”   延月一哂:“还说不在背后议论人。”   闻言,应秋倒退着走了几步:“你就当做没听见。”   说完话,便去往另一条路,果真往尚膳监走了。   延月摇头,又走上方才宣荷走过的那条道。   进了暂歇的围房,宣荷倒了杯水,一口气饮干,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尚膳监里,遇见了从前伺候过四皇子的周公公。   虽然已过了十数年,周公公也早调离四皇子身边,和四皇子没了干系。但她总觉得,周公公忽然出现,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下回,再找个机会去尚膳监看看罢。   当初京城皇宫风传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皆亡故,但细论起来,她并未见过几人尸身,不是么?况且四皇子一向聪颖,若是他诈死……   宣荷闭了闭眼,不敢再随意猜测,又将杯中的热水续满,抬手慢慢啜饮。   *   北风烈烈,路上瞧不见多少行人。支在道旁的小茶摊里,正有一队人马停下暂歇。   为首的是个着锦衣带绒帽的年轻男人。他从马车下来,朝四处瞧了瞧,似乎有些嫌弃。   一边还有一个似是管家的人,见年轻男人神色,便劝道:“走了大半日了,大家都累了,公子且歇歇罢。”   年轻男人这才垮下脸来,朝着茶摊行去。   管家忙跟上,又去问有什么可填肚子的。   随行的人也一一落座,一时间将小小的查探挤满。   正轻声交谈,却忽然撞进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众人皆是一惊,年轻男人更是带头嚷道:“什么脏东西,还不快给爷滚出去!”   正倒茶的小二忙赔着笑上前:“爷别恼,别恼,小的这就将人带回去。”   “带回去?”年轻男人奇道,“这是你的种儿?”   小二腼腆道:“小的尚未娶妻呢,哪来这么大的孩子?”又说,“这孩子命苦,他还有个寡母,听说原先是住在南边的,后来死了丈夫,竟被人一路赶到了这里。”   这处离京城只有半月脚程,离南边倒是真的十万八千里。   “哦?”   瞥了一眼那个躲在小二身后瑟瑟发抖的男孩,果然瘦骨嶙峋,一瞧就是没好好养着的。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什么天大的仇?赶到山远水远的这里来了。”   “正是呢,咱们四周的人,见他母子二人可怜,也常帮衬帮衬。”小二搂着男孩,小心翼翼道,“爷可别恼。”   又拍了拍男孩的头,轻喝:“还不快向公子赔罪。”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年轻男人随意抬了抬下巴:“带走罢。”   “哎。”小二连忙告谢,领着男孩走出摊子,还不忘小声叮嘱他注意。   望着二人逐渐走远,年轻男人思忖一番,向管家道:“跟去瞧瞧。”   管家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座中一人便转出茶摊,悄声随了上去。   *   暖阁。   在通炕上用毕午膳,赵宜安靠在赵陆肩头,昏昏欲睡。   不知看到什么,赵宜安忽直起身子,伸手朝小桌下探去。   赵陆垂眸,原来是他方才用过的匕首。   “别玩这个。”   从她手里将东西拿回,赵陆侧身,将匕首放进了小柜。   “困了么?”转过身来,赵陆对她道,“叫延月进来,扶你去午歇罢。”   赵宜安摇头:“我想留在这儿睡。”   闻言,赵陆失笑:“那就留下。”   他轻抬赵宜安的下巴,让她离开自己的肩膀,又朝外唤人,叫送锦被来。   待赵宜安睡下,赵陆才复又取出先前的匕首,放到了宝座后的隔间里。   是延月伺候的赵宜安午歇,此后她醒来穿衣洗漱,晚上用膳,宣荷再没出现过。   赵宜安问了一句,边上侍立的金公公便笑眯眯站出来,说宣荷去了从前她住的玉禧殿,替她收拾那里的东西。   先前搬到养心殿住时,身边伺候的人只草草带了几套衣裳,后来赵宜安用的一应事物,都是养心殿的人再去置办的。   宣荷是玉禧殿的大宫女,自然对赵宜安所穿所用了如指掌。这样看,回去收拾倒也合理。   赵宜安便未多问。   过了酉时,天色渐暗,暖阁中的赵宜安,也越发兴奋起来。   中午她在赵陆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是晚间去瞧花灯一事。   没了宣荷在旁,延月与应秋都放松不少,又因赵宜安要换裙子,二人便将她的衣裳满满当当摆在小室的床榻上,由她挑选。   赵陆等在外间,他坐在宝座上看书,偶尔瞧一眼右手边的小室。   过了两刻钟时间,换了新衣的赵宜安,才慢吞吞从小室出来。   听见动静,赵陆下意识抬眼。   只见赵宜安穿了妃色袄裙,衣领袖口皆有一圈雪白的兔毛,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玉,美貌摄人。只是赵宜安提着裙边,似乎有些害羞。   赵陆便放下书,朝她招手:“过来。”   又慢慢走到赵陆身边,赵宜安小声道:“胖了。”   “嗯?”赵陆不解。   赵宜安便两手掐住自己的腰,又道:“紧了。”   赵陆顺着她的手一望,忍不住笑:“胡说,只是方才吃多了些罢了,明儿起来就好了。”   将她的手拉下,赵陆又道:“该出门了,去穿斗篷。”   “是么?”   赵宜安仍在疑惑,应秋已趁机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补218更新   这两章留言我都发包吼! 第69章 肚子   花灯摆在御花园中,团团簇簇泛着微光,犹如漫天繁星。   赵陆领着赵宜安去了锦芳亭,随行的人早已准备齐全一应事物,只等着陛下与湖嫔驾临。   入了亭,延月要为赵宜安脱斗篷,但赵宜安抓着领子不放,摇头道:“一会儿还要出去。”   外头天寒地冻,延月有些犹豫,禁不住轻声劝道:“娘娘在亭中观赏即可,外面冷,咱们就不去了。”   赵宜安只抿紧嘴唇,回身走了。   “怎么了?”   赵陆坐在桌边,见她闷闷不乐走近,便出声问了一句。   赵宜安也不坐,只到赵陆身边,问他:“咱们不出去么?”   闻言,赵陆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抬头看着赵宜安,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有人要来,先见人。”   “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   听了话,赵宜安半信半疑,手上仍抓着斗篷领子不放,嘟囔了一句:“见完人,要出去。”   赵陆倒也不拦,点头道:“好。”   赵宜安这才高兴起来。   没过多久,金公公便从外快步走入,低着头对赵陆回道:“陛下,人到了。”   “带进来罢。”   “是。”   因记挂着出去赏灯,赵宜安便立在赵陆身边不肯走,听完金公公这番话,她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只见金公公复又领着一位行走缓慢的妇人入内,二人朝着她与赵陆下拜,赵陆拦道:“你身子重,礼就免了罢。”   等到金公公退下,露出妇人全貌,赵宜安才迟钝地发觉,她的小腹有明显的隆起。   眼神黏在对方的肚子上放不开,赵宜安退了一步,悄悄摇晃赵陆的肩膀:“你瞧。”   让他看妇人的肚子。   赵陆将她的手轻轻拿下,又道:“瞧瞧是谁。”   他的话说出口,赵宜安便抬起眼睛,盯着妇人仔细打量。   看着看着,赵宜安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放开赵陆的手,直奔向对方,语调雀跃:“莲平!”   她梳了妇人发髻,又穿了不同的衣裳,瞧上去比原先在宫里时胖了一点,怪不得赵宜安没立时认出来。   座下的莲平早红了眼眶,屈膝要行礼,赵宜安忙止住她。   “不要不要。”   但赵宜安似乎有些迟疑,握着莲平的手臂,低头又望了望莲平的小腹,才将目光放回到她脸上,小声道:“坐罢。”   赵陆留在楼下,赵宜安带着莲平上了二楼。   这里也燃了炭盆,房间里又香又暖。扶着莲平坐在了榻上,赵宜安自己也坐了上去,忽然又记起什么,立起身,将斗篷脱了,递给了跟随的延月。   接了斗篷,延月正好同跟着站起来的莲平对上目光。   二人相视一笑,延月便回禀了一声,出去将斗篷挂在架子上。   回身发现莲平也跟着起身,赵宜安摁住她的肩膀:“坐。”   “谢……娘娘。”   来之前莲平已知道赵宜安的身份,也知道她如今忘尽前尘,成了陛下最宠爱的湖嫔。既然这会儿在宫里,自然也就改了口。   赵宜安点点头:“嗯。”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莲平隆起的小腹,只盯着莲平的眼睛说话:“你怎么来了?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是。”莲平回道,“先前陛下派人来问,只是奴婢身子不便,想着来京也不过添娘娘的麻烦,所以没有应承。但奴婢又实在记挂娘娘,想见娘娘一面,陛下便允了。”   她露出歉意的笑:“路上走得慢,耽搁了几日,娘娘莫怪才好。”   赵宜安便摇头:“不怪不怪。”   又问:“是不是不走了?”   莲平轻声道:“家中还有许多事,奴婢等几日便回,倒辜负娘娘心愿了。”   闻言,赵宜安有些沮丧,她拉着莲平的手,小声道:“你别怕,会好起来的。”   见赵宜安神色认真,莲平也禁不住红了眼圈:“会好起来的。娘娘福大命大,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了一会儿话,赵宜安最后还是忍耐不住,慢慢抬起手,放在了莲平的肚子上。   她轻轻摸了摸,又望向莲平:“痛么?”   莲平一愣,答道:“奴婢尚未到生产的日子,并不痛。”   赵宜安又问:“什么时候有的?是不是离开的时候就有了?”   如何能在离开的时候就有?   莲平霎时红了耳朵,又忽反应出来赵宜安到底在问什么,她哑然:“不是。”   “不是?”   执起赵宜安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莲平柔声道:“是孩子。”   赵宜安吓了一跳,手一颤,莲平忙松开她。   “娘娘?”   赵宜安有些不敢置信,她自然见过“孩子”,宫里有年龄尚幼的小公公,身量不足赵陆的一半,瘦弱纤细,那是赵宜安认识的 “孩子”。   莲平肚子里的也是孩子么?   瞧赵宜安一副茫然又怀疑的模样,莲平有些担心,解释道:“奴婢没有生病,只是有孕。”   “有孕?”赵宜安竖起了耳朵。   她从前也听到过这两个字,是在行宫时,自胡太医嘴里蹦出来的,说她并无身孕。   原来这就是“有孕”么?   “是。”见赵宜安松了口气,莲平也跟着放下心来,又道,“奴婢身子无碍,托赖娘娘的福,也没病没灾。再过上四个月,就到了生产的时候了。”   “生产……”赵宜安跟着喃喃。   莲平低下头,轻抚小腹:“到时候若有幸,能叫它也见上娘娘一面就好了。”   赵宜安立刻道:“能见么?”   “自然,等生下来就能见到了。”   赵宜安便连连点头:“见见见,我和小陆一起见它。”   闻言,莲平微愣,抬起头,赵宜安已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期待中,倒没察觉自己喊了赵陆什么。   垂头思索一番,莲平并未多问,只引导着赵宜安摸自己的肚子,叫她一同听胎动。   坐了一会儿,莲平便要告辞,赵宜安有些失落:“这就走了么?”   “是呀,”莲平声色温柔,“原本担心娘娘过得如何,这会儿亲眼见到了,奴婢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和元嬷嬷、和宣荷一样,被赶出玉禧殿时心有不忿,想着赵陆往常对赵宜安冷漠,孙太后跋扈且心胸狭窄,赵宜安又失去先帝亲女的身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每每思及此处,便忍不住落泪。   后来又听说赵宜安成了湖嫔,可以让她们回去继续伺候,莲平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公主记起往事了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已不是公主,却成了赵陆的妃嫔?   有太多的忧虑放不下,莲平终究还是跟着赵陆的人,一齐来了京城。   再见到赵宜安的第一面,莲平就放下一半的心。   她没吃苦。   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珠翠算不了什么,赵宜安回头时,眼中带着好奇与疑惑,毫无遮掩。   那是被好好保护起来的模样。   莲平自然也见到赵陆与她的互动,见到二人之间流露出的亲昵。   这些通通都做不得假。   轻轻呼出一口气,莲平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要紧的还是往后,娘娘现在这样,倒也好。”   赵宜安点点头:“好。”   莲平又道:“娘娘要保重自己,若以后还有恩典,奴婢便领着肚子里的这个,再来瞧娘娘。”   赵宜安又点头:“好。”   “如此,奴婢也该告退了。”   莲平立起身,赵宜安小心扶着她。   “娘娘要下去么?”   “嗯!”赵宜安点头,“看花灯。你也一起。”   莲平却摆手:“奴婢这样不方便,况且陛下已在楼下久等,娘娘就同陛下一块儿走罢。”   延月已拿来斗篷,跟在二人身后,见状,从赵宜安手里接过莲平的手:“奴婢来扶莲平姑娘,娘娘当心脚下。”   赵宜安松开手,咬唇看了看莲平,又探身望了一眼楼下。   赵陆似乎察觉了这里的动静,在烛火中回过头来。   一碰上他的目光,赵宜安禁不住弯起了唇,又对着莲平小声道:“你慢慢走。”   “是。娘娘也往前走罢。”   赵宜安便拎着裙摆,跑到了赵陆身边。   应秋已接过斗篷,跟了上去,见赵陆要带人出去,又忙替赵宜安穿上。   戴好了帽子,赵陆又理了理赵宜安的鬓发,这才牵起她的手:“走罢。”   站在楼梯上看二人渐渐远去,莲平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甜。   “莲平姑娘。”   有人出声打断。   “哎。”莲平擦了擦眼角,低头道:“金公公。”   只见金公公做了个“请”的姿势:“劳累莲平姑娘再走一趟罢。”   莲平的心又忽然一跳,应道:“是。”   金公公笑眯眯伸出手,对边上的延月道:“延月姑娘前去伺候陛下与娘娘罢,这里有我。”   并不知发生何事,但金公公如此说了,延月便道:“是。”   将人交给了金公公。   这里莲平跟着金公公去了别处,另一边,在寒夜里观赏了小半刻钟的花灯,赵宜安忽然打了个喷嚏。   赵陆握住她的手搓了搓,道:“回去罢。”   瞧得也差不多了,赵宜安便点点头。   赵陆又道:“将这些花灯都带回养心殿。”   跟随的众人垂首应道:“是。”   回了养心殿,没有宣荷拦着,赵宜安便如往常一般,同赵陆进了华滋堂。   沐浴更衣,她坐在床上,等着赵陆回来。   赵陆一进来,就瞧见赵宜安在走神。   “想什么,如此认真?”   赵宜安回过神来,听见赵陆的话,便懊恼道:“忘记问莲平了。”   “问什么?”   “她要从哪里将孩子生产出来呢?”   正盖被的赵陆动作一顿,轻咳一声:“下次她来了,你再问她就是。”   但赵宜安忽然自己想出了答案:“把肚子打开,拿出小孩不就行了?”   可更大的问题又来了。   她拉住意图躺进被子的赵陆:“不过要怎么放进去呀?也是打开肚子么?”   到底要怎么打开?   赵陆平躺在床上,浑身皆僵住,只硬邦邦道:“……不知道。”   “是么……”   赵宜安嘀咕,也跟着躺了下去。   但赵陆也不知道,这就没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这不健康。   等我上完明天的培训,开始补更:( 第70章 劝服   赵陆与赵宜安在御花园观灯的时候,宣荷正坐在玉禧殿的暖阁里,低头整理赵宜安的春衫。   其实她心里明白,替赵宜安理衣裳只是一个支开她的借口罢了,如今湖嫔“圣眷正浓”,针工局做的新衣新裙堆作小山,送来巴结赵宜安都来不及,哪轮得上这些往日的衣裳?   炭盆里的火小了一些,宣荷起身,行至炉前,拿银著随意拨了几下。等到火又旺起来,她蹲着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回到了铺满薄衫绣裙的榻前。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宣荷抬头望去,问:“是谁?”   “宣荷姐姐,是我,小顺心。”   “进来罢。”   快半年未见,小顺心比当初长高不少,从赵宜安醒来,众人忽然被赶离玉禧殿,小顺心却莫名其妙被单独调回来,他就一直独自守着这里。   “宣荷姐姐。”   小顺心行了个礼,又道:“我煮了热茶,还有尚膳监的点心,给宣荷姐姐送一些过来罢。”   宣荷扯了扯嘴角:“随意。”   小顺心倒是难掩喜意,小心翼翼望了宣荷一眼,道问:“宣荷姐姐一会儿是要去娘娘那里么?”   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小顺心隐约听闻一些,原先他们伺候的湖阳公主,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新帝宠爱的湖嫔。   虽不知其中关窍,但不论公主还是娘娘,赵宜安总归还是高高在上,享尽荣华。   听见小顺心这么一开口,宣荷动作微顿,却不回答,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宣荷姐姐?”小顺心有些后怕。宣荷的脾气,来往玉禧殿的公公宫女无一不知。即便宣荷离宫数月,可她一回来,仍旧在赵宜安面前伺候,仍旧是风风火火,眼里容不得一点沙的宣荷。   半晌,小顺心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宣荷才道:“无事。”   又说:“我是要去娘娘那里,你有何要禀告的?”   小顺心连忙摇头:“奴婢哪有事敢劳烦娘娘操心?只是久未听见娘娘的消息,若宣荷姐姐能告知娘娘近况,奴婢也就安了心了。”   宣荷轻嗤:“自个儿都困在这里不得飞黄腾达,倒有闲心问起娘娘的情况了。”   小顺心挠挠头:“宫里再无人了,我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确实是无人了。原本在玉禧殿待过的公公宫女,或是遣散还家,或是分配到二十四监,都离赵宜安远远的,再聚不到一处,也没地方知道她的消息。   宣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瞧见小顺心仍站在屋中,便道:“我有事问你,你定要如实说来,不准撒谎。”   小顺心忙道:“宣荷姐姐只管问便是。”   “你说,”宣荷放缓了语速,慢慢问道,“是从前做公主好,还是这会儿做湖嫔好?”   她忽然这么一问,小顺心吓得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宣、宣荷姐姐,这可不是混说的。”   “我自然知道。”宣荷瞧着他半趴在地上的身形,道,“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只管说,再没人听见的。”   “我、我……”小顺心噎了半天,偷偷瞧宣荷的神色,见她似乎很是认真,只好道,“我身份低微,见识浅薄,于这些事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有一点,从前是咱们的公主,如今是咱们的湖嫔,一样都是咱们的主子,只要主子高兴,管他什么位份,我也不过是在底下伺候的下人,一切全看主子的喜欢罢了。”   宣荷抿唇,轻声道:“但主子并不知真相,这些喜欢又怎么算得上真的喜欢?”   她说得太轻,小顺心听不清,只跪在地上呆呆问:“啊?”   “没什么,”宣荷摆摆手,“不是说要替我拿点心热茶来么?都待了多长工夫了?还不快去。”   小顺心忙爬起来:“哎哎,这就去,宣荷姐姐等着!”   掀起门帘奔出暖阁,小顺心才走不久,很快又听见有人敲门。   手上叠衣的动作不听,宣荷皱眉道:“怎么又敲了?进来罢,倒吵得我做不好事。”   “如何就吵得做不好了?我看你就是耍懒罢了。”   宣荷一愣,倏然抬起头来。   莲平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轻轻搁在肚子上,正笑吟吟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宣荷一面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一面问道。   但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多余问。   还能怎么来?没有赵陆的吩咐,莲平如何能再入宫?   果然,莲平带着她也坐下,又答道:“我有了身子,不能再伺候娘娘,只是仍记挂着她,放心不下,便与陛下派来的人说明。陛下就允我进宫来见娘娘了。”   听见莲平对二人的称呼,宣荷忍着没有将自己的手抽离,但默了一会儿,仍旧恼道:“你也服软了,把咱们的公主丢给那样的人。”   莲平一笑:“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所以听到你匆匆忙忙入宫,便也跟着来了。”   她拉着宣荷的手,柔声问道:“这几日你都跟在娘娘身边么?”   宣荷已不再将她的称呼放在心上,只答道:“自然。我原先就是在公主面前伺候的,知道公主一应喜与不喜。如今也没有叫我不去跟前的道理。”   “那你可做了什么不曾?”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和公主说了几句话。结果你瞧,就派我到这里来了。”   言语中颇为哀怨。   莲平轻笑着摇头:“你果真没藏别的心思?”   宣荷垂着头,并不看她的眼睛,只道:“没有。”   “别骗我了,从前你就这样,撒谎时就不会与人对视。”莲平侧过身,碰上与宣荷的目光,“我知道你胆子大,如此,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想让娘娘……出,宫,去。”   最后三个字的咬字轻之又轻,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   宣荷微震,却没有回应。   莲平便叹气:“往常元嬷嬷一直夸你机灵,怎么到了这时,你竟糊涂至此?”   宣荷犟道:“我哪里糊涂了?是你们被眼前的假象迷了眼,欢天喜地将公主送到不相干的人怀里。”   闻言,莲平松开她的手,好气又好笑:“你倒说说,是什么假象?”   “有什么好说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公主留在他身边,总有一日,那些事会藏不住。”   莲平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她:“你知道太医是如何细说娘娘的症状的么?”   宣荷一噎:“……不知。”   当初她们只听了个囫囵,很快就被赶了出去,之后也没机会再探听。   莲平便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笃定娘娘会记起往事?”   她的声音平平的,莫名叫人信服:“我不信依你的眼睛,会看不出娘娘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方才小顺心也说,只要主子高兴就行。   二人的话重叠到一起,如一把钝刀子,在宣荷心上慢慢地磨。她觉得难受,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也恍然间溜出了嘴:“就算如此,总要让公主有选择的机会。”   她抬起眼睛:“一直瞒着公主,算什么本事?”   知道宣荷执拗,莲平早摸透她的脾气,听见宣荷这样辩驳,莲平便将她的话细细拆分开来。   “你说要让娘娘选择,既然是选择,那娘娘必定是已忆起往事,众事皆知。但这样一来,真的就是对公主好么?知道自己父兄亡故,世上再无亲人,孤苦伶仃。有了选择,却忽然间置身这样的境况,这就是你想的对公主好么?”   “谁说公主一定再无亲人的?”   “难道你还想着让公主、让故去的丽嫔陷入丑闻么?”   宣荷咬着唇:“我不同你争这个。”   “没有谁同你争。”莲平看着她,“娘娘记起往事也好,一直记不起也罢,她的路,你我谁都不能替。”   静了几息,宣荷忽然落下泪来。   “哎哟,说不过我,就耍赖哭了?”莲平换上笑脸,抬手拿帕子去擦宣荷的脸。   宣荷避了一避,又将她手里的帕子抽出来,自己胡乱擦了几下,愤愤道:“从前我就说不过你,这回算赵陆找对人,我就勉强信你一次。”   又道:“你也是,他千里迢迢把身子笨重的你拉到宫里,你竟还替他说好话。”   莲平反驳:“我哪里替人说好话了?不过将我见到的东西讲出来罢了。”   又气:“你倒嫌我身子笨重了?以前哪一回我不比你做事干净利落的?只不过你一张嘴能说会道,总骗得娘娘的欢心。”   说着,捏了捏宣荷弯起的嘴角。   宣荷也摸了摸她的肚子:“几时能生?我听见说你成亲还吓了一跳,这会儿倒是连孩子都快有了。”   “大约夏天就能落地了,到时候你这姨姨的贺礼可不能少。”   “不少不少。”   又小心抚了几遍,小顺心正好端了托盘,敲门进来,是先前说的热茶和点心。   宣荷便笑:“你倒走运,用些点心再走罢。”   “这就赶我走了?”   “快吃了快走,我还得收拾完东西,早些回娘娘身边呢。”   莲平望着她笑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有用点心,趁着寒夜,又被金公公安排送出了宫。   过了这日,宣荷忽然改了性子,再不拦着赵宜安去见赵陆,但她的脾气却没变多少。赵宜安身边伺候的延月与应秋,二人都是好说话的主儿,可宣荷不是,若有人服侍不尽心了,或是惹赵宜安不高兴,宣荷便撸起袖子,能将人啐到抬不起头。   她也拾起往常做点心的手艺,常去尚膳监替赵宜安做些可口小点。到最后,赵陆还辟了个小厨房,又叫她去尚膳监挑了几个帮手的公公,不用再麻烦奔来走去。   高兴的自然是赵宜安,又兼冬日逐渐过去,春意萌发,原本身上厚重的冬袄也要换成轻薄春衫,针工局的宫女来了好几趟,都是为了替她裁制新衣。   每回赵宜安都雀跃得不得了,只盼着春日早早来临,好叫她换上新裙。   作者有话要说:  1号开始补更奥,我先稍微存一点点稿 第71章 鱼戏莲叶   冬日已过去,针工局做的新衫新裙有了穿的机会,宣荷特地挑了一个日子,让赵宜安试穿。   坐榻上散落着许多绣裙,赵宜安捧着一件鱼戏莲叶的春衫出神。   “娘娘。”   宣荷走近,蹲下.身问她:“是累了么?”   原先赵宜安还兴奋,但穿穿脱脱实在麻烦,这会儿她耷拉着睫毛,靠在枕头上,有些提不起劲。   赵宜安嗯嗯啊啊:“饿了。”   宣荷便道:“快午时了,是该用膳了。”   她起身,回头问道:“尚膳监可送午膳过来了?”   应秋从门外探出头:“来了,摆在暖阁里了,陛下也在。”   一听见是赵陆,赵宜安眼睛一亮:“去前头。”   “好好好。”宣荷一面收拾衣服,一面故意恼道,“有了陛下就不要我们了。”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弯着眼睛笑:“没有不要,一块儿去。”   随手理了几件,宣荷扶着赵宜安起身:“先更衣罢。虽然暖了一些,但到底还有些春寒,可别冻着了。”   她说着,便要替赵宜安脱去身上的新衫。   可是赵宜安不肯,捂着衣领:“我还要穿斗篷呢,那个就够了。”   又飞快拎起裙摆,避开宣荷,奔向了外间。   宣荷哪能不明白,这是要穿给赵陆看的意思。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头有些酸酸的。   赵宜安不知道这些,应秋替她穿上斗篷,戴好帽子,她便朝前面的暖阁走去。   金公公正好领着人走过穿堂,见赵宜安来了,笑着迎上去:“奴婢才得了陛下的吩咐,要来请娘娘用膳呢。”   赵宜安也笑:“好。”   宫人已将膳食摆在槅扇里,赵宜安进去时,赵陆正在看书。   见状,赵宜安放轻了脚步,悄悄往里走。   谁知赵陆很快就开口问道:“宜安?”   他一面问,一面抬头。   被听见了。   赵宜安有些不满,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她,还有谁敢这样跟天子玩?   赵陆失笑:“过来。”   他放下书,叫宫人端了热水进来:“洗手,进来用膳。”   进了暖阁,自然要脱下斗篷,赵宜安立在赵陆身边,应秋垂着眼睛,替她解开系带。   她穿了先前试的一套藕荷色衫裙,裙上压了珍珠与红宝石穿成的腰链,行动间环佩琳琅,更显美人细腰,盈盈可握。   只是赵陆似乎并未注意到这里,赵宜安又转去他身前:“瞧。”   赵陆一顿,见赵宜安目露期盼,便夸道:“好看。”   仔细打量了一阵,赵陆又道:“最好看。”   赵宜安低头,自己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嗯。”   用膳时,赵宜安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赵陆便问:“不喜欢么?”   赵宜安道:“想吃鱼。”   “那就做一份来。”   闻言,候在边上的宣荷行了礼,领着几个小宫女,去了尚膳监。   尚膳监的人已对宣荷熟识,见她来了,忙问:“宣荷姑娘,可是娘娘要吃什么?”   宣荷点头:“蒸一份鱼便可。”   听了她的话,立马就有几个小公公,撸起袖子到后头捉鱼去了。   叫小宫女前去看顾,宣荷独自到外头的小屋略坐。   有公公端了热茶上来,宣荷谢过,又道:“周公公,如何了?”   来人果然是周福通。   他欠了欠身,轻声回道:“怕姑娘不信,四皇子......特意送了这个进来。”   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帕子包着的东西,周福通双手捧着,递给了宣荷。   宣荷接过,打开一瞧,原来是一串绣线缠成的小鱼。这几条小鱼做工粗糙,只能勉强瞧出是鱼的样子。又兼年岁久远,已旧得不行。只是却并未有破损,可见它的主人将它保管得何其用心了。   看见是这个,宣荷忽然捂住嘴,眼眶泛酸。   这是赵宜安送赵郗的第一份生辰礼。她那时年纪小,做不来精细的东西,同元嬷嬷学了如何用绣线绕出圆圆的小鱼后,便欢天喜地缠了一串,又珍而重之交给了赵郗。   也是宣荷与莲平,陪着赵宜安挑绣线,挑颜色,又在一旁看她专心致志替四皇子准备贺礼。   这世上,除了四皇子,再没人能拿出这样东西。   宣荷忙将东西包好,又交还给周公公,道:“我明白了。还请四皇子放心,娘娘......公主过得很好,让他且心安些。”   周公公点点头:“哎。”   只是周公公不能久留,将东西重又放回怀里后,他便端着托盘又出去了。   剩下宣荷,在小屋里枯坐一阵,等到蒸鱼出锅,才领着人提了食盒回了养心殿。   用毕午膳,赵宜安靠在通炕的小桌上昏昏欲睡,赵陆漱了口,慢慢走近。   见她这模样,便道:“出去走走,别这么快睡过去。”   赵宜安半眯着眼:“困了。”   “不是穿了新裙子?出去逛逛罢。”   哪知赵宜安却说:“新裙子还有许多呢,明日穿别的,再出去。”   赵陆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赵宜安并不理他,换了个方向,靠在他的枕头上睡了。   叫人拿了小毯子替她盖好,赵陆在暖阁中走了几圈,最后也在通炕上躺了下来。   他要操心筹算的事太多,只有陪着赵宜安时,才能勉强歇上一会儿。   鼻尖萦绕着香气,还有赵宜安静静呼吸的声音。赵陆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   寒冬过去,天气逐渐回暖,赴京车队的脚程也快了许多。   这日中午,众人停下休息时,姚沐照例骑着马,去了郑家母子坐着的马车旁,俯下.身,轻轻敲了敲车壁。   帘子被掀起,露出了曹氏因连日赶路而略有些疲惫的脸。   见是姚沐,她忙拽着儿子下来,又拿手心压着他的后脑,要他行礼:“快给姚叔叔磕头。”   “哎呀哎呀,不用这些。”姚沐跨过马背下来,笑声爽朗,揉了一把小孩的头,问:“可吃过午饭了?”   曹氏便回:“同姚叔叔说,咱们已用过饭了,多谢姚叔叔收留。”   但小孩性子怯懦,听见母亲的话,只抿唇低着头,并不开口。   曹氏只好道:“多谢伯爷关照我们母子。”   姚沐笑:“哪有哪有。既然用过了午饭,就歇上一会儿,再等半个时辰,咱们就继续走了。”   闻言,曹氏犹豫问道:“伯爷,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京城呢?”   姚沐便算了算日子,向她道:“大约再有七八天就可到了。你别担心,到时候,本伯爷一定亲自送你去刑部大门申冤。”   他说得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了曹氏必能沉冤得雪,替她的亡夫讨回公道。   见姚沐信心十足,曹氏也受了些感染,原本疲乏的眼中忽然多了几缕光。   自去岁,因为不肯出让新宅的一块地,她的丈夫郑侑,被孙旭尘孙三爷派人活活打死。族中人惧怕孙家的权势,不但不为她的丈夫妥善处理后事,反而胁迫她与年迈的婆婆与幼子一起,连夜逃回了南方的本家。   回了南方以后,见她们孤儿寡母,还带着一位多病的老妇,郑氏族人便打起了夺家产的念头。先是诬赖她的儿子不是郑侑亲生,又说替她挑选一个族中的男儿继承家产,还偷偷商议将曹氏卖与人做填房,好再得一笔嫁妆钱。   郑侑母亲原本就体弱,族人凶相毕露,她又悲又气,不过几日,便撒手人寰。曹氏忍痛操办了她的后事,又取了些衣裳银钱,最后带着幼子潜逃出来。   她原本想上京告御状,只是一听是孙家的事,众人皆不敢理,后又引得孙家仆人知晓,将她母子二人赶出了京城。   在遇到姚沐一行人之前,她已带着幼子徘徊数月,却不知找何人为丈夫做主。   十天前,曹氏正着急,不知儿子去了哪里,茶摊的小二正好领着她的儿子回来。向对方道过谢后,曹氏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哪知第二日,就有人找上了门。   听说是即将袭爵的新的忠勤伯,碰巧撞见她的儿子,打听明白之后,愤懑不已,说要是她愿意,就带着她们母子返京,一齐去刑部告状。   曹氏确认再三,最后领着儿子,与姚沐等人同行。   所以这会儿才出现在姚沐的车队里。   说了几句话,姚沐又跨上马背,朝前去了。   管家在前头等他,见姚沐来了,便道:“过了这几日,想来陛下应该已收到消息了。”   “嗯。”姚沐点着头,又翻身下了马,“也不白累我找了这么些天。”   世上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曹氏以为自己得遇贵人,其实姚沐早打听多日,确认了她在附近,才领着人绕路过来接她。   姚沐一面卷着衣袖,一面又问:“人都到哪里了?”   管家回他:“虽然人多,但因为走在前头,所以与咱们差不多。再有两三日,就能在原定的地方扎营了。”   “这就好。”   想到赵陆知道这消息之后惊愕的表情,姚沐忍不住笑:“陛下一定猜不到,先帝与沈将军的留下的遗物是什么。我真是等不及见他的反应了,哈哈。”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管家也不能扫他的兴,只好应和道:“是。”   又问了几句,确定了行军的情况,姚沐道:“派人再送些吃的去后头,歇一会儿脚,我们就走罢。”   “是。”   那里姚沐带着要给赵陆的惊喜,大摇大摆朝着京城而来,这里,赵陆也收到了姚沐派人送来的信,知道他已找到了当初,被孙旭尘打死的郑侑的遗孀及幼子。   这案子被孙名宵处理妥当,却未想赵陆又将它翻了出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孙氏一族,大厦倾覆自此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杀人惹,我瑟瑟发抖。   更加瑟瑟发抖的是,这个月是二月,啥意思?我的29/30/31呢?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补更了吗?自闭了我。 第72章 旧案   年前忠勤伯坠崖而亡,族中替他料理完后事,自然议论到袭爵人选一事。因姚霑无子无女,只有一院子的妻妾。为了如何袭爵,姚氏一族争论数月,谁也不服谁的人选,直出了正月,才各退一步,尘埃落定,推了正在西北从军的姚霑的异母弟弟,姚沐。   翻出忠勤伯府呈上来的折子,赵陆随手扔在身边,淡淡道:“瞧瞧,皆是夸赞你的词。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请我封你个伯爷。”   座下正是从西北一路风尘赶回来的姚沐。   定了人选之后,忠勤伯府便修书去信,在其中将如今的情况说明,让姚沐尽快返京。正好姚沐完成了赵陆所托,便辞了将士,带着沈延方与先帝的“遗物”,一路回了京城。   听赵陆如此说,姚沐嘻嘻哈哈,他长手长脚瘫在圈椅里,对着赵陆道:“夸我不应该么?嗯?我为你做了多少的好事,夸几句又怎么了?”   赵陆斜睨他一眼,没理。   姚沐弯腰拾起奏折,翻开扫了一眼,嗤笑道:“不过是找个容易摆布的傀儡罢了,难为他们如此大张旗鼓,言辞恳切。”   从前他与他母亲日子艰难的时候,不见这些人出面相助,这会儿倒一个个跳出来,又是说他举止端正,又是说他心怀善念,可堪大任,像是同他多熟谂似的。   听了这话,赵陆才分了他一点目光,问:“你可去见过你母亲了?”   提到母亲,一直嬉皮笑脸的姚沐,难得安静下来,只见他坐直了身体,摇头道:“没呢,等一会儿出宫,我就去看她。这些天融雪了,我得替她将边上的土压实些,可莫松了,叫雪水冲走。”   “这倒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重修葺过了。”   姚沐一扯嘴角:“费心了。”   暖阁中忽然静了一瞬。   赵陆仍执着折子,见姚沐情绪低落,便也不多言。   倒是姚沐先转了话头,道:“你收着我的信了?”   赵陆点头:“可确认是郑氏母子么?”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出马去寻的人?”   语气自傲,说完这句,姚沐又瘫回了圈椅,恢复到先前懒懒散散的模样。   闻言,赵陆便问:“安排住在哪儿了?”   “就在忠勤伯府。今儿早上才领进去的。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头子瞧见我带了一对母子回去,脸上的表情有多好看。”   知道人在姚沐府上,赵陆放下心:“既然议定了由你的名头去报案,也就先住在你那里罢。”   “嗯。”   赵陆又道:“我的腿也‘好’了,再过几日,等天暖一些,就带人去春狩。”   姚沐便明白,这是赵陆要亲自看看沈将军“遗物”的意思,他嘻嘻笑道:“好好好,你想怎么‘狩’,就怎么‘狩’。”   二人又核对了行事前后的细节,赵陆让金公公拿来事先已写下的袭爵的圣旨,姚沐便接了旨,自出宫去了。   *   忠勤伯的爵位由他弟弟袭了,这事当然也传到了孙太后的耳朵里。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孙太后正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自前往后摸着它的背脊。   这是新送进咸熙宫供她消遣的玩物,长了一身的好皮毛,油光水滑,摸起来正舒服。   歪在美人榻上,孙太后哼了一声,道:“果然还是落在他头上。”   不过孙家与忠勤伯府并不常走动,更别提关注一个瞧上去就不堪大用的庶子。   但既然人家袭了爵,贺礼还是要送的。况且谁又知道,新忠勤伯能不能为孙家带来好处呢?   因此,孙太后便吩咐:“派人去问一声父亲,看他要何时表个态。”   在旁候着的金缕躬身应了。   孙太后又问:“近来养心殿都无事么?我倒许久没听见那里的消息了。”   出了赵宜安中毒一事后,紧接着孙妙竹被打杀,孙语兰被废了位份送去冷宫,唯一剩下的孙柳月也不敢再露面,自除夕夜后便一直告病,久居万安宫不出。   没了这起人耍活宝,孙太后倒觉得有些无聊。   金缕思忖了一会儿,回道:“并没什么新事,咱们的人来报的,也都是平常的消息。”   孙太后慢慢点头:“没有就没有罢。”又道,“三个里折了两个,剩下这个脖子一缩,也不中用。倒是春选将近,不如趁这机会,再挑几个可靠的送进来。”   说起这个,孙太后也有些恼怒:“赵宜安都在他身边多久了?怎么还不见他厌烦?”   原先想着过了这半年,赵陆总该对赵宜安失了兴趣,谁知道他还疼得眼珠子似的,仍旧让她住在养心殿,也不提搬去别宫的事。   金缕便笑:“大约是湖嫔才遭了有人投毒的事,他心里难免觉得怜惜,或许等过了这阵子,也就慢慢放下了。”   “果真如此才好。”   但选秀一事也要提上日程,孙太后先在心中囫囵想了几个人,又都摇头:“到底不如自己家的,难保不生异心。”   金缕也应和道:“是呀,自家人才不会生异心。”   语气平和,仿佛真的赞同孙太后的话。   因提起春选一事,孙太后便让金缕同孙家通个气儿,看哪些大臣的女儿可送入宫的,让孙家的人早理出名册来,到时候她好过目。   金缕领了命,抽空遣人去了孙府问。   待人返程时,回说已告知了孙太后的意思,又道,这几日出了一桩奇事,竟有人去刑部状告孙家三爷孙旭尘,说先前他看上一块宅地,要买,宅地的主人不从,他便唆使下人打死了这地主人,强占了地方。   孙旭尘干的混账事可海了去了,这一件也如其他事一样,被孙家压下,却不知从哪里跑出这死者的寡妻,声泪俱下,携着幼子长跪在刑部大门前,要求一个公道。   派去跑腿的小公公仍在继续叙说,他一副听见笑话的模样,道:“真是糊涂!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她告倒的?外头都传,说咱们太后娘娘的母家,长盛不衰,以后或比这大周朝还要长命呢!”   金缕立刻喝道:“放肆!这话也能混说?”   小公公一凛,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姑姑饶命!都是奴婢这嘴没遮没拦,说了丢了脑子的话。求姑姑万不要放在心上。”   “起来罢。”金缕侧身避开,又问,“可问了忠勤伯的事了?”   听见“忠勤伯”三字,小公公忽然又激动起来,他先回了金缕问的事,说孙家已送了贺礼去忠勤伯府,忠勤伯府也收下,并还了礼,瞧上去其乐融融,并没有什么问题。   回禀完这些,小公公又压低声音,飞快道:“但奴婢在府里,却听说,这回那个死了的姓郑的,他娘子现身为他喊冤,背后就是忠勤伯府在推。还说是因他娘子貌美,将新忠勤伯迷得神魂颠倒,不但将人接进府里,还出力替她申冤。否则谁能去撞孙家的脸面,告到三爷头上?”   金缕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又说,“既然回完了,你且下去罢,我再去同太后娘娘回禀。”   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小公公似乎有些失落,低着头应道:“是,姑姑劳累。”   金缕警告他:“可别去他处混说,要是因你的话,坏了孙府与忠勤伯府的关系,我看你有几条命可丢的。”   小公公浑身一颤,畏畏缩缩道:“奴婢明白了,多谢姑姑提点。”   金缕这才点头:“下去罢。”   但这事瞒不住孙太后,金缕便如实说了。   又听见孙旭尘打死人的案子,孙太后禁不住从榻上起身坐直,蹙眉道:“怎么忽然间提起这桩事?”   去年时,孙名宵亲自出马,将这事压下,后来孙仁商也知道了,虽然气极,到底不能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见孙名宵已处理了后续,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孙旭尘。   心里升腾起一阵不安,孙太后摸了两把猫背,道:“还有这个忠勤伯,你去家里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缕垂首应下,又退出了屋子。   *   在明间等了一会儿,金公公便笑着出来,对金缕道:“进去罢,陛下等着呢。”   听见金公公的声音,金缕回了神,道:“多谢。”   “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客气。”金公公又加了一句,“忠勤伯也在里头。”   金缕步子一顿,稍后又抬起腿,掀帘进了暖阁。   里间果然坐了两个人,宝座上的是赵陆,另一个坐在下首的年轻男人,想来就是金公公说的忠勤伯了。   金缕福身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忠勤伯。”   “咦?”年轻男人好奇地望向她,“你知道我是谁?”   他摸着下巴:“我的美名竟已散播到宫里来了么?这可不行,陛下该容不下我了。”   金缕有些尴尬,新忠勤伯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么?   而赵陆毫无所动,对着金缕道:“你是为了孙旭尘的事来的?”   金缕应道:“是。前几日孙太后让奴婢问孙家拿春选时的名册,正好传话的小公公听见几句,告诉了上来,奴婢便知晓了一二。”   传说被女人迷昏眼睛的忠勤伯就在眼前,金缕有些犹豫,问道:“这事不是一对孤儿寡母可做得出的罢……?”   赵陆还未答话,边上的姚沐已替他回道:“是我帮的忙。”   虽然忠勤伯府日渐没落,但爵位仍在,他带着人进了刑部的大门,对方也不好当面拒绝,只好做做样子翻出了旧案,说再研究研究。   听到回答,金缕安了心,道:“既然如此,陛下定有自己的主张,奴婢也不多话了。”   赵陆点头:“这案子翻出来,定要牵扯许多,你也预备着罢。”   闻言,金缕的心一跳,深深福礼道:“是,奴婢一定预备好了。”   说完话,金缕要告退,临行前忍不住望了一眼姚沐。   “伯爷莫怪奴婢多嘴。”金缕斟酌语句,轻声解释道,“同孙府传话那小公公,说外头都在传,伯爷耽于郑妻美色,所以才做出这些事。如此谣言,还是早日制止为好,不然倒误了众人对伯爷的印象。”   “啊?”姚沐目瞪口呆,又有些懊恼,“什么耽于美色?没凭没据的。”转身对着宝座上的赵陆,“小陆,这可不行,我还未娶妻呢!叫人听见多不好。”   赵陆并不理他,只对着金缕道:“姑姑操心了,此事忠勤伯自有对策。”   “是。”金缕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暖阁。   “我那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未传出去,倒莫名其妙多了好色的名头,这太不行了啊小陆——”   等金缕走了,姚沐就在一旁哀声怨道,长吁短叹。   赵陆忍耐了一会儿,终于皱眉道:“别叫我小陆。”   *   “小陆?”   娇软的声在耳畔响起,赵陆睁开眼,朝着身旁望去。   赵宜安已醒了,她窝在被中,趴在赵陆边上,正歪头看他:“小陆。”   赵陆抬起手背,压在眼睛上,问她:“想起了么?”   看窗外天色未亮,赵陆放下手,又道:“再睡会儿罢。”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翻了个身,成了躺着的姿势,道:“我睡不着。”   “嗯……”   赵陆长长应了一声,昨夜他忙到凌晨,那会儿赵宜安已睡熟,他却迟迟才回华滋堂,算起来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这会儿正是困顿的时候。   但赵宜安说睡不着,他便问:“怎么睡不着?”   赵宜安又翻了个身,正好面向他。   她的嗓音忽然低了许多,对着赵陆小声道:“难受。”   赵陆半坐起身,拿手心贴了贴赵宜安的额头,果真有些热热的。   又探进寝衣摸了摸她的脊背,出了不少汗。   赵陆清醒许多,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摇响床头的金铃,叫了守夜的宫女入内。   在宫中轮值的太医,被召到养心殿为湖嫔请脉。   悬着丝线诊了许久,太医才拱手道:“娘娘是受凉感了风寒,吃几帖药便能好了。”   赵陆披着外衣坐在屏风外,闻言,让宫女带太医下去写药方,又转进了屏风内。   赵宜安正自己慢吞吞往下放衣袖,见赵陆进来,立刻冲他扬起笑。   赵陆却不吃她这套,故意沉下脸,只道:“好起来之前,都不许穿新裙。”   暖阁里有炭盆,终日都是暖的,赵宜安近日又未曾出门,只有先前针工局送来新衣时,她起兴换了薄衫,走过穿堂来见他,吹了些冷风,这会儿才感了风寒。   赵陆话音才落,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就已赌气别过脸,也不说答不答应。   脱了外衣,赵陆重又在床上坐下,伺候的宫女熄了灯退出,屋中只余他们二人。   上了床,赵陆自盖好锦被,又说:“药已在煎了,醒了记得吃,莫忘了。”   赵宜安裹着被子,只露出一捧青丝,仍旧没有回应。   赵陆便自己睡下,才闭上眼睛,身旁忽然有了动静。   他睁眼要瞧瞧情况,胸口一沉,赵宜安裹着被子,压在了他身上。   赵陆蹙眉:“不许——”   只说了一个字,就见赵宜安的脸忽然凑近,她咬住赵陆的唇乱舔一气,又将小舌伸进他嘴里搅了一通,待到二人唇齿间皆是对方的津液,她才心满意足离开。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赵宜安咂咂嘴,说出的话理直气壮。   赵陆也默默舔了舔嘴角,接受了她的说辞,道:“好。”   顿了顿,又道:“要是不行,你定要再试几次。”   “嗯?”赵宜安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她便点头:“好。”   未想赵宜安竟真的应下,赵陆忍不住轻咳一记,又道:“睡罢,睡足了才能早些好起来。”   *   之前郑侑与孙旭尘一事,刑部看在忠勤伯的面子上,翻了翻旧案,想着再应付一番,谁知京中忽然起了一股声音,说必要彻查此事。   发声的皆是国子监中的学子,一个个年轻气盛,正是愤世嫉俗的时候,不知怎么听到这消息,联合上书,要替郑侑讨公道。   刑部的人也是一头雾水,如何又牵扯到国子监去?   待细看了郑侑的履历,才知他生前有功名在身,还是个备考的举人,谁知有朝一日飞来横祸,竟惨死在孙家仆人手中。   这还得了?先前这事人不知鬼不觉,如今却因为忠勤伯满腔热血插手此事,还领着郑曹氏与其幼子进过刑部大门,美其名曰找寻线索。结果阴差阳错将事情传得众人皆知。   同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考取功名不易,设身处地想想,若自己遭了这事,致使年迈的母亲撒手人寰,妻儿也因此流落异乡,无处申诉,该是何等叫人绝望?   况且孙氏在朝中独大,有依附于它的人,也不会缺看不惯它的人。   内阁大学士吴雪纬便是其中一个。   他向来与孙仁商不对付,这会儿有人告孙仁商的儿子,吴雪纬乐得给人添堵,便召了门下学子,也掺了一脚。   读书人可不是吃素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入,上头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要求刑部重审此案,若刑部不理此案,就是大周的耻辱,刑部的众位大臣,就是千古的罪人。   被连着扣了几顶摇摇欲坠的高帽,刑部的压力便越发大了起来。   等到了四月初,天子被迫出面,下旨命刑部翻出此案,重审。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一时爽,一直熬夜一直爽 第73章 细沙   冬寒已过,咸熙宫里的晚梅、迎春,还有早放的桃花,热热闹闹开了满后山,正是一派好景致。   这日晨起,孙太后坐在镜前,身后的金钗执着玉梳,细心为她理妆。   连着试了几支凤钗,孙太后都觉得不好。她将钗往桌上一掷,怒道:“就没一样东西是合心的。”   金钗忙停下手,先仔细瞧了瞧孙太后的神色,思忖了一番,才道:“娘娘可是为三爷那事烦心么?”   不说倒好,一说,孙太后气不打一出来。   她恨道:“瞧不出来,这新忠勤伯可是个不省心的。前儿同我们欢欢喜喜互赠大礼,一翻脸,竟帮着那曹氏状告三哥。难道他会不知这事牵连到孙家么?却仍上赶着搅和进去。要说他没别的心思,我可不信。”   金钗便道:“奴婢听说,都是因那曹氏貌美,忠勤伯欲在美人面前献殷勤,所以才如此这般。”   闻言,孙太后皱起眉:“这又是哪里传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金钗掩唇笑道:“都是街巷里流传的。说忠勤伯鞍前马后照料着母子二人,还将他们接进了忠勤伯府居住。娘娘听听,若真要为曹氏的亡夫讨公道,何必将人圈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招人闲话么?”   她又道:“况且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曹氏整日抛头露面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氏为亡夫一案终日奔波,到了金钗嘴里,却成了招蜂引蝶不肯安分的罪证,真是令人唏嘘。   但孙太后听了,心内舒畅不少,点头道:“自然。她那丈夫就不是什么好的。当初为了一块地,死活不肯出让。难道三哥会不给他钱么?这事虽然三哥也有错,可要不是郑侑油盐不进,三哥也不会急了眼,想出那等下流招来。”   金钗应道:“三爷瞧上他的地,是他的福气。到底是姓郑的不惜福罢了。”   如此说了一番话,孙太后气顺了不少。   她又问:“家里可同忠勤伯通过气儿了?叫他眼睛放亮些,姚氏一族又不是没有其他男丁,他不过捡了个便宜。位置还未坐稳呢,就想着往石头上撞,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金钗便道:“奴婢记下了,一会儿遣人出去问问。”   孙太后才点头,又道:“去库房寻几支新钗来,来来回回都是这几种花样,我都看腻了。”   金钗也应下,转身正要叫人同去,却忽然有金缕,捧着一丛粉桃,自门外走来。   见状,金钗奇道:“一早上没见你,你去哪里偷懒了?”看见金缕怀里的桃花,又笑着问,“哪里来的这些?”   听见金钗的话,孙太后也跟着回过身来。   金缕便先一福,又抱着桃花上前,朝孙太后回道:“是从福宣斋前摘的,那里的桃花开得好艳。奴婢早起巡视了一回,正好瞧见,想着近日娘娘烦忧,不如折几支开得旺的来,盛了水放在屋子里,也叫娘娘换换心情。”   她怀里的几枝桃花,果然都是一团一团,细嫩如脂玉,层叠如轻云。凑近了,还有隐约的香气。   孙太后便叹道:“也还是你懂我的心,只想着我。”又道,“就插在那双耳玉瓶中,摆到高几上去罢。”   金缕应下,行了礼,又寻了玉瓶,将桃花放在了窗下。   金钗去了库房,金缕便接了她的事,从妆匣里取出一对玛瑙耳环,问道:“娘娘戴这个如何?”   孙太后点头。   替她戴好了耳环,金钗也找了新的玉钗来。孙太后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支珍珠白海棠内嵌蓝宝发簪。   一应装扮完毕,金缕扶着孙太后起身,又低声道:“娘娘,奴婢想求出宫一趟。”   金钗便在一边笑她:“我说怎么忽然摘起花来了,原来是要求娘娘点头同意你想的事儿。”   孙太后正被哄得高兴,闻言只问:“出宫去做什么?”   金缕回道:“是分宜家中来了人,奴婢想着去见一面。”   她是家生子,自出生就一直同父母亲及姐姐居住在京城孙府,但其余亲戚大都留在分宜孙氏祖宅。   金缕的父母走得早,她同姐姐苑微相依为命,到苑微去后,她才到了彼时还是孙小姐的孙太后身边服侍。   听见是这原因,孙太后自然不会阻她,只道:“那就去见见,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且放你一日假罢。”   金缕垂下头,轻声应道:“谢娘娘。”   *   养心殿。   金公公一路行至暖阁,回禀道:“忠勤伯到了。”   闻言,赵陆抬头,目光落在通炕上玩沙的赵宜安身上。   “叫他进来罢。”   “是。”   姚沐大摇大摆进了暖阁,瞥见屋中景色,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忽然一僵,又飞快换作正经模样。   他立在下首,老老实实拱手行礼:“臣姚沐,拜见陛下,拜见......湖嫔娘娘。”   原来赵宜安也在里面。   赵陆提醒他:“你该行大礼。”   跪下的那种。   姚沐咳了一声,权当没听见他的话,只道:“陛下嘱托臣之事,臣俱已料理妥当。今日入宫,一来为禀告进展,二为求问,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他面容严肃,语气更严肃,仿佛之前在暖阁,软手软脚似的瘫在圈椅里,“不守规矩,目无天子”的人不是他。   见如此,赵陆一笑:“不妨事,你只说你的。”   姚沐还不信,但认真观察一番,果然通炕上的湖嫔,一心玩着手里的东西,连一眼都未曾分给他。   松了口气,之前湖阳公主不好相处的印象总算消了一些,只是姚沐马上又心塞起来。   “我长得也不赖,声音也好听,怎么都不看我?”   话音才落,姚沐忽觉后背一冷,禁不住打了个抖。   他嬉皮笑脸摸着鼻子,朝着宝座上的赵陆望去:“玩笑嘛,您的身姿放在这里,我怎么敢班门弄斧。”   赵陆木着脸:“说正事。”   姚沐便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道:“你下了旨,吴阁老又掺和了这事,刑部的人不敢再糊弄,提了孙旭尘的下人前去审问。但那下人咬死了是自己鬼迷心窍,想在主子面前揽功劳,偷着叫上人将郑侑打死,不干孙旭尘的事。”   赵陆皱眉:“果然如此。”   哪有那样容易就将孙氏拉下马的?虽然重申此案,但孙旭尘连刑部大门都未进,仍旧日日在花巷酒楼流连,夜夜笙歌,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赵陆又道:“传出钦天监一事,结果如何?”   他料到郑侑这案子,最后孙家必定会寻个替罪羊出来,担下责任,将孙旭尘和孙家摘个干净,所以赵陆势必要将这事引到其他地方去。   说到这个,姚沐哈哈一笑:“还是你想得远,在那块地上做文章。”   前几日,一向极少在朝中露面的钦天监,也忽然参与进了此事。五官保章正与五官灵台郎联同上书,称他们“夜观天象,忽见中星动摇,辅、宰、尉、丞皆渐离次,究其缘由,是因京中龙气四散。”   这事在朝堂上一说,众臣听见,面面相觑傻了眼。   何谓中星?自然是高高在上,被百官簇拥在当中的天子。钦天监却说见其动摇,辅、宰、尉、丞皆渐离次。   身边的大臣都渐渐离开了天子,这简直就是亡国之兆啊!   朝堂上,赵陆坐在宝座里瑟瑟发抖,颤着声音问:“龙气如何会四散?”   两位钦天监的官员便请罪道:“臣尚未查明,请陛下宽限两日,待臣回去查清,定给陛下一个答复。”   赵陆便当着各位大臣的面,给了钦天监两日时间找寻缘由。   孙仁商自然也在列位朝臣之中,钦天监回话时,他面色淡然,只在二人说皆因龙气四散而起,孙仁商才略皱了皱眉。   而另一边,在郑侑一案中领着众门生舞得起劲的吴阁老,摸了摸胡子,未言一词。   忆起赵陆那副怕死的模样,姚沐笑了半日:“从前真是小看你。”   又道:“你可想好如何让钦天监解释,龙气与孙旭尘的关系了么?”   那二人是赵陆在背后授意,龙气四散也是赵陆让他们所说。   闻言,赵陆道:“扶乩。”   “嗯?”   原本姚沐与赵陆说话,暖阁里忽“哗”一声响,一时间将二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罪魁祸首”正张开手,面前的木盒倒了大半,通炕上霎时堆了几座沙,她的指缝里也全是细沙。   见二人转头看过来,赵宜安有些无措,她先瞧了瞧赵陆,又望了一眼姚沐。   ——不认识。   眼神又回到赵陆身上,赵宜安小声道:“洒了。”   姚沐这才发觉,原来赵宜安玩的就是扶乩用的东西。   “就是这个?”   赵陆看了一眼打翻的用具,点头道:“嗯。”   并未注意二人之前对话,赵宜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二人神色,自己手上的这样东西,似乎有些重要。   她便讷讷:“我不是故意的。”   姚沐干笑两声,起身道:“忽然记起家中还有事,臣先告退。”   将地方留给了赵陆与赵宜安。   趁赵陆未开口,姚沐提脚溜出了暖阁。   笑话,看赵陆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必不会责怪,反而还要软语安慰。留下来见他俩恩恩爱爱,吃这二人的酸么?   姚沐咂咂嘴,早早行之大吉。   暖阁中,赵陆果然道:“洗洗手罢,我叫人来收拾。”   赵宜安下了通炕,延月已带着人进来,替她洗净手,又换下粘了细沙的衣裙。   通炕也很快拾掇干净,这回赵陆跟着赵宜安一起,上了通炕坐着。   伸出手,赵陆随意在沙堆里撩了一把,谁能想到,这细细的方才还被赵宜安放在手里把玩的沙粒,很快便要将孙旭尘送入大牢。   赵陆翻下手心,看着细沙又从他指缝掉落,忽然眼前多了一块帕子。   抬头,赵宜安正望着他。   见他接过帕子开始擦手,赵宜安仍有些紧张:“真的无妨么?”   她并不知道赵陆在做什么,但他晚上来睡的时辰,一日比一日迟,也没从前那样多的时间同自己说话,整日只见他在书案前写写画画,有时连进膳都忘了,要等赵宜安亲去他跟前,他才回过神来似的,笑着说:“又忘了。”   打翻的东西似乎与赵陆日夜操心的事有关,虽然他并未生气,但赵宜安还是担心。   见她如此忧心忡忡,赵陆倒笑了:“真的无妨。那东西原本就是拿来骗人的,打翻了,反让我警醒,莫被这种技俩迷惑了双目。”   赵宜安便歪头:“骗人的?”   “嗯,是假的。”   “假的?”   见赵陆又点头,赵宜安才放下心来,也跟着点了点头,又忽道:“我是真的。”   “嗯?”   “我是真的。”   赵陆却追问:“真的什么?”   闻言,赵宜安想了想,又拉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是真的。你瞧,可以碰,可以摸......”   赵陆看着自己的手被赵宜安带着,在她的脸侧慢慢抚过,他便问:“也可以这样么?”   “这样?”   “这样......”   未说完的字被含糊在齿间,单手揽住赵宜安的腰肢,赵陆低头,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姚沐: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淦。   我把之前两章的包都发了!快去看看有没有你的! 第74章 捉拿   卯时,孙府。   天还未亮,身边睡着的人便起身离床。   躺在外侧的钱氏吓了一跳,忙跟着起身,问:“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闻言,已唤了婢女进来替他更衣的孙旭尘,难得不恼,还面露喜色:“今儿可是建宅的日子,你忘了?”   他这么一说,钱氏才记起,去年从郑侑手里得来的那块地,原本立刻就要动土,结果因孙仁商知道了此事,发了脾气,又将孙旭尘在府内拘了几月,所以也就搁置了,并未开始。   等孙旭尘禁足结束,忙又找人测算。   今天就是他又找人选好的宜动土的黄道吉日。   但现在外头沸沸扬扬,还有人因这块地状告孙旭尘,钱氏不免心里打鼓,劝道:“爷不如再等阵子,如今谁都盯着爷的行动,就等着抓爷的错处。况且要是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脾气。”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孙旭尘,一听钱氏的话,立马将脸拉了下来,不耐烦道:“妇人之见!少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又道:“今天我就不回来了,你别等我了。”   钱氏还要再劝,只是孙旭尘早甩开珠帘,往外走了。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在小道旁慢慢停下,车帘从里面被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先抬头瞧了瞧朱门上挂着的匾额,而后才自马车内走下,入了孙府后门。   有过路的行人好奇,多望了几眼,忽觉得那年轻男人的背影眼熟得很。   “那不就是前儿日日领着郑妻曹氏往刑部跑的忠勤伯么?”   “你这么一说,再想想,倒真像是他。”   “但忠勤伯去孙府做什么?郑侑的案子告的就是孙家三爷,他能不知道?”   “哎呀,说不定是上门去取证呢。”   “取证有刑部的人。我看是这新忠勤伯知难而退,不敢再和孙家作对,所以上门去服软。不然何以不走前门,倒往后头去进呢?”   “果真?我还以为出了一个不畏强权的,原来也是蝇营狗苟。”   “可如今谁人不避着孙家走啊,忠勤伯也不过是保全自身罢了。”   “新帝登基还不到一年呢,难道那孙家真的——”   “咳!来来来,喝酒喝酒!”   “喝喝喝!”   轻声议论的话语很快就被淹没,酒楼里热闹喧嚣,眨眼又是新的话头。   *   派出宫去打听的小公公不到半日工夫就回来了,金钗得了消息,先叫小公公到外头领赏,又前去孙太后那里回话。   孙太后才用毕午膳,正懒洋洋抱着猫,倚在坐榻上打盹儿。   金钗便轻声喊她:“娘娘,前儿三爷的事,孙家来消息了。”   孙太后半眯着眼,问:“什么消息,你且说着。”   往前走了一步,金钗道:“正巧是早上的事,咱们的人方才去问,就知道了这出。说是忠勤伯一大早从后门进了孙家,来找咱们老爷。只是咱们老爷去上朝了,所以只好留了话。”   说到这里,金钗一笑:“娘娘可猜猜,他留了什么话?”   孙太后皱眉:“别同我打哑迷,你老实说就是。”又问,“难道他幡然醒悟,来赔罪了?”   金钗只笑道:“娘娘英明。那忠勤伯惧了咱们家的势,偷偷同接待他的管家说,不知道这事儿会闹这么大,他原只想出出风头,如今见形势不可控,就来求助,还说以后不会再出面,也会劝那曹氏收手。”   听见金缕的话,孙太后睁开眼睛,哼笑一声:“识趣就好。”   但她仍忧虑,道:“只是这会儿吴雪纬也掺和进来了,他倒有些难弄。”   金钗劝她:“奴婢不知这些朝堂上的事。不过吴阁老同咱们也没大仇,若忠勤伯那里先退了,曹氏失了靠山,大约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话虽如此……”孙太后说了一半,又道,“先看看再说罢。”   金钗应和一声,又听见孙太后问:“金缕可出宫去了?”   “是,一早便出去了。”   “派人跟着,瞧瞧她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虽是自小服侍她的,但孙太后也不会就不提防。   金钗福身行礼,应道:“是。”   *   赵陆给出的两天宽限时间已过,第三日,钦天监当着众朝臣的面,扶乩。   细沙中最终现出几个字,笔画凌乱,依稀可见“京西北”、“尘动土”六字。   “京西北”,众人都晓得,是指方位在京城西北。后头的“尘动土”,大家却如失声一般,一时间无人敢开口。   赵陆在宝座上如坐针毡,一叠声儿问:“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依臣之见,大约是说,西北那处太过脏乱,又是尘又是土,所以龙气不喜,要挪个位置。”   “是是是,臣也是这么觉得。”   “如此说,其实只要派些人去整顿清扫一番,就好了。”   “是呀,谁都不愿住在尘土飞扬之处。只要将地方弄干净了,龙气自然也就回来了。”   “陛下,不如下旨,让西北方的百姓闭户几日,再派出人前去清理。这样既不影响百姓,又能将龙气召回来。”   “一举两得,一举两得。”   “好主意,好主意。”   你来我往几句话,似乎就此将事情定下。   朝上正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却忽然有人冷哼一声:“我看,是京城西北,孙旭尘在动土拆屋的意思。”   说话的正是吴雪纬。   他一出声,先前几位和稀泥的大臣霎时噤了声。   赵陆忽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倒下意识偷觑一眼孙仁商。   众朝臣自然将他瑟缩的神色收入眼中。   明明是这天下九五至尊,在朝堂上却还要看人眼色。   一时间人皆心思各异。   “这……咳。”赵陆硬着头皮开了口,“吴阁老说的是真的吗?”   吴雪纬便拱手:“陛下不知,依钦天监所言,龙气自去年便开始动摇,直到几日前忽然四散。对对日子,去年孙旭尘夺了郑侑宅邸   开始拆卸,正好是龙气不稳的时候。”   满朝哗然。   “吴阁老,兹事体大,这话若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   吴雪纬并不理会,只躬身续道:“前几日就是孙旭尘新宅动土的日子,放了一日的鞭炮。臣就住在那条街上,阖家皆可作证。”   “可、可这如何能说是孙——孙公子的缘故。”   “哦?秦大人还有何解?该不会又是什么尘土脏污之说?”吴雪纬目光一凛,“事关国运,兹事体大,秦大人才是不能乱说。否则人都以为国运秦大人徇私枉法,该收了什么好处,竟将天子置于身后!”   被称作秦大人的老者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吴雪纬便巡视朝上一周,又将目光落在一言未发的孙仁商身上,他道:“孙大人,我听说令郎近日官司缠身,也正是烦恼的时候。不如趁这机会好好理一理,究竟是不是,也好给出个结果。”   孙仁商淡淡道:“家事而已,吴大人不必操心。”   闻言,吴雪纬忽笑:“中星动摇——是孙大人家事?”   众人一僵,吴阁老这句可真狠,将家事与国运牵扯上,这世上除了皇室,谁敢说国运乃家事?   这分明是要把孙家往谋逆的路上推。   殿中没了声响,半晌,忽听得宝座上的赵陆喃喃:“那……”   他转头,不意却与立在下首孙仁商对上视线。   孙仁商似乎震怒,微蹙着眉,眼神里满含警告。   赵陆飞快移开目光,又瞧了一眼面前沙盘上的字。   “金公公。”   候在一旁的金公公忙上前:“奴婢在。”   赵陆闭上眼,语气艰难:“下旨,将孙旭尘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   在谨身殿换下朝服,赵陆慢慢往回走。   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不论方才朝堂上有何反驳的说辞,最后他都会下令,将孙旭尘关押审问。   这只是个开始,孙仁商定会想法描补,将孙旭尘保下,所以他需要更多的,让孙旭尘再无翻身机会的打击。   养心殿。   外头剑拔弩张,正清点人数去捉拿孙旭尘,这里却风平浪静,毫无所觉。   暖阁里已不再生炭火,赵宜安斜倚在通炕上,伸手捻了一颗樱桃。   不多时,延月便掀帘入内,笑道:“陛下回来了。”   赵宜安忙放下樱桃,起身去门口张望。   “怎么出来了?”   赵陆正好进来,将她揽住带入内:“药可喝了?”   赵宜安点点头。   两人进了暖阁,赵陆一眼就瞧见小桌上摆的樱桃与脆梨。   “何时送来的?”   延月在边上回:“早上尚膳监才呈上来的,说让娘娘尝个鲜儿。”   赵陆便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又道:“你吃罢,我还有事。”   说着,他又往外走。   这几日赵陆都在西暖阁理事,偶尔召见大臣。如此一来,赵宜安就不方便跟着了。   见他要走,赵宜安霎时低落起来,但她也知道赵陆的事重要。   跟着赵陆走到门口,赵宜安倚着门框,依依不舍道:“早点回来。”   眼里满是依恋。   赵陆心一软,附下.身,嘴唇在她侧脸上轻轻一碰:“好。”   *   一早起来,先去宅地里逛了一圈,孙旭尘心中傲然。   再怎么嘴硬,这会儿还不是成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站在高处,看着下人点燃了鞭炮,一时间尘土飞扬,满眼都是白茫茫的烟气,叫人看不清前路。   等放完鞭炮,孙旭尘坐上轿子,一路行至酒楼。   他并无官职,只靠家里养着,整日也不过捉鸡斗狗,插科打诨。   又在酒楼喝得烂醉,下人扶起孙旭尘,一步一步正下着楼梯,谁知忽然来了一群人,将酒楼团团围住。   来人腰间挎着刀,眼神凌厉,喝问:“何人是孙旭尘?”   作者有话要说:  303更新,今天的更新在晚上。   这几天我先不补更了奥,等我感冒好一点再接着补。 第75章 惊变(一)   清明一过,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赵宜安的风寒也好了。但宣荷不放心,拘着她,不敢让人出养心殿。   早晨起来,漱了口净了面,赵宜安便坐在梳妆镜前,由宣荷为她梳头。   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托着一支燕雀衔珠的发钗问她:“戴这个好不好?”   赵宜安随意点点头,那支发钗就簪到了她的鬓边。   珠帘微动,延月从外而入,行礼道:“早膳已布下了。”偷偷瞧了一眼正梳发的宣荷,又道,“内官监送了件解闷的玩意儿,娘娘可要瞧瞧?”   闻言,宣荷跟着赵宜安一同抬头,赵宜安先问:“什么东西?”   几人的注意全到了自己身上,延月略低头,轻声回道:“是……一只风筝。”   这些天风和日丽,春色喜人,内官监送来这样的礼也是正常。   宣荷垂下眼,果然同赵宜安灼灼的目光对上。   她只好无奈道:“先用了早膳再说罢。”   赵宜安立刻眼睛弯弯:“好。”   湖嫔久未出门,今日忽然说要去御花园,底下伺候的宫人各司其职,很快就寻了地方,一应准备完毕。   内官监呈上来的是一只美人模样的风筝,美人眉目含春,身姿若柳。赵宜安摸了一阵,立在边上的应秋忽然“噗嗤”笑出声。   见赵宜安奇怪望着她,应秋忙道:“奴婢只是笑,做这风筝的人画艺绝妙,绘的美人栩栩如生。这会儿放在娘娘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众人一听,果然也都暗自笑起来。   宣荷不敢让赵宜安跑,叫来小顺心,先将风筝放飞了,而后才交还到赵宜安手上。   万里晴空,独有一只风筝飘游其中。   赵宜安仰头看了一会儿,延月便呈了一把小剪子上来。   “娘娘剪断这线罢,正好将前儿的病气寒气一概随风筝放了。”   赵宜安照她的话拿起剪子,在细细的线上比划了几下,有些犹豫。   “怎么了?”   身后忽传来赵陆的声音,众人忙回身行礼:“拜见陛下。”   赵陆一路行至赵宜安面前,侧头问她:“怎么了?”   赵宜安垂着眼睛,又拿着小剪子比了一阵,小声道:“不想放。”   “那就留着。”赵陆接过她手里的剪子,放回原先的托盘上,又接了风筝过去,“去歇歇。”   小顺心候在一边,见二人如此,忙将风筝线接过,退了下去。   阴凉处摆了坐榻,赵宜安歪在赵陆怀里,慢悠悠同他说话:“你是从前头回来的么?”   这几日她见不到赵陆,只有夜里半梦半醒时,才恍惚察觉身边有人。   赵陆轻轻应一声,又慢慢拨弄着她头上的燕雀:“嗯。”   赵宜安便拉着他的手:“早上吃了什么?”   “嗯......”赵陆也慢慢回她,“冰粥,鱼,水晶饺......”   “我也想吃冰粥。”   “不行,太凉了。”   “我的风寒已经好了。”   “好了也不行。”   赵陆慢慢将手放在她的小腹:“快了。吃了冰的,到时候又喊肚子疼。”   赵宜安不服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肩头一沉。原来赵陆抱着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边上侍立的宫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让陛下躺着。   倒是赵宜安,抬手摸了摸赵陆的头发,又望向仍飘在半空的风筝,不知想了什么,静静由熟睡的赵陆靠着。   *   御花园里春景大好,咸熙宫里却遍地狼籍。   摔碎了房里最后一只花瓶,孙太后怒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才说忠勤伯收手,不再干预郑侑一事,如今倒忽然将三哥押入大牢。竖子果然反了不成!”   孙阁老之子被收押的消息飞遍整个京城,孙太后想不知道也难。   金钗将前朝的消息告知,孙太后果然怒上加怒,一气之下将整间屋子砸烂。   “什么扶乩不过糊弄人的玩意儿罢了,赵陆要是信这个,早乖乖夹着尾巴由咱们摆布,哪里能做出这些妖来?”   金钗忙呈上茶水:“娘娘息怒,这会儿到底如何咱们还不知道,总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孙太后平下一些火气,接过茶饮了几口,见地上碎瓷乱红,皱眉道:“还不快收拾了,叫我看得心烦。”   金钗应下,招手叫了人进来。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瞧见跪在地上的宫女蹑手蹑脚捡着碎片。   原先养在花瓶里的几枝桃花也摔烂了,孙太后嘀咕道:“去福宣斋再折几枝来罢,莫叫金缕知道了,还以为我迁怒了她。”   金钗笑道:“娘娘想得周全,奴婢就叫人去。”   孙太后点点头,起身移步到了次间。   由金钗扶着,孙太后一面走一面问道:“说起这个,倒是一早见金缕出去,这会儿还未回来么?”   金钗便答:“似乎是她的姑姑身子不好,来京城也是为了求医。这些天看她也是勉强支撑,人也消瘦不少。”   平日里虽然不常来往,但好歹也是仅有的几位血亲,金缕这般操心,也是正常。   孙太后点点头,道:“如此,就让胡太医去瞧瞧。也不用叫人看着了。”   金钗福身道:“娘娘心善。”   主仆俩说了一会儿话,孙太后心结未解,最后道:“家里的事叫人注意着,有了什么立刻报给我听。”   “是。”   三哥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总不会忽然栽在赵陆这竖子手里。   孙太后思忖一番,到底将自己说服,带着人赏花去了。   但孙旭尘的事僵持多日,迟迟没有结果。   *   仗着自己的身份,孙旭尘自持无人敢动他,初入大牢时也不安分。而看守的众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大爷是谁,整日笑脸相迎,战战兢兢。   如此过了十来日,却仍不见有人救他,孙旭尘等得不耐烦,随手招人来问,说的都是未闻消息,也不知何时要问他话。   自小随心所欲惯了,孙旭尘当然厌绝这里,心中满是家里的美食美妾,恨不能立时飞回去。   这日用毕汤粥,孙旭尘倚在桌边发脾气:“什么肉粥,难喝!”又问,“还没消息么?”   那孙名宵干什么吃的?自己在这里受苦,他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又一想,难道孙名宵是故意,想让自己吃苦?   “呸!”狠啐一口,孙旭尘嚷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只是往日随传随到的狱卒,这会儿却如何都见不到影儿。   正恼火,牢外忽传来脚步声。   孙旭尘眼睛一斜,外头已立了个年轻男人。   对方笑眯眯道:“三爷真是好福气,难怪这肉粥入不了您的眼。”   正是忠勤伯姚沐。   细端详一阵,可惜孙旭尘并不认识姚沐的脸,他只嘀咕道:“你是何人?”   姚沐眼波一动,柔声道:“杀你的人。”   孙旭尘一凛,又干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闻言,年轻男人轻飘飘回道,“谋逆叛国,孙氏之后。”   *   本该早朝的时辰,赵陆却坐在西暖阁里,对着书案上的一枚箭头出神。   那箭头被置在锦盒之中,满身红锈,瞧上去年头久远,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也不知道上头沾的是谁的血。   金公公很快就来回禀,说孙仁商求见。   虽如此说,但赵陆还未回答,孙仁商已提步进了暖阁。   “拜见陛下。”   赵陆微垂下眼眸,语气有些焦急:“阁老快起。”又喃喃道,“阁老也知道这个......这个了么?”   金公公遣人抬了椅子过来,孙仁商拂袖坐下,只随意望了一眼赵陆面前的锦盒,便道:“如此小儿伎俩,栽赃陷害,陛下也信么?”   赵陆只嗫嗫:“朕、朕不知......”   孙旭尘被关进大牢的这半月,忽然有自称是沈延方将军旧部之人,在春狩之时闯入,呈上此物,又道当初薄暮一役,沈将军险胜敌军,却马革裹尸,沈家军也全军覆没,使大周痛失臂膀,此后多年,再未有如此神勇之军。   这人说他侥幸逃脱,却不敢张扬,一是无颜面见已死的同伴,二是目睹了沈将军身死真相,怕引来祸端。   什么真相?   “沈将军奋勇杀敌时,忽刺来一箭,正入将军心口。”   “那不是敌军的方向,而是我们的方向。”   “小人不敢撒谎,这是从将军尸身上取下。战事停歇,小人一直等着有人追查此事,可惜风平浪静,无人开口。”   “后来又有人在军中查找薄暮未死之人,小人惶恐,只好带着这枚箭头,当了逃兵......”   “陛下瞧见这枚箭头,就知小人为何惶恐,为何逃亡。”   说完这些,那人便立时自戗,只余下手边的锦盒,与锦盒中他藏了一辈子的箭头。   那枚箭头上,刻了小小的“孙”字。   “一派胡言。”   孙仁商端坐在下首,轻而易举将此事下了定论:“怎会有人如此大意?将自己的姓氏明明白白刻在凶器上?”又拱手道,“臣已查明,闯入之人长年流窜北地,贫穷潦倒,这回不知道受了谁的指示,得了好处,才口出狂言。只是死无对证,要找出背后之人,倒有些麻烦。”   昨日傍晚才出的事,赵陆因此带着众臣回京,不过一夜工夫,孙仁商就已将情况查明,还禀报了上来。   宝座上的赵陆静静听完他的话,忽然问道:“沈家军果然如此神兵天降么?”   似乎并未将孙仁商的话听进去。   孙仁商蹙眉:“陛下?”   赵陆很快回神:“是朕多想了。”又正色道,“朕自然不信这些,春狩负责之人,朕也会追责,竟让宵小之辈随意出入,可见有人渎职。”   原本这话是孙仁商想说的,这会儿却先被赵陆说了出来。孙仁商便笑道:“陛下果然是长大了。”   赵陆回望他,未置一词。   待孙仁商走后,金公公才来回:“伯爷让奴婢转告,说后事俱已料理妥当,陛下不必记挂心上。”   “嗯。”   阖上锦盒,赵陆问:“金缕可回来了?”   “是,方才有人在,她不便回话,奴婢便直接将陛下的吩咐告知,这会儿她该到咸熙宫了。”   赵陆点头:“这就好。”   又问:“娘娘呢?”   金公公躬身回道:“娘娘才起,陛下可要去瞧瞧?”   想到赵宜安才醒时懵懵的模样,赵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又很快掩下,道:“不必了。” 第76章 惊变(二)   春狩突发之事,孙仁商亲自施压,以为很快便能过去。只是事情的走向却并未如他所料。   那日情形,所有前去猎场的大臣都看在眼里,孙仁商权势再大,也不能让人人都装瞎。   更棘手的是,吴雪玮也知道了此事。   孙旭尘入狱就有他的手笔,这一回有人翻起沈将军战死旧情,吴雪玮越发精神,主动在朝堂上揽下此案,说一定会给沈将军一个交代。   直叫孙仁商眉毛乱跳。   从前还不觉得吴雪玮碍事,如今倒越发觉得他难看起来。   孙仁商略闭了闭眼,假装没有看到宝座上神色为难的赵陆。   赵陆便犹豫几息,最后道:“那……既如此,就辛苦吴阁老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下了朝,孙仁商留在文英殿,孙名宵则回了孙府。   候在偏门的小厮见孙名宵回来,垂着手小跑上前,掀起马车的帘子。   孙名宵下了马车,只问:“庄子上的人可吩咐过了?”   小斯低头回道:“已吩咐下去了。”   孙名宵点头,又朝着后院行去。   李氏正看着人收拾衣裳,丫鬟来报,说少爷回来了。   她忙起身,扶着腰出去迎接。   “爷怎么得空来了?”   孙名宵扶着她又走进房:“下了朝便过来看看。”   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闻言,李氏笑道:“忽然要我去乡下静养,哪有这样快就准备妥当的?不止一应物件需要慢慢理起来,还有这府里大小事务,也要慢慢交给姜嬷嬷。”   孙名宵便揽着她叹气:“是我早先未想到这些。”   李氏倚着他,一面轻抚自己隆起的小腹,一面问他:“怎么好端端的,就想起叫我去庄子上养胎了?”   “没什么大事,胡太医不是说你怀的是双胎,比起常人要劳累些?早些预备起来也好。”   李氏便点头。   二人温存一阵,孙名宵松开手:“我该走了。”   李氏替他理理衣襟,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叔的事,还好么?”   她虽然是后宅的妇人,对朝堂时事略有阻塞。但孙旭尘十来日未归,连李氏都禁不住担忧起来。   孙名宵只拍拍她的手:“不必操心这个。”   又说了会儿话,孙名宵便独自走了。李氏回过头,继续指点着丫鬟收拾整理。   *   辰时。   原本该是尚膳监向咸熙宫呈早膳的时辰,因为近日孙家多事,孙太后常在桌上就开始发脾气,宫中伺候的众人时时提心吊胆。但今日这会儿却静得可怕。   正殿次间都无人伺候,孙太后坐在镜前,发髻未梳,面带愁容,比起往常少了许多神气。   金钗急匆匆进来,见到孙太后先福身行礼:“娘娘......”   孙太后一凛,忙拦住她:“快些说话,别行这些虚礼了。”   金钗蹙着眉,仿佛有些顾虑,她放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到:“奴婢出不去,前头后面都有人看管,咱们的那些人不知被金缕调去哪里,如今全不见踪影。”   闻言,孙太后的神色越发疲惫,她只问:“家中无人察觉么?”   问及此处,金钗才似迟疑,对着孙太后轻声道:“奴婢听说,三爷那里,不知是谁翻出旧案,说三爷害死的读书人,不止一个......”   她小心觑着孙太后神色,问:“娘娘可知道这事?”   听见金钗的话,孙太后愣住:“什么读书人?”   哪来这么多读书人?不是只有郑侑一个?   但金钗已继续说了下去:“有人出面作证,说三爷因看上一位女子,便着人打死了她的未婚夫,强逼人做妾。最后连那女人也死了。”   金钗的嘴一张一合,将因果道出,孙太后却云里雾里,喃喃道:“什么强娶做妾?我怎么不记得?”   又烦躁道:“家里连这点事都压不下去么?难道为了三哥,连我都顾不上了?”   “娘娘......”金钗声音略带着颤,“所以,连同先前动摇龙气一事,如今又添了一条人命......”   “三爷已被定罪,不日或要问斩了。”   房内静了一瞬。   孙太后转头,看着忍不住眼含泪水的金钗道:“你说什么?”   不但她不信,金钗也不敢信,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痕:“三爷他......”   “我不信!”孙太后却忽然打断她,“派人去家里递消息——”   “递什么消息?”   门外的人刻意将脚步声放重,金缕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她先对着孙太后福了一礼,温声劝道:“娘娘还是不要叫人操心了罢,就这样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自然有结果。”   孙太后眼尾微跳:“你竟然投靠那竖子......”   金缕回望她,没有接话,却道:“金钗说的是真的。孙旭尘强娶是真,杀人是真,斩首,也是真。”   “只是这事过了太久,大家都忘了罢了。”   孙太后怒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只一瞬,她就变了脸色。   面前的金缕仍是微微笑着,垂下眼睛:“娘娘再忍耐些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语毕,她便要往外走,孙太后忽然惊起:“是你姐姐......”   但金缕已不见踪影。   “娘娘?”金钗不解,探身想去扶她。   孙太后却忽然一蹶不振,浑身软倒下去。   *   当年强娶一事被翻出,孙旭尘一案便了结得迅速。   不但草菅人命,时隔多年又害死一位寒窗多年的举人,民愤乍起,再牵连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龙气”,连孙仁商也保不住他。   书案上就是此案的结果,孙仁商坐在圈椅中,正闭目平气。   赵陆似乎对此案很是惶恐,刑部有了定论后,他立刻遣了金公公前来解释,又兼安抚。   孙仁商未置一词,只道教子无方,反倒连累陛下担忧。   他隐隐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却又不知疑从何起。   如今只能找到那个忽然跳出来作证的人,再做打算。   孙旭尘虽然无能且放肆,但到底是他的儿子,老年丧子,究竟叫人神伤。   有人轻叩门扉。   孙仁商抬头。   “宵儿。”   “祖父。”   孙名宵入内,拱手道:“祖父节哀,莫伤了身体。”   孙仁商便叹气:“叫我如何节哀?”   二人静默一阵,孙名宵才道:“接连几件事来得太巧,祖父心内可有怀疑?”   当然有,只是如今对方在暗他们在明,还不知下一步如何走。   思索一阵,孙仁商道:“过几日,你入宫瞧瞧太后。将旭尘的事慢慢告诉她,别叫她太伤心。”   “是。”   “吴雪玮那里,也要拦一拦他,莫叫他查出什么来。”   “是。”   走出书房,孙名宵在廊下略停驻。   李氏已被送出京城,这些事大约波及不到她。   思及此处,孙名宵才能轻松一阵。   太后那里需要他去探看,孙旭尘的后事也要他操劳,还有沈延方一案,也需要人打点。   孙名宵只站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出去。   *   自金缕走后,孙太后越发焦躁不安,短短几日便疲态尽显。   这日早起,金钗忽来报,说名宵少爷来了。   孙太后精神一震,又忙道:“快替我梳头。”   金钗也似乎有了盼头,应了一声,又手忙脚乱找起了玉梳。   待梳洗完毕,孙太后坐在榻上,等着金钗去请人进来。   又过了半刻钟,对方才姗姗来迟。   “叫娘娘白等一场,只是陛下说过,娘娘不可见外人。”   金缕立在门口,对着坐榻上的孙太后缓缓福了一礼。   孙太后盯着她,恨声道:“孙家养了你这么久,你竟心安理得这样对我?”   金缕只道:“娘娘可有要事?奴婢或可转告名宵少爷。”   帕子被捏得皱乱,孙太后勉强平下怒气,道:“如今三哥是这样的结果,父亲年事已高,难免动气伤身。宫里还有几枚回魂保命丹,你若顾念孙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就替我送出去罢。”   闻言,金缕思索一阵,却道:“这可不行。”   孙太后心一跳,面上仍平静:“怎么?你怕我在那东西里做手脚?”   金缕摇头:“早没有的东西,如何送得出去?”   无视了孙太后的惊诧,金缕慢慢走过去,在坐榻下首的锦凳上坐下。   她想了一阵,似乎在决定从哪里开口。   “娘娘一直知道,李太医是陛下的人,却不知为何。”   过了一阵,金缕终于开了口。   “那是因为当年,李太医独子病危,陛下偷送了一颗保命丹给他,救了他儿子的性命,所以李太医自然结草衔环,以命相报。只是当初我偷出锦盒的时候,并不知其中有两颗,所以这事,我也是这几日才知道。”   金缕微微一笑:“另一位收了保命丹的人叫姚沐,娘娘也认识,就是新封的忠勤伯。”   “保命丹虽没了,不过奴婢也有东西可描补。”   金缕转头:“这是妙才人在时,意图谋害湖嫔,娘娘叫奴婢给妙才人的东西。”   小宫女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碗茶。   “奴婢已放进去了,娘娘自己的东西,还是娘娘自己收着为好。”   *   在宫门处等了两刻钟,却不见有人回信,孙名宵正要遣人再去问,从宫外忽跑来一个行色匆忙的小厮。   “少爷!不好了!”   小厮神情慌张,孙名宵忽然不安起来。   “何事如此慌乱?”   “少奶奶、少奶奶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惊变变得可真够长的( 第77章 退路   咸熙宫。   次间里静悄悄的,宫女敛声屏气,跪在地上拾起砸碎的茶杯,抹去洒出的茶水。   金缕立在房中,看着宫女们替倒伏的孙太后小心拭去嘴角的水渍。   她抬脚朝孙太后倒下的方向走去,见状,宫女们纷纷避开。   一刻钟前仍在挣扎的人此时已再无声息,金缕最后望了一眼,面色沉静。   “收拾好了就下去罢,一会儿自有人来接手。”   “是。”   *   夜半。   原本正熟睡的赵宜安忽然惊醒,睁着眼睛望向床榻外。   “吵醒你了?”   赵陆半披着外衣,轻声问了一句。   他才出浴,身上犹带湿气。   赵宜安阖上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又继续睡了过去。   脱下外衣,赵陆动作轻柔,躺在她身边。赵宜安自发自觉,侧身投入了他的怀里。   将人抱紧,赵陆轻声喊她:“宜安......”   “唔?”   “我今日做了一件事。”   “好......”赵宜安睡得正熟,只凭着直觉应和他。   “以后,就没有退路了。”   “唔?什么路......”   赵陆自言自语:“如果失败也没关系,我知道宫里的密道,到时候你就跟宣荷一同逃出去,沈家军若知道你是沈延方的女儿,必定会拼死保护你。宣荷性子烈,但懂分寸,也一定能照顾好你。”   “还有李太医,你跟着他回乡,按时吃药,总会记起从前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傻,我做不成的事,你就不许再试了。”   “要听宣荷的话,她不会害你。”   怀里的人忽然一动,赵陆回过神,正要低下头,赵宜安却已经蹭了上来。   她抱住赵陆的腰,声音懒懒的:“困了。”   “好。”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赵陆温声道,“睡罢。”   一直睡至卯时,西北角传来阵阵钟声,赵宜安不得入眠,皱着眉醒了过来。   她窝在赵陆怀里,很是不高兴:“怎么敲钟了?”   “是报丧的,”赵陆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神色平淡,“宫里有人死了。”   赵宜安抬起头,似是不解。   但赵陆还未再开口,金公公已在屋外轻声回禀:“陛下,娘娘,孙太后薨了。”   “知道了。点灯罢。”   金公公应一声,灯火便一路亮起来,从外间一直亮到二人的床榻边。   宫女鱼贯而入,替赵陆更衣洗漱。赵宜安懵懵懂懂坐起身,边上的宫女也行至她的跟前,要替她穿衣。   天尚未亮,就算点了灯,从窗子望出去还是雾蒙蒙的。   看见宫女上前,赵宜安乖乖伸出手。   赵陆却忽然开口:“不必替湖嫔更衣。”   他已换好衣裳,语毕,行至赵宜安面前,弯下腰,摸了摸她的鬓发:“我很快就回来。”   赵陆被簇拥着离开,留下赵宜安坐在床上,她咬了咬手指,不知道要不要等赵陆。   *   李氏是在前往庄子的路上被劫的。   孙名宵并没有安排许多人手,但被选中的则个个武艺过人,保护李氏一行绰绰有余。走的路也仔细推敲过,不会引起注意,更重要的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在这时将李氏送走。   可就是有人将李氏劫走了。   送走李氏这事,连孙仁商也不知道,小厮报了信后,孙名宵便匆忙离宫,前去询问消息。   要在祖父知晓之前,将人找回来。   逃脱的侍卫禀报,来人行动有序,分工明晰,再加上人数众多,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孙名宵坐在堂上,静静听着侍卫叙说。他神色平静,但额间已冒出细汗。   京城中根本没有这样的队伍,到底是谁派来的?   加派了人手沿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孙名宵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得到宫里传出的消息。   孙太后薨了。   书房里一地狼藉。   孙名宵小心避开那些碎瓷湖笔,一路到了孙仁商面前。   “祖父......”   还未行完礼,孙仁商就打断了他:“你知道了?”   孙名宵垂首:“是,孙儿也知道了。”   “竖子敢尔!”孙仁商怒火攻心,第一时间想到赵陆。   这几日,他越发不安分了。   孙名宵忙劝道:“祖父莫急,尚未见过太后......遗容,此事究竟如何,还不可妄下定论。”   孙仁商却难得失了神态:“妄下定论?妩儿久居宫中,如今还有谁能对她下手?况且前些日子从未传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怎么一夜之间就告诉我她死了?”   又记起一事:“你不是昨日入了宫?难道未发觉什么不当之处么?”   孙太后是他唯一的女儿,她出了事,孙仁商自然激动。   闻言,孙名宵轻声回:“临时有事,孙儿并未面见太后。”   孙名宵已升任礼部侍郎,时值入夏,这阵子也正忙碌。   孙仁商紧蹙着眉,握紧了拳轻颤,最后只道:“下去罢。”   待孙名宵告退,孙仁商才忽然吐出一口血来,瘫坐在椅子上。   一双儿女皆亡故。   *   孙太后薨逝,孙名宵作为礼部侍郎,自然要入宫同赵陆商议各项事宜。   西暖阁里,赵陆正埋头批阅折子,金公公通禀后,他才抬起了眼睛。   “孙大人。”   “拜见陛下。”   “孙大人节哀。”   “谢陛下记挂,也请陛下保重龙体。”   二人如此来往一回,孙名宵便坐下,仔细回禀有关孙太后丧葬之事。   因事务繁多,赵陆特地留他在宫中借宿,一直过了四日。   这天,孙名宵照例前去觐见时,正好瞧见有人从暖阁中出来。   对方佝偻着背,瞧上去精神萎靡。听见金公公报孙大人求见时,他似乎浑身一颤,急忙跟着小公公快步离开。   孙名宵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现在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   赵陆已在等他,见孙名宵进去,还未等他开口,就朝着他招了招手。   “孙大人可遇到方才出去的人了?”   孙名宵拱手:“是,只是臣并不识。”   “是么?”   赵陆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是前太子的家仆。”   孙名宵一愣:“陛下?”   “啪——”   手里的折子掉落在书案上,赵陆点了点折子:“他说自己受孙家指使,往前太子府中偷放书信,以此陷害太子谋逆。还说孙府中就有证物,可证此事。”   暖阁中静了一瞬,忽听见孙名宵笑了一声,温声道:“陛下如何能听信宵小之辈所言?先前春狩闯入围场的事历历在目,若一言便可毁忠臣,只怕天下要大乱。”   吴雪玮接手了沈延方身死一案,只是遭到孙家阻挠,如今还未有进展。   闻言,赵陆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笑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将折子推到一边,赵陆又道:“母后的事,孙大人继续说罢。”   从养心殿离开,孙名宵一路疾行,回了暂住的小院。   他唤来跟着入宫伺候的小厮,叫小厮先回府瞧瞧,再去打听宫外出了何事。   小厮应下,垂首出了小院。   赵陆是什么意思?   孙名宵在窗前立了许久,眉头紧锁。   他是在刺探消息么?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心中猜疑不定,孙名宵忽然一凛。   劫走李氏的人,如果是——   他抬脚转向门口,只是早有人客客气气拦住他。   “孙大人,陛下吩咐,还请孙大人安心歇息,明日另有要事相商。”   *   第二日。   宫里为了孙太后之事正忙得不可开交,养心殿这里倒悠闲散漫。   臻祥馆,赵宜安趴在桌上,看对面的金缕用银丝缠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   金缕最擅做这个,孙太后的事她不用再管,赵陆便让她来同赵宜安说说话。   “好了。”金缕摊开手,掌心里的蜻蜓小巧玲珑,好不可爱。   赵宜安立刻惊叹起来,又小心翼翼将蜻蜓接过。   “若有合适的红宝石,奴婢还可将它的眼睛也做上去,那样更好看。”   闻言,赵宜安马上看向一旁的宣荷。   宣荷只好道:“有有有,奴婢现在就去拿。”   得了肯定,赵宜安欢天喜地,又问金缕:“别的可以做么?”   “娘娘想要什么?”   赵宜安想了想,问道:“小鱼可以么?”   “自然可以。”   两个人说着话,只有宣荷脚步微顿,又很快掩饰过去。   养心殿里瞧不见外面的腥风血雨。   孙名宵被软禁在宫中,他不在孙府的几日里,前太子的家仆忽然现身,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罪责,又咬出孙氏栽赃陷害前太子一案。天子震怒,立刻下令搜查孙府。   用毕午膳,孙仁商正坐在榻上喝药,管家脚步匆匆,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老爷,外头、外头有人将咱们包围了!”   饶是孙仁商也微微一愣:“包围?”   可笑,如今有谁敢这么做?又有谁有本事这么做?   管家瑟瑟发抖:“是、是,不知是谁,身着玄衣盔甲,面似修罗,一路从正门杀进来了!”   孙仁商一惊,放下药碗披衣起身:“何人如此大胆!”   管家忙去搀扶,孙仁商挥开手:“出去瞧瞧。”   还未走出院门,就见管家口中的修罗,执着刀剑立满整座院子。   为首的姚沐一袭黑衣,笑容灿烂:“孙阁老,别来无恙。我奉陛下旨意,来瞧瞧谋害前太子的证据在不在此。”   孙仁商双目圆瞪,怒喝道:“尔敢放肆!”   “哈哈。”姚沐摸摸鼻子,“敢。”   他侧目示意,身后各人便抬脚向前。   孙仁商张嘴正要斥退,忽然发现这些人并不是羽林军。   玄衣盔甲,面似修罗。   是本该死在薄暮一役中的沈家军。   作者有话要说:  孙家正式开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之路。:P 第78章 花言巧语   一夜未眠,孙名宵在小院中枯坐整宿,至卯时,一位小公公前来请他移步养心殿。   心中已有了论断,孙名宵面色冷淡,跟着小公公入了养心殿。   赵陆身着常服,两肩上的金盘龙纹样栩栩如生。   见孙名宵已入内,赵陆便笑,又道:“为太后之事操劳多日,孙大人也该回府瞧瞧。”   孙名宵微蹙着眉,良久,才道:“谢陛下体恤。”   遥遥望见孙府大门,但并没有人前来相迎。   不安的感觉越发浓厚,孙名宵放下帘子,待马车驶入偏门,他一步跃下,朝书房奔去。   路上萧条离索,一个仆人都不见,孙名宵的脚步越发急促。   书房里静静的,之前才换新的笔架摔在地上,孙仁商万分宝贝的那些藏书也撕了一地。   “少爷......”   有人大着胆子在孙名宵背后喊了一声。   孙名宵回头,正是孙府管家。   “管家?”   管家眼眶湿润:“少爷去看看老爷罢。”   “祖父在何处?”   卧房里跪了一地的人,王氏哭得尤其悲惨,孙旭尘已被问斩,孙太后也忽然间薨了,现在孙仁商又成了这样,她的依靠真是一分都不剩。   “少爷来了!”   王氏一惊,扶着丫鬟颤颤巍巍起身,朝着才进门的孙名宵放声大哭:“宵儿啊,如今孙家可都靠你了啊!”   孙名宵被哭得头疼,管家识眼色,命丫鬟将王氏扶下去休息。跪着的众人见孙名宵来了,也都让出了路。   床榻上的人已被换上寿衣,没了声息。   孙名宵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努力平静下来,吐出来的话却仍带了颤音:“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轻声回:“昨日忠勤伯忽然带人闯进府来,说奉了皇帝旨意,来搜查孙家诬陷太子的证据。老爷屏退人,独自与他们周旋。谁知等人走后再去查看,老爷就已瘫在地上......不行了。”   “忠勤伯?”   “是。”   孙名宵呼出一口气:“胡太医呢?我要亲自问他。”   *   四月二十,内阁首辅孙仁商,急病而亡。   因要操持孙旭尘和孙仁商二人的丧事,孙名宵告了假回府。派去搜寻李氏的人还未有发现,每回前来禀告情况皆言“无功而返”。   赵陆那里,自他回府后再未有消息。待到孙仁商出殡,赵陆忽然在孙府现身。   孙名宵换了常服赶来,在花厅参见天子。   “孙大人请起罢。上回匆忙,没来得及与孙大人细说孙阁老之事,就让孙大人归府。孙大人莫怪才好。”   原来小公公说的“有要事相商”,就是指这个。   他果然和祖父的死脱不开关系。   但孙名宵无从反驳,只垂首道:“陛下日理万机,有心体恤臣民,臣已是感激不尽。”   闻言,赵陆点头,又道:“对了,先前搜查一事,因缺人手,朕便让忠勤伯手下的沈家军暂代此职。那些人在战场上拼杀惯了,若有不当之处,朕替他们致歉。”   “陛下。”   孙名宵忽然开口。   赵陆奇道:“孙大人有何事?”   “陛下,”孙名宵抬起眼睛,沉声道,“若没有搜出所谓证据,还请陛下惩治那些打砸的士兵,以正军纪,立皇威。”   花厅中静了一瞬。   赵陆往椅背一靠,忽笑道:“谁说没有搜出东西的?”   他招了招手,在边上侍立许久的金公公便呈上一叠东西。   是前太子家仆所说的,记载了孙家构陷太子,栽赃罪名的书信。   孙名宵禁不住冷笑:“陛下何意?难道世人会信这些伪证么?”   信纸上甚至还有新墨的气味,一望而知是假造。   “若因此案失了陛下的民心,那才是得不偿失。”孙名宵俯身行了大礼,“还望陛下三思。”   座上的赵陆伸出一指,轻抚着那几封赶造出来的“罪证”,动作轻柔。   他望着跪在他面前的孙名宵,忽然叹了口气。   “那又如何?”   孙名宵霎时一震。   赵陆将目光从书信上移开,语气平淡:“这一招我可是跟你和你祖父学的。”   他示意金公公将外头的人带进来,又道:“还有一招,是跟你姑姑学的。”   未及回头,李氏的哭声已在身后响起。   “秋儿?”   孙名宵急忙揽住来人,李氏满面泪水,只是尚未言语,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他怀中。   “秋儿!”   先前一直看着李氏的姚沐别开目光,嘀咕道:“药效可真够快的。”   一尸两命,花厅里众人都禁不住移开视线,只有赵陆一动不动盯着厅中的孙名宵与李氏,轻声道:“前太子妃被孙氏暗害的时候,可没有人陪着她。”   太子被捕,太子妃奔波求助,被孙太后着人软禁,又暗示看守的人向她灌下一碗毒药,连同腹中的胎儿一同暗杀。   “对了,”赵陆忽道,“孙氏与其母族勾结,谋害皇嗣,心思歹毒,不配为国母,朕已下旨,废其皇后太后之位,也不准葬入皇陵。”   孙名宵抱紧了怀中的李氏,盯着地面:“历朝历代以孝为先,你这样做,那些大臣会同意么?”   赵陆歪头:“不同意又如何?”   不同意,也无人可以阻止赵陆行事。他手中的沈家军,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赵陆离开孙府的时候,姚沐一路小跑上前,低声道:“你可真够厉害的。”   桩桩件件,将孙氏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赵陆脚步未停:“不是我,是先帝和沈将军。”   是他们埋下伏笔,时至今日,赵陆寻得线索,小心推敲,一步步让孙氏走向倒覆。   但姚沐还是赞叹:“那也厉害。”   又问:“你要回宫么?”   如今孙名宵也死了,孙氏果真覆灭得一干二净。   赵陆点头。   姚沐便嘻嘻哈哈:“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出宫玩的,怎么这会儿倒不愿意多待了?”   闻言,赵陆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   姚沐转开头:“我忘了,出宫也是跟湖阳公主一起出。”   赵陆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姚沐。”   姚沐赶紧上前:“哎。”   只见赵陆神色认真,对着他道:“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当你是哑巴。”   *   天渐炎热,到了下一个节气时,孙氏一族的罪名终于落定,孙家上下一百余人,无一逃脱。   从清明到立夏,曾经只手遮天的孙氏竟如此轻易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东暖阁。   虽然入了夏,但晴雨反复,暖阁里还是常备着熏笼。   揭开熏笼镂空刻花的宝盖,宣荷朝里添了一块玫瑰香饼。   孙家已经没了,不止孙太后,连带着后宫里的孙语兰和孙柳月,也被送出宫外,不知去了哪里。自此后,在这宫中,赵宜安便是独大。   在赵宜安身边伺候的宫人喜意难掩,似乎已瞧见赵宜安以后封妃封后的场景。   宣荷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回到通炕边,赵宜安正坐在上面,耐心剥着蛋壳。   宣荷说,在她家乡,立夏这一日若吃了鸡蛋,便能强身健体,精神奕奕。   赵宜安没听过这个,觉得新奇得紧,尚膳监于是将鸡蛋鸭蛋做了各种花样,呈到湖嫔跟前。   在剥的这个是新茶煮的鸡蛋,带着淡淡的茶叶香气,赵宜安剥了一会儿,忽然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什么好香?”   才一听见声儿,赵宜安立刻就丢了鸡蛋,奔向来人:“小陆.....”   竟带了几分委屈。   赵陆太忙了,她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过他。   张开手臂将人接住,赵陆拿下巴蹭她的发顶:“在做什么?”   赵宜安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在想你。”   赵陆便退开一些,手指抬起赵宜安的下巴,对她的回答下了结论:“花言巧语。”   又俯身亲了一口。   花言巧语,真叫他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要甜甜的情话(柠檬精.jpg   今天有点少,明天给大家甜甜的恋爱补起来! 第79章 西街   暖阁内的宫人都悄悄忍笑,赵宜安倒不觉得怎么,拉起赵陆的手,将他带到通炕前。   “宣荷说,立夏要吃蛋。”她指着一桌子圆滚滚的蛋,“吃罢。”   晨起赵宜安便开始剥壳,剥到这会儿,汤碗里少说也有十来只。   赵陆难得失了表情,略抿唇,认真思考着该如何拒绝,赵宜安才不会哭。   余光里瞥见赵宜安面上带笑,赵陆一愣,忽反应过来,伸手捏她的脸:“胆子大了,如今都会拿我玩笑了。”   赵宜安便贴在赵陆臂间,整个人倚着他的胸口,只问:“你不准么?”   “......准。”   最后那十来只剥了壳的蛋,赵陆吃了两个。剩下的,赵宜安分给了伺候她的宫人。   过了中午,赵陆坐在通炕上看书,赵宜安捧着一只木匣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赵陆瞥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银线。金缕教我做的小鱼。”   赵陆便点头,又将目光放回了书上。   两人相对坐了一阵,赵宜安动作利索,很快就做完了一只。她拎起鱼尾巴,在眼前晃了晃,小声道:“送给......”   送给谁呢?   她从前,似乎也做过这样的东西。   面前的赵陆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她。   思绪被打断,赵宜安便不再多想,笑眯眯道:“送给小陆。”   接过去摩挲了一会儿,赵陆低着头道:“下个月要去行宫避暑。”他将小鱼放在桌上,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这会儿也可准备起来了。”   闻言,暖阁内的人都疑惑了一瞬。往年都是等到六月才去的,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但也无人敢置喙,赵宜安听见可以去行宫,高兴还来不及,况且她也不知道从前是什么时候去的,更不会怀疑了。   “你也去么?”   赵陆略颔首:“去。不过要比你迟些。你先去住几日,我马上便来。”   知道赵陆近日忙得不得了,赵宜安点头表示理解:“好。”   正说话,捧着一怀花枝的应秋垂着头入内,见通炕上坐了赵陆赵宜安两人,止不住“啊”了一声。   “啊什么,”延月迎上前,接过她怀里的花,“还不快行礼。”   应秋先行了一礼,道:“奴婢失礼,望陛下莫怪。”   在赵宜安面前,赵陆一向随和得很,就算应秋什么也不说,赵陆也不会怪她。   只是应秋说了这话,赵宜安的注意便到了她身上,又瞧见一旁的延月手里正捧花,她便问:“什么花?”   应秋回:“是海棠。”   听见二人对话,延月识趣地将花放在了桌上。   赵宜安伸手摸了摸:“好看。”   赵陆也探手过来。不过他轻轻一掐,将一朵开得正好的海棠折下,又对赵宜安道:“低头。”   晨起时赵宜安急着剥鸡蛋,没叫宣荷替她梳头,只松松挽了个髻,首饰也没戴。   此时赵陆眼神专注,将折下的海棠细心簪在她的发间。   “好了。”他收回手,左右瞧了瞧,似是满意,又道,“我该走了。”   赵宜安不舍,拉住他的衣袖:“这么快......”   “晚上再回来。”   赵宜安这才松开手,肯让人走:“一定来。”   赵陆跟着重复:“一定来。”   他走时还将赵宜安做的小鱼揣进怀里,赵宜安一直将人送到门口,又望了好一会儿才回头。   “唉。”应秋在边上叹气,“娘娘又要生病了。”   延月皱眉:“什么混话都敢说了。”   应秋却问:“相思病不是病?”   又小跑至赵宜安面前,问:“陛下带走的小鱼是娘娘做的么?”   见赵宜安点头,应秋立刻夸道:“娘娘果真心灵手巧,不但学得快,而且比外头做来卖的还要好看。”   语气骄傲极了。   原本只是一句平常的夸赞,应秋嘴甜,往常不知道将赵宜安夸得多么天上有地上无的,赵宜安也没怎么样。但今天这句,忽然叫她起了兴趣。   “外头?”   应秋不防备,顺着赵宜安的疑惑说下去:“就是东街西街呀。那里不但有商铺卖各种小玩意儿,还有摆摊推车兜售的,要是遇上过节,人山人海,就更热闹了。”   “咳。”   应秋一愣,下意识望向忽然出声的宣荷。   宣荷只笑道:“方才陪着陛下坐了好一阵,娘娘也该累了。奴婢叫人打水,净面后便午歇罢。”   被岔开话,赵宜安略略有些不满,但她好说话得很,见如此,也不再问,乖乖跟着宣荷回去更衣午睡。   留下应秋疑惑:“拦我的话做什么?”   延月望了她一眼,又跟着赵宜安回了后头。   只是应秋不依不饶,赶上去问:“你方才瞧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既然宣荷不想你多说,那就别在娘娘面前说就行了。”   “凭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应秋嘀咕,“如今连说话都要管了。”   “嘘——”延月伸出食指,“慎言。”   *   晚上赵陆果然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犹带倦容。   赵宜安正趴在榻上数花瓣,一会儿她要去沐浴。   见赵陆进来,她忙撑起身,赵陆却将她压下。   单手搂住赵宜安的腰,赵陆带着她躺回去,低声道:“陪我休息一会儿。”   屋内的宫人识趣退下,只剩他们二人。   赵宜安躺了一阵,将手心的花瓣捻个不停,又忽然小声道:“我想出去。”   听见这话,赵陆睁了睁眼,安慰她道:“马上就去行宫了,到时候就出去了。”   “不是。”赵宜安却反驳,“我想去西街。”   赵陆倏然清醒。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赵宜安,轻声问她:“谁教你说的这个?”   赵宜安垂下眼睛,继续玩着手心里的花瓣:“没有谁,我自己想的。”   赵陆不再出声,过了半晌,才道:“好。我叫人去安排。”   没了睡意,赵陆直起身,见榻上一篮子各色花瓣,知道赵宜安要沐浴了,便道:“我去叫她们进来。”   赵宜安点点头,却没看他。   赵陆也没多留,起身往外去了。   等赵宜安前去沐浴,赵陆立刻叫来金公公,问:“白天都有谁跟湖嫔说话了?”   金公公忙从头细数,又将对话内容一并禀告。   只有应秋提了一句。   但赵陆知道应秋的背景,她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不知道赵宜安怎么忽然有了兴致,想去西街。   “娘娘甚少出宫游玩,或许是一时好奇。”金公公宽慰道,“有机会与娘娘同去逛逛也好,陛下这几日劳心伤神,是该放松放松。”   赵陆却眉头紧锁,道:“偏偏是西街......”   一时想不到为何赵陆如此不安,金公公不敢再多嘴。   但不过几息,金公公忽然记起一件往事。   “陛下,”他大着胆子开口,“是四皇子么?”   那时候金公公还未在赵陆身边伺候,只知道他这个七皇子平平无奇,在众皇子中不但不起眼,还常被得圣宠的四皇子挑剔嫌弃。   所以元宵夜后,宫中风传四皇子舍命救了溺水的七皇子一事,才叫人目瞪口呆。   又说湖阳公主守在七皇子床前好几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待到七皇子好转后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大家不敢猜测七皇子忽然落水的原因,也不知道四皇子突然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为了何事,只知道这件事后,四皇子仍旧对七皇子态度如旧,湖阳公主也未有变化,倒是连着叫人送了几个月的补品。   赵陆落水之前,就是和其他皇子皇女在西街玩耍,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去皇宫与行宫之外的地方,却差点搭上命。   只是才问完这一句,金公公马上就懊悔了。   陛下的心事是随意可猜的么?   好在赵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说:“明日忠勤伯来了,你提醒我记得此事。”   “是。”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宜安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进来,一入内便扑到赵陆身上,拿头发蹭他。   赵陆捧住她的脸,不叫她动,问她:“为何忽然想去西街?”   赵宜安反问:“你不愿意我去么?”   闻言,赵陆揉揉她的耳尖,轻声道:“没有不愿意。”   又松开手:“我让姚沐跟我们一起去,好么?”   赵宜安低头看着自己的发尾,随意点了点头。   延月拿着帕子进来,要替赵宜安擦头发,赵陆见状,自己下了床榻,也出去沐浴了。   回来的时候,赵宜安已坐在床上,笑眯眯等他。   又不满:“我等了好久。”   赵陆微微露出笑意:“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赵宜安歪头:“这么累么?”   “嗯。”   脱下外衣,赵陆坐到她身边,张开手将人抱住:“不过看见你就不累了。”   赵宜安便道:“那你再多看看。”   赵陆却说:“我怕尚未看够,就又要走了。”   声音闷闷的,似乎很是认真地在担忧此事。   赵宜安笑得开心:“我不走呀,你常来就好了。”   “哪儿都不去么?”   听到这样问,赵宜安忽然收了笑容,神色严肃:“西街还是要去的。”   赵陆便靠着她的肩膀低声笑:“真是聪明了,如今都绕不进去了。”   又说:“去罢,去罢。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   第二日,得知要保护赵陆赵宜安二人出宫的姚沐无比郁闷。   “叫我干啥?”   作者有话要说:  姚沐:关我什么事?   赵陆:别问,问就吃狗粮。   姚沐:我* 第80章 出宫   正在批折子的赵陆手一顿,抬头望向坐在下首的某位。   姚沐满脸不情愿:“叫我干啥啊?到时候你俩恩恩爱爱,我就杵在边上干瞪眼。”   赵陆不语,垂下眼睛,忽然又轻声道:“我只有你可以信任......”   “别别别别别——”姚沐飞快摆手,“不要跟我玩煽情这招。”   他话音才落,赵陆便恢复了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只问:“去不去?”   “去去去!我去!”   *   西街。   坐着的马车轻轻晃悠了一阵,很快又平稳行驶。   而车厢里的赵宜安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一早从谨身殿换下朝服回来的赵陆,此时闭着眼睛,正倚在她肩头小憩。   挺着背坐了一会儿,赵宜安觉得累,她便慢慢转头,垂下目光,仔细打量靠着她的赵陆。   赵陆长得好看,昭帝的几个孩子里,数他与赵宜安最为出色。   此刻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眼睫垂下,微微盖住眼底的那一颗黑痣。赵陆安安静静贴着她,呼吸也轻轻的,似乎脆弱又无害,除了肩头的重量,赵宜安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赵陆自小如此。因头上还有好几位皇兄,昭帝也并未因他是皇子而偏疼他。他的皇兄瞧不起他,从小到大,把自己藏起来,是赵陆做得最得心应手的事。   坐着微微发了一阵呆,赵宜安忽觉肩上一轻。   她转头,对着赵陆问:“睡够了?”   赵陆仍闭着眼,闻言点了点头,等到从赵宜安肩上离开,才睁开了眼睛,问:“到哪里了?”   赵宜安便同他大眼瞪小眼。   她又“没来过”这里,怎么会知道到何处了?   话问出口,赵陆才觉不妥,他略略一笑:“忘记了。”   抬手瞧了瞧马车壁,外头赶车的人马上回道:“快了快了!催什么催!”   把他一个伯侯拎过来赶马车,赵陆是假装没瞧见他要处理的那一大堆公事吧?   嘀咕几句,姚沐挥了挥鞭子,指使车马转了个弯。   算了,反正拿人手短。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跟着同行的延月忙上前,趁着忠勤伯掀起帘子的时候,将赵宜安扶了下来。   京城里商铺都在东西两街,人来人往,最是热闹。   城中的贵妇小姐们常来此处闲逛采买,所以街上偶尔有华贵的车马驶过,众人也不觉稀奇。   此刻下了马车,四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声,高低错落的招幌迎风微荡,远远传来酒香与各类香料混合的气味。   有人骑着马踱过,慢慢悠悠发出“得得”的马蹄声。   衣袂翩跹的姑娘执伞绕过他们这辆忽停下的马车,又忍不住躲在扇子后头,偷偷与同伴朝立在马车边的赵陆张望。   赵宜安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目光下意识去寻找赵陆。   赵陆正同姚沐说话,手臂一紧,低下头,赵宜安已经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似乎有些惊慌,抱着赵陆不知所措。   身旁的延月撑起伞,替赵宜安挡住太阳,又将她的脸盖去大半。   “我来罢。”   赵陆接过她手里的伞,仔细将赵宜安藏了起来。   姚沐识趣地闭上嘴,转开眼神,退到了一边。   只听赵陆温声问:“想去玩么?我听说这里有几家铺子不错,要不要去瞧瞧?”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赵陆开口:“街尾有新造的游廊,站上去可以望见整座京城,还能瞧见绕城的小山,想不想去?”   “那......”   赵宜安连着摇头,赵陆绞尽脑汁,又道:“好像,来时路上有耍戏法的,我叫姚沐先去打探打探......”   姚沐暗暗咬牙。   ——赵陆你瞧瞧你这德行!   但好歹赵宜安总算起了一点兴趣,拉着赵陆的手,跟着他一同往回走。   看戏法的人聚在一棵垂柳下,一面听着中间的人介绍,一面又目不转睛盯着他变换个不停的手。   变戏法的人高高撸起衣袖,只伸出两只手臂,随意一握,手心便多了一只小小的鸟雀。   人群立刻爆出一阵欢呼。   身旁的人起劲地拍着手,还有吹口哨让变戏法的人再来一次的。   赵宜安从未听过这样放肆的笑闹,抓着赵陆的手快快晃了几下。   赵陆以为她被吓到,垂首要将她遮住,哪知赵宜安眼睛亮亮的,小声在他怀里道:“想要。”   难得赵宜安开了金口,赵陆略抬起眼,边上的姚沐便鼓着脸,气呼呼跑去同人商议了。   连着变了几回,人群兴致高昂,抛出去的铜钱碎银撒了一地,变戏法的人叫同伴前去捡拾,自己却返身拿了一样东西回来。   一场戏了,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三两个仍逗留。   将先前为了戏法挽起的衣袖放下,大汉小心捧着鸟笼,朝赵陆几人的方向行来。   笼子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大汉低着眼睛,不敢直视面前出手大方的贵客,他与二人隔了些距离,只低声道:“承蒙公子夫人厚爱,小小玩物,也不敢让贵人破费,若公子与夫人赏脸,只管拿去就是。”   姚沐给出的银票让他们吓了一跳,又瞥见等候的赵陆,只见他神色清冷,身姿卓绝,一望即知不是等闲人众。   行走街头最怕的是惹上不该惹的人,大汉忙提着笼子,将东西奉上。   赵陆并未开口,身后的姚沐早凑了上来:“原是该你得的,只管拿走就是。”   又轻笑道:“这东西只照平常养法可行?不会半夜又飞回你那儿去了罢?”   大汉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公子放心。”   姚沐便提了笼子,朝赵陆得意洋洋:“走罢。”   几人正要离开,忽听见有人娇嗤一声:“真是幼稚,这样的把戏也信!”   赵宜安捧着延月仔细擦拭过的鸟笼,正一心一意逗着里边的小雀玩,并未听见这话。   赵陆一心一意看她,也未将话听进耳朵。   其余二人倒是听见了,但见赵陆并不应答,也只齐齐当没听到。   见贵人要走,大汉连同柳树下不停张望的同伴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谁知就有人赶上来挑刺。   众人心一紧,瞧见贵人携同女眷离去,似乎并未听闻忽如其来的女声,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哪来如此没眼色的女人?   转回头,方才娇声嫌弃的少女已提起裙摆,朝着赵陆几人奔去。   “喂......咳!这位......公子。”少女忽然间变得磕磕绊绊,松开裙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她是瞧见赵陆的脸才赶上来的,方才远远隔了段路就让她移不开眼,此刻近在咫尺,冯月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连带着眼睛轻轻眯起。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被人拦住路,赵宜安总算停了下来,抱着笼子,有些奇怪地望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眼中自然没有她。   赵宜安顺着她的目光,一路望进了赵陆冷淡的眸子。   二人对视,赵宜安有些懵懵的:“你认识么?”   赵陆蹙眉,摇了摇头。   “哎呀哎呀!认错了认错了!”姚沐虚虚抬起手,要将人格开。   冯月避得飞快,对这忽然跳出来的“随从”怒目而视:“不知礼数,我也是你能碰的人么?”   姚沐无语,是谁不知礼数,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人不让走的。   说了这句话后,冯月忽又恢复先前的娇矜,昂起头道:“本小姐只是不忍见你被骗罢了。”   她睨了一眼赵宜安怀里抱着的宝贝似的小雀,嗤道:“这种东西,西街里要多少有多少,贱价得很,你倒花大钱买了,真是冤大头。”   冯月原意是引赵陆同自己说话,谁知一直被她无视的赵宜安忽然开了口。   她问:“什么是冤大头?”   真是愚笨。   冯月这才将目光分给赵陆身旁的赵宜安一点。   “冤大头,就、就是......”   瞧见伞下赵宜安的脸,冯月又禁不住磕磕绊绊起来。   该、该死!这女人怎么这么好看?   她避开视线,语气僵硬道:“就是枉费钱财,花了冤枉钱,懂么?”   听完解释,赵宜安点点头:“哦。”   “哦”?   ——只有“哦”?   冯月睁大了眼睛,转回头,盯着赵宜安不敢置信。   立在边上的赵陆微微有些不耐,侧身在赵宜安耳边说了几句,赵宜安被他的吐息弄得有些痒,弯唇要躲:“痒。”   赵陆顺势揽住她的腰,道:“走罢。”   语毕,带着赵宜安,从冯月身旁绕了过去。   姚沐似笑非笑望了停在原地的冯月一眼,也跟着绕了过去。   “冯月。”   姚沐一路小跑,赶上前头三人的步伐,“工部尚书冯诚的孙女。”   赵陆未置一词,只对着赵宜安道:“累不累?叫延月捧着。”   延月一听,忙将赵宜安怀里的笼子接了过去。   碰了一鼻子灰,姚沐也不觉什么,在边上瞎出主意:“晚上有灯会,去瞧瞧?”   “又不是过节,哪儿来的灯会?”   “我说有就是有。”又蹿到赵宜安跟前,“夫人饿不饿?前边就有酒楼,这时节做的蟹最好吃。吃完咱们可以去街尾走游廊,公子不懂,那座长廊赏的是万家灯火,满目繁星,白天可没甚趣味。”   见姚沐三言两语将方才自己的提议驳回,赵陆终于神色恼怒起来,耳朵发烫,轻斥道:“闭嘴!侍卫要有侍卫的样子,谨言、慎行。”   姚沐乐得嘎嘎笑,又道:“真的有灯会,戌时开始。咱们还可以慢慢逛一阵,再挑个地方用膳。”   赵陆随口道:“就去忠勤伯府罢。”   姚沐一愣:“去那儿干嘛?”   赵陆只低下头,对着赵宜安:“他家里有宝贝,咱们去看看。”   赵宜安疑惑,但瞧见赵陆面色带笑,她便点了点头。   “哎——”姚沐伸出手想拦人,赵陆早带着人走了。   他挠了挠头,什么宝贝,他有宝贝他怎么不知道?   正努力思索,姚沐忽然浑身一震,瞪大了眼:“我操!别、别动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赵陆:闭嘴,雨女无瓜,侍卫要有侍卫的亚子。   回来咯,洗心革面。暂时隔日更,评论发包奥 第81章 护城河   先前得的小雀被挂在了屋外廊下,赵宜安由赵陆领着,走进了忠勤伯的书房。   延月候在房外,听见里头传来忠勤伯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禁不住闭上眼睛——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书房内,赵宜安伸出手指,避开了身旁二人的注视,偷偷触上面前一只风干的狐狸。   “别动!”   赵宜安一惊,飞似的缩回手,抬起头,眼神快快掠过一旁的赵陆。   满脸“我什么都没做”的表情。   赵陆有些不快,满含警告,睨了一眼吓到赵宜安的罪魁祸首。   姚沐头大,但仍迎着赵陆的目光,从赵宜安眼皮底下,将小狐狸抢了回去,又小声嘀咕:“我在大漠里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整只的……”   ——狐狸尸体。   望一眼姚沐怀里护得如同宝贝似的狐狸,又望一眼立在自己身边得赵陆。赵宜安收回目光,咬了咬下唇,由衷夸赞道:“好厉害。”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姚沐还从未被女孩子这般直白地褒扬过,况且是赵宜安如此绝色。   原先还护着东西不让人碰,这会儿赵宜安的话音一落,姚沐立刻耳根泛红,浑身酥倒,连带着力气也小了。   他晕晕乎乎将狐狸递出去一些,小声道:“摸、摸摸也可以……”   只是赵宜安还未伸手,姚沐露出的爪子就被人“啪”一声打掉。   “嗷!”姚沐不可置信,“做、做什么!”   赵陆只瞧着面前同样疑惑的赵宜安,道:“我给你找更好的。”   见状,姚沐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得了赵陆的允诺,赵宜安便也没有再执着那只狐狸。又逛了一阵,期间姚沐还试图将一盏行军路上捡回来的美人灯点亮,讨赵宜安的喜欢,理所当然被赵陆厉声喝止。又想送赵宜安一大缸已经开放的沙棘,说等到九月便能结果,到时候可以尝尝。   话未说完,姚沐忽然后背一凉。   赵宜安正蠢蠢欲动,眼睛里满是期盼:“真的可以吃么?”   “是、是吧?我也不知道。”   方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却又躲躲闪闪。赵宜安奇怪,还想再问,就听见赵陆说了一句。   “延月在找你。”   赵宜安立时被移走了注意,转头去外面找延月了。   书房里只剩瑟瑟发抖的姚沐和神情淡淡的赵陆。   姚沐抱着他那缸宝贝沙棘往后退了一大步:“臣有罪!”   赵陆微微抿唇:“叫人送进宫。”东西还是要收的。   又道:“你就不用来了。”   语毕,抬脚走出了书房。   姚沐呼出一大口气,放下沙棘,也跟着离开了屋子。   延月自然没有找赵宜安,只是赵陆的一个托词罢了。但她也不是傻的,瞧见赵宜安跑出来找自己,很快便反应过来,柔声道:“方才伯府的下人来回,说在花厅摆了茶果点心,奴婢想问问娘娘,何时过去?”   说完话,赵陆已经跨过门槛出来,对着赵宜安道:“去歇息一会儿罢。已过酉时,这会儿用多了点心,等到了晚膳,该吃不下了。”   赵宜安便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了。   赵陆熟门熟路,带着赵宜安穿过长廊,花园,到了前院的花厅。   姚沐这个主人反倒落在后头,他嘟囔:“也没见你来过,路倒是认得挺清。”   赵陆正为赵宜安撩起一道垂柳,闻言回头,忽然对着姚沐一笑:“看过一回建造图纸罢了。”   这笑容和煦温柔,姚沐一愣,又慢慢往后缩回一步。   怕了怕了。   到了花厅,赵宜安安安静静吃了几样赵陆挑给她的点心,又伏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等到用了晚膳,她便急不可耐要拉着赵陆出去。   天色未晚,但游廊上早有多多等候的人。   姚沐提早在转弯处找了位置,又让着便服的侍卫暗暗将游人挡开,这才敢让赵陆和赵宜安上去。   这里离人群有些距离,也不怕游人窥看。赵宜安握着游廊扶手,细细摸了一会儿,赵陆就在身后等着她。   等摸完了,赵宜安才抬起头。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从这个位置望过去,整座皇城仿若延绵不绝,遥遥无边界。   她忽然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从那里来。”   赵陆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正是皇宫的位置。   他轻轻点头:“嗯。”   又过了一阵,游廊下的整条西街,倏然全都亮了起来。   姚沐满头大汗跑上来,得意洋洋邀功道:“好看么?”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彩绳结着彩灯,一盏一盏,在夜色下晕开光芒。   宫中自然有比这更好看的花灯,但赵宜安从未见过这样多这样喧闹的游人,她咬住下唇,垂着眼睛往脚底望去。   说说笑笑的姑娘结伴走过,没有人注意到游廊上,夜幕中,还藏了这样一位美人。   赵宜安大着胆子,观望那些人的神色,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有人在回望她。   只是灯火朦胧,车如流水,等她再远眺,却找不到对方了。   赵宜安回头,有些恹恹然。   赵陆侧身:“怎么了?”   赵宜安摇摇头:“我想去护城河。”   *   护城河也有挂花灯的,只是不如西街的多。   他们来的是内城的护城河,当初赵陆就是在这里落的水。   一下马车,赵宜安便不再出声,只默默在河岸走着。   赵陆也不说话,与赵宜安隔了几步距离,安安静静跟着她。   姚沐领着侍卫立在马车边,瞧着二人一前一后,忍不住和边上的延月搭起话来。   “哎,我说,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说话的?”   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脾气又温柔的。   延月听着头大,只不敢吭声。   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赵宜安停下脚步,转了个身,犹豫要不要走下去。   赵陆只望了一眼,就记起这个地方。   他注视着仍在徘徊的赵宜安,忍着没有开口阻止。   但赵宜安似乎有了决定,她提起裙子,小心往前迈了一步。   从道路至河岸,只不过十来步的距离,赵宜安走到岸边也只不过几息工夫。   赵陆却觉得她走了好久。   一步一步,全踩在他的心上。   只是赵宜安并未多停留,她俯下腰想撩水,又觉不妥,最后抬起脚,在水里轻轻踢了一下。   带起的水花溅落在河面,洋洋洒洒变成一圈圈的水晕。   “这俩干啥呢?大费周章来护城河玩水么?”   姚沐嘀嘀咕咕,只是下一瞬,他就瞧见赵陆飞奔下河岸,将不知出了何事的赵宜安抱了回来。   “怎么了?”姚沐还在奇怪,赵陆却早抱着人回到了马车上。   他的脸色可怕,只对姚沐说:“去李府。”   延月跟着上了马车,赵陆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专心守着怀里的赵宜安。   不敢多看,延月只瞥见赵宜安闭着眼靠在赵陆肩上,神思有些迷茫。   她拉着赵陆腰间系着的禁步轻轻摇晃,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捡那盏花灯的……”   赵陆握住她的手:“我心甘情愿。”   但赵宜安很快就头疼起来,一面抓着赵陆腰上的禁步不放,一面翘起裙子下的绣鞋,试图转移注意:“湿了......不舒服。”   赵陆便伸手替她脱去鞋袜,又轻声安慰她:“很快就到了,别怕。”   *   这几日不需轮值,李太医用了晚膳,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忽然急急忙忙奔进来一个下人,对着他道:“老爷,忠勤伯来了!”   李太医心中“咯噔”一下,一面整理仪容朝外奔走,一面问来回话的下人:“忠勤伯怎么来了?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下人只是摇头。   等到了前院,见到来客,李太医才大吃一惊,连忙将赵陆一行人迎入厢房内,又叫人将他的药箱拿来。   赵宜安紧闭着眼,靠在赵陆怀里,似乎很是难受。   而赵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坐在床头,外衣在马车上就脱了下来,替赵宜安裹住未着鞋袜的双脚。这会儿赵宜安半躺在床榻上,他也仍旧抱着她没放,只对着李太医略侧头,声音冷静:“我们去了护城河,她记起我落水的事了。”   正隔着帘子诊脉的李太医动作一顿,又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   最后李太医开了一副止疼安神的方子,李府的下人领着方子前去抓药,而姚沐很是识趣,从头至尾只候在屋外,厢房里便剩下赵陆和李太医,还有缓过一阵头疼,慢慢睡过去的赵宜安。   延月端着热水进了屋,绞了帕子替赵宜安擦脸擦手。   熟睡的美人满头是汗,手心里还紧紧攥着赵陆的禁步。   看了一会儿,赵陆接过延月手里的帕子,道:“下去罢。”   延月应是,悄悄退到外间守着。   李太医立在屋内,等延月走了,果然听见天子强自镇定的询问。   “她会全都想起来么?”   闻言,李太医踟躇了一阵,才道:“臣才疏学浅,一切还是要等娘娘醒来再说。”   也许赵宜安从此记起一切,也许只是触景生情,等过了这一阵,她仍旧一无所知。   赵陆闭上眼又睁开,手指轻轻在赵宜安汗湿的脸蛋上滑过,低声道:“朕知道了,退下罢。”   李太医行了礼,才退去外面思索对策。   大概陛下是不希望娘娘想起来的罢。   *   厢房内。   赵陆松开手,小心将赵宜安放平,又替她盖上薄被。   原本捏在手心的禁步掉了下来,赵宜安不安地睁开眼睛。   赵陆倏然间同她的视线对上。   她皱着眉,等望见面前的赵陆,才如释重负,重又闭上眼。   而赵陆全程只静静注视着她,屏息凝神,不敢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 第82章 玫瑰   因赵宜安睡了过去,众人一直等到子时才起身回宫。   赵陆抱着人上了马车,姚沐微微扬了扬手,侍卫便驱车前行。   灯会早已散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无,车轮滚滚,在寂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明显。   马车驶得平稳,赵陆的注意全在熟睡的赵宜安身上。车厢忽然间一滞,但很快又继续前进。   赵陆蹙眉,问:“何事?”   姚沐从帘子外探进一个脑袋,低声道:“有人跟着。”   “什么时候?”   “出李府就有了,我已派人前去查探。”   赵陆点头:“知道了。”又问,“还有多久?”   姚沐回:“再一刻钟就到了。”   等回宫安置好了赵宜安,赵陆才找到姚沐,问他:“是何人跟随?”   姚沐皱着眉毛:“孙家的拥趸。不过是冲着我来的,并不知你和湖嫔也同我在一处。”   孙仁商当权多年,以他马首为瞻的人层出不穷。虽说树倒猢狲散,却未想到还有人对他如此忠心,想着替孙氏报仇。   听完姚沐所说,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良久才道:“将你身边的人都排查一遍罢。”   姚沐道:“也别忘了你身边的人。”   他从衣袖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让赵陆看:“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搜出来的。”   是一枚手指长的金叶子,叶脉处刻了小小的“银作局制”。   银作局是宫中八局之一,金叶金豆是银作局常制的物件,以供赏赐之用,甚少流到民间去。况且寻常人得了宫中的赏赐,也并不会将其使用出手。   如今却在一众想要刺杀姚沐的人身上寻到。   “是孙太后赏赐的么?”姚沐开口。   孙氏在时,孙太后有娘家的依傍,可称得上是财大气粗,拿金叶子赏底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但赵陆一口否决:“不会。”   孙太后从不见外男,并不能接触到这些人。   姚沐一时无言。   半晌,赵陆下了定论:“宫中也需再排查一回。”   *   臻祥馆。   赵宜安睡了一夜,等第二日一早,延月前去唤她起身,却发现赵宜安静静靠着床柱坐着,也不知醒了多久。   延月微讶:“娘娘?”   她连忙让应秋叫水进来,又去扶赵宜安:“娘娘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们?”   但赵宜安并无回应,安安静静由她扶起身,更衣梳洗。   延月也不敢多说,暗暗示意应秋,叫她前去通禀赵陆。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的湖嫔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绞尽脑汁想了想,延月突然察觉到,湖嫔没有问陛下去哪儿了。   梳妆镜前的美人神色恬然,延月一面替她挽发,一面盼着陛下快些来。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啊”了一声。延月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询问:“可是奴婢扯到娘娘的头发了?”   赵宜安摇摇头,从镜子里抬起一双眼睛看向她:“小陆呢?”   她才发觉今日赵陆没有同她一起醒来。   语气里带着担忧,又有些生气:“他又去做事了么?”   虽然昨日陪她去了护城河,但也不能抵他一声不吭就消失的罪。   闻言,延月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继续了:“是昨夜娘娘睡过去了,陛下怕吵醒娘娘,就回去华滋堂过夜了。方才奴婢已经让应秋去禀告陛下了,想来这会儿陛下也该到了。”   “这样么?”赵宜安点点头,又垂下眼睛,开始寻起了喜欢的首饰。   如她往日做的一般。   延月看在眼里,心里稍稍有了底。见赵宜安似乎没什么不适的模样,又问:“娘娘头疼可好些了?”   赵宜安随口回:“早好啦!”   “昨儿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副李太医开的药。”延月接过赵宜安递给她的一枚珍珠簪,替她簪在侧边,问道,“那娘娘还要吃么?”   赵宜安自然不要。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应秋也回来了,掀起珠帘回道:“陛下来了。”   原本坐着等延月戴上绒花的赵宜安,立刻起了身,高高兴兴朝门外奔去。   延月连出声阻止的机会都没有,手上拿着玉梳,同门边的应秋大眼瞪小眼。   昨夜同姚沐说完话,赵陆即刻就命金公公将宫内的宫女内侍全都排查一遍。   下了令后,他在华滋堂独自坐了一夜,仔细回想驳倒孙氏时有哪里出了纰漏。   牵连到宫里的人,他只能慎而又慎。   但同时,他也在逃避。   一直到天亮,应秋来回,说湖嫔醒了,赵陆才回过神来。   他一面站起身,一面问道:“醒来之后可有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只是应秋并未走进房内,所以她也不知。   “好。”赵陆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回头道:“你领路罢。”   从华滋堂到臻祥馆,半刻钟的工夫也不用。   赵陆还未来得及想出如何面对醒来之后的赵宜安,应秋就已在前头回:“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珠帘又是一阵摇动。   赵宜安钻过成串的红玛瑙与珍珠,笑眯眯扑进他怀里。   赵陆被扑得措手不及,先抱住了怀中的人,然后才道:“跑这么快,当心跌跤。”   赵宜安摊开手心:“给你。”   方才她出来的时候,将绒花也一并攥在手里出来了。   赵陆会意,接过赵宜安掌心的绒花,轻轻替她戴了上去。   见赵陆收回手,赵宜安跟着拿手指摸了摸头发,又问:“好看么?”   赵陆点头:“好看。”   赵宜安便弯起眼睛笑,又拉着赵陆的手将他拉进房内。   “昨晚上你怎么不来?”   “姚沐要回事,耽搁了时间。我怕吵醒你,就没来。”   提起姚沐,赵宜安忽记起昨天的事,她问:“什么时候去找小狐狸?”   赵陆一愣,又想起昨日自己的应承,便道:“已经令金公公去寻了,等寻到了就送到这里来。”   “花呢?”   “一早就派人去催了,去的人说忠勤伯很是不舍,跟着追了一路。”   说到此处,赵陆禁不住笑出声。   只是回过神来,赵宜安却盯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了?”   赵宜安有些犹豫:“真的追了一路么?”   “嗯。”赵陆点头,“他最是喜爱这些,追了一路这样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出来。”   “那就不要抢了。”   赵陆一窒,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怎么?”   赵宜安很是认真:“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不能强求。”她望着赵陆的眼睛,眼神清澈,“况且我也不知该如何照顾它们,要是那些花知道自己留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会不会很伤心?”   赵陆下意识辩解:“宫中有花匠,自然能顾好它们。”   “唔?”赵宜安侧头。   赵陆避开她的目光:“既然答应了要送,那就不能反悔。”   一时无声。   屋内侍立的宫女都低眉敛气,假作没有听见二人的对话。   延月与应秋更甚,垂着头,只当自己是透明。   这厢,赵宜安想了一会儿,仍是有些反对:“可是忠勤伯追了一路……”   “那也不行。”赵陆立刻反驳,“那是他自己的错,没有办法将花留在自己身边,那是他自己的错。”   “我会……”微微将眼神转回来,赵陆道,“我会将花照顾好的。”   赵宜安望着他,抿了抿嘴唇,忽然举起手臂。   赵陆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回却顿了几息,才将人揽入怀内。   他听见赵宜安在他怀里轻声说:“说话算数。”   “嗯。”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赵陆心中却风起浪涌。   他并不知道为何赵宜安忽然同他辩论这个,是她想起什么事在暗示他么?是昨夜去了护城河的缘故么?   可是他也不敢问。   要是不问的话,就好像什么都未发生,一切如旧。   他竟然如此狡猾。   赵陆暗自叹气,忽然听见赵宜安小声嘀咕了一句:“玫瑰也好看。”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盼:“忠勤伯会愿意让我瞧瞧么?”   昨日她就发现忠勤伯书房里的那一株玫瑰,开得又小又可怜。只是从头到尾,姚沐都未向她介绍。况且环顾一周,也就只有这孤零零的一株,想来忠勤伯一定十分爱惜它,就算开成这样,仍旧同他的宝贝们放在一处。   赵宜安抓着赵陆的禁步摇了摇:“小陆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赵陆一时哑然,原来先前那番话是为这件事铺路。   他认真思索一番,倒没想起姚沐什么时候还养了玫瑰。不过既然赵宜安喜欢,他就算送个几百株也是可以。   不过既然是姚沐的东西,自然要先问过他才行。   得知此事的忠勤伯——   “什么东西?”姚沐一时疑惑,许久才想起一件事,“那个啊?那是之前放在外头忘记收,差点淋死了,所以才搬到——”   说到这里,姚沐忽然收了声,原本长手长脚瘫在椅子里的坐姿也收了起来,脊背停止,对着赵陆一本正经:“那是我在大漠里寻了数年的沙漠之花,价值连城。虽然这会儿品相不好,但我相信,再过几月,一定会复其神采,现其光芒。”   “要是陛下喜欢,”姚沐忽然咧嘴一笑,“一千两就够啦!臣一定亲自送到陛下眼前。”   赵陆合上折子,随手扔了出去:“滚。”   *   不到半日,忠勤伯的那株玫瑰,就被完完整整送到了养心殿的臻祥馆里。   只是赵宜安左瞧右瞧,实在看不出这玫瑰有何奇特之处。   她暗自下了结论,一定是这株玫瑰细弱又可怜,引得忠勤伯怜爱。原来忠勤伯还是这样一个怜惜弱小的人么?   看不出来。   赵宜安正对着玫瑰走神的时候,延月进来回:“娘娘,冰到了,奴婢叫人放在外头,娘娘一会儿去瞧瞧罢。”   这几日天渐炎热,宫中也开始用冰了。   闻言,赵宜安回过头。   用冰了,赵陆说,等到用冰的时候,就同她一起去行宫避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离开啦!   四皇子:摩拳擦掌。 第83章 冯月   金公公虽然领命下去排查,但宫中侍奉的宫女内侍有几千名,一时之间并不能得出结果。   赵陆坐在宝座上,闭眼伸指,在眉心揉了揉。   立在边上的金公公便问:“陛下可是累了?”   孙氏已除,但留下的残局仍在。赵陆要将那些驱除了孙氏势力后余留的空位斟酌填补,也要做出成绩让众臣信服。   如今又要担心宫中或有险情,这几日,赵陆都只囫囵打个盹儿,挤出的时间则赶去臻祥馆陪伴赵宜安。   原先赵宜安整日待在他的东暖阁里,只是因为近日西暖阁多有大臣进出,赵宜安作为后妃,要避嫌,所以才又住到了后头。   倒是叫赵陆多费时间在路上。   但他也并无怨言。   闻言,赵陆睁开眼睛:“无事。”又问,“今日的折子只有这些么?前些天说北边春旱已了,既如此,也该有文书上来。”   金公公躬身回道:“陛下早看过那个了,也有了批复。”   赵陆一愣:“是么?”   “是。”   一时静默。   赵陆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几息,他起身,道:“更衣,去臻祥馆。”   *   路上骄阳似火,到了臻祥馆内,屋子里四角都摆了冰,很是凉爽。   正是午歇的时候,赵宜安躺在帐子里睡得正熟,延月守在床榻前打络子。她瞧着湖嫔似乎很是喜欢摆弄陛下腰间的禁步,便想着也替湖嫔做一个。   珠帘轻响,延月抬头,正要看看是谁,哪知恰对上赵陆的视线。   “陛——”   “嘘。”   赵陆虚虚做了个手势,延月识趣,放下络子行了礼,悄声退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赵陆才轻手轻脚行至榻前。   将帐子一撩起,赵宜安的睡颜便全都露了出来。   天气炎热,延月替她换了轻薄的纱衣,软纱堆在赵宜安的手臂间,如云一般,衬得底下的肌肤越发雪白似玉。   赵陆只瞧了一眼便转开目光,又将赵宜安踢到小腿处的薄被小心拉上。   做完这些,他呼出一口气,慢慢靠在床头坐了下来。   又过了半刻钟,赵宜安才睡足了,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瞧见赵陆在身边,赵宜安犹未清醒,以为仍在梦中,她小声嘟囔:“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才还同她在温泉边吃瓜呢。   又迟钝片刻,赵宜安忽然一个仰身,抱住了赵陆的腰:“不是做梦。”   赵陆笑:“自然不是。”   又问她:“梦到什么了?”   赵宜安在他怀里抬起眼睛,回道:“梦见去行宫了。”   她盼着此事许久,如今天气炎热,总该将这事提上日程。   赵陆便“嗯”了一声,说:“明日就去。”   *   赵陆说了“明日就去”,果然到了“明日”,赵宜安就被送上了去行宫的马车。   马车行得平稳,车厢里放了冰,一点也不觉热。   延月偷偷拿出帕子擦擦额角,却有些头疼。   她向一边的应秋使了个眼色,转头继续对面前的湖嫔陪着笑道:“娘娘用些点心罢,就算不想用膳,总不能空着肚子。不然还未到行宫,人却支撑不住了。到时候应秋就要开药方了。”   应秋忙附和道:“是是是,可难吃可苦了。”   赵宜安并不听她的话,理直气壮道:“那就回去,找李太医。”   听见这话,延月神色为难:“李太医也跟着出来了,都是陛下安排……”   赵陆早准备好了一切事宜,连宣荷同她的小厨房都整个带了出来,怕赵宜安天热就不吃东西。   一听这话,赵宜安越发气了:“不把自己安排出来。”   她上了去行宫的马车,赵陆没来。   那还有什么好玩?   车厢里的三人正僵持,车帘被微微掀起,露出宣荷的脸:“冰窖送了好多冰随行,奴婢去取了一点,做了冰银耳羹,娘娘可要用些?”   赵宜安的骨气立时就没了:“要!”   同在车厢里的延月与应秋总算放下心来。   车队慢吞吞行了一日工夫,日暮时分,终于瞧见了行宫的影子。   路上只有宣荷才能哄得赵宜安进食,等到下了马车,宣荷自自然然站到了赵宜安身边,扶着她进了前宫殿门。   上回来时还有薄雪覆地,这一次水池里、溪岸边的花,已是竞相盛开。   走过怀碧桥,赵宜安被满池的荷花迷了眼,对着满满当当的绿叶粉荷,只懵懵道:“开花了。”   宣荷慢慢笑道:“娘娘从前最喜欢荷花,连奴婢与莲平的名字都是从这里来的。这座荷花池,也是先——”   她倏然住了嘴,改口道:“先时娘娘最爱的。”   赵宜安正入神观赏,听见宣荷的话,认真点点头:“我是喜欢。现在也喜欢。”   她忽然道:“出……”   但只吐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宣荷替她接上:“出淤泥而不染。”   赵宜安回头。   宣荷并未躲避,目光与她的碰上。   夜风渐凉,绕过亭亭荷枝,吹到赵宜安的脸上。   她转开眼睛,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是对的。”又道,“我累了。”   宣荷便说:“那就走罢。”   众人继续前行,宣荷扶着赵宜安,忽然微微侧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落下一滴泪来。   夜里,赵陆收到了侍卫快马加鞭从行宫送来的一大把荷花。   因为商议朝事还来不及回府的忠勤伯:“……”   而赵陆神色淡然,问底下呈送的侍卫,“什么意思?”   侍卫一板一眼道:“回陛下,是湖嫔娘娘吩咐送来的,说荷花开得好看,她很开心。叫送过来,让陛下看了,也开心开心。”   又奉上一封书信:“还有娘娘的亲笔书信。”   时刻关注着事情发展的忠勤伯:“?”   赵陆仍是一派坦然,叫金公公接过来,又当着众人的面独自看了起来。   一张信纸写得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将一路的情况全都说明。到最后问他:“什么时候来?”   宝座上的天子忽然一笑,下首的忠勤伯悚然一惊:   “!”   看完之后又细细回味一遍,赵陆抬头,对金公公道:“取笔墨来。”   一扫先前的紧绷滞涩。   *   到行宫的第一夜早早睡下,第二天,赵宜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由延月替她穿上软鞋。   次间里静悄悄的,赵宜安忽然说了一句:“头疼。”   延月立刻如临大敌,先叫宫女去召李太医,又让应秋上前照顾。   赵宜安却马上摇头,道:“睡的时候疼。”   但延月也不敢就这样放过,问她:“咱们还是叫李太医来瞧瞧好么?”   赵宜安却躲进帐子后面:“已经好了。”   延月束手无策,也不敢同她拉扯帐子,只能轻声细语诱哄。   “怎么了?”   正乱着,领着宫女来摆早膳的宣荷,掀帘进了次间。   她只听见延月说的几句话,就知道出了何事。   “娘娘。”   宣荷一开口,次间里的宫女下意识收了声息。   到底是曾经的大宫女。   她弯下腰,对上赵宜安的眼睛:“娘娘想要快些好起来,就一定要让太医诊治。”   “难道娘娘不想好起来么?”   软纱被捏皱,赵宜安松开手指,忽然哽咽:“我不知道……”   宣荷仔细注视着她,最后叹了口气,从衣袖拿出一件东西:“这是陛下连夜叫人回的信,奴婢想,娘娘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所以赶着带了过来。”   她将信轻轻放到赵宜安裙边:“娘娘不想叫太医,就不叫了。”   延月在后头诧异:“宣荷姑娘——”   宣荷只对赵宜安道:“不过下次一疼了,娘娘务必告知奴婢们。”   “好。”   宣荷又问:“奴婢替娘娘梳洗好么?”   赵宜安摇头:“还困。”   “那奴婢将安神香点着。”   这回,赵宜安点了头。   闻着安神香的味道,赵宜安抱着赵陆的信笺,又沉沉睡去。   *   赵陆的信上也同赵宜安的一般,将自己一日见闻悉数记下,说自己见了哪些大臣,又吃了哪些膳食,还同姚沐又吵了一架。无聊透顶。   但赵宜安看得津津有味,急不可耐要同他回信。   “今天吃了什么?”   宣荷正坐在下首做针线,闻言抬起头,果然赵宜安又在写信了。   她便一一数来:“吃了干炸荷花、荷叶圆子,还有荷叶鸡丝粥。”   说到这里,宣荷又道:“都快将一池子荷花吃完了。”   赵宜安笑眯眯:“好吃。”   不过赵宜安一时起兴,等过了七八日,就没了耐心,书信中的语句也敷衍起来。   直到一日,赵陆收到她的信,只写了四个字。   “冯月来了。”   简单明了,毫无拖沓。   赵陆蹙眉,“冯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就是上回,你和湖嫔看戏法的时候碰见的女人。”姚沐抓了一把榛子扔进嘴里,只咬得满嘴“咯嘣咯嘣”作响。   他笑得开心:“近日那些大臣上书要你充盈后宫,她也是其中一个适龄人选。”   赵陆这才记起这么个人。   “工部尚书?”   “对——”   赵陆盯着信上的四个字不吭声,最后才道:“近日并无工程营造,也该让工部的人休息半日,回家好好享享天伦之乐。”   半天工夫,足够让冯诚将他的孙女从行宫抓回来了。   姚沐自然听懂他的暗示,派人去冯诚府上说了几句话,吓得冯诚立刻叫人出城,一路赶往行宫方向。   赵陆以为赵宜安是向他求救,忙不迭遣人去将不速之客赶跑,哪知等冯家的人到了,才发觉竟是湖嫔娘娘不肯放人走。   *   “娘娘——”   延月一声惊呼,同身旁的应秋吓得抱作一团,而被她呼喊的赵宜安,正满脸期盼立在树下,等着徒手攀上树杈的冯月替她摘梨吃。   作者有话要说:  冯月:哈!没想到吧?   超时了四十分钟,可恶! 第84章 上上签   从前为讨帝后的喜欢,行宫内的宫人在后山山脚处种了许多果树。等冯月到行宫时,山下的梨树正好结了果,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   这回来行宫,赵宜安仍旧住在漱琼苑里。此处离后山不过一刻钟的脚程。那日赵宜安出去散步消食,身后的冯月小尾巴一样跟着,直逛到山脚下,冯月立刻就被吸引了目光。   先前冯月在街上同婢女闲逛,不意间瞥见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美人,她浑身一颤——是那天的那个!   虽然出行并不张扬,但四周的人都小心翼翼将美人保护起来。冯月一眼就瞧出,她不是等闲身份。   只是京城中的贵女冯月认识得七七八八,却从未听说哪里有这样的绝色。   冯月一向有了就做,见赵宜安快同她的婢女一齐走了,想也不想,大着胆子上前喊住了她。   在行宫中待了几日,见赵宜安渐渐失了兴趣,应秋便说,这附近没什么人烟,不过离这儿半日车程的地方,倒是有几座镇子可以逛一逛。   现在整座行宫,就数赵宜安最大,她想要出去,也无人拦得住。   可惜天气炎热,赵宜安只待了一会儿就不开心了,正要同宣荷上马车,忽然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哎——”   身边的宫女都无甚反应,仍旧扶着赵宜安上去,倒是赵宜安回了头。   见美人回眸,冯月立刻来了精神,提着裙子想上前,只是被赵宜安身边的侍卫暗暗挡住。   冯月也不在意,隔着重重阻碍,遥声问她:“你也是来拜娘娘的么?”   赵宜安一时不解,倒是应秋顿悟:“奴婢一时忘了,这儿倒真有一座颇为灵验的小庙。”   冯月抬起手挡住光线,半眯着眼睛问她:“咱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   应秋说的“小庙”,是这里一座专求姻缘的寺庙。   庙中供了一尊神女的石像,来这里求姻缘的,竟皆有了好结果,因此这座庙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今日冯月原本是要和她母亲一块儿来的,只是临出门生了变故,她才独自前往,不然冯月也不会如此大胆,当街拦下赵宜安,还赖着她要同她一起去。   赵宜安倒没什么,她正无聊,恰好多了冯月可以当个玩伴,只是苦了身边的延月应秋。   这庙叫做“嘉扶庙”,原本只是小小的一间,有了名气之后常有贵人捐钱捐物,到如今也颇具规模。   从赵宜安的马车里下来,冯月被迎面来的热气扑得一个激灵,她甩甩手,又忙不迭回身去扶赵宜安。   美人香香软软,她可太喜欢她了。   宣荷在旁跟随,似乎毫无忧虑。而延月应秋微微蹙着眉,眼睛一眨不敢眨,只盯着冯月与赵宜安牵在一处的手。   才过了一会儿,应秋忍不住,凑上去轻声问:“宣荷姐姐,娘娘和这位姑娘如此亲密,怕有些不妥。”   况且她们也并不知冯月的身份,实在有失思虑。   宣荷脚步不停,回她:“那是工部尚书的孙女。”   虽然赵宜安不喜与京中贵女往来,但作为她身边的大宫女,宣荷自然知道各位贵女的身份相貌及脾性。   应秋愣了半晌,见宣荷已经跟着前面的赵宜安走了,才嘀咕着回了延月身边。   “宣荷说她是工部尚书的孙女。”   延月道:“她怎么......”知道?   半句话吞进肚子里,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再说下去。   湖嫔身上的谜团太多,不是她们可解的。   再说冯月这边,牵着赵宜安的手走了一路,已经快要幸福地昏过去,等到赵宜安皱着眉毛抽回自己的手,说热的时候,冯月也还是满面笑意,乐得找不着边。   庙中迎接客人的僧人早立在门口等候,见前来的贵人被婢女侍卫团团簇拥,便知其身份尊贵,暗喜今日又可有一笔进账。   *   领路的僧人在旁叙说这座小庙的来历,夸夸不绝,又说它是如何神验。   赵宜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半晌才道:“好热。”   冯月就说:“那咱们去求签罢,那个好玩。”   被热得神色恹恹的赵宜安,又跟着冯月到了主殿。   僧人小心翼翼奉上签筒,宣荷接过,垂首递给赵宜安。   在手里晃了几下,签筒里便掉出一支签来。   冯月手快,俯身捡起签,又默默将上头的签文念了出来:   “宗庙享之,子孙保之。”   一旁的僧人眉开眼笑,合拢双手道:“是支上上签,夫人真是神明庇佑,一向所求皆能成真。”   见赵宜安望着自己手中的玉签,冯月以为她想要,便伸手转给她。   赵宜安也不客气,拿了签,又对宣荷道:“该回去了罢?”   她实在太热,只想回行宫吃红豆冰沙。   宣荷便笑:“回罢回罢。”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往外行去。   僧人正要出声——玉签还未还呢!   落后一步的延月已笑眯眯命人奉上两锭金子,僧人忙低头接过,又念叨着:“贵人必有大福气,贵人必有大福气。”   赵宜安要走了,冯月稀里糊涂也跟着她上了马车,冯府的小丫鬟是拦不了冯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又乐呵呵随着赵宜安钻进马车。   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赵宜安必不是等闲之人,但瞧见马车渐渐驶向行宫方向,冯月还是忍不住,晕晕乎乎问道:“你竟然和天子比邻么?我居然不知道,行宫旁边还有人家住着的。”   不过等马车在前宫停下,冯月才目瞪口呆,没了声响。   亏她还在一个劲儿想,朝中有哪一家如此得圣眷,可以将别院建到行宫边上。原来人家根本就是天子的人!   但看赵宜安容貌风姿,冯月又很快想通。   这世上,也就只有天子,可以勉强配一配赵宜安这样的仙女罢。   她一面感慨,一面一刻不敢离开赵宜安,只屏息敛气,一路跟着众人到了漱琼苑。   小厨房早就备下了各样冰沙冰碗,身边多了一个人,赵宜安也未在意,还将自己的点心分给了冯月。   捧着冰碗的冯月:仙女果然心地善良!   因赵宜安不以为意,宣荷又告知了冯月的身份,所以行宫中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众人竟然也无动于衷。   不过美色在前,冯月简直使出十八般武艺,想让赵宜安多看自己一眼,日日哄着人往外跑,倒是让延月应秋很是苦恼。   好在冯月也有分寸,只有自己上手上脚,从不让赵宜安多动,况且见赵宜安也开心,延月应秋也只好默认。   轮到这回,冯月看上了后山的梨。   *   晚膳之后,日头不像白天那样毒辣,冯月卷了衣袖,三两下站上了分叉处。   “这个好不好?”   赵宜安半眯着眼睛,抬起手挡住阳光,对着冯月点了点头。   得到美人回应,冯月得意洋洋,探手折下一整枝结满梨子的分枝,又“咚”一声跳到了地面。   在后观望的延月与应秋,早瑟瑟发抖出了满后背的汗。   “给你。”   赵宜安才接过,就有宫人来报:“工部的冯尚书来了。”   收到天子的敲打,冯诚不敢怠慢,忙领着尚书夫人与儿媳一同前来。   先前冯月只说在嘉扶庙小住几日,哪知道就住到湖嫔身边来了?   冯诚一刻不停,坐了大半日的马车,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行宫。   他让妻子领着儿媳前去求见,自己等在外面,急得转了一圈又一圈。   好在进去没多久,二人同随行的婢女又出来了。   冯诚忙上前问:“月儿呢?”   尚书夫人讪讪,不敢开口,倒是跟着一同出来的延月和气笑道:“湖嫔娘娘如今对冯小姐喜爱得紧,想来一时是不能放人的了。”   这才发现湖嫔身边的宫女也出来了,冯诚只好道:“冯月年少无知,只怕惹娘娘生气。”   延月便笑:“冯小姐机灵聪颖,若这会儿走了,倒惹娘娘伤心。冯大人不如安心等着,等再过几日,娘娘必遣人将冯小姐全须全尾送回府上。”   说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也无机会将人带走,冯诚暗暗叹气,只好领着人拜别。   见人走了,延月松了口气,又矛盾起来。   她还挺想让冯大人将他孙女带走的。   唉。   不过娘娘开心就好。   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只是才转身,小宫女就急匆匆跑了出来:“延月姐姐!”她手足无措向延月求救:   “冯小姐要领着娘娘下河捉流萤!”   延月眼前一黑——   冯大人,快、快将你孙女带走!   不过到底没成功,宣荷黑着脸将赵宜安拦下,至于冯月,她实在有心无力。   被拦下的赵宜安有些不悦,宣荷僵着脸,没有服软。   而冯月没心没肺,见赵宜安不高兴,还将满纱袋的流萤送到她眼前:“下面还有更好的,我去替你捉。”   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宣荷与赵宜安之间的不对劲。   第二日,赵宜安、冯月,连同宣荷一起,通通不见了踪影。   延月吓得要昏过去,手软脚软扶着红木柱子,吩咐人快些去寻,又让人快马加鞭赶去京城上报。   不过信使才离开不多久,气喘吁吁的应秋就跑了回来:“找着了找着了!快叫人回来!”   惊动天子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一面派人前去拦截信使,一面又急匆匆往应秋说的地方赶去。   等延月到了,只见宣荷裙摆尽湿,正握着赵宜安的手将她往河岸上拉。   应秋在她耳边解释:“娘娘同冯小姐悄悄去了后山,宣荷发现了,来不及叫人,只好自己先跟了上去。”   却不知道怎么滚到了水里。   一样湿漉漉的赵宜安,因为心虚,一声不吭由宣荷拉着,低眉顺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 第85章 山火   皇宫里来了人,奉上几攒盒的点心,说是陛下尝着好吃,送过来叫娘娘也尝尝。   延月叫小宫女收下,又请人下去歇着,喝会儿茶。   来人摇头,只道:“延月姑娘,怎么不见娘娘?”   往常来时,湖嫔娘娘必定心生雀跃,亲自召见他们,他们也好回去向陛下交差。   延月无奈:“今日不巧,娘娘去后山乘凉了。”   自从上回被宣荷捉到,赵宜安妥协,出入必定要有她跟着。虽然如此,也挡不住赵宜安往外跑的心。   来人便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在外等着罢。”   不见到湖嫔,他们也没法回去。   延月知道原因,回身叫小宫女奉上茶点。   后山。   宣荷皱着眉,对前头兴致勃勃摘花的两人道:“天渐热了,娘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去。”   赵宜安转头问:“你热么?”   美人相伴,哪里敢喊热?冯月拼命摇头:“不不不——”   闻言,赵宜安心安理得继续往前行。   跟着她们的侍卫宫女被留在了山脚,众人已经习惯这三人独自成行,想着有宣荷在旁压着,湖嫔也不会出事。   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宣荷停下脚。   上山时,巡逻的侍卫对她说,这几日天气干燥,恐有山火。若无它事,还是叫娘娘早些回去。   见赵宜安越行越远,宣荷将目光移向一直黏在她身边的冯月。   又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等赵宜安回漱琼苑的时候,宫里来的人已等了好几个时辰,延月忙迎上去,轻声回道:“陛下派人来了。”   赵宜安一面由她更衣,一面道:“那把花带回去。”   延月小声道:“叫底下人去摘就行了,娘娘何苦如此劳累。”   不过她也知道赵宜安只是想出门罢了,送赵陆花不过是顺带。   听见延月的话,赵宜安冲她笑了笑,又跑去宣荷那里。   宣荷正在理她那一大捧乱七八糟的花枝,见赵宜安换了衣裳过来,便道:“明日我可不去了。大热的天,中暑可不是好玩的。”   赵宜安拉着她的手臂求她:“还未摘完呢……”   宣荷就说:“那不可再去山崖了。”   看见冯月跃跃欲试要去采山壁上的紫薇,宣荷简直连喊都喊不出来,只拼命拖着两条吓软的腿,跑上去抱住了赵宜安。   赵宜安也知道自己理亏,垂下眼睛又飞快抬起,直掠过宣荷生气的脸,最后小声道:“知道了。”   “宫里不是来人了么?去见见他们罢。”   赵宜安点头,又道:“你也去歇着,叫别人来理。”   见到湖嫔平平安安,宫里的人放下一颗心,又笑吟吟告退,要连夜赶回去禀告。   延月送人出去,再回来时,就瞧见冯月已经坐在赵宜安旁边,对着她嘀嘀咕咕。   “真可惜啊……”   “我看那边的紫薇开得最好了。”   “你还记得路么?明日要是有机会……”   延月一时不解,只好道:“晚膳已摆好了,娘娘同冯小姐移座罢。”   *   第二日,走了半晌,冯月忽然问:“是这条路么?我怎么记得昨日并没有这么多树的?”   赵宜安更不知道了,对着她歪头,一脸茫然。   “怎么了?”宣荷跟上来,见二人苦恼模样,心下了然,“罢了,叫人来罢,不然找到明天也找不到。”   她正要回头,冯月忙拦下她:“我去叫,我去叫!”   虽然喜欢赵宜安,但冯月也知道轻重,要是单独和湖嫔待着,出什么事可不是自己能担下责任的。   “你们就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我一定很快带人回来!”   *   从荷包里取了一颗酥糖,喂进眯着眼睛小憩的赵宜安嘴里,宣荷低头将糖包好,又塞回荷包里。   赵宜安含着糖睁开眼睛,对她道:“宣荷也坐。”   拉着人坐下,赵宜安环顾四周,忽然眼睛一亮。   见赵宜安一副要走的模样,宣荷忙拦住人:“娘娘去哪儿?”   赵宜安便指着不远处的一丛花:“摘花。”   宣荷无奈:“等冯小姐带人来了,有多少不能摘的?”   赵宜安低头瞧着自己的绣鞋:“那又不一样……”   又道:“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就提起裙摆跑了过去。   宣荷拿她无法,站起身又坐下,只盯着她的背影不敢放松。   时近中午,热浪袭人。   赵宜安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将采到的花都塞进宣荷怀中。   一直到最后一次,宣荷抓住她的手腕:“别去了,一会儿倒晒晕了。”   但赵宜安抽出手,头也不回:“就一次!”   看着赵宜安磕磕碰碰远去的背影,宣荷忽然心一动,唤她道:“公主——”   闻声,赵宜安回过头来,有些疑惑。   宣荷忙摇头改口道:“无事。奴婢等着娘娘回来。”   想了想,以为是宣荷要她慢慢走,赵宜安便点头笑道:“好。”   她又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渐渐走远。   “公主……”宣荷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喃喃道,“公主,可要早些回来。”   等到四周热得非同寻常,赵宜安才抱着花,直起了身。   她站在林间,宣荷早不知道被她丢在哪个地方。远处有淡淡的影子席卷过来,定睛一看,赵宜安才发现,那是烟。   哪儿来的烟?   她呆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记起前几日宣荷为了不让她上山,吓她说的,这几日怕有山火,遇上了可就跑不掉了。   山火?   赵宜安想往前行,却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   “山火?”   延月悚然一惊,放下手里的绣绷,立起身来:“什么山火?”   应秋也被吓傻,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被遣来告知消息的侍卫语速很快:“后山起了火,娘娘同宣荷姑娘不知去向,众人正在搜寻。”   延月愣了半晌,直到应秋来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快!派人回京,速速禀告陛下!”   这样的事,她隐瞒不了,也不敢隐瞒。   见有人已准备回京,延月换了鞋,领着漱琼苑里的宫女,埋头往后山行去。   才走了几步,就瞧见远山浓烟滚滚,不可接近。   延月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行至山脚,凉亭里,冯月浑身狼狈,正披着衣裳瑟瑟发抖。   火是从山后烧过来的,不知从何时,也不知从何地烧起来。等山脚下的人察觉,已是不可挽回。   “这是怎么回事?”延月赶上来,对着凉亭里一筹莫展的众人,“娘娘呢?宣荷呢?”   冯月揪着衣领,带着哭腔:“她们没下来,已经、已经有人去寻了。”   连延月都压不住心头的惧意:“什么叫没下来?怎么会没下来?”   冯月捂着脸:“我们原本要去摘花的,但是、但是怎么也找不着地方。我怕娘娘来回劳累,就让她待在上面,别下来……”   谁知道忽然起火。   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延月叫来随行的卫队:“多少人去找了?找到哪里了?”   “能调遣的都上山了,只是火势仍在蔓延,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敢莽撞。”   山上林间一旦起了火,只能等着火自己小下来,况且浓烟遍布,莫说寻人,就连路都认不清。   眼中映了熊熊火光,延月忍不住哭道:“我不管这些,寻不到娘娘,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   养心殿。   姚沐托着腮,望着宝座上的赵陆,百无聊赖。   被他盯着的赵陆倒是坦然,看完一页书,接着翻下一页。   “哎——”   “你——”   赵陆抬起头,姚沐忙笑道:“你先说,你先说。”   闻言,赵陆也不客气,接着未出口的话道:“你整日这样无所事事,不如去军营里适应适应。”   姚沐就苦着脸道:“算了吧,我都在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年了,这会儿还不让我轻松轻松。”   赵陆瞥他一眼:“等事到了门前,你可不要手忙脚乱。”   姚沐嘻嘻哈哈:“我对你可放心了,哪儿来的事儿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赵陆便垂下眼睛,又问:“你想说何事?”   “哎呀,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去行宫?老把女孩子晾在一边可不行。”   闻言赵陆一顿,又道:“前几日,我叫人送点心过去了。”   姚沐不屑:“那有什么用?到底比不过人在眼前。”   “朝事繁多,我也没有……”   “那就把人接回来,何苦呢?放那么远,说句话还要人千里迢迢带过去。”   “孙家余势未除——”   “别了,”姚沐摆摆手,“你不是说已经排查过了么?和孙家有关系的宫人,千里远万里远的,都叫你找出来,撵出去了。况且当初孙氏在宫里时,你也将人护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还不如从前了呢?”   见赵陆无言,姚沐便嘻嘻笑:“我猜猜,是不是朝臣上书,求你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所以你才闹别扭?”   赵陆立刻反驳:“我没有——”闹别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姚沐换了个姿势,大喇喇瘫在椅子里,“既然都是往事,就让它过去便罢。”   赵陆不吭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姚沐便问他:“老这么悬着也不是办法,你不想让她知道,那就别说。不然,不如告诉她所有事,放她离开。”   “不。”手下微微用力,赵陆压下倏然涌起的不安,“不可。”   “小年轻就是好,还有工夫为这些情啊爱的烦恼。”姚沐嘀咕,又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叫金公公进来,派人去请回来罢,如何?”   赵陆犹豫:“这会儿去,等到了,她该睡下了。”   姚沐嘎嘎笑:“还嘴硬,我看你早想着把人接回来了。”   见姚沐一脸得意的模样,赵陆神色平静,道:“是。”   姚沐一噎,忽然觉得自己为自己挖了个坑。   他高兴个什么劲儿!甜甜蜜蜜又不是他的!   正说着话,金公公掀帘入内。   姚沐便笑:“正要找金公公呢,陛下有事叫你去做。”   金公公跪在地上,神色似是为难。   没有理会姚沐的调侃,赵陆问:“何事禀告?”   金公公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回陛下,湖嫔——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噶 第86章 四哥   这场火一直烧到凌晨,才渐渐小了起来。   羽林军提着灯,三三两两在余烬未灭的林间穿梭,一面小心踩灭地上的星火,一面搜寻着之前来过的人可能的去向。   四周飘荡着刺鼻的焦味,眼前还有细小的烟灰浮游,山脚的溪流似乎也因这场火小了许多。   延月垂首立着,凉亭里的人不出声,她就不敢动。   良久,才听见他问:“有何人跟随?”   延月忙回:“宣荷跟着一同去了。但她也......”没被找到。   赵陆倏然回头:“只有宣荷?”   延月一骇,磕磕绊绊答:“往常皆是如此,所以这次、这次也是......”   话未说完,延月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太糊涂了,怎么敢放湖嫔与宣荷两人前往?不论去哪里,湖嫔都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才对。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延月咬着牙,觉得自己已不能见到天明。   金公公正好跑过来,在赵陆身边小声回:“都派出去了,忠勤伯也去了,说一定将整座山寻遍。”   赵陆不说话,但他气势骇人,眼中一片黑沉。   忽然听见他开口:“冯月呢?”   众人这才记起,本该同湖嫔在一处的冯月。   被羽林军拎过来的时候,冯月还在一面哭一面发抖,她完了,就算湖嫔平安回来,她也完了。   快到寅时,白日里日头毒辣,这会儿倒夜风阵阵,吹得人舒爽。   冯月紧紧揪着身上的披风,偷偷抬起眼皮,又很快被吓得缩回去。   才将孙氏连根拔起,正被众臣忌惮畏惧的少年天子,背手立在她面前,望着她的头顶,声色平静:“她在哪儿?”   冯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回道:“我......民女不......”   但还未说完,她就自己闭紧了嘴巴。   她不能说不知道,她必须知道。   冯月飞快回想,最后见到赵宜安是在什么地方。   “树!”冯月忽然直起身,“有许多树!我是在那儿同娘娘分别的。”   但天子仍旧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漠然,不置一词。   冯月立刻没了底气,烧了这么久,再多的树都烧成灰了,到哪儿去找那地方?   后背直冒冷汗,手中的衣领都快被她揪烂,冯月一愣,忽喃喃道:“山崖......”   她连忙膝行至天子跟前,回道:“昨日娘娘同我说好,要回去山崖折紫薇,说不定娘娘等得不耐,同宣荷先去了那里......”   “金公公。”   金公公忙上前:“是。”   赵陆飞快道:“命人去各座山崖找寻,叫姚沐回来,派人去行宫外的各条道路搜寻。”   金公公微诧:“陛下?”   赵陆沉下声:“去。”   金公公不敢多言,应了是便赶紧下去做事。   冯月虽然受了大惊,但脑子转得快,听见赵陆的吩咐,隐隐察觉,这场火许是人为。   她霎时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只怕整个冯家都要被自己牵连。   *   夜半赶到行宫后山,赵陆便再未挪步,看着山火渐熄,羽林军逐渐扩大搜寻范围,复又无功而返。   金公公回来复命:“忠勤伯已带人去封路了,各个山崖也有人去找了。”他轻声劝着赵陆,“陛下连夜赶路,不眠不休,这会儿暂无消息回来,不如先回去歇歇。若有了动静,奴婢定来回复。”   但赵陆慢慢摇头,不说话。   金公公无法,悄悄叹了口气,又退回阶下。   天渐明朗,羽林军熄了手中的灯笼,开始朝每处山崖进发。   有了目标后找得很快,半个时辰后,有人奔回来禀告:“找到人了!”   赵陆一凛,只道:“带路。”   来人一面领路,一面回:“确实是在一座山崖下找到的,附近没什么草木,因此并未被山火牵连,只是从高处坠下,似乎受了重伤。”   赵陆未置一言,只抿紧唇,跟着人往前走。   找到人的地方已被团团包围,羽林军用了担架,要把人抬走。   忽见天子驾临,众人都停下动作,跪倒在地。   赵陆沿着羽林军跪让出来的路往前,但只走了几步便停住。   金公公在后问:“陛下?”   赵陆回头,形容颓然:“不是她。”   金公公忙上前查看,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正是先前陪伴着赵宜安的宣荷。   他只好朝羽林军挥了挥手:“带回去,叫李太医看看。”   又道:“继续找。”   领了命,羽林军接着搜寻。   说了这些,金公公回身,见赵陆立在一棵烧焦的树下,忙上前道:“陛下小心。”   赵陆不语,目光在整座山崖游过一遍,最后才转身离开。   后山仍有人在寻,宣荷也被送去李太医那里治疗。   但越找下去,金公公就越心慌,后山再大,几百上千的羽林军找下来,早就翻遍,可湖嫔就如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迹。   冯家的小姐已问不出什么,如今只盼望着宣荷早些醒过来,好给他们添些新的线索。   *   呼吸沉重,赵宜安难受地睁开眼皮,入目却是整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心跳得飞快,吓得正要喊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人点了灯。   “湖阳?”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赵宜安皱着眉毛,她方才晕了一阵,昏昏沉沉,这时候有些瞧不清对方的模样。   “别怕别怕。”   对方小心将灯笼搁在地上,又慢慢靠近她:“四哥点上灯了。”   他似是激动,见赵宜安不声不响缩在原地,心内一酸,上前将她拥入怀内:“湖阳吃苦了,都是四哥不好,是四哥来迟了。”   年轻男人搂得很紧,赵宜安立刻挣扎起来,只是她想叫却叫不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赵郗一慌,连忙松开妹妹,又恍然道:“四哥挡住湖阳的光了是不是?”他还记得湖阳怕黑怕得紧,又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趁着灯笼的光,送到赵宜安眼前。   “拿着这个。”将东西递给赵宜安,赵郗轻声宽慰妹妹:“拿着这个就不怕了。”   手里被塞了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夜明珠,赵宜安停下啜泣,看着手上的东西,也不再挣扎。   赵郗有些赧然:“这是我能买到最大的珠子了。”又语气认真,对着妹妹承诺,“等咱们出去了,四哥给你买更大的,好不好?”   赵宜安盯着年轻男人给她的夜明珠,忽然扬起手,将东西摔在了地上。   “湖阳!”   赵郗一惊,再回头,赵宜安捂着喉咙,面上满是泪珠。   “你......”赵郗看看滚落的夜明珠,又看看无声大哭的妹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提起灯笼,不顾赵宜安的挣动,拉开她的手,迫使她张开了嘴。   “你......”赵郗有些茫然,“你不能说话了......”   手下力气一松,赵宜安便挣开他的桎梏,又缩回到石壁边上。   “怎么会......”赵郗心中混乱,宣荷并没提到湖阳不能说话,难道是这几日里出了什么变故?   他小心翼翼询问妹妹:“是赵陆?”   哪知一听见赵陆的名字,赵宜安哭得越发厉害。   赵郗以为说对,连忙上前抱住人:“不怕不怕,四哥在,以后那混账再不能欺负你。”   赵宜安挣扎得厉害,赵郗只以为她恨死了赵陆,越发将人抱紧。   到最后,赵宜安没了力气,赵郗松开手,轻轻揉揉她的头:“咱们再歇一阵,然后就离开这儿。”   赵宜安瞪着他,又不能说话,只好将先前扔出去的夜明珠捡回来,又扔了一遍,以表不满。   赵郗笑眯眯看完全程,对她说:“扔罢,扔罢,湖阳开心就好。”   怪人!   赵宜安别过头,不再理会他,转而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这里除了年轻男人带来的一盏灯笼,就再没光亮。   借着迷蒙的光线,赵宜安看清,这里似乎是个通道。   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她并不知该从哪里走,才能回去。   “是后山的密道。”   年轻男人忽然开口。   “当初修整行宫时,父皇命亲卫挖掘。”   那时沈延方还未从军,昭帝至行宫避寒避暑时,他便从密道进来,与其谋事。也是在这里,沈延方下定主意,弃文从武,要替昭帝夺回天下。   “放心,”赵郗开口,“知道这条密道的人,都已不在了。”   赵陆更是无从知晓。   闻言,赵宜安有些恍惚。   父皇?   她伸手摸上冰凉的石壁,指尖有些湿意,又摸到厚厚的青苔。   赵郗单膝跪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二人一时皆无声。   过了半晌,赵郗才试探问道:“你不记得父皇了?”   赵宜安回头,眼神里又是戒备又是迷茫。   赵郗便垮下肩膀:“无事,不记得就不记得。”   如今只剩他们兄妹相依,湖阳不知道那些事,也就算了罢。   他起身,要将赵宜安也拉起来:“可能走路了?”   赵宜安想躲开,赵郗却又弯下.身去,将人拦腰抱起来,又掂了掂,叹气道:“轻了。”   她这半月,整日同冯月在外乱跑,不瘦才怪。   “四哥背你。”赵郗放下人,又反身蹲在赵宜安面前,等她上来。   赵宜安并不想跟着这个人“离开这儿”,但赵郗静静蹲在她面前,她竟也乖乖爬了上去。   赵郗微微起身,又将先前赵宜安丢掉的夜明珠捡回来,抬手递给她:“拿着。”   接过夜明珠,赵宜安环住赵郗的脖子,看他又提起灯笼,一步一步背着自己往前走去。   单手将灯笼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托着妹妹的腿,赵郗略略有些吃力:“走了。”   他将妹妹往上掂了掂:“回去了。”   黑暗中,小小的灯火将前路照亮,从此以后,不论去哪里,他都不怕了。 第87章 鱼汤   密道又黑又长,赵宜安抱着赵郗的脖子,伏在他后背,静悄悄不敢出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快到出口时,赵郗放下背上的赵宜安,又取下腰间的灯笼,从黑暗里摸出一个包袱。   原本赵宜安穿着的衣裳太过招摇华贵,也怕被人认出,所以赵郗另备了一套。   他打开包袱,对着赵宜安道:“换上这个。”   又瞧了瞧赵宜安的戴发钗耳环:“都要拿下来。”   闻言,赵宜安抱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赵郗忽然笑,又摸了摸她的脸:“四哥忘了,四哥的湖阳娇生惯养,哪会做这些?”   他接过妹妹手里的衣服,抬头在石壁上找了个地方,将灯笼悬住,然后探手,去解妹妹的外衫。   谁知赵宜安却不配合,抱着手臂不让他碰。   赵郗皱眉:“换了衣裳咱们就走了,湖阳听话。”   拉扯了好一阵,总算将外衣换好,赵郗随手将换下的衣裳塞进包袱,又远远扔开。   最后同赵宜安头上的珠钗僵持,好不容易摁住乱动的妹妹,替她拆了头发又重新梳好,赵郗重重呼出一口气。   面前的赵宜安,穿着莲青色衫裙,梳百合髻,除了手腕上一对柿子红的玛瑙桌子,就再没别的装饰。与先前受圣眷的湖嫔判若两人。   只是——   赵郗犹豫着抚上妹妹的脸。   要不要也遮一遮?   赵宜安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什么,见他又伸出手来,便下意识躲开。   赵郗正在思虑,见妹妹避开自己,倒也没有觉得什么,放下手,问她道:“还有一段路,要四哥背么?”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移开目光,自己朝前走了过去。   “湖阳。”赵郗拉住她,“走错了。”   *   等到出了密道,已是夜半,赵宜安回身去看,这里已望不见着火的后山。   赵郗提着灯笼在辨方向,见妹妹忽然跑开,连忙几步跨过去,伸手抱住她的腰。   “别乱跑,万一遇见虫子蛇,可不是好玩的。”   说起这个,赵郗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牵起妹妹的手,抹在她的衣袖上,又蹲下去,在她的裙摆上也洒了一点。   “好了。”   将纸包放回怀里,赵郗已经找到方向:“走得快些,咱们能在天亮前进城。”   听见“进城”两个字,原先还不配合的赵宜安,默默拉住了赵郗的袖子。   “嗯?”赵郗不解,但妹妹安静下来,他到底放松许多。   赵郗并不打算直接带着妹妹离开,前往西北的路途太过漫长,易生变故,况且谁也不知如今的沈家军是何模样,没有十足的把握,赵郗也不敢轻易动身。   而妹妹失踪,不知道赵陆会不会派人来寻,行宫外的路,既可北上,亦可南下,若赵陆动了心思找人,只怕要费好一番周折。   从始至终,赵郗还未露出过马脚,除了周福通和宣荷,也无人知道他就在京城活动,而偌大的京城,就算有朝一日赵陆想到搜城,赵郗也有办法,在此前带着妹妹逃脱。   在心中过了一遍路程,赵郗蹲下.身,察觉到妹妹已爬上自己的后背,他缓缓起身,照着密道里的模样,将灯笼插在腰间,抬手握住妹妹的腿,小心朝前走去。   走出山后,赵郗将赵宜安送进备好的马车,自己坐在车架上,扬鞭赶马。   等到了城门前,正好卯时过一刻,城门已开,赵郗驾着马车,十分容易就入了京城。   赵宜安坐在马车里,这辆马车比起从前她坐的那些,可谓简陋至极,但马车上倒是放了一些用油纸包住的点心。   她拿起来尝了一口,又很快皱起脸。   ——不好吃。   起先马车还行得平稳,到了后来,走的路便磕磕绊绊起来,赵宜安坐在车厢里,被震得头昏脑胀,等马车停下,赵郗来掀起帘子,她皱着眉毛,靠在车厢边干呕许久。   见妹妹这副模样,赵郗也不好受,他小心将人抱进屋放在床上,又去倒了水。   “等天亮了,四哥去叫个大夫,瞧瞧能不能把你的嗓子医好。”   看着妹妹皱着眉,小口小口抿水喝,赵郗微微松了口气:“我去还马车,湖阳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   赵宜安也没力气回应,靠着枕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见状,赵郗将茶杯放在边上,又替妹妹理了理鬓发,然后悄悄离开了屋子。   这院子是他不久前租下的,四周围住的人不多,且大都是老弱妇人,平日里甚少走动,最多点个头罢了。   赵郗原本打算在这儿住一阵子,等他将皇子府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再带着妹妹离开。   哪知赵宜安忽然失声,也不晓得严不严重,要医多久。如此,倒是要等妹妹情况稳定了,才能启程。   赵郗一面想着,一面牵着马车,慢慢走出了院门。   天渐破晓,新的一天到了。   *   跟着走了许久,面前的年轻男人终于开了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钱疏擦擦额头的汗,看着年轻男人开了锁,又推开院门。   来之前年轻男人已囫囵说了情况,因此,钱疏背着药箱,又随着对方进了屋。   辰时已过,渐渐炎热起来,钱疏一进屋,便闻到隐约的香气。   他轻嗅了嗅,又觉得失礼,忙转向领他进来的年轻男人:“这位小哥,病人在何处?”   赵郗在里间,正立在帐子外,轻轻晃着妹妹的肩膀,想要喊醒她。   赵宜安一夜未眠,这时候犯困,连眼睛都睁不开。   “湖阳,”赵郗俯下.身,在妹妹耳旁低声唤她,“大夫来了。”   但赵宜安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脸。   赵郗无奈,起身拉紧了纱帐,又走出来,对着大夫道:“内人正困顿,就请钱大夫这样看罢。”   钱疏点点头,背着药箱跟他入内。   赵郗翻出一块丝巾,盖在妹妹的手腕上,又小心掀起一点帐子,只露出妹妹的一只手。   放下药箱,钱疏分神看了一眼。   香气就是从床上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胭脂制成的,但与他平日在街上闻见的那些一比,就知这不是俗品。   钱疏略挽起衣袖,准备诊脉。   露出的手被丝巾盖住,瞧不见是什么模样,只是就算隔了一层,也望得见底下的肌肤生得如何玉白润泽。   立在边上的年轻男人,似乎很是忐忑,盯着自己的动作一动不动。   钱疏强自镇定,诊了脉,又循例问了些情况。   “尊夫人是何时不能开口说话的?”   “大约是前几日。”赵郗也不确定,上一次同宣荷通消息已是一个多月前,那时候宣荷还没有告知他,赵宜安不能出声。   或许是被昨夜的山火惊吓到。   想了想,赵郗便道:“前几日旧宅起了火,因此我才将人接回来的。也许是由此事上受了惊。”   钱疏颔首:“脉象倒无事,大约只是受惊吓,如此,我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先叫夫人吃着,等过几日,再看看情况。”   “好,多谢大夫。”   送人出了门,赵郗反身锁上院门,才走回了屋。   原本他还担心大夫上门,妹妹会不配合,结果却是睡了过去。   倒也好。   赵郗转身去了厨房,他买了鱼,正好炖上等妹妹醒了喝。   *   直睡到未时,赵宜安才睁开眼睛。   头上是一顶素色帐子,一边的窗子开了小缝,漏进来的日光亮得刺眼。   赵宜安揉揉耳朵,又摸摸喉咙,最后慢慢坐了起来。   起火了。   她还记得这个。再之后,就是阴沉沉的密道,和背着她走出密道的年轻男人。   坐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吐出一口气。   好热。   她起身下了床,找到一双鞋子穿上。   原先的鞋子已经被扔了,衣服也是,还有首饰。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赵宜安随意走了走,又记起那个男人说的“进城”。   他们现在是在京城么?那他什么时候带她去找赵陆?   赵宜安不明白赵郗的身份,但见他全程照顾自己,脾气好,又容易说话,所以只将他当成宫中的侍从。   既然他救自己逃开山火,如今安全了,自然是要回去找赵陆的。   说到赵陆,赵宜安便觉得肚饿。   他叫人送来行宫的点心,她还一口未吃呢。   正摸着肚子,门帘忽从外被人掀起。   赵宜安抬眼,顺着门帘看了过去。   未料到妹妹已经起身,赵郗端着汤碗愣了一瞬,又粲然笑道:“小猪醒了?四哥还以为仍睡着呢。”   他放下汤碗,擦擦手:“先坐下,我去拿碗。”   赵宜安不动,等赵郗返身带了碗勺回来,才被他拉着坐下。   “尝尝。”赵郗邀功,“四哥亲手做的。正好晾温了。”   他替赵宜安盛了一碗,又夹出几块鱼肉放在碟子里,准备挑刺。   汤碗不如从前的好看,汤也不如以前的入眼。   赵宜安拿起勺子,勉强搅了几下,然后送入口中。   赵郗正专心理出鱼肉里的刺,而后就听见身旁“噗”的一声。   他忙抬头,只见赵宜安捂着嘴巴,桌上是被她吐出来的鱼汤。   赵郗微微一愣,然后才鼓起勇气问:“不好吃么?”   他守了好几个时辰,等汤炖好,又等汤晾温,还想着妹妹能夸一夸他,哪知道结果却成了这样。   见妹妹捂紧嘴巴,赵郗拿着筷子,从她的汤碗里蘸了一点,又放进口中。   这味道......   赵郗脸色难看,他放下筷子,拿来杯子倒了水,先递给赵宜安,然后自己举起水壶狂灌。   最后,赵郗从柜子里翻出之前买的点心,又出门一趟,带了一份面回来。   瞧着妹妹一点一点挑着碗里的面,慢慢吃下肚去,赵郗总算放下一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赵宜安:挑食。   记住这个钱疏,以后要考的。 第88章 玫瑰冰粥   等赵宜安用完午膳,已是申时,赵郗拿着碗去了厨房,返回主屋时,就见妹妹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赵郗霎时只觉整颗心都软了起来,他悄悄走近,扶着妹妹的肩膀:“别这么快就睡了,还有些时辰,去院子里走走罢。”   赵宜安闭着一只眼睛,有些不愿。   顺着肩膀,赵郗的手掌,慢慢抚上赵宜安的额头。   他听周福通说,妹妹在玉禧殿的石山摔了一跤,这才忘记前事。   额头上的伤早好了,这会儿看过去,只余下淡淡的一个印子。不仔细瞧,也实在瞧不出来。   但赵郗觉得难受。   被人在额头摸了好一阵,赵宜安恼怒起来,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赵郗的手,用力甩到一边。   赵郗正伤心,妹妹忽然将他的手甩开,他一愣,倒有些回不过神来。   “竟嫌弃四哥了......”赵郗嘀咕了一句,又道:“四哥去烧热水,湖阳正好出去消消食,一会儿水开了,湖阳就洗洗,换身衣裳,听见没?”   赵宜安低下头,将脸埋进手臂,不理他。   赵郗自顾自又去翻了套新的衫裙,放在妹妹面前:“就穿这个。”   开的药方还要他去抓药,得麻利些,不能让妹妹独自在院中久留。   他太不放心。   去厨房烧了水,赵郗系紧腰带,又戴上帽子,对趴在桌边的妹妹叮嘱道:“不走就算了,我出去办事,你就在屋里,不要出来,知道了么?”   赵宜安抬起眼睛又低下,算是回应。   见妹妹这般模样,赵郗忍不住折返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亲:“好湖阳,乖乖等着,四哥很快就回来。”   语毕,也不等赵宜安有何反应,就压低帽子,窜出了门。   被忽然亲了一口的赵宜安有些懵,她摸摸脸,又直起身望向窗外。   赵郗已锁上门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灶上坐着的一锅水,正在慢慢沸腾。   怎么老是叫她“湖阳”?   赵宜安趴回桌子,盯着碟子里赵郗为她留的点心,不知想到什么。   *   抓了药,赵郗又去成衣店和玉器店逛了一圈。   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如今他们兄妹相依,他更要好好养着她,不能叫她吃苦。   拎着东西转进小巷,赵郗拿出怀里的荷包捏了捏。   替妹妹买的都是最好的,加上先前小院里准备的那些,银钱便用得飞快。   得找机会再去拿一些。   将荷包放回怀里,赵郗沿着小巷往回走。   今日就算了,等过几天,他再回一趟旧府。   等到了院子,赵宜安正坐在水井边上乘凉。见赵郗开了门,她犹豫着站起身。   “水开了么?”赵郗一面关门,一面提着东西往里走。   赵宜安摇头,她没去过厨房。   赵郗便道:“也该好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包裹:“我去备水,湖阳也可以进来了。”   又对着妹妹皱眉头:“下次别坐这儿了,万一掉进去。”   水井上只随手盖了个木盖,要是出了什么事,可由不得他后悔。   闻言,赵宜安轻轻点头。   见妹妹如此,赵郗便笑:“进去罢,一会儿还有好东西给湖阳。”   一天就这样过去。   晨光破晓。   主屋的卧房里,赵宜安揉着眼睛醒过来,觉得有些难受。   赵郗为她换了新的床褥薄被,比起寻常人家用的不知好了多少,但睡了这几日,她仍睡不习惯。   这不是她惯用的,她不喜欢。   屋外传来一点声响,是赵郗在为她准备早食。   她也并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什么时候才带她去找赵陆?   赵宜安捏着被角,心里泛酸。   “湖阳?”   赵郗推门进来,见妹妹已醒了,倒有些诧异。   放下手里的托盘,赵郗道:“今日我要出门。”又望向托盘里的食物,“先用些垫垫肚子,等四哥回来,再给你带好吃的。”   这儿离集市有些脚程,一来一回颇为麻烦,要是餐餐都从外头买,不但惹人注目,赵郗也不放心独自放妹妹一人在家。   说完这些,赵郗便回身去准备,赵宜安看了看他带进来的东西,又躺回了床上。   她不想住在这儿,她想小陆。   *   因受前太子一案牵连,四皇子五皇子府上众人皆不留活口,皇子府也被封府,如今虽然洗刷冤屈,但究竟没了主人,门可罗雀。   朝中对这几座府邸似乎也不怎么重视,派了几个门房守着,平日里卫队巡逻时在里面走上一遭,也就够了。   赵郗垂着头,从四皇子府街前走过。   烈日炎炎,门房也不喜露面,只在房里窝着,而巡逻的卫队才走过一回,这几日是不会再来了的。   收回目光,赵郗朝着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回的地方走去。   太子赵郡沉稳良善,五皇子赵阮稚拙温顺,而他这个四皇子实在贪玩。   当初独自出宫建府时,昭帝怕他玩疯,还特地遣人夜夜守着,将赵郗回府的时辰回禀宫中。   赵郗颇为老实了一阵子,不过很快他就在后花园的墙上,为自己生生造出一道“小门”。   那时候只顾玩乐,哪能想到今日光景?   顺着高墙走过去,赵郗先环顾四周。   屠府惨状犹在眼前,就算是白日,也无人敢靠近。   赵郗咬牙,掀起衣袍塞在腰间,找准墙上的小门,一矮身钻了进去。   回到小院,看着妹妹安安静静用了午膳,又皱着眉毛喝完了药,赵郗才松下一口气,自己囫囵吃了几口,然后盘算起先前的谋划。   原本去西北求援的计划搁置,加上妹妹的嗓子尚未有好转迹象,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能离开京城。   只是等妹妹好起来之后该如何安置,赵郗仍有些举棋不定。   他不能丢下妹妹,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联合宣荷将人救了回来。   想起妹妹在赵陆身边被奉为湖嫔,他就觉得心悸。   赵陆这个混账东西!   赵郗自认可以吃苦,但他总不能带着妹妹漂泊受罪。能从皇子府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多了,到时候还要算上妹妹的开支,只出不进也不是办法。   靠在门边想了好一阵,赵郗渐渐回过神。   赵宜安已睡了一觉醒来,正坐在桌边抿着桃花酥。   赵郗起身拍拍衣裳,又蹙眉:“正经饭不吃,总吃这些。”   动作一顿,赵宜安伸手,把没吃完的半块酥又放了回去。   赵郗无奈:“不是不让湖阳吃,整日只吃那么些主食,当心伤了身子。”   赵宜安摸着桌子角:“不好吃。”   “以前不是喜欢吃么?怎么突然......”赵郗打了个激灵,几步奔到妹妹身边,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湖阳方才开口了是不是?”   他握着妹妹的肩膀,神色狂喜:“再说一句给四哥听。”   赵宜安于是又重复一遍:“不好吃。”   还有些滞涩,但到底讲出口了。   赵郗高兴得合不拢嘴:“再说几句,四哥爱听!”   又忽然站直身,对着妹妹形容严肃:“叫声四哥哥。”   赵宜安盯着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最后毫无留恋转过头:“吵。”   *   能说话了,赵郗安下心,又请了先前的大夫来替妹妹复诊。   再次踏入这座小院,钱疏留了意。   小院普普通通,里头住的人却不普通。   无论是身上的衣料,还是叫人闻之忘俗的香气,都不是这样一座小院可容得下的。   而且请他过来的年轻男人,似乎对床上的女子颇为谨慎,从头至尾都没叫他瞧见一丝半点。   诊完脉,钱疏道:“夫人已无大碍,若不麻烦,叫夫人说一句话,我听听恢复得好不好。若麻烦,不说也无妨。”   赵郗犹豫了一瞬,而后隔着帐子对妹妹道:“中午想吃什么?”   “玫瑰冰粥。”   待妹妹说完,赵郗回头问大夫:“可还好?”   钱疏点点头:“也不用再吃药了,注意饮食既可。”   赵郗便取了银钱,又送他出去。   转了几个弯,钱疏回头,这里已望不见小院,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心记住了四周的房屋模样。   玫瑰冰粥。   寻常人家可吃不起这个。   钱疏将药箱背紧,小跑着踏上来路。   赵郗并不知发生的这些事,他送走大夫,再回屋时,赵宜安已掀起帐子,探出头,对着他目露期待。   “真的有么?”   赵郗一愣:“有什么?”   赵宜安便蹙眉:“冰粥呀。”   不然问他做什么。   “哦,这个啊,”赵郗在边上坐下,“一会儿就给你去做。”   赵宜安满意了,又问:“什么时候去找小陆?”   自她能说话开始,这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在赵郗耳边,他已从先时的震怒转换到如今的平静无波。   “哦,那个啊,”赵郗起身,“等天凉爽了,就带你去。”   又道:“我去烧粥。”   赵宜安也一如既往不买账:“不要你烧。难吃。”   “好,我不烧,”赵郗举起一只手掌,“我去买,湖阳乖乖等着,嗯?”   又落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赵宜安由着他摸了三下,然后歪头避开:“可以走了。”   赵郗便假意叹气:“妹妹真无情。”   闻言,赵宜安弯起眼睛,对着他笑眯眯。   *   行宫周围的路查了大半个月,却并无人出入。姚沐领着人又去后山走了几遭,也都无功而返。   赵陆怀疑过或有密道,只是一场火烧得一片狼藉,一时之间也难以寻见。   唯一叫他宽心的,是并未在后山找到赵宜安的尸身。   她还活着。   她至少还活着。   金公公来剪了几回烛花,每一回,都见赵陆低着头,批复从京城送来的奏折。   赵宜安不见多久,他就多久未上朝。朝中似乎有些怨言,但赵陆并未落下朝务,他们也不好多说。   灯火弱了一息,等金公公挪开剪子,便又很快烧得明亮。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晕了眼睛,赵陆抬起头,见是金公公,下意识问:“可有消息?”   金公公摇头,退到一边。   赵陆“哦”了一声,又道:“你不必陪我,下去歇着罢。”   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就料到。   “陛下,”金公公忍不住又劝,“陛下自己也歇歇罢,这些折子,留等明日也可再看。到底保重身体,熬了这么些天,连血丝都褪不下去了。”   赵陆重低下头,一面批阅一面道:“不必担心。”   “陛下......”   金公公还要再开口,赵陆却抬头道:“下去罢。”   眼睛泛红却面色平静,叫人不敢抗拒。   在心底叹了口气,金公公回道:“是。”   等出了漱琼苑,金公公正往回走,忽然瞧见湖嫔身边伺候的延月一路朝他跑来。   金公公心一跳:“出了何事?慌慌张张的。”   “宣荷,”延月眼睛发亮,“宣荷醒了!” 第89章 疑惑   上一回说不需再用药,这一次又被请来,钱疏倒有些疑惑。   该不会是被察觉了什么?   他微微落后于年轻男人,一面听对方客气道:“真是麻烦钱大夫了,走这么多路。”   钱疏忙道:“哪里哪里,医者父母心,况且也并没多少脚程。”   又问:“前回来的时候,尊夫人已好得差不多,如今可是有何处出了什么意外?”   闻言,年轻男人微顿,又道:“不是为这个。”   交谈间已到了小院外。钱疏见年轻男人仍是像前几次一样,开了锁,然后推门而入。   不是为这个,那为了什么?   钱疏还在疑惑,年轻男人倒先停下,而后转过身来,解释道:“是内人额上一个旧年的疤,不知道钱大夫能不能将其消去。”   闻言,钱疏有些为难:“这......需得看一看,才能有定论。”   年轻男人似乎料到他会如此说,点了点头:“先生尽力就好,请入屋罢。”   钱疏便跟着他入内。   这回纱帘只垂下一半,先前未露过面的女子正坐在床边,轻晃着脚。   年轻男人先进去,弯腰同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伸手,将另一半的纱帘也撩了起来。   钱疏就等在外间,不多时,赵郗便来请他。   因为要查看那道疤的长势,这一次,女子用丝巾盖住下半张脸,单单露了额头和一双眼睛出来。   女子似乎有些不高兴,垂着头,全程都没有搭理钱疏。   疤痕并不明显,钱疏蹙着眉找了一阵才发现有一处淡淡的地方,肤色与其他不同。他虚虚用手比了比,大约半个指节大小,又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也无突出,平日里只要上了妆,应该也看不出来。   倒是在他用手压的时候,女子仿佛忽然一惊,飞快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长而翘的眼睫还在微微颤动。   钱疏便收手:“这伤愈合得很好,若真要恢复如初,我倒没什么法子。或是小哥另寻高明。”   闻言,赵郗有些失落:“是么?”   但他似乎早做好了没办法的准备,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先生跑一趟了,我送先生回去罢。”   钱疏微微点头,跟着出了门。   走出小巷时,钱疏回身道:“小哥不必送了,还是早些回去陪伴夫人罢。”   年轻男人也不执着,同他道别,自己返身回去。   钱疏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小心翼翼回过头。   时近中午,家家户户正准备午饭,钱疏在路上走了一阵,轻易就碰到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   *   行宫,漱琼苑。   宣荷住在西边的厢房里,她从山崖跌落,虽然保住命,却摔断了腿,这时候还不能下床。   有小宫女送了午膳进来,放在小桌上,又摆在她面前。   宣荷慢慢撑起身,靠在迎枕上,小宫女便将碗筷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没一点动静,宣荷吃了几口,忽然问:“娘娘还未找到么?”   小宫女一愣,低声嗫嗫:“尚未。”   像是怕宣荷伤心,小宫女又马上道:“姐姐放心,陛下派了许多人去寻,一定很快就能将娘娘找回来。”   宣荷“嗯”了一声,再未开口。   在她醒来之前,赵陆已遣人将后山搜遍,还令人驻守在出入行宫的各条道路上,他或许也怀疑,这场火不是意外。   于是她对赵陆说,有人劫走赵宜安,请他快去救她。   这本来就是先前想好的说辞,说这句话时,赵陆就立在床前,久未安眠,他的眼下有淡淡青黑色。   赵陆看着她,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信你。”   然后便下令,将赵宜安身边伺候的人都拘起来,以待审问。   喝完最后一口汤,宣荷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   她骗不了赵陆多久,只希望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四皇子,可要带着公主远远离开才好。   *   天热,放在屋里的冰化得也快,金公公命人换了新的冰,等人退下,才上前回道:“同前几日一样,都问了可有找到娘娘。”   书案后,赵陆阖上奏折,闭眼轻轻揉了揉眉心。   金公公又道:“按陛下的意思,忠勤伯又去原处仔细找了几日,果然发现了密道所在,但只在密道中寻到几件衣裳首饰,并无人踪。”   似是有所预料,赵陆只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金公公便问:“忠勤伯带人沿路去追了,若有什么消息,这几日也该传回来了。”   赵陆这才开口:“只怕没有。”   金公公听得心惊:“陛下……”   赵陆摆手:“下去罢,等姚沐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   金公公正要出门,却忽然撞见要进来的姚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姚沐一哂:“金公公,你也是来回事的?”   但金公公尚未作答,里间的赵陆就已听到姚沐的声音。   “姚沐。”   听见赵陆唤他,姚沐忙侧身:“金公公请,金公公请。”   又自己溜进了里间。   见赵陆正看着他,姚沐手一摊,表示“没有”。   前几天赵陆忽然让他回后山,圈了一处地方,让他去找密道。   姚沐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密道?领着人闷头找了几天,却真被他找到一个入口。   因为起了火,四周挤压了残树断枝,若不细心,这么个破烂地方,还真没人能找出来。   密道里当然没有人,出了密道,沿路搜了一天,也无人迹。   本以为赵陆会越发夜不能寐,哪知道自找到密道后,他倒忽然安心起来。   正想着,听见赵陆开口问他:“你出来多久了?”   姚沐回神,顺着赵陆的话回道:“十一二天?记不清了。”   赵陆便点头:“也是时候回去了。”   倒把姚沐说得一愣:“回哪儿?”   赵陆看他一眼:“回你府上。”   “那——”姚沐尚未反应过来,“那不找了?”   赵陆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湖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找。回京找。”   姚沐一跃而起:“你说湖嫔在京城?你怎么知道?”   “猜的。”   姚沐一噎:“你别逗我玩了。”   “没有。”赵陆放下笔,“是有人掳走她,还是熟人。”   姚沐心内嗤道,自然是熟人,不然远无冤近无仇的,谁有这闲工夫偷你女人?   但他不敢说。   只听赵陆接着道:“就在京城搜罢。还有,将——”他略顿了顿,而后才将话说完,“派人去太子府、皇子府驻守,注意周围。”   姚沐喉头微动:“你是说……”   他也隐隐觉得蹊跷,比如既然将人掳走,何不将宣荷带上?哪怕在半路杀了宣荷灭口,也比留下她这个破绽要好。况且如宣荷所说,她都看见有人掳走赵宜安了,对方又何苦留她作证?   只是不知道有谁手段这样厉害,能同宣荷串通一气。   “四皇子一向胆大,京城人口众多,易于隐藏。况且,”赵陆慢慢开口,“人总要待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赵郗要做什么,赵陆能猜出八.九分。依赵郗的性子,他也绝不愿意妹妹被独自留在宫中。   先前昭帝驾崩,孙氏作乱,将京城中同太子及四皇子五皇子有来往的朝臣,打压得再无翻身之力,待赵陆除了孙氏后,这些家族才渐渐有了和缓的意思。   若是赵郗去找他们,保不准哪些人因此起了异心。   只是赵陆不怕这个,他只怕赵宜安牵扯其中,不知被送往哪里。   “回京,搜城。”   *   钱氏医馆。   前几日从年轻男人那处回来,钱疏便有些愁眉不展,连他的妻子陈氏都禁不住问他:“出什么事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钱疏摇头,又道:“你还记得先前请我出诊的那位小哥么?”   陈氏想了想,记起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见惯生老病死的,这回又哪里不忍心了?”   “我同他前去,是替他夫人诊脉。”钱疏将自己的疑惑说出,“但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二人是一对。”   陈氏一愣,只道:“可不许胡说。”   钱疏便道:“并未胡说。我头一次去,就闻见一阵极好闻的香气,那小哥也一直拘着,不敢让我瞧见他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人家护妻,不想叫你这外人看见,又如何了?”   “这就算了,”钱疏轻轻说下去,“开口就说要吃冰粥,一双手也娇嫩不像做惯活的,头发也保养得极好。”   虽只露了一双眼睛,但她抬起的那一瞬,饶是谁都抵不住。   他同陈氏对视一眼:“我看不像普通人家的妻子,倒像哪家的贵小姐。”   陈氏也犹豫了:“这话可不是混说的。”   钱疏又道:“况且我问了附件住着的人。”他压低了声,怕被人听见似的,“都说这小哥是搬来有一阵子,却极少同人往来,虽然出门,但也没瞧见他有什么夫人的。”   “你说,”钱疏小心瞧着陈氏,“会不会是,是拐子……”   陈氏捂着心口:“你可莫吓我。”但她似乎也有些被说服,“要么你去偷偷打听打听,有没有哪户人家少了女儿的?既然养得这么金贵,要是丢了,也一定用心在找的。”   钱疏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说定了此事,钱疏也开始留意,又想着再过几日去报官。若抓错人,他必定亲自上门同那位小哥致歉。   要是没错,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   得了赵陆的指示,姚沐先加派人手守着太子皇子府邸,暗地里开始搜城,又再三嘱咐,不可惊扰民众。   在行宫又住了几日,赵陆便连夜回了京。   姚沐来接他,二人在街上骑着马慢慢踱步,此时才天亮,还并无多少行人。   “倒是久未这样散心了。”姚沐伸了个懒腰,转向赵陆,“你回来,宣荷应该知道吧?”   若是她还同四皇子有联系,听见赵陆动身回京,或许会再同赵郗联络。   赵陆点头,又道:“我不是来散心。”   “知道知道。”姚沐懒洋洋回了几句,忽然道,“你瞧前边那个人。”   顺着他的话望过去,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者,微微弓着背,正急匆匆朝他们前面走去。   街上人迹寥寥,他这样倒有些醒目。   姚沐还在乱猜:“吃多了酒赶着回家吧哈哈哈哈哈。”   赵陆却忽然心一跳,一夹马腹,赶上前去。 第90章 搜查   钱疏行得急,先前他与陈氏一合计,总觉得此事有蹊跷,今儿一早他便起身,打算先去官府问问。   卯时开禁,这会儿街上少见人迹,钱疏走了一段路,忽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你往哪儿去?”   接着又混了马蹄声,钱疏不敢乱张望,思忖着朝路边避了避,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哪知马蹄声渐近,直至他身旁,竟停了下来。   钱疏一愣,想着要避让,对方却握着缰绳,将他的路堵死。   原先呼喊的那人也靠近,驾着马在边上乱晃,又奇怪问:“你忽然跑上来做什么?”   钱疏这才敢抬头,只见拦下他的人锦衣华贵,眼下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   对方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通身气派却叫人不敢直视。   钱疏小心翼翼开口:“这位公子,您倒拦了在下的路了。”   赵陆开门见山:“天色尚早,不知这位先生去往何处?”   他话音一落,姚沐便在他与钱疏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神色惊奇。   钱疏也愣了,但他想着,自己原是去报官,拦下他的这位公子,大概也是位身份显赫的贵人,便没想着隐瞒,拱手道:“在下是前面路口,钱氏医馆的主人,这会儿是想去报官。”   赵陆问:“为何报官?”   “前些日子,在下接了一个诊,是替一位姑娘医治。但在下左思右想,都觉得不甚合理,只怕这位姑娘身处险境,所以才想着......”   姚沐惊呆,这也可以?   他听了个大概,见赵陆眉头紧锁,便连忙问:“你可见过那位姑娘长什么模样?”   “叫在下去问诊的年轻人注意得紧,在下也未见到全貌,但那姑娘额头,有一处旧伤。”   赵陆座下的马已开始隐隐嘶鸣,似乎察觉到了背上人渐渐心绪不安。   姚沐偷偷望了一眼,对着他们拦下的人问:“你可还记得他们住在何处?”   听两位贵人的话,像是要找去的模样,钱疏倒有些犹豫起来:“两位公子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姚沐反问一句,又朝四周张望,忽然对着稍远处喊道:“你,过来。”   他在喊谁?   钱疏有些懵,转头望去,只见远处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卫队。   猛然被人喊了一声,卫队长也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气极。   你哪根葱?也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领着一队人气势汹汹赶过去,到了跟前看清人,卫队长立马换了副脸色:“忠、忠勤伯。”   他陪着笑脸:“这么早的天,忠勤伯是出来遛弯么?”   见忠勤伯身边还有一位气质清贵的公子,虽不认得人,卫队长也不敢怠慢,一同问了好。   姚沐转头,对着钱疏呲牙一笑:“现在还是单枪匹马么?”   *   小巷里一向宁静,今日家家户户却微微敞开了门,朝着外张望。   忽然从外头来了一队巡城的卫队,将一座小院前后包围。小院外还停了两匹马,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坐骑。   姚沐守在屋外,其余人都留在院子外围,不敢进来。他一个人晃了一阵,然后就瞧见赵陆从屋里出来。   没人。   姚沐叹了口气,进来时他便察觉,院门从外被锁住,院子里也极为整齐,不是有人住着的模样。   他道:“屋主已找来了,你要问话么?”   赵陆不做声,转身在井沿坐下。   姚沐见状,还提醒他一句:“当心些,可别掉进去了。”   其实井口早被小心放上一块石板,并没有多大危险。   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还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巡城卫队,屋主被提着衣领进来时,仍在瑟瑟发抖,恍如梦中。   并不宽敞的小院此时被人团团包围,因而显得更为逼仄。将屋主带进去后,卫队长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主俯身拜下去,又悄悄抬眼,只见院中二人一站一立,神色凝肃,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正要开口求饶,坐着的那人倒先发了话。   “这院里住了几人?”   屋主一愣,想起应该问的是上一户人家,便老实回道:“是一个年轻男人租的,约莫二十出头。”   姚沐“咦”了一声,但想想若真是赵郗,也不大可能让人瞧见赵宜安,况且赵宜安这几日才跟着他住到这里,无人发现也是正常。   赵陆问:“住了多久?”   “正好两个月。”   “何时走的?”   屋主垂首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是前几天,正好租约到了期,就走了。”   似乎听见姚沐嘀咕了一句:“这么巧。”   屋主不敢作答,只当没有听见,拿头贴着地,又更趴下去一点。   赵陆又问:“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   屋主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只带了一个箱子,来时也是这样,大约装了衣裳行李。”   看来是先把赵宜安送走了。   回完这句,就再没听见问他的话,屋主胆战心惊跪了半宿,坐着的人忽然起身,吩咐道:“封城。”   封城?   屋主下意识要抬头,却见原先坐着的人已起身,他忙低下头,只瞥见对方快步走过身边,随风微微扬起的衣摆,用金线绣满了他看不懂的吉纹。   这是打哪儿来的大罗神仙?   *   京城中住着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街上巡逻的卫队越发多了起来,出城时也多了好几道盘问的关口。   罗家厢房。   赵宜安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不知在做什么。   赵郗从外头推门进来,见妹妹仍在床上,禁不住微微蹙眉:“怎么还不起?出门的时候就喊过你了。”   他将手中的糕点放在床上,又卷起衣袖,去拉妹妹身上的薄被:“不是说想吃荷花酥,哥哥替你买来了。”   哪知床上的人更侧向里,抱着被子不肯松手。   “好好好。”赵郗投降,“想睡就睡罢。我去打水。”   果然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等过了一阵,再无其他动静,确定房里没人了,赵宜安才缓缓侧过身,想要坐起来。   谁知入目就是赵郗放大的一张脸。   见妹妹吓了一大跳,赵郗忍不住笑:“小猪要赖到什么时候?太阳都准备下山了。”   只是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赵郗伸出手,在妹妹脸上抹了一把,喃喃道:“哪儿来这么多汗?”吓得么?   而赵宜安紧抿着唇,只不说话。   “吓到了?”赵郗有些紧张,“都是哥哥的错,湖阳别怕了。”   他想替妹妹擦掉额上的汗珠,却发现赵宜安连头发都微微湿了一些。   难道是热的?   但屋子里特地湃了冰,况且现在还早,不该那么热的。   “怎么了?”赵郗捧住妹妹的脸,“别吓哥哥。”   赵宜安并不看他,低垂着眼,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蹙着眉独自忍耐。   赵郗轻声喊她:“湖阳?”   听到赵郗喊她,赵宜安轻轻动了动,抬起右手捂住眼睛,嘴唇开合,似乎说了句话。   赵郗忙问:“什么?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头疼了?”   “小陆......”   赵郗一怔,赵宜安已抓住了他的手,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去找小陆好不好?”   *   “宜姐姐还好么?”   闻言,赵郗回过神,对着面前的少年回道:“还好,倒是麻烦你了。”   少年摸摸后脑:“没有没有。”想起厢房中服了药已睡熟的美人,少年微微耳红,“那我、我送大夫回去罢。”   赵郗点头,目送着少年出了院子。   少年姓罗,家中父母皆亡故,只剩一位祖母相依为命。他有过一位兄长,原先是五皇子府中一名侍卫,当初受了牵连,在屠府时被孙氏所杀。   这是赵郗再三衡量后挑出的人选。   他对少年称自己也曾是五皇子府中服侍的侍卫,因为调往他处所以侥幸留了一命。但当初共事的兄弟都没了性命,所以他也寻故辞了事,带上妹妹打算回乡。   罗敷年纪小,听到是兄长旧识,哪有不留人的道理?祖母年老昏花,听见小孙子说来了客人,每日只笑呵呵的,什么也不过问。   这条线埋了几个月,等到接回赵宜安,暂住的小院租约到了期,赵郗便正好脱身,和妹妹住到了罗家。   送完大夫,罗敷小心在外探头:“谢大哥还有事么?”   赵郗拿了药碗出来,关了门,对他摇头:“无事了。”   罗敷便伸手:“我拿罢。”又道,“午饭快好了,谢大哥去前头用饭罢。”   赵郗于是跟着他去前院。   一时饭毕,罗敷先将祖母扶回房间,出来时见赵郗正要走,忙出声叫住他。   赵郗回头,罗敷便小声问:“谢大哥,宜姐姐不要紧吧?”   听见询问的是妹妹,赵郗下意识蹙眉,过了几息才道:“不要紧,是......”他想了想,道,“是老毛病了。”   罗敷点点头,心中了然:“所以谢大哥才留在京城多时,一定是想替宜姐姐医好罢。”   赵郗颔首,又道:“只是实在医不好,过几日我便带她回家了,乡下庄子里也闲适些。”   听见赵郗要带人走,虽然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罗敷还是忍不住道:“京城那么多好大夫,一定可以医好宜姐姐的。”   “我也会,”罗敷小声补充,“我也会替宜姐姐留心的。”   赵郗勉强笑了笑:“多谢。我也该回去了。”   罗敷忙道:“我替宜姐姐留了饭,谢大哥正好一并带回去罢。”   赵郗便点头。   罗敷见状,又连忙转身去厨房拿食盒。   等回了厢房,赵宜安正闭目熟睡。赵郗方才已替她擦了汗,又重新换了衣裳,倒看不出方才她疼得有多厉害。   放下食盒,赵郗轻手轻脚靠近。   床上的美人呼吸绵长,双手露在外头,白皙纤细的腕上一对柿子红手镯。   赵郗知道妹妹跌了一跤,但她在赵陆身边待了这么久,赵陆竟还没有治好她的伤么?果然——   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赵宜安:弟弟杀手。   这章评论发红包叭>< 第91章 妹妹   眼见京城中开始隐隐戒严起来,赵郗也时常出门,去外头打探消息。留下赵宜安一人,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在了罗敷身上。   罗敷倒乐此不疲,一日三餐都安排得稳稳妥妥。   原本罗敷见赵宜安整日待在院中,颇有些无趣,于是提议带她出去逛逛,但赵郗说,妹妹要养病,还是少为走动。罗敷想了想,又记起先前宜姐姐头疼的模样,觉得也对,所以也没再提起过。   这日,赵郗比往常还要早离了罗家,待到辰时,罗敷备了几样粥点,先侍候着祖母用了,又新盛了一份,装在托盘里,一面往后院走。   他同祖母住在前院,赵郗则和妹妹住在后院。   宜姐姐很会赖床,这时候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起呢。   罗敷有些耳热,从前的早饭都是谢大哥送去的,而他悄悄守在院门,生怕宜姐姐不喜欢吃,谢大哥又原样端出来。   要是宜姐姐还未起来怎么办?   罗敷步子微顿。他可不能这样冒冒然闯进女孩子的闺房。   原地走了几步,罗敷烧得脸通红,鼓起勇气踏上台阶,一手端着盘子,一手轻轻敲了敲门。   “宜姐姐。”   罗敷喊了一声,又静下心仔细听屋里有何反应。   似乎,没有?   犹豫了一下,罗敷重又抬起手,正想再敲的时候,屋门倒缓缓从里打开了。   赵宜安立在门口,一双圆眼还留着被吵到的不满,又有些困惑,正蹙着眉盯着他看。   罗敷乍如被火燎到的小猫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又蹭上前,也不敢看赵宜安的眼睛,只垂着脑袋轻声说道:“我、我来给宜姐姐送饭的。”   闻言,赵宜安点点头,松开放在门上的手,转身进了屋。   这是,叫他进去的意思么?   罗敷不敢乱想,端着盘子跟在赵宜安身后,和她一同走入屋内。   “我煮了银耳粥,里面放了冰糖,可甜了。还有春卷和红豆糕,宜姐姐看喜欢哪样,就吃哪样。”罗敷一面将托盘中的东西拿出,一面小心觑着赵宜安神色。   但赵宜安并没有看他,垂着头坐在凳子上,无聊玩着裙子上的珍珠腰链。   罗敷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藕荷色的裙摆上,铺了几串珠链,每颗珠子都圆润光亮,一望就知是贵价。   谢大哥真有钱,也舍得为宜姐姐花钱。   罗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端上来的粥点。   实在比不过。   他有些泄气,又努力扬起笑脸:“宜姐姐快吃罢,一会儿倒凉了。”   赵宜安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桌上的粥,又看了看罗敷。   罗敷觉得耳朵又热了起来,他连忙低头:“吃罢。谢大哥早吃过走了。”   听到说起“谢大哥”,赵宜安愣了一下,想起赵郗对自己说过的话,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赵郗。   她便小声问:“他走了么?”   宜姐姐同自己说话了!   这下连脖子都红了个透。罗敷忙道:“是、是,谢大哥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大、大概也是和从前一样,到傍晚才回。”   赵郗没有和罗敷说去哪儿,也未说何时返回,罗敷想了想,估摸着说了个时间:“酉时罢,酉时就该回来了。”   听见罗敷的回答,赵宜安咬着手指想了一阵,忽然问:“你能带我出去么?”   罗敷一怔,顺着赵宜安的声音抬起眼睛。   她今日穿的是一条胭脂红的裙子,面色胜雪,琼鼻樱唇,美艳不可方物。   美人娇弱,就坐在自己面前,小声询问能不能带她出门。   谁竟能抵挡得住?   罗敷晕头晕脑应下来:“自、自然可以。”又嘀嘀咕咕,“宜姐姐身子弱,整日待在家里也不好,正巧能出去透透气,早些回来就好。就算谢大哥知道了,应该也能体谅,不会怪罪......”   念完这一大通,罗敷觉得自己已准备好了,转头想问赵宜安要去哪儿。   赵宜安早打算好了地点,笑眯眯对他说:“我想去护城河。”   又娇又甜。   罗敷只觉鼻子一热。   *   巡城的卫队收到密令,叫他们在城中寻一男一女,但不可惊动百姓,只暗暗找寻。   吴同有些郁闷,说要寻人,却也不发张画像,只告诉了男子年纪二十三四,身长多少,别的就没了。至于女子,更是连年纪身形也不说了,只说是若出现了,他们必能认出来。   “怎么着,还长了两个脑袋四条腿么?一定能认出来。”吴同摸摸头,又被自己的想法笑到,“那是多长一个头的青蛙!”   “头儿,别笑了,该换班了。”属下凑过来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吴同没什么好气,佩上刀,一路朝外走去。   他是巡城卫队中的一支,先前姚沐在街上随口一喊,喊的就是他。   不知道那日出了何事,吴同也不敢私底下去问那屋主,怕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但他总觉得最近的寻人同那小院有关。   带着手下人沿路逛过去,众人都留了心,仔细打量街上行人。   只是看了一会儿吴同就厌了,伸手揉了揉眼睛,一屁股在路边茶摊坐下。   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去哪儿找那两个人?   “哎。”吴同抬头,叫了个手下来问,“看完了么?看完就走了。”   手下弯腰领命,回身整理队伍去了。   吴同便又坐了一会儿,等再起身,他拍了拍衣裳,领着人,朝内城护城河行去。   *   “头儿,你看!”   吴同正走着,忽然有人从边上蹿出来。他吓了一跳,扬手就将人推开:“我自己看不见?要你说。”   手下嗫嗫:“头儿自然看得见。”   “看哪儿啊看?”吴同忍着气,“要看哪儿?”   手下忙替他指方向:“那儿有人。”   吴同便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护城河边,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像是要往水里走。   “哪儿来的兔崽子?别地儿不去,偏到老子这里来。”他神色不耐,“去,赶走,万一掉河里还得罚老子前。”   手下应是,一面呼喊一面朝河岸跑去。   乍听见喊人的声音,罗敷吓了一跳,忙拉住赵宜安的手臂:“宜姐姐,有人来了,不可往前走了!”   他应了宜姐姐的愿,领着她出门到了护城河,本以为宜姐姐是没来过此处,想瞧瞧景色,哪知道赵宜安一见到护城河便哭了起来,也不愿同他回家。   正僵持,忽听见有人在远处怒喝,罗敷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回头,只拉着赵宜安的袖子,想将她拖回去。   要事闹到让谢大哥知道了,他怕以后再也不能见宜姐姐。   “做什么呢?”来人卫队打扮,腰上还挂着刀,目光在罗敷和背着身的赵宜安身上扫过,“河岸危险,谁叫你们过来的?”   面前一大一小,男孩子不过十三四岁,低着头不敢吭声。至于另一个,被男孩拉着衣袖,肩膀一颤一颤的,还能听见哭声。   自己有这么凶么?   手下一愣,又听见罗敷絮絮叨叨在边上努力解释:“我与我姐姐只是来逛逛,没别的,我们这就走。”   说着又摇了摇赵宜安的袖子,声音轻轻的,语气带着恳求:“宜姐姐。”   他真是怕死了。   赵宜安眼中还蓄着泪珠,闻言偏了偏头,又抿了抿唇,跟着罗敷走了。   罗敷一面道歉,一面拉着赵宜安的手往后退:“多谢官爷提醒,我们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以后可别往水边跑。”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官爷。”   手下并未看清赵宜安的模样,况且罗敷挡住大半。他见罗敷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心底里便下意识觉得赵宜安也该是个孩子。   俩玩水的孩子有什么好说的,叮嘱了他们别再往这儿跑,手下便回去复命了。   “是俩小孩,玩水来了。”   吴同听了禀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走罢。”   *   倒是越来越难出城了。   赵郗在城墙不远处蹲了一会儿,最后悻悻然回了罗家。   罗敷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来了,连忙迎上前:“谢大哥!”   赵郗应了一声,问:“宜姐姐呢?早饭午饭可都吃了?”   他早上出去得早,只来得及拉起床上的妹妹,替她穿好衣裳。怕罗敷来送饭时,赵宜安失礼。   罗敷挠挠鼻子:“吃了。现在正同祖母坐着。”   赵郗一愣,问:“怎么同祖母坐一块儿去了?”   罗敷便说:“用了晚饭,我怕宜姐姐无聊,所以才叫祖母陪一陪她。”他有些小心,“谢大哥不高兴么?”   “怎么会?”赵郗勉强露了个笑,“只怕从小宠坏了,忘了礼数。”   闻言,罗敷松了口气:“没有,宜姐姐可好了。”又小声道,“祖母也、也很喜欢她。”   “是么?”赵郗随口应了一句,他已看见坐在门槛上的赵宜安,便抛下罗敷,朝妹妹走去。   身边人忽然没了踪影,罗敷望见赵郗弯腰,正要将赵宜安扶起来,这才小小放下心来,又喃喃道:“我也很喜欢宜姐姐。”   赵郗当然听不见这个,他朝妹妹伸出手,想将人扶起来。   赵宜安正跟着祖母穿槐花,将一粒粒白色的小花穿进丝线,然后戴在手上。   “门槛脏不脏?”   赵宜安抬头,赵郗笑意温柔:“起来罢。”   低头看了看自己未穿完的手串,赵宜安又打量赵郗脸色,最后将手递给了他。   拉起妹妹,赵郗替她拍了拍裙子,又道:“明儿再来罢。向祖母道别。”   赵宜安乖乖开口:“我明天再过来。”   坐在椅子里的祖母并未听见,还在一心一意替赵宜安摘下枝上的小花。   等过了许久,枝上的花通通被摘了下来,祖母抬头,却只看见小孙子蹲在她面前。   “妹妹呢?”   罗敷抖了抖手中的丝线,一面打结一面回:“妹妹回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罗敷咬下多余的线头,因此口齿有些模糊:“马上就回来。”   祖母便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熬夜我就是猪。明天我要一口气写到见面!   评论还是那个奥 第92章 赵陆   回了后院,赵宜安将手上的花环递给赵郗:“给你的。”   赵郗接过去,转身挂在了窗前。   回过头,赵宜安正望着他,似乎有些不满:“怎么不戴上?”   赵郗便说:“女孩儿才戴这个。”   但见赵宜安神色,赵郗又马上将花环取下,表情诚恳:“四哥错了。”   赵宜安并不理他,自己去桌边坐下。   行动间裙摆轻晃,赵郗瞥见,随口问了一句:“裙子怎么脏了?”是方才坐在门槛上弄脏的么?   赵宜安却是别过脸,只小声道:“忘了。”   “脏了就换了罢。”赵郗去翻箱子,替妹妹找出换洗的衣裳,“正好洗一洗。”   他出门要去烧热水,赵宜安忽然喊住他:“明天还出去么?”   这些日子赵郗总不在院子,他以为妹妹不高兴,轻声哄她:“再过一阵就好了。”   又说:“明日,我带荷花酥回来,好么?”   手指勾着腰链,赵宜安低下头:“好呀。”   或许是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她的回答有些模糊,叫人听不分明。   不过赵郗并未奇怪,一面挽起衣袖,一面朝着外走:“等水好了,我再叫你。”   第二日回来的时候,赵宜安仍旧坐在门槛上,笑眯眯朝着赵郗晃她一双手。   十个手指各包了一层扁豆叶子,外面还用丝线小心缠住。   赵郗自然知道妹妹在做什么,又看了一眼乐呵呵瞧着赵宜安的祖母,拱手道:“叨扰了。”   祖母并未听见,赵郗于是握着妹妹的手腕,将她拉起。   罗敷正好从里间走出,怀里抱着一盆花。   见赵郗来了,他连忙立直了身体问候:“谢大哥。”   赵郗同他点点头,将赵宜安带走了。   望着兄妹俩离去的背影,罗敷有些失落。但想起明日宜姐姐还会过来,他又打起了精神。   放下花盆,罗敷去扶祖母起身:“祖母,该回屋了。”   祖母似有若无应了一声,跟着小孙子慢慢回了屋。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早起赵郗出门办事,罗敷则在前院,等着赵宜安过来玩。   这天中午用了午饭,赵宜安像之前一样,回后院去睡午觉,等醒了再过来。   罗敷收拾了桌子,也服侍着祖母睡下。   单手撑着头,罗敷仔细算着时辰。   宜姐姐只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她就会回来了。   夏日困乏,饶是罗敷血气十足,也禁不住拿手掌着头,靠着桌子慢慢睡了过去。   院角置了一只大水缸,天热无风,水面上连一丝波纹也无。   忽有飞燕掠过,勾着脚带起一道水痕,又“叽叽”啼叫一声。   倚在桌边的罗敷乍然惊醒,眼中尤带茫然。   他睡着了么?   罗敷揉揉眼睛,又记起后院的宜姐姐。   “宜姐姐还在睡么?”   自己睡了多久了?   罗敷摸着后颈,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祖母,又轻手轻脚站起身。   后院的门并未打开,罗敷站在过道里,安慰自己一定是时辰未到。   但又过了约一刻钟,还是不见赵宜安前来。   “是宜姐姐贪凉罢……”罗敷碎碎念着,“所以才迟一些来。”   赵郗舍不得妹妹吃苦,怕她中暑,所以在她房里放了许多冰。   罗敷也知道这个,那时他还感慨,谢大哥真是体贴细心。   老人少眠,祖母早睡醒了,坐在罗敷搬好的椅子里,时不时问他:“妹妹还不来么?”   罗敷便道:“妹妹在午睡。”   祖母点点头,像是知道了。只是不多时,又重新问一遍。   罗敷不厌其烦,耐心回了好几遍,等祖母不知第几次问起的时候,他忽然站起身,鼓起勇气对祖母道:“我去看看罢。”   又叮嘱祖母:“不要站起来,坐在这里等我。”   祖母脸上挂着慈和笑意:“好。去看妹妹。”   轻轻推开后院门,罗敷朝厢房走去。   厢房的门关着,罗敷不敢偷听,径直抬起手指,在门上敲了几下,问:“宜姐姐,醒了么?”   没有人回。   罗敷等了一阵,怕自己声音不够大,清了清嗓子,又敲了一回门:“宜姐姐,你醒了么?”   小孙子去叫人了,祖母坐在椅子里,院子里安静得很,忽然听见有人撞在门上。   “祖母!不好了!”罗敷跌跌撞撞跑回来,被门槛一绊,幸而他攀住边上的门,才没有摔倒。   “不好了!”罗敷火急火燎,“宜姐姐不见了!”   但祖母并不懂他的话,罗敷白着急了一会儿,匆忙对祖母道:“坐在椅子上,不要动。”说完话,他便奔出了门。   他并不知道谢大哥去了哪里,找不到谢大哥。宜姐姐丢了,他要去报官。   对,报官。   罗敷跑出巷子,左右看了方向,然后急匆匆朝着一条路跑去。   天热,街上行人也只有三两个,罗敷一路捡骨头的小狗似的疯跑过去,行人不免驻足侧目。   只是罗敷跑得太快,连他的面都认不清。   他跑过两条街,正要转弯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   凉茶摊上,先前在护城河边将他和宜姐姐斥走的巡城卫队,正耷拉着脑袋躲太阳。   罗敷眼睛一亮,连忙朝他们奔去。   吴同喝着茶正犯困,忽然被少年的注视吓得一个激灵。   “大人!”罗敷满面焦急,“大人!救救我姐姐!”   他被吴同手下七手八脚拦住。一只疯跑的小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找吴同打架的。   吴同睁开眼睛,阳光刺目,他略略蹙眉:“怎么回事?”   大中午的发了疯。   “你、你姐姐出什么事了?”   罗敷连忙回:“我姐姐不见了,她不见了!”   吴同见人都快哭了,忍不住皱了眉:“好好说,什么时候不见的?哪儿不见的?”   罗敷嗓音哽咽:“中午还在家,方才我去瞧她,她就不见了。”   “你姐姐——”吴同正要再问,忽然眼神在罗敷身后轻晃,视线回来的时候就改了口,“你姐姐长什么模样?”   罗敷老老实实:“她生得很美,眼睛很圆。”又一窒,急道,“是不是拐子将她拐走的?”   忽然间失魂落魄,罗敷喃喃道:“完了,谢大哥一定伤心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吴同摸摸下巴:“哦——”又朝着罗敷身后抬了抬,“是你姐姐么?”   罗敷尚未反应过来,抬起头愣愣看着吴同。   吴同放下手:“哪儿寻着的?”   身后有人回:“护城河。”   想了想,吴同咂咂嘴:“又是护城河?”   那是什么好地方么?老有人往那儿跑。   罗敷恍恍惚惚听着吴同和手下的对话,直到身旁走过几人。   他浑身一颤,几步上前,伸出手又忍着收了回来,但话语里惊喜难掩:“宜姐姐?”   赵宜安就在其中。   她低着头,脸色微微发白。   “你姐姐?”   听见有人询问,罗敷连忙点头:“是,是我姐姐。辛苦大人了。”   罗敷以为赵宜安在外晒了一会儿受不住,见人回来了,便想带她回家去。   但吴同叫住了他。   “你……”吴同慢慢开口。   罗敷此时已静下心来,见吴同的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他悄悄往赵宜安身边挪了挪,想将她挡住。   “大人还有事么?”   吴同看他一眼,盯着赵宜安,继续问下去:“你怎么老去护城河?”   罗敷微微侧头,又转回来看着吴同,小心替她解释:“家姊身体不好,不常出门,上回我带着家姊出来,家姊心里喜欢,所以才常常来的。”   “连家里人也不告诉?”   罗敷一噎:“是因为……”   吴同挥了挥手:“我又没问你。”   他站起身,背着手一直走到被罗敷暗暗护住的赵宜安身前,停住脚步仔细打量。   罗敷有心想挡,但到底年纪小,身量还未长开,究竟挡不了几分。   在他身后一直低头不语的赵宜安,立在阳光下,肌肤如雪,红唇似樱,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轻轻垂着,忽而慢慢眨一下,叫人心痒。   吴同咧嘴:“你叫什么名字?”   罗敷连忙张嘴要答,吴同狠盯他一眼,吓得男孩硬生生住了嘴。   但赵宜安仿若未曾听见,垂眸一言不发。   吴同并不生气,转而问了罗敷姓名年纪,家住何处,然后才放人离开。   手下笑嘻嘻围上来:“头儿是看上人家姑娘啦?”   吴同作势虚踹他们一脚:“忘记上头交代的事儿了?”   众人这才记起,这阵子下了密旨,要他们寻人。   “是那两姊弟么?”有人挠头,“不是说男的二十三四岁?”   吴同哼一声:“男的不是。”   但那女子一定是。   他可算知道,为何说只要见到那女子,就能将人认出来。   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一见就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怕惊扰美人。   怎么可能会认错?   吴同呼出一口气:“叫人偷偷跟随,好好看着。再派人快去禀告消息罢。”   他这是祖坟冒青烟啊,三番四次将人送到他眼前,幸好刚才脑子转得快。   吴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回去一定好好拜拜。   *   虚惊一场。   罗敷开了门,一面微微撒娇道:“宜姐姐下次可不敢这样了。”   又说:“祖母等了好久了,宜姐姐不是说要种花么?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边说边回头,却见赵宜安神色恍惚。   “宜姐姐?”罗敷有些担心,“是不是晒得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太不聪明,这时候应该让宜姐姐回房好好休息才是,况且他和祖母这里又没有冰,倒叫宜姐姐热得慌。   顿了顿,罗敷小心道:“宜姐姐回去休息罢,我去叫大夫,可不要中暑了。”   想了想又说:“要是宜姐姐想去护城河玩,下回我带宜姐姐去,好么?”   赵宜安忍耐着听了一会儿,见面前的男孩终于住了口,才小声道:“我想睡一会儿,不用叫大夫。”   罗敷忙不迭应下:“我送宜姐姐回去。”   他倒了后院门口,有些想继续跟过去,但赵宜安走得飞快,没有叫他跟上。   罗敷掩下心头低落,又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赵郗。   如此为难着,独自回了前院。   关上门,赵宜安勉强走了几步,最后倚着墙滑坐下来。   她捂着额头,觉得伤口深处又疼起来。   ……   “啊!”一声惊呼,“我的莲花灯掉了。”   “姐姐,小陆去帮你捡回来。”   先前的声音有些犹豫:“你这么小,肯定捡不回来,我去找四哥哥。”   “可以的,我可以的。”   ……   “四哥哥快点救他!赵陆死了,他要死了!”   ……   “谁传的谣言!无稽之谈!”   “公主莫气,气坏身子可不好。”   “身子好又怎么样,现在赵陆当了皇帝,咱们都别想过好日子了!还说我不是父皇亲生的,谁敢这么说!一定是那老妖婆!我要去找她!”   “公主三思!三思!”   “怕什么?我还有四哥哥五哥哥,还有太子哥哥,”说到这里又懊恼起来,“赵陆这个傻子,做什么要当皇帝!”   ……   对话断断续续,赵宜安用掌根压住额头,试图抵消一点从内喷薄而出的痛意。   屋子里的冰已化得差不多,夏日炎炎的热意又一点点爬进来。   赵宜安满身是汗,连额角都沁出汗珠。   她微微启唇,拼尽力气才将他的名字唤出。   “赵陆……”   *   罗敷终究不敢对赵郗说中午的事,他想,既然宜姐姐瞒着谢大哥,自己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要是宜姐姐知道自己多嘴,反倒不喜欢他了。   于是赵郗回来时,难得没瞧见妹妹在前院。   罗敷小声解释:“天太热了,宜姐姐有些不舒服,就没过来。”   赵郗便点头,道别后自己回了后院。   只是屋里并未点灯。   赵郗有些疑惑。他抬手推开门,虽然夏天天长,但这会儿也暗下来了,屋子里光线昏昏,赵郗适应了一会儿,去桌边点了灯。   转身才发现赵宜安正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赵郗轻轻走到她身前,弯下腰问:“宜安?”   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熟。   赵郗禁不住露出笑意,又嘀咕:“这么困么?”   他直起身想走,榻上的赵宜安正好翻了个身。   “咦?”赵郗故作惊讶,俯身对着她笑,“小猪醒了?”   但赵宜安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怎么了?”赵郗抬手,将妹妹额前头发别到她耳后。   就见赵宜安神色平静,轻声问他:“后来呢?”   赵郗失笑:“什么后来?我讲了什么没讲完的故事?”   只不过才一瞬,他就僵直了脊背。   赵宜安侧躺着,泪珠都滚进她的长发,她的声音微颤,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惧意:“我摔倒了,后来呢?”   赵郗面色已白,他缓缓起身,垂眸问:“你不是都瞧见了么?”   赵陆得势,而他和妹妹,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   “赵陆——”过了许久,赵郗才又开口,试图将事情说得简单一些。   “赵陆向孙氏投诚,登基后清理了先前的障碍。现在又尽除孙氏,独揽大权。”   赵宜安忍着头疼,出口反驳:“我不信!”   “不信什么?”赵郗望着妹妹,声音轻轻的,“不信他有这么大本事对不对?”   他蹲下来,温温柔柔地摸着妹妹的头发:“想起来也好,再过几日,四哥哥就带你出城。”   说完赵郗似要起身,赵宜安也跟着坐起来,带着泣音拉住他的衣袖:“我不信赵陆会这么做。”   他怎么可能向孙氏投诚?明明父皇忌惮极了孙家。   赵郗却语气平淡:“没什么不可能的。人心难测罢了。”   侧身将妹妹的手拉开,赵陆捧住妹妹的脸蛋,道:“以后他就骗不到你了。”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四哥哥只有宜安了,宜安可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只是一句话,赵宜安却忽然愣住:“什么叫只有我了?”   赵郗脸色微僵,慢慢松开手。但他并不想瞒着赵宜安,便问她:“你说赵陆登上皇位,要除掉哪些阻碍?”   自然是前太子,还有先帝的其他孩子。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孤灯,照不亮全部角落。   赵宜安坐在榻上喃喃:“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样做。或许是孙氏……”   朝中孙氏独大,操纵赵陆一个傀儡也并非难事。   但赵郗神色厌恶:“他连孙氏都能这样快除尽,必定早有准备,难道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他们么?我看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况且赵陆——”   他抿唇望着妹妹,压低了嗓音,极快道:“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什么?封你为湖嫔,封自己的亲生姐姐为妃嫔!弑兄夺位,罔顾人伦,他怎么做得出来?”   一说完赵郗就后悔了,他绝不该在妹妹面前提这事。   “哥哥不是故意——”   但赵郗来不及说完,赵宜安就忽然推开他。   “宜安?”赵郗微诧,而赵宜安就在他眼皮底下跑了出去。   “宜安!”   赵郗不敢高声呼喊,夜幕笼罩,又没有灯,他只能勉强跟上妹妹身影。   前院的罗敷同他的祖母似乎已睡下,并没有被他们吵醒,赵郗微微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想要捉住一步之遥的妹妹。   而赵宜安打开后院的门,跌跌撞撞跑到外面。   赵郗后悔不已,跟着出了院门,却见妹妹在前头停下。   没力气了,还是扭伤脚了?   赵郗来不及猜测,只一心想跑到妹妹身边。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火把灯笼,从街上一直亮到小巷,乌压压的羽林军立在街口,却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直到有人驾马,慢慢穿过人群。   赵郗眼中映了灯火重重,见到来人的这一瞬间,他眼里尖锐的光却比火把还亮。   牙关紧咬,赵郗将来人的名字恨恨吐出:   “赵,陆。” 第93章 皇子府   倏然大亮。   附近家家户户皆已睡下,没睡下的见外头这仗势,也不敢探头,闭紧了院门,只作不知。   羽林军举着火,将巷口街道团团围住,队列中没有一个人抬头,皆垂首驻足,缄默不语。   赵陆跨坐在马背上,手中缰绳快被他捏断。   他背后满站守卫森严的羽林军,而赵宜安孤身一人,立在他对面。   她没有提灯,赵郗也没有,赵陆身后的光照不到她的角落。夜幕里,只能依稀望见她似乎瘦了一些。   见赵宜安不动,赵陆微微抿唇,松开手,翻身下了马。   然后片刻不停朝她奔去。   赵郗离妹妹更近,发觉赵陆动作,他几步上前,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   赵宜安却惊呼一声。   赵郗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光,侧过头,赵陆的配剑已抵在他喉间。   “放手。”赵陆的嗓音低且沉,还带着几丝沙哑。   闻言,赵郗冷笑:“你想杀我?”他不退反进,往前迈了一步,剑尖上霎时映出一点血色,“赵陆。”   但赵陆并未退让,他先望了一眼被赵郗护住的赵宜安,见她无事,才冷声道:“我不杀你。把宜安还给我。”   “住嘴。”赵郗怒极,“你也配叫我妹妹的名字?”   “你逃不掉。”   “我知道我逃不掉。”赵郗微仰着头,任由血丝缓缓滑下:“你也休想将宜安带走。”   二人僵持,身后成百羽林军不敢妄动,一时间静若无人。   赵郗的手忽然被牵扯着一动。   他只顾怒视赵陆,这会儿却没法回头瞧见赵宜安的情况。   被赵郗揽到背后的赵宜安,挣脱他的手,慢慢走出,一直到二人中间。   赵郗绷紧心弦:“宜安!”   “宜安……”另一边的赵陆也启唇,小声唤她。   她果真瘦了,赵郗是怎么养的她?   赵宜安先望了赵陆一眼,又望了赵郗一眼。   见妹妹的目光最后回到自己身上,赵郗一喜:“宜安快回来!别怕他。”   但赵宜安谁也不理,抬手要将赵陆的剑推开。   赵陆一惊,“噔”一声将佩剑丢下。   而赵郗被这样忽然一划,忍不住捂紧喉咙,低声骂了一句。   赵陆这混账,真想杀他!   像是被赵郗的声音吸引,赵宜安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宜安,咳——”赵郗捂着脖子,向着妹妹皱眉,“过、过来。”   立在一边的赵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屏着息,只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小陆。”赵宜安终于开口,是她一贯又娇又甜的声调。   赵陆微微抬起眼睛,像是有了希望。   “我想住到四哥哥那里。”   眼睫轻颤,将眼下的黑痣遮掩。赵陆想问,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但他最后只是点头:“嗯。”   赵宜安轻轻对着他笑:“把宣荷也送过来罢。我想和她说话。”   舌根泛苦,赵陆转开眼神:“好。”   山崩地裂就在他面前,而他无能为力。   *   四皇子府只一夜间就重新开了府,陛下还亲派了忠勤伯来监工。   众人都不知天子心意,当初四皇子早已殒命,怎么又巴巴儿地开府了?若是赏赐哪一位臣子,也不该用这一处地方。   “监工?监什么工?”赵郗喝了一口热茶,又被烫得连忙吐出,“呸、呸!我看是监视还差不多。”   “吵死了。”赵宜安趴在梳妆台上,“头痛!”   赵郗忙不迭跑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又疼了?我叫太医来瞧瞧好不好?”   赵宜安转开头:“你不说话就好了。”   “没大没小,连哥哥都不叫了。”赵郗看向妹妹的长发,“还要梳多久?啧,真麻烦。”   “麻烦你就别等了。”赵宜安坐起身,后头立着的小宫女连忙放松手,怕扯痛了她。   赵郗嘿嘿笑:“不麻烦不麻烦,等一天我都等。”又起身去搬了把椅子坐下,一心一意看着妹妹梳头发。   赵宜安就问:“他不是叫四哥哥进宫么?四哥哥怎么不去?”   说到这个,赵郗在椅子里坐直,又摸了摸自己仍缠着纱布的脖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杀我。”   话音才落,屋子里静了一瞬。   赵郗忙笑道:“好了好了,快些罢,一会儿天可就热起来了。”   赵宜安低着头不答,慢慢转着腕上的珍珠手钏。   身后的小宫女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战战兢兢梳着手里的发髻,不多时,梳完了头,小宫女松了口气,雀跃回道:“娘娘,好了。”   赵郗的目光立刻刀子一样朝她飞过来。   小宫女浑身一颤:“好、好了。”   马车候在门外,赵宜安先坐了软轿出去,再换乘马车。   赵郗也钻了进去。   一旁“监工”的姚沐,目光若有似无,朝着这边飘过来。   他早叫人报信去了,知道今日赵宜安是要跟着赵郗一同去祭拜赵郡和赵阮。   又过了一阵,赵郗掀帘出来,跨上下仆牵来的马,到前头开路去了。   姚沐摸摸下巴,也跟着去取马了。   在西山脚下碰见穿戴齐整的赵陆,赵郗一点都不惊讶。   他恍若无睹,返身去扶妹妹下马车。   倒是赵宜安有一瞬的出神,拉住哥哥的手,侧身躲在他身后。   赵郗略略得意,带着妹妹要往前走。   赵陆果然想拦下他:“赵郗。”   “嘁。”赵郗回头,语气嘲讽,“先前不还跟着宜安‘四哥哥四哥哥’叫得起劲么?这会儿怎么倒不叫了?”   赵陆一愣。   赵郗也不再理他,拉着妹妹想往前去。   “四哥哥——”   这回倒轮到赵郗愣住。   而赵陆微微垂头,只轻声道:“我有话,想同四哥哥说。”   “你,”赵郗厌道,“你别给我装可怜。”   小时候就玩这招,还玩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撞开赵陆肩膀,作势要走,而赵陆忽然压住他右肩,在他耳旁飞快说了句话。   赵宜安全程躲在赵郗身后,听着赵陆服软,又见到赵郗脸色讽刺,最后忽然察觉赵郗浑身一僵,松开了她的手。   “四哥哥?”   赵郗像是被妹妹唤回神志,倏然又将妹妹的手牵紧,对着赵陆硬邦邦道:“究竟如何,不关你的事。”   “怎么?”   赵宜安一头雾水,被赵郗拉着往前走,她侧头,对上赵陆失落眼神。   赵陆也看见她,他下意识想对着赵宜安笑。   但赵宜安却飞快避开。   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回头。   赵陆仍望着她。   “傻子。”赵宜安小声嘀咕一句,跟着哥哥转过弯,也不再回头了。   躲在边上看完全程的姚沐,抓耳挠腮走到赵陆身边,语气惆怅:“我、这,我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啊……”   太他娘的复杂了。   “要不然你带她去见丽嫔?”   赵陆蹙眉:“慎言。”   姚沐垂头丧气:“太难了,我宁愿带兵打仗。”又瞬间血气上头,“我能不能揍赵郗一顿?从前就想揍他了,顺便帮你出气。”   赵陆怎么可能同意?   他只道:“沈家军——”   “别,”姚沐告饶,“我练不了,练不了。”   乖乖退到了边上。   赵宜安和赵郗在山上待了小半天,等到日暮西垂,才由赵郗背着,慢慢自山路走下。   赵陆还等着。   赵宜安伏在哥哥背上,转过头没有看他。   赵郗肃着脸,也对赵陆视若无睹。   兄妹俩径直走过赵陆的位置,上了马车,转向回府。   “完了。”   闻言,赵陆回头,就见姚沐满脸幸灾乐祸:“完了,这下折子更多,更看不完了。”   赵陆并不理会他,转身朝前行去。   “明日你就去沈家军报到。”   姚沐一愣:“你公报私仇。”   赵陆头也不回:“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姚沐嘟囔,“当然不如何。”   三两步跟上赵陆,与他一同走了。   *   “若赵陆真心想杀太子哥哥和五哥哥,又何必费心替他们收敛尸身,安葬西山呢?”   赵郗削梨的手一顿,朝着独自喃喃的赵宜安望去。   赵宜安也望向他:“四哥哥又如何能从重重包围中脱身幸存?”   赵郗低下头,继续削着梨:“我是从密道逃走的。”   “少了最重要的四哥哥,难道没有人发现禀告么?”   “宜安。”赵郗停下手,却未抬头,他的声音沉沉的,如马车外渐合的夜色,“你想说什么?”   赵宜安将脸埋进手臂:“不想说什么。”   马车里静了下来,赵郗慢慢将梨削完,切下一块放在碟子里:“吃梨。”   赵宜安却不抬头。   赵郗也没了心思。   他也瞧见赵郡与赵阮的陵墓,皆是循皇室规格,没有一点失礼数。而那些被牵连殒身的奴仆,也被好好寻了地方安葬。   “不过是些表面功夫罢了。”赵郗冷哼,合上小刀,丢进了格子里。   不再多言。   回到皇子府已夜深,赵郗跳下马车,转身想去扶赵宜安。   而赵宜安自顾自下来,提起裙子,弯腰进了软轿。   一直到进屋之前,赵宜安才回头:“兼听则明。哥哥也听一听赵陆想说什么罢。”   赵郗这会儿倒没接话,见妹妹进了房,只暗自气道:“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装可怜这么有用的么?   但赵陆的话也确实叫他不安。   他说,他知道宜安的身世。   赵陆还以为赵郗不会听进去他的话,哪知第二日,金公公就慌里慌张进来回:“四、四皇子到了。”   提到赵郗的时候,金公公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赵陆也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道:“请进来罢。”   又放下手中的笔,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了正头上金冠。   赵郗没什么好气,风风火火进了西暖阁。   上一回来,还是昭帝召见他和太子,考太子治国均衡之道。赵郗不爱学这个,就坐在边上打瞌睡,朦朦胧胧听见太子温声回话,又闻昭帝慢慢点评其中疏漏。   恍如隔世。   宝座下首有圈椅,赵郗毫不客气坐下,道:“说罢,看看能不能骗过我。”   金公公垂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赵陆唤他:“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是。”   “去倒茶。”   吩咐完,赵陆又转向下首的赵郗,朝他解释:“我还要叫个人。”   赵郗抱臂嗤笑:“架势挺足。”   叫吧,他倒要瞧瞧,赵陆这小混账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盏茶后。   瞧着内侍将人拖下去,赵郗面露不耐:“这就是全部了?”   被带上来的是孙氏党羽,当初颇受孙仁商器重,也做了不少阴毒之事。   赵郗并不是傻子,妹妹生疑之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屠戮突如其来,等他打起精神,赵陆却已将仇家灭了满门。   他什么也没做,连妹妹都没保护好。   赵郗心烦意乱,强压下胸中躁意,问道:“还有呢?我要听的不止这些。”   还有更尖利的一根刺梗在他心间。   赵郗抬头,面色不善,朝宝座上的赵陆望去。   赵陆身着常服,背后是上百条姿态各异的蟠龙。他神色平静,回视赵郗。   “宜安,并不是父皇亲生。” 第94章 侥幸   从旧年出事到如今,四皇子府封了大半年,一朝开了府,府内各处自然要好生修正。   姚沐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小小啜了一口凉茶,放下茶碗,又叹了口气。   早上去沈家军拉练,午后来皇子府监工,晚上再去养心殿汇报。   物尽其用,赵陆很可以。   姚沐眯着眼睛小憩,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动静。   他勾勾手指,将侍立的仆人叫到跟前:“谁来了?”   仆人弯腰笑回道:“是宫里的金公公,前儿陛下吩咐,说要送人过来的。还叫我们准备着。”   什么人?   姚沐回过味儿来。   宣荷。   他微微撑起身子,远远儿瞧见有一顶软轿入了垂花门。   宣荷的腿还未好,怪不得叫她坐轿。   姚沐摸摸下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笑赵陆傻。   居然将宣荷送回赵宜安身边。   “下去罢。”他挥挥手。   仆人乖觉退到边上,姚沐又慢慢躺回椅子上。   一时无言。   *   宣荷进来的时候,赵宜安正坐在廊下看芭蕉。   芭蕉喜温暖,京城这里原来是种不长久的,但赵郗一向在稀奇古怪的事儿有股韧劲儿,费了许多心思,硬是将皇子府里种得满地都是。   只是虽然能瞧见,但它们结不了果,或者才长出小小的芭蕉,很快就被冻得落在地上,烂在泥里,无疾而终。   赵郗想过办法,却不大奏效,最后没了耐心,也就随它们去了。   今日赵郗进宫,赵宜安早上起来,没人在她跟前叽叽喳喳,她有了闲暇,便静静倚着廊柱犯懒。   大半年无人照料,这些芭蕉竟也没有枯萎,夏天一到,又热热闹闹绿了起来。   赵宜安忽然露出笑,抬起手指,在最近的那张芭蕉叶上轻轻一挑。   “娘娘?”   金公公弯着腰,脸上堆满笑意,小心翼翼朝着廊下的美人问安。   赵陆并未将赵宜安恢复记忆的事告知他人,但金公公打量如今局面,湖嫔竟然跟着四皇子住到皇子府里,大约也能猜出大半。   他今日送宣荷过来,顺便揣度湖嫔态度。   赵宜安闻声回头,就见宣荷拄着拐,由小宫女搀着,立在金公公身后。   而见了赵宜安,宣荷眼眶含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宜安便侧头:“宣荷怎么了?”   金公公弯着腰回:“上回在行宫,宣荷姑娘摔了一跤,还未好全。”   “哦。”赵宜安点头,她记起赵郗带她从密道离开,应该是宣荷同他里应外合。   “去房里罢。”   “是。”   看着宣荷在偏房榻上躺下,赵宜安才后知后觉,金公公还带了一个人来。   “府上新来的婢女毕竟年纪小,尚未伺候过人,陛下担心她们失职,特地将金缕派来,一来照顾娘娘,二来也能教那些婢女做事。”   陪着笑,金公公侧过身,让金缕上前行礼。   孙太后死了,作为她贴身宫女的金缕却好好活着,可知她身份不一般。   赵宜安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最后转开了目光。   “那就留下罢。”   *   “公主……”宣荷靠在枕头上望向赵宜安,语气犹豫,“好像安静了许多。”   赵宜安正坐在窗下挑宝石,闻言道:“伤的不是嘴,便开始没规没矩了是么?”   宣荷忙道:“奴婢怎敢?”   但她瞒不住心事,闭了一会儿嘴,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是不是……好了?”   “我什么时候又不好了?”赵宜安扬起眉,朝宣荷丢了一颗珍珠。   宣荷躺着不敢大动,任由那珍珠掉到她衣襟上,才伸手去捡了回来,闭上眼双手合十,神情虔诚:“菩萨保佑,公主真的好了。”   又叹道:“要是元嬷嬷同莲平也能知道就好了。”   “还是求菩萨保佑你的腿罢。”说完这句,赵宜安便对手上的事没了耐心。   她正学着打络子,再把珍珠宝石缠在里面,但丝线松松紧紧,编不出她想要的模样。   “不打了。”   赵宜安推开竹筐起身:“你要吃点心么?厨房有莲子汤。”   宣荷忙拦她:“叫丫鬟去拿就是,公主别跑来跑去的,倒出一身汗。”   赵宜安怎么会听她的话?抬手朝她一挥,转身出了房。   她竟忘了,从前的湖阳公主是何脾气。   和事佬莲平不在,能劝下湖阳的元嬷嬷也不在。宣荷一时有些淡淡的惆怅。   叫她一个人应付从前的湖阳公主,还真是,大难临头。   难的不止是宣荷。   金缕立在一旁,瞧着桌边坐着的赵宜安,慢条斯理剥荔枝。   剥出一手荔枝汁。   玛瑙碗里存了半碗赵宜安剥好的成果,她将里头的核也挖了出来,因此剥出来的荔枝支离破碎,一瓣瓣裂在玛瑙上。   金缕无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敢劝阻。   横竖娘娘开心就好。   只是赵宜安很快就不开心了。   她耐着性子剥了一整碗,荔枝肉满满当当堆成小山。赵宜安拍拍手,随口道:“送去……”   戛然而止。   金缕不解:“娘娘要送去哪儿?”   赵宜安忽然恼起来:“不要叫我娘娘。”   金缕一惊,忙跪下认错:“奴婢嘴笨,请公主宽恕。”   坐着的人并未理睬她,倒是身后的婢女端了凉水上前。   赵宜安愤愤洗了手,最后道:“送去给宣荷,都让她吃。”   又起身走到屏风后,再没出声。   金缕跪了半晌,见里头没了动静,思忖了一阵,慢慢起身,使了个眼色,悄悄将人都领了出去。   不忘将一大碗荔枝碎带上。   湖阳公主发了脾气,从来都无人敢迎面而上的。   赵宜安侧躺在榻上,转身向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外芭蕉静静立着,四周霎时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才听见赵宜安用嘴巴小小吸了口气。   又将脸埋进锦被,再也不动了。   *   先是被赵宜安灌了一大碗鲜甜的莲子汤,才过了半个时辰,金缕又满面笑意送来一大碗荔枝肉。   宣荷坐在榻上,嘴角抽动:“这是公主剥的?”   “是。”金缕最会扮笑脸,“是公主亲手剥的,说送给宣荷姑娘进补。”   金缕也没必要扯谎。   宣荷硬着头皮接下:“摆在桌子上罢,我一会儿就吃。”   金缕便叫婢女放在小桌上,而后要退出屋子。   宣荷却忽然叫住她。   “宣荷姑娘还有何事?”   宣荷瞧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金缕姑姑,从前似乎是跟着孙越妩进宫的?”   孙越妩是孙太后的名讳。   金缕嗓音含笑:“是,宣荷姑娘该见过我许多次才是。”   赵宜安再不喜欢孙太后,过年过节的家宴上,到底避不开她。宣荷跟着赵宜安,自然也会遇见同孙太后形影不离的金缕和金钗。   “哦……”宣荷长长应了一声,“姑姑果然慧眼识珠,知道该站在哪里,才有的路走。”   金缕但笑不语。   宣荷自然不是要问这个,见金缕没了应答,她便单刀直入:“既然如今姑姑在陛下身边伺候,大约也能知道陛下所想。”   她顿了顿:“眼下尘埃落定,陛下又有何打算呢?”   公主不是昭帝亲生,宣荷其实信得七七八八。但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没了这层身份护着,四皇子也无权势可用,公主还不是任由赵陆捏圆搓扁么?   况且金缕这样从小跟着孙太后的人,赵陆都不知何时策反了她。这样心机深重又善伪装,还善笼络人心,想起从前公主欺负他的场面,宣荷真是如履薄冰。   当初要是早些让公主成婚就好了。   但记起温祁元所为,宣荷又怒极。   竟无两全之法。   宣荷正怅惘,就听金缕笑道:“天子所思,岂是奴婢们可猜的?宣荷姑娘莫要为难我才好。”   又道:“东西既送到了,我也不打扰姑娘休息。”   语毕,干干脆脆领着婢女们出了门。   留下宣荷暗自纠结。   *   养心殿。   “心机深重又善伪装”的天子,端坐在蟠龙宝座上,面色沉静。   下首无权无势的四皇子赵郗,略低着头,抿唇一言不发。   半晌,赵郗才张开嘴:“我……”   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赵郗怒道:“你怎么不杀我?”   “善笼络人心”的赵陆一愣,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又忽然明白过来赵郗的意思,赵陆微微垂下眼睛:“当时我来不及阻拦,等知道时,太子……还有赵阮,都已没了。”   况且他也没有依傍,能从中周旋,让赵郗侥幸逃脱已是极限。   赵郗不语,过了几息,他才道:“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但知道真相的人俱已亡故,湖阳一事,全是随你胡诌。”   虽这样反驳,赵郗也隐隐知道不是胡说。   譬如湖阳生得貌美,却与昭帝还有他们兄弟一点也不像,长大后的眉眼倒有几分随了沈延方。推及她出生的日子,也对不上对外所说丽嫔同昭帝相遇的时间,只推到早产头上。因为是位公主,当时竟也无人深思。   听见赵郗如此说,赵陆下意识皱眉:“我并未胡诌,父皇同沈将军的书信可证。当年替丽嫔接生的嬷嬷,我也快找到了。”   去年宫中疯传湖阳非昭帝亲生,孙太后就有心去找接生的嬷嬷求证。但时移世易,找了一两次杳无音信,孙太后也就放弃。横竖那时宫里她说了算,赵宜安是不是亲生,还不是孙太后一句话的事情。   没想到却是赵陆屡败屡战,最后寻到了人之所在。   赵郗全程就没过放松的时候,听见赵陆讲话,只道:“难道你要这样对湖阳去说么?”   赵陆虚虚握拳,又慢慢松开:“自然……不妥。”   “很不妥。”赵郗落井下石,又说,“湖阳才恢复记忆,等她调养好了身子,我或许要带她离开。”   赵陆一惊:“她已不是你妹妹。”   “她怎么不是我妹妹?”赵郗反问,“我看着她长到十七岁,她就是我的妹妹。”   赵陆不想放弃:“总要问过宜安。”   “你别侥幸了。”赵郗转开头,不想同他拉扯,只道,“出来一天,湖阳必定想我,告辞。”   说完便起身走出暖阁。   一时暖阁内只剩赵陆,赵郗的话翻来覆去在他心中打转。他忍不住闭上眼,朝后靠去。   别侥幸了。   金公公回来时,就见赵陆倚在宝座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发。   他吓了一跳,忙上前询问:“陛下?”   赵陆睁开眼,先恢复了坐姿,又平静问道:“人送到了?”   金公公松了口气,回道:“送到了,金缕也留下了。”   赵陆便点头:“那就好。”   金公公垂下头,没了声音。   赵陆等了一会儿,自知这是赵宜安无话转达的意思,便挥了挥手,叫金公公退下。   赵郗说,赵宜安一日未见他,必定想他。   那赵陆呢?   离开他那么久,只在映天的火光中匆匆一会,背着光面目模糊。   她会不会想他?   还是庆幸,自他身旁逃脱。   忽觉无力,赵陆合上眼,任由四周陷入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发包奥 第95章 从前   花园正翻修,山坡上围了长长的帷幔,好将劳工与府上女眷隔开。姚沐在凉棚里待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太晒,又躲去了花厅。   花厅里摆了一大缸子冰,里面湃了各类瓜果,姚沐嗅着果香,正昏昏欲睡,仆人推门来回:   “四皇子回来了。”   姚沐一个激灵,从卧榻上坐起,他动作迟缓揉了揉脸,嘀咕道:“关我什么事?”   但是热闹不能不看。   姚沐三两下回了神,出门偷偷猫在墙下,只瞧见赵郗在道上快步离开。   他回头,问仆人:“什么时辰了?”   “回忠勤伯,刚过了申时。”   那还早得很。   姚沐揉着后脑,又回去花厅,睡了个天昏地暗。   *   从赵陆那里出来,赵郗一刻未停回了皇子府,他脚步飞快,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赵宜安住在凉秋院,赵郗一进门,就直奔卧房而去。   檐下支使婢女洒水的金缕,听见门口动静,连忙上前行礼。   “四皇子。”   赵郗一顿,他上下打量金缕,轻嗤道:“原来是你。”   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无用,赵郗不想同她耽误,绕过金缕就要往里走。   金缕暗暗将人挡住:“四皇子,公主正午歇,还是莫去打扰。”   赵郗皱眉:“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倒把人睡傻了。”   他伸手格开金缕,步子一迈,就进了妹妹的卧房。   卧房里凉意阵阵,在太阳下骑了半天马的赵郗浑身一阵惬意,呼了口气,悄悄走近了屏风。   赵宜安就趴在锦被里,帐子也未放下,安安静静没一点声儿。   赵郗放轻了步子,走了几步又觉不妥,他该换身衣裳来的。现下也不能在妹妹面前脱了外衣,只好装模作样掸了几下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猫下腰,坐在了榻边。   赵陆同他说了许多,又摆出人证物证,将事情明明白白一锤定音。   从小捧在手里的妹妹原来不是父皇亲生,赵郗并不觉因此疏远。他看了她十七年,以后也会好好看下去。   在榻边坐了一会儿,赵宜安似乎躺累了,翻了个身,将被子里的脸露了出来。   赵郗眉梢一挑,不自觉露出笑,伸手在妹妹头发上虚虚揉了一把。   眼神温柔。   然后手指向下,干净利落捏住了妹妹的鼻子。   赵宜安倏然蹙眉,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见是赵郗,她毫不客气将他的手拍开,语气娇憨:“谁让你进来的?我在睡觉。”   “都申时了,再睡就真的变成小猪了。”   赵宜安皱着鼻子:“我才睡了一会儿……”想事情想得心烦,最后竟慢慢睡了过去。   “别睡了,一会儿晚上倒闹腾睡不着。”握着赵宜安的手臂,赵郗将她拉起,“我跟你去外头走走,醒醒神。”   赵宜安不满,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这么热的天,谁要去外面?”   “那咱们去花园逛逛,那里有凉亭。”   “花园正种树呢,帷幔遮了那么长一圈,傻子哥哥。”   赵郗不依不饶:“那、那就在院子里走走。”   “不去。”   赵郗眼神哀怨,又退让一分:“只在芭蕉树下坐坐,总行了吧?”   闻言,赵宜安停下动作看着他,赵郗眼巴巴与她对视。   过了一阵,赵宜安忽然说:“去小花园。”   *   赵郗一手抱着竹筐,一手举着伞,任劳任怨跟在妹妹身旁。   小花园是凉秋院自带的院子,不大,只挖了一个池塘种荷花,边上搭了秋千,还有一座小小的亭子立在一边。   既然赵宜安要去,金缕便吩咐下人,在亭子里挂上竹帘纱帐,一来遮阳,二来挡一挡花草间的小飞虫。   等到了地方,赵郗放下东西,瞧见竹筐里有一条编了一半的穗子。   他拎起来细瞧:“是给我的么?”   赵宜安托腮坐在桌边,闻言头也不回:“打坏了就给你。”   赵郗便嘿嘿笑:“那可一定要打坏。”   闻言,赵宜安抬起头,将他手里的穗子拿回来:“我要接着做了。”   一面说,一面又去竹筐里搜罗合适的珠子。   价值千金的宝石珍珠,就这样随意散在竹筐里,赵郗竟也不觉奇怪。   他帮着妹妹挑拣:“用这个,我喜欢这颗。”   赵宜安便摊开手接过去,仔细比划该放在哪里。   一时间静默无言。   赵宜安是新学,动作不甚熟练,将几缕丝线拆了又打,打了又拆,珍珠也骨碌碌溜出来,赵郗不厌其烦,一遍遍替她捡回竹筐里。   半晌,他问:“谁教你的这个?”   赵宜安并不抬头,只答道:“应秋。”   是赵郗不认识的宫女。   听见妹妹的话,赵郗伏在石桌上,也不开腔了。   随从的婢女被遣至墙边,听不见凉亭里说了什么。   日渐西落,赵郗觉出微微的困意时,忽然听见妹妹问:   “不与我说么?”   赵郗霎时一个激灵:“什么?”   赵宜安盯着手上已经错结的络子,小声又说了一遍:“不与我说么?你和赵陆说的话。”   赵郗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同他并未……”   “那我自己去问他。”   赵郗跳起来:“不可!”   低下头,赵宜安望着他,眼底已氤氲了湿意。   只一瞬,赵郗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垂下眼,缓缓坐回椅子,轻声道:“是沈将军。”   赵宜安睁大眼睛:“丽嫔……”   赵郗蹙眉,像从前昭帝提醒赵宜安那样提醒妹妹:“你该叫她母亲。”   又接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丽嫔,本来就是沈将军的妻子。”   沈延方弃文从武,又千辛万苦留下一支沈家军,孙氏深为忌惮,行军途中屡屡作乱,万幸沈延方都一一避过。但他也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孙氏对付不了他,却可以对付他在京城的家眷。   吴清乔那时才有了身孕,沈延方思虑多日,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当面将她托付到昭帝手上,请他务必保全自己的妻儿。   再然后,薄暮一役,大周险胜,沈家军却全军覆没,沈延方也折损其中。   昭帝隐约察觉不对,但他迫于孙氏压力,只能暗地里遣人调查。   那时吴清乔已被昭帝换了身份,接到宫里照顾。沈将军马革裹尸的消息传遍大周,吴清乔自然也知晓了这件事。   她本来就体弱,等到十月怀胎产下赵宜安,很快就撒手人寰。   “你那时还小,被送到母后身边照顾。她勉强来瞧过你一次,还摸了你的手和脸蛋。”   赵郗轻轻笑着,像是回忆起了当时景象。   丽嫔很温柔,也很虚弱,才入秋,她就已披上了羽纱鹤氅,整个人瘦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难得出门,高皇后将尚在午睡的赵宜安抱出来,微微笑着递与她看。   “可能睡了,母亲来了也不醒。”   丽嫔也跟着轻轻笑:“由她睡罢。”   高皇后又说了平日吃喝如何,还道太医日日来看,说公主长得很好,以后也必定平安健康。   丽嫔注视着闭目熟睡的小婴儿,忍不住抬起手,刮了刮她的脸蛋。   赵郗就扒在妹妹襁褓边,一会儿看看丽嫔,一会儿看看妹妹。   他忽然将手伸进去,握着妹妹的小手出来:“摸这个,好玩。”   丽嫔微诧,但也顺着赵郗的话,珍而重之,把赵宜安肉嘟嘟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   “咦?”赵郗疑惑,“怎么没有了?”   从前他去摸妹妹的手,妹妹都会牢牢抓住他的手指。   高皇后便笑:“妹妹长大了。”   赵郗似懂非懂,继续扒着高皇后的手,望着妹妹。   妹妹生得玉雪可爱,赵郗一直都忘不了,也忘不了,那时拉着妹妹的手,一面笑着,一面竟慢慢滴下泪来的丽嫔。   一时语毕,赵宜安手上还抓着方才打坏的络子,赵郗呼吸几回,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都过去了。”   “我想……”赵宜安抬起眼睛注视着他,“我想去看看母亲,还有……父亲。”   赵郗一愣,又很快应下:“我叫人去安排。”   听到他的回答,赵宜安点了点头。   将络子放回竹筐,赵宜安道:“回去罢,太阳都落了。”   赵郗腆着脸凑上来:“是不是打坏了?要送给哥哥了罢?”   赵宜安正低落,见哥哥如此,忍不住伸手将他挡开:“想得美。”   倒是和缓了不少。   赵郗不依:“说好了,要是坏了就给我的。”   “还没坏呢。”赵宜安抱起竹筐,几下绕过人,朝着前面回去,“你等明年再来罢。”   赵郗霎时垮下脸来,一面追上去一面不满:“说话不算数,我可不带你去了。”   赵宜安忽然停住脚。   “怎么了?”赵郗追上她,“我说着玩的。”   赵宜安看着他,像是想到一个了不得的主意,哼道:“不带就不带。”   赵郗一惊,仔细打量妹妹神色,见她并不是生气,才放松下来,与她犟嘴:“我不带你谁带你。”   “赵陆啊。”   赵宜安抛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郗愣在原地,很快又反应过来往前追:“好宜安,哥哥说着玩的,哥哥怎么可能不带你去呢?”   轻飘飘将眼神掠过,赵宜安一本正经:“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明天就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去找小陆。   我真滴很想虐的(流泪 第96章 玉禧殿   第二日,赵宜安尚未起身,就听见赵郗扒在门外哀哀唤她。   “宜安,哥哥错了,你想去哪儿哥哥陪你去哪儿。”   “湖阳啊,你别去找他,有哥哥还不够么?”   “好妹妹,你快理理我,你不理我我都睡不着了啊。”   赵宜安捂住耳朵:“什么时辰了?”   守夜的婢女忙道:“回公主,卯时过一刻。”   门外的惨叫还在继续,赵宜安坐起身:“起来罢,替我洗漱。”   “是。”   房门一开,赵郗立刻鱼一般溜了进去。   见妹妹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模样,赵郗忙道:“不如再睡一会儿罢,反正也不急着这一天。”   最好拖到赵陆政事繁忙,陪不了妹妹。   赵宜安气:“闭嘴。”   闻言,赵郗可怜巴巴退下,身后端水的婢女便凑了上来,有条不紊替赵宜安净面挽发。   金缕立在赵宜安身后,弯下腰轻声询问:“公主想梳成什么模样?”   赵郗搭腔:“自然什么好看梳什么。”   赵宜安看他一眼,又对金缕道:“随你。”   金缕沉思片刻,取了玉梳开始挽髻。   赵郗便在一旁趴着,一点声音不闻,只用眼睛偷偷觑着妹妹。   等用了早膳,赵宜安要出门了,赵郗一步不离,跟着妹妹一同走至软轿边。   他撩起帘子:“小心点,可别磕了头了。”   看赵宜安坐稳了,赵郗放下帘子,让抬轿的婆子们起身,又扒着轿子窗口,一叠声儿问妹妹:“坐着舒服么?不颠罢?闷不闷?要不要哥哥替你扇风。”   轿子里的赵宜安闭着眼睛缩着脚,捂紧了耳朵,权当听不见。   *   出了垂花门要换马车坐。赵郗坐在左边,抱臂看着对面的妹妹,忽然转头朝另一个人道:“跟我换个位置。”   赵宜安一愣,下意识顺着赵郗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就对上赵陆的眼睛。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金闪绿的袍子,腰间配青玉禁步,头上的金冠镶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整个人瞧上去沉稳且利落。   只是被赵郗这样一说,赵陆倒难得露出些迷茫。   “什么?”   赵郗恶狠狠重复:“跟我换位置,快。”   原先是赵陆坐在正中,赵郗与妹妹对坐的格局,等如了赵郗的愿换了座,就变成赵郗在中间,赵陆与赵宜安被他格开的模样。   赵郗满意,拍了拍膝盖上的衣摆,重又抱起了手臂。   一时无言。   轻轻一晃,马车起了步,赵郗便抬起眼睛上下打量赵陆,最后憋着一股气评价道:“招摇。”   人模狗样的,在他妹妹跟前现什么眼呢!   赵陆微微垂下头,并不答话。   赵宜安就坐在他对面,自然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下,她忽然道:“哥哥才招摇,早上换了多少身衣裳我可都知道。”   赵郗心中一闷:“你帮谁呢?”   闻言,赵宜安冲他得意一笑,转开了脸。   马车并不小,但赵郗正是想挑刺的时候,他伸长了腿,大喇喇摊开手脚,语气不满:“怎么找了这么小的马车,坐着能舒服么?况且还要去西山。”   早上被吵醒,赵宜安正是困顿的时候,听见赵郗故意寻事,毫不犹豫踩住了他的脚。   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赵陆开了口。   “为求平安,不可招摇。”   语气平平,似是认真回答赵郗的话。   被妹妹踩了一脚,又让赵陆拿自己的话堵了自己的嘴,赵郗一时憋闷,默默收了脚,靠着马车壁揉心口去了。   赵宜安瞧着哥哥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再回头的时候,就撞见赵陆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瘦了一些,也或许是穿了青金色衣裳的缘故。眼底下的那颗痣倒还是明显。再往下看,腰上除了对称的两枚禁步,还有一根细细的丝线。   赵宜安仔细瞧了一眼,又返回去看赵陆的眼睛。   赵陆躲闪不及,只好由着她打量。   丝线上,是上回赵宜安用银线做的小鱼。   但赵宜安最终也没说什么,她坐到赵郗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困。”   赵郗忙微微弯下身子,由着妹妹靠在他的肩头,慢慢睡熟过去。   *   吴清乔被葬在西山,同沈延方一处。   “是父皇这样安排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赵陆轻声解释,又侧身望向站在另一边的赵宜安。   赵宜安挽着哥哥的手,闻言,语气有些低落:“所以从前,父皇带我拜祭,其实是连带了……父亲的份。”   赵陆转头,注视着面前的石碑,轻点头:“嗯。”   赵宜安勉强弯起嘴角:“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吴清乔的画像就挂在高皇后的宫里,搬到玉禧殿独住之前,赵宜安常常可以见到。但她对这位生母并没有多深的爱意,她给了她生命,却在赵宜安往后所有长大的日子里,消失得彻底。   至于沈延方,只有昭帝偶尔会拿出他的画像,叫赵宜安看一看,这位大周曾经的守护者,神威天降的沈将军。   现在想起来,才觉出其中苦涩。   身后的金缕燃起香,垂头送到赵宜安手中。   赵陆与赵郗便在后直立,等着赵宜安祭拜完毕。   回过身的时候,赵郗抬起手,动作熟谂,替妹妹拭去泪珠,又轻拍她的后背好言安慰。   赵陆站在一边,袖子里的手虚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垂下眼睛,却泛起酸涩。   “走罢。”   赵郗搂着妹妹的肩膀,对着安静站立的赵陆没什么好气:“你跟我去骑马,别坐在马车里,倒把宜安挤坏了。”   带着人正要走,赵宜安却忽然侧了一下身,从赵郗手中脱身。   她抬起一双才哭过的眼睛,鼻尖微红,对着赵郗道:“我还想去瞧瞧父皇母后。”   昭帝与高皇后已葬入皇陵,路途遥远,总不能奔到皇陵去瞧人。   这会儿要看望他们,自然只有去宫里的奉先殿。   赵陆霎时回了神,面上仍强自镇定,应声回道:“我叫金公公去安排。”   赵郗立刻跳出来:“难道宜安不认识路?你只要让人打开宫门,别的也不用你操心。”   闻言,赵陆对上他的眼睛,神态认真:“宫里新进了一批宫人,尚未学得规矩,怕冲撞了宜安。”   赵郗哼一声:“学规矩是在奉先殿么?还是在宫里各处乱逛?好没道理。”   赵陆不答,朝着赵宜安的方向看去,轻声道:“那就问宜安的意思。”   *   奉先殿供奉了列位帝王先祖,殿中有专门看守照料的宫人,见皇帝与湖嫔驾临,连忙唤出所有宫人,前来迎接。   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没人知道湖嫔就是昔日的湖阳公主,金公公也不敢多事去特意提醒,因此宫人见礼时,口中呼喊的都是“湖嫔娘娘万安。”   赵郗一面听,一面咬牙,但他也无法戳破。   总不能让妹妹清誉受损。   赵陆领着赵宜安一一走过,赵郗闷闷不乐跟在后面,一句话都没说着。   上了香,祈了福,赵宜安又呜呜哭了一场。   赵郗见状,眼睛一亮正要挤上去,赵宜安却熟门熟路,拉过赵陆的衣袖,从他怀里掏了一块帕子出来。   “怎么不用玫瑰香了?”   赵陆老老实实回:“从前也没用的,因养心殿里熏了玫瑰,时间久了染上了才有的。你走了,也没人特意熏了,所以才没了。”   赵宜安把帕子重新塞回去,叮嘱他:“下回别忘了。”   还有下回?   赵郗的眼睛都要瞪酸,巴巴儿看着妹妹转身,瞧都不瞧自己。   他凑到妹妹跟前,小声对她道:“宜安……该用午膳了,咱们回去罢。”   赵宜安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我还要去玉禧殿看看。”   *   玉禧殿。   赵宜安走了,原本伺候她的应秋和延月,留在行宫还未回来。玉禧殿里的人就更少了,除了每日专管各处宫殿洒扫的小太监来上几回,就只有小顺心还守着。   先前知道湖阳公主去了养心殿,小顺心还盼着有一日公主能回来,最好还把出了宫的元嬷嬷等人也带回来,好叫玉禧殿的人团聚。   但后来又听说养心殿里多了一位湖嫔,小顺心再去打听,就探听不到湖阳公主的事。他以为湖阳公主出了什么变故,心里哀伤,又发愁湖阳公主不见了,玉禧殿怕是要住进新人,消沉了好一阵。   最后见玉禧殿像是被众人遗忘的模样,小顺心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安下心来,守着空荡荡的玉禧殿,从冬到夏,过了近一年岁。   这日晨起,小顺心早早醒来,打开各处殿门,先通了一阵风,又与前来洒扫的小太监问了早,跟着他们前往玉禧殿各处,好生看着他们打扫。   “秋千可要擦得干净,公主最喜欢这个。”   小顺心神色认真,盯着小太监,看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才松了口气,又喃喃道:“漆的颜色似乎旧了,等午后要去同直殿监说一声。”   转头是当初湖阳公主磕伤额头的假山堆,小顺心弯下腰,在心里念了句福,又赶着去前殿监督。   直殿监的小太监们做完事就走了,小顺心独自坐在石阶上,托着腮,望着湛蓝的天开始走神。   他也同往常一样小声许愿:“上天有灵,将公主早日送回来罢。”   四周静悄悄的,鸣蝉尚未醒来,小顺心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无人的路开始走神。   恍惚间,却望见路的尽头转出一个人影,衫裙在她身上犹如轻云,要是没有腰间的禁步压着,仿佛随时都能登仙而去。   小顺心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   “公、公主!”   小顺心打了个结巴,猛地从石阶站起,眼前一晕,他闭了闭眼,狠心劈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真的,是真的……”小顺心没忍住,涕泗横流朝着前方的人影奔去。   然后被忽然出现的赵郗干脆利落推了个狗啃泥。   作者有话要说:  赵郗:呜呜呜臭妹妹。 第97章 十一岁   小顺心挨了一记,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来不及喊疼,他就被面前的人吸引住目光。   “四、四皇子!”   瞪大了眼睛,一骨碌翻了个身跪下,小顺心喜气洋洋:“奴婢拜见公主,拜见四皇子。”   “咳。”金公公立在众人身后,见状,掩唇咳了一下。   小顺心吓了一跳,偷偷抬起眼皮,瞧见湖阳公主边上还有一个人。   衣摆上用同色的绣线绣了龙纹,若不是凑近了,任谁也瞧不出来。   小顺心一个激灵,忙收回目光匍匐在地:“奴、奴婢拜见陛下。”   赵陆并未做声,倒是赵郗哼哼了两下:“起来罢。”   众人皆立在殿前,赵宜安不开口,谁也不敢先出声。   玉禧殿仍旧富丽堂皇,墙边还依着湖阳公主的性子,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大缸,养着文君拂尘和观音莲。   司苑局的人常来照看,这几缸莲花并没有因主人不在而失了颜色。   赵宜安转开视线,往前迈进正殿。   明间宽阔敞亮,直殿监的小太监才来洒扫过,香几小桌,每样皆一尘不染。博古架上的珍珠玛瑙,琉璃香扇,还是摆放在原先位置,熠熠生辉,一动都没有动过。   赵宜安便扶着架子从旁走过,又去暖阁望了望。   赵陆就在她身后跟着,才瞧见赵宜安进了暖阁,赵郗忽然上前挡住他,硬邦邦道:“怎么可以进女孩子的卧房?”   明明早上他才死皮赖脸蹲在妹妹的房间不肯离开。   赵陆对上他的视线又离开,轻轻“哦”了一声,倒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   赵郗勉强点点头,侧身掀起珠帘,朝着妹妹的身影快乐喊道:“宜安,哥哥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赵宜安并未应答,赵郗便委委屈屈蹭上去问她:“你怎么还给赵陆小鱼了?”   赵宜安在马车上睡着的时候,赵郗百无聊赖,盯着赵陆的脸走了神。   长得倒是不赖,不过好歹这小混账身上也流了同自己一般的血嘛,自己貌盛潘安,赵陆再怎么长也差不到哪里去。   身份?虽然生母地位卑下,但也是先帝第七子,如今大周的天子,手上握着沈家军一支,可谓实力大盛。   赵郗啧了一声。   勉勉强强也过关吧。   性子嘛,小时候惯会做小伏低,瞧上去喜爱极了宜安这位姐姐,处处唯她是从,宜安不耐烦他,他也懵懵懂懂往她身边贴。不过长大可不好说了。   尚待研究。   赵郗摸着下巴,忽然瞥见少年腰间的挂坠。   他微微一愣,转眼间目眦欲裂。   “这不是我才有的待遇么?什么时候跑到他身上去了?”赵郗绕着妹妹转圈,又想起什么的似的,恍然大悟,“以前没有的,所以是你才做的是不是?”   那就是妹妹失忆的时候。   赵郗一面撸袖子一面愤愤:“是不是他胁迫你了?我现在就去抢回来!”   赵宜安被他吵得头疼,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对赵郗露出一个笑:“我有些渴,哥哥替我去小厨房瞧瞧,有没有饮品可用,最好是冰过的。”   闻言,赵郗一喜,马不停蹄应下来,又风风火火朝外跑去。   赵宜安不在,玉禧殿的小厨房自然没开,赵郗要寻东西喝,只能去御膳房调过来。他这会儿又正是不喜欢赵陆的时候,不想用赵陆的人,而小顺心还要留下伺候妹妹,最后赵郗昂首挺胸,走过了候在卧房外的赵陆一行人。   他才走不久,珠帘一撞,赵宜安轻轻歪着头:“你不进来么?”   金公公领着人侍立在外,赵陆双手垂在身侧,跟着赵宜安进了暖阁。   暖阁里的冬被已经换下,纱帘也换了新的,不过因为无人居住,所以并未燃香。   赵宜安行至窗前,从这里望出去,就能瞧见墙边一溜的荷花。   她转过一点身,倚着窗,望向身后的赵陆。   赵陆不明所以,只安静等着赵宜安信步闲逛,然后他就听见赵宜安忽然淡淡道:“撞的是头,嘴巴倒不会用了?”   她微微向下撇了嘴角,瞧上去气势摄人,是不好相处的模样。   赵陆一愣,抬头对上赵宜安目光。   她略挑眉:“不是你说的?”   是,自然是。   手脚发僵,赵陆垂首承认:“是我说的错话。”   赵宜安便缓缓靠近他:“还有呢?”   被她步步接近的赵陆,低着头,整个人无从躲藏,只晓得照着赵宜安的话往下说:“还将人都赶走了。”   “哦,将人都赶走了。”赵宜安一面点头,一面道,“才受伤昏了一夜醒过来,可怜见的甚至忘了自己是谁,结果她的弟弟却将照顾她的人都赶得一干二净。”   “……不是。”   赵宜安哼出一声:“哪里不是?还要犟嘴是么?”   赵陆垮下肩膀:“不是弟弟……”   “就是弟弟。”赵宜安拦下他的话,“幼稚、记仇,还要骗人!”   赵陆连连败退,额间渗出汗珠:“是……”   “幼稚在哪儿?”   少年面色苍白:“……还以为她失忆了就能一直喜欢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赵宜安微怔,很快又问:“记仇,在哪儿?”   “明明找我是最快的,偏偏辗转去寻姓温的纨绔来救她。他有一张好脸,我也、我也有……”   闻言,赵宜安神色古怪起来:“那骗人呢?”   “骗她是磕头才受的伤,”赵陆盯着自己的衣摆,开口喃喃,“还自欺欺人封了湖嫔,不敢告诉她真相。”   脸上一热,赵陆回了神。   赵宜安摸着他的侧脸,一双眼睛圆圆的,神情认真,注视着他。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   赵陆抿唇。   见他不回,赵宜安又轻声问:“是去岁么?”   是去岁周太妃揭发湖阳公主身世,赵陆才知道他们并非姐弟么?   不是,当然不是。   赵宜安身为昭帝唯一的女儿,自小处处受宠,身边从来不缺哄她玩乐的人。三位哥哥待她如掌上宝珠,赵陆也向往着她这个娇气可人的姐姐。   不过哥哥都比她年长,都要去念书认字,只剩下与她同岁的赵陆,因为还小,倒不用日日进学。   赵宜安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粘人精,但偶尔也会差人叫他过来,同他玩一会儿。   因为被姐姐叫过去的这小半日,赵陆会高兴许多天。   那次也是一样,赵宜安拉着赵陆的手,说要帮他躲起来,不要被宫人们找到。   赵陆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姐姐身后,被她拉进了养心殿的西暖阁,塞进了温室里。   “不要说话哦。”赵宜安神色严肃,“你就躲在这里,没有人敢进来的。”   赵陆捂着自己的嘴,认认真真对着赵宜安点头。   “我去找别的地方。”赵宜安拍拍他的脑袋,替他关了门,自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同湖阳公主玩游戏的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带着赵陆躲到养心殿里面。   在外找寻了一阵,就听见前方宫人依次行礼:“陛下万安。”   昭帝下了朝,回养心殿来了。   进了西暖阁,昭帝脱了外衣,轻咳几声,便坐至书案前,开始处理公事。   暖阁里静悄悄,又暖洋洋,赵陆靠着坐在温室椅子里,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正好外头人声多起来,赵陆头一点,被惊醒过来。   “才下了朝,也不知道歇一歇。”   是高皇后的声音。   赵陆耷拉着眼皮,又要睡过去。   外头轻轻说了几句话,接着安静了半晌,高皇后忽问道:“过几日,又该带湖阳去西山了罢。”   “嗯。”   “不如由我带去,你莫奔波了。”   昭帝笑:“我比你总好些。你就好好待在宫里,不用操心这些了。”   “湖阳,”高皇后也笑,“倒是越发长得像阿乔了。”   “也像延方。”   “他二人样貌都如此标志,以后湖阳也差不到哪儿去。”   昭帝停笔,对着高皇后一本正经道:“什么叫差不到哪儿去?湖阳哪儿差了?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高皇后笑意更深:“你惯会夸她。”   夫妇二人又说了些话,赵陆迷迷茫茫听了全程,心中仍是混沌。   他那时还不知道昭帝与高皇后的话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后来他费尽心力证明的真相,原来早就摊开在他面前。   “那就是你早知道了?”   赵陆迟疑:“我那时并不明白……”   缓缓滑动掌心,赵宜安放下手,在他身边饶了一圈:“何时明白过来的?”   闻言,赵陆言语滞涩:“宣明十四年,高皇后薨。”   各项事毕,昭帝仍大恸,独自在养心殿闭门不出。赵郡便领着弟弟妹妹,跪在殿前,求他进食。   门很快就开了,昭帝望着儿女们叹气:“父皇只是心闷,不必担忧。”   赵郡端着膳食进去,赵陆年纪最小,走在最后。   他听见太子劝慰昭帝的声音,也看见殿内几幅高皇后的画像,还有一幅他不认识的人像。   “是沈延方,沈将军。”   赵郡劝好了父皇,轻手轻脚过来收拾,他将几张画小心卷起,一面解释:“他是父皇的陪读,后来从军。只是英年早逝,战死在沙场。”   画像上的人还未着战袍,眉目温柔,竟想不到他在沙场上是如何神兵天降。   赵陆望着画卷,直到赵郡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挪了一步,正好瞧见伏在昭帝膝头呜咽的赵宜安。   霎时间浑身微僵,恍惚间回到六岁时,被赵宜安藏在温室时的那一日。   ……   “倒是越发长得像阿乔了。”   “也像延方。”   “他二人样貌都如此标志,以后湖阳也差不到哪儿去。”   所有话都有了解释,妥帖地被放在合适的位置。   ……   “宣明十四年……”赵宜安轻声重复,“我十一岁。”   复又望向赵陆,神色复杂:“你也十一岁。”   正想点头,却听见赵宜安继续说了下去:“十一岁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赵陆的下巴硬生生收了回来:“并不是如此……”   “对同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埋下伏笔。”赵宜安踮起脚尖,满怀的香气就飘到了赵陆鼻尖。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脸,又哼了一声,语气娇嗔:“你可真够厉害的。”   这回没有反驳,赵陆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赵陆:嗯。不愧是我。 第98章 心   前后不过两刻钟,赵郗就领着一队人回来。   尚膳监的人瞧见是四皇子亲临,吓得连魂都快没了,急忙奉上饮品,战战兢兢跟在赵郗身后,同他一齐回了玉禧殿。   暖阁里,赵宜安正微微仰头,凝视着垂着眼睛的赵陆。   末了,她嘟囔一句:“真是大胆。”   又冲着赵陆摊开手心:“我的贺礼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赵陆却听懂了。   他伸手,取下腰间的荷包,拉松了抽绳,然后将里头的东西捧出。   “我遣人送去了行宫的。”   五月正是孙氏倒台后,赵陆最忙乱的一段日子。又因为有人行刺,他担心赵宜安的安危,将她独自送去行宫,结果却错过了她的生辰,只能送了贺礼过去。   原先赵陆等着到了六月,再替她补办生日宴,但赵郗忽然将她带走,备下的生日宴就耽搁了。   赵陆的掌心里,是一副荷花莲子珍珠手钏。荷花是碧玉雕的,莲子是翡翠玉珠,珍珠颗颗圆润,微微泛着莹光。   他将手钏轻轻搁在赵宜安手上,又有些赧然:“我想自己刻的,但刻不好。”只好亲手将它们穿在一起。   赵宜安拢着一手的珠子,等了一会儿,忽然蹙眉:“你不替我戴上么?”   闻言,赵陆才醒悟过来似的,手忙脚乱托起赵宜安的手腕,一圈一圈,将手钏缠绕上去。   她的手雪白娇嫩,连珍珠也比了下去。   赵陆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道:“下回找更好的。”   他收回手,轻声祝道:“生辰吉乐,万事遂心。”   珠帘轻撞。   二人的目光顺着门外的声响而去,只见赵郗略倚着门,对着赵宜安道:“宜安,点心到了。”   他背着光,面目有些模糊,也不知道有没有瞧见暖阁里的景象。   赵宜安便小声抱怨:“哥哥总是吓人。”   她走到赵郗跟前,赵郗轻抚她的侧脸:“叫你用点心也是吓人么?好没良心。”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这里怪热的,我还叫人取了冰,到外头来吃罢。”   转头对着赵陆,满怀愤愤:“你也来。”   行至明间,只见尚膳监的小太监们垂首侍立,雪梨菱角汤、赤豆汤,还有鲜莲子汤、冰糖紫薯银耳羹,加上各式小点,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替妹妹盛了一碗莲子汤,赵宜安接过去的时候,轻探出手,正好露出了方才的手钏。   赵郗哼了一声,倒难得没有挑刺。   三人对坐,赵郗忽然挑了一块香糕,扔进了赵陆面前的金边碗里。   赵陆微怔,赵宜安也咬着勺子,转而望向哥哥。   只见赵郗用力戳着面前的豆沙卷,闷闷道:“可别说我偏心。”   咬着勺子,赵宜安有些说不清话,她对着赵郗神情认真:“小陆不喜欢吃这个。”   “哎呀!”赵郗放下筷子,在妹妹面前强撑着气势,“爱吃不吃,反正我夹了。”   “没有没有。”赵陆摆着手,“她同四哥哥说笑的。”   赵宜安弯起眼睛笑:“傻子哥哥。”   *   用了点心,赵宜安跟着赵郗走出玉禧殿。   赵陆一直安静跟在他们身后,等到二人走上殿外正道时,他忽然出声:   “生日宴——”   闻言,赵宜安回头。   赵陆望着她,继续说了下去:“定在半月后,你是寿星,可不能不来。”   赵宜安眼眸微动,轻笑道:“是我喜欢的,我就来。”   听见她的应答,赵陆提着的心慢慢落下:“嗯。”   一旁的赵郗抱着双臂,蹙着眉耐着脾气:“走了。”   赵宜安快快乐乐挽上他的手臂,同哥哥分别进了软轿。   领路的公公轻唱一声,抬轿的小太监便稳稳当当起了步。   日渐当中,四周也渐热起来,赵陆立了一会儿,金公公禁不住提醒他:“陛下,日头毒辣,还是早些回去罢。”   赵陆回过神,点了点头,坐上步撵,往养心殿回去。   *   回程换了马车,赵宜安有些奇怪:“怎么不乘轿?换来换去的,又热又麻烦。”   赵郗“啧”了一声:“这就麻烦了?以后麻烦的事还多着呢。”   闻言,赵宜安笑眯眯抱住赵郗的肩膀:“不是有哥哥么?再大的麻烦也不怕了。”   从前要是赵宜安说这样的话,赵郗必定接得飞快,这回他只拍拍妹妹的手,轻点头:“嗯。”   赵宜安不疑有他,抱着哥哥,将额头靠了上去:“一早上都在坐马车,腰都酸了。”   “属你身子娇贵。”赵郗嘀咕了一句,乖乖替妹妹揉了几下就放开,“回去叫丫鬟给你按。”   妹妹靠在他肩上,不用低头也能瞥见她的头发与一点侧脸。   赵郗忽然问:“生日宴,你要去么?”   回答他的声音迷迷糊糊:“不是说了么,要是我喜欢的模样,我就去。”   “那不喜欢就不去了?”   “小陆可知道我的心思了,不会不喜欢的。哥哥怎么越来越蠢了?”   马车驶在大道上,四周有羽林军护送,车厢里听不到一点杂音。   听完妹妹的话,赵郗放低了声音:“哥哥没那么蠢,看不出你的心。”   赵宜安闭着眼,没有作答,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赵郗便抬手揉乱她的鬓发:“宜安是我们的宝贝,不单父皇母后看着,太子和五弟也看着,我自然珍而重之,不能轻易相让。”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赵郗温声笑:“别睡熟了,回家再好好睡。”   赵宜安将脸埋在哥哥心口,因此声音有些闷闷的:“知道了。”   但才进了皇子府的偏门,下了马车,忽然听见有人远远朝这里高声呼喊:“宜姐姐——”   赵宜安正弯腰要进软轿,听见这声儿,下意识止了动作,往声音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罗敷抱着一盆花,气喘吁吁冲这里跑过来。   他的眼睛发亮,脸颊微带汗珠,或许是因为跑了一段路,耳朵脖子都红得彻底。   等停下脚步,罗敷才呐呐:“宜、宜姐姐。”   赵宜安还来不及出声,赵郗就先挡住了她,向罗敷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罗敷一见他,更是开心,语气雀跃:“谢大哥!”又忙回答他,“我、我是来帮工的。”   他高高举起怀里的花:“瞧,我种这个。”   赵郗便点头,又道:“往日多谢照顾,前几天我们离开得匆忙,也未来得及好好辞别。”   罗敷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他见赵郗穿一身宝蓝袍子,虽然不认识衣料,但一望就知不是凡品,绣着的吉纹也是精致又贵气。   罗敷忍不住赞叹:“谢大哥果然是人中龙凤。”   闻言,赵郗颔首,又问他:“这么跑出来,监工不会发现么?”   罗敷被当头一棒,连忙抱紧了花盆:“我、我这就回去了。谢大哥也回去罢。还有宜姐姐……”   提到宜姐姐,他觉得耳根又热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宜姐姐……还有谢大哥,可别晒坏了。”   说完这些,罗敷用力躬下身拜别:“我、我走了!”   又噔噔噔朝着来路跑回去。   赵郗见他跑得没了身影,才回过头,然后就瞧见妹妹在嘀咕:“串好的花环落下了。”   他便点点妹妹的额头:“这时候还想着花环。进轿罢,可别真的晒到了。”又叮嘱,“只在玉禧殿吃了几样点心,回去记得用午膳。”   送妹妹上了轿,赵郗又转身去了前院。   姚沐一向是在皇子府用的午膳,仆人将食盒中的菜肴摆出,又添了主食,躬身回道:“伯爷,可用膳了。”   “下去罢。”姚沐应了一声,把脸从冰块前挪开。   舒服——   在太阳下晒了半天,临近午时,他就按时按点跑了回来。   赵陆真是铁石心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这个忠勤伯。   一面嘀咕,一面洗了洗手,行至桌前坐下。   姚沐才拿起筷子,花厅前人影一现,赵郗寻到了这里。   “咳。”姚沐放下碗筷,“四皇子。”   赵郗虎着脸,径直坐到了姚沐对面。   他从前也见过姚沐,那时姚沐还跟在姚霑身后,偶尔进宫,低眉敛首的,一副软弱好欺的模样。   如今却进了沈家军,还袭了兄长的位置,成了忠勤伯。   同赵陆一样,惯会骗人的眼睛。   哼。   姚沐虽不怯场,但赵郗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气势颇会压人。他再不怯场,也不敢在四皇子面前大喇喇吃饭。   “呃,”姚沐硬着头皮开口,“不然给您添双筷子?”   原本只是客气客气,哪知赵郗竟应了下来,点头道:“碗也别忘了。”   姚沐:“……”   两人相对而坐,姚沐一面往嘴里扒拉菜,一面回想。   今日一大早,赵郗和赵陆还有赵宜安去了西山,但应该平安无事,不然消息早该传过来了。   后来的事姚沐也有耳闻,说他们进了宫。再后来,就是赵郗忽然到了他这里,闷声不响开始与他对坐用膳。   什么意思?   吵架了?   姚沐摸不着头脑,十分想问一问其中的发展波折。但食不言,寝不语,基本的礼数他还是记着的。因此整场午膳,姚沐抓耳挠腮,只不得其意。   对面的赵郗也心情复杂,嚼着鲜美的烧鹅,越吃越没味道。   二人各怀心思,一餐饭吃得长且寂静。   等到桌上的碗碟都见了底,姚沐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喊来仆人收拾。   他摸摸肚子,觉得有点没饱。   算了,等赵小四走了再吃一回。   姚沐便抬头,问对面的人:“四皇子过来,该不会就为了吃这一顿罢?”   赵郗烦闷:“自然不是。”他想了想,道,“帮工里有个叫罗敷的小子,看着点,别叫他乱跑。”   “啊?”姚沐一时没回过味来,很快又醒悟过来,“知道了。”   还探出头问:“要不要帮着他点?”   毕竟照顾过赵郗与他妹妹。   闻言,赵郗只回:“你想就做罢。”   姚沐便点头:“行。还有事儿么?我一并办了。”   “没了。”   起身正要走,赵郗忽然皱眉问他:“你身上长虱子了?挠来挠去的,看得我都觉着头痒。”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姚沐捂着平平的肚子愣在原地。   半晌。   “操!”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是写小时候的宜安和小陆,要不要写他们婚后的相处,我还要再想想。 第99章 七夕   第二日,天尚未亮,失眠了一晚上的赵郗,就独自骑马,进了宫。   凉秋院的赵宜安并不知道此事,她睡至巳时,打着哈欠进了厢房。   在床榻躺了一个多月,宣荷闲得快要开花。   赵宜安跨过门槛进去的时候,她正拄着拐,绕着桌子转圈。   “还不安生些,这时候不好好养,以后就晓得坏处了。”   宣荷连忙停下,福礼道:“公主。”   赵宜安摆摆手,行至窗前坐下,瞧见小桌上有一幅还在绣的绣物,上头是才完成了一半的莲叶。   一边的宣荷便羞道:“奴婢绣得不好。”   莲平擅绣艺,而宣荷不过中上。   伸手摸了几下,赵宜安笑:“也很好了。”又对她招手,“坐下罢。”   “公主可用了早膳了?”   赵宜安摇头:“我才起呢,忙不迭就来看望你了。”   宣荷在对面笑:“劳公主费心记挂。”   “不费心。”   正说着话,金缕领了几个丫鬟,端着早膳进门。   “娘娘想要摆在何处?”   赵宜安偏了偏头:“就放在这儿罢。”   金缕应下,着人将膳食摆放在小桌上,又躬身退至一旁。   赵宜安慢慢进膳的时候,宣荷就坐在对首,低着头,继续耐心绣莲花。   等她漱了口,宣荷忽然道:“上回未编完的络子,公主还要接着编么?”   “嗯?”赵宜安想了想,“编罢。”反正她还有些时日。   宣荷倾身替她找寻出来,交至她手上。   被摧残了几回,丝线带了些印记。赵宜安有些懊恼,索性拆了重做。   见状,宣荷出声问:“公主要新做么?”   才点头,便听见宣荷轻声提议道:“打个同心结罢。”   赵宜安抬起眼睛,瞧着宣荷放下手里的绣线,另寻了打络子的丝线,起了个头。   她神色平静,手指捻着丝线轻绕:“公主看奴婢打上一段,马上就会了。”   赵宜安并不说话,只望着宣荷,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点头:“好。”   *   养心殿。   将手里的清单合上,赵郗啧了一声:“差不多了。照我说的布置,宜安一定喜欢。”   “多谢……四哥。”   大早上进宫,就是为了瞧瞧赵陆替妹妹办的生日宴准备如何。等金公公拿来清单,赵郗又好生改了一回,直到满意了,才点头放过满头细汗,执笔记录的金公公。   领了清单下去,一时间暖阁里只剩他和赵陆二人。   赵郗坐在下首,右手食指轻轻磨蹭着膝盖上的衣料,过了半晌,他才道:“湖嫔这个,不能留,你知道的。”   全程端坐的赵陆一凛,闻言轻点头:“知道。等再过几日,朝中就会有消息。湖嫔身子娇弱,又受孙氏覆灭一事打击,缠绵病榻多月,近日已归天。”   当初赵宜安是顶着孙家女孩儿名头封的嫔,如今不能再用这个身份。正好孙氏尽覆,此时传出湖嫔薨逝的消息,众人也不会多思。或许会有人以为是天子迁怒,但赵陆并不在乎。   闻言,赵郗颔首,又问:“那宜安的新身份,你有头绪了么?”   原先对答如流,问到这个,赵陆忽有些犹豫,他回道:“原先我准备让姚沐认下宜安。忠勤伯府在除孙时立了大功,又有沈家军作为依仗,出一位皇后,也不足为奇。”   但这会儿赵郗回来了,他必定不喜妹妹归在他人名下。   果然,赵郗轻哼:“宜安可不会喊别人哥哥。”   赵陆努力宽慰他:“只是借个名儿……”   赵郗又哼:“姓姚也太难听。”他默了一会儿,忽然喊了座上人的名字:“赵陆。”   “借我样东西。”   送走了赵郗,原本该去皇子府报到的姚沐,倒火急火燎进了宫。   “我听说赵郗来过了?”   笔尖微顿,赵陆瞥他一眼:“礼数。”   才训完军,姚沐大汗淋漓,坐在椅子里直喘气:“他说了什么?”   可不能错过热闹。   手中笔未停,赵陆一面仔细写下字,一面回他:“同我商议了生日宴,还有湖阳的身份。”   “身份?”姚沐愣了一瞬,不是早摊开来说了么?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摸着下巴笑嘻嘻:“我要多个做皇后的妹妹了?”   赵陆与他提起过此事,所以姚沐并不多奇怪。   哪知宝座上的人却摇头,认真道:“不是你,是定王。”   姚沐微怔:“定……?”   大周什么时候有这个封号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陆搁下笔,又挪开镇纸,提起纸面轻晃:“他向我要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去年就该颁下,但昭帝宫车晏驾,事未能成。   墨迹渐渐干涸,赵陆望着纸上语句,记起方才赵郗强作凶狠,对他说,若赵陆对他妹妹不好,他就让妹妹做长公主。   轻笑一声,赵陆又恢复沉稳神色,解释道:“一会儿旨意下去,赵郗就是定王了。明日起,他就同你一起去沈家军。”   姚沐绕明白了,他小声嘀咕:“去沈家军?你不怕他心有不轨啊?”   抚平纸上皱褶,赵陆神色淡然:“不会。”   *   赵郗前脚进皇子府,后脚金公公就揣着圣旨,笑眯眯进了府门。   听见旨意,赵宜安微讶:“你对小陆做了什么?”   赵郗接下旨意,随口道:“能做什么?没做什么。”   又对金公公说:“要喝茶么?”   一向脾气倨傲的四皇子竟对自己忽然好声好气,金公公浑身一颤,硬着头皮婉拒道:“多谢定王美意。只是奴婢还需回宫禀明陛下。日后若有机会,一定……”   赵郗打断他:“没机会了。自己走出去吧你。”   金公公一怔,闭上嘴,躬身行了礼,要退出花厅。   略回身,就瞧见赵宜安弯着眼睛对他笑:“金公公别生气呀,我叫人给你拿点心。”   金公公哪儿会生气,忙摆手道:“多谢娘娘,娘娘不必费心。”   叫人抱了一个攒盒放到金公公的马车里,又瞧着金公公走出花厅,赵宜安才转身,对着赵郗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赵郗有些闷闷的,又说,“我还跟赵陆提了,明天起,我就去沈家军,以后不能一直陪着你,你可别哭鼻子。”   闻言,赵宜安安静了一阵,又忽歪头道:“哥哥长大了。”   她立在镂空的围屏边,比围屏略略高出一些,脚边金光遍洒,是从绣金纱帘映进来的阳光。   只一眼,赵郗的心就倏然软下来:“都二十四了,早该长大了。”   从前有昭帝,有高皇后,还有太子赵郡,他们从不让赵郗和赵阮负担什么。一夕间顶梁柱都倒了,赵郗才惊觉自己这二十三年,过得是如何舒心痛快。   如今轮到他,也该像那时的父皇母后,还有赵郡一般,尽力护着妹妹。   “我才不会哭呢。”赵宜安摇头晃脑走近,“哥哥天天烦我,还是早些出门去。”   又踮起脚,凑近了赵郗,皱着鼻子道:“或者找个嫂嫂也可以。”   赵郗后退一步:“混说什么?”   赵宜安慢慢眨眼睛:“真的没有么?”   赵郗便捏住她的鼻尖:“管好你的小陆就行。”   “呜……”赵宜安捂着鼻子朝后躲,“我们可好了。”   语气愤愤,耀武扬威。   赵郗失笑:“好。”   *   等赵宜安的同心结做好了,赵陆替她补办的生日宴也备好了。   因是家宴,没有外臣,就放在玉禧殿里。   赵郗在军中待了一日赶回来,倚在妹妹房中望她。   赵宜安便侧头问:“哥哥不去更衣么?”   “我很快就好了,哪像你,要捣鼓半日。”   闻言,赵宜安拿绢花扔他:“再给你个说话的机会。”   赵郗扬手接住花,嘿嘿笑道:“锦上添花,锦上添花。”   仔细打量他一番,赵宜安忽一笑:“哥哥黑了。”   赵郗在太阳下晒了半个月,自然黑了许多。他摸着自己的脸:“这叫威猛。跟着我出去,都无人敢看你。”   他笑嘻嘻走到妹妹身后:“怕被威猛的我打一顿。”   “是被你的黑脸吓到了才对。”   赵宜安仰头要去看他,赵郗却压住她的肩:“别动。”   然后抬手,将绢花簪在妹妹的发侧。   “好了。”他轻轻松了口气,“我送你出去。”   金公公与金缕候在偏房,宫里来的车马已备下,只等着赵宜安。   听见赵郗的话,赵宜安笑他:“怎么像要哭了一般?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大婚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赵郗别过脸:“等你大婚我也不会哭。快去罢,我得换身衣裳。误了时辰可不好。”   赵宜安点头,忽然又从梳妆台前起身踮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郗的额头:“乖乖不怕。”   这是她小时候哭闹,高皇后抱着她哄的话。   赵郗被她的动作惹出笑声:“不怕。走罢。”   环佩琳琅,赵宜安弯腰进了软轿,由金公公和金缕陪同,出了凉秋院。   赵郗站着望了一会儿,等人都没了影,他才慢慢转了身。   *   半月前,朝上忽然传出圣意,封了一位定王,又将修缮完毕的四皇子府改名,赐予其人。   百姓只知道京城多了一位定王,并不知其身份。朝臣倒是有知道的,但谁敢传出去?   封王之后,又说定王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妹妹,与陛下年龄相当。近日或有大喜。   这会儿倒是无人猜到赵宜安的身份,只以为她是赵郗哪儿找来的赵氏女儿。   这一日,街市熙攘,花灯满道。   七夕到了。   定王府前列了好几队齐整的羽林军,个个面目严肃,静静等候。   不多时,自定王府里驶出一辆精巧的马车,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绣球灯,一左一右,将前路照亮。   沿途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精贵的灯笼,但只敢遥遥一望,等到马车驶近,便早有羽林军前来清道,将人挡开。   马车悄然离去,窃窃私语的声音便乘了上风。   “是定王的妹妹罢?”   “一定是,我看咱们皇帝陛下很快就有喜事了。”   有人感慨:“不知是如何的美貌,让天子堪配。”   “郎才女貌,要你操心这个?”   天渐暗下来,头顶的花灯一盏盏被点亮。小声议论的人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只观赏着满眼的灯火,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呀,宜安要和小陆过节去了。没过节的人留个言,我给你发包叭(当然我也没有:) 第100章 大婚   马车到宫中的时候,天已暗了下来。赵宜安换乘软轿,一路到了玉禧殿。   玉禧殿里伺候的宫人俱已退了下去,殿内只有赵陆一人,独自立在门前。   赵宜安下了轿,先瞧见的就是遍地的花灯,形态各异,在夜色里映出柔和光芒。影壁前也摆满了莲叶荷花,间着彩蝶蜻蜓,水色轻纱朦胧蜿蜒,配在隐约灯火旁边,仿佛真如一道浅溪,顺着小道而去。   往前走了几步,殿前候着的赵陆就看见了她。   他穿了月白的袍子,立在漫天的花灯中,各色灯火相映,为他笼上一层光。   见赵宜安停住脚,赵陆有刹那的无措,他略踟躇,又很快迎上前,低声问她:“怎么了?”   赵宜安摇头:“没有呀。”她弯唇笑,“你这么好看,看得我都走不动路了。”   “是么?”赵陆小声喃喃,却将此话当真,又认真望进她的眼睛,“那我背你好不好?”   赵陆果然背着她,在玉禧殿里各处走了一回。   火树银花,琳琅满目。   赵宜安伏在他肩头,手上的荷花莲子珍珠手钏叮当作响,她轻声问:“我重不重呀?”   “不重。”赵陆往上掂了掂她,语气一本正经,“还可以再吃一些。”   赵宜安笑了一声,将脸贴在他肩头,不再说话了。   赵陆便指引着她看那些花灯,一面低声同她介绍。   经过假山石的时候,赵宜安还伸出手,虚虚指了个地方,煞有其事道:“我就是磕在这上面。”   赵陆顺着她的话往身边看,原本的山石已经被他下令搬离,此时这里只有用花灯凑出的一副鱼戏莲叶图。但他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定很痛。”   赵宜安收回手:“怪你。”   “都怪我。”   赵宜安便认真道:“以后可要慢慢赔我。”   闻言,赵陆弯起一点唇角:“好。”   又走了一阵,赵宜安忽然在他背上仰起头,眼睛里全是光:“是烟花。”   赵陆应声停下,原先的夜幕被璀璨夺目的烟火满占,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明亮。   一时间只剩烟花轰鸣,赵陆背着她站了一会儿,耳边微热。   赵宜安低下头,与他呼吸相闻,她轻声道:“你还能背着我么?”   从进来就背着她,到如今也有两刻钟了。   “自然。”   赵陆的声音被烟火盖过大半,但赵宜安还是听到了。她像是自言自语:“我从前可不喜欢你。又不会说话又黏人。”   背着她的赵陆果然微微一僵。   赵宜安继续说下去:“等我变成了黏人的那个,你倒颇有耐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搂紧了赵陆的脖子:“真是乘人之危。”   烟火盛大,赵陆微仰着头回应她:“嗯。”   赵宜安便轻轻挨着他的侧脸:“要一直背着我。”   “好。”   “背不动了怎么办?”   “那就抱着。”   赵宜安轻笑:“君子一言。”   赵陆替她接下去:“驷马难追。”   烟火渐熄,四周霎时安静下来,赵宜安拍拍赵陆的肩,让他放下自己。   赵陆照着做了,放下人回头,赵宜安正抬起手,指尖挂着一枚禁步。   打的是宣荷教她做的同心结。   “这是七夕节礼。”   赵宜安晃了几下,然后低下头,动作轻缓,系在赵陆腰间:“是宣荷教我做的。”   赵陆看着她摆弄,不敢乱动,闻言只道:“好。”   “只会说‘好’了么?”赵宜安松开手,禁步已佩了上去。   赵陆想了想,补充道:“好看。做的人也好看。”   赵宜安哼了一声,不同他计较。   身后传来脚步声,金公公躬着身回:“陛下,晚宴已备好了。”   听见这话,赵宜安拦到赵陆身前:“背我去。”   等用了晚膳,赵陆又背着她上软轿。   他蹲下.身,要将人放下的时候,赵宜安忽然侧头,嘴唇在他脸上轻碰。   “这也是节礼。”   *   大婚要准备的事项太多,还要挑选黄道吉日。礼部忙得脚不沾地,最后与钦天监一同定下日子,在弘治三年九月十四。   赵宜安住在原先的四皇子府,现今的定王府里,倒没有太多束缚。   赵郗如今颇为用功,白日在军中操练,晚上研读兵书。他对赵陆说了那些话,自然也要有配得上的实力。   京城盛传天子的婚事,罗敷当然也知道了。发现皇后竟然是他思慕的宜姐姐时,罗敷讶异不已,接连失落了好几日。   但忧思很快过去,罗敷又真心实意替宜姐姐祝福起来。   凉秋院一如既往,并未因出了一位皇后而变动。等过了立秋,赵宜安还叫人在小花园竖了一个秋千,偶尔在树荫下看闲书。   宣荷的腿好得差不多,她和金缕被赵陆传召,进了一回宫,从高皇后宫里取了一样东西。   赵宜安正坐在窗下吃蜜饯,瞧见二人进来,奇怪道:“什么东西这样精贵?都不让我跟着去瞧。”   金缕笑回:“娘娘不如自己来看罢。”   赵宜安擦了擦手,行至明间,宣荷便小心打开锦盒。   是一件婚服。   她微微一怔,听见宣荷轻声解释:“是高皇后做的。”   民间的女孩儿,在出嫁时会穿自己绣的嫁衣。她们自小就开始做这一件衣裳,或者几年,或者十几年,最后满怀希望穿在身上。   而湖阳公主身份尊贵,她的衣衫鞋袜自有尚衣监的宫人负责,有绣艺最精巧的绣娘替她缝制,根本用不着操心这个。   但高皇后却替她做了。   “还有这个。”宣荷翻开衣领,里面绣了一只低头饮水的小鹿。   小鹿身上的花纹,是小小的“福”与“寿”。“鹿”谐音“禄”,如此,福禄寿便都齐了。   “这是沈夫人绣的绣样。原本做成了衣裳,高皇后将它拆下来,缝在了里面。”   赵宜安蹙着眉,她记得这个绣样,在她许多衣裳上出现过。她那时还问高皇后,怎么尚衣监的人每年生辰都绣这个给她穿,她都快不喜欢小鹿了。   “陛下说,尚衣监也做了吉服,娘娘喜欢哪件,就穿哪件。”   但高皇后做的是夏衫,婚期在秋天,自然不能穿这个。   闻言,赵宜安轻抚衣领,却没有回话。   房内一时无声。   半晌,赵宜安道:“收起来罢。”   宣荷应是,抱起锦盒,收在了柜子里。   日子过得飞快,一直到了吉日前一夜。   赵郗随沈家军去了西北,边关磨砺了两年,在军中倒颇有了几分威严,与姚沐平分秋色。这些天,他特地告了假,返京来陪妹妹,坐在椅子里却哈欠连天。   赵宜安无奈:“回去睡罢,明早起来也是一样。”   “再坐一会儿。”赵郗揉揉眼睛,“再让我看一会儿。”   又笑道:“宜安也会体贴人了。”   赵宜安佯怒:“我什么时候不体贴人了?”   赵郗在椅子里摊开手脚:“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现在记起来,你还像是四哥怀里的小婴儿呢。”   “别惹我哭。”   “不惹不惹。”赵郗坐起来,“四哥这就走了,你也早些睡罢,明日必定累得很。”   小丫鬟送走赵郗,赵宜安对她道:“你也下去罢,等叫你了再进来。”   “是,娘娘。”   临走前吹熄了烛火,只留榻边一盏照明,小丫鬟合上门,轻声退了出去。   赵宜安理着长发,一面朝床榻走去,却忽然听见窗前有动静。   以为是赵郗折返回来,她便背对着窗道:“我都听见了,别躲了。”   说着就要转身,但窗外的人连忙出声阻她:“别转。”   赵宜安一愣,是赵陆的声音。   她停下动作,迟疑问道:“小陆?”   赵陆在窗外点头:“是我。你都听见了?”   呼出一口气,赵宜安随口问他:“怎么不让我转过去?”   身后的回答一本正经:“新婚前夜,新郎与新娘是不可相见的,那样不好。”   赵宜安笑得开心:“那你不是见到我了?”   赵陆仍旧神情认真:“你未见到我,那就不算。”   “随你。”赵宜安立在房内,“你过来做什么?”   赵陆语气温和:“我不放心,过来瞧瞧你。”   “我又不会跑,不放心什么?”   “就是……”赵陆低下眼睛,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就是心跳得止不住的快,不敢相信。”   隔着一道墙站着的赵宜安,似乎笑了一声,她很快道:“你等等。”   又转到屏风后。   从赵陆这里望不见她,但知道她就在屏风那头,赵陆便耐得下心等她。   隐隐传来衣柜开合的声音,赵陆等了一会儿,忽瞧见屏风旁人影一动。   赵宜安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套红色的衫裙,外面是一件同色的大袖,衣身上是欲飞的龙凤。   赵陆忽然反应过来,她穿了高皇后做的婚服。   只是妆钗已卸,赵宜安就这样半拢着长发,朝他缓缓走来。两年时光如流水而过,她越发美丽惹人心醉。   赵陆一动,急忙要偏过头去。   赵宜安却隔着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眯眯道:“已经看见了,来不及了。”   被她抓住的手有些凉意,赵宜安伸出另一只手一齐拢住:“新郎官可别着凉了。”   赵陆对上她的视线:“不会。”   月光皎洁,遍洒银辉。   赵宜安忽然笑出声来:“两个傻子。”   赵陆只是望着她。他高了不少,轮廓渐分明,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   “前年的七夕。”赵宜安微仰起头,忽然一板一眼道,“你还尚未回礼呢。”   赵陆思绪翻涌,仿佛又回到灯火迷醉人的那一个七夕。   回哪个的礼?   是她送的同心结,还是亲在他脸颊的那一下?   但他只怔了一怔,便反手握住赵宜安的,然后慢慢,慢慢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回这个,你要不要收?”   掌心下跳动明显,赵宜安言笑晏晏:“花言巧语。”   却叫她喜欢。   立了一会儿,赵陆就催她:“回去罢,莫吹到夜风。”   “你也早些歇着。”赵宜安认真叮嘱他,“明日一定要按时来接我。”   “好。”   弘治三年,九月十四,大吉。   宣宗在这日迎定王幼妹为后,观礼的百姓满占街巷,个个满面喜色,在礼队远去后仍悄声接耳。   “好漂亮的车马,可惜我只瞧见了一点。”   “要是瞧见了全部,羽林军早将你捉走了。”   “若我以后能有这样的万分之一,我都心满意足了。”   “别做梦了,”有人推了她一把,“陛下与娘娘姻缘天定,你哪儿来那么好的命?”   “哼,但若无人力,天定的缘分也无用。”   “呸,你真想被羽林军捉走?快些回家罢。”   推推攘攘,拌嘴的小姊妹挽着手臂往回走。   人潮拥挤,很快就望不见她们的身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