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雍华谱记 作者:熙大小姐 【文案】: 天下第一兵器坊的凌三小姐,头回遇到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客人! 谁知这来路不明的客人竟是前朝遗脉独孤氏! 天之骄女凌双华,历经空前劫难,还能HOLD住自己的人生吗?! 心狠腹黑的独孤少主,一朝坐拥江山,却被个小丫头虐得死去活来,颜面何在! 欠我的,拿命来还怎么够! 过程虐,结局甜!必然HE!   ☆、第1章 剑起沧澜 南平,宣帝三十七年,京师润城。 润城菜市口,天刚亮就聚集了数千百姓。 “这昨天还好好的,一觉醒来竟然漫天飞霜,看来凌家满门必有冤情!” “凌家五代为南平国铸造兵器,先帝还曾亲赐凌家“御刃坊”的牌匾,怎么到了这一代,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是啊,上个月御前试剑大会,凌家剑手力压群雄夺得头牌,又拿下了今后三年的铸剑资格,凌家一时无人可以争锋,这才多久,就要被灭满门!” “就是这个试剑大会出的事!”有人小声道,“凌三小姐找来的那个剑手...” “嘘...”刚有人想说些玄机,立刻被旁人打断,“快些闭嘴,北疆叛军连取数城,如今京师草木皆兵,这样的时候你还胡言乱语,小心知道的太多说你也与那叛军有瓜葛,抓了你一起斩首!” 多嘴的人忙顾盼开来,不敢再说了。 京师城外 一个素服女子朝着城门方向愈走愈近,额前束着白带,手拖长剑划地而过,沿路留下深深的剑痕。 女子面容苍白,满面泪痕,眼神凄绝不甘。 “爹,娘,大哥,二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就算今天救不了你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凌双华!你疯了了吗!”城门处一个身影骑马疾驰了过来,“走!走啊!” “你不让我进城,我就杀了你!”凌双华剑指马上的男子。 “三小姐,您快走啊!”身影后紧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世子砸了多少银钱才给您打点出了一条生路,今日行刑后,世间就没有凌三小姐了!京城人人认识您,您还要去刑场送死么!您这样露面,世子也会被你害死!” “我不想活!他们都死了我还能苟活么!”凌双华泪洒长剑,“救不了,也要救!慕容乾你知道的,凌家怎么可能谋反?” “我信你们,可皇上不信!”慕容乾落泪道,“你大哥与我一起长大,我会不想救他么!要怪,就怪那个独孤铭害了你们凌家满门!” 已近午时,凌家一百三十六口被押上刑场,皆是白衣囚服,血迹斑斑。 京城百姓见着月前还无比显赫的一家竟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唏嘘不已。 凌老爷受了重刑已经是奄奄一息,四下寻着,喃喃道:“双华,双华在哪儿?” 凌夫人看着不远处长发掩面满脸血迹的一个人影,示意道:“那不是双华么!” “双华,双华...” 凌家长媳崔雪看着身旁刚满七岁的儿子,泪如雨下,哀嚎道:“冤枉!冤枉啊!” “大嫂!没用的!”凌二小姐凌菁华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六月飞霜足以见证我凌家的清白!” 凌家长子凌茗华三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得志光景,家中飞来横祸让这个未曾历经苦难的男子一时间痴傻起来,死盯着脚链哭哭笑笑。 “双华...”凌菁华流下泪来,“世子那么不容易才能救你,你千万千万不要出现!” 监斩的是当朝太尉薛长安,薛太尉撇了撇那个掩面女子,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薛太尉收足了世子千两黄金,自然也要替他做的漂漂亮亮。 验身官挨个看去,高声道:“凌家一百三十六口皆在此,验明正身,可以行刑!” “冤枉啊,冤枉啊!”凌家下人齐声喊起冤来。 “凌老爷一直是个安守本分的生意人,凌二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贤淑,这一家子怎么也不像是犯谋逆之罪的模样啊!” “还能什么都被你看出来?这叫藏的深!” “慕容乾!让开!”凌双华见午时将至,挥剑怒道,“让开!” 慕容乾拔出长枪,“杀了我再说!” “午时已到!斩!”薛太尉轻轻丢下牌子,扭过头去。 不过顷刻之间,刀起头落,凌家满门俱亡。 血迹大片大片蔓延开来,渗进菜市口的泥土中,将那黄土都染成了血红色,血腥味漫涌开来,妇孺们不禁呕吐起来四散开去。 见午时已到,回天乏术,凌双华一剑挥开慕容乾的长枪,跪倒在地。 “爹...娘...女儿不孝!”言罢将头埋入黄土中,久久无法起身。 慕容乾长叹不止,“凌家替南平鞠躬尽瘁百余年,竟落得如此下场,皇上昏庸,轻信谗言,看来南平朝命不久矣!双华,你走吧!有什么难处捎信给我!” “三小姐,快走吧!” 凌双华擦了擦眼泪,僵硬的站起身,头也不回往郊外走去。 看着她凄凉单薄的背影,慕容乾心中也是空空荡荡。 “凌三小姐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重回润城,世子,别难过了。” 刑场上,薛太尉眼睛停留在“凌双华”的首级上。 凌三小姐最有性子,重情重义,这次凌家满门抄斩与她也有脱不了的干系,这样都没现身,看来是不会再踏入润城了。 薛太尉暗暗舒了一口气,这银钱挣得风险太大,若不是世子亲自出面,自己也是无论如何不敢插手。 御刃坊凌家近百年无尚荣宠,朝夕已成枯骨。 “贵如凌家,也似那洋河孤舟一般,翻腾上下,命运叵测。”有人不禁叹息道。 “南平不也一样!同为孤舟,南平国千疮百孔,只怕...哎,也不久矣了!” 风云突变——只因那位凌家的剑手而起。 若能重来,凌双华希望这一生都不曾遇见过那个人。 南平,宣帝三十四年,京师润城,立春。 午时,正是润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这天又刚好有集,西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一个戴鎏金冠的英武男子缓缓的踱着步子,时不时转身看看,生怕跟在他后头的这人,一溜烟就闪个没影。 “双华,御刃坊试剑在即,凌家上下忙的团团转,也就是你这个三小姐最清闲,还敢拉着世子哥哥出来逛集。”慕容乾爱怜的拉过身后少女的手,“人多,别走散了。” 双华刚欲开口,瞥见街口的糖人铺子,顿时来了精神,抽出手小跑了过去,摸出两枚铜钱放在了案桌上,摊主见是她,咧开嘴笑道:“三小姐,你二姐昨天来把小人好好训了顿,说了不能再卖您糖吃...三小姐,不如...吃些果子?”说着摸出个柑橘,拾起袖子擦了擦递给她。 双华转过身像是寻着什么人,“世子哥哥!” 慕容乾笑着走近她,摸出一锭碎银,宽厚道:“双华馋嘴,这次当卖给我一个人情,下次绝不吃了。” 摊主战战兢兢接过银子,“既然是慕容世子开口,在下就...也罢,二小姐也瞧不见什么。” “自个儿选个!” 双华伸手便挑了个振翅霓凰,张嘴把那凤头咬下,爱惜的咀嚼着。 慕容乾满眼宠溺道:“双华是想做人中之凤么?” 双华噗嗤笑道:“世子哥哥,不过是这只凤凰最大,我可以多吃几口!” “鬼机灵! 才吃了一半,城门口忽然喧闹起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沿路百姓纷纷躲闪到两旁。 慕容乾警觉的将双华护在身后,双华好奇动静,踮起脚尖张望着。 ——进城的是一群北疆人,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面色黝黑,淡眉下一双凹陷的眼睛炯炯有神,身披绣着金蟒的明黄锦袍。 紧跟着老者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年纪不大,却有着超出年纪的成熟姿态,双目含笑扫视着围观的百姓,微微颔首。 “阿铭!”老者咳了声,“沿路中原种种你也见识到了,如何?” 被唤作阿铭的少年收回眼神垂眉道:“中原繁华,非我所羡,亦非我所有,见过,也就罢了。” 老者微笑着不再言语。 阿铭侧目望去,被街边正大口吞吃着糖人的红衣女孩吸引住,碰了碰身边年纪相仿的同伴,“嵇冰你看,那么大一块,这丫头也能吃得下?真是...猪呢!” 双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诧异道:“世子哥哥,难不成大哥二姐在背后骂我?” 慕容乾像是没有听见,拉过她低声道:“北疆领主独孤峰一族进京献贡朝拜,原本后天才到,竟今天就进了城...双华,世子哥哥得赶紧准备进宫了。我们走。” 双华还未来得及开口,已被拉出了人群,临走还忍不住回头又多看了几眼。 直至那抹红色再也不见,阿铭才不舍的转过头。 “嗨!嗨!!”嵇冰喊了几声,“润城女子多貌美,可那丫头才多大?还没长开呢!我们初次进京面圣,没准皇上相中,挑个公主许配也说不定。” “金枝玉叶会跟我们去北疆那荒蛮之地?若是被招做驸马留在润城,可就是南平的质子了。”阿铭冷冷一笑,夹紧马肚,“走了!” “不过一个北疆领主,世子哥哥也要去迎接?”双华吃干净了糖人,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边的糖渣。 慕容乾缓下步子,拖着她的手,顿了顿道:“独孤氏是前朝姜国遗脉,南平开国先祖怜悯,并未赶尽杀绝,划了北疆予他们而治,做了南平抵抗匈奴的屏障。我镇守西北荆州多年,独孤领主对我也是几番照应,他此次进京,我理应去迎。只是...难得陪你...过几天又要离开...” “双华跟着大哥的师父习武,也可以和世子哥哥去西北杀敌!” “你...”慕容乾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世子哥哥戎马多年,也就是想让双华安乐无忧,何况此次...并非先回荆州...”说着声音低沉下去,露出惆怅之色,“总之,最多两三年,等着我便是...” 南平皇宫 北疆一众已经在偏殿等了许久,宣帝却迟迟没有露面,茶水已经换了三回,老者独孤峰沉默不语,独孤铭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坠子,也是一言不发。 又过了半个时辰,见殿外传来动静,倚着柱子的嵇冰忙站直身子向外看去。 “慕容乾见过独孤领主!”世子抱拳而入,眼中满是敬仰,“诸位一路辛苦,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们提早到了润城,恭迎来迟,还望领主不要见怪!” “世子哪里的话!”独孤峰扶住慕容乾的手,“路上比料想的好走,这才早了两日。” “这两位...”慕容乾看向一旁的两位少年,“不知哪位是北*孤少主?” “阿铭过来。”独孤峰慈爱的唤了声,“这是我孙儿独孤铭,快来见过慕容世子!” “见过世子!”身穿淡黄色锦衣的嵇冰上前几步抱拳鞠了一躬,“久仰世子西北王的威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世子威风凛凛,名不虚传!” 一旁的独孤铭神色淡然谦逊,看着真如这嵇冰的随从...无人生疑。   ☆、第2章 青丝戏花少 “见过世子!”身穿淡黄色锦衣的嵇冰上前几步抱拳鞠了一躬,“久仰世子西北王的威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世子威风凛凛,名不虚传!” 一旁的独孤铭神色淡然谦逊,看着真如这嵇冰的随从...无人生疑。 “铭少主英雄出少年才是!”慕容乾打量了番,见他不卑不亢得体大方,不禁啧啧赞道,“老领主好福气!” 几人寒暄了几句,慕容乾瞥见已经变淡的茶色,招呼宫人问道:“皇上呢?通传了没?” 宫人胆怯道:“回世子的话,已经通传了好几次...皇上...皇上在曦娘娘宫里...说让独孤大人们再候一会儿...” 嵇冰鼻子里哼了声,嘀咕道:“美人终究胜过我们这些粗人...” “阿铭!不得无礼!”独孤峰微微蹙眉,嵇冰慌忙低头看向别处,不敢多言。 “曦娘娘近日身子不适,皇上陪她多了些...”慕容乾愧疚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我陪诸位先用晚膳,这用完膳,皇上也该得空了。” 话音刚落,传事公公已经到了门口,拂尘轻挥细声细气道:“传皇上的话,皇上只知独孤领主后日进京之事,这两日不得空,领主等人可在宫中暂住,后日午时再觐见皇上!” “这...”嵇冰年轻气盛,刚欲分辨已被独孤铭死死拉住。 慕容乾有些难堪,摇头道:“老领主别见怪...” 见气氛有些尴尬,独孤铭笑嘻嘻的拍了拍嵇冰的肩,“路上少主不是说要好好逛一逛京师,这下得了空,岂不是正可以好好逛逛!” 嵇冰挤出笑,“说的也是。” “爷爷。”嵇冰眼珠转了转,“天色还不晚,那我俩...就出宫转转?可好?” 独孤峰无可奈何道:“爷爷何曾拦得住你什么?初来乍到,别捅出什么漏子来!” 两个少年嬉笑着跑出殿外,慕容乾目送着他俩,露出些许艳羡。 “少主...”嵇冰才开口,就被独孤铭瞪了回去。 “来南平之前就已经说好,你是独孤少主,我是你嵇冰。”独孤铭严厉道,“莫要露出破绽,就算出了宫,你也是少主!” 嵇冰耸了耸肩,傲娇道:“那你,还不伺候好本少主!” 独孤铭轻摇着头,往那热闹处走去。 “这天都抹了黑,街上怎么还这么热闹!”嵇冰咋舌道,“白天进城时就好些人,比属下在北疆十日见的人都多,这到了夜里...乖乖!京师就是京师!” 独孤铭拾起街边摊贩的好玩物件,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放回了远处,“京师自然不一般,今天又是立春,有大集,又有这夜市,咱们是赶巧了。” 嵇冰看什么都觉得稀罕,正要买些什么带回去,见独孤铭别着手径直走着,只得赶忙跟了过去,“看什么呢?” 独孤铭驻足仰望着高悬的牌匾,“御刃坊...” 嵇冰顺势看去,只见这牌匾刷着金漆,惊道:“御赐的招牌!这就是...御刃坊!?” “金陵本是雍华府,润城还看御刃坊!”独孤铭喃喃道,“说的便是咱们眼前这块招牌了。” 说到这御刃坊,可得追溯到百余年前。南平国未立之时,凌家不过只是个铁匠铺子,靠得这打铁手艺在乱世存活了下来,由个小铺子做成了作坊,五十年前凌家长子凌天在御前试剑一举夺魁,替家中争来了给朝廷铸剑的资格,自此一跃龙门,风头无二。 到了现如今凌老爷凌祥手中,已是先帝钦赐“御刃坊”的金招牌,凌家也已是润城响当当的大户,足以与南平国一道千秋万代享尽荣华。 “都说御刃坊所铸的玄铁剑好使,深得军中将士喜爱。北疆没有铁石铸兵器,朝廷忌惮我们,军需短缺不算,还多是次品...”嵇冰哀怨道,“你我身边都没把合适的佩剑...” “都到了御刃坊,人家打开门做生意,还能把你我拒之门外?”独孤铭迈步走了进去,“走,挑把好剑去!” 二人才进大厅,伙计忙不迭陪着笑脸迎了上来,“二位小爷,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店里有大事,正准备打烊...改日,改日可好!” “外头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御刃坊竟关门歇业?”嵇冰故意道,顺手挑了把短剑唰唰比划了几下,吓得小伙计倒退了好几步, “我俩要买剑,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 独孤铭轻声笑了笑,挨个儿看了过去,就算是北疆少主,独孤铭也从未见过这么多上等的兵器,一时有些失神,忍不住抚触着。 “看就看,还动起手来,真是不懂规矩呢!”内屋传来脆生生的责备,掀开帘子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三小姐!”小伙计恭敬道,“扰到您了!” 独孤铭转身看去,不正是白天街上那个吃糖的丫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双华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窘红着脸夺过他抚过的宝剑,恼道:“御刃坊的东西,只可以看,不可以碰的!走走走,今儿掌事的人都不在。” “三小姐不可以掌事么!”独孤铭笑吟吟的对上她闪动的灵眸。 凌双华轻咬嘴唇,嗔怒道:“我当然可以掌事,不过...不过是...本小姐不喜欢理你这种没有规矩的客人!” 独孤铭哧哧笑着,摸出一锭金子来,“不知这样,算不算懂规矩?” 小伙计看傻了眼,正要伸手去接,被凌双华一巴掌挥开,“凌家不差银子,做的是和自己心意的买卖,本小姐若是看你顺眼,满屋子兵器你都拿走也不会眨眼,若是看你心塞...你送我座金山我也不稀罕!” 嵇冰瞧她煞有其事的模样,转身憋住笑。 见嵇冰肩膀忍不住的耸动,凌双华执着剑柄想去教训他,独孤铭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凑近笑道:“三小姐,莫对我家少爷动手,有话好好说,动起兵器可就不好了。” “三小姐...”小伙计慌张起来,“老爷再三吩咐过...您不能在试剑大会的档口上惹出什么是非来!” 凌双华气鼓鼓的抽出手腕哼了声。 “三小姐。”独孤铭指着她手上那把短剑,“我也不挑了,就要你手上那把,如何?” 凌双华禁不住攥紧了剑柄,摇头道:“这剑不卖的!”言罢斜眼瞪了瞪吓傻的小伙计,唇齿微张低声恼道,“叫你不收起来...” “剑摆在台子上便是任人挑选,我就看中了它,三小姐开个价吧。”独孤铭存心一般,倚在了御刃坊的门框边耍起无赖来,侧目看着凌双华,嬉笑道,“若是三小姐执意不肯,在下就吆喝你家这御刃坊,店大欺客!我可要喊了!” 双华毕竟年幼,哪碰到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一时间有些语噎,大眼泛红怔怔看着独孤铭,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小伙计冲他们二人作揖道:“二位小爷,莫逗我家三小姐了,这几日御刃坊真有大事忙活,小人急着打烊送三小姐回去,求二位高抬贵手!” 嵇冰家中几个姐妹,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忙对独孤铭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走吧...御刃坊也是润城大户...” 独孤铭慢悠悠站直身子,“这台子上摆的都是玄铁剑,唯有三小姐手上那把,是极其难得的流星石所铸,下回小心收着,若是真遇上个闹事的,三小姐的宝贝可就留不住了。我们走!” “你!”凌双华走到门口还想斥上他几句,独孤铭头也不回已经走出了老远。 嵇冰正要回头看看,被独孤铭一把拉住。 “千万别回头!”独孤铭嘴角轻扬泛起一抹笑来,“三小姐保准在门口看着我俩,回头你就输了!” 嵇冰顿悟,随即又不解道:“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也犯不着与她花什么心思。” “那可是御刃坊的凌三小姐!”独孤铭垂眉轻笑,“御刃坊有可撑天下的兵器,这个三小姐,不容小觑。” 嵇冰还是没大明白,挠了挠头不再接话。 凌双华见这两人竟就这样走了,心中很是不痛快,“不过一个跟班,竟也如此嚣张!”骂了句一跺脚进了屋。 独孤铭也没有了溜达的兴致,寻了家酒馆坐着小酌起来,想起刚刚凌双华嗔怒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嵇冰替他斟上酒,“我在北疆也听说过,金陵雍华府周家与润城凌家是南平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御刃坊是铸剑起家这我知道,金陵周家到底如何,竟还排在凌家的前头?” 独孤铭晃动着酒水,凝视着盈盈波光,良久缓缓道:“金陵本是雍华府,金陵是天下第一城,比这润城还要繁华,大半个金陵城都是周家的,你说周家有多富!上至钱庄票号,下至针线水粉,没有周家不做的买卖,南平半数赋税都要依靠雍华府周家,你说是不是贵无可贵!” 嵇冰吞咽着口水,痴傻道:“我小家小户出身,哪见过这样的世面...” 独孤铭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按下杯子道:“凡是古难全,周家富甲天下,却子嗣单薄,周荣老爷求到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周熙,偌大的家业只怕难有人承继,也是个操心的大事。再看着凌家,一子两女,小女儿还生的这么蛮横,真是个有福人呢!” 嵇冰应道:“凌三小姐模样算是俊俏,这脾气...也有些意思。不过属下还是对那位周熙周大小姐更有兴趣,若是谁娶了她,岂不是一步登天!” 独孤铭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幽幽道:“这个月十六,周老爷请来南平诸多名门公子齐聚金陵,说是要选出个全才公子。其实...该是给宝贝女儿选个夫婿才是...” “全才公子?”嵇冰来了精神,“您可得去!论文论武,谁能比得上您!我...也能跟着去开开眼...” 独孤铭不屑道:“你我有谁收到雍华府的帖子?美得你!雍华府的门槛极高,须年满二十,容颜端正,家室清白,名声颇佳的世家子弟方可。独孤氏是遭朝廷忌惮的前朝遗脉,周家怎么也不会与我们扯上关系...” 嵇冰闷头灌了杯酒,难掩失落之色, “不过有一个人,指定收到了帖子!”独孤铭笑道,“这入选的机会也不小!” “谁?” “今日你才见过的。”独孤铭食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出个“乾”字,“英王府世子,慕容乾!” “慕容世子?”嵇冰点了点头,“世子是皇族,生的也英武俊朗,多年镇守荆州定是文韬武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周大小姐。” “南平边关多年战乱,宣帝也不是什么明君,国库空虚,慕容世子若是能娶了雍华府的大小姐,岂不是等于替朝庭得了雍华府的倾世财富,此次全才公子的比试,世子定是压力不小。” 嵇冰啧啧叹道,“你我都是初次踏入中原,你懂的那样多,我真是汗颜...” 独孤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中原繁华,你我却只能十多年蛰伏于北疆,若有机会,你想不想随我再入润城?” “当然想!”嵇冰忙不迭的点头,“市集里都是我没见过的好东西,就连这酒馆里的酒水,也比北疆的要清冽许多。润城女子生的白,看着...就喜欢...” 独孤铭大笑了出来,嵇冰脸一红,闷头灌着酒。   ☆、第3章 君生我未生 凌双华气呼呼的跑回自家,才进家门就拔出剑来,挥舞着院中的榕树枝干泄愤。 “死丫头又闹腾!”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住手!家中今日宴请剑手,岂容你这样胡闹,还有没有半点凌家小姐的样子!” 双华收住剑,“大哥,刚刚铺子里来了个无赖...” “好了!”凌少爷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大哥没工夫听你说这些,剑手还在大厅与爹商谈后头御前试剑的事,你安分点,别让爹再责罚你一顿。” 双华更觉委屈,转身便跑向马厩,翻身骑上一匹玉逍遥,驾的一声冲出了院子,肆意狂奔起来。 凌双华才满十五,学骑马也就是这几日跟在慕容乾后头的事,玉逍遥一声嘶鸣,就在马背上打起颤来。 虽已经过了戌时,街上还零零散散着不少路人,见一匹骏马奔腾而至,马背上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就要摔下,纷纷四散开来,惊叫不止。 “三小姐!好像是凌家的三小姐!”有人认出凌双华来。 街边酒馆的独孤铭听到动静,探出身子看去,只见那抹红色跌跌撞撞的摇晃着,像是顷刻就会坠下马。 “真是个能折腾的死丫头!”独孤铭叹了声,翻出了窗子,几步纵身而去,一把攥紧了玉逍遥的马缰,马蹄高高扬起,凌双华抱紧马脖子,咬着嘴唇紧闭双目,就算是惊恐无比,却没有呼喊半句。 倒是个倔脾气!独孤铭不住的轻抚马鬃击打着马肚,玉逍遥低喘了几声,渐渐平复下来。 双华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见独孤铭故作得意的看着自己,眼神轻挑,气的恼道:“多管闲事!” “看来在下又做错了什么?”独孤铭放手甩开马缰,“多做多错,不做就不错,三小姐,对不住了。” “你!”凌双华想跳下马,可只要微微一动,玉逍遥就嘶鸣不止,双华僵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独孤铭走出去几步,又慢慢的转过身子,眨了眨眼逗她道:“若是三小姐愿意把那把短剑给我,我就帮人帮到底,如何?好心提醒句,玉逍遥是出了名的烈性子,你还未驯服就骑上它,马儿可是会生气的。” “你不帮我,难不成我还会困死在这马背上?”凌双华弯眉一挑,咬了咬牙,“本小姐还就不信了!” 说着一个狠心,迅雷之势翻身跳下了马背,可还未落地,玉逍遥轻颠身子,将她踢出去老远,只听咔哧声,双华痛喊了声按紧了左腿。 独孤铭也没料到她会直直跳下,忙走近瞧她,“三小姐...” 双华忍住泪,怒视他道:“人是活的,还能被困死不成!”说着强撑着站起身,还未直起身子就要瘫软倒地,独孤铭忙扶住她的臂膀。 “要你管!”双华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的往街尾而去,才一转身,泪水就痛的滑落两行。 “看那样子,腿肯定是摔断了!”嵇冰走到独孤铭身后,“这位凌三小姐的性子,可不输那匹玉逍遥啊。” 独孤铭注视着双华的背影,像是没有听见嵇冰的话。 “年纪不大,死犟!摔断腿也好,省的没事出来蹦跶!”话虽是这样说,独孤铭却默默的跟在凌双华后头,直到见她拐进了自家的小巷,被府中的下人扶进了家门,这才转身闪进了夜色里。 凌府 慕容乾惊闻双华摔下马背,连夜赶到了凌府。 大夫刚走,双华不复昔日的神气劲儿,左腿绑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还带着泪痕。 “御刃坊正是忙大事的时候,你还不给家里省心。”凌二小姐凌菁华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别说大哥要骂你,二姐以后也不能这么宠着你了!” “菁华,算了。”慕容乾轻推开门,“双华已经吃了苦头,这不还哭着呢。” “世子来了。”凌菁华忙站起身,“也只有世子受得了这丫头。” 见到了慕容乾,双华仿若看见了救星,眨巴眼睛委屈道:“世子哥哥,他们都不听我说,今日御刃坊来了个无赖客人,张口就要你送我的那把飞霜剑,双华的腿,也是拜他所赐!” “润城还有敢惹双华的人!看来定是外乡客了!”慕容乾拾起衣袖擦了擦她的眼角,“下次若是再见到,世子哥哥替你好好教训他!” 双华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挑衅的看向二姐。 凌菁华无奈的摇着头,略带埋怨道:“有世子在,这丫头是怎么也管教不了。” 慕容乾笑了笑,问道:“菁华,御前试剑一事筹备的如何,有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凌菁华笑道:“逍遥派灵鸠子剑法精妙无双,早些时候在院中已经试过剑,爹和大哥都很满意。多谢世子挂心了。” “那就好!”慕容乾宽下心,“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京师,怕是不能与皇上一道观看试剑。皇上在位三十余年,御刃坊从未输过,相信这次也一定会赢下。” 正说着话,床上的凌双华忽然哀嚎一声,呜咽道:“我腿断的真不是时候,上次爹爹说我年纪小不肯带我进宫面圣,今年又断了腿,定是又去不成了!” 凌菁华戳了戳她的脑门气道:“这样才好,免得你在圣上跟前再惹出什么事来。”顿了顿又道,“世子,您...是又要去荆州吗?” 慕容乾看了看双华,面露不舍之情,摇头道:“荆州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此次,得先去趟金陵...皇命不可违,怎么也得走个过场。” 凌菁华顿悟道:“我知道了...金陵雍华府招婿?是不是?” “招婿大会!”双华又来了精神,“这个指定好玩!世子哥哥,你是要把那周大小姐带回来做世子妃么?” 凌菁华狠掐了把她,又死命瞪了瞪。 慕容乾想摸一摸双华的脸,手刚伸出又缓缓放下,苦涩道:“边关未定,哪来什么世子妃,不过是带着皇命去金陵走一遭,双华别多想了。” 聪明如凌菁华,早早便看出慕容乾的心思,堂堂英王府世子待凌家这般亲厚,不光是世子与大哥凌茗华兄弟般的情义,更重要的是床上这个断腿的妹妹。 临别的夜晚最难将息,次日,慕容乾借着来向凌茗华辞行,又再来见了双华一面。 “双华,此去怎么也得一两年,等我回来!” 双华拄着拐哭丧着脸道:“玉逍遥受惊,害我摔断一条腿,御前试剑是去不成了,连世子哥哥都要走。你还说要再带我去骑马呢!” 慕容乾一阵心疼,自己与凌家少爷交好,也算是看着双华长大,还记得自己初次征战前去凌府告别,那年双华才六岁,穿着件红肚兜在院中嬉闹,几个嬷嬷在后头追着。之后每隔几年回来,便是天壤之别,从稚年幼女到舞勺之年,西北黄沙漫天,眼前少女星眸点点,似有泪光闪烁,肌肤如雪仿佛可以挤出水来,慕容乾心神荡漾,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双华始料未及,一个哆嗦像是要哭出来,慕容乾当她不舍自己,难以自制的低头亲了下去。 触到这个男子干燥温热的唇,双华手一软,拐杖应声倒地,紧接着推开慕容乾,自己一个没站稳瘫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慕容乾忙抱起她,不知该说什么,这才想起怀里的双华不过才十五岁,忽然觉得有些羞愧,脸也发起热来... 回屋的路上,二人都是沉默不语,一沾上床,双华攥起被子裹紧自己,翻滚到了床角不再搭理慕容乾。 慕容乾心中有愧,几欲开口又咽下了肚,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听见屋门关上的声音,双华探出头来,舔了舔被慕容乾吻到的唇,又拿被角擦了擦,不声不响钻进了被窝。 这一日,是北疆领主独孤峰觐见宣帝慕容诀的日子,也是三年一度的御前试剑,南平各大兵器坊历经层层选拔,有资格在御前展示的不过四家,其中多年的翘楚,便是御赐的金字招牌——润城御刃坊。 宣帝不冷不热的见完独孤一众,邀着一同观看试剑。独孤铭心里虽不满宣帝对北疆的冷淡,可对这试剑却饶有兴趣。 英王慕容烈与凌祥算是交好,见御刃坊到了御前献技,也过去招呼了几句。 “听乾儿说双华摔断了腿,可要紧?” 凌祥叹着气道:“这样才好,让她在家里好生待些日子,这润城三小姐蛮横出了名,也该吃些苦头!” 冷不丁听见“双华”的名字,独孤铭眉间微动,想再细细听些,装作漫不经心的往他们二人身边挪动了几步。 “乾儿临走时还让本王进宫拿些治骨伤的膏药给凌府送去,他对双华可是上心呢!”慕容烈抚了抚须,意味深长道。 凌祥有些惶恐,抱拳道:“凌家一介平民,竟受世子如此厚爱,老夫真是...” “哪里的话!”慕容烈哈哈笑道,“御刃坊凌家不输南平显贵,他日晋升皇族也并非不可能,这个三小姐,福泽深厚着呢!” 嵇冰凑近独孤铭,诧异道:“这俩老头说什么这么高兴?” 独孤铭听的真切,心里也略略有数,轻哼了声道:“不过是一个想靠女求荣,一个想替朝廷笼络住这可撑天下的兵器库。俗不可耐!” 试剑并无悬念,御刃坊的玄铁剑本就是剑中上品,剑手灵鸠子又是个中好手,不过一个时辰,御刃坊便轻轻松松应下了试剑,得了往后三年替朝廷铸兵器的资格。 嵇冰紧盯着灵鸠子手上的玄铁剑,艳羡道:“御刃坊的东西果真名不虚传,北疆将士骁勇,若是配上这样的兵器,更是如虎添翼,若是能带些回去,几位将军一定高兴!” “你也知道北疆将士骁勇善战,换做你是天子,你会让我们带着铁器回北疆?”独孤铭冷冷道,“别做白日梦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爷爷说明日我们便会启程回去,试剑也看完了,得赶紧回去收拾行装。” “这才来几天...”嵇冰有些憾意,“难得出来一次。” 独孤铭看了看左拥右抱的年迈宣帝,转过身道:“天子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何必占着人家的地方,早些回去才不会惹人厌烦。” 见御刃坊的人欢天喜地的离开,独孤铭欲上前与那凌二小姐说上几句,步子已经迈开,又踌躇的收了回去。 隔日是个阴天,独孤峰率众人向宣帝请辞,宣帝也并未挽留,给了些封赏,便提出要把独孤铭留在润城。 独孤峰面露哀伤之色,“皇上,老夫已近古稀,独子为南平抗匈奴捐躯,只为独孤家留下这一点血脉,求皇上让阿铭与臣回北疆,当是为老夫日后送终也好!” 宣帝打量着身穿淡黄色锦衣的嵇冰,含笑道:“北疆荒芜贫瘠,日日饱受风沙之苦,独孤少主还年轻,也该多多领略中原繁华,他日回到北疆,才更能担起重担,替老领主分忧。你得看的长远些才是。” “皇上!”独孤峰单膝跪地哀声道,“求皇上...” “行了!”宣帝挥了挥手,“就这样定了!朕看独孤少主也十分欢喜,朕的皇子身边,也需要个像独孤少主这样的人伴着,朕绝不会亏待了你的宝贝孙子,最多三年,便会让老领主领回北疆。” 嵇冰嘴唇微张欲言又止,双目顿时湿润,身子微颤却站姿不改,从答应老领主与独孤铭互换身份,这个少年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第4章 金陵本是雍华府 嵇冰眨了眨眼,双目顿时湿润,身子微颤却站姿不改,从答应老领主与独孤铭互换身份,这个少年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嵇冰垂着头没精打采,“三年...我可不信。怕是这一世我都不能再回北疆...” “你忘了我说过的?”独孤铭回望身后的南平皇宫,“终有一日,我会重回润城。三年后你我重聚,我带你走!” “下回再来可是得扬眉吐气!这样憋屈的,我可不干。”嵇冰直起身子故作骄傲道。 “一定不会像这次!”独孤铭注视着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儿时伙伴,一拳按在了他的肩上,“保护好自己!” 离京人马途径西街,独孤铭瞥见街边的糖人铺子,想起进城那日大口吃糖的凌双华,嘴角不自觉的泛起笑来。正想出着神,忽的又见那一抹熟悉的红衣。 “又是她?腿都折了还不老实!” 双华拄着拐,瘸着脚踱到糖人铺子前,笑盈盈的放上两枚铜钱,伸手便去拿最大的振翅霓凰。 像是觉得有人瞧着自己,双华侧过身子看去,直直对上了独孤铭闪动的眼眸。 独孤铭与随从耳语几句,调转马身朝双华而去,翻身跳下了马背,走到了她的面前。 双华咔哧一声咬了口糖,故意吧唧吧唧嚼出了声,撇过头不去看他。 “三小姐这么爱吃糖,小心满口烂牙没人要!”独孤铭垂目打量着她的左腿,抬起头道,“腿伤就得好好养着,你再不安分到处晃荡,可是会成瘸子的。烂牙又瘸...真替你捏把汗。” 双华恼道:“本小姐今儿不和你吵,别让我再看见你,再踏进润城,见一次打一次!” 独孤铭忍俊不禁,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来,递到了双华面前,“喏,拿去。这可是上好的骨伤膏,保准你早好十天。” 双华脸一红,怔怔的不敢去接,独孤铭见自己的人马已近城门,便将纸包放在了糖人铺子上,转身翻上了马背。 “待我重回润城,我来教你骑马!”独孤铭见双华还是那副痴傻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把御刃坊的宝剑!” 见独孤铭出了城门,双华才回过神来。摊主递过那纸包,“三小姐,您的东西。” “我才不要!”双华挥了挥手,“谁知道是不是什么脏东西!”可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又扭回了身子,将那纸包要了回来,“丢了也可惜...回去给阿猫阿狗试试也好...” 马队疾驰而去,街上又喧闹开来,双华嘴里吃着糖,只觉得这滋味不似从前那样甜蜜。 金陵城 就算贵为英王府的世子,慕容乾踏入金陵城也是惊叹不已。 踏入金陵已近暮时,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夕阳余晖淡淡的散落在红砖绿瓦和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金陵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偶尔还有阵阵马嘶长鸣,慕容乾禁不住停下脚步,眼望着残阳似血,眼神中带着隐隐的复杂。 “世子。”慕容乾身旁的小厮也被金陵的繁华所撼,“金陵本是雍华府,金陵比咱们润城还要繁华富裕,雍华府周家得该多富贵!” 慕容乾笑了笑,没有应他。 “您临行前皇上也说了,若是世子能赢下这场全才公子的比试,得了周老爷和周大小姐的青睐,就无须您再往那荆州去了...您都在西北待了近十年,有这样好的机会,可得紧握了!” “素未谋面的女子,你就让我带回去?”慕容乾摇着头,“但求不要输了皇家的颜面,这位周熙周大小姐,我还真没有奢望。” 小厮吐了吐舌头,嘀咕道:“瑞阳郡主您不要,凌家二小姐您也不要...世子...” “今儿你话真多!”慕容乾皱了皱眉。 小厮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敢再多嘴了。 “燕公子,燕城的燕公子进城了!”北门处忽然喧闹起来,这头行走的金陵百姓听到“燕公子”的名号,也纷纷往北边小跑过去,刚刚还人头攒动的街上顿时变得空旷。 “燕公子?”小厮咋舌道,“什么来路,怎么金陵人跟打了鸡血似的欢腾。” 慕容乾跳下马背,牵着马缰缓缓踱在青石板路上,慢悠悠道:“燕城燕公子,庄云燕是也。他是当今武林拔尖的青年少侠,新任的无声门门主,这个名号,如何?” “听着是挺唬人,可也不至于此?”小厮垫着脚尖往北边看去,“不过一个武林中人,金陵百姓也忒没见过世面了。” “哪止如此?”慕容乾继续道,“庄云燕先祖乃南平开国的首辅,地位贵重,这位燕公子师从无声门潇湘玉,潇湘玉乃一代宗师,孤傲严苛,一生不过只收了四位弟子,庄云燕不到二十岁就继承了他的衣钵,一杆无相青玉箫武林中几无敌手,武功高也就罢了,这位燕公子还有治世之才,偌大的燕城是南平北方第一重城,西北贫瘠,但燕城百姓却是安居乐业,燕城庄家也是居功至伟,替朝廷省去了不少心力。” “原来如此...”小厮啧啧叹道,“听世子这样说来,这个燕公子确实不容小觑。” 慕容乾含笑道:“还不止!义薄云天燕公子,江湖有云:只要做了燕公子的朋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据说燕公子容颜清逸俊秀,燕城女子无不倾心...这还不值得金陵百姓争先一睹其风采!” 小厮面露不平之色,“我家世子也是文武全才,放在润城也是世家小姐芳心暗许,怎么到了这金陵,倒像是被这个燕公子比了下去!” 慕容乾宽厚一笑,“走了,天色不早,得去雍华府见周老爷了。” 雍华府 雍华府屹立于金陵城中,占地颇广,放眼看去暗红色的琉璃瓦屋檐连绵不绝,一眼都望不到头。 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这大宅玄铁门前,不似南平大户都以石狮镇宅,而是一方十丈宽长的池面,约莫三尺余深,池底铺满孩童拳头大小的黑色鹅卵石,颗颗圆润精致,印着这池面也呈暗色,甚是独特。 玄铁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从各地赶来的年轻公子,大多都是第一次来这金陵,众人见着这方黑色的池子窃窃私语着,面露惊异之色。 “周家也真是非比寻常,在这寸土寸金的金陵城中竟能隔出这样一块大池子来,不似鱼池,也无亭台小筑,看着不知用意,反倒觉得有些可惜。”有人议论道。 “周家倾世富贵,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燕城,燕公子到!” 燕公子的名号已经足够响亮,这帮世家子弟也好奇这引去半数金陵百姓的燕公子到底是位何方神圣,纷纷转身去瞧他的真容。 慕容乾正看着黑色池水若有所思,也抬眼朝人群外看去。 那是个身材修长清瘦的翩翩男子,着一袭浅蓝色锦袍,长长的黑发以一根紫色缎带束于脑后,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自带着一种尊贵的神态,眼神冷静清澈,仿若深湖,他的相貌非坊间流传的那样俊美,但却莫名的让见者觉得惬意舒服。 庄云燕腰间别着一把青色玉箫,慕容乾知道那是无声门圣物无相青玉箫,由天山寒刚玉所制,江湖传闻此箫可杀人于无形,如此让人见之变色的利器,在燕公子身上却如同一件寻常物件,跟着也潇洒清冽了许多。 “确实有让女子一见倾心的模样。”慕容乾轻声赞道,“燕城燕公子...” 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惊呼,有几人还猛的退后几步,像是被吓到一般。 小厮惊道:“世子您看,燕公子后面那人...” 庄云燕身后紧跟着一个青衣男子,身形英武,可那面容...慕容乾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是狰狞也不为过,面容黝黑粗犷,眼如铜铃,鼻若悬梁,嘴唇厚而微黑,最可怕是颈边一道五六寸的伤疤,如蜈蚣绕颈,甚是惊悚骇人。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黑漆漆的物件,如那烧火棍一般,大约是沿路见多了旁人的惊恐,男子有些愧意,恨不能把自己缩起来才好。 “掌门,本就不该带我龙青来这金陵。”青衣男沿路已经见遍这样的眼神,懊恼道,“您来金陵多好的事,硬是让我煞了这风景。” 庄云燕面不改色淡定道:“旁人再怕你,你也是无声门的人,即是无声门的龙青,又何须在乎旁人怎么看!” 龙青憨厚的笑了笑,见旁人仍对着他指点不休,缓缓垂下了头。 各家公子已经到齐,玄铁门却仍紧紧关着,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天都已经抹了黑,可还是不见动静。 有人等的不耐烦,愤愤道:“站着的这些有当朝世子,名门贵族,各派少主...雍华府固然尊贵,可也不能不把我们这么多人放在眼里!怎么还不见人进去通传!” 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慕容乾走出人群,在池子边寻了处地方坐下,捞起一块鹅卵石,反复摩挲着打发时间。 “这是鸢尾谷所产的墨石,颗颗大小匀称,可谓罕见的珍品,墨石聚集起有镇宅之效,可比石狮子管用许多。” 慕容乾循声看去,直接庄云燕倚在池子边的树下,悠悠的看着他道。 “燕公子?”慕容乾抱了抱拳,“久仰了!” 庄云燕走上前几步,回礼道:“西北王慕容乾,慕容世子替南平镇守荆州多年,抵御匈奴多次进犯,保得一方安宁,是在下久仰才是,庄云燕见过世子。” “你如何看出我是慕容乾?”慕容乾疑道。 庄云燕正要开口,玄铁门缓缓打开,众人当那周荣周老爷就要出来,个个端直身子不再言语。 可门打开,却只出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为首的年长者挥了挥手,几个家丁四散开去,给诸位公子挨个递去一块白色丝帕和一支蘸了墨汁的狼毫笔。 “天蚕丝!”有人感叹道,“一尺可值一金的好东西!” 慕容乾盯着手上的丝帕,不知雍华府打的什么主意。 丝帕和笔到了各人手上,年长者咳了咳,冲众人鞠了一躬,高声道:“诸位公子久候,刚刚便是这全才公子的首试了。”   ☆、第5章 倾世贵女 丝帕和笔到了各人手上,年长者咳了咳,冲众人鞠了一躬,高声道:“诸位公子久候,刚刚便是这全才公子的首试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意图。 “诸位公子请在这丝帕上写下,眼前这方池子,是作何而用!” “啊?”人群发出阵阵诧异声,“这...这算什么首试?” 慕容乾看了看庄云燕,庄云燕却没有迎上他的目光,略加思索,狼毫笔便触向丝帕,不过几笔,便走上前将帕子递给门前的家丁,又沉着的走回了远处。 龙青远远瞧着,嘴角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来。 这耗着也不是法子,就算不知道,也得胡乱写些什么。见大家都埋头挥毫,慕容乾瞥了眼身旁沉寂的池面,又抬头看了看周家的府邸,心中有了大概。 丝帕一一呈上,家丁转身进了府中,玄铁门又重重的关上。 “看来这刚到金陵,马上就得打道回府了!”有人哀怨道,“总不会是个鱼池吧!” “燕公子,你是第一人,你倒是说说,这池子是做什么用的!” 庄云燕俯身蘸了蘸池水,笑道:“你看它像什么,便是什么了,世子,您说呢?” 慕容乾听着笑而不语。 不过半柱香工夫,玄铁门又打开,家丁手中只攥着几块丝帕,展开道:“老爷有请这几位公子进府一叙——燕城无声门庄云燕,英王府世子慕容乾,曼陀山庄苏雀,逍遥派玉玲珑。” “其余公子也不必沮丧,老爷说了,来者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金陵乃千年古城,各位可以好好在金陵游上几日,城中客栈食肆多为雍华府所有,公子们尽兴游玩便好!他日若有机会,老爷自当再邀诸位公子齐聚金陵!” 家丁招呼庄云燕等人进去,愣了片刻,有人想起什么道:“等等!倒是说说,这池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庄云燕一只脚已经迈进雍华府的门槛,转身笑道:“像什么,便是什么了!” 虽已入夜,雍华府里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五彩绢丝灯笼高高悬起,四处忙碌的丫鬟皆是长及曳地的淡金色水薄烟纱裙,莲花移步,见到客人便柔柔俯身行礼,身段婀娜,风情万种。 得以进府的四位公子都非等闲之辈,可见此之景也是难掩惊叹之色。 “好一个金陵本是雍华府,果然名不虚传!”曼陀山庄苏雀赞道。 走了一炷香工夫才到正厅,铸金的厅门紧闭,门侧是两位佩金剑的年轻侍卫,见是贵客到,慢慢打开了金门。 大厅正中坐着位穿绛色云锦华服的白发老人,面色略显晦暗,但双目却烁烁有神,眼珠未动但已然看清了四位来人。 老人身旁站着一个黑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容颜冷峻,阴沉莫测,漠然的扫视了眼台下站着的四人,隐隐有些不屑之意。 四人相互看了看,料到这老人就是雍华府的主人周荣了,抱拳鞠躬道:“见过周老爷。” 周荣才欲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旁的黑衣少年忙递上一方沾了冰片的锦帕,周荣用力吸了几口,这才略微缓和了些。 “诸位公子都是南平出类拔萃的人中之龙,齐聚金陵雍华府,乃周家之荣幸!”周荣喘了喘气道,“坐!” 慕容乾见厅中桌椅皆是岭南金丝楠木所制,就算是宣帝的皇宫,也寻不到这样顶尖的木材。 周荣示意家仆摊开那四块丝帕,每块上面都只写了一个字—— “砚” 庄云燕与慕容乾相视一笑。 “几位公子好眼力,竟能一眼看出那方池子是块砚台!”周荣亲厚笑道。 苏雀的脸微微有些红,作揖道:“在下答对并非靠的真本事...曼陀山庄的后院也有个类似的池子,家父费尽心思去鸢尾谷求得些许墨石,鸢尾谷主告诉家父,墨石不光可以镇宅辟邪,久沉池底,池水便会如同墨汁一般,蘸笔即可挥毫...苏雀胜之不武,还望周老爷别见怪。” 周荣宽慰道:“老夫自然知道曼陀山庄苏家也有这样的物件,不过苏公子可以当众说出来,足可见你是个坦荡纯良之人,赢了这首试相信也无人会有异议。” 逍遥派玉玲珑站起身上前一步,豁达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猜的...见那池水黑如墨,便随意写了个...” “猜对也是运数!”周荣笑道,“该是玉公子的运气,挡也挡不住。” 周荣看向慕容乾,微微点头道:“慕容世子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墨石的来由。” 慕容乾看了看庄云燕,“其实...也要多谢燕公子的提醒。闲聊之中,燕公子提及池底是墨石,虽未说及墨石的玄机,但一个墨字,已经让在下记住。在下仰望雍华府,想起周家先祖乃南平相国,以文治名满天下,门生遍布朝堂,所以在下便想,这如墨池水,不宛如一方巨大的砚台么!提醒金陵乃至天下人,勿忘文治!” 周荣听得频频点头,随即看着庄云燕笑道:“燕公子,你这个好人做的真是不动声色呢!” 庄云燕垂眉轻笑,“就算没有那墨石一说,凭世子的推断,也会想到那是方砚台,只不过是世子耿直,非要推些功劳予我罢了。” 厅中气氛渐渐融洽自在,只有那黑衣少年仍然不苟言笑,仿若厅中一切与自己无关。 “康儿。”周荣唤了声,“你阿姐怎么还不出来见过诸位公子?” 阿姐?康儿?慕容乾等人有些诧异,难道他就是... 黑衣少年顺良的俯下身子,凑近周荣耳边道:“阿姐说,她不想到这厅里见...” “熙儿这丫头真是...”周荣爱怜的摇了摇头,“罢了,总会见到,时候不早了,诸位早些安置吧,府上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大厅玄关处,周熙轻舒了口气,扶着心口道:“还好还好,没有那些个面丑的。” 跟着的小丫鬟捂嘴笑道:“小姐您多虑了。您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收到雍华府帖子的哪个不是千挑万选的名门贵公子,总不会差了去。您看,苏公子家是江南首富,玉公子的面容最为俊俏,慕容世子是南平皇族,那位燕公子,更是文武全才,甚得老爷青睐,依奴婢看,随便谁都是顶好的周家女婿!” 周熙面颊有些泛红,嗔怒道:“不过是选个全才公子,谁说是招婿了,不许胡说!” “小姐还不承认呢!”小丫鬟吐了吐舌头。 雍华府给这四位贵客一人备下一座别院,吃穿用度皆是极致,慕容乾见区区一个别院已经满眼珍奇,金陵周家富可敌国果不其然,难怪皇上命他一定要来金陵,如此倾世家业,没有人不会心动吧。 慕容乾歇了歇,也没有睡意,起身到院外溜达着,忽闻一阵幽远的箫声,顺着便循了去。 北苑的锦鲤池边,一个修长的人影倚着长廊,唇边轻触玉箫,闻见动静,箫声嘎然而止。 “世子也无心睡眠吗?”庄云燕收起青玉箫,“夜色甚好,睡了真是可惜。” 慕容乾应道:“燕公子还未告诉我,在雍华府外,你是怎么看出我就是慕容乾?” 庄云燕凝视着欢腾的锦鲤,淡淡道:“其实...只要有心,根本不难。那些个公子多是使剑,唯独世子的马背上,是杆银枪...南平人都知道,慕容世子一杆银枪西北几无敌手...” 慕容乾笑了出来,“看来是我愚钝了,武林中人甚少用长枪,卖着这样大的破绽,让燕公子见笑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庄云燕看出慕容乾眉眼里隐约的复杂,踌躇问道:“世子,恕在下多嘴,人人都盼着能进这雍华府,怎么看世子如坐针毡,没有半分期许呢?” 慕容乾苦笑了笑,“别人稀罕,我却真是不想。要不是皇上非得让我来,我也不会来,这来都来了,又不能输的太惨丢了皇家颜面,燕公子,后面的比试我可赢不了!” 庄云燕疑道:“世子样样出类拔萃,听说周熙貌若天仙,做世子妃再合适不过,世子二十多岁还没有婚娶,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慕容乾腼腆的低垂下头。 庄云燕顿悟笑道:“既然已经心有所属,让皇上赐婚便是。” 慕容乾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她还太小...” “年龄小?”庄云燕笑了出来,“世子二十有七,如果她十七八岁也是可以婚嫁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幸被世子钟情?” “她是御刃坊凌家的小女儿。”慕容乾脸红道,“双华年少,才满十五...急不得。” “凌三小姐,凌双华?”庄云燕咽下话去,随即笑道:“妙龄少女谁不怜爱,世子再等几年就是了。” 提到凌双华,慕容乾脸上漾起暖意,“最多两三年,待双华大些,我便会向凌家求亲,只盼双华别觉得我年长她许多...所以之后的比试,我都输定了,不过燕公子才华横溢,武功奇高,照我看来,就算我拿出所有的本事,也不是你的对手。” 庄云燕笑道:“其实我并非想做雍华府的女婿,也不是贪恋全才公子这个名声。这么多年,燕城无声门座下不少门人都受过周老爷的恩惠,西北连年战乱,朝廷克扣诸城邦军饷粮草,周老爷也替筹措军资出了不少力。燕城百姓安居,也有他的功劳。如今他病重,雍华府若是没个得当的人看着,只怕会被心怀叵测的奸人觊觎,我不过为报恩出份力,至于周大小姐,我可从未想过高攀。” “燕公子果然义薄云天!我慕容乾佩服!” “世子如此显赫的身份,却苦守荆州近十年,这才是英雄所为,我又算得了什么!”庄云燕摆了摆手,顿了顿道,“今日周老爷身旁那个黑衣少年,世子可有猜出是谁?” 慕容乾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康儿...自然是周老爷的养子,周康了。” “周家如此富贵,却无男丁,实乃极大的憾事,听闻周荣七年前从夫人母家过继来一个儿子,便是这周康,康少爷了。今日一见,康少爷对我们很是戒备...”庄云燕掷起一枚石子抛向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慕容乾笑道:“周康虽然随了周姓,可却无周荣的血脉,周老家过继他为养子,也不过是希望雍华府有个男丁,总不至于被旁人欺了去,也能与周熙做个伴。雍华府偌大的家业,只怕与这个康少爷没什么瓜葛。” “钱财太多,忌惮的也多,亦非好事。”庄云燕抽出腰间的青玉箫,晃了晃道,“不如一萧一剑走江湖来的逍遥自在。” “也正是燕公子如此快意潇洒,遂了你家祖师潇湘玉的性子,将这无声门掌门之位传给了你。”慕容乾注视着庄云燕手中的青玉箫。 “我那几位师兄师姐,各个胜于我许多,掌门可不是个好差事,他们欺我呢!”庄云燕哈哈大笑起来,“已过子时,也有些乏了,在下回去歇着了。雍华府的楠木大床多睡睡,没准还能延年益寿!” 慕容乾对庄云燕自在的性子也有些好感,见他走远,又伫立片刻,回到了自己院里。 庄云燕躺在楠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萦绕着“凌双华”的名字,挥之不散。 什么样的小丫头,竟让西北王慕容乾提及之时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似的,有点意思。庄云燕翻了个身,有机会到了润城,可得去御刃坊瞧瞧。   ☆、第6章 风月琳琅 次日便是全才公子的武试了,龙青知道无人胜得了自家掌门,自己又是初到雍华府,满目皆是奢华奇珍,便自个儿晃荡着打发时间。龙青生怕周家下人见到自己吓到,一路都是低垂着头,专往那无人的地方去。 “小姐,那头在比武,您怎么不去看看!” “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看的!”周熙捻起一支牡丹端详了番,“倒不如赏花来的惬意。再说,人人都说那燕公子武功盖世,输赢都已经放在那里,还有什么可看?” “小姐说的也是。”丫鬟附和着走到前头,替周熙挥洒着飞舞的柳絮,走了几步忽然尖叫起来,“小姐!!鬼啊!” 周熙生生被她吓到,恼道:“胡喊什么呢!” 龙青哪料在这僻静处还能撞见人,躲闪不及惊得转过身去,口中喃喃自责道:“二位姑娘...对不住了!” 小丫鬟惊吓的说不出话来,周熙将她拉到身后,自己上前道:“你是...那几位公子的人?” 龙青不敢转身,结巴道:“在下…无声门龙青,随我家掌门到雍华府,吓着二位了...在下,这就离开!” “站住!”周熙唤道,“我还没瞧见你,你怎么就要走了?转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就把人吓到了!” 龙青的心跳得很快,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宛如仙乐般动人,就算是带着嗔怒,也让闻者心颤,“小姐...还是别见到在下的样子...脏了您的眼,就不好了。” “你不让我见,我还非要见!”周熙几步走到龙青跟前,龙青低埋着头不敢抬起。 周熙探身去瞧龙青,龙青忽觉一阵幽香袭来,慌忙抬起头,对上了周熙晶莹剔透的眼眸。 龙青只料她定会吓得喊出声来,刚要再垂下头,周熙却目露关切之色,柔声道:“你颈边的伤,还疼么?” “小姐...”龙青一时语噎,“早就不疼了。” 周熙又细细看了看,“我家中有上好的药膏,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试试。无声门龙青,是么?” 龙青一时有些痴傻,她生的那么美,双眸如水,语笑含嫣,肌肤胜雪,锁骨清冽,嘴角勾起丝丝笑意,她离自己那么近,可又远的无法抓住,就像是那五彩的泡沫,轻轻一触便会碎成一汪湿润,不再复得。 “...无声门,龙青...”龙青低咛着。 周熙扑哧笑了出来,“龙青龙大哥憨实的很呢!我叫周熙,回头若是你家掌门赢了这全才公子的头衔,龙大哥可也不准走,留下来替雍华府守门,可好?” “好...”龙青难以自制道。 小丫鬟也跟着笑出了声,“小姐,他看着吓人,真是...好呆傻!” 周熙笑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笑吟吟的看着龙青,脆生生道:“不说笑的,有师父说过,雍华府得要个面丑艺高的人守门,才镇得住外头的觊觎,不如我与你家掌门说说,将你留下啊!” 见龙青仍傻愣愣站着,丫鬟拉过周熙,“小姐,走啦!” 周熙...龙青的心里刻下了这个名字。 武试的擂台上,玉玲珑使剑,苏雀使骨扇,慕容乾使长枪,可都不敌庄云燕那杆青玉箫。周荣看着高兴,不禁啧啧赞叹。 周康一言不发冷冷瞧着,也就是对着庄云燕还偶有颔首示意,对着旁人皆是淡淡的姿态。 “也只有你燕公子赢了,康少爷才流露出些许敬意,我们旁人,他可不看在眼里。”苏雀收起骨扇,轻轻哼了一声,“他又是什么来历,还对我们这般不屑!” “年少难免傲一些。”慕容乾劝道,“苏公子不用与他计较。” 玉玲珑道:“逍遥派剑法无双,我玉玲珑也从未服过谁,今日见识到了燕公子的无相青玉箫,才真正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三位皆是出类拔萃,庄云燕今日有幸会之,是庄某的荣幸才是!”庄云燕恳切道。 慕容乾擦拭着银枪头,笑道:“金陵这趟,能与燕公子结识,也算没有白来,不知我们算不算是成了你的朋友?” 苏雀明白过来,咧嘴道:“世子这话问得好!江湖人称,做了燕公子的朋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我们仨可算?” 庄云燕忙不迭的摆手:“你们当然是我的朋友,江湖戏言,是笑话我庄云燕爱多管闲事。不过若是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去燕城无声门找我便是!” “无声门?”玉玲珑大笑道,“燕公子,日后怕是都得来这雍华府找你了!” 苏雀也跟着不住点头。慕容乾按了按庄云燕的肩,“周家这个良婿,可没选错!” “你们这些个...”庄云燕有些恼,“慕容世子,你可是知道我的...” 慕容乾冲他意味深长道:“佳人难求,燕公子可别错失良缘才好。” 四人说笑着,周康不知何时踱了过来,冷冰冰瞅了瞅,“不过一个全才公子,也配做我阿姐的夫婿。”言罢目不斜视从四人当中穿过。 “这小子!”苏雀被周康顶的怒火中烧,抖开骨扇就要上前教训他。 周康闻得后面动响,左手微微使劲,袖中滑出一把七寸长的短剑,薄若蝉翼微泛红光,身子却是巍峨不动,“苏雀,这可是雍华府,你要动手可得想想清楚。” 曼陀山庄苏家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门,苏雀哪见过这样的脸色,被周康一激,更是火冒三丈,正欲出手,已被庄云燕的青玉箫拦住。 “苏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我都是周老爷的客人,在他府上动手可不好。” 苏雀哼了声,愤愤的收起骨扇,对着周康的背影道:“康少爷,等你离了这雍华府的羽翼,咱们再慢慢算这笔账!” 不过眨眼间,周康已经收起手中的短剑,几步便消失在院中。 “康少爷功夫不错。”庄云燕打趣着缓和过气氛。 玉玲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皱眉道:“他啊,这里有毛病!” 武试既已比出了胜负,也只有庄云燕可以继续留在雍华府。 苏雀懊恼道:“好不容易进了这里,却还是没能见上一面周大小姐,可惜了。” 玉玲珑附和道:“都说周大小姐是个绝色美人,这都到了家门口,却还是未能一睹芳容,真是没有燕公子的艳福。”见慕容乾笑而不语,玉玲珑不解道,“世子,你就不想见见周大小姐?” “世子心中有位三小姐,怎会再想着什么大小姐。” “哦...!”苏雀与玉玲珑大悟道。 慕容乾抱了抱拳,“既已遵了皇命,也该往荆州去了,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苏雀和玉玲珑当天也向周荣辞行离开了雍华府,这原本还有人说说话,一下子只剩了自己,庄云燕倒有些不自在了。 见龙青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庄云燕执起青玉箫敲了敲他的背,“龙师兄,进了雍华府也不至于此吧。” 龙青回过神来,含糊道:“今日在府里晃了圈,转的有些晕乎,掌门见笑了。”龙青迟疑片刻,又道:“如今这里只剩你留下,看来就快要见到周大小姐,怎么不见欢喜?” 庄云燕抬头望向雍华府的高墙外,“来这里之前我就与你们说过,我不过是想帮一把周老爷,又怎么会觊觎周大小姐。” “若是...”龙青欲言又止,缓了缓道,“若是...周大小姐是天仙般的女子...” 庄云燕笑了出来,“天仙般的女子?龙师兄,咱们无声门仲女侠美不?武林第一美女是也,你我又何曾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女子动人,不只在容颜。” 龙青有些脸红,自嘲的笑了笑。 “我家小姐请两位贵客到南苑水榭一叙。”有家仆前来相邀。 “正说着呢。”庄云燕看向龙青,“看来终于可以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周大小姐了。” “掌门...”龙青踌躇着,“不如,我就不去了。” “走了!”庄云燕带着些许威严,“当给你家掌门撑撑场面也好。” 南苑水榭,轻纱曼妙,周熙轻抚琴弦,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随意拨动了几下,按住琴弦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发着呆。 “阿姐。”周康低声道,“若是阿姐还不想见庄云燕,康儿替你打发了他去。” “等等...”周熙唤住正要离开的周康,“迟早都要见,不如,就今日见过算了。” 周康眉间划过一丝失落,无声的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龙青走到连着水榭的长廊边,步子就再也迈不开,“只怕周大小姐见了我也会生厌,我就在这等着掌门。” 自己弃儿出身,身份卑微,又是这样一番狰狞的模样...人家待你和善,你可得有自知之明。 龙青望向迎风飞舞的漫天缎纱,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不再去看。 ——“燕公子到!”   ☆、第7章 明媚韶华能几时 自己弃儿出身,身份卑微,又是这样一番狰狞的模样...人家待你和善,你可得有自知之明。 龙青望向迎风飞舞的漫天缎纱,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不再去看。 ——“燕公子到!” 水榭的汉白玉桌前,周熙身子微微一颤,端起面前的茶盏掩饰着紧张。 踏上大理石雕的台阶,轻纱拂面而过,庄云燕拭开轻纱,却还有一层薄幔挡在他与眼前人之间,薄幔内的女子低垂着头,轻吹着茶盏,热气袅袅而起,让原本就模糊的面容愈发迷幻。 周康抱肩静静的站在一侧,沉寂如水,虽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但眉宇间却难掩些许温柔。 “燕公子来了。”周熙缓缓抬眼,只是看了一瞬,又收回了眼神。 “庄云燕见过周大小姐。” 两旁的嬷嬷掀开周熙面前的薄幔,一袭水蓝色映入眼帘,庄云燕也早已听闻周熙是个大美人,可亲眼见到,还是不由得一怔。 水剪双眸,花生丹脸,云鬓轻梳蝉翼,娥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棵夭桃,皓齿排两行碎玉。意态自然,迥出伦辈。 周康见惯了旁人初见周熙的眼神,看到稳妥如庄云燕也有些失态,周康不由得轻笑了声。 庄云燕回过神,退后一步自嘲的摇了摇头,“小姐莫怪...” 周熙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含笑道:“早就听闻燕公子容颜俊逸非凡,而今得以一见,却觉得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哦?”庄云燕饶有兴趣道,“难道是小姐您觉得在下生的也不过尔尔?” 周熙手背掩面笑了出来,“俊逸未免普通,衬不上燕公子,照熙儿来看,睹燕公子真容,如春风轻拂面,来的更为恰当些。” 这位南平国第一贵女,待人接物竟如此亲善自在,看来周荣确实教导有方。 “燕公子坐。”周熙示意周康过来,侧身耳语道,“带他们都下去吧,阿姐想和燕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阿姐...”周康戒备的瞥了眼庄云燕,就算是不情愿,还是顺从的挥散众人,轻轻退了出去。 水榭中只剩下周熙与庄云燕二人,见有些沉默,周熙笑吟吟道:“熙儿琴艺拙劣,如果燕公子不嫌弃,熙儿愿意给您奏一曲。” “在下受宠若惊。” 周熙拂过琴身,婉婉一笑,玉指微动,音律冉冉飘出——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 指芊芊,衷曲复连绵; 从来深情短,只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绊,坐看云中月。 乐音仿若泛着涟漪的池水,清冷中不失柔情,委婉中又不缺坚毅,琴艺如其人,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周熙周大小姐,看来绝非寻常深闺里的世家千金。 庄云燕听得入神,琴声忽的戛然而止,周熙按定琴弦,轻启红唇道:“不弹了,后头过于哀怨,不合此情此景。被爹爹听到,又要说我矫情多愁。” 庄云燕缓缓点头道:“曲子曼妙悦耳,但的确有些哀伤,雍华府良辰美景,与之确实有些...” 周熙浅浅一笑,“燕公子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喜奉承呢。可这话听的也算是舒坦,难怪人人都说你各种好,爹爹也经常说要与你结交。” 周熙款款起身,倚着水榭的雕花圆柱,望着自己连绵的琉璃屋檐发着呆,庄云燕不忍打破这样的静逸,亦没有言语。 岸边的龙青,见着水蓝色软烟罗的周熙遥望开去,一阵心神向往,正候着的周康斜眼看见痴傻的龙青,目露厌恶之色。 “熙儿知道。”周熙转过身,“爹爹的病愈加重了...” 庄云燕想起周荣晦暗的面容,也知道这是积累已久的肺病,再难根治。 “爹爹费尽心思聚集那么多公子到金陵,也是为了替熙儿挑个良人,守住雍华府的基业。”周熙看向面容沉静的庄云燕,深吸一口气道,“燕公子,您来之前也知道的,是不是?” “雍华府天下第一府,周小姐倾国倾城,在下就算知道周老爷的用意,也从未敢觊觎过什么。”庄云燕恳切道,“还请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的来意。” “哦?”周熙星眸流转,诧异道,“外头都说雍华府是借全才公子之名为我挑选夫婿,若是我爹真要把我许配给你,燕公子会拒绝?” 庄云燕舒了口气,笑道:“人人道是如此,在下却从未以为此。小姐才满十六,周老爷怎么舍得让您早早嫁人。小姐您看着温婉顺和,却是颇有主见,周老爷若真是要给您指定一位夫婿,只怕也拧不过小姐您。” 周熙嘴角扬起,露出白玉般的皓齿,“若我不想,爹爹也绝不会难为我。那若是熙儿觉得燕公子甚好,燕公子也会婉拒?” 庄云燕淡淡一笑,抽出腰间的青玉箫,“刚刚有幸听周小姐为在下弹奏,不如在下也献个丑。” 玉箫贴近唇边,箫声缱绻悠扬,似高山流水,潺潺不绝—— 朝朝暮暮情难定,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韶华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一曲终了,周熙豁然道:“看来燕公子志不在雍华,只怕爹爹的心思要落空了。” 约莫半晌,庄云燕走出了水榭,周康见他出来,忙往水榭而去。 “掌门。”龙青迎上前,“周大小姐...得不得您的心意?” “多事!”庄云燕蹙了蹙眉,没再应他。 水榭。 周康见周熙满脸轻松,心也略微放了下来,“阿姐,他怎么说?” “他啊...”周熙忍住笑,“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好笑。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之前真是想多了,爹爹根本没打算急着为我择婿。反倒是这位燕公子看的通透。” “不是择婿?”周康一阵释然,“那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何?” 周熙收住笑意,拉住了周康的手,哀声道:“康儿,爹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我是个女子,你还未及弱冠...他是为你我寻一位兄长,帮我们看着雍华府。” 周荣知道女儿已经见过庄云燕,随即便将他请到自己书房,二人谈至深夜。 “周老爷希望在下留在雍华府?”庄云燕惊讶不已。 “不错。”周荣凹陷的双眼停在了庄云燕年轻的面孔上,“老夫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也不得不与燕公子开这个口。此次全才公子邀遍南平百余名青年英豪才俊,但老夫事先就钟意好的,不过两人,一个是你,一个便是世子慕容乾。” 见庄云燕还有些恍惚之色,周荣咳了几声继续道:“老夫也没有看错人,你与慕容世子都进得这雍华府。慕容世子虽年长沉稳,但毕竟是皇族,难保皇上不会借他之手对周家有所图谋,所以这上上之选,只有燕公子。” “可在下家在燕城,又身负无声门一众...在下之前也料想过您的用意,愿意替您照应着周大小姐与康少爷,可若是要留在这里,只怕...实在有些不便。” 周荣抚须笑道:“燕公子莫要推辞,燕城离金陵不远,回去也不过是二三日之事,至于无声门...武林谁人不知,潇湘玉的四个入室弟子各个出类拔萃。仲白露仲女侠是门中操持内务的一把好手,戚祯戚少侠在武林中也是游刃有余,这内外都有人替燕公子照应着,燕公子还有何放不下心的?” “话虽如此...”庄云燕面露难色,“可是...” 周荣挥手示意庄云燕听自己说下去,苍老的身躯扶着案桌轻喘着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庄云燕瞥见桌上那块蘸了冰片的帕子,忙拾了递给周荣。 周荣喘了好一阵才略微好了些,庄云燕忙搀扶着他坐下。周荣无力的瘫坐在椅上,眼神不再精干敏锐,一时间有些涣散开来,喃喃道:“周家固然富贵,可到老夫这里,唯有一个年少的女儿...老夫时日不多,不能再待到两个孩子长大...燕公子,雍华府这般家业,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觊觎...后果如何...” 庄云燕眉宇微动,“周老爷,你为何愿意信我?” “燕城庄家贤明人所共知,燕公子快意潇洒不碰官场,自然不贪富贵,何况你义字当先更是江湖美谈,只要你答应了老夫,老夫信你此生都不会食言。”周荣一口气说出这么些话,脸色都有些发白。 庄云燕苦涩一笑:“只是您给我的这担子,实在太重了。” “老夫...”周荣紧紧攥住庄云燕的手,颤抖着道,“孤女柔弱,养子桀骜,老夫只求周家儿女保得安乐,再无其他奢望!” 面对这个仿若枯枝的垂垂老者,庄云燕忽觉一阵凄凉,纵使有这倾世财富又如何,百年后不过一堆黄土。财富救不了周荣,只会让雍华府的前途更加叵测,让这位老者死难安心。 “燕公子...”周荣见庄云燕深锁眉头,又哀唤了声,“待到熙儿寻得良人,燕公子便可以离开金陵,老夫所求只限于此!” “我...”庄云燕眼前闪过周康那张阴郁莫测的面孔,“周老爷,在下可以答应你...只是,在下并非无所不能,只能尽力而为。” “这就够了!”周荣欣慰的合上双目如释重负,“有燕公子和无声门守着周家,也无人可以染指雍华府什么,老夫谢过燕公子了。”说着便强撑着站起身,冲庄云燕抱了抱拳。 踏出书房那一刻,庄云燕只觉得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遍布玄机,就像是被周荣布好的局,不为旁人,只为了自己的女儿——周熙。   ☆、第8章 繁华竞逐 踏出书房那一刻,庄云燕只觉得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遍布玄机,就像是被周荣布好的局,不为旁人,只为了自己的女儿——周熙。 此次全才公子一试,像是周荣耗尽的最后一丝丝光亮,留下庄云燕后不过三个月,周荣便驾鹤西去。 周荣虽然没有亲生的儿子,但周康七年前便被领进雍华府,在周家的祠堂立下过重誓,所生子嗣皆随周姓,一生陪伴周熙,至死不弃。 周荣既死,有庄云燕与周康在,雍华府依旧屹立金陵,长乐未央。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可待,转眼便是三年的光景。 南平,京师润城。 润城这几日多了不少剑客出没,多是往那御刃坊去的,踌躇满志的进去,又垂头丧气的离开。 “这可是今儿第七个了!”茶楼小二指着御刃坊门口新出来的剑客笑道,“御刃坊的门槛,够高的啊!” 掌柜探出头看了看,“那是自然,三年又满,御前试剑近在眼前,听说凌家之前定下的那个剑手被名器阁挖了去,凌家正急的焦头烂额呢。” “依我看。”店小二笑了出来,“不如让那凌三小姐去得了!这些个剑客还不都是被那三小姐打出来的。” ——凌三小姐。 茶楼里,倚窗而坐的黑衣男子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少主...”男子身旁一位年长些的同伴低声唤道。 “进了润城,别再叫我少主。”黑衣男子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比起往昔更为锐利寒冷的眼睛。 “少然兄,该喊声小马才是。”年轻些的一人轻抚着腰间的长剑笑道,“小马,你带我楚璟来京师,是要我去御刃坊凌家,夺了这剑手的资格么?” 小马嘴角轻扬,看向对面御刃坊的金漆招牌,“楚璟,那位凌三小姐很是难对付,怕是你也招架不住。” “哦?”楚璟惊道,“难不成小马与她交过手?” “三年了...这位三小姐...”小马嘴角扬起,眼神定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该是愈加难缠了才是。”小马饮尽杯中酒,将茶盏按在了桌上,“三年前我离开之时,答应过嵇冰,重回润城一定要带他离开,这,是你我此行第一要事!” 楚璟与孙少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我也听说,这位嵇冰情愿与小马互换身份,替小马做了北疆留在南平的质子,一待便是三年,如此情义,令人钦佩!” “三年忍辱负重,韬光养略,家中万事具备...”小马压低声音,“还缺失的,便是将士手中的兵器了。” “御刃坊...”孙少然不禁握紧了手心。 小马沉着道:“不错,这第二要事,就是筹足兵器带回北疆。” “我们贸然去御刃坊,凌家会接下我们的买卖?”孙少然轻转着手中的竹筷,“这笔买卖,要的数目可不小。” “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做!我们走访多时,也只有润城凌家有这个能耐,虽是天子脚下,可也总是要冒些险。御刃坊纵横那么多年,肯定有些本事。”小马锐如鹰眼的眸子闪出果敢的光来。 御刃坊 “二小姐!”掌柜疾步走进后堂。 案前正在看账本的凌菁华抬起头,“钱掌柜,有事么?还是双华又闯出什么祸来!” “惊扰二小姐了!”钱掌柜擦了擦汗,“三小姐好的很。前头来了个贵公子,要与御刃坊下笔订单!” “这事你做主就行了。”凌菁华笑道。 “他说他的单子大,非要和主事的人商议,小的不敢去贸然找老爷,正好您在作坊...他便说也愿意和二小姐谈谈...要不您去见见?” “凌家生意做得大,每月在你手上过的银两就以万计,这人也真是没见过世面。”凌菁华勉强站起身,“算了,我去!” 凌菁华款款走进前院,只见三名男子背对着她四处打量着凌家的作坊,不时拣起各种兵器把玩练手,心中有些不悦,轻轻咳了一声。 三人转过身,见是个绿衣女子,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三人抱拳道:“见过凌二小姐!” 凌菁华见他举止也算得体,腰间一枚羊脂玉坠子成色极佳,怎么也得价值百金,身后的两人也皆是衣着华贵并非常人。看来也是有些来头,凌菁华暗想。 “不如进一步说话!”凌菁华将几人引进内室,挥了挥手让下人散去。 小马低头一笑,知道凌二小姐颇懂行事,凌家一个女子尚且如此,看来御刃坊确实不简单。 凌菁华亲自给几人斟上茶水,孙少然和楚璟见她亲自斟茶,面面相觑受宠若惊。 “几位公子,你们想要多少兵器,何时交付?” 见她也不绕弯子,小马笑道:“二小姐够直接!在下想要五百杆长枪,五百把宝剑!” 凌菁华轻抿了口茶水,“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的,要这么多兵器?” “在下是西北商户,这些年族中可没少被塞外游骑抢掠,族人这才商议集结族中青壮年,练些拳脚护住安好。”小马镇定自若道,“御刃坊是南平首屈一指的兵器坊,这不就寻来了!” “这样...”凌菁华思索片刻,“朝廷有令,百件兵器便要上报朝廷后才能铸造,公子,还得容御刃坊向朝廷报备才行!” “官员行事冗慢,家中急用,只怕等不起!还请...”小马凑近低声道,“二小姐行个方便,在下愿意多出一成钱银!”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凌菁华笑吟吟的说,“可最近是真不行!下月便是三年一度的御前试剑大会,御刃坊能不能继续为朝廷御用还不好说,家中正为此事忙着,可不能在这时候出纰漏...还请见谅!” 凌菁华语气温和却是不容人情,小马也不强求,笑了笑便起身告辞。 送走他们,凌菁华喊来钱掌柜,“试剑大会前不要再接待新客!一张口就是过千的数量,是想祸害我们凌家么!” 钱掌柜点头说:“那要告诉老爷一声么?” “爹这些日子正为试剑大会剑手的事烦心,那几个人已经被我打发走,就别和爹说了。” “岂有此理!”楚璟才踏出御刃坊就急道,“不过区区一千把!凌家的兵器库里会没有过千的存货!向朝廷报备?她是欺负我们外乡人么!” “凌二小姐没有说谎!”孙少然看了看楚璟,开口道,“南平对兵器管制甚严,一般铁器作坊超过十件便要告知朝廷,御刃坊是朝廷御用,百件以下可自行铸造,超过便要报备,她也不算是为难我们,就算有别的法子绕过朝廷,凌家与我们素不相识,何必要担这个风险!小马,你说是不是?” 小马像是也料到了这个结果,满不在乎道:“本来就是试一试,再想别的法子吧。走,先找家酒肆歇歇。” 楚璟哈哈笑道:“我就喜欢咱们小马这个性子,走,喝酒去!” 孙少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跟在二人后头。 几杯酒水下肚,桃花眼勾人的翩翩男子楚璟嘀咕道:“凌家做煞气这么重的行当,他家二小姐倒是温婉动人。” 孙少然捡起筷子敲了敲楚璟的脑袋,“咱们来润城可是有要事办,你别见着个女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楚璟眨眨眼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不过就是一说,坏不了事。” “楚璟楚少侠一向多情,少然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小马笑道,“御刃坊凌家有一子二女,长子凌茗华,多年前已经成家育有一子,次女凌菁华,就是刚刚招呼我们那位,凌二小姐冰雪聪明贤淑大方,御刃坊的账目都在她的手上,里外都是一把好手,长子资质平平,凌老爷硬是把二女儿留在身边一年又一年,凌菁华今年已经二十有四还未嫁人,不过听说去年已经许了人家,是润城提督孟瑞家的次子孟煜,不过凌老爷还是死活又留了二女儿一年,非得过了二十五才办喜事。不过能与提督府结亲,御刃坊今后更是不用愁了。” “小马,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楚璟咋舌道。 “小马胸怀天下,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孙少然插嘴道。 “还有个三小姐呢?”楚璟放下筷子,“继续说,别停下!” “楚少侠脑子里果然只有女人!”孙少然哈哈大笑起来。 小马垂眉笑道:“若是小女儿得力,凌菁华又怎么会被她爹留成个老姑娘!三小姐凌双华,只怕没少让凌老爷操心...” “我发现...”楚璟戳了戳孙少然,“小马几次提起这个凌三小姐,神色都有些异样,莫不是...你真的与她有些渊源?我知道你三年前随你爷爷来过润城,该不是...”楚璟憋住笑道。 “她?”小马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上酒水,“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可谈,小丫头一个罢了。” ——“待我重回润城,我来教你骑马。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把御刃坊的宝剑!” 我独孤铭已经重回润城,凌双华,你欠我的东西,也该给了吧...   ☆、第9章 相逢未肯轻言笑 凌府 “二小姐回来了!”管家迎了上去,“您回来的正好,世子先您一步刚到,才问起您呢!” “世子回来了!”凌菁华惊喜道,“他不是惦记我,惦记双华才是!” “两个都记挂着呢!”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菁华,三年不见,越发标致了!” “世子!”凌菁华眼眶一热,“一晃都三年了,您这次回来,还用去荆州守城么?” “慕容将军英明神武,早已经把塞外游骑赶出长城外百余里,哪还需要回荆州!”凌茗华笑着揽过慕容乾的肩膀,“皇上这次召他回来,可是有更重要的事!” 凌菁华神色慌张道:“皇上除了让世子替他守城杀敌,还能有什么事?” “傻丫头!”凌茗华掸了掸她的脑门,“世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娶世子妃,英王府上下可是急坏了,这不,西北平定,英王求了皇上让世子回京,也好早日选定世子妃了却这桩大事。” 凌菁华长吁一口气,看向慕容乾,“这就好!世子妃?有钟意的人选了么?” 大哥又是一指弹来,“说你傻还真傻!世子心里有谁,你不知道?” 凌菁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丫头也只有世子惦记,爹恨不得早些赶她走呢!” “只怕我要是想娶你,凌叔叔也舍不得。”慕容乾笑道。 凌菁华脸一红,“别取笑我了。” 说了一阵子话,还不见凌双华回来,见世子有些心不在焉,凌菁华起身去找管家,“快让人去街上找双华,世子等着呢!” “双华都十八了,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凌菁华愧疚道,“世子您等急了吧!” “所以我才说,只有世子能受得了那丫头!”凌茗华吃着果子慢悠悠的说,“留下来吃晚饭,死丫头总是要吃饭的!” “死丫头!你喊谁死丫头!” 凌茗华一口果子差点噎到,忙吐了出来。 慕容乾听到这熟悉又期待的声音,欣喜的站了起来,“双华!” 眼前是他思念数年的双华,着一身红衣,双目湛湛有神,颊边梨涡微现,容颜清丽绝伦不可逼视。凌双华正要上前教训大哥,看见忽然出现的慕容乾怔在那里,愣了片刻猛的转过身,撒腿就跑出门去了。 “双华!!”凌菁华起身追了出去。 慕容乾傻站着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凌茗华尴尬道:“她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这几年一点也没变。” “双华,站住!” 凌双华不情愿的停下步子,“二姐...” “世子刚回京就到家里等你,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往外跑!走,和我回去见世子!”凌菁华攥住她的手就往回走。 “二姐!”凌双华甩开手急道,“我...我不要见他!” “世子又没得罪你,你干嘛甩脸子给人家?” “他...他...”凌双华脸涨得通红,“三年前他去荆州,临行前那晚来找我...抱着我...还...还亲我...不要脸!” 凌菁华先是一囧,随即捂嘴笑了出来,“傻瓜,世子去边关一去便是数年,人家舍不得你才会一时忘情,行了行了,我家双华年纪小不带这样欺负的!二姐回去替你教训他!” 二人走了几步,凌菁华挽过她的手,低声笑道:“世子这次回来可是要纳世子妃了,我们凌家世代给南平铸造兵器,终于可以迈入皇族亲贵之列光耀门庭了。” “二姐,你已经许配给了孟家,怎么又要做世子妃?” “我?”凌菁华瞪大杏眼,“是你!世子喜欢的当然是你了!” 凌双华一口血没呕出来,抽出手跑出去老远,只听她高声喊道:“他十岁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他成年之时还见过我穿肚兜的模样,我才不要嫁给他!” 见菁华一个人回来,慕容乾忙起身道,“也许双华还有事,我先告辞...” “她能有什么事?”凌茗华才一说完已挨了妹妹一脚,忙闭上嘴。 菁华将世子送出府外,慕容乾踌躇问道:“双华可是觉得我年长她许多...” “哪有!”菁华慌忙摇着头,“男子年长些才知道疼人,我未来公公才刚刚纳了个侧室,比我年纪还小...”说着觉得有些不对,脸颊绯红一片。 慕容乾苦涩笑道:“我不会逼她,总要她心甘情愿才行。” 凌菁华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转身回去了。 见暮色将至,小马站起身道:“走,听说润城有家碎月楼,都是南平绝色,去瞧瞧!” 楚璟噌的站起,“好啊!润城女人肤白纤瘦,看着就喜欢。” 忽见一个红衣姑娘闯了进来,拣了张大桌子占着,“上菜上菜,本小姐饿了!” “凌三小姐!”掌柜忙不迭的迎了上来,“快快快,有什么好吃点都端上来!” 小马骤的停在了门口,楚璟转过身,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这个凌双华。 孙少然正要说些什么,小马挥手示意他别做声,生生又回到位子上,高声喊道:“店家,凌三小姐的酒菜,照样给我们再来一份!” 凌双华闻声抬起头,见是三位男子,为首的约莫二十上下,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间那枚羊脂玉坠子很是扎眼,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 见凌双华看向自己,黑眸含笑如弯月一般,瞬时又收起笑,顿又凛冽如寒星。 这一眼,就让人觉得他太锋利,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 “我...我记得你!”凌双华揉了揉眼睛,起身走近小马。 小马迎上她晶亮的眸子,“三小姐,许久未见,您还能记得在下?” 凌双华莫名有些心慌,嘴唇微张欲言又止,转身就要走,正要掏银子出来,小马挥了挥手笑嘻嘻道,“三小姐的帐记在我身上。” 凌双华留下锭碎银,头也不回逃一般的匆匆离开。 “小马和她果然是旧相识。不过这个三小姐好像不太敢搭理咱们?”楚璟笑道,“还是凌家人都是这样戒备?” 孙少然说:“御刃坊与朝廷做买卖,又是关乎军事的营生,要不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怎么能屹立百年不倒还蒸蒸日上?这个凌双华看着咋呼鲁莽,对生人却还是不敢大意。小马,您的心意她可不领呢!” 小马脸上也不见囧色,若无其事道:“之前凌菁华不是说试剑大会在即,也许...能凭着试剑大会...与凌家攀点交情。” 虽是说着话,小马却抑制不住的回头去看,可那抹红色早已经消失不见。 凌府 “世子没见到双华就走了?”凌老爷凌祥跺脚道,“双华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你明天一定要拉着她去英王府向世子赔礼!” “知道了知道了!”菁华扶他坐下,“爹,剑手的事,有着落了么?” 凌祥喝了口茶,摇头说:“昌平一行无功而返!之前说好的剑手萧宸被名器阁重金请了去,爹在昌平又见了几人,根本不是萧宸的对手。双华可有试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凌菁华摇头道:“来御刃坊毛遂自荐的都不是双华的对手,还怎么去御前试剑?” 凌茗华不屑道,“那我们就再重金把箫宸请回来!名器阁出百金,我们就出两百金!还怕出不起价钱!” “大哥,这不是钱银的事!”菁华急道,“名器阁是什么来历!可是当朝驸马开的!蓝祺公主深受皇上宠爱,这名器阁今年明摆着就是要与御刃坊一较高下。坊间已有传闻今年的御前试剑名器阁势在必得,有公主撑腰,有人趋炎附势也是正常。” “世子回京便是御刃坊的机会!”凌祥抚须道,“难得世子对双华念念不忘,若是双华可以嫁进英王府...我们也不用怕那名器阁!名器阁老刘家出了个驸马,我凌家也是皇亲国戚!” 凌双华知道回去难免被爹娘数落,只得在街上溜达想等到夜深再偷偷摸回去,眼见市集都散了,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打发时间。忽听马蹄声踩着冰冷的青石板哒哒而来,抬眼一看,又急促的转过身子,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刚想撒腿就跑,又觉得有些过分,迟疑的揉搓着手心。 “双华,你就这么想躲着我!” 凌双华轻咬嘴唇不情愿的转过身,落日下,马上的身影映着晚霞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琉璃的光芒。慕容乾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束在一个精致的鎏金发冠之中,丰采高雅神明爽俊。 “见过世子...”凌双华挤出话来,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听见。 慕容乾无奈的跳下马,大步上前,紧盯着她泛红的脸庞,露出笑来,“叫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别不肯见我。来,上马,我送你回去!” 凌双华躲闪道:“我...我不骑马的!” 慕容乾哈哈笑道:“三年了,你被那匹玉逍遥摔过一次到现在还不敢上马?这可不像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双华妹妹!不怕,有我在!” “我不...”说着就自顾自朝前走去,慕容乾垂眉轻笑,牵着马缰跟了上前。 二人并肩走着却不言语,慕容乾的指尖有意无意触碰着她的手心,才欲拉住又被她抽开。 长街另一头,小马这几人看着这一幕,楚璟瞪大眼睛道:“那人真是叱咤西北的慕容乾!我在荆州一战中见过他,血染黄沙毫无惧色,怎么...竟为个小丫头低眉成这样!” 孙少然不解道:“慕容世子也有三十了吧,还未娶妻?再说这凌三小姐不到二十的模样,世子好这一口?” “你以为人人和楚璟一样老少通吃,再说男子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小马注视着慕容乾道,“慕容世子文武双全,十八岁便替父出征西北,一举破了塞外数万大军成名,自此便常年驻扎在荆州,替南平镇守边关难得回京,连自己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听说这次是英王求了皇上让世子回京娶妻,这才可以不用回西北。 南平气数将近,也只有慕容家这样愚忠的愿意卖命!这个慕容乾是我们第一大患,都给我留点心眼盯着他!” “看来世子钟意凌双华,凌家若是出个世子妃,就更不会为我们所用...”楚璟皱眉说。 “世子妃?”小马轻哼了一声,“卖女求荣!凌老头拧得过这小女儿么!” 楚璟和孙少然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长街寂寥,静的听得见二人急促的心跳。 沉默许久,慕容乾鼓足勇气道:“双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凌双华耳边一阵嗡嗡。   ☆、第10章 金枝欲孽 沉默许久,慕容乾鼓足勇气道:“双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凌双华耳边一阵嗡嗡。 “我是年长你许多,可我会加倍疼惜你。父王说以后我不用再留在荆州,父母老迈我要留在家中以尽孝道,留在京城也可以帮你照顾家中生意...” “世子。”凌双华打断道,“我家就在前头,不劳您再送了。”说完一溜小跑闪进夜色中。 慕容乾爱怜的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上马回去了。 凌府 “其实,眼下有个上好的剑手人选!”凌茗华欲言又止。 “大哥,你话说一半做什么,谁?” “世子慕容乾!” 凌祥一愣,“让世子给御刃坊做剑手?虽是天大的荣光...可...可英王府也不会答应!” “世子喜欢双华,如果双华开口,世子一定答应!再说,英王府与凌家结亲,御刃坊胜了试剑大会,英王府不也是脸上有光!我觉得可以试试!”凌茗华看向二妹。 菁华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大哥!不过是个试剑大会,你至于卖了你亲妹妹么!”凌双华摔着门气道,“不就是一个试剑的剑手,大不了我去给御刃坊试剑!” “胡闹!”凌祥拍着桌子,“你去试剑?爹正烦着呢,别添乱!” “萧宸是爹苦寻半年找来的剑手,剑法精妙无比,一时要找到胜过他的,确实不易。”菁华攥着手中帕子,忽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女儿倒是知道个人,可是,他未必会愿意。” “快说快说,还有我凌家请不来的人?” “燕城燕公子!庄云燕!” “论文可词惊翰林,论武可拔剑江湖的燕公子!”凌祥不住的点头,“可无声门庄云燕名满天下,又怎么会为名利做剑手御前献技!算了,既然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愿意为爹分忧,我还是自己想法子吧!” 凌双华吐了吐舌头,“不就是一个剑手...庄云燕...” 英王府 英王妃见儿子从凌家回来就闷闷不乐,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是不是为凌家那丫头烦心?怎么,她不肯做世子妃?娘就不知道了,你军功无数,这次又是大胜归来,皇上的赏赐今天一日都没断过,多少王侯之女都眼巴巴要要嫁进英王府,凌双华哪一点让你爱不释手,心心念念这么些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娘,你就别管了。” “你要是真非她不娶,让你父王去求皇上赐婚!圣旨一下,还能由得她?” “我不想勉强她。”慕容乾低下头,“双华年纪还小,难免会顽劣些,这次我留在京城多陪陪她,时间长了她就会看到我的好。” “你在战场所向披靡,情场上却连个小丫头都驾驭不了!”英王妃直摇头道。 躺在王府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多年征战风餐露宿的慕容乾一时有些不适应,起身走到院中,斟了杯酒对月独饮起来,明月皎洁,就像他三年前出征的那个夜晚。 三年转瞬即逝,你已是待嫁的桃李年华... 双华,世子哥哥终于等到你长大了! 次日一早,英王妃便拉着英王进宫面圣,求皇上下旨赐婚。 蓝祺公主正在宫中,见英王夫妇急着见皇上,又笑盈盈的出了宫,心中也猜到几分。拉过小太监打听了些,果然是为世子婚事而来。 驸马刘俊杰忧心道:“凌家与英王联姻,御刃坊岂不是风头更胜!我们好不容易挖来萧宸,若是...世子替御刃坊试剑!” “凌双华!?”蓝祺公主不屑道,“就她还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就那个野丫头,就算做了世子妃也是上不了台面!你是觉得我堂堂公主比不上世子尊贵,还是信不过自家的兵器剑手!” 刘俊杰吓得不敢出声,退到一边。 “凌家如意算盘打的也真是好!在试剑大会前定下这门亲事,不是明摆着昭告天下,名器阁有公主驸马坐镇,他御刃坊有英王府这个靠山,后三年的铸剑资格还是非他莫属!刘俊杰,你去告诉萧宸,无论如何,都要替名器阁赢了这场试剑!” 英王夫妇前脚出宫,后脚赐婚的圣旨便送去了御刃坊。 听完宣旨,凌氏夫妇笑的合不拢嘴,凌茗华朝二妹嬉笑起来,得意不已。 “凌三小姐呢!怎么不来接旨?” 凌祥应道:“小女今日身子不适,在府上歇息” “既然世子妃身体不适,那就由凌老爷代为接旨谢恩吧!”宣旨太监笑道,“三小姐好福气,世子眼下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凌祥赶忙谢恩,可凌菁华眼底却隐隐有些不安之色。 润城市集,凌双华已经晃悠了半天,远远的有马蹄声从宫门而出,沿途百姓都避让开来,马队领头的英姿女子瞥见她,勒紧马缰停了下来,冷冷打量着凌双华。 “见到瑞阳郡主,也不行礼?”女子身后的侍女怒道。 “阿箬,不得无礼!”女子挥手道,“人家很快就是世子妃了,何须对我这个郡主行礼。” 凌双华急道:“什么世子妃!郡主你别唬我!” 瑞阳郡主大笑出来:“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就是你了!你心里头明明得意的要命,还装作不稀罕的模样给谁看呢!圣旨都已经送去御刃坊了,你还装什么傻!” “这就是瑞阳郡主?”楚璟嘀咕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瑞阳郡主替父守城。” “你可别小看她。”孙少然低声说,“虽是个女子,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荆州与凉州交相呼应互为屏障,西北安宁也有她的功劳。可惜了为南平耗了这些年青春,熬成了未嫁老女,偏偏男子总是喜欢鲜嫩货色...” 小马淡定的瞧着凌双华与瑞阳郡主在街上对峙着,一言不发。 “我本就不稀罕做什么世子妃,要真是我凌双华所爱,陪他浪迹天涯哪怕是要饭我都愿意!凌家的家世十辈子也吃不完,我需要攀附英王府么!你稀罕,让给你啊!”凌双华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瑞阳郡主,毫无惧色。 瑞阳郡主听着恼火,一鞭子朝她抽去,却被她灵巧的躲开。瑞阳好胜,纵身跃下马,又是几鞭子挥去,凌双华只是躲闪却不还手。 “听闻凌三小姐也有些身手,你不还手,本郡主就打到你还手!” 瑞阳招式迅猛,凌双华一味躲闪又怕伤到百姓,不过十余招就挨了一鞭,左手腕已是一道血痕。 “她为什么不还手?”楚璟疑道。 “楚少侠天山剑客出身,不懂这朝堂的规矩也不奇怪。”孙少然笑道,“那可是皇上亲封三品的瑞阳郡主,御刃坊凌家现在还只是个平民百姓,凌双华怎么能对郡主出手?郡主步步紧逼,就是想逼她出手好降罪于她。商贾虽富有,却是没有地位,所以凌家也希望出个世子妃光耀门楣,好早日迈入皇亲国戚一列。” 言谈间,凌双华已经招架不住,沉默的小马一个箭步上前攥住瑞阳郡主的手腕,“郡主,手下留情!” “你又是什么人?”阿箬高声问,“我家郡主教训无礼的丫头,你少管闲事!” “众目睽睽之下,凌小姐好像没什么无礼的地方。”小马松开手不急不慢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郡主,您是回京述职领赏,可别捅出什么篓子...”言罢凑近她耳边,“人家可就要是世子妃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瑞阳愤愤的放下鞭子,狠狠瞪了眼凌双华,翻身上了马,“我们走!” 凌双华眼角含泪,捂着手腕伤口,小马扳开她的手看那血痕刺目,皮开肉绽,瑞阳郡主也真下得了这个狠手。 “我有金疮药,给你敷上!”小马拉着她往自己歇息的客栈走去,楚璟他们见小马竟把凌三小姐带来,眼神流转偷笑了出来。 也不知是伤口刺痛还是心里委屈,凌双华伏在桌上嘤嘤哭了出来,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着,小马给她倒了杯茶,静静等她哭够。 凌双华哭了一阵,狠狠擦了擦眼睛,“郡主了不起么!就可以当街打人!”说完盯着小马看了看,“怎么又是你?三年前我可说过,你若是再进润城,本小姐见一次打一次。” 楚璟憋住笑,扭头与孙少然对视了一眼,小马也不言语,默默替双华的伤口敷上金疮药,伤口刺痛,双华紧蹙着眉头却没有哼哼一声。 小马淡定道,“年少过往,三小姐还记得?当年有得罪您的地方,还望您既往不咎。“ 双华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帮了自己也不邀功,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在...你刚刚替我出手...算了...” 小马眨了眨眼道:“路见不平罢了,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您可以管我叫小马,这两位是我家的剑手...” “剑手?”凌双华眼睛一亮。 孙少然会意笑道:“小马最喜欢习武,寻来我们几个陪他练剑,怎么,凌小姐也练剑?” 凌双华眼珠子一转,“满大街十人有八个说自己是剑客,光说可没用!” 楚璟微微一笑,右手微微发力,背上佩剑已拔鞘而出,稳稳落在手上,凌双华看傻了眼,惊讶的打量着这几人。 “我这位楚璟兄弟可是天山剑客,纵横南疆无敌手。”小马忍住笑。 “你们...是哪里人,往哪里去!”凌双华急道,“来京城做什么,留多久?” 孙少然知道已经唬住她,沉着道:“也就是陪小马来京城做买卖,买卖做成也就走了。” 凌双华思索片刻,又摇头道:“像你们这样的名门剑手也不难找,我得找个有必胜把握的,还是算了,不劳烦你们!” “你心中有人选了?”小马眉间微动。 “庄云燕!”凌双华泛起笑来,“你一定听说过!” “燕城燕公子?”小马轻笑一声,“谁人不知燕公子的大名。江湖人人想与他结交,可真正能结交到的又有多少?燕公子如今在雍华府周家陪伴周大小姐,三小姐凭什么觉得他会见你?” “金陵本是雍华府,我虽没有周家大小姐显赫,可凭什么就不能与燕公子结交?不光要结交,我还要燕公子做我凌家的剑手!”凌双华认真的说,那一板一眼的模样惹笑了几人。 见他们笑话自己,凌双华噌的站起来,冲小马哼了声,转身便走了。 “嗨!”楚璟指着凌双华的背影道,“这三小姐脾气可不小。” 小马轻轻垂下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双华”二字,敲了敲桌道:“别小看了她,你我来润城两件大事,都得靠她才办得成。”   ☆、第11章 芳心初绽 几人闲聊了一阵,楚璟想起了什么问道,“我有一事不解,都是南平大户,为什么凌家就是差周家一截?” “商贾地位远远比不上权贵,你看御刃坊替朝廷卖命这么多年,长子凌茗华还是做不了官就知道了。”小马说,“雍华府周家祖上是南平相国,后来虽是辞官归隐,可生意却是做得风生水起,富甲天下。相国之后,岂是凌家打铁出身可以相提并论的!南平国每年收的赋税,一半都是周家的上贡,皇上都要给周家几分薄面,周大小姐的地位可不比刚刚那位郡主低。” 孙少然笑道:“这比南平国库还要大的家业,皇上怎么舍得落入旁人手里,怎么不想个法子让周熙带着倾世财富嫁入皇家?” “你当皇上不想?”小马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来,“周荣去世之前将所有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求得燕公子到金陵,与周熙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在外人看来庄云燕已经是周家认定的女婿,来往甚密,有这个文武全才燕公子护花,谁还敢觊觎周熙。何况,还有个周康。” “庄云燕为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娶了周熙算了!除非,她生得丑!”孙少然大笑道。 “富可敌国的贵女周熙,丑的像猪你也会娶!”楚璟憋住笑。 “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小马喝了杯茶,“话说我也好奇这个燕公子,只知道他师从无声门潇湘玉,武可傲立江湖,文可词惊翰林,容颜俊逸神采英拔...不过,我不信世上有这样挑不出刺的人!不过是燕城人没见过世面,以讹传讹罢了。” “小马!”孙少然压低声音,“我们要去会一会这个燕公子么?” “当然!他就在金陵待着,我们了却御刃坊的事便会去雍华府,便去见见这个倾世贵女周熙,旷世奇侠庄云燕!” 凌双华满腹委屈回到家中,迎出来的不是二姐,却是慕容乾,不等她反应过来,慕容乾托着她的手腕,怒道:“瑞阳太过分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凌双华抽出手,见伤口敷了药,慕容乾稍稍放心些,爱怜的揽过她的肩,凌双华正要挣脱,凌祥已经走了过来,笑道:“这样才对,赐婚圣旨已下,对世子要亲厚些,知道你和郡主在街上争执,世子立刻就来看你...” “赐婚圣旨!”凌双华喃喃道,“郡主没骗我...慕容乾,你竟用圣旨压我!” “双华,不是这样...”慕容乾急道。 不等他解释,凌双华已经往后院奔去,慕容乾面露失落之色,菁华小心劝慰道:“双华不懂事,世子别怪她,她再大一些就知道你的难得了。” “我都等了那么些年,也不在乎再多等。”慕容乾苦涩一笑。 夜已深,菁华看好一日的账目,正要歇息,却见窗外有人影闪动,无奈一笑,“进来吧!” 片刻门咯吱一响,双华偷笑着闪了进来,“二姐。” “是有话要对二姐说么?” 双华踌躇片刻,揉着衣角道:“二姐,我非得嫁给世子?” “你想抗旨不从!”菁华装作震惊道,“那么是灭族的死罪,你要害死大家么!” “我没有我没有!”双华慌忙摆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世子哪里不好,相貌堂堂文韬武略,难得他钟情于你...” “可我只当他是哥哥,大哥说我满月的时候,世子还曾抱过我;我六岁穿肚兜被他撞见,大家笑了我十多年;十几岁他教我骑马,还只是我的世子哥哥,现在...现在忽然要嫁给他!二姐...” 菁华笑了出来,“你计较这些做什么?都是些孩子气的过往。女子婚嫁本来就身不由己,能找到个喜欢自己的已经很难,要嫁给自己爱的就更难。你觉得我喜欢孟煜么?我也不过在御刃坊见过他几次,这不也要嫁进孟家!御刃坊能有今日不容易,你我做女儿的,能帮爹和大哥分担一些不是更好!双华,世子是难得的好人,你该珍惜才是。” 见她像是有些触动,菁华按了按她的手继续说道:“这次御前试剑与以往不同,蓝祺公主夫家的名器阁志在必得,凌家能与英王府联姻也更有把握些,双华,听二姐的!” “我答应你姑且试一试...可...我不保证自己会喜欢他!” 菁华笑了出来,“都说凌三小姐桀骜不驯,只有二姐知道你最明事理重情义!” 走出二姐的寝屋,双华心里还是空空荡荡,月朗星稀,双华托着腮坐在院中小亭里,发了整宿的呆。 既然也算是答应了自己与慕容乾的婚事,一早他来凌家找自己,双华也没有回避。慕容乾见一夜过去她像是想通了一些,心中大石也落了地。 俩人在市集闲逛了一阵,慕容乾鼓足勇气拉住了双华的手,双华脸羞的通红,手心汗湿。 “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慕容乾轻晃了晃她的手。 “是不是买什么都行?”双华眨着眼睛。 “当然!” “我要那个!”双华指着不远处。 慕容乾顺着看去,是个糖人摊子,围着一群孩子等着,“双华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人么?” “大哥说,我小时候你抱着我买糖人吃,我是不记得了,所以我要你再给我买一次。”双华注视着他晶亮的眼眸,轻咬嘴唇。 “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慕容乾松开紧握她的手,“在这儿等我!” 见他一个大男人为自己去和一群孩童围着糖人摊,七尺男儿甚是突兀,双华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看来世子真的很喜欢你!”身后闪过一个人。 双华猛一回头,“阴魂不散,你怎么总是跟着我!” 小马咧嘴笑道:“润城就这么大,遇到不也正常。三小姐是愿意做世子妃了么?” “关你什么事!”双华白了他一眼转过身。 “我可是记得,昨儿也是这个时辰,你可是说过的,不稀罕做世子妃,睡了一夜就改主意了?”小马凑近她的耳边,“还是你想通了,为了御刃坊甘愿嫁个自己不爱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双华略带厌恶的让开一步。 “我从来不会错。”小马笑嘻嘻道,“你若真是想为家里做些什么,也不一定要委屈自己。找到能夺魁的剑手,你爹也不会再为难你。” “剑手?你家的天山剑客,凌家还看不中。”双华转过身不看他。 “庄云燕呢?” “庄云燕!”双华眉间微动,“你有办法结识他?” “我正要去金陵,你要真想结识燕公子,我可以和你一起,如何?”小马凌厉的眼神难以琢磨,看的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难分真假,却又是心动不已。 见慕容乾买到糖人往回走,小马轻笑一声,“你要是想去,来昨天的客栈找我。这么大还吃糖,小心粘牙!”话语刚落已经闪进人群不见踪影。 “双华!发什么愣呢!”慕容乾将糖人递给她,“刚刚好像有个男人和你说话,你认识?” “哪有。。。”双华接过糖人,“这里本来就人来人往,你看错了。”说完迫不及待的咬了口糖人,甜的满眼幸福,“好吃!” “你喜欢天天都可以吃,又不是多稀罕。” “挤在小孩堆里,多丢人!我可不傻!”双华偷笑了出来。 慕容乾知道被她戏耍,可却也不恼,“只要你高兴,我为你丢人也没什么。” 双华心中一动,将糖人伸到他嘴边,“给你吃一口。” 慕容乾张嘴咬了一口,拉出长长的糖丝怎么也扯不断,双华踮起脚尖用细密的牙齿咬断糖丝,爱惜的舔着嘴唇,唇齿香甜,慕容乾难以自制的低下头想去亲她,双华看出他的心思,灵巧的躲闪开,挑衅的冲他笑着。 “女人真是善变。”楚璟摇着头,“昨天还一身傲骨,今天就和世子打情骂俏,世风日下啊!” “小马,看样子她已经答应嫁给世子,还会和你去金陵找庄云燕么?”楚璟问。 小马胸有成竹道:“一定会!” 陪了双华一天,慕容乾觉得自己也像是年轻了几岁,他开始有些后悔在西北待了那么多年,错过了与她的多少欢笑。 “世子哥哥!”双华唤了一声。 慕容乾愣在那里,这四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像是有魔力一般。 “世子哥哥,我想去金陵给御刃坊找剑手。” “找剑手?”慕容乾回过神,“凌家的剑手还没有着落?” “之前好不容易寻来的被名器阁抢了去,爹和哥哥姐姐都在为此事烦心,下个月就是试剑大会,姐姐说庄云燕武功高强,胜过之前的剑手。如今他人在金陵,我想帮御刃坊找他做剑手。” 慕容乾笑出了声,“燕公子才不会给人试剑。燕城庄云燕年少成名,家中又是燕城望族,既不缺名也不缺利,怎么会在御前献技?你有工夫去金陵,倒不如花些心思想想旁人的主意。” “旁人?爹找了数月,也没找到...” “傻瓜!”慕容乾捏了捏她的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别烦了,踏实陪着我,过几日我去御刃坊试试剑,等我为岳丈家夺魁,再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 双华还想说话,慕容乾的双唇已经贴了上来,温湿的舌头穿过她细密的齿,像是在寻觅什么。他感觉到双华身子的僵硬,更坚定了他要开垦这片处子地的决心。双华止住他的前进,急道:“世子你弄疼我了!”说着跳了起来,理了理衣裳,“你在荆州肯定有过相好,不然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言罢扭头气呼呼的往家中奔去。 慕容乾无力的看着她的背影,“你世子哥哥怎么也快三十了...” 可凌双华并没有回凌府,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的往那家客栈去。小马,这人不可信!来路不明轻浮诡异,他说带你去找庄云燕,别是想卖了你! 但她还是踱到了客栈门口,迟疑的不敢进去。 “三小姐!”伙计招呼道,“这么晚了,是想吃点宵夜么?” 凌双华刚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个自己最厌恶的声音喊住。 “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啊!” 只见小马一人坐着,不见其余人。 “你那几个手下呢?” “他们有别的事办,不和我们去金陵。” “你怎么肯定我是来和你走的!我不过是饿了...”双华傲娇的撇过脸。 小马给自己斟了杯酒,“三小姐,女人说什么反着听便是,你越不承认,我就知道你越想和我走。慕容乾打仗是好手,可剑术比不了萧宸,凌家指望不了他的。” 凌双华起身想走:“那我也该回去和爹娘说声。” “你爹娘不会肯待嫁世子妃远赴金陵,三小姐,金陵繁华,雍华府更是天下第一府,你就不想在嫁给世子前去见识见识?何况,还有一个燕公子。” 凌双华被挠的心痒难耐,一个跺脚,“豁出去了!我和你去!” 小马露出得逞的笑容,“试剑在即,我们这就走!” “凌双华竟然真被小马说动。”不远处看着他俩的楚璟感叹道,“还以为我对女人有一手,看来小马才是真正的高人。” 孙少然笑道:“三小姐被世子钟情,凌祥肯定对她更加宠爱,如果小马能说动她让御刃坊帮我们,待拿到兵器,起事指日可待!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很难不被小马打动。我们就安心等着他们从金陵回来,收货走人!” “三小姐妙龄如花,这长路漫漫,小马会不会对她动情误事?”楚璟担忧道。 “不会!”孙少然淡定道,“此次入中原,小马有四件要事,带嵇小将军离开,入御刃坊兵器,取周大小姐芳心,得燕公子相助。这一步步小马绝不会走错!少夫人只可能是周熙,不会是凌双华。小马有大事未成,绝不会为情爱所困。若不是看好他,我也不会入到他麾下为将。” 楚璟附和道:“他确是难得一见的明主,我也甘愿为他所用。可惜了凌双华!”楚璟一拍桌子,“可别...”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来到马厩,凌双华直直看着马匹,怯怯道:“我...不骑马。” 小马大笑起来,“你居然还是不会骑马?” 见他笑自己,双华窘道:“那我不去了。” 小马一把抱起她上了马背,骏马嘶鸣,双华吓得脸色煞白。小马轻抚马鬃,翻身也跃上马,一手勒紧了马缰,“这是我最心爱的麒麟驹,你是除我外第一个骑它的人!麒麟,我们走!”不等双华平复下来,麒麟驹已呼啸而去。 小马轻挽她的腰身,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夜色中,双华一扭头便触到他的侧脸,靠着她那样近,呼吸声就在她耳边起伏,直让她耳垂酥麻。那是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冷峻深不见底,但只是看上一眼,便像是要深陷进去,永世难以抽身。她的心跳的很快,快到害怕他会听见自己慌乱的节奏。 这种慌乱,不再是因为自己害怕骑马,而是马背上这个人。 “双华没回家?”慕容乾接到凌府的消息,睡意顿无,披上衣服便匆匆奔向前厅。 已是丑时,凌茗华带着几个下人在英王府等着,见世子出来,忙迎了上去。 “原以为她和您在一起,可过了子时还未归,这才来惊动世子。” “双华不到亥时就说回去了,怪我!”慕容乾急道,“我该送她的!” “这死丫头!”凌茗华跺着脚,“跑哪儿去了!” 慕容乾挥手下令道:“派出王府侍卫,分头去找三小姐!” 直到天亮找遍全城还是一无所获,“双华一个姑娘家,可别是被人掳走...”凌茗华还未说完已经挨了菁华一锤子。 慕容乾心急如焚,再细细想想,“难道?她真的去了金陵!可她不敢骑马,怎么去!” “世子,刚刚昨夜守城将领来报,说亥时有一对男女骑马出城,女的好像是三小姐!” “是三小姐他怎么现在才报!” “天太黑,他们还以为马上男子是您...早上听说三小姐不见,才...” 此话一出,凌家的人脸色大变,菁华小心观察着世子的脸色,慕容乾脸色阴沉,可担忧还是多余怒气许多。 “男人...”慕容乾脑海中回想起昨天集市那个在双华身边一闪而过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疾驰到天明,小马忽觉肩上一沉,低头看凌双华竟睡着了。“这样也能睡,真是猪呢!”心里想作弄她下,猛地身子往后一倾,双华失去依靠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天都亮了?”双华捂住眼睛,“几个时辰颠的我屁股都疼了!” 小马皱眉道:“你堂堂凌家小姐,说话这么粗俗!名门闺秀张口就是...” “难不成你管它叫腚!” 小马笑岔了气,摇头道:“果然是铁匠的后人,俗不可耐!雍华府周小姐就绝不会一口一个,那什么...” 凌双华气呼呼道:“打铁的怎么了,我可从没嫌弃过自己祖上的出身!周熙再显贵,大家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也不比谁贵贱!你嫌弃就放我下来!” 小马暗叹她也有些性子,嘴上却不示弱,“没嫌弃你,不过好心提醒你,怎么也是要做世子妃的人,别被其他小姐轻看了。” 双华已经有些恼火,可在马背上又不敢造次,只得忍着不说话。 麒麟驹不愧神驹,润城离金陵五百里,不到两日就已在金陵城外,遥望着比京师还要雄伟的城楼,红漆的“金陵城”耀眼夺目。 “金陵本是雍华府!”凌双华自言自语道,“庄云燕,你一定会做我凌家的剑手!”   ☆、第12章 精灵局 金陵,雍华府 “这个精灵局燕大哥已经想了两日,怎么,还没想出破解之法!”周熙笑盈盈的看着蹙眉的庄云燕,“三日之约就要到了,若还想不出可要受罚!” “这精灵局我从未见过,谁教你的?” “只能是别人教?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周熙抿嘴一笑。 周康眼神冷漠的盯着棋局,一言不发。 “康少爷,你也看了两天,你想到没?”庄云燕笑道。 周康摇摇头,“我哪懂这些,压根就看不懂。” “还有一天,让我再好好想想。” 说话间,侍女呈上香茗,茶香扑鼻心旷神怡,“这是家中茶庄刚摘下的雀舌,明前头一道,世间总共不过斤余,除了进贡圣上的,我也不过就留了二两尝尝。” “雍华府真是好,与皇上享同样的极品,吃穿用度无不极致,还有天姿国色相伴,我真庆幸当时没拒绝你爹。”庄云燕抿了口雀舌,赞叹不已。 周熙脸颊绯红,端起茶碗道:“康儿,你也尝尝!” “阿姐,我不渴。” “站了半天还不渴?快喝!”周康推辞不过,忙接了一口饮尽。 雍华府花园中,凉亭清伫,轻纱曼妙,雀舌香飘,才子佳人,对坐弈棋,好一番人间仙境的景象。 “这就是...雍华府,周家...”凌双华傻愣愣的看着绵延不到尽头的亭台楼阁结巴道。 小马虽是有心理准备,可雍华府的气派还是让他为之一振,雍华府与润城皇宫相比,也不过就是用不了赤金瓦片,可绛红琉璃屋檐也是气势非凡。 “比起你们凌府,是要强些吧!”小马笑道。 双华沮丧的垂下头,连说话的神气劲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马径直往雍华府大门走去,还未走近,一个青衣男子轻晃到他跟前,低头抱肩道:“二位是外乡人吧,金陵城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可别走岔路。” 小马冷冷笑道,“多谢兄台提醒,可是要挡路么?” 青衣男抬头打量了下他身后的凌双华,又看了看小马,压低声音道:“雍华府没啥意思,别打主意了!” “我要找庄云燕。”凌双华看清青衣男狰狞的面容,却也不显畏惧,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他在里头!” 青衣男笑出了声,“你找他做什么?人人都想找燕公子,说见就见,他还不累死!” 双华正欲发作,小马已经看出端倪,拦住她,赔着笑道:“兄台,我们的确想见一见燕公子,还望兄台代为通传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青衣男看了看二人身后的赤毛麒麟驹,一眼便瞧出是千金难求的马中极品,再看看他腰间的羊脂白玉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凌双华虽是满面风尘可眸子星亮难掩,寥寥无几的首饰可件件都非俗物,耳坠子虽是简单两颗珍珠,但光泽晶莹滑润,一看就是南海进贡的金鎏珠,普通世家小姐有钱也入不了手。 青衣男一时猜不透他俩到底什么来历,踌躇之下踱进了雍华府。 “他居然进去了?” “此人看来便是守门的龙青了,刚刚你我明明没看见有人在附近,怎么忽然冒出来了?那招是高深的轻功叠影重,一步幻做数影,这是无声门的功夫!” “他就是无声门的天罗煞龙青?”双华惊道,“都说龙青生得丑,果不其然。” “面丑才能镇宅。”小马在砚池边坐下,拂过静逸的池面喃喃道,“墨石?看来周家果真是倾世雍华。” “龙大哥!”周熙看见青衣男过来,喊了声。 “龙师兄。”庄云燕放下棋子,“怎么,又有人想拜会雍华府?” 龙青瞥了眼周熙,这才开口,“来了一男一女,说要见你。我看他们并非常人,这才没打发走先来告诉掌门声。男子骑麒麟驹,腰间玉坠是白籽玉;女子耳坠是金鎏珠,皆非凡品。” “金鎏珠?”周熙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子,那是两颗指盖大小的金色珍珠,“这是周家南海池子里的珍品,每年也不过小几十颗进贡给圣上,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妃嫔才能得此封赏,她竟也有?” 庄云燕笑道:“请来见见不就知道了。师兄,麻烦了!” 龙青转身便出去了。 “让龙大哥给我家守门,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周熙脸红道,“当年也不过一句戏言,他竟真愿意留下来。” “他愿意的不得了!”庄云燕打趣说,“金陵男子个个仰慕你,能见你一面愿意豁出命去,他替你守门已经羡煞多少人了!” “燕公子有请!”龙青抱拳道。 双华面露喜色,小马低声道:“矜持些,怎么你也是御刃坊的小姐!”双华忙收起笑做出镇定的模样,这一幕被龙青尽收眼底,觉得这姑娘颇有趣的模样。 踏进雍华府大门,双华的嘴就没合拢过,处处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原以为英王府已经够大够富贵,与之相比也是不值一提。丫鬟们皆是长及曳地的淡金色水薄烟纱裙,莲花移步,风情万种。 “这哪里是丫鬟,比外头的世家小姐都要高贵许多。”双华低头看看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裳,“丫鬟生的都这么美,周小姐岂不是人间绝色!” 走了许久也不见到地方,还像只是雍华府一个小小的角落,这要走遍全府,岂不是一天都不够! 龙青看出她的疑虑,笑道,“快了,就在前头花园里,大小姐正和燕公子下棋呢!” 花园径口站着四个中年嬷嬷,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都是面容端庄大气,举止温柔得体,见客人到了,掀开径口的纱帘,双华见那凉亭离花园径口又是半里之远,腿肚子都有些颤了。 轻幔随风飘扬,映着里头的人影忽隐忽现。双华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拾掇一下就匆匆直奔雍华府,这下御刃坊的脸面可真是被自己丢光了。 走近凉亭,周康上前掀起轻幔,见是个英俊男子,双华脸一红,忙躲到小马身后。 “二位,请!” 庄云燕见他们进来,忙起身相迎,周熙却连头都没抬,目光仍停在棋局之上。 凌双华闪出半个身子,才看了庄云燕一眼,又躲回小马身后,垂下头。 “你说了几日的燕公子,就在你眼前,怎么不敢见他了!”小马往边上走了几步,笑道。 凌双华见自己整个人都站在庄云燕跟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庄云燕见面前的姑娘虽是风尘仆仆,可仍如碧玉般剔透动人,灵眸忽闪很是可爱。 凌双华刚想张口,周熙缓缓起身道:“谁心心念念想见燕大哥呢!” 这一起身,园中万物尽失色。傲气的凌双华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她双眸似水,十指纤纤,肤如凝脂,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绾一个清雅的公主髻 ,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脱俗气质,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 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恍若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却又如此绚烂。 小马的眼睛再也没有从周熙脸上挪开,周康见惯了旁人看自己阿姐的眼神,冷冷一笑。 周熙的目光停在了凌双华的珍珠耳坠上,轻声笑道:“坠子不错,就是珠子小了些,不过也算难得了。” 双华看向周熙耳垂,那金鎏珠大出她的双倍有余,顿觉羞愧,脸涨得通红话都不会说了。 庄云燕看出她的窘色,笑道:“金鎏珠已经是奇珍,小一些更显得精致呢。”周熙捂嘴一笑,双华见他替自己解围,感激的看了看他。 见小马不言语,庄云燕知道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说出他们的来头,低头笑道:“姜国后裔虽隐秘北疆多年,但光彩终究难以掩盖;京城那么多世家小姐,但谁都比不上御刃坊凌家的三小姐。今日得以一见,真是幸会!” “姜国后裔?”周熙好奇的看着小马,却像是没有把凌双华放在眼里。 “在下小马,见过周大小姐,燕公子,周少爷。”独孤铭抱拳道。 “燕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周熙不解问道。 “师兄说他坐骑是麒麟驹时我就已经猜到,麒麟驹只有西域有,是前朝姜国的贡品,南平立国之时西域诸国不服,自此就不再有麒麟驹进贡,他的坐骑只可能是前朝贡品的后代,姜国后裔划北疆而治多年,眼前这位定是从北疆而来。”庄云燕淡淡道。 “那又是如何只凭金鎏珠就猜出她是凌三小姐?”龙青追问道。 “金鎏珠虽是只有正三品以上妃嫔才能有,可皇上也可以赏赐给地位尊贵的贵族女眷,京城够得上这样赏赐的只有英王府正一品夫人英王妃,英王没有女儿,能得此物的只有未来儿媳了,世子慕容乾就快要娶凌三小姐为妻,那眼前这个肯定是她了。” “世子慕容乾?”周熙回忆道,“全才公子比试之时,世子也来过雍华府,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些。三小姐比我年纪还小,居然愿意嫁给他?” 凌双华被周熙软软刺了几下,早已经没了脾气,一副垂头丧气任她宰割的模样。自己衣着不整,灰头土脸,耳坠子小人家几圈,连未来夫婿年纪大些都成了人家的笑谈。 小马神色镇定道:“燕公子名不虚传,凭三小姐的一副耳坠就猜出她的身份,只不过...在下并非姜国独孤后裔...” “我也知道你并非独孤氏。”庄云燕笑道,“独孤领主的孙子留在了润城皇宫,但你从北疆来我绝不会猜错。” “他啊?”凌双华竖起小拇指道,“他不过是独孤少主的一个跟班,他家少主回不去北疆,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还不知道二位来找我有何事。”庄云燕扯开话题。 小马瞥了瞥凌双华,“你问她,是凌三小姐要见你。” 凌双华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说口,这样的人物只能在雍华府陪着周大小姐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怎么会去为家兵器坊做一名剑手?凌双华怕说出来又被取笑,生生咽了下去,“没什么事,就是久仰燕公子大名,好奇见一面。”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小马故意喊出来,“你明明是想燕公子替你家御刃坊试剑!” “试剑?”周熙笑出了声,龙青也强忍住笑,周康冷眼瞧着凌双华,轻哼了一声。 “小马!”凌双华急道,“我和你没完!” 小马得逞道,“我可是替你张了口,燕公子答不答应你可与我无关。” 庄云燕含笑道:“剑手?三小姐为家中分忧,这么远来金陵找我,让人敬佩!可我不使剑的。”说着拾起石桌上的青玉箫在双华眼前晃了晃,“我使箫。恕我帮不了三小姐。” 双华露出失落之色,随即眸子又闪出光来,“能见到传说中的燕公子,也不算白来一趟。” 庄云燕见她性子快意潇洒,毫不扭捏,又多出了几分好感。 周熙也不与他们几个说话,眼神停在石桌的棋局上发着呆。小马踱到周熙身旁凑近去看,“二位真有雅兴,让我来看看哪个占些上风。” 周康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 “精灵局!”小马只是扫过一眼就看了出来。 “你看得出是精灵局!”周熙诧异道。 “略懂些。”小马摩挲着碧玉筑成的棋盘,“下到这一步黑子已无胜算,燕公子,看来周小姐的白子要大杀四方了。不如,我来替你走下去?”   ☆、第13章 情蛊 小马笑道,“下到这一步黑子已无胜算,燕公子,看来是周小姐的白子要大杀四方了。不如,我来替你走下去?” 周熙忙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如何走下一步,小马思索片刻,沉着的按下一子。庄云燕看愣在那里,周熙半张着嘴也是久久说不出话。 周康与龙青对视着,轻点着头。 双华不懂下棋,虽是探着头看,可棋子认识她,她却是什么也不认识,见也没人理她,悻悻的转身坐在台阶上发呆。 “逼进绝路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庄云燕感叹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精灵局乃天下第一妙局,本就不按常理,燕公子棋艺精湛步步为营,可偏偏参不透此局的奥秘,反其道而行之!退后一步才能豁然开朗!”小马站起身,对周熙微微一笑。 周熙久久注视着他,周康见自己阿姐看小马的眼神,脸色愈发难看。 “小马是姜国后裔,又精通棋艺,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么!”周熙期待的看着他。 “不过是前朝后裔,略懂下棋罢了,算不得什么过人之处,周小姐谬赞了!”小马虽是谦虚着,可炙热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看着周熙。 周熙脸一红,可却没有回避他的眼睛。 凌双华噌的站起身,拉过小马,“棋也下了,人也见了,我们得走了!” 周康正要送客,周熙轻声道:“二位不如留宿雍华府,正好可以与小马再下几盘...” “我们还要回润...”双华才说了一半就被小马拉到身后。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府上了。”小马笑嘻嘻道。 龙青酸溜溜道:“我好不容易才能给雍华府守门,你小子居然轻而易举就能留宿雍华府!” 庄云燕揽过龙青的肩膀,“师兄,认命吧!” “你住这儿,我不住!”凌双华气道,转身就往外头跑去。 周熙看着她的背影,柔声说:“凌小姐是使性子么。。。” 小马无奈道:“她骄纵惯了,以为人人都顺着她么!不用管她!” 走出雍华府天都已经暗了,凌双华见小马把她带到金陵却又丢下自己,心中忿忿不平憋屈的慌,再想起慕容乾待自己的好,鼻子一酸眼角都泛了红。 伤心了好一会儿,双华想找家客栈住一夜,连找几家都是客满,眼见越来越晚,心里不免慌张。忽然觉得好像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看,竟是小马。 见他双手别在后头慢慢走向自己,双华心里泛起喜悦可脸却还是拉着。小马慢悠悠走到她身旁,凑近她耳根低声道:“真以为我不管你?” 双华扭过身子不去理她,头一歪看见一根糖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惊又喜。 “吃吧,甜死你!”小马把糖人塞进她手中,“粘住你的牙,看你还有那么多话说。” 双华爱惜的咀嚼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说:“我偷跑出来,本还想带个剑手回去,燕公子不肯帮我,我回去可惨了!” 小马自顾自坐着,满不在乎的说:“不就是一个剑手,天下那么多剑客,我替御刃坊试剑便是了!” “你?”凌双华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不信我?”小马拉着她站起来,抽出凌双华腰间的佩剑,攥住她的手腕,就着夜色使起剑来,剑气凛凛步步生风。双华始料未及,只得跟紧他的步法,俩人贴的那么近,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是傲世九重剑法!厉不厉害!”小马使完四十八式,微微喘着气,可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厉害...”双华颤声道,她的手被攥的那么热,一直热到了脸上。 小马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那你说,我够不够资格做凌家的剑手?” “够...资格...”双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我若是帮你,你又怎么报答我?” “我...”双华忽然害怕起来,抽出手握着剑愣在那里,“我不知道...” 小马见她傻兮兮的模样笑了出来,“我要的,你给不了我!” 双华像是明白了什么,“皇上钦赐的婚事,我不可以抗旨的!” 小马顿了顿,哈哈大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么?” 双华木讷道:“难道不是么?” “我从不觊觎已经婚配的女子。”小马凝视着双华闪烁的眸子低声说,“我也不喜欢傻女人!” “那你想要什么!”双华气鼓鼓问,“凌家什么都给得起!” 小马夺过她手中的剑,凝视许久道:“若是我替御刃坊赢了御前试剑,我要一千把御刃坊的兵器做报酬!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一千把?”双华惊讶道,“你可得想清楚,这可是一口价,你别不敢要!” “就一千把!”小马重复道,“五百杆长枪,五百把宝剑!” “我答应你!”双华眸子闪烁着,“一千把,我这个三小姐还应付的过来。” “我还要...”夜色里,小马眼神微动,“还要三小姐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 小马背过身望向天上高悬的明月,“我离开北疆入中原之时,答应过老领主,会替他接独孤少主回去...不知三小姐能不能帮小马带回少主。” “我?”双华惊讶的睁大了眼,“你去求皇上便是,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马苦涩道:“皇上答应过老领主,三年,最多三年便会让少主会北疆,如今期限已至,少主仍被困在润城宫中...领主病重,就靠对少主的思念强撑至今,我与独孤氏曾有主仆之情,也不忍见他们骨肉分离...三小姐...” 双华有些动容,踌躇道:“你看着讨厌,想不到也是个忠义之人,之前倒是小看你了。” 小马见她有些摇摆,继续道:“荆州一战,老领主助世子将匈奴赶至关外百里之外,解了荆州之围,朝廷既无外患,世子是头等的功臣...只需世子在皇上跟前提上一句,让他记起三年之约...三小姐,这对你与世子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却关系到一位老者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自己孙儿最后一面...” 双华扭过头,执拗道:“我可没答应你这第二件事,一切,等你赢下试剑再说吧。” 夜色里,双华没有看见小马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高兴,又像是惊讶,小马露着寒意的眼睛在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难以琢磨,他不像慕容乾看她永远是那么温情脉脉,也不像庄云燕清澈见底一览无遗,更不像周康永远就是冷漠视人,他似怒时而若笑,笑中又带着深不可测的锋芒。 越是不懂,就越想懂。当情意成了买卖,凌双华心中微凉,全无找到剑手的喜悦。 虽是不情愿,可还是住进了雍华府。小马与周熙下棋直到深夜,周康像被点了穴一样站立了许久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棋局和周熙,龙青已经哈欠连天,可还是强撑着守在他们身边。 庄云燕见双华待着无趣,“三小姐,我陪你走走?” “好啊!”双华跳了起来。 走到花园深处,庄云燕问道:“三小姐是怎么认识小马的?” “是他找到我的!”双华说,“就在京城,他就那么出现了。他知道我家为剑手发愁,便说带我来找你。” 庄云燕蹙眉道:“这个小马也真可以,说服你跟他走这么远,又哄得周熙这么高兴。” “他说他愿意做御刃坊的剑手!”双华得意道,“我见过他的剑法,一定可以帮到凌家!” “他愿意?”庄云燕诧异道,“三小姐得出多高的价钱打动他?” “不多啊,一千把兵器而已!”双华说的轻巧。 庄云燕眉间一动,想说些什么,见凌双华正高兴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子时已过,周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棋子。 “阿姐,很晚了,我送你去休息。”周康边说边收着棋盘。 “不用了,你去歇着吧,月色这么好,难得我和小马投缘,想和他再说说话。”周熙说着看向小马,“你累了么?” “不累!”小马笑道,“求之不得。” 见二人往花园走去,龙青看着周康道:“你阿姐早晚要嫁人,你的心思旁人不知道,我可看的明白,外人眼中你就是大小姐的弟弟,周老爷把你过继到周家,也是在祠堂昭告过族人的,就算你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大小姐也只会把你当做她的亲弟弟看待。我劝你早些悬崖勒马,看开些吧!” 周康阴郁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个小马看着有些来历,又生了一张让女人无不心动的脸,偏偏还能投大小姐所好,破了我家掌门都破不了的精灵局,大小姐对他有好感也是正常。” “你说够了没!还不走!”周康怒道。 龙青见自己好心被驴踢,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走了。 周康心中愤恨,抓起一把棋子,一个运气揉成碎渣,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月色皎洁,身旁的周熙如月上嫦娥一般,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动人,是男人只怕没有谁会不对她动心。 来雍华府之前,小马已经想好,就算周熙是个丑女,自己也得与她一起,不为别的,就为雍华府可得天下的巨富,区区女子算的了什么,与自己想要的相比都是不值一提。可当他看见周熙,他忽然觉得上苍是这样眷顾她,周熙生的不丑,还是倾城之姿,温婉淑德,虽是有些乏味,可这样的女人,就算只是看看,也让人心醉神迷。 他不知道为什么庄云燕没有和周熙在一起,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错过周大小姐,只因她是金陵雍华府唯一的继承人! 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凌双华,那个傻乎乎的莽撞姑娘,纯良如水又古怪精灵,在她骑马睡着倒在他肩上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急促跳动了几下,虽只是几下转瞬即逝,可却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傻的那么可爱,又那么让人怜惜。 ——“阿铭,皇上圣旨又下,让北疆番地的城主缴了所有铁器利刃,当街熔化,自此各城池再无铸造铁器的资格,只怕再过些年,城主都要被一个个革去了。” “南平慕容家立国之时,曾许诺先祖划北疆而治,助南平镇守西北。如今一再违背约定,地越圈越少,赋税日益加重,如今连百姓军士的铁器都收了去,岂不是让人民无铁可用,军士无力护城!爷爷,独孤氏不可以再忍耐了,在这样下去,姜国后裔子民早晚会被慕容家除尽!” “又何曾没有想过!可北疆荒芜,赋税太重大半都交给了朝廷,根本无力支撑起事;如今兵器也都消溶,手无兵器怎么打仗!” “北疆没有铁器,我就去中原!军饷不足,我就去想法子筹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想做,就一定有办法!” 小马躺在雍华府奢靡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他努力想着周熙的音容笑貌,可脑海中闪现的却尽是凌双华带着怨气的脸庞。   ☆、第14章 凌家的剑手 “你要去给御刃坊做剑手?”周熙惊道,“小马这就是要走了么?” “既然请不动燕公子,只有我自己出马了,不然三小姐也没办法和家里交待。”小马斜眼看了看双华。 “那你还会到金陵来么?”周熙脸红着问。 小马微微一笑,“如果周小姐想我来,我一定会来!” 周熙腼腆道:“昨夜与你下棋还未尽兴,畅谈半宿意犹未尽,试剑结束你可一定要来看我!” 庄云燕见周熙女儿心思没有半分遮掩,再看看宠辱不惊笑脸盈盈的小马,知道周熙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周熙与小马依依惜别,庄云燕走近凌双华,低声叮嘱道:“三小姐,你与他也非深交,一千把兵器非同小可,还是要告诉你爹娘一声,千万别自作主张!” 双华笑道:“御刃坊大小事宜都在我二姐手上,出一千把兵器能瞒得过她?燕公子,我可没这个能耐,我先把他哄去试剑呢!” 庄云燕见她的天真模样,笑了笑不再多说了。 见身旁无人,小马解下腰间的白玉坠放进周熙手心。凝视着她的眸子:“这是我家传之物,我知道雍华府有的是比这贵重的东西,但小马的心意,重过一切!” 周熙砰然心动,紧紧握住白玉坠垂下头来,“这份心意,我领了...” 小马轻轻握住她的手,“在雍华府等我!” 见他们二人同骑一匹马,周熙急道:“再去马厩牵一匹就是了!” 双华忙摆手说:“别!我...不敢骑马的!” 龙青大笑道:“三小姐有点意思,外强中干呢!” 小马嘴角轻扬,邪气一笑搂紧双华,“走了!” 麒麟驹卷起阵阵尘土,周熙揉着手中帕子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酸意来。 “不过是遭皇上忌惮的姜国后裔,也配觊觎阿姐!”周康不屑道。 周熙皱眉生气说:“不可这样说小马!他有惊世才能,又有英雄之气,绝不是寻常俗人!燕大哥,你说是不是!” 庄云燕看了看周康,笑道:“与他才认识,也看不出什么来,小马的心大着呢,雍华府他还不至于觊觎,没准人家有更大的诉求!” 龙青抱肩轻笑,没有插嘴。 周康不再多话,陪周熙去水榭抚琴。龙青走近庄云燕,“其实,只有你才配得上大小姐。” 庄云燕双目含笑道:“周熙这样的女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静静欣赏已经很好,何必据为己有。我答应过周老爷,替他为周熙看准夫婿,万不能让人为了雍华府家业与周熙美貌而图谋。可怜了周熙,这样大的光芒下实在是看不清人心。师兄,其实你倒是不错。” 龙青慌忙打断:“我怎么配喜欢她!龙青不过粗人一个,蒙师父不弃拜入无声门下,可以与掌门你一起习武,但我时刻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今生能为雍华府守门,保护大小姐,就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有奢望!” “至少你性子纯良,小马虽然讨周熙喜欢,可此人深不可测必对雍华府有所图!”庄云燕说,“他故意接近凌双华也是一样!” 润城 虽然已经猜定双华去了金陵,但慕容乾却没有追过去。这个成熟的男子知道,自己已经三年没有见她,正是怀春的桃李年华,少女心思又岂是他可以懂的。贸然出现在金陵只会让她难堪,他珍爱她,所以他选择等。 回到离开数日的润城,双华这才踏实。 回凌府的路上,小马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双华抬起头,只见慕容乾正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他俩。 “快放我下来!”她低声哀求道。 小马却像是没听见,挑衅似的骑着马走近慕容乾,这才自己先下马,伸手去抱她。 双华不敢碰他,胆怯的想自己跳下来,可麒麟驹只要微微一动,她就不再敢动弹。这样僵持了许久,慕容乾终究是心疼,走上前,拉开小马,“我抱你下来。” 双华揽住他的肩,稳稳的被他接住。小马在旁边看着,“见过世子!” “你知道我是世子?”慕容乾虽是开口,可却没看他,抚了抚双华凌乱的发髻。 “润城谁不认识世子。”小马笑着调转马身,“而且...世子,我们见过的!” 慕容乾蹙眉回忆着,眼前的男子的确有些面熟,确是数年前见过一般。 小马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冲双华喊道:“三小姐,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我们走!”慕容乾像什么都没发生,拉住她的手走了。 小马暗暗赞叹他的老道稳重,自己未婚妻被别的男人带走数日都能不乱分毫。本还想若是被他责罚一通,自己在凌双华跟前就更占了上风。看来还是小瞧了慕容乾。 “金陵好玩么?” “不好玩!”双华撅着嘴,“天下的好事都被周熙一个人占了!生的比我美,家世又那么尊贵,雍华府简直有一百个我家那么大,我的金鎏珠比她小,都被她笑话。” 本来还有些恼的慕容乾,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乐,“我去求皇上,赏赐一对最大的金鎏珠给你!” “没用的!金鎏珠是周家南海池子里的,周熙肯定留最大最好的给自己!” 慕容乾爱怜的将她搂进怀里,“真是拿你一点法子也没有。我陪你回去,你爹绝饶不了你!” 凌府 “哪里来的剑手?”凌祥顾不得责怪女儿,“剑法如何,姓甚名甚!” 双华狡黠一笑:“北疆剑客小马,我见过他的剑法,傲世九重剑精妙非凡,一定可以助御刃坊夺魁!” “小马?”菁华摇了摇头,“人家连个真名都不与你说,可倚靠不上。” 双华嘟着嘴道:“二姐你这就不知道了,江湖人行走都是用的名号,就像那无声门龙青,人称天罗煞;庄云燕被人尊为燕公子...小马...就是小马了!” 凌祥摇头道,“你别是被人家耍了!” “我也可以替御刃坊试剑!”慕容乾说。 “世子,您太客气了!”凌祥颤声道,“使不得!” “御刃坊的荣耀,英王府不也跟着沾光么!”慕容乾笑道。 “可我和小马已经说好了...”双华声音低了下去。 “那我们比试下,谁剑法更胜一筹谁就做御刃坊的剑手!” 慕容乾揉了揉双华的发髻,“世子哥哥不会让你为难。” 何为试剑? 各坊选自己钟意的剑手,用坊中最得意的宝剑进行比试,一试剑手武功高低,二试自家宝剑锋利。剑手胜出还不够,还要由皇上亲测剑刃在比试中有无损伤,二者皆赢方算胜出。 而剑手是取胜的关键。他使剑的力度,内力的深浅,可以让一把普通的宝剑熠熠生辉,也可以让一把绝世名剑黯然失色。 御刃坊之前选中的萧宸,是武林第一剑客,师从华山派,精通各家剑法,内功深厚可以树枝为剑,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小马也没有把握可以胜他,但他必须赢。 知道今日在御刃坊有比剑,铸剑师们早早的围拢过来看热闹。大院里并排放着十把一模一样的宝剑,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次是来真的。 御刃坊的人都认识慕容乾,但见要与世子比试的那人甚是自信的模样,也是不容小觑。凌菁华见到小马也是一愣,“竟会是他?”虽是觉得有些异样,试剑在即,她还是把疑虑先咽进了肚里。 凌祥打算先试试这俩人懂不懂剑,十把剑中只有一把是上品,这考验了剑手对宝剑的敏锐的气息。 慕容乾示意让小马先去选剑,小马也不与他客气,从左往右依次用指盖轻弹剑刃,屏息闻声。用耳朵分辨铸剑的材质,工艺的水准。试完十把剑,对凌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选好,退让到一边。 慕容乾走上前,仔细看过每把剑,他用的是“观”。用眼睛看出各把剑刃的色泽的差别,评出其中优劣。这与独孤铭刚刚的“闻”都是品剑中最高深的伎俩,可见俩人都是个中高手。 凌家最懂剑的,不是凌祥,也不是长子凌茗华。却是最顽劣的小女儿凌双华。双华悟性极高,对利刃有与生俱来的灵敏感,那二人试剑的法子她都会,也已经知道最好的就是由左往右的第五把。 慕容乾挨个看过,走到小马身旁。 “那就请二位上前选出自己钟意的宝剑!”凌祥说。 二人同时上前,都走到了第五把剑跟前,双华不禁笑了出来。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小马笑道。 慕容乾将宝剑塞给他,“你是客人,也先于我选剑,我再挑一把。”说着随意拣了把。 “世子气度非凡,二姐真为你高兴!”菁华按了按双华的手,由衷赞道。 二人比剑之时,小马使的是天山七绝剑法,慕容乾最擅长的是长枪,但剑法也不弱,武当灵霄剑法犀利无比,丝毫不落下风,看的众人赞叹不已。 缠斗了七八十回合还分不出胜负,但剑的优劣已经拉开差距。每一次重击慕容乾都能感受到手腕的压力越来越大,虎口阵阵发麻。小马不愿久缠,使尽力气直挥宝剑下摆,慕容乾剑柄微颤,生生后退了几步,小马又是一剑劈下,慕容乾挥剑去挡,脆声回荡,手中剑断成两截。 小马收住内力,抱拳道:“承让!” 慕容乾揉了揉手腕,摆手道:“我技不如人,你不用客气!” 小马瞥向双华,冲她挤了挤眼睛,双华心里虽也高兴,可还是冲他做了个鬼脸,奔到慕容乾跟前,“没事吧?” “不碍事。”慕容乾淡淡一笑,“双华有些能耐,这个小马剑法确实了得!” “我这不让人省心的女儿难得为家里做点好事!”凌祥哈哈大笑道,“那御刃坊的剑手,就是这位小马少侠了!” “不知道小马想要多少报酬?”菁华款款道。 “二姐,他不要报酬!”双华插嘴说。 “我和三小姐一见如故很是投缘,这次是出于义气帮她。” 菁华露出狐疑之色,虽是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名堂。慕容乾大度的笑笑,没有做声。 “你如愿以偿了?”双华凑近小马嘀咕道,“居然真成了凌家的剑手!” “天意!”小马淡定道,“三小姐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才好!” 润城,皇宫 “御刃坊的剑手小马,是知名的剑客么?”蓝祺公主疑道。 “从未耳闻,但听说胜了世子,剑术不容小觑。”刘俊杰面露愁容,“此人在市集替凌双华挡下了瑞阳郡主的鞭子,看来胆识也不小。” “瑞阳也敢惹!”蓝祺公主笑道,“谁都知道瑞阳仰慕世子,与他共沐烽火多年,瑞阳恨凌双华夺她所爱,连带着也瞧不上御刃坊。这次御前试剑,瑞阳比我们名器阁更不想御刃坊赢!”   ☆、第15章 御前试剑 “小马,若是你赢下了试剑,凌三小姐出尔反尔怎么办!”孙少然忧心道。 “我信她不会!”小马自信的说,“凌双华傲气,不会为了区区一千把兵器毁了信誉。何况如果我真为凌家赢了试剑,也算是御刃坊的功臣,相信那个时候与凌家谈什么都方便多了。” 楚璟嬉笑道:“快说说,雍华府的周小姐,是不是丑的惊人!” 小马微微怔住,眉眼柔和起来,幽幽道:“此女只应天上有...” “美若天仙!”楚璟双眼放光,“就应该我陪小马你一起去的!” “你去...你去小马怎么去搞定凌双华?”孙少然笑道,“小马,金陵之行收获不小,不但送出了家传坠子给周熙,连带着还当上凌家剑手,我可真是佩服!” “周熙比凌双华还要美?”楚璟恍惚道,“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路上可有找机会一亲方泽?” “那丫头?”小马不屑道,“与周熙相比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我会想占她便宜?” “果然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楚璟大笑起来。 戌时已过,小马三人正要起身回屋歇息,楚璟见客栈外的街角隐约有个人影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轻笑道:“说什么来什么,小马,贵客到了。” 凌双华的手别在身后,哧哧笑着走近小马,灵眸忽闪却没有言语。 “三小姐...”小马凝视着她美好澈静的面容,欲言又止。 “这是御刃坊这一年铸造的最好的剑!”凌双华伸出手,把手中宝剑递给他,轻声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双华剑!” 小马憋忍住笑,“好名字!”宝剑出鞘,剑气凛冽,一看便是把难得的好剑,玄铁铸成,重约五斤,一尺有七,吹毛断发极其锋利,御刃坊果然名不虚传。 “照规矩,得胜的剑手可以得到自己比试的宝剑,能不能留下双华剑,看你自己了!”双华抿嘴一笑,眼睛如月牙一般,“没几天就到试剑大会,你可得好好练剑!”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冲小马做了个鬼脸。小马还未反应过来,楚璟一把抢过双华剑,笑道:“好一把双华剑,三小姐是希望你留下她呢!” 小马径直朝后院走去,“别胡说!”嘴上如此,可凌双华娇俏的月牙眼却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 御前试剑那日,是个大晴的天气,御刃坊上下知道新请的剑手厉害,个个也是成竹在胸。一大早慕容乾就到了凌府,凌祥见到世子也要陪他们一同进宫面圣,受宠若惊,更是觉得荣光无比。 “你和御刃坊一同进宫,就是说你也是凌家的人!”双华打趣道。 慕容乾宽厚笑道:“我不过是凌双华的人罢了。今日试剑瑞阳郡主也会去观看,我知道上次她欺负你,圣上跟前,你受些委屈也要忍着。“ 说话间,小马也到了凌府,手执双华剑,似笑非笑的看着凌双华。 小马今日穿了身黑色劲装,腰束衿带,丰姿奇秀。剑眉下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的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远山般挺直,嘴角微微扬起更显得风流无拘。 “你来了。”双华笑嘻嘻的走上前,“到了御前可别慌,你还要谢谢御刃坊让你有机会见到圣上呢。” 小马微微一笑,对着慕容乾点了点头。 这次有资格参加御前试剑的不过四家兵器坊,润城御刃坊,洛阳名器阁,金州玄铸庄,江北神剑门。 玄铸庄与神剑门虽也不弱,但之前多次御前试剑都败在御刃坊之下,今年又新冒出个驸马家的名器阁,更是没了争锋的决心,就等着看御刃坊能否胜得了名器阁。 除了名器阁,其余三家都已早早到了乾元殿外,玄铸庄和神剑门的剑手也算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见到陌生的小马都是不认识,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瑞阳郡主到!” 台阶上走来一个身着宝蓝织锦裙的女子,乌黑秀发盘作如意髻,戴一支玲珑珊瑚钗,映的面容芙蓉,雍容大气,一双凤眼不怒自威,扫视过到场所有人,定在了凌双华脸上。 “参见瑞阳郡主!”众人行礼道。 慕容乾是宣帝的弟弟英王慕容烈之子,十八岁出征那年册封世子,军功显著又是正一品将军,因此并不需要向郡主行礼。 瑞阳郡主挥了挥手让众人起来,见凌双华收起拘礼,踱到了她跟前,低声道:“本郡主对试剑没有兴趣,不过是来看看御刃坊这次还能不能这么得意。听说是你找来的剑手,可别坏了你家的大事才好。” 说完瞥见市集那日挡住她鞭子的小马,惊道:“是你?” 小马并未躲避她的眼神,抱拳道:“见过郡主。” 瑞阳哼了一声看向慕容乾,神色略带不甘,“世子,你未过门的妻子真本事呢!” 慕容乾面不改色道:“双华顽劣,有冒犯郡主的地方,还希望看在我的份上,别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瑞阳难掩失落之色,一言不发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名器阁到!” 蓝祺公主与驸马带着一众人不急不缓的走上前,驸马身旁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剑客,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手握一把两尺长的宝剑,除了小马,其余两位剑手都面露敬仰之情,走上前抱拳道:“萧大侠!” 箫宸眼神扫过这几名剑手,冷冷道:“今日萧某受公主和驸马所托为名器阁试剑,一定会为名器阁赢下朝廷铸剑资格!” 小马歪头看着他,略带不屑的摇了摇头。 蓝祺公主瞧在眼里,款款走近慕容乾,上下打量了凌双华许久,啧啧摇头道:“世子,凌小姐是年轻貌美,可闻着就有一股子掩不掉的铁器味儿,是多重的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了的,你金枝玉叶,真是屈就了呢!” 凌菁华在一旁听得心里憋屈,知道公主嘲笑凌家铁匠出身。 双华垂下头,知道今天就算心里头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对公主不敬。慕容乾拉过她的手,不卑不亢道:“双华正当妙龄,让她嫁给我才是委屈。” 蓝祺公主含笑瞥了瞥瑞阳郡主,瑞阳听得真切,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时辰已到,乾元殿外宣帝慕容诀已经就坐,小马定睛一看,坐在宣帝皇子身旁的,不正是三年未见的嵇冰吗! 嵇冰也认清了御刃坊的剑手就是独孤铭,嘴唇微张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喃喃道:“少主...少主...真的,真的是你,你果然没有食言!” 小马深吸着气收回看向嵇冰的眼神,拔出了双华剑。 箫宸毫无悬念的胜了玄铸庄的剑手,小马也在三十招内胜了神剑门。箫宸见此人剑法比自己预想的高出许多,一时不再敢小觑。 “怎么样,有把握么?”刘俊杰轻声问。 “驸马觉得我不如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俊杰急道,“此人从未见过,这不是想心里有个底么!” 见双华还在为公主的话难受,慕容乾按了按她的手心,凑近她耳边道:“我就厌烦俗不可耐的胭脂味,她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可我今天为了面圣,也擦了胭脂呢!”双华涨红了脸。 慕容乾没忍住笑了出来,瑞阳看着他待旁人的亲热,妒意中烧,恨不能上前扇凌双华几个耳光。 箫宸打量着小马,“你姓甚名甚,师出何派?” 小马镇定着摩挲着手中的宝剑,淡淡道:“在下人称小马,无门无派,不过与江湖朋友学了些剑术,还望萧大侠赐教。” 箫宸拔出手中宝剑,轻挥几下剑光四溢,小马的双华剑刃锋凛冽并不逊色。 “那是我选出来的剑!”凌双华得意洋洋道,“就叫做双华剑!” “双华剑?”慕容乾念叨着,“早知道我该赢下上次的比试,这样两个双华就都是我的。” 高手比剑,电光火石之间难分胜负,剑影交融剑气凛凛,看得懂行之人赞叹不已,两位败下的剑手窃窃私语着,“萧大侠今日算是遇到对手了,小马?没听说啊!” “今日试剑之后,不就一战成名了!御前试剑名利双收,赢下便是一世的声明,多少人挤破头都要参加,英雄出少年,当年萧大侠不也是这样成名的!” 蓝祺公主看着心慌,帕子都要被揉烂了,刘驸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瑞阳郡主自己武功本就不弱,已经看出箫宸落了下风,想到御刃坊又是名利双收,心中难免忿忿不平。 双剑相持不下,小马冷漠的看了箫宸一眼:“长江后浪推前浪,萧大侠,您成名已久也该退位让贤了!” 箫宸大怒,使尽全力使出必杀技,剑锋猛一回转直指小马的咽喉。 “小心!”双华失声喊了出来。 小马闪回侧身,剑锋擦着他咽喉而过,剑气划出一道细痕,溅起血珠来。 “不过是试剑,点到即止,箫宸你至于出如此杀招么!”双华高喊出来。 “双华!闭嘴!”凌祥怒道。 见箫宸红了眼,也不在拘于比试,小马使出傲世九重剑的第九重,手腕运足气力,剑刃摇摆不止,直刺箫宸心口,箫宸忙用剑身挡住,两剑僵持之下,拼的不光是内力,还有两家兵器坊所铸宝剑的坚韧。 箫宸足下的石板已经裂开,剑身已经弯曲如弧,大吼一声弹射开去。小马飞身躲闪开他的内力,一个鹞子翻身闪到他的身后,手腕轻转直捣后心。 “萧大侠,承让了。” 箫宸触到身后冰冷的剑锋,手中宝剑不甘的落下,面色尴尬。 “赢了!”凌双华蹦了起来,“御刃坊赢了!” “等等!”瑞阳郡主站起身来,面朝皇上,“按照规矩,剑手赢了还不算,还要看看两把剑的损伤。三小姐,先别急着高兴。” 侍卫收过二人的宝剑,呈了上来。宣帝接过宝剑,对着阳光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道道,“朕看这两把剑都没什么损伤,看来都是好剑。不过御刃坊的剑手胜了...” “父皇!”蓝祺公主起身道,“不如让瑞阳郡主看看,郡主可是个行家!” 瑞阳接过宝剑,摩挲着两把剑刃细细看了许久,笑道:“御刃坊的剑有个缺口!” “不可能的!”凌双华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我选的剑绝不会有问题!” “不信?你来看!”瑞阳伸出剑。 凌双华上前反复看了看,只见剑刃侧身确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不会的!我挑过那么多剑,此剑是玄铁所铸,就算是以千钧之力也不会损分毫!” “可有缺口就是事实!”瑞阳将缺口指给宣帝看,“皇上请看,御刃坊的剑根本就有问题!” 凌祥等人脸色大变,慕容乾走上前,拉了拉双华的衣袖,示意她不能在御前造次。 瑞阳郡主笑道:“亏得本郡主火眼金睛,不然御刃坊可就钻了空子。照规则,眼下也就是打了个平手。” “平手?”宣帝犯起难,“这还是从未有过的,那瑞阳郡主想个法子比出胜负来。” 小马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抱肩道:“那就再比一次?换个人和我比试就是了!” 瑞阳眼珠微动,摇头说:“是要重新比试,不过,不是和你比!” “我愿意替御刃坊比试!”慕容乾说。 瑞阳冷冷笑道:“何须劳烦世子出手,该由选剑的人比试才对!刚刚凌双华说御刃坊的剑是她所选,偏偏箫宸这次比试的剑,是我替名器阁选的...”   ☆、第16章 多情最是着红装 瑞阳冷冷笑道:“由选剑的人比试!刚刚凌双华说御刃坊的剑是她所选,偏偏箫宸这次比试的剑,是我替名器阁选的!” “瑞阳!别闹了!”慕容乾看着她,神情严厉。 瑞阳郡主像是赌气一般倔强不语,蓝祺公主笑吟吟道:“郡主没有说错,名器阁的剑是她为我们选的。” “比就比,我怕她不成!”凌双华抢过双华剑,“这次我要是赢了,郡主可别再使什么幺蛾子了!” “双华!”慕容乾拉住她的手,“我不许你去试剑!” 凌双华一把甩开走上试剑场,小马凑近慕容乾低声耳语道:“我是你就不会拦她,那剑明明是被郡主做了手脚,三小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瑞阳郡主握着刚刚箫宸那把剑,挑衅道:“看来我手上的剑要胜过你的。” “你使诈的法子倒真是厉害!”凌双华冷笑道,“御前比试郡主你也敢耍花样,这可是欺君之罪!” “你眼花了吧。”瑞阳压低声音说,“你若有真凭实据,大可以捅破我,没有...就等着吃苦头吧!”话音刚落,剑锋已朝她刺去。 凌家最不让人省心的是三小姐,最本事的也是这个三小姐,长子凌茗华资质不足,文武皆是平平无奇,凌菁华纤巧文弱不会半点武功,偏偏凌双华把原本教大哥武功的师父都收了去,学到了一身本领。 慕容乾初次对她动心,也是在她十二岁那年,撞到她在月下练剑,一扫一刺之间只有满满的天真,没有半点杀念,说是练剑,倒不如说是在随剑起舞,乌黑的秀发在空中飞扬,如诗如画,几朵花瓣顺着剑锋打了几个旋儿,晃晃悠悠落在他的脚边,双华剑锋一转,见他站在自己身后,忙停了下来,怯怯喊了声,“世子哥哥!” 如今慕容乾又见她使剑,心神不由得回到那夜,一时恍惚起来。 小马虽然知道凌双华习武,但亲眼见她使剑也是头一回,心中也是暗暗惊叹,她竟也有这样的身手。 瑞阳郡主自幼长于边关,追随父亲骠骑大将军守凉州,也是练就了一身武艺,比起凌双华剑法的精妙,她更注重杀敌的实用,每一招的力度颇大,不逊于男子。 凌双华看着娇俏,可五斤重的宝剑在她手中也很是凌厉,招招相碰不落下风。 约莫比试了七八十回合,瑞阳没料到她可以支持这么久,略显得有些急躁起来,剑锋一转急使出一招杀手锏,手腕使出重力,直朝双华刺去,双华不见丝毫慌乱,剑式踏实不减,挡住凌冽的剑光,一个使劲震的瑞阳后退了好几步,不等瑞阳站定,又脚尖轻点,剑锋直指瑞阳右手腕,瑞阳一招凤舞九天跃后一丈多远,可双华轻功也不弱,剑锋随着她身影而去,瑞阳退无可退,只得懊恼的松开右手,剑顺势滑落下来。 凌茗华看的高兴,没忍住大声叫起好来,一旁的菁华忙拉了拉他。 瑞阳见圣上面前输人又输剑,气不打一处来,猛的抽出腰间长鞭,脆响一声直朝双华挥去,紧紧缠住她的剑锋,誓要夺下她的剑方才解恨。 慕容乾跃上台,一把握住长鞭,“瑞阳,够了!” 瑞阳郡主委屈的看着他,见他只有对自己的不满,心中惆怅,手一松长鞭滑落,转身跑了出去。 慕容乾叹了口气,将双华带到御前,跪了下来。 “世子,凌三小姐胆识过人,你真是好眼光!”宣帝笑道,“既然她胜了瑞阳,那这次试剑胜者就是御刃坊了!” “皇上隆恩浩荡!”御刃坊众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离开之时,小马又回头看了眼嵇冰,冲他微微颔首。嵇冰眼含热泪回应着他的眼神,咬牙转过身去。 回到家中,凌祥和凌菁华才露出压制许久的喜色来,凌祥抚着心口道:“好险好险,从没这么惊险过。双华,吓死爹了!” 双华气呼呼道:“瑞阳郡主胆子不小,在皇上眼前竟敢是这种下作的手段!” 小马接过她的剑,看了看那个缺口,“果然,她摩挲剑刃时,指缝里藏了块流星石,流星石是玄铁的克星,这才磕出个缺口,这女人的心够狠的。” “瑞阳好胜,这才会不择手段,不过她这次确实太过分!”慕容乾摇头说。 见凌祥他们去里屋说话,小马收起双华剑道:“这把剑是我的了,还有之前说好的,三小姐可别忘了。” “有了缺口你还要?”双华睁大眼睛,“不如,我再给你挑一把?” “当然要!”小马握紧手里的剑爱惜的拂拭着,“谁让它是双华剑!” 双华噗嗤笑了出来,见他颈边还不时渗出血珠,从怀中抽出块帕子朝他颈边拭去,又塞进他手里低声说:“不会忘的,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慕容乾从里屋出来,见小马已经离开,疑道:“他真的什么都不要?” “他已经得了名声,还要什么?”双华咧嘴一笑。 饭桌上,凌菁华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双华,二姐告诉你你可别恼,爹和我们商议过了,后三年御刃坊的单子,会分一半给名器阁...” “凭什么啊!”双华放下筷子。 凌祥沉默不语,菁华看了看慕容乾,继续说:“蓝祺公主是御品掌权公主,最受皇上宠爱,这次名器阁输了她心中肯定不甘,难免会记恨凌家,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既然这样,御刃坊干脆不参加试剑,何必要让小马豁出命去!”双华激动道,“赢了还要看了脸色,哪有这样的道理!” 慕容乾早料到她的反应,揉了揉她的手,“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我爹贵为英王也要看皇上的脸色,双华,你要体谅。” “我不服!”双华站起身,“那以后御刃坊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说着转身就跑出了家门。慕容乾想想还是没有追过去。 凌祥阴沉着脸,凌茗华夹着菜却是放不进嘴里,“我也不情愿,好不容易赢了,还得和名器阁分好处。” “大哥!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你就别说了!”菁华急道。 好端端的一顿家宴,吃出压抑的沉默来。 本就想随便走走,可竟鬼使神差走到了小马住的客栈。几人正在喝酒,看见魂不守舍的凌双华都是一愣。孙少然忙起身,招呼楚璟道:“走,我们换个地儿喝酒去!” “三小姐,才分开一个时辰,就惦记我了?”小马逗她道,见她神色哀怨忙收起嬉笑,“怎么了,赢了试剑还不高兴?” 听凌双华倾诉完,小马冷冷道:“南平权贵赢得起却输不起,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世子军功显赫,竟然也要怕一个公主?” “英王是皇上庶弟,蓝祺公主是中宫皇后所生,地位当然不同。”双华抽了抽鼻子,“之前想着赢,赢了之后却又丢这个人。”见小马不说话,双华又道:“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小马心中泛起些不忍来,不等他开口,双华踌躇道:“如果是二姐,一千把兵器根本是小菜一碟,我可是要为你费不少心思的,也是看在,你为凌家见过血的份上。” “三小姐...” “御刃坊城外老库房有一些旧货,虽未开刃可也不是次品,你家中有急用可以先拿去。”说着递给他一串钥匙。 “你爹和二姐若是发现...”小马迟疑着没有去接。 “他们几年都不会进一次库房,怎么会发现!”双华笑道,“不过你得答应我,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千余把兵器可大可小,你可不能害了凌家!” 小马凝视着她的眼眸,看的凌双华一阵阵心颤,“我答应你...还有我那位昔日少主...三小姐可得帮我。” 双华傲娇的撇过脸,“给你兵器是还你试剑的人情,再替你救人,那可轮到你欠我人情了,你怎么报答我?” 小马收起平日的凌厉,垂眉道:“大恩不言谢,三小姐帮了我这回,今生今世,小马绝不会对你说一个不字。” “真的?”双华的眸子闪出光来,“你可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收了兵器,带回独孤少主...你就要离开么?”双华迟疑问道。 小马凑近她的脸,看她眼神忽闪,炙热道:“你想我留下喝你与世子的喜酒么?” 双华揉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或者,你跟我走!”小马紧盯着她掠动的眼睛,“跟我去北疆。” 双华顿住眼神,郁郁的摇了摇头,“皇上御赐的婚事,我不能走的...”言罢站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小马,“他日你重回润城,记得找我啊!” 见她一袭红衣越走越远消失在夜色里,小马喃喃道:“他日我重返润城,一定会与你夫君兵刃相见,那时候你一定恨我入骨,我还怎么见你...” 城外御刃坊旧库 孙少然惊道:“三小姐果然守信。这里的东西,足够我们用了。” 小马沉默片刻道:“少然,你和楚璟想办法把兵器带回北疆给我爷爷,兵器开刃之时记得磨去剑柄上御刃坊的印记,切记!” “小马。”孙少然抬头道,“你不想连累御刃坊。” “凌双华好心帮我,北疆一旦起事被发现是御刃坊的东西,凌家必遭大劫,我不想害了她满门。” “可你才是独孤铭,又已经做了凌家剑手,已经是扯不清的关系。”孙少然忧心道。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只希望慕容乾和英王府可以保得住凌家,毕竟我虽是剑手,却没有在御前图谋不轨,凌家乃至皇上都不知我才是独孤铭,不知者不罪,凌家应该罪不至死。”小马虽是这样说,可心中仍有些不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这也烦心那也担忧还要不要起事!罢了,就看凌家的命了!” “小马,我们回北疆,你呢?”楚璟问。 “凌双华还没替我做完第二件事,我自然要等着带嵇冰一同离开润城。”小马敲了敲桌,“待我再去雍华府筹集到军饷,便是你我起事之时!”   ☆、第17章 乱世风流债 凌双华无精打采的往家走着,每每想起小马,心头便会不禁一抽,你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他怎么会再来看你!可他还带你去见燕公子...那是因为他想见见周熙...周大小姐处处胜过你,小马又怎么会喜欢你? 府外慕容乾已经等了她许久,见她沮丧的回来,知道她满腹委屈,上前轻抚她的秀发,按进自己怀里,“别恼了,我答应你,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进英王府,今后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双华的眼泪簌簌流了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襟。慕容乾爱怜的拭去她的泪水,双华吸了吸鼻子,拉了拉他的手,“世子哥哥...” 二人在街边的石榻上坐着,双华咬着唇道:“世子哥哥,今天的御前试剑,独孤少主也去了呢,就坐在皇子的边上。” “恩。”慕容乾微微蹙眉,“我也看见了,三年了...独孤少主留在润城转眼已经过了三年。” “我这几年也跟爹进过宫,见到过几次独孤少主,他整日郁郁寡欢...看上去很不开心。”双华偷偷瞄着慕容乾的神色,小心的试探道,“爹说,皇上让他留在润城三年,三年之期早已经满了,怎么还不让他回北疆?” 慕容乾叹了口气道:“无人提及此事,皇上自然不会记起,也不会放他离开。荆州一战,我军被匈奴五万大军围城,危在旦夕。皇命才下,独孤领主便派了三千铁骑助我抗敌,解了荆州之围。这份情义,我不会忘。老领主年事已高,听说这几年身体也每况愈下,就这么一个孙子,却是相隔万里难以一见...” “那世子哥哥就去提醒下皇上?”双华逮住机会。 慕容乾何等聪明,歪着头贴近双华,“双华,你与独孤少主有多深的交情,竟拐弯抹角让世子哥哥出这个头?” “我哪有!”双华躲闪着他的眼睛,“不过是看独孤少主可怜...随意说几句罢了。” 慕容乾揽过她的肩,逗她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几年你与他交好...世子哥哥心眼不大,你待旁人亲厚,我可是会不痛快的。” 双华挣脱开他的手,恼道:“如果真有什么,我会想让他离开?该是想方设法把他留在润城才是!” 慕容乾见她气红了脸,更是觉得有趣,“不与你说笑了。其实我早打算与皇上提一提此事,既然我家双华都帮他开了这个口,我啊,明日就进宫面圣。” “真的?”双华跳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慕容乾站起身,“走了,送你回去。” 皇宫 “让独孤铭回北疆?”宣帝慕容诀阴沉着脸。 太尉薛长安上前一步道:“臣以为,荆州一战北疆功不可没,即便如此独孤峰也未向朝廷邀功,也未开口请求让孙儿回去...若是皇上体恤独孤峰老迈,让他孙子回去侍奉,独孤峰乃至整个北疆都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话虽如此。”慕容诀深蹙着眉头,“可北疆多是骁勇铁骑,如今匈奴已定,西北之患便只有独孤一众...朕从未真正信过独孤氏。” 薛长安又道:“独孤峰已是古稀,成不了事。独孤铭虽是年少,可在润城被软禁三年,再高的心气也已经被磨平,就算放回去也是难成大器,不足为患。” 慕容乾点头道:“三年前初见独孤少主,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此次又见,早已经不复昔日神采,有的只是对皇上还有朝廷的敬畏,皇上,不如...就放他离开,别让相依为命的祖孙今生再难相聚。” 慕容诀看向驸马刘俊杰,刘俊杰哪懂什么,慌忙附和道:“儿臣觉得...父皇年前不是下令让北疆各城池上缴了兵器熔化,这将士再善战,没有兵器就如同没有利爪的猛兽,不足为惧。独孤铭日日在宫里晃着...不如放回去算了。” “罢了。”慕容诀挥了挥手,“传朕的旨意,独孤铭,可以走了。” 慕容乾面露喜色,跪地道:“皇上圣明!” 嵇冰踏出宫门,就再也没有回头——三年,三年了!他都已经记不起北疆连绵的黄沙,干燥的烈风,老迈的双亲。 三年前进润城,浩荡的马队何等威风,如今的离开却是孤身一人,虽是落寞但内心却是激荡不已。 “世子。”嵇冰冲慕容乾抱了抱拳,“留步吧,后面的路还长,还得我一个人走。” 慕容乾按住他的肩,“回到北疆,替我向老领主问好。” 嵇冰点头道:“我知道这次能回去,也多亏世子美言,这份情义我记在心里,来日方长,总有报答的机会。” 慕容乾宽厚的摆了摆手,“少主客气了。前路漫漫,少主一路平安。” 嵇冰深吸了口气,策马扬鞭往城门而去,慕容乾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城外 嵇冰远远看见牵着马缰的熟悉身影,眼眶顿湿。翻下马背还未开口,小马已经大步上前抱住他的肩,二人含泪相看亦无言语。 “你家少主可以离开了,可是我的功劳。”凌双华从大树背后窜了出来。 “凌三小姐。”嵇冰见是她,心中已有大概。 “独孤少主不用客气的。”双华笑吟吟道,“你不欠我的人情,欠我的,是他。”双华看向小马。 小马按了按嵇冰的肩,镇定道:“小马绝不会忘了三小姐的情义。” 双华绕着颈边的发梢,欲言又止,见他俩似要离开,一步上前拉住了小马的缰绳。小马停下脚步,身子定在了原地,“三小姐还有事?” “小马...”双华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天你和我说,说...可以带我去北疆,这话算数么?” 小马见她两手空空,知道不过是随便问问,眨了眨眼道:“我是说过,怎么,三小姐要和我们一起走?” “我...”双华缓缓松开手,大眼直直看着小马,又无力的看向自己的脚尖,“我跟着你去北疆,做什么?” 小马拉过缰绳,看向润城城门,“三小姐是怕北疆贫瘠,跟过去要吃苦?” “不是!”双华急道,“我不怕苦。” 嵇冰看出苗头,尴尬的牵着马走开了几步,背对着他们二人。 小马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定在了双华清丽的面庞上,“北疆虽然比不上中原,我也不如世子的身份显赫,但你若是真的和我走,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走?还是不走?” 见双华红唇微张又缓缓的合上,小马嘴角扬起,伸手轻抚着她柔滑的面颊,“我想你一起,但我知道带不走你。谁让...你是御刃坊的三小姐,待嫁的世子妃。”说着还轻叹了声,“他日我重返润城,会去找你的。三小姐,后会有期。” 言罢纵身跃上马背,又带着不舍之色回头看了看双华,“驾”的一声疾驰开去。 “小马...”双华轻唤道。 嵇冰调转马身,冲凌双华道:“三小姐,后会有期了。” 见小马没再回头,双华小跑着追了去,高喊道:“小马,你不要忘了,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 空旷的天地间凌双华的呼喊回荡不止,小马强忍着没有回头,坚硬的心上却如针刺一般不是滋味。 “少主。”嵇冰回头看了看愈来愈模糊的凌双华,“这位三小姐...怕是对你动了真心。” “别胡说!”小马厉声喝止住嵇冰,“你我大事未成,怎么能被个女人牵绊住。你跟我去金陵,还有要事等着。” 小马终是难以自制的回首,可那抹红衣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漫天的尘土迷花了眼睛。 嵇冰垂头道:“南平皇宫人人冷漠,三小姐偶有进宫,只要见到我都会与我说上几句话嘘寒问暖。御刃坊那次就算有些惹恼了她,可她却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少主,她若是知道你才是独孤...” “嵇冰!就算日后她知道我才是独孤铭,那又如何?”独孤铭声音又高了几分,“我替御刃坊赢了试剑,一切本就是事先说好的。” “属下不过胡乱说说...”嵇冰不敢再多话。 遥望无尽的大好河山,独孤铭只希望能早些到金陵见到周熙,雍华府倾世巨富,才是北疆起事的关键所在。 “嵇冰。”独孤铭见嵇冰沉默着,缓和道,“你在润城宫里住了三年,这性子倒是和顺了不少,若是天下与佳人让你选个,今日的你只怕不会选天下了?” 嵇冰挤出笑来,“山河恒古永存,佳人难以复得...属下只愿追随少主,再无他想。” “错!”独孤铭的眸子闪出凛冽的寒光来,“天下即在你我囊中,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独孤铭志在天下,女人?不也在这天下之中么。”   ☆、第18章 天命在握 金陵雍华府 小马不过离开十余日,周熙已是茶饭不思,常常直盯着棋盘上的精灵局,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小姐思念那位小马,连带着都不想和掌门你对坐饮茶了。”龙青笑道,“话说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小姐如此牵肠挂肚。” “龙师兄如果也有双和他一样的魅惑桃花眼,一定也有无数女子甘愿为你倾尽所有。”庄云燕抚萧道。 “你是说,御刃坊的三小姐也对他...” 庄云燕淡淡一笑:“凌双华天真烂漫,但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为御前试剑千里迢迢来金陵找我,自然也会为了御刃坊安心做世子妃。” 正闲谈着,外头有人来报,竟是小马到了雍华府门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龙青面露沮丧。 “你应该高兴才是,要没有这个小马,你怎么再看见周熙笑靥如花的模样。” 再见小马,周熙已经毫不掩饰对他的钟情,听说他又替御刃坊夺魁,仰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龙青不悦的低声道:“天下武学尽在掌门你一身,不过一个御前试剑,萧宸不过尔尔,胜了他有什么可得意的。” 周熙不想旁人瞧着,拉着小马往自己的小花园去了。嵇冰痴傻的看着周熙婀娜的背影,久久都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瞥见庄云燕腰间的青玉箫,惊道:“莫非这位就是燕城燕公子,无声门掌门庄云燕!” 龙青道:“这位正是我家掌门,燕公子是也。” 嵇冰抱拳道,“久仰燕公子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嵇冰,见过燕公子。” “嵇少侠客气了!”庄云燕谦逊道,“你是小马的朋友,看来也是北疆姜国后裔,我听闻独孤氏麾下的嵇家军锐不可当,训练出的北疆十八骑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知嵇少侠与这嵇家军有没有什么渊源?” 嵇冰心里有数,自家少主的真实身份就快要重见天日,可仍沉着道:“我在外漂泊数载,很多事...已经不记得了。” 庄云燕知道他不便多言,面前的嵇冰虽然衣着比小马更加华贵,但眉眼间去掩不住对小马的敬畏,孰主孰仆再明显不过。小马到底是何人? 几人坐下说着话,庄云燕见周康心不在焉,知道他对小马的到访并不高兴。 “没有人配得上阿姐!”周康静静伫立在院中,“只有康儿会一生一世陪着你。” “他是疯了吧!”龙青瞧着他呆傻的模样,“周康除了对掌门你客气些,一直也不待见我,如今看小马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他对我客气,是知道我对周熙没有非分之想,凡是爱慕他阿姐的男子,康少爷见着就不大顺心了。”庄云燕摇了摇头,“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周熙的雅苑幽静怡人,袅袅花香扑鼻而来,让人心醉神迷。不等小马开口,周熙从袖中摸出他留给自己的白玉坠子递到了他眼前晃了晃,嫣然笑道:“小马,你给我的,我日日都带在身上。” 小马欣慰道:“难得大小姐不弃,这样珍惜小马的东西。” 周熙抿嘴轻笑,随即又灵眸微动,“这回你怎么不带着凌双华?” “她?”小马垂眉道,“大小姐不喜欢的事,小马不会再做。” 周熙心中暗喜,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倚着长廊伫立着也不言语。 小马知道是时候告诉周熙自己的身份,见碧玉棋盘上仍摆着那日的精灵局,拂过棋盘幽幽道:“大小姐,精灵局乃百年奇局,连博古通今的燕公子都对它一筹莫展,你可有好奇过...我是如何会破解的?” 周熙顺着他的手看去,摇头道:“就算是被人信手一子随便解开,也是破了此局。” “前朝姜国独孤一族,从棋局中觅得兵法玄机,在乱世中崛起。昔日姜国的皇宫里,珍藏着无数珍稀棋谱,这精灵局便是天下第一奇局,世间难觅解局之人。可惜姜国覆亡,大多珍藏被毁于一旦,所剩无几的棋谱也跟着独孤遗脉被带去北疆。所以,中原之人是解不开此局的。” 周熙镇定道:“你从北疆来,听说过此局也不奇怪。” “雍华府饱藏天下奇珍,周家先祖又是南平开国肱骨之臣,见过精灵局暗暗记下也不奇怪,这也是大小姐你为什么摆得出这个局。”小马看着周熙的眼睛。 周熙眸子纯净的毫无悸动,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可你与我说这又是为何?” “周家先祖记下精灵局,却解不开此局,大小姐摆上这棋局一世,也唯有我才可以解开。”小马顿了顿,“大小姐,我并非存心欺瞒你...我这个小马,便是北疆的独孤后裔,独孤铭。” 周熙没有他预料中的震惊,微微怔住刹那间又恢复了自若,“独孤铭?你竟是那位北疆的独孤少主。可燕大哥说独孤铭留在润城皇宫做质子,那宫里的那位...” “他便是随我一同来的那个人,嵇冰。” “好一个互换身份,竟瞒了三年之久。”周熙笑了出来,“有趣,你胆子可不小。” “我骗了你,你却不恼我?”独孤铭有些诧异。 周熙拣起一枚棋子摩挲着道:“为何要恼你,若非不得已,谁会说假话。何况你只是骗我,又没有伤了我,我不怪你。”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沾风尘的女子。周熙在雍华府被守护的实在太好,独孤铭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那我以后就不用管你叫小马,改叫铭大哥了。”周熙婉然道,“铭大哥,你还要回北疆么?” “回去,是为了再回来。”独孤铭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周熙在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到了掩盖不住的王者之气,慑的她扶住了身边的栏杆,再难挪开注视着独孤铭的眼神。 “大小姐。”独孤铭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你愿不愿意,助我独孤氏重返中原?” “重返中原...”周熙再纯良,也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独孤铭见她似有踌躇之意,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周熙的手,“雍华府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但我从不会输,你信我!” 周熙的手心渗出汗来,想挣脱却是挣脱不开,白皙如玉的面庞羞得通红。 “我与爷爷早已经料到进京朝拜之时,会被多疑的宣帝扣下我作为质子,这才想出偷梁换柱保住了独孤家仅剩的血脉。宣帝自认为有独孤少主在握,对我年迈的爷爷不再步步紧逼,给了北疆三年的韬光养晦——这便是独孤氏之谋略;嵇冰替我被困在润城三年,我没有一日忘记过要带他离开的承诺,答应御刃坊去御前试剑,也是为了带走嵇冰——这足矣彰显我独孤铭义字当先;雍华府的门槛如此之高,我仍要来找大小姐——你可以笑我执念蠢笨,但我仍要试一试。”独孤铭贴近周熙的面颊,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周熙的心快要跳出胸口,哪里听得进他那么多话,只觉得周身酥麻,像是要瘫软一般。 周熙的呼吸声愈加急促,用力抽出手,转身背对着独孤铭,努力平复着被他扰乱的心境,“铭大哥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独孤铭望向雍华府连绵的屋檐,抱肩蹙眉不语。 “周家先祖记下精灵局,却解不开此局,大小姐摆上这棋局一世,也唯有我才可以解开。” 周熙当然知道,眼下的南平便是一个难解的死局,宣帝荒淫无道,待北疆各城严苛,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姜国后裔抵御匈奴洒下不少热血,却无半分朝廷的体恤,连西北诸军的军饷,都是过世的父亲筹措而出。 独孤铭见周熙良久无语,低声道:“润城歌舞升平不知哀愁,金陵繁华盛景富丽荣华,听说燕城百姓也尚得维系温饱尔尔...其余的,凄苦难以言喻。大小姐...” “若真要助你,押上的岂止是一个雍华府。”周熙终于开了口,缓缓的转过身看着独孤铭,眼眸清澈见底,口吻沉静清晰,”连带着,还有我...” 独孤铭箭步上前扶住周熙瘦削的肩膀,炙热道:“你这是愿意帮我?” “爹只希望我和康儿安乐一世,可往往越是想什么,就越是背道而驰。倾世雍华又如何,救不了我爹,也不能让我和康儿多活几世,何不搏上一搏,赌天下一个安乐。”周熙轻轻按住独孤铭的手,那是一双粗糙多茧的手,竟不像是眼前这个俊美男子该有的手。 “你爹想你们的一世安乐,我许给你。”独孤铭掷地有声,“旁人说独孤氏龙脉已断,再难成事,可我从不信命,也正因如此,我才到了雍华府。你刚刚的话让我相信,天命,在我手上。”   ☆、第19章 谋动天下 独孤铭在小花园里陪了周熙许久,二人的晚膳都是一同用的,见他们携手出来,周康身子不住的发着抖。 听周熙唤他一声铭大哥,惊闻实情的几人面面相觑。 “独孤铭?”周康震怒道,“你胆大包天竟敢欺君罔上!”说着已经短剑在手,直指他的咽喉。 “康儿。”周熙推开他的手,略带不悦道,“不得无礼。铭大哥站在这里,就是雍华府的客人,皇上既已准了独孤少主离开,如今谁真谁假已不再重要了。” “可是。”周康没有收起短剑,警戒的审视着面不改色的独孤铭,“此人不可信。寻到雍华府必有所图,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庄云燕看向嵇冰,嵇冰忙垂下头不敢看他,“独孤少主费尽心思重返中原,该不只是为了带回替你做质子的嵇小将军吧。” 周康鼻子里哼了声,挡在了周熙的前头,阴沉的注视着独孤铭。 “你结识凌双华攀上御刃坊这层交情...”庄云燕眉间渗出一丝寒意。 周熙听到“凌双华”的名字,轻轻咳了声,“都傻站着做什么?铭大哥,我去歇息了,明早再来见你。” 独孤铭目送着她离开,眼中满含温柔。这二人举止神情浓情蜜意,看周熙绯红的双颊仿佛已经把整颗心都掏给了他。周康收起短剑,又狠狠看了眼独孤铭。 深夜,独孤铭独自坐在院中喝着酒,石桌上放着那把双华剑,这并不算是剑中极品,可他却留在了身边时时带着,几杯酒下肚,独孤铭忍不住拔出了半截剑,映入眼帘的是凌双华那双嗔怒的眸子忽闪的看着他。 —— “皇上钦赐的婚事,我不可以抗旨的!” “真是个傻丫头!”独孤铭回想着那幕笑了出来。 “御刃坊的玄铁剑!”庄云燕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润城御刃坊以玄铁铸造兵器立足天下兵器坊,所铸兵器多为重器,威力甚大,所以深得将士喜爱。独孤少主也喜欢?” 独孤铭收回剑刃,微微笑道:“这是御前试剑时的宝剑,赢了便赠给我了,正好我也缺把随身的佩剑。” “可我觉得你对这把宝剑很是爱惜呢。”庄云燕坐了下来,伸手去抚剑,独孤铭下意识的闪现出戒备的眼神,手伸出去一半又缓缓放下。 庄云燕拔出剑,眼神定在了剑柄凹槽之中,“双华?” 独孤铭不知他怎么看出来,一把夺过剑,顺着看去,只见剑柄凹槽中歪歪斜斜的刻着“双华”二字,一看便是用匕首自己刻的。 “凌双华选的剑,自己便做了个记号...”独孤铭含糊道。 “一个就要做世子妃的女人,对你也牵肠挂肚的很。”庄云燕幽幽道,“你真是羡慕死世间男儿了。” 独孤铭轻晃着杯中烈酒,沉默不语。 “姜国后裔独孤氏,一个是雍华府贵女周熙,财富可得天下;一个是御刃坊世子妃凌双华,兵器可撑江山。独孤少主,如果我没有猜错,”庄云燕顿了顿,“北疆那边,是要有异动了!” 独孤铭瞧着他,眸子里却是静如止水。 “北疆贫瘠,南平赋税又重,确实无力起事,你不远千里赴中原筹谋也是不易,可你为何要打雍华府的主意!”庄云燕看了看双华剑,叹息道,“看来凌双华已经替你筹足了兵器,可怜了那姑娘,万万没想到是助你谋反!” “御刃坊的兵器我都会磨去印记,不会连累凌家!”独孤铭剑眉一挑开口道,“南平皇上垂垂老矣,江河日下民不聊生,南北疆子民凄苦,早已经不堪忍受,燕公子坐享金陵不尽的繁华,怎么会知道边陲的疾苦!” 见庄云燕不做声,独孤铭继续说道:“西北边境告急,朝廷一道圣旨,北疆各城主豁出性命助慕容乾守荆州,结果呢?荆州之战大捷,朝廷竟又下令各城邦缴了所有铁器,卸磨杀驴就是如此了。若再一味忍让,姜国后裔早晚会被朝廷除去。我独孤铭并不愿至百姓于水火,不过是想还天下以太平,给子民以安乐!” “胸怀天下不该成为谋乱天下的理由!”庄云燕一字一句说。 “燕公子!”独孤铭按下酒杯,“都说燕城庄云燕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可你却甘愿守在雍华府陪周大小姐闲暇终日,实在枉费了你的才能。” 庄云燕早料到他会这样说,淡定道:“替周熙守住这雍华府,以免遭人企图谋做他用,也可以算是守住天下太平,我不觉得是闲暇终日,周老爷怕也是料到终有一日会有你这样的人接近周熙,这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替他的女儿觅得良人。” 独孤铭一愣,随即大笑道:“好你个庄云燕,可有点意思!” “我虽然不喜欢你,也钦佩你的胆识与谋略,可换做我,我绝不会骗取女子感情为自己所用。江山再好,却不及伊人美好,就算你拱手天下与我,我也不要。”庄云燕恳切道,“我劝你早些把兵器还给御刃坊,一旦起事,御刃坊便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御刃坊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能害了凌家。” “晚了!”独孤铭低下头,“兵器已经送去北疆。” “你们打算何时起事。” “周熙已经答应帮我,明日嵇冰会带着第一笔军饷回北疆,起事...快了。” “周熙已经被你说动!?”庄云燕惊道,“独孤铭,你给她下了什么蛊!” “情蛊。”独孤铭说,“我是真心喜欢她,如今她助我,他日我会拱手天下还她。” “若你败了呢?” “我不会输!”独孤铭盯着他的眼睛,“只要燕公子帮我,大事必成!你也不会想雍华府因我一败涂地!” “你拿故人的嘱托要挟我?”庄云燕冷眼看他,“无声门受过雍华府不少恩惠,我与周老爷也是忘年交。但周熙帮你,我不会。周熙单纯不知人心险恶,你能骗凌双华,也能骗她。我不信你。” “可雍华府终究不是你的!”独孤铭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的就是我了!”庄云燕给自己斟了杯酒,“你自己想清楚,不要害了一个又一个。” 夜已深,独孤铭微醺的摩挲着双华剑上的刻字,“若是你凌家真因我而死,他日我登上帝位,许你满门忠烈就是了。” 次日清晨 “阿姐!”周康大步走了进来,见周熙正与独孤铭对坐饮茶,面色骤变,“阿姐,账房说你喊他们支出了一百万两白银,不知用途。” 周熙神色淡然道:“不错,银票给了铭大哥的手下。你别大惊小怪,区区百万两而已。” “给他们做什么!”周康震惊道,“阿姐,百万两可以做多少事!” “周康。”周熙抬高了声音,“铭大哥自然有他的用处!” 独孤铭静静听着落下一子。周康知道雍华府的钱银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只是越来越恨这个让周熙言听计从的独孤铭。见周康愤愤甩手而去,独孤铭露出纠结的神色来,“熙儿,你弟弟好像很不喜欢我。” “他谁也不喜欢。”周熙脱口而出,随即想起了什么,解释道,“他性子孤冷,你看他对龙大哥也是这样,对燕大哥也是爱理不理,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独孤铭按住她的手,“你喜欢我就行!” 周熙情眸闪烁,踌躇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千件万件都答应你!” “此生你的马背上只可以带我一个人,心中也只能有我!”周熙红着脸说,“那天看你带凌双华走,我难受了好几天...” 独孤铭见她娇羞的醋意,怜意大起,攥住她的手直往后院马厩去,牵出麒麟驹将她抱上马背,自己跟着翻上马,“驾”的一声冲出了雍华府。 周熙哪里经历过这些,惊得脸都变了色,独孤铭一把搂紧她,贴紧她的耳背轻喃道:“熙儿,这一世我身边唯有你一人!“ 周熙早已经浑身酥麻,无力的倚靠在他的怀里,独孤铭贴近脸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那一刻,周熙忽然流下泪来...   ☆、第20章 风云突变 周熙早已经浑身酥麻,无力的倚靠在他的怀里,独孤铭贴近脸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那一刻,周熙忽然流下泪来... 独孤铭带着她驰骋出金陵城外,来到紫金山上,遥指西北徜徉道:“独孤氏立足西北多年,虽北疆豪杰不过千余人,但朝廷刻薄边疆多年,一旦起事必会一呼百应,到时候各城邦集结,夺下荆州凉州不过顷刻,我独孤铭一定会挥师南下,待我入了金陵,我便会八抬大轿来雍华府娶你为妻。他日我成了千古一帝,你就是我后宫唯一的皇后,一生荣华只有你可与我共享。” 周熙心潮涌动,眼前指点江山的男子已是她心中无上的英雄,周熙含泪道:“我愿散尽家财助你成就霸业,此生不渝。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今生今世,只有我!” “有你在,足够了。”山上风大,独孤铭用披风将她紧紧裹进怀里,听着他沉着有力的心跳,周熙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嵇冰策马疾驰出金陵,城外林子边,一个白衣男子像是已经等了许久,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欣喜的迎了上去,看清男子的面容,嵇冰舒出一口气来。 “宋卿宋先生,好久不见了。” 被唤作宋卿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儒雅俊逸甚是不俗,见到嵇冰也是难掩激动,跳下马背抱拳道:“嵇小将军,三年未见,英姿不改呐。嵇小将军义薄云天,替少主留在润城三年,宋卿佩服。” 嵇冰颔首一笑,下马道:“三年前离开北疆之时,我们就都料到慕容诀会打质子这个主意,我既然答应跟少主同去,就料想过没有离开的这天。独孤氏对我嵇家恩重如山,为少主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是这三年嵇冰我在润城宫里碌碌无为虚度光阴,实在是汗颜。” 宋卿摆手道:“怎么能这么说,谁有你的功劳大。慕容诀只当手握少主,连派入北疆的细作都少了许多,让我们行事也容易了不少,起事在望,嵇小将军还有的是大展拳脚的机会。” 嵇冰重重的点了点头,“多亏有宋先生在,替少主筹谋了许多。” 宋卿谦逊道:“宋某乃一介书生,战场上难有建树,也只有靠这张嘴,还有这个脑瓜子了。” 嵇冰咧嘴笑道:“宋先生腹有良谋,这脑瓜子可比我嵇冰的长戬要有用的多。” 二人寒暄了几句,宋卿回望金陵城道:“少主与我约好今日在这里等你,竟是一日不差,一切竟然都在少主把控之中。少主...还在雍华府?” 嵇冰点头道:“少主还在雍华府周大小姐身边,军饷...”嵇冰指了指马背上一尺见方的楠木盒子,“便在那里头!” 宋卿面露喜色,“实在是太好了。昨日已经收到消息,楚璟他们已经把兵器送到了北疆,如今就等着这笔军饷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 此行的顺利大大超过他们预期,成事的希望也近在眼前。 宋卿兴奋道:“如今慕容乾和瑞阳郡主都在京城,荆州凉州没有得力的守将,正是我们起事的大好时机。” 嵇冰应道:“南平国库亏空,如今第一大户雍华府又为我们所用,南平必然不堪一击,真是做梦都会笑醒。可是...我总觉得,少主这样行事...会不会有些...对不起...” “成大事者哪需要顾虑这么多。”宋卿打断他道,“都说周熙美若天仙,我看少主也是真的喜欢她。日后少主称帝,皇后也必定是她,如此看来,雍华府这笔买卖还是赚了呢。” 嵇冰苦涩一笑,没有接话。 宋卿打量着嵇冰道,“少主还在金陵,攻打荆州可得嵇小将军你出马了!” “嵇家军的北疆十八骑有万夫莫当之勇,慕容乾又在京城准备大婚,区区一个荆州绝对不在话下!”嵇冰自信满满道。 二人快马加鞭,眼前已经满是得胜之景。 润城 大婚将至,凌双华脸上却难掩落寞。马厩边的墙上,已经刻了五六十道剑痕——“小马,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我...”双华抱膝坐在墙角,暮色将至,只得叹息着又刻下了一道剑痕。 他整整三年才又入润城,下回...可别又是三年五载。双华揉了揉发髻站起身,狠捏了把自己的胳膊,“凌双华,别胡思乱想了!” “二姐,我年纪还小,不如让爹去和英王说说,像留你一样,再留我几年?”双华试探的凑到二姐耳边嘀咕道。 凌菁华瞪大了眼睛:“我在家中给御刃坊省多少心,留你?还不是只会添乱。爹巴不得早些把你这个烫手山芋嫁出去。你年纪小,世子可已经是而立之年,想都别想!” “二姐...”双华无力的垂下头。 “你上次偷偷和那个小马失踪数日,换做旁人早已经退了这门婚事,可世子不但没有怪罪凌家,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这样的男人世上哪里去找第二个。别再想那个小马了,我总觉得此人一脸邪气,不是什么好人。为御刃坊也好,为你自己也好,这个世子妃你是做定了!” 英王夫妇也不是没有斟酌过凌双华的出身,但细想想,她也有自己的好处。 凌家御刃坊为朝廷铸兵器多年,家财万贯,论财力不输京城王侯将相,凌双华自幼习武,英姿飒爽,比起其他文弱小姐,有着一副好生养的身子,世子年纪不小了,还眼巴巴等着他为英王府早点开枝散叶,瑞阳郡主家世虽显赫,在朝中也颇受重视,可瑞阳比世子小不了几岁,多年镇守凉州又是满身杀气,英王妃怵她一眼便会脚底发颤,实在不是做儿媳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慕容乾眼中只有凌双华一人。 等着皇上上朝之时,瑞阳郡主走近慕容乾,见他喜事将近的大好气色,心生感伤。 “我今天会禀告皇上,早日回西北去。”瑞阳低声说。 “这么快就走?”慕容乾吃惊道。 “留下看你大婚?”瑞阳冷笑一声,“我没那么大度。” 慕容乾知道她心中的不好受,“瑞阳,你我并肩作战多年,我早已经当你是我同生共死的战友,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想与不想,我都是这样!”瑞阳转过身,“你安心做你的新郎,西北有我替你看着,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议事进行过半,外头忽然喧闹起来,“急报!西北急报!” 慕容乾与瑞阳心头一紧。 “启禀皇上,北疆...北疆叛乱,兵临荆州城下了!” 朝中一片哗然,慕容诀龙颜震怒,“北疆?独孤氏居然敢反?” 太尉薛长安上前道:“不应该啊!荆州一战北疆联合其他城邦助世子抵抗匈奴铁骑,折损惨重,之后皇上又下令收了他们铁器,还怎么造反?” 来报军士垂头丧气道:“北*孤氏一呼百应,周围十余城邦都响应老贼独孤峰的号召,一起反了!” “独孤峰...”慕容诀愣在那里,“那老头年逾古稀,还敢与朕斗!” 瑞阳郡主脊梁骨一阵发凉,跪地道:“是他...独孤铭...独孤峰儿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孙子独孤铭!” “不可能!”慕容乾斩钉截铁道,“独孤铭离开润城不足两月,怎么可能一到北疆就起兵谋反?北疆一无兵器,二无军饷,如何起事?” 军士俯首哀嚎道:“留在润城的不是独孤少主!兵临荆州城下的是嵇家军,统领北疆十八骑的那个少将...有人认出...他就是留在润城的那个人...可他并非独孤氏,他...姓嵇!” 朝堂众人神色皆变,慕容诀身子一颤差点摔下龙椅,“不是独孤铭...留在皇宫三年的不是独孤铭...那独孤铭是谁,他到底是谁!” 慕容乾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小马如此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与独孤峰进京朝拜的两位少年,另一个黑衣的...就是他。 小马,才是真正的独孤铭。 太尉薛长安蹙眉沉思良久,忽的惊道:“皇上...剑手!凌家的那个剑手!怪不得老夫觉得这般面熟,那个剑手三年前和独孤峰一同进宫朝拜,臣记得他!” 慕容乾顿觉天旋地转。 薛太尉这一提醒,几位见过小马的大臣也纷纷附议。慕容诀紧闭双目回想着那个剑手的容貌,细细想想,确是三年前也跟来过润城。 “是他...”慕容诀阴沉的睁开眼,“好一招偷梁换柱,独孤一族竟将朕玩弄于鼓掌之间。独孤铭...竟还能混入御刃坊到御前试剑,若是他剑指朕的心口...”慕容诀倒吸一口凉气,不寒而栗,“看来御刃坊与北疆也有扯不清的干系...” 慕容乾直直后退了几步,镇定片刻道:“皇上,就算独孤铭真是凌家的剑手,也不过只是机缘巧合,御前他也不曾造次危害圣上,此事与凌家没有半点关系,还请皇上明察!” 慕容诀像是没有听见他为凌家的辩解,喃喃道,“那剑手就在朕数米外挥剑,几次剑锋直指朕...可怕,实在可怕!独孤铭忽然现身京城必定有所图谋,御刃坊一定有脱不了的干系!薛太尉,你替朕查清此事,封了御刃坊,所有人暂时收押,听候发落!” “皇上!”慕容乾跪地道,“御刃坊几代替南平铸剑,忠心耿耿可昭日月,绝对不会和叛贼勾结,臣敢担保御刃坊绝无异心!” “够了!”慕容诀怒道,“一切等查清楚了再说!” 蓝祺公主的公公京城府尹刘成章阴阳怪气道:“世子与凌三小姐大婚在即,应该形影不离才是,怎么,凌家的事世子毫不知情?” “刘大人!”瑞阳郡主高声道,“世子镇守荆州多年,为南平立下赫赫战功,此事怎么也不会和他有关。凌双华还不是世子妃,就算御刃坊勾结逆贼,也和世子无关。” 凌菁华的未来夫家提督孟瑞早已经大气也不敢喘,暗暗庆幸凌祥硬是多留女儿一年,不然自己一家岂不难逃一劫。 “瑞阳郡主。”慕容诀下旨道,“之前你说想回凉州,朕命你即刻带五万大军支援西北,守住荆州凉州!” “瑞阳领旨。”瑞阳见慕容乾怔怔跪着一动不动,心中泛起痛楚,皇上只下令自己率军,分明已经对慕容乾也起了疑心。御刃坊摊上这样的事,看来英王府想置身事外也难了。   ☆、第21章 欲加之罪(捉虫) 瑞阳郡主知道,皇上只下令自己率军,分明已经对世子慕容乾也起了疑心。御刃坊摊上这样的事,英王府想置身事外也难了。 凌菁华正在御刃坊内堂看账簿,忽闻外头一阵急促的步子,还夹杂着利器撞击声,忙起身看个究竟。才踏出房门,便看见自己未来夫婿孟煜带着兵士冲进院里。 “孟煜,怎么了...”话音未落,几个兵士已经上前押住她,“这...孟煜,怎么回事?” “御刃坊涉嫌勾结北疆逆贼独孤氏,皇上有旨,封了御刃坊,所有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孟煜冷冷道,“统统带走。” 凌菁华面色煞白,“北疆,独孤氏...孟煜,冤枉啊,凌家怎么可能谋反!” “留着和皇上喊冤吧,带走!”孟煜没再多看自己这个就要过门的妻子一眼。 凌府上下也被抄了个遍,上至凌祥下至奴婢皆被押入大牢,唯独不见了凌双华。 凌双华晃荡到天黑,远远见家门口一堆军士守着,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已经被人捂着嘴拉进了巷子,转身一看,“世子哥哥...” 这一声叫的慕容乾心如刀绞,“双华,你回不去了。” “北疆谋反?”双华震惊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乾哀叹一声道:“双华,那个小马,才是北疆真正的独孤少主...” “小马...是独孤...”双华怔怔道,“你骗我,小马只是...只是...” “双华,你实话告诉我,御刃坊有没有和他交易?此事非同小可,你要一五一十告诉我!”慕容乾没时间与她解释许多,急促问道。 “他说...族中常年受匈奴游骑欺凌,族人兵器短缺,需要一批兵器抗敌...他要的也不多,不过一千把而已。我...我便把城外旧库里的废旧兵器给了他,作为他赢下试剑的酬劳...谋反...不可能的!何况他答应过我,绝不会说出此事!”双华眼中含泪道,“世子哥哥,一定是弄错了,小马怎么可能是北疆的独孤少主。” “一千把兵器...”慕容乾手心渗出汗,“御刃坊百把以上兵器就要上报朝廷,一千把,这可是死罪...双华,你这次可闯了大祸了。皇上今天知道独孤铭就是你家剑手已经震怒,如果再查出御刃坊给了他兵器...凌家必是诛九族的重罪!双华,你不能再留在润城...” “我不走!”双华甩开他的手,“此事因我而起,我怎么能一走了之?我要和皇上解释...” “解释你错信独孤铭,不过是一千把旧器?”慕容乾摇晃着她的肩,“别傻了!这里交给我,我速速安排你离开润城,往西北去,绝不要回头!” “我不走!是我连累全家,要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凌双华涌出泪来,“如果小马真的是独孤铭,他骗我,害我全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言罢推开慕容乾,径直冲向家中,慕容乾一手抓空,只得眼睁睁见着凌双华自投罗网,被军士捆绑着押了回去。 “双华!”凌菁华见她也被擒,哭喊出来。 双华见母亲与姐姐一身囚服,失声痛哭,“双华知错了...” 听她哽咽着道出事情始末,菁华的心凉到了谷底,“小马...独孤铭就是为兵器而来,到御刃坊找我不成,就打你的主意...双华,就算他答应绝不泄露出去,你信他?他即以达到目的,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 双华倚着牢墙瘫软在地,指尖深深的按进墙里,独孤铭...独孤铭... 见儿子为凌家奔走筹谋,英王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凌家一出事,孟提督一家忙不迭的撇清干系,孟煜还亲自带人抄了御刃坊。你不但不避嫌,还替凌家奔走,你是生怕别人不说我们与凌家勾结么!” “凌家绝不会谋反!”慕容乾凄凉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双华去死。” “你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她!”英王妃见儿子如此执着,滑下两行泪来。 “御刃坊摊上这样的事,真是天助我也!”蓝祺公主喜形于色,“就凭那个剑手,足矣证明御刃坊与逆贼勾结,凌家一个也逃不掉的。” “可是...”刘驸马低声说,“世子四处斡旋,说独孤铭身为剑手可并没有加害圣上,赢下试剑便离开了,御刃坊与北疆谋反毫无瓜葛,最多也就是凌双华交友不慎,罪不至死。” “北疆兵器早已经尽数溶了,起事兵器何来?”蓝祺公主怒道,“独孤铭一看就很是精明难测,你信他千里奔赴京城,就为了做凌家的剑手?” “我当然不信。”刘俊杰哆嗦了一下,“可无凭无据,御刃坊在册的兵器一件不少,至于不在册的...更是无法作为立罪的证据...” “蠢货!”蓝祺公主阴笑一声,“刘俊杰,御刃坊在一日,你家中名器阁就没有出头之日,还有你爹,这些年也没少受英王府的压制,你大哥更是在西北毫无作为。眼下御刃坊和世子遇到这事,正是你刘家的机会...本宫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你知道该怎么做?” 刘俊杰怔了片刻,顿悟拍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凭无据,那就做出些真凭实据来!” 牢房里,凌双华想起独孤铭对她的种种,市集的拔刀相助,带自己去雍华府找燕公子,做凌家的剑手...竟全是为自己谋反所图。双华并不怕死,可想到连累无辜的家人,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菁华搂住她,抽泣道:“别担心,世子不会不管我们,他肯定在牢外替我们伸冤。” “可是二姐...”双华哭道,“兵器确实是我给的独孤铭,双华铸成大错,甘愿一死,该死的只是我一人,与你们无关!” 菁华捂住她的嘴,“别再提兵器的事!城外旧库的兵器除了我们几个,根本无人知情,在册的兵器一件不少,只要打死不认,世子再从中周旋,我们都不会有事,一个也不会死!” 薛长安苦查多日一无所获,他与凌祥也算有些交情,知道凌家不过是生意人,傍着朝廷这棵大树怎么会与蛮荒北疆勾结。眼下除了御刃坊剑手是独孤铭,也找不出什么勾结的证据来,加上世子一日数次拜访太尉府,奇珍异宝已经奉上无数,薛长安只想速速结案了解此事。 上朝之时,慕容乾看向薛长安,薛长安冲他点了点头。 朝堂上,薛长安正欲上前奏明结果,府尹刘成章上前道:“启禀皇上,瑞阳郡主一到凉州,就书信送来了御刃坊勾结独孤氏的证据!” “瑞阳...”慕容乾一阵头晕目眩。 “呈上来!” 慕容诀只看了数行,就狠狠摔倒了地上,怒道:“世子!你看看,看你还有何话说!” 慕容乾上前捡起书信,确实是瑞阳的笔迹,信中说战死的北疆叛军所用兵器,皆有御刃坊的印记... “不会的...”慕容乾跪了下来,“皇上,凌家不会与逆贼勾结!臣可以担保凌家绝不会。” “英王!”慕容诀阴冷道,“世子与凌双华虽有婚约,但尚未大婚,此事朕可以不与英王府计较,可若是世子仍执迷不悟,朕该怎么想?” 英王慕容烈吓出一身汗来,忙去拉儿子,慕容乾知道自己不能在朝堂上再为凌家求情,若是自己也被牵连,凌家就更没有指望了。 “如今证据确凿,御刃坊谋反之罪可定。”慕容诀龙袖一挥,“传朕的旨意,凌家谋乱重罪,可诛九族,三日后行刑。” 慕容乾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英王府,整整一日水米未进,风云突变之快远胜战场莫测。 “双华...”慕容乾垂下泪来,“难道我与你真的有缘无分。” 苦思一夜,眼中布满血丝的慕容乾又去了太尉府。 “偷梁换柱!?”薛长安吓得站起身,“世子,您疯了吧!” “我没疯!”慕容乾镇定道,“薛大人,帮我这个忙,英王府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可能的。”薛长安摇头道,“就算只救凌祥一家,凌祥夫妇凌茗华三口加上菁华双华二位小姐,足足有七人,凌家是润城大户,百姓人人都认识,如何瞒天过海!何况还有公主驸马盯着,这根本行不通。” 慕容乾挥了挥手,身后小厮端上厚厚一叠银票,“这里是黄金千两。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薛大人,求您...” 薛长安心中微动,可仍叹气道:“世子对凌双华情深意重,在下也很是触动,可这是谋逆大罪,皇上亲下的诛杀令,在下实在无力救那么多人...” “薛大人!”慕容乾低声道,“依您之见...” “一个!”薛长安咬牙说,“最多一人!刑场上下那么多人都不是瞎子,在下承担不了那么大风险,这要搭上的可是整个太尉府!世子...你可有想好救谁?” “一人...”慕容乾脸色苍白,“太少了...太少了...” “这是在下唯一可以做的。”薛长安盯着那厚厚的一叠银票,“也是豁出性命陪世子担这个风险。” 慕容乾的心拧作一团,凌茗华是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是保下他的骨肉为凌家留点血脉...凌菁华拿自己当哥哥一般,想起她就要身首异处自己也是痛心无比...双华...慕容乾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 见世子面容痛苦,薛长安也知道他内心的挣扎,慢慢踱着步子也没有催促。 纠结许久,慕容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双华...劳烦薛大人想法子救凌双华。” “世子。”薛长安注视着这个深情的男人,“此事本就因凌双华而起,您可有想好?” “别说了!”慕容乾一拳打在墙上,“大人安排好一切来王府通知我。” 走出太尉府,跟随慕容乾多年的小厮忍不住道:“世子,三小姐顽劣难改轻信逆贼,害了自家满门...您还救她,就不怕她再惹出什么是非害了自己?” “双华若是死了,我今生还有什么盼头。”慕容乾无望道,“就算此生不能再见,只要她还活着,我也心甘情愿!”   ☆、第22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满门抄斩的旨意传进牢中,凌家上下一片哀嚎,长媳崔雪抱着独子凌清痛哭不止,隔着几个牢房的凌双华听见大嫂哭声,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 “满门抄斩...怎么会,怎么会!”菁华失神道,“旧库没有登记在册的兵器只有我们兄妹知道...除非...是独孤铭失信于你,他们根本没有抹去御刃坊的印记。战事一起,只要拾起兵器,便是铁证如山...独孤铭,御刃坊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独孤铭...”双华已经绝望的说不出话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已过子夜,牢中渐渐安静下来,姐妹二人相对坐着,一旁的母亲已经数日没有开口,凌家突遭横祸,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 牢房过道传来动静,凌菁华睁开眼朝外张望过去,人影越来越近,“世子...”菁华打起精神来,“世子...” 双华却像没听见一般,倚着墙角低垂着头。 牢锁打开,狱卒放下一盏灯看了看慕容乾便走了。 “世子...”菁华哽咽道,“也只有你还会念着凌家。” 慕容乾打量过去,菁华和凌夫人都被这牢狱折磨得没了昔日华彩,凌夫人更是苍老了许多,见世子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乾抚了抚菁华的背,还未开口就湿了眼眶。 “双华...”慕容乾走近墙角,扳开了她的肩膀,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消瘦了许多,灵眸黯淡无神,看的他心疼不已,慕容乾揽过她按进怀中,喃喃道,“不会有事的,世子哥哥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这般过了许久,慕容乾站起身,直直跪在凌夫人跟前。 “世子。”凌夫人呜咽道。 “怪我无能,救不了岳丈一家!”慕容乾哀声道,“我去求了薛太尉,他答应我能保下凌家一人不死...只有一人...” 凌夫人身子一颤,看向双华,凌菁华的脸微微抽搐着,像是明白过来。 “我与薛太尉商量...带双华走。” “我不走!”双华喊了出来,“是我无知,被人蒙蔽连累家人,该死的是我!你带清儿走,让他活!” “双华...”慕容乾颤声说,“代替你的死囚就在外头,一切我与薛太尉都已经打点妥当,今夜我就会把你送出润城,西北战事告急,皇上对我也起了疑心,荆州你也是去不了,我会安排你去燕城...” “我不走!”凌双华打断了他,“我不会离开娘和二姐,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起!” “双华!”凌夫人强撑着站起来,扶起了慕容乾,“世子大恩,凌家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偿还。清儿年幼,人世凶险他一个人如何去面对,不如黄泉路上还有我们护着他。求世子带双华走吧...” “娘,双华不走!”双华跪倒在地。 “你自小顽劣,不听爹娘教诲,如今就要天人永隔,你还要忤逆娘的意思么!”凌夫人怒道,“世子待你的情义,你这一世也偿还不了!” “我死也不走!”双华埋下头,凌夫人一个耳光打去,双华嘴角渗出血来。 狱卒推开牢门,轻声急道:“时候不早了,得赶紧!” 慕容乾知道双华固执,情急之下趁她不备击向她的后脑,双华软软的晕在了他的怀里,慕容乾抱起她,泪如雨下。 凌夫人拉着菁华跪了下来,“世子,双华此生就唯有您照看了。” 慕容乾仰天重叹,抱着双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会不会怪娘,没有让世子带走清儿...” 菁华摇了摇头,“娘是对的,凌家血海深仇,只有双华能报,清儿还小,世子又如何照顾得了他。世子深爱三妹,一定会护住她此生安好...双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凌双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身上囚服已换,身边有个包袱和自己随身的佩剑,包袱里装了些盘缠和换洗衣裳。 双华揉了揉后脑勺,掀开了车帘,一个陌生车夫回头道:“姑娘醒了啊?” “这是往哪里去啊?”双华往车窗外看去。 “燕城。”车夫应道,“送你的少爷说,把你带到燕城无声门,他与一位姓庄的公子已经说好了。” “我们走了多久了?” “快一日了,姑娘昏睡了许久,一定是累坏了。” “一日...”凌双华惊醒过来,“赶紧回头,我要回润城!” “可那少爷说,离开就绝不能回头!” 见车夫没有回头的意思,凌双华执起剑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径直往润城方向奔去... “爹,娘,大哥,二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就算今天救不了你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此处可看第一章,剑起沧澜。) 凌家众人除凌双华被慕容乾偷梁换柱所救,俱亡矣。呜呼哀哉! “凌家满门抄斩!”独孤铭惊得站起身,“不可能!” 庄云燕将告示递给他,“你自己看看,一家一百三十六口...一个不留!” 独孤铭一字一字看过,瘫坐在椅子上,“不可能的,我再三叮嘱过他们,所有兵器都要抹去御刃坊的印记。朝廷无凭无据,光靠我做凌家的剑手,也罪不至满门俱亡!” “事已至此,你再懊悔也没有用!”庄云燕叹气道,“可怜了那么些人,活脱脱做了你谋事的祭品。” “双华,双华...”独孤铭紧握双华剑,“是我害了你。” 周熙走进屋里,见独孤铭神情激动,拾起告示看了看,惊道:“这就死了?那个凌三小姐也颇为动人可爱,真是可惜了。”言罢摇了摇独孤铭的肩,“铭大哥,一切都是命,你也别自责了,他日替凌家昭雪便是。” 独孤铭不想在周熙面前失态,顿了顿挤出笑来,“人死不能复生,不过想起之前与凌双华也算有缘,难免有些感伤。” 庄云燕冷冷看着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龙青见他出来,递上一封密信,耳语道:“世子慕容乾的信。” 庄云燕眉间微动,走到僻静处拆开信,一看便神色大变。龙青难得见他如此,疑道:“难道又是西北战事想求无声门相助?” 庄云燕收起信函,摇头道:“龙师兄,我离开燕城也有阵子了,也该回去处理些事情,雍华府有你在也足够,你替我看着周熙,提防着那个独孤铭!” 龙青点头说:“掌门放心!金陵都是雍华府的人,独孤铭在此绝不会泄露消息,我会紧盯着他绝不让他做出危害小姐的事。掌门别忘了,还有周康在。” 凉州 荆州三日便失守,瑞阳郡主只得退守凉州,北疆千人起事,独孤氏一呼百应,不过十日就集结了周围城邦两万大军,西北边陲上有匈奴骚扰,下有朝廷欺压,早已经怨声载道,只等人振臂一呼。北疆十八骑奇勇,如天降神兵一般锐不可当,之前还有慕容乾与自己并肩作战,而今只有自己一人,瑞阳不免觉得凄凉。 瑞阳郡主仔细看过叛军留下的兵器,皆无任何御刃坊的印记,可当蓝祺公主写信与她,让她亲笔书信诬陷御刃坊,不过犹豫了片刻,她便下了决心。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公主就此收手,不要牵扯上英王府。 自己与慕容乾共沐烽火十余年的生死情谊,居然抵不过他对凌双华的朝思暮想,瑞阳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书信递出去的那一刻,她慌乱了,毕竟是一百多条人命,因为她的妒意要连累这么多人,她觉得有些恐慌。可当她想起凌双华挑衅的眼神,剑指着她时的张狂,市集上给她的难堪...她还是下了狠心。 有你在,慕容乾心里就不会有我。凌家风光百年,足够了! 也是在收到凌家灭门的消息那日,她丢了荆州。那一战,不知是怎么了,她无论如何也凝聚不了精神。攻城的时候正是午时,她耳边传来阵阵哀嚎,夹杂着孩童的哭喊,听得她头晕目眩恍惚失神。守军节节败退,只有退守凉州再作打算。 “阿箬,你信不信报应...”瑞阳黯然道,“一百三十六口...” 阿箬沮丧却仍嘴硬,“凌双华自作自受,郡主你没有做错什么。” “世子因此事受到猜忌,靠我一人怎么守得住凉州。苍天何曾饶过谁,怕是要死在这里了。”瑞阳擦拭着手中长剑,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来。   ☆、第23章 霜染玉容颜   庄云燕离开不过一日,独孤铭也收到了凉州久守难攻的消息,兵贵神速,北疆大军耗不起。独孤铭知道,自己该离开雍华府了。   临行之时,周熙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满眼不舍之情几欲泪下。独孤铭拭去她的泪珠,爱惜的吮吸着,周熙的眼泪不是咸的,是甜的,她满载宠爱长大,享尽世间繁华,从不知何为苦楚伤痛,连眼泪都甜如蜜水。   “等你兵临金陵城下,你一定要来娶我!”周熙痴痴看着他。   “独孤铭绝不会食言!”独孤铭狠狠亲了亲她的额头,骑上麒麟驹驰骋而去。   周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龙青说,“真能打得进金陵?若真有那一日,我也算服了。”   龙青笑道:“你别小看他,我看他确有几分帝王之相,南平也是气数将尽,没准还真是独孤氏称霸呢。”   周康厌恶的转过身,才看到周熙,目光又柔和下来,“阿姐,风大,早些回去吧。”   周熙攥紧那块白玉坠子,贴紧心口,一步三回头往城里去了。   凌双华如行尸走肉般僵僵行了数日,天大地大,可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燕城,她只记得慕容乾说过这个地方,自己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无所谓了,最好就这样走到尽头,不要再受这无止境的折磨。   庄云燕马不停蹄赶到燕城无声门,才下马就急问:“这两日有没有一个姑娘投奔?”   亲信柴文笑道:“姑娘?掌门,你和周大小姐朝夕相处,眼中还容得下别的姑娘?”   “别闹了,到底有没有!”庄云燕哪有闲情与他说笑。   柴文见他严肃,摇头道:“姑娘没有,不过前日有个车夫从润城来,送来一个包袱,里面有些钱银和姑娘衣裳,说是有人出重金让他带个姑娘到燕城无声门,可半路姑娘跳车跑回润城,他拦不住,只得把行李送来...”   “就是她了!”庄云燕跺脚道,“真是个燥脾气,鬼门关捡条命还回去做什么!”言罢牵着马又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叮嘱道,“若是有个姓凌的姑娘找我,一定要留下她,好好招呼。”   “看着她,千万别让她惹事!”骑上马又是一阵嘱咐。   只有沿着去润城的路找了。庄云燕暗想,凌双华救不了家人,心力交瘁,又不敢骑马,应该走不远,一个千金小姐受此劫难流落江湖,一定生不如死,还是要赶紧找到才行。故人所托不可不帮,况且凌双华性子纯良,被独孤铭所害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怜。罢了,于情于理,都该管这个事.   六月天气阴晴不定,刚刚还是艳阳高照,顷刻下起暴雨来,荒郊野外无处可避,庄云燕淋了好一阵子才算看见一个破庙,忙疾驰了去。   衣服早已经湿的可以拧出水来,庄云燕脱下上衣,又寻了些干草枝叶生起火,才拧干衣服,忽听佛像后一声呜咽,忙起身去看。只见佛像后蜷缩着一个人,衣服早已湿透,倚在夹缝里,身子微微颤抖着。   庄云燕想把她扶起来,才触到她的手心又是一惊,手心滚烫怕是得了伤寒。庄云燕忙抱起她往火堆边走去,怀中人无力的垂下脸,庄云燕愣在那里,“凌双华...”   身边这个满身泥泞面容苍白的姑娘,竟会是之前那个神采飞扬灵动可人的凌三小姐...庄云燕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泥土,又接了些雨水润了润她干燥青紫的唇。   “娘,二姐。”双华轻唤着,“双华不走。”   庄云燕见她浑身发抖,额头烧的滚烫,这要是烧成个傻子怎么向世子交待。犹豫片刻,扭过头迟疑着褪下她湿透的衣裳,用自己刚刚烘干的外衣裹住了她的身子。   “世子哥哥!”双华伸手拉住庄云燕,露出藕段般粉嫩的臂膀,庄云燕猛一回头瞅见,脸发起热来,轻轻挣脱开来往一边挪了挪。   见到凌双华,他又回想起与慕容乾的相识。庄云燕还记得慕容乾与他提及这个凌三小姐时的神情,饱含爱怜,满是钟意。让自己也不由得好奇起这个凌双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一晃已是三年过去。   得知皇上给世子赐婚,庄云燕也为慕容乾苦等多年终成良缘感到欣慰。雍华府那次见到凌双华,可人儿的模样也让他印象深刻。只可惜涉世未深遭人蒙骗,金玉良缘也灰飞烟灭。   庄云燕长叹一声,挤了把帕子敷在她的额上,又添了些柴火,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庞,低声道:“你可得好起来,凌家只剩你一人了。”   雨下了一整夜,次日总算放了晴,庄云燕见凌双华总算是退了烧,这才略微放下心,抱着她骑上马。双华无助的倚在他的肩上,口中含糊了句:“小马,你是要带我走么?”   庄云燕执着马缰的手微微顿住,搂紧她低声道:“燕大哥带你走。”   燕城,无声门。   仲白露和戚祯在街上已经张望了许久,见马蹄声哒哒而近,仲白露伸长了脖子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让掌门亲自去找。还眼巴巴的想让无声门和雍华府结个亲...看来是没指望了。”   靠着墙的戚祯手里滴溜溜的转着一把镶宝的弯刀,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来,“师妹,我与你打赌,掌门带回来的准又是个烫手的山芋,你信不?”   仲白露没好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鬼才理你。”   说话间,庄云燕已经到了街口,双眉紧蹙,急唤道:“戚祯,快去找大夫!”   “啊?”戚祯收起弯刀,“好嘞...掌门出去那么久,还惦记着我戚祯的腿脚快,这一趟,就该我去。”话音未落,人影已闪出数丈之远。   仲白露眯眼一看,自家掌门马背上的竟是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还真是被戚祯的乌鸦嘴说中。   扶下这个女子的空档,仲白露还多瞅了两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口,进屋张罗去了。   大夫在里头瞧着,戚祯和仲白露对戳着使着眼色,撺掇着对方开口。庄云燕无奈道:“想问什么就问,支支吾吾做什么?”   仲白露指了指屋里,“掌门...里头是...哪家的姑娘?”   庄云燕轻叹了声没有开口,见他面露难色,戚祯拉过仲白露笑嘻嘻道,“师妹,不如让我给你猜猜如何?”   仲白露鼻子里哼了声,“行啊,戚师兄说来听听。”   戚祯瞥了瞥屋里,笑道:“那姑娘虽然一身素服满是泥泞,但肤白细嫩,十指芊芊,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姑娘。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倚在她床边的那把剑,可是名剑山庄所铸的飞霜剑,单凭那把飞霜剑,此人就定是不可小觑。”   “名剑山庄的东西?”仲白露皱了皱眉,“你也见过?”   戚祯得意道:“仲师妹,你忘了你师兄家做什么营生了?”   仲白露干笑了几声,“忘不了,戚少镖头。您继续。”   戚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三年前,我替家中去岭南名剑山庄走了趟镖,押的红货就是这把飞霜剑了。名剑山庄一向孤傲,铸剑峰每年的成品不过三五把,若非庄主欣赏投缘的英雄豪杰,旁人手捧千金只怕也难求一把好剑,此剑之珍贵可想而知。   飞霜剑验货时,我可是仔仔细细看过,就是里头那把,绝不会错的。”   仲白露插嘴道:“你押的镖,是往何处去的,快说。”   戚祯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润城,英王府的买卖。”   听到“英王府”三个字,仲白露吐了吐舌头,“慕容家...这姑娘与英王府有什么瓜葛?可别是...偷了人家宝贝的女贼。”   “够了...”庄云燕咳了声,“人家不是贼。”   戚祯冲仲白露得意道:“师妹看着机灵,脑子却木的很。润城能从慕容家得把宝剑的,谁说一定是贼了...不就是...”话到嘴边,戚祯顿时明白了过来,脸色骤变看向庄云燕,“掌门...她...她可是...”   仲白露喃喃道:“你说御刃坊与慕容世子结亲的那位...不可能,凌家可只剩鬼了...”   “白露。”庄云燕打断道,“别猜了...屋里躺着的,就是凌三小姐,凌双华。”   戚祯抽了抽鼻子,抹着自己脖子压低声音道:“掌门,那...可是朝廷钦犯,谋反的重罪,要杀头的...”   仲白露惊得差点没咬到舌头,吞吐道:“掌门义薄云天不假,可也不能什么人都捡回来...”   “都别说了。”庄云燕露出难得的阴郁之色来,“传令下去,所有门人不得泄露半分消息。就你们二人知道,若是有别人知道了,唯你俩是问!”说着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死戚祯!”仲白露狠狠瞪了眼戚祯,“乌鸦嘴,呸!”   “嗨!”戚祯急道,“脑子好使也有罪啊。”   ☆、第24章 郡主之死 凌双华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是蜷缩在角落里,哆嗦的要命可身子又热的烫人,几日行走水米未进,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确定自己就要和死去的亲人团聚。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手杀了害她全家的独孤铭。含恨而终说的就是她了。 可她现在却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朦胧中似乎还有丫鬟进出着,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替她擦着汗。 “娘。”双华迷糊的唤了一声,“双华渴了...” 有人把她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些水。双华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是她未曾见过的,并不是她已经死去的母亲。双华心一凉,落下泪来。 “才喝下去的水,又化作泪,不是白喝了么。”庄云燕笑吟吟的走近她,挥了挥手让下人们离开,“你总算是醒了。” 双华木讷的看了他许久,干燥的嘴唇微张,轻唤道:“燕公子...” “叫什么燕公子,燕大哥就可以了。”庄云燕触了触她的额头,“总算是醒了,几次都以为你就算活下来也被烧成个傻子,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底子。” 双华不再说话,攥紧被子缩到了床角,肩膀微微耸动着。庄云燕泛起怜意,宽慰道:“你如今在燕城我家中,燕城是无声门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再安全不过,只要不回润城,没人能动你。世子与我有些交情,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安心住下再从长计议。”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搭理自己,庄云燕轻轻推了推她,这丫头竟哭的睡了过去。庄云燕有些哭笑不得,替她盖好被子,推开门悄悄出去了。 燕城,无声门。 无声门在武林中算是别具一格的门派,师祖潇湘玉奉天下武学大同的思想立此门派,除了自创内功弥加三式传予门下弟子,其余武学皆是各凭本事,你是名门贵族也好,三教九流也罢,只要有一技之长,又入得了掌门的眼,便可拜入门下。 天下为公是谓大同,这无声门人也就多是纯良洒脱之人,在门中切磋武艺畅谈古今,好不逍遥快活。 这个庄云燕是燕城望族,祖上还做过南平的首辅,可他身上却毫无世家子弟放荡之气,颇有游侠豪杰之态,交游广阔乐善好施,最重一个义字,江湖人称,只要做了燕公子的朋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庄云燕天赋奇高,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十六岁那年入少林偷师,半月记下了少林七十二绝技,又用一个月时间尽数默录下来,还送了一份摹本还于少林,方丈至真大师震惊不已,不但没有追究他偷学之责,还邀他入少林切磋绝技,成为忘年之交,传为武林佳话。 庄云燕二十岁接任掌门之职,如今也有三年,燕公子名满天下,无声门也跟着蒸蒸日上。除了师兄天罗煞龙青,无声门不可不提的还有另外两人——舞魅仙仲白露,逍遥子戚祯。 这四人年少时一同拜入潇湘玉门下为徒,除了龙青是被潇湘玉捡回来的流浪儿,出身寒微,其余三人皆是衣食无忧的名门之后,可四人却处的如亲人一般,感情甚好。 凌双华已经住了好几日,戚祯倒是无所谓,仲白露朝她屋里探着头,冲戚祯做出了个斩首的手势,恐吓道:“御刃坊,那可是叛国的重罪,要死人的!” “凌双华那日已经死了,你我不说,谁知道?”戚祯满不在乎道,“再说,北疆叛军声势浩大,若是独孤铭称了帝,御刃坊摇身一变就是功垂青史,凌双华可就是忠良遗脉!你我没准还能跟着沾点光。” “那这风险也不小!”仲白露瞪了戚祯一眼。 凉州城外 独孤铭千里走单骑,不过三日就在城外与嵇冰等人汇合,众人盼了数日见到他,却见到一张阴沉莫测的面孔。 独孤铭径直走到孙少然跟前,出手便是一记耳光,孙少然捂着脸不知所以。 “少主。”嵇冰急道,“您这是...” “你与楚璟带回兵器时,我千叮万嘱要你们除去御刃坊的印记,为什么不听!”独孤铭拔出双华剑直指孙少然二人。 楚璟跪地道:“少主,冤枉啊!一回到北疆,工匠昼夜劳作磨去了每把兵器的印记,不信您看!”说着抢过侍卫的佩剑递给独孤铭。 独孤铭翻转看了许久,印记处确实已被磨得毫无痕迹,又接连看了几把,都是如此。独孤铭轻握孙少然的手,“是我错怪了孙将军...御刃坊背上了与北疆勾结的罪名,罪证就是瑞阳郡主书信中说到叛军带印记的兵器。如此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凌家...” “属下等也听说了。”孙少然叹气道,“满门抄斩...可惜了凌三小姐。” 这话触到独孤铭痛处,眼神也黯淡下来,“瑞阳郡主...等我去会会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瑞阳苦守凉州半月,求朝廷增援的急件发了一封又一封,恳请皇上派世子率军一同抵抗叛军,可书信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阿箬,叛军声势超乎我们所想,皇上迟迟不增援,是要困死我么!” “也许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阿箬劝慰道,“西北七州是南平屏障,皇上不会不管的。” “身后的沧州守将是刘驸马的哥哥,此人毫无军功平庸无奇,凉州若是丢了,叛军必会势如破竹,南平岌岌可危。都什么时候了,蓝祺公主难不成是想害我!” “郡主...”有人来报,“叛军首领在外叫战,指名要您迎战。” “难道是他...”瑞阳心一沉,瑞阳披上盔甲,难掩慌乱之色。 “郡主,不如别应他...凉州城墙坚固,我们再等等。”阿箬劝道。 瑞阳摇了摇头,“没用的,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 城外北风瑟瑟,独孤铭身披金甲已经等了许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双华剑,凝视着那歪歪扭扭的“双华”二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凌双华,是我对不起你.”独孤铭摩挲着字迹,“害你的人,我不会放过!” 凉州城门打开,瑞阳郡主带着千余名军士缓缓出城,黄沙漫天,迷花了她的眼睛。 “独孤铭?凌家的剑手小马,就是你独孤铭!”瑞阳高声道,“御前试剑我就觉得你不简单,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叛乱!” 独孤铭冷冷瞧着她,“郡主胆子也不小!试剑大会敢在皇上眼底用流星石划破御刃坊的剑,又敢捏造罪证陷害凌家,一百三十六条人命!郡主,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么!” 瑞阳倒吸一口凉气,可仍强撑着嘴硬道:“凌双华与你勾结本就是事实,我绝不能让御刃坊危害朝廷!” “朝廷!?”独孤铭冷笑道,“你是嫉妒凌双华抢了你心爱的世子!” “住嘴!”瑞阳怒道。 “像你这种蛇蝎女人,就算凌双华死了,慕容乾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 瑞阳被他激怒,挥着长剑冲他杀来,独孤铭拔出双华剑迎了上去。利刃相碰,瑞阳瞥见剑刃的缺口,惊道:“你还留着这把剑?” “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独孤铭哀声道。 “凌双华该死!”瑞阳使尽力气推开剑,一剑刺向他的麒麟驹,麒麟驹乃马中之王,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不止,瑞阳的坐骑受惊,胡乱蹦跃起来,差点将她掀下马。 独孤铭剑指瑞阳,“之前也算是敬重你是女中豪杰,不想取你性命。可你害死凌家满门,我就绝不会让你活在世上。南平气数已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麒麟驹上前猛踢瑞阳的马肚,坐骑将她摔下马,城下副将忙上马去救,嵇冰轻挥了挥手,军中北疆十八骑手执弓箭,射出箭阵挡住了瑞阳的副将。 瑞阳长剑撑地艰难的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怒视独孤铭道:“我瑞阳郡主深受皇恩,自当为国尽忠,与凉州共存亡,我要死也是为护城而死!” “有区别么?”独孤铭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逃不掉的!”言罢一剑刺进她的心口,瑞阳握住穿身的剑刃缓缓跪倒在地上。 “郡主!!”城墙上阿箬哭喊了出来。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瑞阳呜咽着倒地而亡。 独孤铭抽出剑,血珠顺着剑刃渗入黄土之中,“你就算死了,双华也不会活过来...” 独孤铭单骑逼近城下,高声道:“瑞阳郡主已死,你们谁觉得自己胜得过她的,大可以放马过来试试!” 众将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副将容天踌躇片刻,缓缓放下兵器,其余人也挨个放下,给独孤铭让出进城的路来。 嵇冰带着北疆十八骑率先进城,在城楼上竖起北疆的姜国旧旗,阿箬欲哭无泪,纵身跳下城楼,随瑞阳郡主而去。 润城皇宫 “凉州...丢了?”慕容诀震惊道,“瑞阳郡主战死?” 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吱声,刘府尹上前道:“皇上放心,沧州有我儿在,定会守住沧州,为皇上分忧!” “刘俊生?”慕容诀踌躇道,“他常年躲在世子和瑞阳郡主羽翼之下,毫无建树,靠他?南平早亡了!英王,世子最近如何?” 英王深吸口气,回道:“世子一直病着,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 “还病着!”慕容诀皱眉道,“要不要派个御医去瞧瞧。” “心病难医啊!”刘府尹阴阳怪气的。 “他还怪朕杀了凌双华?”慕容诀脸色阴沉。 “世子不敢!”英王跪地道。 “世子爱慕凌双华多年,大婚将至新娘身首异处,要说心无怨恨,谁信?”刘府尹幽幽道, “世子还是应该多在王府歇着,不然就算是领兵杀敌,只怕也指望不上!” 慕容诀知道他的意思,思索片刻道:“那就不要世子带病出征了,希望刘俊生不要让朕失望!” 英王府 慕容乾收到燕城的来信,见信中说已经找到双华这才放下心,信中还说双华心如死灰,身子虽已经无恙,可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又是一阵心痛。 看了一遍又一遍,慕容乾才把信焚毁。 “燕城的信?”英王大步走了进来。 慕容乾低头不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梁换柱救走了凌双华!”英王摇着头,“救走又怎么样?一家死绝就剩她,她也是生不如死,也不知道你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活着总还算有希望。”慕容乾说,“西北战事如何了?” 英王沉下了脸,“瑞阳郡主,战死了...” 慕容乾愣在那里,“瑞阳...死了...” “瑞阳被独孤铭亲手所杀。此人深不可测,且不说起事的兵器到底是不是御刃坊所给,数万大军的消耗岂是北疆可以支撑的起的!”英王蹙眉道,“如今他连取两城,刘俊生也是没法子指望的,看来叛军兵临润城也为时不远了...” “北疆军资...”慕容乾顿悟道,“独孤铭带双华去过金陵雍华府...北疆军资,一定是雍华府所供!”   ☆、第25章 风华无双 燕城 不知不觉凌双华已经待了半月有余,这大病了一场也清瘦了许多,自从苏醒之时唤了一声“燕公子”,双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整日怔怔的看着宅中人来人往,喊她吃饭,便随便的扒上几口,夹菜给她便吃,不然就只吃着白饭。 仲白露倚在长廊看了她许久,碰了碰戚祯,“你看她,一动不动的站了整整两个时辰,我看她一定是病成傻子了,掌门还不信呢!” 戚祯皱眉道:“之前我也不觉得,可这半个月来她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看来不止傻了,还哑了。掌门辛苦把她带回来,竟带回个痴哑,真是可怜。” “还好是在无声门,若是流落在外,恐怕早就饿死了!”仲白露叹了口气,回头见庄云燕走了过来,忙闭上嘴。 庄云燕早听见他俩的谈话,慢慢走近凌双华,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站了这么久,不累么?” 双华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垂下头。庄云燕在她身边席地而坐,侧身注视着她,昔日的红衣已换成了洁净的素服,清丽逼人的面容也被苍白掩盖,那银铃般的嗓音再也没有发声,凌三小姐已经死了,在凌家满门抄斩的那日,跟着她的双亲,大哥,二姐,一同死了。 仲白露不解道:“掌门那么多要忙的,每天都会陪她待上个把时辰,真是搞不懂。” 戚祯笑道:“世子所托,掌门当然看重,可惜她已是个活死人,掌门花再多心思也没有。” 仲白露瞧着呆傻的凌双华很是无趣,从怀里摸出把金丝缠绕的玲珑匕首递给戚祯,得意道:“戚少镖头,瞧瞧。” 戚祯接过去翻着看了看,又抽出刃对着日光照了照,递回给了仲白露,“不过一把普通的匕首而已,也就是模样精致些哄得姑娘家欢喜,尔尔罢了。” 仲白露秀眉一蹙,急道:“不懂就不要乱说,这可是上个月苏雀给我生辰备下的礼物,是名剑山庄的好东西,流星石所铸。” “苏雀?”戚祯笑出了声,“曼陀山庄那位苏公子对我们仲女侠还真是念念不忘,苏家是江南首富,出手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戚祯大方。” 仲白露被激起怒意,“说了是流星石,就是!你戚祯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戚祯傲娇的摸出随身的镶宝弯刀,“好东西在这里。这个是我家传的宝贝,天下哪有那么多流星石,我这个,才应该是流星石铸成。” “就你那把破刀。”仲白露笑岔了气,“送我我都不稀罕。” 戚祯转动着弯刀在她眼前晃了晃,眨了眨眼道:“凌双华的飞霜剑是名剑山庄的无疑,你我的拿去与她的剑比一比,不就见分晓了。” 仲白露听得有理,瞪大眼睛道:“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飞霜剑就倚在凌双华的身旁,仲白露刚要伸手去拿,就被庄云燕的眼神吓了回去,忙戳了戳戚祯。 戚祯正要动手,凌双华瞥了眼他二人手里的兵器,怔怔道:“弯刀不是流星石所铸,她那把金丝匕首才是。” 仲白露咋舌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双华揉了揉衣角,呆呆的远望着院中的高墙,嘴唇微张:“弯刀不是流星石所铸,那把金丝匕首才是...” “听到了没?”仲白露看向戚祯,“她说的。” 戚祯哪会罢休,蹭的闪到凌双华跟前,“凌双华,不识货可别瞎唬人,这弯刀是我戚家祖传的宝贝,怎么可能不是流星石,你看清楚。”说着拔出弯刀,刀光凌厉,映着午时的日头晃过一道烈光掠过双华的眼睛,双华避闪不及,蹙眉闭上了眼。 “戚祯!”庄云燕抬高了声音,“别吓着她。” 双华贴着身后的墙壁,合着眼低声道:“弯刀非岭南名剑山庄的流星石铸成,是由南绍的砂铁而制,砂铁不如流星石坚韧轻薄,却以刚硬锋利闻名,也是极其罕见的材质,不输流星石。” 戚祯舒了口气,转身对仲白露道:“听见了没,不输流星石。” 仲白露顾不得与他斗嘴,收起匕首俯下身子,杏眼上下细细打量着凌双华,“不是哑巴啊,怎么平日里一句话不说,看到兵器却是语出惊人呢。若真是个傻子,这傻的还挺讲究。” “白露,三小姐只是不爱说话。”庄云燕不悦的站起身,“别打扰了三小姐。” 仲白露吐了吐舌头,又瞥了眼凌双华,拉着戚祯跑了出去。 庄云燕弯下腰,柔声道:“三小姐,燕大哥明日要出门一趟,你安心待着,燕大哥一回来就去找你。” 双华像是没有听见,紧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庄云燕轻叹了声,缓缓的又在她边上坐下,抽出腰间的青玉箫贴近唇边,箫声温婉绵长,如流水潺潺不息。 和着这缱绻的箫声,双华的眼角滑落下两行无声的清泪,顺着腮帮流进了唇边,渗进了干裂的嘴唇。 次日清晨 仲白露拉着戚祯摸进了凌双华住着的别苑,哧哧鬼笑道:“掌门一早陪他家老太爷去城外的庙里进香,今儿一整天,那丫头都是咱们的了。” “你想干嘛?”戚祯窜出去几步,“她是掌门的宝贝,你可别打坏心思。” “等着。”仲白露嘴角轻扬,“吃不了她的。” 屋里,双华蜷缩在床角发着呆,见仲白露进来,头都没有抬。仲白露靠着床沿坐下,顿了顿竖起大拇指道:“凌三小姐...昨天...真是好本事!不愧是天下第一兵器坊的三小姐!” 见凌双华也不吭声,仲白露哀叹了声,挤出副纠结的表情来。靠在门边的戚祯皱起了眉头,不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三小姐。”仲白露目露哀怨之色,“你在无声门也住了有阵子了,这掌门不开口...我仲白露可是憋不住了。无声门每天好吃好喝待你,你知道现在吃食多金贵么!西北正在打仗,白面已经十文钱一斗了,你日日吃的那些个鱼肉,随随便便都是两三钱银子...我身为无声门的内当家...心里时时滴着血,不好过啊。” 戚祯听出些不妙,忙几步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仲白露甩开戚祯的手,继续道:“三小姐,总之就是——无声门,不养闲人的。你既然留在了这里,就得有些用处不是。看你也不像是干活的身子,昨儿你对兵器的见地倒是不赖...不如,替我俩挣些银两...可好?你不吱声,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白露!”戚祯急道,“你拉她去挣银子?被掌门知道...” “怂样儿!”仲白露恼道,“我会贪几个银钱?西北战事告急,正缺军饷呢。过几日庄老太爷的寿辰,燕城已经汇集了不少名门之士,拉她出去给人验剑,不也能替西北筹些军饷么,过路的钱财,不要白不要,当是给老太爷的寿礼也好。” “我可不掺和。”戚祯摆手道,“她是朝廷钦犯,你好自为之。” “本姑娘...自有办法!”仲白露眼中闪出光来。 北疆叛军不足两月已经连取五城,士气高涨之时,独孤铭却不再下令前行,停在了燕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似乎不急着兵临燕城。 “少主。”嵇冰不解道,“燕城虽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但我嵇冰还是有把握十日拿下,给我五千人,定不会让少主失望。” 独孤铭凝视着帐中沙图,沉默不语。 楚璟擦拭着佩剑,摇头道:“连取五城,虽是得了不少降军,可北疆铁骑也折损不少,再强攻燕城...就算浴血拿下,也未必是好事。” 说话间,孙少然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少主,您猜的没错,探子来报,燕公子果然没有回去金陵,还留在燕城。” 独孤铭泛起笑来,起身道:“他知道北疆起兵,燕城是西北重城,他一定会留下盯紧战局,果不其然,真是天助我也。” “少主是想...”嵇冰眼睛一亮,“潜入燕城,劝降庄云燕?” 宋卿点头道:“这个法子好!庄家是燕城大户,无声门又是燕城乃至南平第一大门派,庄云燕若是答应归顺我们,燕城守将绝不会顽抗,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燕城...我军养精蓄锐定能势如破竹杀入润城。” “可是...燕公子哪会随意归顺我们...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行。”嵇冰道。 楚璟大笑了出来:“筹码?雍华府这个筹码够不够有把握?” “雍华府...”嵇冰明白过来干笑了几声,“看来,绰绰有余了。” 独孤铭略加思索道:“孙将军,楚将军,你们留在军中。嵇冰和宋先生,随我潜入燕城。我们可要在无声门的地界上,会一会燕公子。” “少主。”孙少然面露担忧,“燕城毕竟还是王土,您以身犯险...庄云燕会不会擒了你交给朝廷?” 独孤铭掀开帐帘走了出去,遥望燕城的方向幽幽道:“绝对不会,过门就是客,燕公子哪有绑了客人的道理,若真如此...义薄云天燕公子的名号,可就废了。”   ☆、第26章 冰心剑魄 燕城 北疆叛军虽已离得不远,可城中百姓仍过着自己的日子,像是毫不担忧一般。这几日燕城多了不少生面孔,背负着各种兵器一看便是武林中人。无声门的燕公子父亲大寿,收没收到帖子的还不都是想来与庄家攀些交情。 独孤铭三人换上便服,混在人群里也不显得扎眼,见燕城熙熙攘攘毫无大战前夕的惊恐,独孤铭也是啧啧称奇。 宋卿看出他的疑惑,凑近低声道:“燕城庄家仁德,百姓都受过他们的恩惠,加上无声门在此雄踞已久,军民一心得以安居。少主的打算是对的,燕城,绝不能强夺。” 嵇冰还是有些担心冒冒失失进了那无声门,可别真是出不来才好,想了想又没有张嘴,生怕被自家少主笑话了去。 ——“各位江湖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一声脆亮的叫唤划破天际,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声音的方向寻去。 嵇冰爱看热闹,垫着脚尖望了望,指着不远处道:“快看,那边儿...我们去看看?”说着已经大步小跑了过去。 宋卿无奈道:“嵇冰还像三年前那般,咋咋呼呼的孩子气还是褪不去。” 独孤铭缓慢踱着步子,垂头道:“三年,他蛰伏润城皇宫三年...锋芒折损些也是自然,换做是我,早已心灰意冷也说不定。” 嵇冰挤到人群前头,只见空地当中摆了副案桌,椅子上坐了个穿素衣的少女,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面容,少女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动也不动。 叫唤的是素衣少女边上站着的年轻女子,肤色微黑面容娇俏,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嵇冰被她玲珑的身姿吸引,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像还吞咽了下口水。 宋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嵇冰一惊身子抖了抖,宋卿笑道:“怎么?看傻了,模样是不错,散场了去搭个话啊。” 嵇冰脸一红,赶忙退后了几步,融进了人群里。 仲白露见聚集了不少人,清了清嗓子道:“燕城这几日来了不少江湖朋友,无声门今儿在这市口摆个局,还望诸位捧个场,绝不会令大家失望。” “无声门?”嵇冰咋舌道,“真的假的,可别是冒充的。” 宋卿打量着仲白露,道:“这位姑娘确是无声门的人,一年前我途经燕城,本想找机会拜会燕公子,可惜他人还在金陵,招呼我的就是这位仲女侠。” “舞魅仙仲白露?”嵇冰瞪大了眼睛,“难怪如此婀娜风情...” 独孤铭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俩身旁,“嵇冰,我可记得你惦记着润城的女子白嫩,怎么,口味变了?” 嵇冰挠了挠头,窘道:“您取笑我了...仲女侠虽没有润城女子肤白体滑,可这身段却犹如纤柳般柔嫩可握,颇具风情...” “看来慕容诀真是没有亏待你呢。”独孤铭笑出了声。 宋卿跟着笑了出来,嵇冰更觉不好意思,低头不再言语了。 “我身边这位姑娘。”仲白露指了指凌双华,“是无声门新结下的朋友,遇上些难处...诸位朋友若是愿意帮她一把,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这位妹子也不会白受大家的恩惠,她啊...可帮大家伙儿验一验手里的兵器。从出处到材质皆可一一道来,绝不会出错!各位的挚爱兵器,有祖传之宝,朋友馈赠,也有从那些个名门剑庄重金求得...不妨都拿给我妹子看看...也好得个心安不是!” 说了一大段,仲白露咳了声,嬉笑道:“一把兵器...一两银子!” 嵇冰噗嗤笑道:“要收钱呐!有点意思。” 人群里有人喊道:“就那姑娘?能看出这许多...我可不信。” 仲白露见有人质疑,杏眼瞪着他怒道:“就你,刚刚开口那位,你把手里的剑拿上来,若是验的不对,我仲白露赔你十两!” 男子大步上前,递上手里的宝剑,“这可是你说的,十两!” 仲白露把剑递到凌双华面前,见她呆滞着也不去接,只得悻悻的放在案上,戳了戳她的背低声哀求道:“别给你仲姐姐丢人了...十两啊!” 斗笠的黑纱下,双华微微抬眼瞥了瞥案上那把剑,软软道:“炳刚所铸,一尺八,非剑坊所出...” 男子张大嘴惊道:“姑娘,你都没出鞘,如何看得出这是炳刚铸成?” 双华不再说话,仲白露得意道:“你管她怎么看出的,只管说对不对吧。” 男子点头道:“姑娘好眼力,确是炳刚剑,一尺八寸,我家中开的铁器铺子,并非剑坊的东西,在下,服了。”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案上。 人群里一阵赞叹,双华跟前陡然间排起了长队,仲白露忙不迭的收着银子,“一个一个来,慢点儿慢点儿,别挤坏了我妹子。” 双华连验二十余把兵器,无一出错。嵇冰饶有兴趣道:“少主,看样子那姑娘有些本事,不如我也去试一试...”正要迈出步子已被宋卿拉住。 “你别去,我去。”宋卿道,“我的剑来自南方,她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见宋卿走进排着的队里,嵇冰眯着眼细细看了看那姑娘,自言自语道:“像...真是有几分像...少主觉不觉得...她与...”话到嘴边,嵇冰赶忙捂住。 独孤铭面容阴暗,却没有责备嵇冰的失言,喃喃道:“她已经香消玉殒,眼前这人就算有几分相似,也已经不会是她了...” 宋卿才贴近案桌,仲白露的手已经伸了过来,“银子!” “这还没验,就收钱了?” 仲白露哼了声,“刚刚过去那么多人,你问问有没有错的,快快给银子!” 宋卿轻笑一声也不与她争论,摸出了锭银子放在了仲白露手上,将腰间的佩剑卸下,向双华推去,“姑娘请看。” 凌双华隔着黑纱有些看不清剑鞘上的纹路,轻轻掀开半面凑近着,又抽出小半截剑刃抚了抚,再缓缓的合上。 那半庞面容若隐若现,独孤铭无法自持的上前了几步,正欲细看,黑纱又已拂面。 “姑娘可有看出什么来。” 凌双华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沉默片刻道:“你的剑虽然出自蜀中,但你是从北方进的燕城...” 宋卿脸色微变,忙伸手抢过自己的剑。 “蜀中瑞刚玉所制,一尺有九,是灵鹫派的东西,这是人家的宝贝,你可要收好了。”双华语调平淡,宋卿竟全然听不出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姑娘怎么知道在下是从北方来...”宋卿还是忍不住问。 双华也不说话,指尖伸到他的眼前,宋卿剑眉微蹙,只见她的指肚上沾着一颗沙粒。 “西北黄沙粗糙一触便知,瑞刚玉是极难得的东西,可抵千钧之力却最怕沙粒磨去刚玉的光亮,可要精心擦拭才行。”双华一口气说完这些,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卿啧啧不已,退回独孤铭身边由衷赞道:“无声门真是高人辈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都有这样的见识,灵鹫派送我这件宝物我从未和任何人提及,她竟也能看出...” 独孤铭手握双华剑,一把推开嵇冰,正要上前也试一试,忽见一个男子如幻影般闪至他的跟前,拉过仲白露急道:“快撤,掌门提早回来了,都到了东头了!” 仲白露赶忙拾掇起银子,挥散众人道:“今儿就到这里了,改日,改日再来!我们快走!” 黑纱女子如木偶般被他们二人拽起身,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独孤铭怔怔站在原地,仿若之前所见都是幻象而已。 “少主。”嵇冰小心翼翼道,“是不是真的...很像她。” 独孤铭紧握双华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咬紧嘴唇道:“我不知道...不要再说了!走!” 宋卿疑道:“你和少主说什么呢?那位验剑的姑娘,像谁?” 嵇冰注视着独孤铭强作镇定的背影,叹了声道:“一个可比肩天下的女子...” “不可能。”宋卿摇着头,“有什么女子可与天下一样重...除非她已经不在人世,得不到,才愈发珍贵。” 嵇冰苦涩道:“宋先生说的没错,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她?”宋卿明白过来。 “别再提及少主的遗憾...”嵇冰追着独孤铭而去,“江山亘古永存...佳人却再难拥入怀中了...”   ☆、第27章 如泣似诉再挑逗 仲白露拉着凌双华直往无声门奔去,戚祯轻功绝顶,早她们到了门口,见庄云燕正将马缰递给迎出来的柴文,心里暗叫不好。 “死戚祯,你也只有这腿脚快了。”仲白露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道,“哎呦,累死我了。”凌双华也微微喘着气,但仍吭也不吭一声。 仲白露喘够了气,见自家掌门正直直盯着自己,骤然松开拉着凌双华的手,“掌门...我看她也是憋坏了,这不,带她出去溜达溜达...” 庄云燕拉过双华,掀开她戴着的黑纱斗笠,双华面颊泛红,仍在轻喘着,却也没有抽出手去。 “仲白露,你非要惹出些事么。”庄云燕收出怒意,拖了拖双华的手,“咱们回去再说。” “掌门...”仲白露委屈的唤了声,狠狠跺了跺脚,又白了戚祯一眼。见庄云燕进了宅子,又咧嘴笑了出来,摸出袖子里的钱袋,背靠着大树点起银子。 “财迷样儿。”戚祯凑了上去,“快看看赚了多少?” 仲白露掂了掂,得意道:“粗粗估量也有个三四十两。那丫头,有些本事,不愧是...”正要脱口而出,又警觉的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不愧是兵器坊里出身。” 正说着话,钱袋臌胀着滑出了一锭银子,顺着小陡坡滚落到了拐角,仲白露忙小跑着去捡,才弯下腰,已经有人替她拾了起来。 “多谢。”仲白露客气着伸手去接。 “仲女侠?” “你认得我?”仲白露见这男子有些面生,歪着头细看了看。 独孤铭双目含笑,“无声门的仲女侠谁不认识,刚刚在市集里也很是能干了得呢。” 仲白露轻轻哼了声,不愿再与生人多话,转身便要离开。 “在下想求见燕公子,还望仲女侠代为通传声。”独孤铭喊住了她。 “见我家掌门?”仲白露叉着腰转过身子,“无声门就在前头,要见,自己去啊,传话的差事,本姑娘不干的。” 独孤铭见她泼辣的模样也不恼,上前一步对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在下从金陵过来,见燕公子...有要事。” “金陵?”仲白露收住步子,“你是周家的人?” 独孤铭笑而不语,抱肩垂眉着静待她的反应。 仲白露又走出去几步,顿了顿道:“既然是周家的人,本姑娘就破个例...等着吧。” 无声门 “三小姐。”庄云燕掏出一个纸包伸到了双华面前,“祈恩寺外有农家自己做的饴糖,我看生意好的很,寻思着一定很好吃,就给你买了些,尝尝。” 双华舔了舔嘴唇,倚着墙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庄云燕也跟着坐了下来,拆开纸包闻了闻,大赞道:“真是馋人,燕大哥替你尝一口。”说着捡起一块放进嘴里,还故意嚼出些声响来引诱着她。 见她还是不动,庄云燕挑了块大的送到她嘴边,双华嘴唇微张含住了糖块,却只是含在口中,不见咀嚼。 “掌门!”仲白露寻到后院,“外头有人要见你,说是...金陵来的,好像是周家的人。” 庄云燕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周家的人...双华,燕大哥去去就回。” 仲白露瞥见双华手边的纸包,眼睛一亮道:“有好东西吃,给我来一个。” 双华猛的捂住纸包,紧紧攥住挪到了角落护着,一块也不肯给她。 “护个吃食都护的这么霸道,你这个三小姐可比我跋扈的很。”仲白露恼道,“看在你今天替你仲姐姐挣了不少银子,不和你计较。不就是块糖么,明儿我买个几筐,齁不死你!” 天色渐暗,无声门的红瓦屋檐上悬着的灯笼已经点燃,灯火照着昏暗的街巷,树影斑驳。庄云燕见门外并没有人在等自己,略加思索往巷子深处而去。 “出来吧。”庄云燕沉着道。 “燕公子即已猜到是我,竟还是孤身前来,看来这一趟,我没有来错。”独孤铭别着手出现在巷子的尽头,迎着幽暗的灯火踱向了庄云燕。 “雍华府如果真的有事,该找我的也是龙青。敢打着周家的旗号故作玄虚的,只可能是你独孤少主。燕城还是南平王土,你敢出现,我也佩服你的胆识。”庄云燕背过身不看他,“你若是现在就走,我不会为难你。” “才来怎么就要走呢。”独孤铭垂眉笑道,“我可还有不少话要对燕公子说。” 庄云燕背影巍屹不动,凝视着前头摇曳的光影,“叛军驻扎在城外百里之处按兵不动,就等着你兵不血刃拿下燕城。可惜你白来一趟,燕城,不会降。” “燕城当然不会投降叛军。”独孤铭掷地有声,“该是弃暗投明才是。” “周熙帮你,我不会。”庄云燕抚了抚腰间的青玉箫,“你真有本事,只管出兵拿下燕城,若真有一天你进得去京师,也该是你独孤氏的天命。” “我若是败了,雍华府周家勾结叛军也是难逃一劫。”独孤铭走近他,“燕公子身负守护雍华府的重担,应该日夜祈祷上苍,保我独孤氏一族才是,可不该是置身事外好生清闲...你防得住一切,却防不住周熙的心,她的心,在这里。”独孤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害了御刃坊凌家满门,还想害了周家吗。”庄云燕紧紧闭上眼。 “凌双华是我一生的遗憾!”独孤铭有些失态的急促道,“正因于此,我绝不会再让自己有另一个遗憾,绝不!” 庄云燕冷笑了声,“念在相识一场,今日,我不杀你,离开燕城。再有下次...”庄云燕话音刚落,青玉箫已握在手心直指独孤铭的咽喉,“周熙也救不了你。” 无相青玉箫寒气逼人,虽不似刀剑般凌厉骇人,可却泛起阵阵莫测的杀意。隔着半条巷子的嵇冰也不禁一个哆嗦,正要现身喝止庄云燕,衣袖却被宋卿死死拉住动弹不得。 僵持了片刻,庄云燕还是收回了青玉箫,难掩的叹了声。 “燕公子。”独孤铭并无惧色,“不帮就不帮,也犯不着亮出兵器来。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可还当你是朋友。”沉默了少许,独孤铭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市集里仲女侠身边的那个戴黑纱斗笠的姑娘...是你们的人?” 庄云燕微微怔住,镇定自若道:“独孤少主,你管的事太多了。” “那姑娘是个兵器行家,难免让我想起位故人来。”夜色里,独孤铭脸上的哀愁被恰到好处的掩盖,“无声门不愧是武林第一门派,真是...卧虎藏龙。” 庄云燕拂袖大步走开,“那是自然,我门中的能人异士岂在少数。独孤少主还是好好想着怎么拿下燕城,别再打旁的主意了。” 嵇冰喃喃道:“少主这样都不忘试探燕公子...又是何苦...” 独孤铭落寞的走近深巷的尽头,贴着高墙良久无语,庄云燕不愿归顺带来的憾意远远不如他不肯道明那个黑纱女子的身份。 “双华...”独孤铭握紧了手心,“为什么,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近...” 高墙的另一边,双华已经靠坐着许久,接连贪婪的吞食着庄云燕带回的糖块,见纸包里已经空空如也,指尖蘸着零落的糖渣,塞进嘴里爱惜的吮吸着。 庄云燕蹲下身子,将纸包揉搓成一团扔到边上,将双华环抱起身,爱怜道:“心若是苦的,吃再多甜食还是觉得苦涩。不过只要三小姐喜欢,我日日买给你就是了,只要你不怕吃成满嘴的坏牙,老了什么都吃不动就好。” 仲白露听得一阵酸楚涌上,转过身抹了抹眼角。 见独孤铭一动不动贴着墙角许久,嵇冰忍不住走上前,轻声道:“少主...” 独孤铭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嵇冰只得咽下话候着一旁。又过了一阵,独孤铭平复着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自若,“我们走。” “回营?” “即刻回我军大营。”独孤铭回望着无声门愈来愈模糊的牌匾,“大军压近燕城三十里,我倒要看看庄云燕如何守得住南平西北最后一道屏障!”   ☆、第28章 月夜行刺 “北疆叛军逼近燕城三十里外!”戚祯惊道,“他们按兵不动数日,一旦行事居然如此之快,当真小瞧了这帮子人。” 燕城守将樊荣沮丧道:“探子来报,本将也是震惊不已,立马来找燕公子,看看可有对策。” “对策?”仲白露哼了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燕城军民一心,还怕了他们不成!” 庄云燕当然知道独孤铭逼近城下不过是给自己施压,燕城固然可以拼死一搏,只是无论守不守得住城池,都会可惜了庄家与无声门多年来对燕城倾尽的心血。独孤铭一众已无退路,可独孤铭知道,燕公子有太多的顾虑。 “樊将军。”庄云燕道,“凉州失守之时我就让你向朝廷求援,已过月余,可有援军在路上的消息?” 樊荣叹息道:“援军?燕公子看到援军的影子没?书信已经连发五封,却是了无音讯。瑞阳郡主战死,沧州的刘俊生哪里抵挡得住北疆铁骑,不过两日就弃城而逃,带着近万守军绕过燕城疾驰十余日逃回京师...更让人忿忿的是,他虽是逃军将领,竟还能保得住的性命!照样在京师荣华富贵...” “谁让他是驸马爷的哥哥...”戚祯不屑道,“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困着西北王慕容世子不让他领兵...西北诸城连失,南平岌岌可危,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头还是想不明白?” 见庄云燕蹙眉不语,樊荣继续道:“燕城守军不足万人,就算加上无声门人也是难和叛军数万大军对抗...燕城就算能守住也不过就是时日的长短...燕公子,只盼燕城军民的血没有白流...若是朝廷真的弃你我不顾...” 送走樊荣,戚祯摸出弯刀爱惜的擦拭着,嘴里嘀咕道:“掌门,我戚祯可不是怕死。只是我可不愿意用自己血肉之躯祭奠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的朝廷...关键这买卖实在太亏。” “依你之见?降了叛军?”仲白露故意露出些嘲讽之色,“啧啧啧,戚少镖头,您家在京师润城也有分号,不如您趁早离开回去,避开燕城的血战才好。” “你!”戚祯气红了眼,“我何时说过要投降了?” “你就是那意思。”仲白露撇过脸。 “都别说了。”庄云燕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让我好好想想...” 见他走远,仲白露吐着舌头道:“咱们掌门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真是少见。” 戚祯收起弯刀,倚着门框想了一阵,忽的眼睛一亮,看着仲白露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快说!” 戚祯抱肩傲娇道:“所以说我最聪明。北疆叛军势如破竹,一呼百应的便是那位独孤少主,擒贼先擒王,你我固然破不了他们几万人的阵营...可是取这独孤少主性命的本事...你我还是有的。” “潜入军营,杀了独孤铭?”仲白露喊了出来,“这个法子好!叛军死了首领,必然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就不足为惧了。燕城可以守住,掌门也不用这么为难。” 戚祯得意道:“难得你也有瞧得上我的时候。” “可是...”仲白露面露难色,“偷鸡摸狗的苟且之事...门中一向是嗤之以鼻的,这刺杀独孤少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 “傻!”戚祯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平日神气机灵,怎么这时候反倒死脑筋了。掌门定然是不许你我冒险干这事,可若是不让他知道呢?只要你我杀了独孤铭解了燕城之围,掌门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拿你我怎么样。人是你我杀的,小人我们做便是...害不了掌门的。” 仲白露咬着指尖踌躇着,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这事可以有...但就靠我们两人要潜入数万人的大营...只怕难度不小。可惜龙师兄不在,有他的煞天罗在手,什么人的性命取不了?别的门人...又怕走漏了风声让掌门知道...” 戚祯咧嘴笑道:“那个替你赚了不少银子的,不就是恰好的帮手么!” “凌双华?”仲白露失声唤道。 “她精于兵器,手握飞霜剑,身手定是不错。”戚祯成竹在胸道,“她跟个哑巴也无异,自然也不会告诉旁人...最重要的是,独孤铭与她有灭门之仇,手刃仇人的机会,凌三小姐绝不会错过!” 仲白露心里头还是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除了凌双华,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戌时一过,仲白露偷偷摸进凌双华住着的别苑,蹑手蹑脚的推开屋门闪了进去。才刚刚舒了口气,只见凌双华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的模样,仲白露冷不丁吓了一跳,扶着胸口慌道:“我的小姑奶奶,大晚上的可不能这么吓你仲姐姐。” 双华听见动静,眉眼都没有抬一下,拉紧了裹着的床褥,缩的更严实了。 仲白露见惯了她闷声不吭的样子,踱到床榻边拉了拉她的衣角,犹豫着试探说:“三小姐,仲姐姐有事找你帮忙,你愿不愿意帮我?” 见双华一动不动,仲白露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是件大事,也是件好事,三小姐若是和我们办成了,可就是燕城乃至南平的大英雄...你得帮我们才好。” 双华肩膀耸动了下,仍是没有吭气。 仲白露按住她的肩,声音微颤着:“我与戚祯要潜入城外叛军大营,杀了领头的独孤铭...” 听见“独孤铭”三个字,双华攥着被褥的手猛的松开,伸手便去摸索着床边的飞霜剑,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喉咙里隐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仲白露死死按住她的身体,急道:“三小姐动静小些,我们是瞒着掌门行事,掌门指定不肯我们身陷险境,被他觉察到,我们可就去不成了!” 双华止住呜咽,摸到飞霜剑紧紧攥着,对着仲白露不住的点着头,眼中饱含泪水又带着无尽的怨念。 仲白露知道她已经答应,拉着她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敌营凶险,我们只需杀了独孤铭一人,就算无力杀了他,也切勿恋战,速速回来再从长计议,听到了没?” 双华又恢复原先痴傻的模样,仲白露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出了别苑。 屋外的小路上,戚祯早已经牵着两匹马候了许久,见仲白露带出来凌双华,嘴角泛起笑来,迎上去欢喜道:“有三小姐在,我们更是事半功倍了。” 仲白露纵身跃上马背,一个使劲拉上凌双华,“独孤铭一死,明日燕城还是燕城!驾!” 已近子时,就着皎洁月色,隐约可以觅见黑压压绵延数里的北疆军营。不足五里处,戚祯示意仲白露勒紧马缰,侧耳细听片刻,低声道:“夜深人静,不能再骑马了,马匹留在此处,我们趁夜潜入,找到帅营,杀了独孤。” 仲白露点了点头,跳了了马背。凌双华抱着马脖子翻下了地,动作虽有些笨拙,可却没有半分昔日马背上的胆怯。仲白露盯着她无神的眼睛道:“三小姐,不知道你腿脚如何,我们走!” 无声门的叠影重是轻功中的翘楚,仲白露虽学的不算精通,可微微提气已如鸿影掠过;戚祯家中走镖出身,也是靠脚力惊人扬名江湖,戚祯拿手的便是至高的踏雪无痕,几步就窜到仲白露前头,还不忘转过身子幻做数影,冲她嬉笑道:“师妹,你永远也快不过我的。” 凌双华抽了抽鼻子,咬牙紧跟在他们二人后头,虽是快不过他俩,可却也落不下很远,戚祯思量了会儿,看出这是武当绝学断尘步,此轻功不算极快,可凌双华学的却是不差。看来这个人选并没挑错。 北疆军营 “少主。”嵇冰掀开帐帘探头张望着,“您今晚怎么有兴致来我营里酌酒?还是...您料到了会有什么?” 独孤铭微微笑道:“今夜月朗星稀,静的有些不一般呢。虽是听不出什么异样,可必定会有客到访。我自然要腾出帅营来,迎一迎这些贵客。” “贵客?”嵇冰眼睛一亮,“难不成是燕公子!” “这种暗事燕公子怎么会亲自动手?”独孤铭按下酒杯,“定是不让他们掌门省心的那位想出来的主意。嵇冰,是你想见的人。” “她...”嵇冰的心急促的跳动了几下。 “帅营外已经布下你的北疆十八骑,他们进的来,却没那么容易出去!”独孤铭冷冷瞥向帅营的方向,“想杀了我保住燕城?你们未免太小看我...”   ☆、第29章 爱恨何欢 北疆军营就在眼前,戚祯一把拉住疾步的凌双华,“三小姐,等等!” 凌双华轻喘着气,手里的飞霜剑映着月光闪出凛冽的亮色。戚祯摸出两块黑帕递给仲白露和凌双华,“把脸蒙上,得手也不能露了相。若是失手...燕城汇合。” “就你聪明。”仲白露嘀咕了句。 凌双华漠然的接过黑帕,蒙住了苍白的面容。 “走!” 三个黑衣如鬼魅般从天而降,凌双华虽是只字不语,但头脑异常清晰,紧跟在仲白露后头盘旋于巡夜的军士之间,悄无声息。 戚祯挥手止住她俩的步子,指了指左前方,只见是一顶华丽的帐篷,帐帘还悬挂着缀着金铃铛的流苏,帐外守着四名侍卫,甚是小心的模样。 戚祯压低声音道:“那是北疆辟邪的金铃,定是独孤铭的帅营了。” 帅营里的烛火已灭,看来独孤铭已是入睡。仲白露蹙眉道:“重兵之下不宜久战,我杀了那几个侍卫,你从帐顶直下,一刀杀了他!” 话音才落,凌双华已经几步幻做一步闪至帅营外,飞霜剑才一出鞘便是血花飞溅,顷刻之间四名侍卫已经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 仲白露顾不得多想,紧跟着快步上前,一招灵鼠窜已经进了帅营,眨眼间已经摸出怀里的金丝匕首,没有半分迟疑对着床上躺着的人直刺了下去。 匕首刺下,帐中的凌双华怔怔退后了几步,半张着嘴唇又无声的合上。 没有预料中刺穿心口的触感,匕首拔出不见血迹,仲白露暗叫不好,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床榻上横卧着竟是厚厚的被褥。 “中计了!”仲白露冲双华喊道,“快走!” 仲白露一把拉过还呆着的凌双华,身子还未出帅营,外头已是灯火通明,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戚祯贴着营帐道:“有埋伏,顾不了什么了,杀出去再说!” 帅营外,北疆十八骑手执弓箭围住这三人,身后更是数千精兵银枪在手,直指着他们。 后面传来零星的马蹄声,军士让出一条路来,马背上的嵇冰含笑注视着这蒙面的三人,嘴角轻扬道:“少主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无声门一定会有人剑走偏锋趁夜行事,果不其然...不知诸位是无声门哪几位高手...” 戚祯弯刀在手,不等嵇冰说完已经跃上丈余高,直扑嵇冰而去,嵇冰早有防备,仰身紧贴马背躲过这一刀,戚祯快步轻点军士的肩胛,弯刀所到之处凌冽的替仲白露她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仲白露抽出腰间的长剑,脚尖一点指向嵇冰,嵇冰躲闪不及只得翻身下马,扯下马背上的长戬挡开她的长剑,直直看着黑巾上的星眸,“仲女侠,真的是你?” “是你仲奶奶!”仲白露几剑挥开,一手攥住马缰拉过马匹,冲着正与军士们缠斗的凌双华高喊道:“切勿恋战,跟我走!” 那一刻嵇冰有些恍惚,长戬就在手上,可却是无心拦住她,心里竟还有些盼望着她能早些平安离开。不过一下的迟疑,仲白露已经跳上马背,半垂着身子伸手拉住凌双华,“上马!” 双华提气跃上,回首看了眼被夺了坐骑的嵇冰,那一个似曾相识的回眸,让嵇冰惊出一身汗来。 戚祯见仲白露夺了马匹就要杀出重围,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猛一运气直往燕城方向去了。 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忽的天降一张巨网,仲白露夹紧马肚狠抽马鞭,“三小姐,坐稳了!” 巨网比预想的大上许多,凌双华执着飞霜剑一跃而上,挑起网丝挥散开去,寥寥数剑,散断的巨网已经坠落在地。 “好嘞!”仲白露欢喜道,“三小姐好身手。” “什么样的剑可以毁了我的天蚕网?”只听骏马嘶鸣声划破天际,连马带人都如天降般挡在了仲白露的前头。 凌双华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里泛起凄绝来...“小马”... “糟了!”仲白露骂了声调转马身往无人的西边闯去,“只有冲出去了,抱紧我。” 楚璟抱着肩从树上跃下,眉间带着挑衅的笑意看着慌乱的仲白露。 眼瞧着难觅退路,一根玲珑索飘忽而至。“亏你戚祯还有些良心。”仲白露笑了声一把拉住绳索,攥着凌双华的手顺着玲珑索跃过了楚璟。 月色洒在独孤铭沉默的脸上,凌双华俯视着他,那张昔日让她辗转反侧的面庞就像魔鬼一样吞噬着自己...双华挣脱开被仲白露攥着的手,执着飞霜剑直朝独孤铭的咽喉而去。 “你...”仲白露急道,“你不想活了!?”不等仲白露跳下去帮她,远处的戚祯急速收着玲珑索救下仲白露。 “你我再本事,也逃不出去第二次,赶紧回去向掌门请罪吧。那丫头命大...死不了的。” 飞霜剑掠过一道银光晃花了独孤铭的眼睛——“这剑不卖的!” “三小姐...”独孤铭迎着剑光喃喃道,“不可能的。” “少主小心!”楚璟长剑出鞘挥开凌双华的剑招。赶来的嵇冰忙把独孤铭挡在身后。 凌双华武功不弱,招招必杀技用力甚大,楚璟也没料到一个女子会使出这样的力度,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连连退后,宋卿拔出灵鸠剑去帮楚璟,独孤铭高声道:“别伤了她,要活的!” 凌双华敌不过这两人合力,但却毫无怯懦之色仍是步步紧逼,似有求死之态,宋卿与楚璟又不敢伤了她的性命,招式含蓄着只想生擒了她,难免有些畏首畏尾,不过十余招又被她占了些许上风。 独孤铭死死盯着黑巾遮住的面庞,仰望苍冥长叹了一声,拔出腰间的双华剑推开嵇冰大步走上前去,“不管你是或者不是...我都要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俩让开!” 楚璟和宋卿闻声收住招式,凌双华瞥见那把双华剑,身子微颤着斜倚在了树干上。 “小马...你为什么要骗我...”凌双华痛喊着紧握飞霜剑朝独孤铭刺去,一阵疾风袭过,吹落了她蒙着的黑巾... “三小姐...”独孤铭早已看不清逼近的剑锋,难以自制的喊出声,“真的是你...” “少主!”楚璟纵身撞开凌双华。 凌双华本就精疲力竭,靠着满腔仇恨支撑到现在,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飞霜剑掉落到数米之外,双华撑起身子寻着自己的剑,持着站起身,又是几剑挥舞开去。 “真是三小姐!”嵇冰揉了揉眼睛,“还是我看花了?” 独孤铭躲闪过这几剑,一把攥住她握剑的手,“凌双华!你是人是鬼?你没死!” 凌双华挣脱不开,张嘴咬向他的手腕,独孤铭痛的松开手,手腕被咬的渗出血来。双华悲愤交加,剑招已经凌乱,可杀气不改誓要杀了这个仇人。 嵇冰猛的夺过她的剑远远扔开,环抱住她,贴紧她的耳边道:“三小姐,你杀不了少主的...算了...算了!” “你放开她!”独孤铭怒道,“凌双华,你真的还活着?” 凌双华狠狠盯着他震惊的面庞却是一言不发,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来。独孤铭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看了许久。 “真的是你...你没死!”独孤铭用力摩挲着她瘦削的脸颊,扳开嵇冰紧抱着她的手,狠狠将双华搂进自己怀里,揉搓着她的秀发,仿若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凌双华摸出袖中的匕首朝他后心刺去,不等旁人喊出声,握着的匕首已被早已察觉的独孤铭一击打落在地。双华呜咽着哭了一声,身子瘫软在独孤铭怀里,晕了过去。 嵇冰早已看着眼角微红,楚璟等人也是叹息不止。 独孤铭将凌双华抱到自己帐中,爱惜的看了又看,嵇冰等人见他迟迟不出来,掀开营帐走了进去,只见独孤铭紧握着凌双华的手,贴着她的面颊喃喃有词。 嵇冰把长戬搭在帐杆边,倚着帐篷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叹气道:“三小姐命不该绝,也不知道是劫是缘...” 楚璟一拳打在帐杆,眉头深锁道:“凌家遭此横祸,你我都欠了她的。” 独孤铭见他们进来,正要松开手,昏睡的凌双华却紧握着不放,嘴里含糊道:“小马...你是要带我走么...” “三小姐。”独孤铭俯下身子爱怜的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小马带你走,小马不会再让你离开...” “少主。”宋卿低下头不忍去看,“凌三小姐的多舛固然让人动容,可是...” 独孤铭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眼神仍定在凌双华消瘦的脸上,“她恨我,要杀我,我都要把她留在身边。” 孙少然急道:“少主别忘了您对周大小姐的许诺,战事告急,雍华府昨日又送来百万军饷粮草,切勿因小失大啊!” 宋卿点头附和道:“凌双华只想杀您报仇,万万不能留在军中。总算知道她还活着,少主也不用那么自责了。” “都别说了!”独孤铭呵斥道,“出去!” 宋卿还欲劝说几句,已被起身的嵇冰拉出了帐篷,宋卿摇头道:“嵇将军,你与少主一起长大,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进去几句,怎么刚刚你都不劝劝他?” 嵇冰叹了叹气,“爱亦难,恨亦难,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直到以为凌三小姐死了,少主才知道自己对她动了情,可却是不可能有结果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帐中烛火摇曳,独孤铭握着凌双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老天让你活着,就是为了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30章 情谁与共 “你们竟把三小姐留在了北疆军营!?”庄云燕震怒道,“真是胡闹!” “掌门...”仲白露哭丧着脸,“我们都已经逃出生天了,谁知道凌双华竟甩开我的手,誓要杀了那个独孤铭...我哪知道她会这么执念。” “灭门之仇,瞒骗之恨,够不够这样执念!”庄云燕挥散桌上的纸砚,“事已至此,燕城之局已死,你我已经无从选择了。” “掌门是想...”戚祯欲言又止。 见天还没亮,庄云燕直往马厩而去。 “掌门是要孤身去叛军营中么?”仲白露追了出去,“独孤铭奸诈,我和你一起...” “还嫌不够乱的吗!”庄云燕头也不回道,“好好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东方旭日初升,独孤铭守了凌双华一整夜,见她还是昏睡着,泛起阵阵心痛来,“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嵇冰等人也就在帐外囫囵的过了一夜,忽见有人来报,“嵇将军,燕城方向有单骑直朝我军而来,您快去看看。” “单骑?”楚璟蹦了起来,“谁那么胆子敢大白天孤身闯来?” 嵇冰振臂而起,环绕帅营的北疆十八骑列队跟在他的身后朝营外去了。 马蹄声愈来愈近,城外风沙骤起,嵇冰眯着眼睛也是看不大清来人,北疆十八骑拉紧满弓直指来人。约莫隔着数丈,来人勒紧了马缰,高声道:“我要见独孤少主。” 嵇冰往前凑近几步,“燕公子?”言罢赶忙示意十八骑放下弓箭。 庄云燕轻夹马肚走了上前,对嵇冰微微颔首,”烦劳嵇将军带路了。” “燕公子客气了。”嵇冰有些紧张的低下头,“请!” 独孤铭听到动静,大步走出帅营,远远看着庄云燕骑着马奔自己而来,难掩唇边的笑意迎了上去,“我就知道燕公子一定会来找我。”边说边走上前牵住庄云燕的马缰,笑道,“燕公子,我给你拴马,如何?” 庄云燕也不接话,跳下马背,目光扫视到楚璟等人,淡定的点了点头。除了嵇冰,其余人都是初次见到传说中的燕公子,见他果然俊逸不凡胆识过人,不禁对视着啧啧称叹。 “燕公子是来与我谈条件了么?”独孤铭放开马缰,走近他道,“还有的谈!” 庄云燕凝视着半掩着的帅营帐帘,目不斜视道:“我来带三小姐走。” “三小姐怎么会辗转到了燕城?”独孤铭示意众人退下,“怎么会在你的门下?” 庄云燕的手缓缓摸进帐帘,将半掩着的帘子严实的拉下,转身道:“世子深爱她多年,费尽心力保住了她的性命,这份情意,你不会懂。” “慕容乾?”独孤铭轻笑了声,“他真可以为了凌双华连命都不要。双华...瘦了许多。” “大病一场差点死了,数月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好一个姑娘,被折磨成这样。”庄云燕叹气道,“都是因为你,你招惹她做什么?待嫁世子妃,如日中天的御刃坊,就这样被你毁了!” 独孤铭深吸口气道:“我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庄云燕冷笑道,“带着她你怎么去雍华府见周熙?独孤少主真会开玩笑。” 这话触到独孤铭的痛处,独孤铭蹙眉不语,露出纠结之色。 “别忘了你答应过周熙什么。”庄云燕掀开帐帘走了进去,见凌双华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腮边满是泪痕,顿时心如刀绞。 庄云燕抱起双华,抽出手拾起床边的飞霜剑,才一转身,只见独孤铭手执双华剑挡在帐外,阴沉道:“我虽想靠燕公子兵不血刃拿下燕城,但我一样可以杀了你,再血战燕城。” 庄云燕没有去抽出自己的青玉箫,面无惧色迎着独孤铭的剑锋而去,“独孤少主什么事做不出来,杀了我,我当然信。”说话间,已经擦着独孤铭的剑锋而过,独孤铭执剑的手不住的微颤着,唇齿微张却是说不出话来。 “庄云燕!”独孤铭咬牙道,“放下她...” “你毁了她还不够,还想要她死么!”庄云燕抱紧双华,“我受世子之托照顾她,就不会再让你害了她。我带她走。” ——“我愿散尽家财助你成就霸业,此生不渝!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今生今世,只有我!” 独孤铭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他僵硬的难以转身,凝视着双华剑上的缺口,再难抑制的红了眼眶。 “终究还是天下更重一些。”庄云燕冷笑了笑,走了几步回头道,“燕城不会顽抗,你好自为之。” 直到他们二人策马消失在苍野之上,独孤铭都没有迈开步子。 手腕的一阵刺痛将独孤铭拉回现实,两排深深的牙印凝结着血迹触目惊心。 “双华...你应该恨我的!”独孤铭良久注视着双华剑,触着剑刃的缺口,哀声道:“你我纵使有情,可就像这剑的缺口一样,再也不可能弥补了...” 秋风瑟瑟,凌双华冻醒了过来,见在庄云燕马背上,抬眼看去,庄云燕眼神凝重的注视着前方,一手拉紧马缰,一手紧搂着她。 “燕大哥...”双华轻声喊道。 庄云燕已经许久不曾听她如常人般开口说话,怔怔愣着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三小姐...” “燕大哥别丢下我!”双华失声哭了出来,“爹娘走了,大哥二姐也走了,世子哥哥也不要我了...” “傻瓜,世子哪有不要你。”庄云燕揉了揉她的发髻笑道,“他费尽心思救你,只是他现在实在不便把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来带走你的。” 进了燕城,庄云燕跳下马,执着马缰慢慢踱在石板路上,凌双华小声抽泣着,庄云燕转身朝她伸出手来,“我抱你下来。” 双华抱着马脖子小心翼翼的跳下马,哽咽道:“没人会像世子哥哥那样一直护着我,燕大哥可以帮我一次,也不能帮我一辈子,如今只有我自己了。” 庄云燕心里泛起酸楚,“三小姐...” “我不是什么三小姐了!”双华苦涩道,“我只是凌双华。” 仲白露和戚祯在门外张望了许久,见到二人平安回来这才放下心。 “掌门你再不回来,我和戚祯可也要出城找你了!还有你这丫头,好好的跳下去做什么,可别连累了掌门!”仲白露故意凶道。 “仲姐姐...”双华喊了一声。 “你...”仲白露惊道。 戚祯也是一愣,“这出去一趟,都知道喊人了,还是掌门最本事!” 几人进了正厅,双华忽然跪在庄云燕面前,仲白露心底还是怜惜她,忙去拉她起来。 “燕大哥!”双华低下头,“求你收下我做无声门人。” 仲白露抹了抹眼角,“就算你不是无声门的人,我们也不会不管你。仲姐姐之前都是吓唬逗你呢,你千万别记在心上。” “你起来。”庄云燕扶起她,“我答应你,世子不在你身边一日,我就照顾你一日。” 双华抬起头,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戚祯乐呵道:“我戚祯岂不是多了个师侄?这个好!” “美得你。”仲白露白了眼他,“凌双华是我妹子,哪是你什么师侄,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戚祯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身子。 夜已深,双华坐在院子里盯着手里的飞霜剑,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后的事,她只知道仇人离她那么近,可却没能杀得了他。 独孤铭,你害我全家,见你一次我便要杀你一次,除非你杀了我,御刃坊灭门深仇,我凌双华永世不忘! “掌门,燕城真的要降?”仲白露面露不甘之色,“虽然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可我还是...觉得憋屈的紧!” 戚祯刮了刮鼻子,翻坐到长椅上道:“你我进过北疆军营,阵势浩大军纪严明,几个将军都是极好的身手...燕城指定是守不住的,与其顽抗毁了燕城数百年的基业,倒不如归顺算了。燕城又不是第一个降城,落不下什么话柄。我赞成!” 守将樊荣点头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让全城军民豁出性命守一座必败的城池,实在是不值得。顽抗或是归顺,樊某都听燕公子的。” 庄云燕拂拭着青玉箫,看向窗外道:“北疆将士骁勇,又有雍华府做后盾,看来真是天命所归,南平气数已尽...顽抗也是徒劳。” “可凌双华她若是知道...”仲白露低下头。 戚祯手肘碰了碰她,急道:“你还真是傻,独孤氏夺了天下,御刃坊勾结反贼的罪名就可昭雪,摇身一变就是满门忠烈...这对凌家是好事!” “我呸!”仲白露狠狠道,“杀你全家许你个满门忠烈,你愿意?许你天下也就是个屁!” 庄云燕睿意的眼眸流露出少见的纠结来,起身道:“白露,这几天你看好双华...北疆大军进城,她一定接受不了...待他们走了再说吧。”   ☆、第31章 欲爱不得 庄云燕没有食言,攻打燕城之时,守将樊荣出城迎战,虚晃几招便败在了嵇冰长戬之下,拱手让出了燕城。 大军浩浩荡荡入城,军纪严明不扰百姓,颇得赞许。 独孤铭顾不得歇息片刻,径直便寻到无声门,他未着盔甲只是一身便装,守门的弟子只当他是个寻友的江湖人士,正要问上几句,仲白露刚巧走了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量了番。蹙眉道:“我...见过你!你是...他...” 独孤铭见她有些慌乱,微微笑道:“婉婉动人舞魅仙,见过仲白露仲女侠。” 仲白露泛起一股子恨意来,没好气道:“算你有点见识。可那也不能随随便便进无声门。走好不送了。” 正说着,庄云燕听见动静,见是独孤铭,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走,有话出去说。” “都到了门口,燕公子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你想逼死她么?”庄云燕拽着他的臂膀走出去老远,“凌双华就在里头,她现在一心只想你死!” “是瑞阳郡主害她,不是我!”独孤铭急道。 “那也是因你而起!”庄云燕厉声道,“你要是为了她好,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仲白露远远瞧着他们在争吵,摇头道:“还好没让他进来。”一回头凌双华端着茶碗走了过来。 “仲姐姐,喝茶。” “我的大小姐,哪用你伺候我!”仲白露摆手道。 双华将茶碗塞给她,听见街角的动静探头去看,顿时脸色煞白,仲白露看她有些不对劲,不等她开口,双华已经冲了出去。 独孤铭瞥见匕首的寒光,侧身躲闪开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听我说!” 庄云燕一掌将独孤铭推出去丈余远,“双华,你杀不了他的!” 仲白露抱着肩饶有兴趣的看着,“爱恨交缠?有点意思!” 独孤铭步步逼近凌双华的匕首,“是我不该来找你,不该骗你,可我从没想害你全家!一千把兵器每把都没有御刃坊的印记,是瑞阳郡主写信诬害御刃坊!我在凉州已经替你杀了瑞阳郡主...” “你住嘴!”凌双华悲愤道,“就算你杀了所有人,凌家满门也不会活过来!” “那你杀了我!”独孤铭迎着匕首面无惧色,“我只有一条命赔给你,你拿走。” 双华的手颤抖着,匕首已经贴近他的心口,可她却不敢刺进去。 “双华。”庄云燕尝试着伸向她的手腕。 独孤铭的眼神异常坚决,径直把身子按进匕首的锋芒,匕首已经划破他的衣衫,触到了他温热的身体,独孤铭从怀中摸出一块染血的帕子,“这是试剑那天你给我的,我从未离过身,双华,我甘愿死在你手上。” 凌双华再难自制,泪水簌簌落下,痛喊一声刺进匕首,鲜血涌出,染红大片的衣衫。 仲白露没料到她真的会杀这人,生生看傻了眼。 独孤铭像觉察不到疼痛般,嘴角泛起丝丝欣慰的笑意,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双华闭紧眼睛,使劲又刺进去寸余,血肉颤栗声将她惊醒了过来,双华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吓得松开手扶住了身后的庄云燕。 “燕大哥。”双华哭了出来,“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 嵇冰等人寻独孤铭到了无声门,眼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搀住他,“少主!” 仲白露一个跺脚,招呼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扶进来!” 匕首刺的并不算很深,仲白露替他包扎好,却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冷冷扭过身子。 嵇冰急道:“这就算好了?仲姑娘,还麻烦您替我家少主瞧仔细些。” “这里又不是医馆!”仲白露杏眼一睁,“挑三拣四,信不信本姑娘现在就扯了他的纱布!把凌双华害的这么惨,我真该刚刚再补上一刀。” “你!”嵇冰气的鼻子冒烟,正要顶嘴,被孙少然紧紧拉住。 “有劳仲姑娘了!”孙少然抱拳道。 仲白露哼了一声端着染血的匕首衣衫出去了。 “还以为无声门是什么懂事识体的门派,竟这般小家子气,气死我了!”嵇冰怒道。 “算了。”独孤铭强撑着坐了起来,“嵇冰,不得无礼。” “少主。”孙少然扶起他,“所幸伤的不重,您要是有什么闪失,这数万大军怎么办!凌双华竟真敢动刀子?” “这一刀,是我还给凌家的。”独孤铭的伤口痛,心更痛,“我宁愿她下手更重些,这样她才会少一些恨我。” 仲白露走进院子,冲庄云燕点了点头,“死不了。” 听到独孤铭还活着,凌双华不知心中是喜是悲,“燕大哥,双华真没用,仇人就在眼前,我却杀不了他...” “你若真要他死,我帮你!”仲白露拾起匕首便往里冲。 “仲姐姐!”双华哭喊住她,“别...” 仲白露恼道:“你看,你根本就不想他死。认命吧,真是冤孽。” 独孤铭流了不少血,不易折腾就留宿在了无声门,孙少然不敢大意,与嵇冰守在他房门外。 伤口终究是痛的难忍,独孤铭睡不着,起身想去院子里走走,见嵇冰他们倚在长廊边正打着盹,轻手轻脚没有吵醒他俩。 无声门人大多已经歇息,院中迂回的小道只有星星点点的几盏灯火微亮,静熠闪烁。 忽见有小屋点着灯,独孤铭情不自禁的朝那走去,只见一个人影伏在窗台前,人影也觉察到窗外的动静,支起了窗子朝外看去。 “双华...” 凌双华惊得紧关上窗,一个激灵站起身,背靠着墙壁攥紧了手心。 “双华!”独孤铭推门却是推不开,“凌双华,你把门打开!” 独孤铭咬牙一肘子撞开门,凌双华正要夺门而出,已被独孤铭紧紧抱住,“我不许你走!” 挣扎中双华击到了他的伤口,独孤铭疼的喊出来,包扎的白布又是红殷殷一片。 “你不会孤零零一个人.”独孤铭忍痛道,“凌双华,我一定会让你跟着我!” 双华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你说过,你从不觊觎已经婚配的女子,也不喜欢傻女人。” “你已经不是什么待嫁世子妃...”独孤铭垂下头,“跟着我!” 凌双华大步走了出去,“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已近子时,双华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骤然耳边闪过一丝风声,双华侧身敏捷的接住飞来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一块还沾着糯粉的饴糖。 “燕大哥...”双华朝屋檐望去,只见庄云燕正坐在上头含笑注视着她,双华微微提气跃上屋顶,如雏燕般灵巧的踏过瓦片,坐在了他的身边,“燕大哥也爱吃糖?” 庄云燕垂眉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就算馋甜食也不能时时挂在嘴上,这可是你知我知的秘密,你可不能说不去。” 双华爱惜的把糖塞进嘴里,“燕大哥是有为的侠士,我不会说的...” 月色洒在凌双华清瘦白皙的面庞上,映得那双星眸熠熠生辉,就算不复昔日神采,可含忧带愁分外让人动容。 “这么晚还不去睡,是不是那个讨厌的人又去找你?” 双华眼中掠过一丝寒光,转瞬又化作悲哀之色,“双华没用,竟杀不了他!” “凌家灭门虽是被瑞阳郡主陷害,但也是因独孤铭而起,他难辞其咎。”庄云燕执起青玉箫替双华挥散开月夜的蚊虫,“而今迫于大势所趋,燕城不战而降让他们进城...你会不会怪我。” “若是血战守城,城破之时必然血流成河,我就算身负血海深仇,也不想看燕城百姓遭凌家之灾。”双华哀声道,“此生我只恨他,还有便是我自己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庄云燕斜倚在屋檐上缓缓合上了双目,“你燕大哥也满是烦心事,真想撒手而去什么也不用管。” “燕大哥若是不管事,就不是燕大哥了。”双华咧开嘴露出皓齿来。 庄云燕见身边的双华仍是满脸纯良,也是暗暗唏嘘,“双华的院子被旁人占着回不去,燕大哥吹个曲子给你听?” “半夜吹曲子可会扰到别人。”双华指着他正要贴近唇边的青玉箫,“我对那支箫更有兴趣。” 庄云燕大方的把青玉箫递给她,双华仔细把玩了番,露出不解之色,“江湖上都说无相青玉箫是第一神器,可我看着也就是把寻常的箫,不过就是由天山寒刚玉所制,可与流星石媲美,至于其他...”双华摇了摇头,“我还真是看不出什么了。” “能认出是寒刚玉已经了不起。”庄云燕笑道,“凌双华是兵器行家,不懂乐器不丢人。” “你唬我!”双华不甘心的翻看着青玉箫,“这明明是神兵利器,只是我...一时还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庄云燕见她不肯罢休的模样,忍住笑道:“我可只用它吹个小曲,你有见过我用它杀人?” “无相青玉箫可杀人于无形。”双华抢白道,“这我可是听说过的,这箫孔里是不是藏着什么...”边说着边鼓着腮帮往孔里吹着气。 “燕大哥告诉你就是了。”庄云燕无可奈何道,“其实江湖所传的第一神器并不是我这支青玉箫,该是煞天罗才对。而这煞天罗,就在我龙青龙师兄手上...”   ☆、第32章 灵霄剑法 “其实江湖所传的第一神器并不是我这支青玉箫,该是煞天罗才对。而这煞天罗,就在我龙青龙师兄手上...” “煞天罗?”凌双华微蹙眉头托腮沉思着,“天罗煞龙青,就是因这煞天罗得的名?我见过龙青,长得确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待人却十分亲厚和蔼。他时刻都攥着一根烧火棍似的东西,难道那就是你所说的煞天罗?” “双华好眼力。”庄云燕啧啧道,“那个就是煞天罗了。煞天罗与无相青玉箫都是天下第一巧匠周成安所制,前者至阴至毒,后者至阳至刚,相生相克互依互存。只不过煞天罗太过凶险,自制成之日起就未曾在江湖扬名,这才被无相青玉箫得了这所谓神器的虚名。” “周成安?”双华眼睛闪出光来,“此人制过的神器数不胜数,原来那黑漆漆的棍子也是出自他的手,当真小看了龙青。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也是周大师的手笔!” “双华知道的还真不少。”庄云燕见提及兵器之时凌双华投入的模样,嘴角泛起宽慰的笑来,“煞天罗要是落入恶人手中,只怕会殃及武林,龙青一片赤子之心可昭日月,也唯有在他手上师父才能安心。” “可你家师父不还是把无相青玉箫给了你么?”双华咬唇看着他,“这两样东西相生相克,你师父潇湘玉还是给煞天罗留了后招,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总还有你降着。” “你冰雪聪明,真是什么都能被你看出来。”庄云燕抽过双华手里的青玉箫,“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支箫,我也希望,此生它都只是箫。” 独孤铭在双华房里等了一夜,却不再见她回来,裂开的伤口不住的渗出血,却远没有他的心来的痛。 次日一早,庄云燕便把凌双华送到燕城自己家中,独孤铭寻遍无声门每一处都不见双华的踪影,几欲张口又不知该怎么问。 仲白露看出他欲问不得,故意哼着小曲几次蹭着他来回溜达,嵇冰憋忍不住,急道:“凌双华是不是已经不在无声门?仲女侠你说个话!” “三小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仲白露瞪眼道。 嵇冰一个哆嗦被吓得退后了几步,“三小姐...是不是搬到别处去了?” “与你无关!”仲白露指着他的鼻子道。 “嗨!”嵇冰有些恼火,正要发作被独孤铭一把拉住,只得悻悻的垂下头。 庄府。 见家里多了个面生的姑娘,庄老爷庄尚拉过个家仆问道:“哪里来的姑娘?可是云燕带回来的?” 家仆点头道:“今儿一早少爷带回府中的,还再三叮嘱要好好安排。” “哦?”庄尚远远打量着凌双华,见她十七八岁的妙龄,明眸皓齿颇为可人,叹道,“云燕只知道管旁人的事,从不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总算还有点孝心,知道在我寿辰的日子把人家带回来让我宽心...那位姑娘看着挺体面,应该也有些来头...” 双华见府里上下都在忙碌,也不好意思闲坐着,起身撸起袖子也跟着忙活起来。庄尚抚须含笑看了她许久,不住的点着头。 “少爷回来了。” 庄云燕颔首一笑,见双华站在板凳上贴着寿字,蹙眉道:“我的大小姐,你是庄家的贵客,怎么倒干起活来了,快下来!” “云燕。”庄尚大步走了过来,“爹可好奇了好一会儿,这位是...” 双华哪里看得出这位衣着朴素的老人竟会是庄云燕的父亲,蹦下凳子擦了擦汗,窘道:“庄老爷...怪我眼拙,都没唤您一声...” 庄云燕拉过双华,“她是儿子新认识的朋友,叫...” 庄云燕正不知该如何与父亲介绍,双华抢着道:“庄老爷叫我燕华就好。燕华流落江湖,多亏燕大哥不弃,收在无声门。” 庄尚摇头笑道:“要真是收你做无声门的人,他又怎么会把你往家里带?进了庄家的门,你该是我家的贵客才是。” “随便爹怎么说了。”庄云燕垂眉轻笑,“燕华,你好好待着,无须你做什么,要真是闲得慌,就陪我爹说说话。” 双华憋忍住笑不住的点着头。 见父亲走到了别处,庄云燕执着青玉箫轻敲了敲双华的脑门,“燕华?也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说你姓庄?” “姓庄?”双华嗤嗤笑着,“燕大哥这么想与我做兄妹么?” 庄云燕一时语塞,怔了片刻没有言语,“走了,兄妹?我哪要你做我妹子!” 见庄尚看着他俩许久,老仆啧啧道:“少爷眼中一向瞧不见女子,难得见他待一个女子这样亲厚...只是燕华姑娘说她是流落江湖,会不会有些出身寒微...” “这你也信?”庄尚转过身,“这个燕华姑娘眉眼间有掩不住的贵气,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得体大方,岂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罢了,云燕的事我这个做爹的也是管不了。” 没两天便是庄尚的六十大寿,武林名门燕城显贵齐聚庄府,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双华躲在长廊的圆柱后头偷偷看着,见庄云燕行走于众宾客之间游刃有余,言谈举止大气得当,更是生出许多钦佩来。 “白露!”曼陀山庄的苏雀挤出人群窜到仲白露面前,折扇轻挥笑嘻嘻道,“数月不见,很是想念...” “去去去。”戚祯挡在仲白露前头摆着手道,“今儿忙着呢,没事别挡路。” 仲白露捂嘴轻笑,傲娇的转过身,“苏公子,招待不周多多见谅,您随意就好。” “白露...” 戚祯撇了撇嘴不屑道,“白露?也是他叫的?不过一把金丝匕首尔尔,也配?” 庄府外 独孤铭静静注视着府内攒动的宾客,若有所思道:“庄老爷大寿,大半个武林名门都从各处赶来道贺,燕公子确实名满天下,遍是友人。” 宋卿点头道:“曼陀山庄少主苏雀,武当少林也来了人,其余门派更是难以计算,倒像是个武林大会一般。” “走。”独孤铭大步走了进去,“我们也去瞧瞧。” 虽然进了庄府,独孤铭却只是默默站在后头,宋卿知道他也不愿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贸然现身惹了不快,见嵇冰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忙拉了拉他的衣角,蹙眉摇着头。 庄尚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笑呵呵的看着众人,苏雀见各派都送上了寿礼,几步走到了院子正中,对着庄尚做了个揖,毕恭毕敬道:“曼陀山庄苏雀,祝庄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言罢挥了挥手,身后随从捧上来个一尺见方的金丝楠木匣子。 仲白露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苏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戚祯不悦的捅了捅她的胳膊,低声道:“瞧你那个样子!苏家一身铜臭味,能送出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你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仲白露白了他一眼。 “你...”戚祯无奈的缩回了身子。 随从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是座碧绿玲珑的弥勒佛,见者纷纷咋舌,赞叹声起此彼伏。 庄云燕微微愣住,看着苏雀道:“苏公子,你太客气了,此乃满绿碧玉佛,是姑苏迦叶寺之宝,家父和在下如何承受的起...” “这是哪里的话。”苏雀笑道,“当然受的起。难得燕公子当我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不与你客气,你也无须对我客气。” 戚祯的脸色有些发白,“碧玉佛...这个苏雀...也真舍得?” 仲白露咧嘴笑道:“苏雀大方的很,何况他是真心想与掌门结交,下点血本也是正常。怎么,把我们戚少镖头震住了?” 苏雀退下之时,还不忘对仲白露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些得意的笑来,戚祯朝他啐了口,抱着肩倚在树干上生着闷气。 见宾客呈完了寿礼,仲白露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嵇冰眼睛一亮,不禁往前挤了几步。 “老太爷。”仲白露笑盈盈道,“今日是您的大寿,白露知道老太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也就没给您寻些寻常俗物,可白露我也是花了心思的。” 庄尚和蔼道:“白露有心就行,有没有寿礼都无所谓。” 仲白露腮边梨涡尽显,抱拳道:“白露知道老太爷喜欢看人舞剑,又听说峨眉灵霄剑法舞起来最为好看,可也很是难学...白露苦学了三月,勉强学的一二,今日就在您面前献个丑,老太爷不要笑话我就好。” “灵霄剑法?”戚祯直起身子,“你什么时候学的?” 仲白露像是没有听见,腰间佩剑脱鞘而响,秀足轻点如燕雀般跃起半丈之高。 嵇冰看傻了眼,绿裙的仲白露如同空中的仙子一般,一招一式甚是娇俏动人。苏雀将手中折扇递给随从,又将随从的佩剑取下,高声道:“都说灵霄剑法双人舞起才最好看,苏雀不才,也学过一些,不如与仲女侠一道试试。” 话音未落,人也随之而起,苏雀的剑犹如游龙穿梭,与仲白露的燕影交织,男才女貌一刚一柔很是夺人眼球,庄尚抚须颔首,看的露出笑来。 嵇冰吸了吸鼻子,紧盯着仲白露的身姿毫不眨眼,宋卿示意他们几个看嵇冰痴傻的模样,几人都是忍俊不禁。 约莫使了三十余式,仲白露面露囧色收住招式,脸红道:“白露汗颜,灵霄剑法七十二式实在太难,我只会这前头的三十六式了...老太爷莫怪。” 苏雀跟着收起剑,垂头道:“在下也只会这么多了...” 戚祯逮住机会,扯着嗓子道:“还以为苏公子这般急着露脸,剑术有多精湛呢,也不过就会一半而已嘛!” 苏雀有些微囧,看向他道:“听戚少镖头的口气,你会全套灵霄剑法?不如你来试试,也好让在下开开眼。” 戚祯哼了声,“我是不会,所以我不出头。不过此剑法虽然难学,也并非无人能使,我家掌门就会这七十二式,还使的格外之好。”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庄云燕,不等他开口,峨眉玄空师太道:“灵霄剑法连我峨眉的弟子都难有所成,贫尼也只练得其中六十余式。年初我派云霄阁失火,灵霄剑谱不幸被焚,贫尼耗尽心力也只默的出六十式。早就听闻燕公子精于武艺,天赋异禀,少林七十二绝技都可以尽数背默下来。贫尼也想看看燕公子使出整套灵霄剑法。” “这...”庄云燕面露难色,“今日,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庄尚笑道:“既然说到这剑法,玄空师太又指名想看,可别扫了大家的兴。这一提起,我也有些想看。” 庄云燕含笑道:“既然爹也想看,做儿子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苏公子说的没错,这灵霄剑法,一人舞剑未免有些单薄,还是双人对使才能更加淋漓尽致,不知在座有谁...” 目光扫到仲白露,仲白露躲闪着他的眼神道:“我不行的...掌门剑术无双,我哪能与你对使这剑法...还不是更加显得我学艺不精...” “不如我来试试?”长廊那头,传出清亮的声音。   ☆、第33章 情不知所起 庄云燕的目光扫到仲白露,仲白露躲闪着他的眼神道:“我不行的...掌门剑术无双,我哪能与你对使这剑法...还不是更加显得我学艺不精...” “不如我来试试?”长廊那头,传出清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姑娘执着剑倚着长廊盈盈道。独孤铭心里咯噔一下,沉着的眼神闪过一丝悸动。 “藏他自个儿家里了!怪不得找遍燕城也找不到。”嵇冰脱口道,“好你个燕公子。” 众人瞧着这姑娘有些面生,苏雀疑道:“白露,是你们门中的人?” 仲白露没好气道:“看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苏雀悻悻的不敢再多问了。 “燕华姑娘也会灵霄剑法?”庄尚惊喜道,“这个好,这个好。” 庄云燕眉眼里满是无奈的怜惜之色,“随你便是了,看看你能不能跟上我的剑式。” 仲白露将自己的宝剑递给庄云燕,凌双华也拔出了手中的飞霜剑,剑气如雪如霜,嘶嘶破风而立。 双华素衣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手腕轻轻旋转,飞霜剑也如同闪电般疾速闪动,剑光闪烁,与她那抹白色纤巧的身影相映融合。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二人顺着剑光倒去,却又在着地那一刻齐齐直起,勾上丈余高的天际,庄云燕和凌双华被环绕在彼此的剑影之中,只在一瞬,二人看准彼此的剑锋,随即把手中的宝剑甩出,正中对方的剑柄。 那一刻,两人四目相视,双华眸子溢出久违的光亮,带着笑意看向庄云燕,咬唇轻声道:“燕大哥,我的步伐也不算慢吧?” 庄云燕触及她飞霜剑的剑柄,沉寂的心里泛起难以忽略的涟漪,迟疑片刻才缓缓收起剑式,转过身不敢再看双华的眼睛,“灵霄剑法精妙无双,你能练成如此,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独孤铭锐利的眸子难掩黯淡,轻笑了声垂下了头,“我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你的笑颜。” 玄空师太赞叹道:“燕公子剑法之娴熟就不用多说了,这位姑娘身手也很是了得,无声门果然了不起,贫尼今日算是见识了。” 庄云燕将宝剑递还给仲白露,对玄空师太抱拳道:“灵霄剑法七十二式在下也算是记得,师太不如在燕城多留一日,在下今夜为贵派默录出来,如此惊世绝学实在该代代相传才是。” 玄空师太露出惊喜之色,“贫尼还未提,燕公子就能为之所想,贫尼乃至整个峨眉都会感激燕公子的恩德。” 苏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忙退后了几步,戚祯指着他故意道:“苏公子,我那位妹子也胜过你一些吧?” 双华收起飞霜剑,正要退回屋里,忽然有人指着她高声喊道:“我认得这位姑娘!润城,我去御刃坊试过剑,与她交过手,她是凌三小姐——凌双华!” “凌双华...”“凌双华?” 庄家上下脸色大变,庄尚震惊的看向儿子,“凌三小姐,燕华...御刃坊凌家满门俱灭,她...” “爹...”庄云燕把凌双华护在身后,“日后儿子再向您解释。” 见人群有些躁动,仲白露杏眼怒睁道:“凌双华又怎么样!开口的那个,你是要在庄府闹事么?” 苏雀拉了拉她的衣袖,“白露,凌家可是...” “你住嘴!”仲白露甩开衣袖,“你们是打算去告发不成?试试啊!” “燕大哥...”双华执剑的手颤抖着。 庄云燕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按了按镇定道:“有我在,没人动的了你。” “燕城都已经是北疆的了,凌双华哪还是戴罪之身?”独孤铭在最后头一字一句道,“他日北疆铁骑踏入润城,凌家可就是满门忠烈,岂还是你们可以高攀的起的。” 在场的人也不认得独孤铭,只觉得此人说的也不无道理,窃窃的交头接耳,有人蹙眉有人点头。 凌双华循着声音看见独孤铭,凛冽的仇光看的嵇冰等人都是心寒,独孤铭迎着她的眼睛没有闪躲。 “既然她在无声门下。”认出凌双华的那人继续道,“在下可以当没有这回事。燕公子千万别见怪。” “是啊!”有人附和道,“南平也不知道可以支撑到几时,也算是苍天垂怜,凌家总算留下了些血脉,大家多是江湖豪杰,何必为难一个孤女,朝廷的事,我们也懒得多管。” 仲白露的心略微放了下来,苏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戚祯刮了刮鼻子挑衅的看着苏雀,“有钱没用,得有胆才行。” 已近暮色,贺寿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独孤铭隔着十余丈遥望着凌双华,却没有走上前。凌双华跪在庄尚面前,愧疚道:“双华差点连累大家,还请庄老爷恕罪。” “凌双华...”庄尚叹息着,“早就觉得燕华姑娘并非寻常女子,竟会是御刃坊凌家的遗脉。凌家可惜了...不过总算还有一个女儿活着。”老仆扶起庄尚,庄尚往里屋走去,重叹了声道,“罢了,安心留在燕城,定的保得住凌三小姐安好。” “凌双华。”独孤铭终于唤出了声。 话音未落飞霜剑已经脱鞘绝响,剑锋直指独孤铭,双华决绝的转过身,冷冷道:“别再叫我的名字。” 见她疾步奔向后院,独孤铭深吸着气沉默不语。“少主,我们走吧。”嵇冰试探着。 庄云燕对家仆令道:“从今往后,手无拜帖者,不准踏入庄家半步!” 独孤铭轻笑了声,“就算庄府的门槛再高,想跨过来的,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试试!”仲白露滴溜溜转动着手里的金丝匕首。 “我们走。”独孤铭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嵇冰走出去几步,又恋恋不舍的扭头看向仲白露,仲白露挥着匕首冲他比划了几下,嵇冰慌忙小跑着逃似的出去了。 “白露...”见院中只剩下他们几个,苏雀迟疑道,“之前就与你说过几次,我爹也希望这次我能把你带回去...西北终是不大安宁,和我去姑苏吧。” 戚祯半张着嘴,偷瞄着仲白露的反应,只见仲白露神色淡然,扫过苏雀略微发红的脸道:“我仲白露是个粗人,也不如江南女子秀美可人,蒙苏公子错爱,白露受不起。” “白露...” 仲白露将金丝匕首递还给苏雀,毫无半点不舍,“流星石珍贵,白露心领了。黄沙再糙,我也已经习惯了。”说着直往里屋而去,走了一阵又转过身,冲呆傻的戚祯喊道,“戚少镖头,你走还是不走,莫非你想跟苏公子去姑苏不成?” “我?”戚祯岔气道,“走嘞!” 庄府后院。 仲白露跺着脚急道:“可惜了那把匕首...苏雀还真就收回去了!” 戚祯哧哧笑道:“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好东西。”说着摸出怀里的镶宝弯刀,“喏,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仲白露扭过身子,“我不会使弯刀,你是知道的。” 戚祯皱着眉头道:“苏雀富贵你不要,我戚祯一副侠义心肠你也不稀罕,仲女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你猜啊!”仲白露挤了挤眼睛,“苏雀畏首畏尾满是公子气,你戚祯和我太熟,又是过于滑头...要是我所爱...就得...”仲白露忽觉面颊有些发热,低下头不再说了。 “难道你喜欢掌门!”戚祯一蹦三尺高,“准是!” “不许胡说。”仲白露狠掐了把他的臂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总之...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燕城长街上,嵇冰还在回味着仲白露婀娜的身姿,那一颦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可她又是这般泼辣,有着不输男儿的血性义气...嵇冰想的有些出神,竟忽然痴痴的笑了出来,随即怕被人察觉,连忙低头看着青石板路,装作若无其事。 “少主。”宋卿打破了沉默,“大军也不宜在燕城久留,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如在这里再歇上几日,由嵇将军和我领兵前行...” 独孤铭摇了摇头,“军中士气正高,主帅不随行只会让人胡乱猜测。我的伤不要紧,明日我们便启程。” 宋卿点头道:“少主说的是。前面的威州不足为患,西北七州尽归我们,再一个...可就是金陵城了。” 听见“金陵”二字,独孤铭眉间微动,“拿下威州再说吧。” 庄府 已近子时,凌双华还为白天被人认出的事心存余悸,踌躇许久还是摸进了庄云燕的别院,只见虽已是深夜,别院灯火通明,凉亭里,庄云燕俯首疾书,走近一看,他竟还在为峨嵋派默录那本灵霄剑谱。 “双华也和我一样,不爱多睡么?”庄云燕闻声笑道。 双华吐了吐舌头,红脸道:“这不是看灯还亮着,过来瞧瞧吗。” 庄云燕放下狼毫笔,按了按双目,“许久没有背起灵霄剑谱,忽然要默录出来,也不是个轻松事。” 双华翻了翻墨迹未干的剑谱,轻声念道:“顺天地之苦,破人间之情,冲凌云之峰,得剑气之嗔...” “只因生爱,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败寇,所以济弱扶倾,只因天下无道,所以以武为禁。”庄云燕按下剑谱,“双华这么晚来找我,该不是想偷看这本剑谱吧。你也是练过此剑法的,不该眼馋才对。” 双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揉搓着衣角道:“燕大哥...今日的事,双华错了。” 庄云燕笑道:“这不是好好的么,江湖中人多讲义气,不会为难你。” “若是...”双华欲言又止,“若是,他们今日真要把我绑了押入京师...” 庄云燕缓缓转过身,“带着你浴血行长街也好,燕大哥与你说过的,没人可以动你。” “燕大哥...”双华哽咽着。 “爹也说了你可以安心留下。”庄云燕听出她的哭声,终是难以自制的转身去看她,“我明日会和戚祯往金陵去...了却故人所托,燕大哥再回来陪你。” 双华止住抽泣,吸着鼻子道:“我记得燕大哥说自己不使剑,可见到你的剑法,才知道何为绝顶的高手。” 庄云燕心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仰望苍穹哀声道:“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答应你做凌家的剑手...”   ☆、第34章 红颜舞天下 金陵雍华府 “独孤铭已经进了燕城?”龙青笑道,“他可真有两下子,连我家掌门都愿意帮他。” 周康露出厌恶之色,“要是没有雍华府绵绵不断的给他军饷粮草,他没到凉州就已经弹尽粮绝了。” “那也是你阿姐愿意。”龙青本就看不惯周康冷漠的模样,“我们掏心掏肺也换不来大小姐微微一笑,可偏偏有人,听见他的名字大小姐也会笑颜如花。独孤铭踏入金陵城指日可待,你就好好替她准备婚事吧。” 周康的脸抽搐着,“别拿你和我比!你是什么身份,你不过是潇湘玉捡回来的乞儿!我不到十岁就跟着阿姐长大,是一生一世都要陪在她身边的,阿姐不可以没有我。” “大小姐可以没有任何人,只要有她喜欢的人就够了,可惜,这个人,不会,也不可能是你,周康少爷。”龙青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康儿,快过来。”周熙笑着招呼着周康,“替我看看,哪匹衣料最好看?” 周康见偌大的房间里铺满了各色艳丽夺目的绸缎,晃花了他的眼,“都好看,阿姐穿什么都好看。” 周熙羞涩一笑,拣起一匹正红的缎子,“这是苏州铺子新送来的蚕丝绸,用它做嫁衣如何?” “阿姐...”周康心一凉,“独孤铭不过才得了燕城而已,就算入了金陵,南平还有半壁江山,北疆叛军随时会一败涂地,你真要嫁给他?” 周熙面露羞色,“我们说好的,他入了金陵,便会来娶我。半壁天下也好,和他留在北疆也罢,他已经是我认定的丈夫。” 周康急道:“此人深不可测,燕公子也是这么说。你就算不信我,也该听燕公子的。” “康儿!”周熙抬高了声音,“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你出去吧。” “阿姐...”周康欲言又止。 周熙轻抚着红艳的绸缎,贴着面颊爱惜的摩挲着,“就用这匹。” 见周康落寞的出来,龙青倚着墙幽幽道:“美女爱英雄,你拿什么和独孤铭比?” 周康怒视龙青,龙青却像没有瞧见一般,继续道:“你在雍华府陪了大小姐这么多年,远不如人家夺江山的英雄气概,独孤铭取了金陵便可以和南平正面对抗,世间有几个人可以如此,远远不是你窝在雍华府可以比拟的,我要是大小姐,也选他不选你。” “你又比我好吗?”周康恼羞成怒,“不过是雍华府一个守门人。” “我?”龙青大笑起来,“如你所说,我不过是师父收留的乞儿,今生能活着已经是走运,可以日日见到大小姐我已经心满意足,没你康少爷那么多奢望。” 周康回望周熙紧闭的闺房,咬牙不甘道:“我与阿姐十多年的情谊,比不上她与独孤铭匆匆几日的钟情么!” 燕城 “掌门,你要带我去金陵?”戚祯吃惊道,“若是真要入了北疆的阵营,无声门可就与叛军有脱不了的干系!” “独孤铭进了金陵城,周熙便会嫁给他,雍华府的事,无声门就不可能不管,就算我再不喜欢独孤铭,怎么也得顾全周熙的安好。” “掌门事事为他人着想,怎么也不想想自己!”仲白露撅着嘴。 戚祯似乎听出了什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临行前,庄云燕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凌双华。 “燕大哥前几日才说会照顾我,转身就要去照顾别人吗?”双华轻咬嘴唇,“世间怎么会有周熙那么幸福的人。” 庄云燕摸了摸她的头,“燕大哥受故人所托,就像受世子所托一样。你也不希望独孤铭像连累你全家一样,害了雍华府,是不是?” 双华低头不语,揉搓着衣角。 “燕大哥答应你,一定快些回来看你,等独孤铭称帝,南平一亡你就不再是戴罪之身,不用再藏在燕城,就可以和世子相聚了。”这话一说出,庄云燕的心口忽然莫名的抽动起来。 “世子哥哥...”双华眼眶顿湿,“我只有世子哥哥一个亲人了。” 大军和庄云燕戚祯同时离开燕城,仲白露带着凌双华送了庄云燕一程又一程,独孤铭频频回眸,看着凌双华单薄无助的模样,心口一阵一阵的刺痛,金陵之路,也是他的娶亲之路,那日对周熙的许诺萦绕在耳,可他的心却给了旁人。 “别跟了。”仲白露拉住双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也不知道你是舍不得掌门,还是别人...” 见嵇冰也回头张望着,宋卿笑道:“嵇将军,两位佳人你是舍不得哪一个呢?” 嵇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仲白露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也有点意思,若是天天被她骂几句,漫漫长路也不会觉得寂寞。” 楚璟摇头晃脑说:“嵇冰再多的毛病,倒是也有一个长处,那就是每个女人在他眼里总有诱人的地方。”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见独孤铭眉头紧锁像是有无尽的心事,嵇冰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少主,我嵇冰嘴拙,也许说的话不得您的心意,但我还是非说不可...事已至此,也终于此,周大小姐在金陵等着您,就像润城外的三小姐...让您别忘了去找她...” 宋卿等人怯怯看着独孤铭的反应,独孤铭却没有责备嵇冰失言的意思,沉默着没有发声。 “往事不可逆,前面的路却是非走不可。”嵇冰执着道,“少主,别多想了。” 独孤铭回望身后,凌双华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小马,你不要忘了,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 “驾!”独孤铭勒紧麒麟驹的马缰,朝着威州方向疾驰而去,“我独孤铭从不信命,我不信你不会回到我身边。” 金陵城 “燕公子来了!” “庄云燕!”周康从未如此期待他的到来,“阿姐在午睡,把燕公子带到我别苑去。” 庄云燕早已经料到周康的用意,二人静坐片刻,周康按下手里的茶盏,眸子闪出阴沉来,“燕公子,你竟愿意拱手送出燕城给独孤那厮?” “朝廷不愿助燕城,军民浴血也是难寻活路,你让我怎么做?” “这岂不是太便宜那厮。”周康咬牙道,“阿姐日日盼他再来金陵,得了金陵,他等于得了南平半壁江山...一个亡国后裔,有什么资格入主中原,又有什么资格娶我阿姐!” “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了去,他想输也难。”庄云燕轻摇着头,“我知道康少爷的意思,你阿姐心意已决,誓要助他成事。你与周熙朝夕相伴多年,应该知道她的性子,周熙看似柔弱温婉,实则颇具主见,她认定的事,不会改变。” “还请燕公子再去劝一劝...”周康从未求过人,这话一出口,庄云燕也是愣了愣,周康终日冷漠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惆怅来,“你的话,比我有用。” “没用的。”庄云燕轻叹了声,“周熙比你我,要执念的多...” 湖中水榭。 “我猜到燕大哥这阵子就会来,特意让人给你留了些岭南红袍,我可是馋了好几日了。”周熙的笑容纯净如水,葱葱玉手轻摇,沸水泛起迷幻的白烟浇在了茶盏里根根赤红的茶叶上。 茶香四溢而起,庄云燕轻嗅着,顿感疲惫全无,“大小姐亲自给我烹茶,真是受宠若惊。” 周熙婉婉一笑,凑近茶盏闻了闻,“这五十年的红袍就是不一样,你是个讲究人,可不能怠慢了。” 庄云燕抿了口茶水,笑而不语。 “铭大哥可以兵不血刃拿下燕城...”周熙低下了头,“熙儿替他谢谢你。” “他已经谢过我,又何须你替他说什么。”庄云燕放下茶盏,“何况我是为了燕城子民,不是为他。” “随便你怎么说。”周熙眸子难掩待嫁女儿的欣喜之色,“我听说威州已经被铭大哥昨日夺了去,这几日就要兵临金陵城下了...燕大哥,长兄如父,我和康儿都拿你当大哥,我的婚事,你可得留下。” “雍华府可以助他,你未必一定要嫁给他。”庄云燕恳切道,“嫁入帝王之家...并非好事。你爹只想你安乐一世,前途叵测非他所想。” “但却是熙儿所愿。”周熙语音虽然宛如仙乐缱绻,但其中的果决毋庸再议,“燕大哥比爹和康儿都要懂我,你若是拐着弯再来劝我...熙儿可就有些失望了。” 庄云燕给自己斟了些茶水,眺望着雍华府连绵不绝的琉璃瓦片不再言语。 “熙儿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周熙忽闪着眼眸,“若是真铸成一生诀别,我也愿奉陪泯灭,绝不后悔。”   ☆、第35章 十里红妆(微改) 金陵城 周康再不情愿,也不能违背周熙的意思。大半个金陵城都是周家的,略微使了些手段守将便答应投诚。 兵临金陵城下,远远的就看见城楼上周熙一身红衣倾国倾城,整个城池都黯然失色。 “周小姐果然重情重义信守诺言,竟拿了整个金陵做了自己的陪嫁!”孙少然震惊不已。 庄云燕遥望城楼,周熙的嫁衣迎风飞扬如梦如幻,晶亮的眸子仿若宝石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泽,等待着她深爱的男子铺下十里红妆迎娶自己。 独孤铭眉眼间却不见喜色,心中仿佛压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 “少主既然一开始已经选择了周大小姐,就别再想旁人了!”嵇冰低声道,“周大小姐值得少主好好待她。” 独孤铭的眼睛似乎迷进了沙土,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城楼上是凌双华才对,一袭红衣蜻蜓点水般出现在他眼前,月牙弯眼让他魂牵梦萦。 城门打开,红毯从城门口铺到了雍华府,路边立满锦衣装扮的雍华府奴婢,樟木喜箱重重叠叠数不胜数。 红毯的一头,周康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近独孤铭,神色孤傲中带着不屑,独孤铭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 “你竟真能打到金陵?”周康阴冷道,“看来的确有些能耐。” “我答应过熙儿的,就一定会做到。”独孤铭目不斜视的与周康擦身而过,二人都没有回头去看对方。 周熙飞奔着下了城楼,独孤铭翻身下马,将周熙横抱起来翻上麒麟驹,紧盯着她绝美的面容不忍离开目光,勒紧马缰直往雍华府而去。 庄云燕经过时,轻轻锤了锤周康的肩膀,“你阿姐出嫁,等着你回去张罗呢,别发愣了,走!” 周康轻哼一声,调转马头,与庄云燕并肩沉默的骑行着。 长街一角,龙青手握煞天罗静静站着看了很久,他从未奢求周熙会青睐于他,只求周熙爱的人能拿真心待她。独孤铭豪情万丈,有帝王之气,也只有他撑得起雍华府倾世的财富。 总好过周康吧!龙青笑了笑,更是比你自己好上许多。 周熙父母双亡,独孤铭只剩一个远在北疆的爷爷,婚事在即,只有长兄为父代为见证,周熙目光看向庄云燕。 “我知道你已经认定他了。”庄云燕无奈道,“燕大哥除了答应你,还能怎么办?”言罢看着独孤铭,语气柔和却不失严厉,“你今生若是负了她,我不会饶你!”那眼神宛若深海,有着道不明言不尽的含义。 嵇冰等人面面相觑都垂下头。 独孤铭与周熙大婚那日,远在燕城无声门的凌双华心中莫名的悸动了一夜,几次心悸醒来,胸口似乎有千钧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双华终是披衣起身,倚在窗前遥望着金陵方向,虽然不知道金陵发生了什么,但双华隐隐觉得,自己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什么瓜葛了。 礼成的那一刻,红盖头下的周熙喜极而泣。她爱身旁这个男人,从他破了自己的精灵局开始,就陷进了他布下的深渊,再也无法自拔了。 周康为弟,龙青为仆,庄云燕为友,都不是她愿意托付终身的人,她沉寂已久的心只为独孤铭动过,这个北疆的古老贵族后裔,也只有他的光芒不会被雍华府掩盖,也只有他可以驾驭属于自己的无尽财富。 独孤铭应酬着酒席上源源不断的客人,已经有些醉意,嵇冰替他挡开酒杯,耳语道:“少主,不能再喝了,少夫人还在新房等着。” 话音刚落,周康端着酒杯已经递了过来,“你情场所向披靡,酒量却是不怎么样!” 独孤铭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吟吟的看着他,“你要是继续灌我,今晚你姐姐可要独守空房了。” 周康还欲说话,被龙青紧紧拉住,“康少爷,就这样吧。今天是好日子,别让大家不痛快。” 周康拉下脸,甩手而去。 嵇冰不解道:“姐姐大婚,他这个弟弟有什么好黑脸的!” 宋卿啧啧道:“弟弟?又不是亲弟弟!” 嵇冰等人顿悟过来,嘿嘿干笑了几声。 独孤铭走近新房门口,刚要去推门手又收了回来,转身依靠着墙,怔怔发了好一会呆。 周熙听见动静,揉着喜帕又期待又紧张。 独孤铭终于还是推门进来,伫立在周熙身前,却没有去掀盖头,周熙等了好久,迟疑的掀开半边盖头,想到嬷嬷说新娘掀这盖头不吉利,又忙放了回去。 “铭大哥...”周熙喊了一声。 独孤铭回过神来,轻轻掀开了喜盖,周熙缓缓抬起头,红烛高照下,是一张惊世的面庞,双眸如水一般,盯着他心神摇曳。 没有人会不对她动心吧!独孤铭宽慰着自己,得了周熙,便是得了整个雍华府,独孤铭,你还想怎样! 独孤铭握住周熙的手,往手背上亲了下去。 周熙痴痴看着他,他的眼神热烈而缱绻,不等她再开口说些什么,独孤铭伸臂抱住她,压到了床榻中堆叠的大红喜被上。周熙脸面一热,一股子酒气铺面而来,他已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先是轻柔的缀吻,很快便是紧紧缠住不放。 周熙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姑娘,见惯了男子对自己的温柔,见独孤铭如此,一下子慌了手脚,嘴被他吮吸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轻喊了两声。 独孤铭听着她娇软的呜呜声,紧抱着她不放,放开她的嘴唇,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熙儿,怎么了?” 周熙眼眸扑闪,身子颤抖着,脸颊涨得通红,独孤铭看的一阵心动,忍不住又亲了下去,顾不得压着的喜被,抱着她翻滚到床中间,抵住了床头。 “熙儿...”独孤铭喃喃着,吻到了她的玉颈,又朝着下头亲吻过去。 周熙发髻已经散乱开来,心跳得无比之快,把脸埋在了他的臂弯里,含糊道:“铭大哥,我怕...” 独孤铭轻扯下她腰间的丝带,露出了里头贴身的红色丝织寝衣,薄如羽翼,玲珑有致的身子若隐若现。 周熙身子一凉,忍不住搂紧了独孤铭。 周熙身子滑如玉石,白皙如脂,在烛火中闪着诱人的光泽,美得让他不忍眨眼。 独孤铭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触她的指尖像是要嵌入她的身体,让她觉得微微疼痛,周熙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他的脸紧贴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映照着烛光,瞳孔中似有火在燃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独孤铭再也抑制不住,轻巧的抱起她,不再犹豫,喘息着触到她的隐秘之地,二人都是低低哼了一声。 “熙儿,熙儿。”独孤铭低声的呼喊着她,猛的压了下去,周熙身子一紧,疼喊了出来。 独孤铭没有退出,周熙痛的紧咬住了他的肩头,那一刻的痛感让微醺的独孤铭瞬时惊醒了。 双华!独孤铭的眼神离开周熙,停在了自己手腕处的咬痕,凌双华的牙印还依稀留在手腕,她咬的那么狠,那么狠。 ——“小马,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有多恨我...独孤铭忽然觉得身子无力了下来。 周熙才慢慢接受了他的冲撞,又觉得身上这个人渐渐放慢了下来,以为他不忍弄疼自己,咬着嘴唇呜咽道:“铭大哥,已经好多了...” 独孤铭抵住她的额头,亲了几口,平复片刻又驰骋开来,用力冲撞着她的最深处,终于伏在了她的身上,不住的喘着气。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周熙攥着喜被盖着自己的身体,转身看着这个刚刚占有了自己的男人,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而又幸福。 “铭大哥。”周熙倚靠着他的手臂,轻轻抚摸下去,忽然停在了手腕处,抬起身子去看,“怎么有排牙印...” 独孤铭抽出手,装作随意道:“还不是在润城的时候,凌双华不知怎么恼了,抓起来就咬了下去,怪狠的。” “咬的这么深,看样子是会留下疤痕了。”周熙心疼道,“那丫头真是没轻没重。” 听她这样说双华,独孤铭有些不悦,转身道:“我累了,早些睡吧!” 周熙初破的身子还有些痛,还想着他能再多多怜惜自己,见他翻身睡去,也是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如他的意,可又不好意思贴着身子去哄他,只得也默默睡下。 别苑 庄云燕与龙青已经小酌了数杯,见龙青毫无失落之色,庄云燕替他斟满酒笑道:“师父在世时总说我云淡风轻,眼下看来,无声门中最随师父性子的,不是我,该是龙师兄。” 龙青自嘲道:“既无所想,便无所盼,大小姐不嫌弃我这张脸留下我,已是龙青毕生之幸。反倒是掌门...”龙青细看了看庄云燕,“这次从燕城回来,怎么眉眼间多了不少心事?难道还是为燕城降叛军之事烦忧?” 庄云燕苦笑着饮尽杯中酒,“此事已过,我像是会为过往之事烦忧的人么?” “那是...”龙青正欲猜下去,周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康少爷。” 周康几步走近石桌,拾起酒壶猛灌下肚,重重的按在桌上,“燕公子还能烦心什么?而下不光是雍华府,燕城庄家,无声门...尽数归了独孤那厮,所有人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我一沾上枕头便会噩梦连连难以入睡。” 龙青拿衣袖拭去洒在石桌上的酒水,淡定道:“大家都是赌徒,康少爷怕输不起么?” 周康冷笑道:“我也是忘了,龙青只有一条命,还有就是不离身的那根烧火棍,确实也没什么可以输的了。” 龙青摩挲着手边的煞天罗,笑了笑没有言语。 周康今晚喝的有些多,眯眼瞅着便伸手去拿,龙青也任他拿走煞天罗,拾起个酒盏把玩起来。周康翻来覆去看着,不屑的丢在桌上,“你从哪里捡来的,还是狗嘴里夺来的?不过与你倒很是相衬。” 庄云燕一杯接一杯的对月独饮,也不愿与周康多说什么。 见二人都不搭理自己,周康滑出袖中短剑,映着月色红光奕奕,短剑与煞天罗并排摆着,周康敲了敲剑刃道:“燕公子,我这把剑固然比不上你的无相青玉箫,比起龙青这烧火棍,如何?” “唐家堡的泣血剑,自然是好的。”庄云燕随意道,“可唐门的东西始终过于阴毒,康少爷还是少碰为妙。” 周康哼了声,执起短剑忿忿离去。 “这个周康。”龙青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酒壶,“喝光了你我的酒,也没几句好话说。大小姐知书达理贤淑温柔,周康却是好的不学,一身桀骜,早晚坏事。” “桀骜者虽常人难已驾驭,但却会对驯服之人不离不弃绝无异心。”庄云燕晃动着空空的酒盏,“周老爷识人无数,怎么会在诸多子侄中挑中了周康?康少爷自然是有让他安心的地方。” 龙青顿悟大笑了出来,“普天之下能让周康死心塌地的,也唯有他姐姐一人了。”   ☆、第36章 蝶影重重 清晨醒来,枕边人已经不在,周熙忙披衣起身,丫鬟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 “铭大哥呢?”周熙急道。 “姑爷一早就去正厅和其他将军商议事情了,叮嘱奴婢不要叫醒小姐,让小姐多睡会儿。” 周熙心中有些许失落,装扮好去了正厅。 “新娘子来了。”庄云燕笑道。 独孤铭转过身,含笑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周熙脸一红没有言语,嵇冰等人哧哧笑着。 独孤铭在金陵待不了几日便又要率军前行,这几日周熙感觉着他总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对自己虽好,可却又客气多余亲密,夜深人静时,周熙半梦半醒总觉得枕边的丈夫恍如失神一般。她几欲张嘴问庄云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也许他在为战事烦心。周熙宽慰着自己。 “阿姐,让我和姐夫一起往润城去吧。”周康开口提道。 “康儿,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周熙劝阻着,“你身手虽然也不错,可刀剑无眼,你不能去冒险。” 见周熙还是关心自己,周康心头一暖,面容也柔和起来,“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能一直待在雍华府里毫无作为,阿姐,让我去吧!有姐夫和燕公子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龙青听着心里暗暗发笑,却没做声。 独孤铭打量了几眼周康,“你跟我走,我可是会一视同仁。” “但求姐夫不要顾念我的身份,我不过是个军士罢了。”周康硬生生顶回他的目光。 周熙踌躇片刻,答应了下来。 新婚不过五日,独孤铭便出发往润城方向去。踏出金陵城的那一刻,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释然轻松之感,他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隐约的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送行的周熙,周熙见他回望自己,眼中似有不舍,禁不住涌出泪来。 京师,润城。 惊闻金陵城已被周家拱手送给了北疆,雍华府周大小姐竟委身下嫁给了独孤铭,宣帝慕容诀连夜召集文武大臣到书房,更是一道圣旨宣来了抱病在家的世子慕容乾。 见人到齐,慕容诀顾不得旁人,径直走向慕容乾,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慕容乾这段日子清减了不少,面容轮廓更加分明英俊,眼神少了些昔日得志的光彩,取代的是一抹难以消逝的忧伤。 “世子身子如何,可有大好?”慕容诀看向英王慕容烈。 “启禀皇上。”慕容烈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御医来看过,说世子这病还需要静心休养,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大好的...” “可朕看世子精神不错,并不像是患病的模样,若还只是心病,应该并无大碍...世子,你自己觉得如何”慕容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慕容乾沉默片刻,“臣,并无大碍,愿听皇上差遣!” “好!”慕容诀欣喜道,“看看,这才是我南平忠勇之臣。刘府尹,你儿子几无抵抗就丢了沧州,还连逃数日逃回润城来,看来南平还是得指望英王府!能挡住独孤铭的,恐怕也只有慕容世子了。” 刘成章大气也不敢出,躲在众人身后。 “金陵竟被周家送给了独孤铭,金陵一失,独孤铭又有了雍华府这个取之不尽的宝库,还怎么得了!”慕容诀面露惊慌,“世子,南平靠你了!” “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慕容乾想起独孤铭对凌家犯下的罪孽,早恨不得将他除之以后快。 “朕命你带领五万大军往觞城去,断了独孤铭进京的路,铲除叛军,一个不留!” “臣领旨!”慕容乾跪地道。 英王府 “好端端的你掺这浑水做什么!”慕容烈不住的叹着气,“北疆叛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瑞阳郡主战死,燕公子让出燕城,连周大小姐都带着金陵城嫁给了独孤铭...你我父子都知道,西北七州尽失,南平已经抵挡不了多久,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父王。”慕容乾拾起院中自己闲置多时的银枪,“我们乃慕容皇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是叛军兵临润城,还不是一样浴血沙场。逃不掉的。” 慕容烈凹陷的双目闪出一丝含义不明的光来,拉过儿子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与你母亲早已经商量过,我在东南经营过多年,也有不少至交好友居于那头...那里山高水远,没人能为难英王府,我们父子为皇上尽忠数十载,你更是镇守荆州十余年难得回京...对得起皇上了!” “父王...”慕容乾打断了他,“且不说独孤一众是叛军贼子,光是独孤铭害的凌家满门抄斩,这笔帐我就要和他好好算算。” “还是为了凌双华...”慕容烈按住儿子的肩,“我们可以把双华一并带去东南,我与你母亲已经老了,实在不想看你为朝廷做无谓的牺牲。” “我心意已决。”慕容乾直起银枪,“父王不用再劝我了。我驰骋沙场十余年几无败绩,这次也绝不会输!” 公主府 “父皇还是起用了世子...”蓝祺公主慕容蝶咬紧了下唇,“怪你大哥无能,逃军之将,难怪父皇对你刘家父子失望透顶。” “公主。”刘俊杰胆战心惊的擦了擦汗,“北疆叛军何等骁勇,瑞阳郡主这般厉害都能战死,我大哥他...哪能与郡主并论。” “瑞阳郡主?”慕容蝶冷冷一笑,“瑞阳连发数封书信求援,是我暗暗扣下没有让父皇看见,她知道你我设计陷害御刃坊凌家,就绝不能再活在世上!”慕容蝶的眸子看的丈夫不寒而栗,“凭她对世子的钟情,难保日后不会说出真相,世子整颗心都扑在凌双华身上,若是被他知道...指不定怎么对付公主府,这二人...最好都得活不成...” “可是...”刘俊杰的脸纠作一团,“眼下有希望挡住叛军的,唯有世子...他要是也战死,京师可就难保了。” “你们刘氏兄弟,除了生得这张面首的脸,还有什么用处?”慕容蝶厌恶的转过身子,“我不过是个女子,天下江山与我何干,求的不过是一世荣华尔尔...再说,南平还有半壁江山,西北荒芜,南方富饶,想耗,与他们耗着便是,怕什么!” “公主...英明。”刘俊杰颤声道。 “最好慕容乾也像瑞阳一样死在独孤铭手上,也省的我再费什么心思了。”慕容蝶拾起一把绢扇悠悠而坐,望着窗外绚烂飞舞的蝶影,阴寒的笑了出来。 觞城外,军营。 独孤铭收到探子来报,略微愣了愣,转身对庄云燕道:“慕容诀确是无人可用了,你猜他派谁挡住我们。” 庄云燕不假思索道:“还能有谁!南平眼下能用的,唯有世子慕容乾了。” 独孤铭点头道:“要不是宣帝因为御刃坊的事连带着对英王府也有所猜忌,慕容乾镇守西北,可比瑞阳郡主难对付多了。眼下丢了半壁江山再起用世子,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楚璟插嘴道:“上次与匈奴的荆州大战,我奉领主之命带北疆十八骑助世子抗敌,慕容乾确实是个帅才,自己也是一身是胆身先士卒,让人钦佩。” 庄云燕道:“不错,慕容乾是难得的文武之才,独孤少主底下的路要比之前难得多。” “燕公子与世子的交情肯定很深...”独孤铭意味深长道,“不然他又怎么会把凌双华托付给你,窝藏朝廷钦犯,这可是灭门的重罪。燕公子竟一口答应,还把她照顾的那么好,若不是生死之交,怎么犯得着如此?” 庄云燕不屑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劝你还是别想了。慕容乾忠义两全,又是南平皇族,可不像燕城守将那么容易说服。我与他各为其主,让我去劝说他?你就不怕我被他收编了去?” “我不会让你难做!”独孤铭收住笑,“我早想在战场上会一会这个雄踞荆州十二年不败的慕容世子!听说他一杆银枪少有敌手,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赢下我的双华剑。” 慕容乾征战多年,上战场对他而言早不是什么畏惧的事,只不过这一次更多了私仇要报,慕容乾擦拭着自己的银枪,似乎看到自己枪头刺进独孤铭心口,你欠凌家的,我都要替凌家讨回来! 燕城,无声门。 “世子哥哥迎战?”凌双华惊道,“南平可用的将领已经所剩无几,他怎么敌得过独孤铭和燕大哥!” “掌门也不想与他为敌,可是自古情义不能两全,掌门既然答应了周荣保雍华府和周熙安好,就必须跟着独孤铭一条路走到底...”仲白露叹气道。 “仲姐姐。”双华犹豫着,“我要去找燕大哥,求他对世子手下留情。” “掌门和世子是朋友,应该不会...”仲白露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没什么底气。 “我信燕大哥,可我信不过独孤铭。”双华咬牙道,“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仲白露踌躇许久,一跺脚道:“也罢,掌门交待要看着你,我陪你去趟觞城就是。”   ☆、第37章 剑雨刀光未停歇 觞城 见是世子率军,觞城守将陆浩英才算微微踏实些,陆浩英独女陆敏敏助父亲守城也有数年,看到名震西北的慕容世子和自己想象中络腮胡子的粗犷模样大不相同,忍不住偷笑了出来。 “陆姑娘笑什么?”慕容乾摸了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 陆敏敏笑道:“不是,只是原本还以为世子定是三十多的中年男人,没想到生的这么英武俊俏。” 慕容乾见眼前这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微黑,容颜也算秀丽,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毫无扭捏之态,见到他这个世子也丝毫不见怯色,心中也多了几分欣赏,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敏敏,不得无礼!”陆浩英皱了皱眉,陆敏敏忙低下头站到一边,“若是丢了觞城,京城就岌岌可危了!你要助世子好好守城才是。” 慕容乾登上城墙,遥望无边的苍穹,双华,你在燕城还好么... 逼近觞城,庄云燕与戚祯却不见了踪影,嵇冰疑道:“这个燕公子,莫不是怕与慕容乾兵戎相见,竟自顾自跑了?” 孙少然摇头道:“不会,燕公子一定是有别的筹谋,你我就乱猜了。” 独孤铭垂眉笑道:“也许燕公子要给我准备另一份大礼也说不定。” 这天是个阴天,天空云层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世子,不如由属下先去会会独孤铭。”陆浩英试探着。 “不用。”慕容乾跃上坐骑,“本世子亲自去!” 两军对阵,隔着数十丈远遥遥相望着,独孤铭看着金甲下的慕容乾,竟生出些五味杂陈的感觉来。 “我在荆州就想和慕容乾切磋切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少主,由我楚璟去试试。”楚璟跃跃欲试道。 独孤铭点头道:“好,就由楚将军做这个先锋。” 楚璟夹紧马肚冲到前头,高声道:“世子,你还记得在下么?” 慕容乾看了看此人,轻笑一声道:“楚璟楚大侠?怎么会不记得你!” “世子好记性!”楚璟有些欢喜,“荆州你我都未曾说上几句话,你居然还记着我?” “北疆十八骑纵横沙场无人能挡,荆州一战率十八骑助我的就是楚大侠,楚大侠孤身入敌营,取了敌将首级与我,我怎么会不记得!”慕容乾笑着说,“可惜不过数月,并肩作战就成了各为其主,真是让人感叹世间变幻莫测。” “南平宣帝昏庸无道,西北子民困苦,世子多年在西北,你是知道的!”楚璟说。 “自古反贼其罪当诛!”慕容乾怒道,“独孤铭为一己私利害死那么多人,只怕也做不了什么明君!” 独孤铭知道慕容乾所指,神色却微毫不变。 “既然世子执迷不悟,仍要对南平愚忠,那楚某就来领教领教世子的银枪有多厉害!”言罢挥舞着长剑朝慕容乾杀了过去。 楚璟乃天山剑客,师从天山派冥幽子,一套七绝剑法纵横南北疆几无敌手,数年前出师下山偶遇独孤铭,被其王者气概所震,入了他麾下愿与之一同抵御匈奴共谋大业。慕容乾与瑞阳郡主被匈奴所围,楚璟率着嵇家军的北疆十八骑昼夜疾驰百里,杀入匈奴阵营破了荆州之围。 慕容乾知道楚璟身手了得,并不敢轻视,身子一仰脊背贴紧马背,躲过这剑,楚璟又是一剑挥去,慕容乾银枪一档,这一剑用力甚猛,马腿都被震的一曲,长啸一声。 嵇冰蹙眉道:“都说慕容世子神武,就这几招来看,他未必胜得过楚将军。” “所以就说你太嫩。”孙少然笑道,“慕容乾镇守荆州十二年,匈奴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十二年怎么浪得虚名?慕容乾定是有些能耐,他并非敌不过楚璟,不过是先试一试他的身手。” 独孤铭点头说:“我与他比试过剑法,此人不可小觑。” 一旁的周康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果不其然,在楚璟使完六十四式七绝剑法后,慕容乾挡开剑刃,“楚大侠的剑不错,剑法也是让人大开眼界。”说着一个反手使枪,枪身化作一道飞虹,杀向楚璟,楚璟顺势一档,剑刃都被折弯。这一招的威力,震得他虎口发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慕容乾又挥着枪朝他刺了过来,枪头一晃,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他头上洒了下来。 孙少然暗叫不好,脚尖轻点纵身过来,长剑脱鞘替楚璟挡住这绵绵不绝的光影。 慕容乾认出孙少然的剑是西沙戎剑,淡淡笑道:“独孤铭怎么找来的你,大漠游侠孙少然也愿意到他的麾下!” “也只有独孤少主可以为南北疆谋一条出路,我孙少然浪迹多年,甘愿为他所用!” 言罢二人双剑合并,一上一下已是难有敌手,可慕容乾以一敌二并不示弱,丝毫不落下风。嵇冰抱肩看着也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宋卿紧握灵鸠剑震惊道:“本还想上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可慕容乾这般的胆识,我竟都不好意思以三对一,胜之不武了。他的枪法出神入化,能守得住南平的,唯有慕容乾了!” 城楼上的陆敏敏也是看傻了眼,自言自语道:“西北王慕容乾...只有他了!” “若慕容乾能为我们所用,南平必亡!”独孤铭狠狠道,“可要是他执意效忠南平,他不死,我们就进不了润城。” 言语间,楚璟和孙少然已经落了下风,两剑双响竟然也敌不过一杆银枪,慕容乾银枪浑身上下,如瑞雪纷纷,竟将孙少然的西沙戎剑一击挑去,眼见着俩人就要被他所擒,独孤铭骑马冲出阵营奔了出去。 独孤铭拔出双华剑替二人挡住银枪,喝道:“你们退下!” 楚璟孙少然对视一眼退了回去。 “慕容世子能胜得了我两个手下,我独孤铭佩服。”独孤铭微笑道。 慕容乾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再看他手中握着的那把是御刃坊的双华剑,更是心如刀绞,“你害的双华家破人亡,手握双华剑时,你会不会看见凌家百余冤魂!” “凌双华没有死!”独孤铭低声道,“我从燕城来,在无声门见过她!” 慕容乾心一颤,无法自持的问道:“双华...还好么?” 独孤铭泛起一丝愧意,“是我对不起她。好好一个大小姐...不过总算她还活着,只要活着,这一世我都会好好补偿她。” “你没这个机会了!”慕容乾厉声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二人并非初次交手,只是上次还是点到即止的试剑,这次却是两军交战的以命相搏。慕容乾见着独孤铭,仿佛重现凌家灭门那日的血流成河,招招直中他的死穴,恨不得速取他的性命。 见独孤铭久难取胜,嵇冰正欲上前相助,却被孙少然拉住,“慕容世子也算是个英雄,已经连战我们几个...” 楚璟也微微点着头附和道,“打心眼儿里说,我也不想他死在我们手上...” 嵇冰叹着气收回步子,垂头道:“若非世子,只怕我还被困在润城,这份恩情,我嵇冰此生都是难以回报了。” 周康见这几人难改一身江湖义气,不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若还管对手死活,这仗还怎么打?觞城还要不要夺了!我可不想我阿姐新婚守寡!”说着便拔出佩剑冲了上去。 慕容乾本就与独孤铭伯仲间,这忽然多了个周康,便有些招架不住,独孤铭见周康贸然出战,有些不悦。 周康与慕容乾本就只有三年前在雍华府见过一面,也顾念不得什么惺惺相惜,一上来便是狠招连连,让慕容乾防不胜防。 孙少然皱眉道:“这周康出手如此狠辣,是一心要取慕容乾性命啊。” 独孤铭对周康怒道:“你退下!” 周康冷冷说:“他不死,怎么进觞城?你这是妇人之仁!” 言罢剑锋直指慕容乾咽喉而去,慕容乾长枪难回,只得翻身跳下马,虽不中要害,但左肩已被剑刃划伤,血花飞溅。周康紧拉马缰,坐骑前蹄朝着慕容乾胸口踢去。 慕容乾步法轻转躲闪过去,可却无法上马,只得与之周旋。独孤铭座下的麒麟驹嘶鸣不止也欲上前踢打慕容乾,独孤铭攥紧马缰,似乎不想这般就取了他的性命。 陆浩英看的胆战心惊,正要上前救下世子,嵇冰双手一挥,身后十八名银甲少将分散着疾步上前列好阵法,抽出身后金羽箭,拉上满弓直指觞城守军,一时无人敢上前。 “顽固不化,活该你死!”周康翻跃坠地,扔下佩剑微微使力,袖中滑出一把红光四溢的短剑来,周康眼中满是莫测的杀意,迎着微喘的慕容乾缓缓而去,“想不到西北王慕容乾,会死在我周康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哦...康少爷终于出手了,泣血剑,好凶险... 作者君喜欢世子哥哥,要我我就直接嫁给世子了!暖男好窝心~!   ☆、第38章 爱不为情生 周康眼中满是莫测的杀意,迎着微喘的慕容乾缓缓而去,“想不到西北王慕容乾,会死在我周康的手上...” 眼看慕容乾就要落败,忽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天色阴沉,嵇冰眯眼看去却是看不清来者。 周康不想久缠,执着泣血剑刺向慕容乾的手腕,挑去了他的银枪,紧接着又是一剑朝他咽喉刺去,独孤铭来不及阻止,正要感叹将星陨落,不知从何处掷出把金翎刀击中周康的剑刃,发力甚重,剑刃微颤不止。 眨眼间,两个人影疾驰而至,皆是黑巾蒙面看不清容貌,冲在前头的人伸手去拉慕容乾,慕容乾来不及多想,握住她的手,一个发力上了马往觞城而去。 嵇冰见有人救走慕容乾,急道:“放箭!” 北疆十八骑直朝蒙面人放箭,后头那人拔剑挥挡着金羽箭,还不忘半跃下马身,弯腰捡起慕容乾掉落下来的银枪,调转马身,俯身与马背平行,冲进觞城。 独孤铭振臂喊道:“住手!” 北疆十八骑停止放箭,黑巾人回头看了独孤铭一眼,那眼神异常凌厉,独孤铭身子微微有些发凉,却不敢去猜此人是谁。 骏马驰骋进觞城,黑巾人这才长吁一口气。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慕容乾下马抱拳道,“不知阁下是...” 黑巾人拉下掩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明媚动人的面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后的那个人。” 慕容乾转过身,身后那人将手中银枪缓缓递了过去,慕容乾迟疑着接过,“你是...我是不是认识你...” 黑巾上晶亮的眸子似有泪光闪动,慕容乾颤抖的走上前,伸手去拉那黑巾,黑巾滑落,二人都怔怔的愣了好久,竟不敢去认彼此。 “世子哥哥...”双华两行清泪落下。 慕容乾眼眶一热,松开握着银枪的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已经说不出话来。 仲白露拾起银枪,凝视许久道:“这杆银枪守了西北十多年安宁,能救下世子,也是我仲白露的幸事。” 慕容乾轻轻擦去双华的眼泪,“战事告急,你不留在燕城,到这里做什么!” “我要是不来,就见不到世子哥哥了!” 冲下城楼的陆敏敏瞧见这一幕,迟疑着没有上前,偷偷打量着这个救下世子的姑娘,见世子待她亲热,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觞城将士并没有见过凌双华,慕容乾便说这二人是自己在荆州认识的江湖朋友敷衍了过去。关上房门,慕容乾再难自制的吻住双华的额头,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你瘦了许多。”慕容乾爱怜道,“在燕城是不是待不习惯。” “你也瘦了呢。”双华哽咽着,“燕大哥待我很好,无声门上下都照顾着我。”说着找来金疮药,扶慕容乾坐下,“你流了很多血,让我看看。” 见凌双华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慕容乾忍不住笑道:“一别数月,双华长大了许多。骑马骑得这样好,居然还会照顾人了!” “我只剩下自己,要还是什么都不会,还怎么活下去。燕大哥照顾我是情份,我也得守着本分才行。”说着给伤口敷上金疮药。 一阵刺痛袭来,慕容乾禁不住握紧了双华的手腕,额头渗出汗珠来。 双华扯开白布,小心的包扎上去,用牙齿咬断开来,贴着慕容乾湿热的臂膀,闻着血腥气又落下泪。 慕容乾将她按在自己的肩上,欣慰道:“我知道你之前并不想嫁给我,但今天你能为我落泪,世子哥哥之前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二姐说得对,世间不会再有比世子哥哥待我更好的人,是我太蠢不知道珍惜...”凌双华痛哭失声,“如今就算悔悟,可他们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慕容乾轻拍着她的背,攥紧了她的手心,“好双华,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陆敏敏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拾起染血的衣服,问道:“姑娘今日救下世子,也是觞城的恩人,不知姑娘姓甚名甚?” 双华笑了笑,“我叫燕华。” 慕容乾会意一笑。 “燕华姑娘有礼了!”陆敏敏又看了看慕容乾,走了出去。 觞城外 “那两个是什么人,竟然救走了慕容乾!”嵇冰急道,“少主,为何不让我继续放箭?” 独孤铭深吸一口气,“我总觉得那两个人似曾相识,可是...不可能!她根本不敢骑马,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骑术,不可能是她!” “凌双华?”孙少然惊道,“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觞城可还是南平王土,她不会这么傻。” “凌双华不是死了吗?”周康出了声,“凌家满门抄斩,她不是也被斩首了?” 嵇冰撇了撇嘴,“她没死,世子想法子救走了她。” “原来她还活着...”周康若有所思,目光转向了独孤铭,“你早知道她活着了...” 独孤铭躲闪着他的目光,神色却依然平静,镇定道:“不管那两人是谁,这么好的身手留在觞城,对我们都是祸害,下一次我不会再对慕容乾手下留情,收不了他,就杀了他。” 夜幕下,独孤铭独自徜徉了许久,对着明月久久注视着双华剑无法消失的缺口,就像他胸口的伤痕一样,注定是一生的伤痛。 “你明明对凌双华难以忘怀,为什么还要娶我阿姐为妻!”周康站在他身后冷冷道。 独孤铭转过身,“周康,你胡说什么。” “大家同是男人,你骗不了我的。”周康冷笑一声,“阿姐看不透,我可不傻。若不是为了雍华府助你成事,你怎么会娶阿姐!可惜阿姐对你用情至深,别人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周康,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独孤铭不悦道。 “与我而言,没什么比阿姐更重要,可对你而言,终究是天下更重。”周康仰望苍天,“可偏偏阿姐太傻,愿意倾尽所有助你成就霸业。如今雍华府已无退路,独孤铭,你一定很得意。” 独孤铭眉间掠过一丝得逞的寒意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走了这条路,你我都已经没有退路!” 周康把玩着手中的泣血剑不再言语,独孤铭瞥了眼道:“泣血剑?用这样的阴毒物件去杀慕容世子,康少爷是想被天下人耻笑么?可别坏了北疆大军的名声。” “既要成事,管他用的什么伎俩,姐夫,这可是你教我的。”周康掩住泣血剑的锋芒,“他日姐夫君临天下,又有谁会记得姐夫当年是如何得的天下,是不是?” 独孤铭只觉得眼前的周康愈发让人生厌,可他身为周熙疼爱的弟弟,却又是对他无可奈何。 觞城 慕容乾与凌双华对坐到深夜都不舍分开,“世子哥哥,南平怕是守不住了。”双华说,“周熙倾尽雍华府之力,若真要耗下去,南平绝不是对手。” “我又何尝不知道。”慕容乾叹气道,“可我是南平皇族,怎么能置身事外,何况独孤铭与你有深仇,为了你我也要杀了他。” “我有机会杀了他...可我,没下得了手。”双华哽咽着。 慕容乾一愣,顿了顿笑道:“你这哪是杀人的手,可是日后要替我做羹汤的手。” “我已经不是凌三小姐,世子哥哥还愿意要我?” “我想娶你从不是因为你是谁,你是公主贵女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罢,我此生也都非你不娶!”慕容乾捂紧她微凉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摩挲着。 等了许久的仲白露已经溜达遍了觞城,见他们二人出来,笑道:“世子果然有些本事,这觞城布防如同铁桶一般,独孤铭若硬要攻城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仲姑娘,救命之恩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仲白露脸一红,“是这丫头心心念念放不下你。不过话说回来,无声门这次可是站在雍华府这边,若是再打起来...” “仲姑娘已对我有大恩,战事已起我不会强留你让你为难,即刻便会安排你离开。” 仲白露看向双华,“你不和我一起走?” 不等双华开口,慕容乾摇头道:“我已经想过,双华留在我身边才最好,觞城没人见过她,就不劳烦无声门了。” 仲白露咧嘴笑道:“我背着掌门把你带出来,又一个人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掌门责罚,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掌门也就是受世子所托,这下完璧归赵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仲姐姐!”双华感激道,“替我谢谢燕大哥。” 仲白露嗔怒的看向她,戳了戳她的脑门装作恼道:“亏你还记得掌门,若是你忘了我家掌门,仲姐姐第一个饶不了你。” 仲白露趁着夜色往燕城去,刚巧北疆今日巡营的是嵇冰,眼瞅着有单骑从觞城出来,嵇冰偷笑一声便上马去追。 “看我今天还不逮到你向少主邀功!” 仲白露觉察到有人尾随,摸出一把金翎刀朝后头甩去,嵇冰俯身躲过,“果然是白天救走慕容乾的人!” 嵇冰的马终究是要快些,马鞍一蹬纵身跃起跳到了仲白露的马背上,马匹一惊前蹄上扬嘶鸣起来,仲白露毕竟是个女子,也顾不得身后是谁,吓得扭头就扑到他怀里。 “是你?”嵇冰惊道,“仲女侠!” 嵇冰轻抚马鬃,待马儿平复下来,嵇冰翻身下马,又把仲白露扶了下来。 “仲女侠也有惊慌失态的时候,可被我瞧见了。”嵇冰笑嘻嘻道,“不过那模样倒是十分可爱呢,女子莫要逞强,还是柔弱些更招人心疼。” “呸!”仲白露恼道,“分明是你先招惹我。” “白天一人是你,还有一人...真是凌双华?” “关你什么事!”仲白露夺过马缰,“我不过是帮她救下世子,两军交战的事我可不管。” “真是凌双华?”嵇冰蹙眉道,“可不能让少主知道。” 仲白露见他自言自语的呆傻模样,凶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爱恨情仇,总之你就当今晚没有见过我,算我仲白露欠你一个人情。” 嵇冰见她嘟着嘴的可爱模样也颇为动人,嘴角扬起道:“人情是要还的,你可别忘了。” “江湖人最重信义二字,放心吧,忘不了的。” 嵇冰看她消失在夜色中,这个本就多情的男子恍然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后那个人。”大爱白露姐姐。   ☆、第39章 锦衣夜行燕公子 京师,润城 庄云燕带着戚祯悄悄离开军营,竟是往润城去了。 燕城燕公子最重一个义字,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庄云燕可以为慕容乾两肋插刀,也愿意为雍华府殚精竭力。可眼下慕容乾与独孤铭两虎相争,只怕终有一伤。庄云燕思前想后,唯有冒险上京,去英王府一趟。 英王慕容烈早年也驰骋沙场立下过不少功劳,独子慕容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给他省了不少心,可惜宣帝慕容诀年岁大了,脑子跟着也不大好使,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西北本就贫瘠,更是让一众城主也起了异心。慕容家那么多皇亲国戚,有些血性的也唯有他这一脉,也是亏得他与王妃对慕容乾教导有方,这才没让他变得与蓝祺公主他们一样。 可眼见着南平无望,独子又被宣帝押上了战场,每每想起慕容乾在觞城与声势浩大的独孤铭厮杀,年迈的慕容烈都会心悸连连,生怕哪日就收到儿子战死的噩耗。 “燕公子?庄云燕?”英王惊得站起来,“可是冒充的?” “手执青玉箫,俊逸非凡不卑不亢,不像是一般人。”管家耳语道。 “快快请进来!” “雍华府已经公然反了朝庭,燕公子与周家关系非比寻常,居然敢潜入润城到英王府见本王!”英王笑道,“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的燕公子。” 庄云燕垂眉轻笑,“比起世子豁出性命救下三小姐,情义堪比天高,我又算的了什么。” 惊闻此言,英王心中已有大概,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挥了挥手,英王亲卫皆退了出去,管家关好门窗,一众亲卫四散开来,警觉的巡视着。戚祯见英王府上下训练有素,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双华可好?”英王急着问道。 “王爷放心,在下总算不负所托,三小姐如今在燕城无声门,一切安好。” “那就好。”英王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凌家可惜了...” 庄云燕叹道:“世态炎凉,见到王爷才知道为什么世子义薄云天重情重义,听说凌二小姐的未来夫婿亲自带兵抄了御刃坊,凌家一百多口的后事,都是英王府一并揽下,为此也没少受皇上猜忌。刚刚听王爷对凌家那句话,在下真是感动不已。” 英王道:“双华少不更事这才给了奸人可趁之机,明眼人都知道御刃坊这次是被人算计,本王也只恨自己无力回天,世子与双华本就有婚约,能救便随他吧,免得徒增一世的遗憾。对了,燕公子千里迢迢到这里找我,该不只是为了与本王唠嗑的吧?” 庄云燕笑了笑,停顿片刻道:“南平气数已尽,还望良禽择木而栖。” 英王虽心中有数,可听到这话还是愣住,“我儿尚在觞城,燕公子劝降劝到他家中了...” “凌家受独孤铭连累,满门俱亡只剩凌双华,世子一定想为她报仇,又怎么肯向独孤铭投诚?就算明知南平必亡,他也低不下这个头。” 英王无可奈何道:“燕公子说的是。就算皇上再如何昏庸,我与世子都是皇族血脉,于情于理...实在...” 庄云燕继续说道:“雍华府财力富可敌国,独孤铭麾下能人众多,南平如今的能耐,相信英王比我更加清楚,觞城能守多久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旦城破,世子还能活吗?” 英王的心揪作一团,不住的叹着气。 “世子远在战场,您与王妃在皇上眼皮底下,世子一举一动都关乎家中安危,就算自己有机会活,也要顾念家中父母,王爷若想保住世子,得先想法子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燕公子的意思是...” “若是王爷打算好,一切都可以交给我来办。”庄云燕低声道,“我安排你们去燕城!” “可是。”英王犹豫道,“您刚刚说过,世子怎么会向独孤铭投诚!?实不相瞒,早在我儿出征之前,本王便提出带英王府一众隐秘东南避开战事,可却被他一口回绝,誓要去觞城亲手杀了独孤铭...本王如何劝说也是无用...” 庄云燕像是轻叹了声,缓缓道:“他是不情愿,可若是为了凌双华,他最后还是一定会这么做。” 英王顿悟道:“不错!南平在一日,双华就永远是戴罪之身,此生都不可能和他相守,若是南平亡了...” “独孤铭称帝,御刃坊就是满门忠良,英王府弃暗投明,也是居功至伟,世子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和三小姐一起了。” 英王蹙眉沉思许久,“可怎么说我们父子也是慕容氏,独孤铭能容得下我们?” 庄云燕恳切道:“一定能!世子救下凌三小姐,为御刃坊留下忠良遗脉,对独孤铭而言可是天大的功劳,再说,他日独孤铭称帝,也想给自己落个善待慕容后裔的名声。他不光得容下你们,还必须倍加恩宠才是。” 英王觉得有些道理,正要说话,英王妃推开门走了进来,“王爷,听他的!你我垂垂老矣,还能指望什么,我只要我们的儿子!” “可英王府上下这么多人...”英王皱着眉,“怎么也不可能走得悄无声息。但凡有一点动静被皇上探知,可就要步御刃坊的后尘了。” 戚祯笑嘻嘻道:“我说掌门怎么会带上我呢,原来早看准我这本事了。” “这位是?” 庄云燕拉过戚祯,“这位是我师弟,无声门逍遥子戚祯就是他了。” “戚少侠!”英王抱拳道,“早就听说无声门能人异士众多,逍遥子戚祯有通天之术,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通天之术?”戚祯大笑起来,“外头都是这么说我?惭愧惭愧!戚祯不过一个凡人而已,就是跑的比别人快些,也是早些年被家父逼着给家中走镖,这才学了些逃脱之法。” 庄云燕笑道:“戚祯家便是天下第一镖局通达镖局,这位少镖头屈尊在我无声门下,真是委屈了呢。” 戚祯嬉笑起来,“不委屈,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在。若不是跟着掌门,哪还有机会与皇亲国戚结识。” 庄云燕收住笑正经道:“王爷,通达镖局贯穿中原各地,买卖遍布天下,每遇红货,数百名镖师随行也是常有的事,沿途白道黑道都会给戚家面子,不会多做纠缠。在下已经想好,英王府的人可扮作镖师,押着自家金银细软走这趟镖。” “妙计!真乃妙计!”英王赞叹道:“燕公子聪明绝顶,本王佩服。” “计策虽好,可做起来就要靠戚祯了。”庄云燕拍了拍戚祯肩膀,“戚镖头,可别让掌门失望才是。” 戚祯撇嘴道:“这事要做的干净漂亮也不难。戚家数百镖师在外头行走,京城走货更是常见,回头我让人多送些通达镖局的服饰镖旗,王爷打点好一切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城。” 庄云燕点头说:“之前几天王爷得向皇上抱病告假,装作若无其事在王府待着,等一切准备妥当,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润城,出了润城便往西走,等皇上发现,想追也来不及了。” 英王深吸口气,“本王夫妇依照燕公子计策行事,可世子固执,得要靠燕公子多费心了。” “我这样筹谋,也是不想世子为南平枉丢了性命,只要世子没有了后顾之忧,在下有把握劝服他!”庄云燕肯定道,“戚祯,你留在润城协助英王府。务必要把他们平安带到燕城。” “戚祯领命!” 庄云燕看向英王夫妇,“到了燕城,二位若是不嫌弃,可暂居我家中,庄家宅子肯定是无法和英王府相比,但无声门人一定会给诸位安排妥当。” 英王感激道:“燕公子为我们筹谋的这样周到,江湖传闻果然不假,只要是你的朋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戚祯将庄云燕送出英王府,二人沿街踱着步子,戚祯忍不住问道:“慕容乾和凌双华恨独孤铭入骨,掌门真的觉得他们归顺北疆是件好事?” “总比丢了性命好。”庄云燕苦涩道,“有时候我也真讨厌自己,在燕城逍遥快活多好,非得管这么多事...”正说着,庄云燕停下步子,只见街边荒弃着间偌大的铺面,再抬眼去看,“御刃坊”的牌匾半耷着裂成两半,“凌双华,御刃坊的三小姐...”庄云燕徜徉的垂下头。 “掌门一心想大家都好,却是不为自己着想。”戚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声道,“尽做成人之美的事情,却是不给自己找个掌门夫人。我看你对凌双华就很上心,之前我还只当她成了傻子,如今既然没事,掌门却又是把她推给旁人...” “戚祯。”庄云燕打断了他,“三年前在雍华府与慕容世子相识,世子便与我提及过对双华的钟情。若非突降横祸,这二人早已经大婚。” 戚祯见他好像真有些生气,可仍固执道:“这不是还没大婚么!你殚尽竭力护住英王府安好,也算是对得起世子...再说我看那凌双华对掌门你也...” “别说了。”庄云燕喝止住,“双华迟早都会回到世子身边...” 戚祯像是要把话说完才甘心,顿了顿又道:“掌门还记得师父临终憾事么?师父痴迷武学,玩乐潇洒半生,本以为自己无关风月,为与他人比武闭门苦练数载,错失了仙门山霍钰。直到师父建了无声门,又见霍钰与丈夫儿女双全恩恩爱爱,这才悔恨当初不该错失佳人...成为一代宗师又如何,要是要师父再选一次,我赌他...” “你也说了霍钰儿女双全过得很好。”庄云燕回望了眼身后的“御刃坊”,“也许她与师父在一起,还不如和旁人过得快活。” “嗨!”戚祯急道,“掌门今儿还就和我杠上了啊。” “你赶紧回镖局替英王府筹备,别再多话了。”庄云燕示意戚祯无须再送,“待把他们平安带到燕城,立刻捎信给我。” “掌门...戚祯领命!” 离开润城,庄云燕又马不停蹄往觞城去,世子,希望你不要怪我擅自替你做主才好! 觞城外,北疆军营。 天一亮,周康便来帅营求独孤铭发兵攻城。独孤铭不解道:“昨天我们也不算占到便宜,缓一缓再说。” 周康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姐夫,今日攻城,我有十足的把握!” “哦?”独孤铭饶有兴趣道,“康弟昨天伤了慕容乾,信心倍增啊。不过这可是战场,万万不可儿戏,慕容乾的厉害你还没领教么?” 嵇冰把玩着衿带,幽幽道:“别忘了,城中还有救走慕容乾的黑巾人...” 周康脸色阴沉下来,“姐夫,我若是告诉你,慕容乾命不久矣,那觞城是不是不堪一击了?” “命不久矣?”孙少然惊道,“昨天你那一剑伤的他并不重。除非...周康!你剑上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燕公子,让作者君想起了时时念叨“匈奴不灭,何以为家”,推开红颜知己林朝英的王重阳... 还有那个一心觉得自己是为了林诗音好的李寻欢... 人顾好自己已经是难得,还要替他人想那么多做什么!!!气的作者君要呕血了... 哦...作者君你是自作自受!!!精分的撞墙......   ☆、第40章 绊惹春风 “命不久矣?”孙少然惊道,“昨天你那一剑伤的他并不重。除非...周康!你剑上有毒!?” “居然用下毒这种龌龊的手段!”嵇冰急道,“你这会害了少主!” “能杀了慕容乾夺了觞城才是最重要,用什么手段又如何,姐夫你说是不是?”周康泛起笑意看着独孤铭,期待他称赞自己几句。 独孤铭沉默片刻,猛的掀翻案桌,怒道:“你是嫌我不仁不义的还不够,再害我几条罪名么!我为起事已经铸成过大错,再毒杀世子,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 “把解药拿出来。”嵇冰伸出手,“我去趟觞城。” “没解药。”周康冷冷道,“我行事从不留后路,慕容乾必死无疑,你们直取了觞城,记得谢谢我。” 众人一时哑然。 觞城 日上三竿,见慕容乾迟迟不起,双华推开房门去喊他,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晦暗,双华暗叫不好,掀开被子去看他的伤口,黑血已渗出纱布。 “世子哥哥!”双华摇着他的身子,“你别吓我!” 慕容乾强撑着睁开眼,伸手去摸她的脸,“双华,剑上有毒...” “无耻!”双华噌的站起身,“独孤铭,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的!世子哥哥,我帮你去讨回解药。” “别去。他既然想我死,怎么会给你解药?”慕容乾想拉住她,“双华,留在我身边。” “若是你死了,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双华擦了擦眼角,大步走了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陆敏敏急道,“叛军奸诈,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不用了。”双华语气平和却是不容商议,“你照看好世子,我一人,够了。” 觞城城门打开,冲出一匹骏马,直往北疆军营而去,嵇冰一声令下,北疆十八骑齐刷刷拉开箭羽护住独孤铭的帅营。 骏马驰骋而来,嵇冰定睛一看,示意十八骑放下弓箭,叹了口气走进帅营,“少主,您的冤家来了。” 独孤铭走出营帐,凌双华已经跳下马背,二人隔着十余丈,却仿佛隔了一世那么长。 “那天救走慕容乾的也是你?”独孤铭黯然道,“双华真的不容小觑,谁能想到数月前还得我带着你骑马。” “这些都要拜你所赐。”双华拔出剑,“把解药拿出来。” “毒害世子不是我的意思...” “闭嘴!”凌双华执着剑步步逼近,“这次我绝不会手软!” “周康!这就是你要看到的么。”独孤铭怒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解药给她!” 周康冷眼旁观着,“我说过了,此毒无药可解,你们别一个个瞪着我,没有就是没有。” “我不再是那个任你蒙骗的凌双华,独孤铭,你害我满门,是不是连我最后一个亲人也要夺走!” “我今生只骗过你那一次,往后我都不会骗你!”独孤铭趁周康不备,夺了他腰间的佩剑,直直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涌了出来。 “少主!” “你...”周康微微颤抖着。 “既然此毒无解,那就让我用自己的命给慕容乾陪葬。” 周康心中怨念,踌躇许久,从怀里掏出一瓶解药,独孤铭却没有吞下解药,将药瓶递给双华,“你信我一次。” “世子哥哥要是死了,我一定会拉你陪葬.”双华接过解药,倒出一粒自己吞下,“你们一个个我都不会再信。”言罢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双华!”独孤铭追了出去,见她上了马,随手抢过匹座驾紧追不舍。 “双华,凌双华!你停下,我有话和你说!” 凌双华紧咬住嘴唇,握紧右拳振臂扬起,觞城守将打开城门,城楼上的弓箭手齐朝独孤铭放箭,箭羽倾泻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这么恨我!”独孤铭不甘的勒住马缰,挥剑挡开箭羽,冲着她的背影高喊。双华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冲进觞城,城门骤然紧闭,一如她的心门。 独孤铭在城下徘徊良久才调转马头回到营中,周康面色阴郁,冷冷塞给嵇冰一颗药丸,“让他吃了,不然必死。” “少主,快把解药吃了!”嵇冰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 “嵇冰,她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独孤铭垂下头,“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想我纵横沙场誓取天下,天下已经近在眼前,但却像是又失了什么一般怎么也难以快活。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嵇冰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正踌躇着,独孤铭黯然笑道:“你不说话,就是也觉得我错了。” “少主!”嵇冰急道,“您是北疆唯一的希望,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子民,您怎么会错。” “错了就是错了!”独孤铭厉声道,“周康口口声声只看结局不看过程,我对他行事之不屑,不也就像旁人看我起事一样...御刃坊...雍华府...” “周康怎么能与少主相提并论?”嵇冰辩解道,“自古成大事者治世安邦,后人只会记得他的好处,又怎么会管他是如何得的天下?少主雄才伟略,必成千古一帝。” “当你离润城越近,你就越想有一个清白的开始。”独孤铭注视着不远处屹立的觞城,仿若回到了初次踏入京师润城那日,南平的城池是这般雄伟,就算是千军万马也难以踏平,“嵇冰,你在润城待了三年,锋芒虽是不复以往,可倒好像也长进了些。” 嵇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少主取笑我了,寄人篱下难免会学的妥当些。少主...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怎么会?”独孤铭按住嵇冰的肩,“深宫朝堂蛰伏三年,学的也是他人难以企及的本事。后头你我取下润城,嵇将军还得派上大用处。” 二人不再言语,独孤铭望着不远处的觞城,一声叹息。 凌双华回到觞城,慕容乾已经昏迷不醒,偌大的药丸怎么也灌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得将解药嚼烂,唇齿相依喂进他口中。 双唇轻触,双华的心扑通跳着,慕容乾不是没有亲过她,可要她主动去亲人,这还是头一回,你再这么扭扭捏捏,世子哥哥可就要死了!双华一咬牙,抵开了他的齿缝,将药沫喂了进去,见药迟迟咽不进去,又喝了口水,喂进他口中,见他喉咙微动,这才放下心。又用衣袖拭去他唇边的水迹,长舒了口气倚在了床沿边。 一旁的陆敏敏看的目瞪口呆,愈发狐疑这个燕华到底是世子什么人,“世子他...解药,是真的么?” 双华茫然道:“我也不愿再信他,但当下唯有赌上一把了。” “他?”陆敏敏眉间一动,张了张嘴没有细问,见双华似有留下的意思,拾掇着纱布金疮药道,“我先出去了,燕华姑娘有事唤我。” “嗯...” “要不是我铸成大错,世子哥哥应该已经是我的丈夫了。”双华凝视着昏睡的慕容乾,他的面容是这样年青英俊,竟不像是而立之年的男子,剑眉凛冽,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眶,似有无尽的话语要对她诉说,他的唇形薄而精致,触碰的感觉是那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再亲上一亲,“凌双华,你真是世上最蠢的人,世子哥哥比那独孤贱人好上千倍百倍,你竟会被他迷惑!”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嘀咕着,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蜷缩在慕容乾身旁,沉沉睡了过去。 陆敏敏迟疑着敲开了父亲的房门,“爹,你可有觉得世子那位朋友,有些古怪?” “她两次舍命救下世子,有什么古怪?” “江湖朋友重情重义我也知道。”陆敏敏吞吐着,“可我见她与世子关系非比寻常,世子看她的眼神情意绵绵...” “我当是什么呢。”陆浩英笑道,“世子这么多年待在荆州,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个把红颜知己,暧昧一些也不稀奇,你啊想多了。” “可是!”陆敏敏急道,“听说世子爱慕御刃坊凌双华,多年未娶也就为了等她,怎么...” “御刃坊已经满门抄斩,你可千万不要再提了.”陆浩英严肃道,“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世子与谁亲热更是正常,你顾好军中,别多管世子的事!” 陆敏敏不乐意的踱步出去,嘀咕道:“看来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那边尸骨未寒,这边就新人入怀。荆州的相好?呸呸呸!” 慕容乾睁开眼睛,觉得肩膀阵阵发麻,回头看去,双华正靠在他肩上睡的正香,一只手揽着他的身子,左脚耷拉在地上,右脚倚着被褥。 “睡觉都不老实。”慕容乾怜爱顿起,侧身搂紧了她,见她睫毛微动,樱唇半张甚是动人,忍不住凑上前亲了过去,本就想蜻蜓点水而已,不料熟睡的双华竟含住他的唇不放,慕容乾再难自制的探出舌头,想去探索她的深处,她迷迷糊糊的迎合着,二人缠吻在了一起。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双华揉了揉眼睛,慕容乾怕她恼自己,忙回头也装作刚醒。 “世子哥哥。”双华坐了起来,觉得自己嘴边湿湿的,窘道:“我睡觉从不流口水的。” 慕容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贴住了她的额头,“傻双华,亲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便宜都快被人占尽了!” 双华脸一红,“早知道不去帮你拿解药,伤一好就作弄我。” 慕容乾刮了刮她的鼻尖,“独孤铭有没有为难你?” “周康不愿意给我解药,他用染毒的剑划伤自己,逼的周康交出了解药。”双华吸了吸鼻子,“谁知道是不是合伙做戏给我看,我不会再信他!” “可这解药,倒确实是真的。”慕容乾坐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也许下毒并不是他的意思。独孤铭身边那几个也算是当世豪侠,嵇冰家世代为将,楚璟是天山剑客,孙少然早些年是漠北游侠,向来行事独来独往。这些人竟都被他搜罗了,可见也是有些能耐。这周康是周熙的弟弟,虽非血亲,可也在周荣的教导下在雍华府生活多年,怎么竟会用这么龌龊的下三滥手法?” “那周康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有莫名的惧怕呢。”双华回忆着,“在雍华府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身子凉飕飕的,周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就对他姐姐温情脉脉,绝不会违背周熙的意思。他可别是喜欢上...他姐姐了...” 慕容乾像是想起了什么,握住她的手,“你还不知道吧,独孤铭和周熙,已经在雍华府大婚了。” 双华很想表现的若无其事,看手心的汗湿却瞒不过慕容乾,“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双华克制着错乱的心跳,“有雍华府支撑,他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双华。”慕容乾揉搓着她的手心,“少年英豪哪个女子不曾心动。” “我只是替周熙觉得难过。”双华挤出笑来,“她倾其所有助独孤铭成事,却不知道一切都是人家布好的局。只不过御刃坊和我凌双华终究是微贱些,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二人依偎在床榻上,虽是前途叵测,可两颗心却从未靠的这么近。   ☆、第41章 无法自持 金陵,雍华府. 独孤铭出征已有半月,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周康也随军远行,偌大的雍华府也只有龙青可以与自己说上些话。 “小姐。”龙青接过嬷嬷递来的貂绒披肩,小心的披在她单薄的肩上,“快入冬了,可别冻着。” “龙大哥,凛冬将至,军士们在战场肯定难熬,你明天去让衣坊赶制些冬衣让人送去。”周熙明眸闪动,静逸的倚着长廊,幽幽道。 龙青点了点头,转动着手中一个漆黑的物件,斜靠着石桌注视着周熙。这是龙青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当下的雍华府,没有周熙的丈夫,没有周康,只有大小姐,还有自己。 “龙大哥随身都不离这东西呢!”周熙指着煞天罗道,“我好奇许久了,看着有几分像燕大哥的青玉箫,可又不是萧,到底是什么?” 龙青回道:“江湖人称我天罗煞,就是因为我手中这杆煞天罗了。此物可与掌门的无相青玉箫大不相同,煞气甚大,先师说也只有我龙青治得了这物件的煞气,便赠与了我。” “看着黑漆漆的跟烧火棍一样,和龙大哥确实相衬!”周熙抿嘴笑道。 “小姐是笑我生的丑么!”龙青也笑了出来,“要我使那青玉箫,才更加不合适。” 周熙见龙青豁达的模样,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伸手想去看那煞天罗,龙青却挡了回去,“小姐,此物凶险,您可碰不得。” “燕大哥的玉箫我也没少把玩过,怎么你的东西我就碰不得!”周熙装作生气。 龙青垂头道:“不是我小气,煞天罗由我保管着,也是不想它危害武林。此物暗藏七种精妙阴毒的机关,若是小姐不小心触到,可就危险了。” “那又制它出来做什么?”周熙不解道。 “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周成安与先师潇湘玉是挚友,先师到老都不改顽劣,一次与周成安打赌,能不能制出两种兵器,一个至阳,一个至阴,相生相克相依相存。周成安自认为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制不成的,耗时三年,去天山寻来寒刚玉制了无相青玉箫,又去岭南名剑山庄求得流星石铸了我手上这煞天罗,寒刚玉凛冽阳刚,流星石坚韧阴柔,周成安便拿了去见我先师。 先师不想他赢了打赌,非说煞天罗与他期许的不同,周成安好胜,便把暗器法子使在了煞天罗上,在其中设置了七种机关,每种都可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其阴毒举世无双。机关之巧妙毒辣让先师震惊,也有些后悔竟促成周成安为世间留下这样的物件。 先师生怕此物落入恶人之手危害武林,可又舍不得毁了这惊世神作,临终之时便交给了我,说我生的黑,面容又粗犷人又蠢笨,能杀杀它的煞气也说不定。”龙青不好意思的笑道。 周熙感怀道:“原来是周成安制的,这人也真是痴狂,听说他受唐门唐世祖所托,替他制天下第一暗器,他苦思数年,竟被他找来深海沉银制成了暴雨梨花针,可制成之日,沉银须人血开刃,周成安倾尽心血不忍功亏一篑,用自己的血祭了暴雨梨花针,为之丧命。可惜了这天下第一匠。” 龙青凝视着手中的煞天罗,叹息道:“人不能太执念不悟,否则只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终搭上了卿卿性命。” “龙大哥倒是很看得开呢。” “我弃儿一个,能学的一身武功,又有掌门和其他师兄妹视我如手足,如今又在雍华府天天在小姐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龙青回望周熙,“这一生就算只能远远看着小姐,也足矣了。” 风乍起,吹动着周熙的发丝,周熙拢住披肩往房中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笑吟吟道:“龙大哥也早些歇着吧。” 龙青心头一暖。 觞城外,北疆大军三日未动,嵇冰他们知道独孤铭心结难解,也没人敢去催促。周康等的心焦,几欲闯进帅营都被嵇冰拦住。 “趁着慕容乾伤还没好,正是攻城的绝佳时机!”周康隔着帅营喊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只需要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我阿姐!” 帅营无人应答,周康继续怒道:“你若是不忍心,我替你出战便是了。给我五千人马,我一定能拿下觞城!” “别白费力气了。”宋卿不耐烦道,“少主怎么会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他不过是在等,等燕公子的大礼呢。慕容乾是个难得的帅才,硬要他死我们都觉得可惜;凌双华又是少主最愧疚的人,更是不忍再伤了她,当下已经是个死局,你,我,少主都破不了,唯有等燕公子回来。” 觞城里,却是慕容乾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这个十八岁就领兵出征的世子,在西北吃了近十二年尘土,最该放荡形骸的潇洒年纪做着最枯燥危险的事,后面几年他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凌双华,在战场最危险的时刻,他耳边回荡的是那一声清亮的“世子哥哥”,渐渐他明白了,御刃坊的三小姐,在最杀戮的行当里,有一双最纯真的眼睛,杀人的利器在她手中顷刻就温柔起来,这让历经无数次凶险的自己一看到她就觉得平静,哪怕只是静静站在她的身后,也是好的。 觞城的这几日,慕容乾与凌双华朝夕相伴,清晨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灿烂的笑脸,与守将议完半日的军情,双华的参汤已经煮的咕咕作响端到他的跟前,嘟着嘴盯着他喝到一口不剩;月色初上,他在院里秉烛读书,她在月下挥剑起舞。慕容乾恍惚中觉得,北疆叛乱根本只是一场梦,他与双华早已经顺利成亲,正在英王府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见天色已晚,双华练完剑式擦了擦汗,端起慕容乾的茶碗一口灌了下去,眨着眼睛说:“不早了,还不睡么!” 慕容乾怔怔的合上兵书站起身,竟难以自制的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房里走去。 双华不知所以的随着他的步子,刚要问些什么,慕容乾已经关上了房门,插上了门栓。 “世子哥哥。”双华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慕容乾微喘着气,紧紧抱住了她,嘴唇凑了上去亲吻着她的耳根,喃喃道:“双华,给我,给我好不好。” 双华的脸顿时绯红一片,挣脱道:“你晚上是喝酒了么,怎么说着胡话了!” 慕容乾毕竟是个男子,搂的她根本无法挣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自己的床榻走去,才轻轻放下,整个身子已经俯了上去,一只手抚上了她纤细的腰身,扯开了她腰间的丝带。 “世子哥哥...”双华呜咽着,可被他的热烈入侵的喘不过气来,明明是在抗拒,可浑身酥麻的却像是在求欢一般。 “好双华。”慕容乾近乎哀求道,“给我。” 有那么一刻,双华动摇了,这个为了她和凌家殚精竭虑的英王府世子,军功赫赫家世显贵,却只为她一人低眉顺目,本也早该是他的妻子了。 慕容乾脱去上衣,贴着双华被汗水浸湿的身体,吻向她的颈边。双华终是不愿意顺从,右手摸出袖中藏着的匕首,可却是不敢指向慕容乾,挣脱不开只得狠狠咬住慕容乾裸/露的肩膀。 慕容乾抬头看向她,只见这个稚嫩的女孩眼角滑落下两行泪珠。 慕容乾止住动作,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仰卧在她身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双华扭头看去,慕容乾脸涨得通红,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到颈边,渗进床褥。慕容乾摸索着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攥住不放,汗湿的手心贴合在一起,永世都不想放开。 “世子哥哥...”双华略带愧疚的喊出声。 慕容乾缓了好一会才敢转过身,见她衣衫不整,羞愧涌了上来,忙拉了被子盖在她身上,不住的轻拍着她的背,“双华。我...对不起...” 双华躲进被窝,侧着身子注视着他,见这个一向稳重大气的男人竟像个少年郎一样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我?”慕容乾蹙了蹙眉。 “是不是很难受?”双华忍住笑。 慕容乾涨红了脸道:“你还好意思说。这几天把我照顾的这么好,让我觉着已经和你过上日子了...这才...” 双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起被子蒙住脸。 二人这样躺了一阵,见慕容乾不做声了,双华轻轻挪到他身边,隔着被子碰了碰他,低声问:“好些了没?” “嗯。”慕容乾软软的应了声。 双华翻身起来,理了理衣裳逃似的小跑到门边,“今天的事,双华也不会告诉旁人,若再有下次...”双华轻哼了声,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跑了。 “你这丫头。”慕容乾无可奈何的仰卧在榻上,“也不知道世子哥哥何时才能把你娶回来。如果不是父王母妃还在润城,我真想丢了这一身盔甲带你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娶了你!”   ☆、第42章 觞城乱 陆敏敏经过慕容乾住着的别苑,瞥见凌双华发髻松散的匆匆跑出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想起慕容乾正气凛然的君子模样,啐了一口轻骂了声:“不要脸!” 清晨,双华推开门走了出去。才转过身,陆敏敏正坐在院中像是等着她一般。 双华疑道:“陆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燕华姑娘,你还知道不能在世子房中留宿,也算是难得了。” 双华面颊微微有些发烫,不等她开口,陆敏敏已经起身走到她跟前,“你虽然是世子荆州的朋友,可也应该知道世子与凌家三小姐的事,人家才离世不久,你就与世子这样,对得起刚刚死去的凌三小姐么!” 双华明白过来,心中泛起些暖意,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忿忿不平的陆敏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见她欲言又止,陆敏敏继续说道:“看在你几次帮了世子,也算是对他有情有义,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气呼呼的甩手离开,双华这才笑出了声,觉得这乍呼呼的陆敏敏也有些意思。 慕容乾才到正厅便有人来报,“有位姓庄的男子求见世子,说是您的旧识。” “庄云燕?”慕容乾惊道,“快快有请!” 庄云燕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见到数年未见的慕容乾安好的站在他面前,这才放下心。 “燕公子。”慕容乾大步迎了上去,“三年未见,无声门蒸蒸日上,燕公子声名远播,我都不敢与人说起自己与你结识呢!” 庄云燕垂眉轻笑,慕容乾紧握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感激。遣散了军士,慕容乾单膝跪地道:“大恩不言谢。燕公子替我照顾双华的情义,我慕容乾永世不忘!” “世子!”庄云燕忙扶起他,“御刃坊本就是被人陷害,能救下凌家一点血脉我庄某义不容辞,何须行此大礼。” 二人寒暄了几句,庄云燕叹气道:“亏你还谢我,三小姐被救后也吃了不少苦头,在燕城过的并不快乐,还是要让她早日回到你身边才是...” 见慕容乾笑而不语,正要问些什么,厅门已经被人推开,“燕大哥,是你么!” “双华!?”庄云燕又惊又喜,“你...你怎么会在觞城?” 听他们讲述完一切,庄云燕诧异的打量着双华,“你还有这个能耐?当真是小瞧你了。还好你救下了世子,不然我可是难以向人交待了。” “若非双华救我,你这次来觞城可就是给我奔丧了。”慕容乾笑着摸了摸双华的头。 庄云燕见他们感情甚好的模样,欢喜之余竟生了些莫名的感伤来。 燕公子到了觞城,陆家父女也是受宠若惊,备下酒席热情款待。上桌之前,双华凑近他耳边嘀咕道:“我告诉他们我叫燕华,打荆州来,燕大哥可别说漏了!” “又是燕华。”庄云燕愣了愣,“听着像我女儿一般。” 双华眨巴眼睛道:“燕大哥想要我这样的女儿,还得先有人替你生呢!” “你这丫头。”庄云燕满脸无奈,“跟在世子身边倒真是开朗了不少。” 用完晚膳,见月色甚好,庄云燕独坐园中品茗,坐了片刻,慕容乾牵着双华的手走到石凳边坐下,庄云燕斟上茶水略带艳羡道:“世子守望多年,终于得到三小姐的心了。” 慕容乾抿了口茶,笑道:“燕公子到觞城找我,不会只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庄云燕压低声音道:“世子,我从京城英王府过来。” 慕容乾的脸微微变色,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你找我父王...” “如果一切顺利,算算日子,你父王母妃应该已经快到燕城了。” “你!”慕容乾惊道,“你这是想逼我!” 庄云燕料到了他的反应,恳切道:“你父王尚且看得透局势,世子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若非宣帝昏庸无道,西北七州又怎么会尽数溃败?世子明明知道,觞城失守根本只是时间的问题,南平保不住了!与其为必败之城丢了性命,何不为英王府乃至慕容氏谋一条出路!” “你住口!”慕容乾怒道,“我拿你当挚友,你为什么要陷我英王府上下于不仁不义!我乃南平贵族,你要我向独孤铭归降?绝不可能!” “可英王和王妃已经在无声门的安排下去了燕城,慕容诀这时候肯定已经发现英王府叛逃,不管世子你归降与否,在慕容诀看来,世子你已经反了。若此时你还不动作,圣旨下到觞城,便会将你捉拿回京,叛逃之罪,必死无疑!” “我慕容乾对南平忠心耿耿苍天可鉴,就算皇上审我,我也问心无愧。”慕容乾道,“庄云燕,看在你替我照顾双华,我放你走,你若再说下去,我绝不会客气!” “世子!”庄云燕踌躇片刻,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双华,“就算是为了双华...” “双华...”慕容乾怔在那里,明白过来。 “南平不亡,双华永远是已死之人,不可能和您光明正大的长相厮守,难道你忍心让她一辈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 “凌家遭此横祸也是拜独孤铭所赐,这样的深仇大恨,你要我怎么归降于他!我只想杀了他替我岳丈一家报仇雪恨!”慕容乾握紧拳头道。 “世子!”庄云燕急道,“你心如明镜,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眼下英王他们已经反了南平,你,别无选择。” “我慕容乾最恨别人要挟。”慕容乾冷冷道,“庄云燕,你别逼我!” “你口口声声为了凌家,如今死者已矣,所幸凌双华还在你身边,可若是你战死沙场或是被慕容诀判了谋逆之罪,双华岂不又是孤零零一个人。” “世子哥哥。”双华握住他的手,“燕大哥是对的...” “双华...” “我与独孤铭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可我更不想你有事!”双华噙着泪水,“你父王只有你这个独子,英王府还要指望你...” “要我向独孤铭俯首称臣...”慕容乾看向双华,“双华,你愿意看到么?” “我恨他!”双华抑制不住的流下泪,“可要是你为南平丢了性命,我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世子。”庄云燕颔首道,“英王府倒戈,便是独孤铭立国后的功臣,他会善待你们。英王夫妇千里迢迢奔赴燕城,也是希望你没有后顾之忧,好好活下去。他们的一番苦心还希望你能明白。我确实不该擅自替你做主...” “够了。”慕容乾缓缓松开手心,“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世子哥哥...”双华还想说些什么,慕容乾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下去。庄云燕站起身,轻拍了拍双华的肩,双华会意的跟在他身后走开。 “慕容世子十余年未尝败绩,要他降难于登天,更何况是独孤铭。”庄云燕叹道,“我知道艰难,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双华,我希望你理解燕大哥。” “燕大哥是为了大家好。”双华轻声说,“这些事又与你何干,你斡旋其中不就是希望天下少些苦难百姓早以安居么。世子哥哥心里有决定,只是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庄云燕凝视着她,“独孤铭对你的愧疚是发自肺腑的,我知道你不会容易原谅她,但现在看来,你并没有被仇恨乱了心智,反倒是更加心如明镜。” “燕大哥抬举我了。”双华苦涩笑道,“我不过只是想世子哥哥活下去,仅此而已!” “待天下安定。”庄云燕缓缓低下头,惆怅道,“你和世子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双华星眸微动,歪头看向垂头的庄云燕,“燕大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嗯...”庄云燕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难道这不是双华所想?” 双华摘下腰间的飞霜剑,爱惜的拂拭道,“若是我告诉你,我一直只拿世子当做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凌双华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自小世子哥哥就待我极好,教我练剑,带我骑马,他知道我使不惯玄铁剑,还特意向名剑山庄求了这把飞霜剑送给我。但哥哥就是哥哥,纵使我凌家欠他的这一世我都还不清,来世我再还他也好...并非一定要我嫁给他的...” 庄云燕轻叹道:“世子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只是太多时候,我们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双华年纪还小,还不懂身不由己的道理。” “我年纪还小?”双华憋忍不住笑道,“燕大哥比我大不了几岁,倒像是早已看破红尘了。都说燕公子义薄云天,但我却觉得燕公子活的实在太委屈,做的尽是自己为难的事,却还非做不可。” 庄云燕戳了戳她的脑门,“凌双华愈发本事了,连燕大哥都敢教训?还是仗着在世子身边,有人替你撑腰?” 双华怔怔看着庄云燕挤出的笑容,“你为什么总是要一遍遍提起他?哥哥就是哥哥,燕大哥是太蠢听不出来吗?” 庄云燕心颤的转过身,“要不要我...” “我不想听!”双华疾步走开,“明明是神兵利器,非要拿来吹什么曲子!” 庄云燕握着青玉箫的手无奈的垂下,仰望被云雾掩住的月色不住的摇着头。 整整一夜,慕容乾端坐在院中整整一夜,起身之时,衣襟上已满是露水。慕容乾登上城楼,遥望浩浩荡荡的北疆军营,心中已没有了纠结。 “还要劳烦燕公子与我一同去趟北疆军营!”慕容乾镇定道。 庄云燕面露喜色,“世子终于想通了!?” “你已经把我逼到绝路,我还有的选吗?” 北疆军营 见庄云燕与慕容乾一道前来,独孤铭心中已有大概,慕容乾冷冷的走进帅营,瞥见周康阴沉莫测的面庞,身上泛起丝丝寒意。 “世子,你来,就证明有的谈!”独孤铭像是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神色自若道,“不如我先说,也好让世子知道我的诚意。觞城不战而降,英王府归顺我北疆,他日我得了润城,英王府还是英王府,世子只会封王进爵,慕容这一脉依旧是世代荣华。” 周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孙少然厌恶的看了眼周康,嵇冰也撇了撇嘴。 见慕容乾没有开口,庄云燕说道:“荣华富贵又怎么是英王府所求,英王与世子也不过是希望天下早日得享太平,希望有位明主罢了。” 独孤铭豁然笑道:“说得好!英王府上下深明大义,是天下的楷模才是。”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慕容乾缓缓说,这一开口,帅营瞬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双华,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第43章 似被前缘误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慕容乾缓缓说,这一开口,帅营瞬时安静下来。 慕容乾乌黑的眸子停在独孤铭沉着的面孔上,一字一句道:“今日我所说,你所应,在座诸位都可以做个见证。南平皇上垂垂老矣,膝下不过一子二女,皇子慕容岳,蓝祺公主慕容蝶,昭晗公主慕容萱。岳皇子今年才满十五,不过只是个懵懂少年,两位公主身为女子,更是只求保得住性命尔尔,北疆大军进了润城,还希望独孤少主不要为难他们。” 独孤铭豁然笑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想为难任何人。只是...若是慕容诀下令润城顽抗...刀剑无眼,世子教教我该怎么做?” 慕容乾神色镇定道:“润城虽然还有数万守军,可能领兵的将领屈指可数...” “他们也绝非世子的对手,是不是!”独孤铭打断道。 “我拱手让出觞城,绝不会再帮你杀南平一人!”慕容乾高声喝道,“独孤少主应该知足,不要再强人所难。” 独孤铭会意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世子不情愿的事,我绝不会勉强。” 慕容乾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庄云燕,继续道:“慕容一脉也无太多子嗣,你若愿意,可以许他们一些去处,若是不愿意...遣散到各处也罢...龙脉既断,慕容氏也只会认命。这一点,我慕容乾可以与你保证。” “慕容世子何等的盖世英雄,我当然信你一诺千金!”独孤铭点头道,“我独孤铭在此可立誓,只要慕容氏真心归顺与我,我绝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人。燕公子,今日的话你也都得替世子记下,日后看看我做不做数。世子,还有么?” “远离凌双华。”慕容乾冷冷道,“今生都不要再招惹她。” 嵇冰等人脸色微变,不等独孤铭开口,周康不屑道:“他已经有了我阿姐这个倾世贵女,还会觊觎已经一文不名的凌双华?” “你闭嘴!”独孤铭狠狠道,“我欠她的这一世都还不清,我只会好好补偿她,怎么可能再去招惹她。” “远离她就是最好的补偿。见你一次,她的心就会痛一次。”慕容乾声音低沉下来,深吸口气头也不回朝营帐外走去,“明日觞城不战而败,希望我的决定是对的。” 目送着他离开,独孤铭重重拍了拍庄云燕的肩,“我就知道你不告而别是有所谋略,想不到这份礼这么大!南平没了慕容乾根本就不堪一击。燕公子,你要我怎么谢你才好!” 庄云燕知道慕容乾心中的纠结苦楚,见他愿意投诚,自己也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难以言明的落寞无奈,他轻轻推开独孤铭的手,走到开阔处,望着不远处屹立着的古老觞城站了许久。 独孤铭喜形于色,看着兵书都能泛起笑来,一旁陪着的嵇冰不解道:“我们一路无人可挡,觞城降了少主怎么如此高兴?” 独孤铭噌的站起来,凑近嵇冰,“慕容乾归顺我军,我就能时常见到双华了,这还不高兴!” 嵇冰哭笑不得道:“少主,慕容乾可是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不想你再打凌双华的主意。何况她也...未必想见您。” “我做了他的主公,他还奈何的了我?”独孤铭笑道,“之前不过是权宜之计先应了下来,今后的路还长,我不信双华不会原谅我。” “那又如何?”嵇冰神情霎时严肃,“少夫人已经是周大小姐,少主,您答应过她,今生唯有她一人!” 独孤铭脸顿时拉了下来,瞪了眼嵇冰,“真是扫兴,还以为你最懂我,竟也是这般无趣!上次在燕城她下不了狠心杀我,证明她对我还有情。而今她和慕容乾婚约已然作废,滴水可以穿石,她总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少主!”嵇冰骤然变色道,“您...不会是想,他日称帝之时立凌双华为妃吧!” “女子荣宠都在男人的心上!”独孤铭淡然说,“就算我给不了她名分,我的心给了她就够了。” “可是...”嵇冰还欲说些什么。 “就这样吧!”独孤铭打断了他,“你心里有数就好,可恶那周康总是如影随形,真是不得安宁。” 嵇冰跟随独孤铭多年,深知他的性子,独孤铭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老领主独孤峰抚养长大,他生性桀骜不驯,喜怒无常,自小便知道要什么,如何去要,不管过程只要结果。北疆贫瘠,独孤铭三年前跟着爷爷到润城进贡,南方繁华让人艳羡心动,也就是那一次,他心中埋下了终有一日挥师南下的种子。 嵇冰跟着他后头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他知道独孤铭并不爱周熙,美色固然让人垂怜爱慕,财富更可以动摇任何一个人的心智,但真心只可以给一人,独孤铭十几岁就游戏欢场,万花丛中摇摆过,对女人心思拿捏得恰到好处,又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自然轻巧的拿下了南平两位贵女。可惜这一次,他没有大获全胜,搭进去了自己那颗从未驿动的心。 嵇冰走出营帐,寻到庄云燕,还未等他开口,庄云燕已经从他神色中猜出几分,“你家少主孤傲自负,从来都是什么都想得到,也都会不惜一切到手。对天下如此,财富如此,女人也亦然。得不到,就越想要。不过嵇将军放心,天下未定之前,独孤铭不会得罪周家,等到他有心思打算这些,我自会为双华和世子谋一条出路。” “燕公子!”嵇冰感激道,“我替少主,替我们所有人,谢谢您。” 觞城 这一天,阴霾了数日的天气忽然转好,独孤铭率军浩浩荡荡进了觞城,未损一兵一卒。 陆敏敏打量着他,才看几眼便被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得躲了回去,再偷偷看上几眼,是个莫名阴郁的男子,紧跟着独孤铭身边,冷冷扫视着所有人,只是一眼,陆敏敏觉得自己周身发凉,不禁哆嗦了几下。 “天公作美,可见世子的决定一定是对的。”独孤铭笑嘻嘻的走上前,目光寻过各处,却不见他心心念念的身影,独孤铭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宴席上,还是不见双华,独孤铭终是忍不住问道:“双华呢,饭也不来吃么?” “双华?哪个双华?”陆敏敏疑道。 “还有什么双华,当然就是凌双华了。”楚璟插嘴说。 陆敏敏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她,她不是...早死了...” 独孤铭黯然笑道:“虽然世子守护着她,可南平不亡,她在哪里还是要隐姓埋名。” “是她?”陆敏敏恍然大悟,“凌双华还活着!居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说她怎么和世子这么亲密,还当她是世子在荆州的红颜知己,在院里还教训过她几句...这...哎呀!” 孙少然等人见她傻气的模样,偷笑了出来,周康斜眼瞥了瞥,又收回了眼神。 “双华不太舒服,在房里休息,饭菜会让人送到她房中。”慕容乾低声道。 “不舒服!?”独孤铭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不再说话。 后院的池子边,双华已经抱膝呆坐了半日,听见院子外一阵喧哗,知道他们宴席已散正往后头来,忙起身回屋,可才走到一半已经被眼尖的陆敏敏瞧见,“凌姑娘!”陆敏敏小跑了过来,双华想跑却被她一把拉住,“才知道你就是凌三小姐,上次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关你的事。”双华挣脱开手,可独孤铭一众已经到了眼前,躲也是躲不掉。 独孤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还未开口,慕容乾已经走上前,拖起她的手,柔声道:“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双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见二人执手离开,独孤铭心中不是滋味。 暮色已至,嵇冰架不住独孤铭软磨硬泡,请来慕容乾商议军中要事,将他从凌双华身边支了开来,逮到这个空档,独孤铭才有机会单独去见双华。 夜幕下,双华执剑脱鞘而起,落叶纷纷如泣如诉,一个翻身剑指身后,触到独孤铭幽然镇定的眼神,剑锋虽是对着他的心口,还是缓缓落下。 独孤铭丝毫不忌惮她手中的剑,径直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她冷冷的挡开。 “英王府已经归顺我,我不会亏待慕容乾的。”独孤铭说道。 “世子哥哥文韬武略,值得你好好待他们。” “御刃坊满门的冤屈,我一定会为他们昭雪,凌家都是我北疆的忠烈...” “独孤铭,够了!”双华声音微颤,“我凌家不是北疆的忠烈。若是当时知道你有谋反之心,我一定会杀了你。灭门那天六月飞霜已经足矣证明我凌家的冤屈,无须你假惺惺。” 独孤铭一个上前紧攥住她冰冷的手,“那给我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双华的眼眸闪出不屑来,“我有世子哥哥就足够了。你是雍华府的女婿,周熙周大小姐的夫君,你胸怀天下,怎么还有地方容得下我?” “你送我的双华剑,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就像你在我身旁一样。”独孤铭将腰间的双华剑摘下,递到双华面前。 双华鄙夷的看着独孤铭微微抽搐的脸,冷冷笑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本以为玄铁坚硬刚固,却仍可被流星石所损;还以为心若磐石难移,却抵不过世间雍华所惑。独孤少主是天命所归,铁匠的后人又岂会被你看在眼里。” 独孤铭闷闷不乐的回到正厅,慕容乾心中早已有数,见他一副碰了钉子的模样,也没有捅破。 “世子答应和我们一起入京!”宋卿兴奋道,“世子在南平声望颇高,有他在,南平百姓自然也会心安很多,民心安定也有助于少主早日登基。” 独孤铭面露些许诧异,“你居然还愿意帮我?” “我倒是想早日卸了这一身盔甲,可你会答应?”慕容乾笑了笑,“与其如此,不如我主动些,也希望入城可以少流些血。我会尽我所能,也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 独孤铭笑容有些僵硬,“这是自然。” 议事散去,周康远远瞧着独孤铭回了自己房中,才一转身,直接身后也有个人探着头看他,“什么人?出来!” 身影不情愿的闪现出来,就着微弱的灯火,不正是陆敏敏么。 “你跟着我做什么?”周康踱到她跟前,声音有些不悦。 “你又跟着你家少主做什么!”陆敏敏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 “他不光是什么少主,还是我阿姐的丈夫。” “那就是你姐夫了。”陆敏敏笑道,“姐夫就是姐夫,还什么阿姐的丈夫这么拗口,怎么,你不满意这个姐夫?” “懒得和你说!”周康欲甩手离开,却被陆敏敏拦住。 “急什么呢!”陆敏敏嬉笑着,“我知道了。你是替你阿姐看着她丈夫,是不是?不然你鬼鬼祟祟跟着他?话说...” 周康目露寒意,陆敏敏一个心慌忙住了嘴。 “你知不知道,聒噪多事的女人最讨厌!”周康狠狠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陆敏敏的心又是一颤,不等她缓过来,周康已经走出去老远。 “不说就不说,这么凶干嘛!”陆敏敏对着他的背影骂了句,“雍华府的人就了不起么!”   ☆、第44章 深宫谍影 英王府人去楼空,宣帝慕容诀察觉之时,戚祯已经带着英王府上下百余人出了京城往西边燕城去了,不过三日,擒拿世子慕容乾的圣旨还未到觞城,朝中又惊闻了慕容乾投了北疆叛军,拱手让出觞城的噩耗。 “世子都反了,南平命不久矣...”有大臣悄声嘀咕道,“不知道皇上会作何打算。” 慕容诀脸色难看,扶着龙椅的手不住的颤抖,良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英王府与御刃坊交好,凌家勾结逆贼,英王府怎么脱得了干系!”慕容诀喃喃着,“一夜之间英王府遁形于润城,谁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定要给朕追查清楚!” “皇上。”太尉薛长安小心翼翼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明谁助英王府逃出京城,而是如何与独孤铭叛军抵抗。觞城已经丢了,最多十余日,叛军便会兵临润城...” “怪朕这么多年过于依赖慕容乾与瑞阳郡主,如今他们一反一亡,朝中竟无人可领兵杀敌了!怎么办,怎么办!”慕容诀扫视过众人,被瞧见的都慌忙低下头。 薛长安暗暗庆幸自己冒险替慕容乾救下了凌双华,虽是为了那千两黄金,可也算是卖给世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就算独孤铭破城而入,世子总还是会护他全家安好。 “皇上,臣斗胆...”府尹刘成章试探着,“世子,不对,慕容乾带着数万精兵倒戈,京城可用兵力不足三万,实在无力和叛军对抗。未免两军交战血流成河,不如,降了。” “放肆!”慕容诀怒道,“亏你儿子还是当朝驸马,身为皇亲国戚你竟然劝朕投降!” 刘成章一阵哆嗦,跪倒在地,“臣知罪!” 慕容诀不住的喘着气,面容青紫,身边太监忙抚着他的心口,高呼太医上殿,众臣面面相觑退了出去。 刘成章擦了擦汗,“老夫又没说错,失了慕容乾,南平拿什么去和独孤铭对抗,唯有投降才能保住大家的性命。薛太尉,你说是不是!” 薛长安抚须道:“话虽如此,皇上又怎么可能甘心把百年江山拱手于人,依老夫之见,血战在所难免,各位还是应该忠心护城才是。” “为何薛太尉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生死自有天命,担忧又有什么用?”薛长安淡定道。 宣帝慕容诀子嗣不多,长女慕容蝶是正宫皇后所生,封为掌权蓝祺公主,在后宫朝堂势力颇大;次女昭晗公主慕容萱,幼子皇太子慕容岳皆是位分低下的妃嫔所生,母家卑微并无根基。蓝祺公主年方二五,已经婚嫁,昭晗公主刚满十八待字闺中,皇太子更是才十五岁难堪大任,眼见自己被世子倒戈气的一病不起,宫中连个掌事的成年皇子都没有,。连太监宫女都开始偷偷议论,南平天下怕是要易主了! 公主府 听公公和驸马说了朝堂之事,蓝祺公主却没有急着进宫看望父皇,蹙眉沉思不语。 良久缓缓道:“瑞阳郡主战死,慕容乾的能耐你我都知道,如今加上那个独孤铭,润城根本守不住,与其背水一战惹恼独孤铭,攻进城里我们一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归降,失了贵族身份,总还算保得住荣华富贵。父皇怎么就想不通呢!” 刘成章道:“公主说的是,公主不妨进宫劝劝皇上。” “父皇固执,你们不会不知道!”蓝祺公主皱眉道,“慕容乾怎么说也是我的堂兄,血脉亲情是不可能改变的。昭晗公主之前也算是凌双华的发小,慕容乾也会惦念这份情谊。” “可是。”驸马战战兢兢道,“御刃坊灭门之事...” 蓝祺公主恼道:“你还提!凌家已经死绝,瑞阳也已经死了,诬蔑御刃坊的事除了我们没人知道。既然凌家谋反已成事实,罪当处斩也无话可说,与我们何干!” 偌大的皇宫静的吓人,慕容诀已是花甲之年,身体本就不好,白天气急攻心引发旧疾,昏昏沉沉到半夜也未醒。慕容萱与弟弟守在父皇身边已有半夜,见姐姐迟迟不来不免有些慌乱。 子时已过,慕容岳已经哈欠连天,慕容萱心疼弟弟,正要带他去休息,姐姐蓝祺公主已经到了殿外。 “姐姐怎么现在才来!”慕容萱急道,“父皇喊了许久你的名字。” “府中有些事情。”蓝祺公主幽幽道,“父皇好些么?” “一直没醒,偶尔说些胡话。” “你带岳儿去休息,我去陪着父皇。”蓝祺挥了挥手。 慕容萱虽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可还是顺从的拉着弟弟离开了。 蓝祺公主挥散宫人,独自走近宣帝龙榻边,凝视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花甲老人。 慕容诀缓缓睁开眼睛,见蓝祺守着自己,露出欣慰的笑来,“难得蝶儿这么晚还在朕身边。” 蓝祺公主拾起帕子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道:“父皇,太医说您没有大碍,很快便会好起来了。” “朕明日还要早朝。叛军就要兵临城下,懈怠不得啊!”慕容诀强撑着想坐起来,可撑到一半又倒在了床上。 “父皇!”蓝祺嗔怒道,“别惦记着上朝了。” 慕容诀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蓝祺揉着手中帕子道:“听说我公公刘府尹早朝提起过归降之事,不知道父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绝...不可能!”宣帝挤出话来,“你我慕容皇族,怎么可能向北*孤氏归降!” 蓝祺厌恶的瞥了眼气的面容青紫的父亲,不急不缓道:“慕容乾倒戈,重城接二连三败的败降的降,刘家几个兄弟父皇又是看不上,润城还怎么守?若是顽抗惹恼了独孤铭,只怕城破之日也是屠城之时,到时候我们慕容家一个个怕是都活不成,父皇忍心看着我们兄妹几个都丢了性命吗!” “你...”宣帝像是明白了什么,“蝶儿,你是南平掌权蓝祺公主,如今南平危在旦夕,你竟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掌权公主又如何!”蓝祺不屑道,“岳儿还小,根本成不了事,我不过一个女人,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父皇,您要三思呐!” “女人...同是女人,瑞阳郡主可以为国捐躯,你怎么竟想着苟且偷生!”宣帝怒指蓝祺道,“朕虽算不上明君,可...也知道与国共存亡的道理!” “共存亡?”蓝祺笑道,“难不成父皇真打算拉着我们几个殉国!” “国之公主,就算朕要你殉国...你也非死不可!”慕容诀指着女儿道。 “真是好笑。”蓝祺扯开帕子,“我还没有享尽世间荣华,怎么可能为了你去死!父皇,不可能的。” “你...出去!”宣帝剧烈的咳嗽起来,“你给朕出去!” “父皇!”蓝祺凑近他的耳边,“你说,如果我携岳儿向独孤铭献出润城,独孤铭会不会一样善待公主府,慕容家几个儿女总还是可以好好活着。” “朕在一日...休想!”宣帝面色由青转黑,“朕真后悔,太过纵容你...岳儿...朕要见岳儿!!” 宣帝慕容诀凄凉的喊叫被呼啸的北风掩盖,破晓时分,蓝祺公主独自走出皇上寝宫,面容镇定,长袖轻挥道:“皇上驾崩了。” 昭晗公主慕容萱带着慕容岳跪倒在宣帝榻边,年幼的慕容岳抬眼看了看父皇的遗容,疑道:“二姐,父皇的脸...” 慕容萱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忙按下慕容岳的头,“什么都别管,父皇已经走了,今后你我只有跟着长姐了。” 慕容岳惊恐的拉住慕容萱的手,“岳儿不要跟着长姐,只想和二姐在一起。” “好好好。”慕容萱搂紧弟弟含泪道,“跟着二姐,不论发生什么事,二姐都在你身边。” 北疆军营。 “慕容诀死了!?”独孤铭哈哈大笑道,“难道真是天助我也!” 慕容乾冷笑道:“不是天助你,是有人为了私利助你才是。” “谁?”周康问道。 庄云燕抬眼道:“蓝祺公主慕容蝶?” “那个女人!”独孤铭回忆起试剑大会上那个气势嚣张的面孔,“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也可以看出此女跋扈自私,不过居然恶毒到弑父...真是让人发指。” “宣帝独子慕容岳年幼,蓝祺公主仗着是正宫所生,一直颇为嚣张,驸马刘俊杰并不算出众,不过生了张面首的俏脸被蓝祺公主选为驸马,自此刘家满门一步登天,在朝中占了不少高位。”慕容乾缓缓说,“宣帝虽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但是颇为固执自负,就算大军杀入润城,他宁愿一死殉国也不会归顺。慕容蝶一个女人,谁入主江山她并不在乎,她只要许她一世荣华富贵便可,南平气数将尽,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打算,如此看来,润城是不会抵抗了。 独孤铭,你何德何能,竟会是这样的天命所归!” 独孤铭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天时地利人和都被我占了去,说的我都怪不好意思!” 润城 宣帝驾崩已有三日,朝中上下竟无人敢提让皇子慕容岳继位之事,人人都知道蓝祺公主的打算,除此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二姐,父皇驾崩后,长姐怎么也不来看我们!”慕容岳问道。 “长姐是掌权公主,父皇不在了,她身上那么重的担子,自然没有时间来看我们!”慕容萱搂紧弟弟,身上一阵阵发冷。 姐弟俩在深宫中相依为命了数日,这天才蒙蒙亮,宫中忽然喧闹起来。 “二姐!二姐!” 慕容萱隐约听见弟弟的呼喊声,忙披衣起身出去,才到院口,只见蓝祺公主和驸马带着一众亲卫军拉扯着慕容岳。 “长姐!”慕容萱奔了过去,“怎么了!别吓着岳儿!” “叛军已经到了润城外,出城献降书怎么可以少得了南平皇子!”蓝祺公主狠狠道,“把皇子带走!” “我不去啊。”慕容岳哭喊着,“父皇说过,谋逆臣子其罪当诛,叛军个个该死,我身为慕容皇子怎么可以出城投降?润城还有数万守军,怎么可以不战而降?二姐,岳儿不去啊!” “你不去,怎么显得出南平的诚意。”蓝祺怒道,“难不成你想下去陪父皇!” “长姐,他还是个孩子!”慕容萱哭倒在地哀求道,“岳儿不怕,二姐陪着你。” “随便你了。”蓝祺怒甩衣袖,“两个都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介于n多人和作者君说燕公子无男主气场...作者君好烦恼,是该让他怎么提高存在感捏...舞个剑走个秀还是唱个戏..... 这种隐忍淡定的性格实在是憋死个人.....求指教,送红包...谢谢诸位!!!   ☆、第45章 殉国的皇子 润城外 润城守军早已经得到掌权公主打算投降的消息,守将虽是不甘,可城外绵绵十余万大军围着,又有谁敢说自己守得住润城。城楼上南平的旗子耷拉着像是快要掉下来也无人去扯一扯。 独孤铭看向周康,“你自己说,你阿姐有没有嫁错人,怕是你周康也没有料到你这个姐夫居然真的一路杀到了京师吧。” 周康不屑一顾道:“别怪我泼你冷水,夺天下容易守江山难,北疆一众...可还有的是东西学。” 言语间,润城城门大开,一众人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素服的便是蓝祺公主了,身后侍卫押着个十几岁的少年。 “岳皇子。”慕容乾惊道,夹紧马肚冲到前头,冲慕容蝶喝道,“蓝祺公主,你好大胆子,竟敢这样对皇子殿下!” “乾哥哥!”慕容萱像看到救星一般。 “昭晗公主。”慕容乾跳下马背,推开押着慕容岳的侍卫,刚要对慕容岳行礼,却被这个少年推了一把。 “乱臣贼子!”慕容岳骂道,“亏父皇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投靠了叛军!” “岳儿,住嘴!”慕容萱捂住弟弟的嘴。 蓝祺公主妩媚的眼神看向慕容乾,柔声道:“父皇骤然驾崩,皇子年幼,我与萱儿两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指望,唯有仰仗世子替我和弟妹谋一条生路,这是南平的降书,已经盖上了玉玺,还请世子代为交给独孤主帅。” 慕容乾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独孤铭知道慕容乾本就降的不情不愿,生怕此刻他见到南平旧人心中动摇,顿了片刻,朝孙少然使了个眼色。 孙少然跳下马走上前去,一把接过蓝祺公主的降书,打开看了看,笑道:“看来公主真的很有诚意,在下替少主谢谢你了。” 见慕容乾仍不言语,孙少然忙碰了碰他,慕容乾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慕容岳趁人不备抽出侍卫的佩剑,猛的朝孙少然刺了过去,孙少然闪躲开来,只是轻轻一挡,慕容岳便摔倒在了地上。 “年纪虽小,胆子可不小。”孙少然笑了笑,“这皇子倒是有些血性。” 慕容岳捡起剑又挥了过去,几下让孙少然有些恼火,正要也抽出剑教训他,慕容乾按住了他的手,“孙将军,算了。”说完拉过慕容岳,轻声劝慰着,“岳皇子,时运交替,南平气数已尽,我向你保证,你与你姐姐都会安好。” 慕容岳推开他,含泪道:“南平立国百年,不足半年就亡了国,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懦弱之辈!父皇死的不明不白,就是因为长姐你要归降叛军么!你们怕死,我不怕!今日我无力阻止你们进城,就用我的血祭奠南平!”话音刚落,剑刃已朝颈边抹去,慕容乾来不及夺剑,不过瞬间,慕容岳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岳儿!”慕容萱哀嚎一声,“岳儿!” 孙少然看傻了眼,慕容乾单膝跪地,眼中注满泪水。 独孤铭也被这个少年以死殉国深深震撼,怔了半响都没有言语。庄云燕见慕容乾长跪不起,润城守军也是颇为动容,忙骑马上前,重重的拍了拍慕容乾的肩,低声道:“那么多人在后头看着,世子,别误了大事!” 慕容乾缓缓起身,夺过孙少然手中的降书,直直站在原地,心中百转千回。孙少然见他神色莫测,自己与大军又隔着数十丈之远,不知道慕容乾会不会忽然变卦,右手慢慢摸向自己腰间的宝剑。 “世子!”庄云燕语气急促却又沉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慕容乾跃上马背,朝北疆阵营奔去,来到独孤铭跟前,将手中降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独孤铭嘴角轻笑接了过去,“有劳世子了。” 嵇冰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慕容萱搂着弟弟的尸首已经哭晕了过去,慕容乾不忍再看,骑着马往大军后头去了。 凌双华远远的也看到岳皇子自刎而死,心里也颇为动容,见慕容乾沮丧的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世子哥哥...” 慕容乾忍了许久的泪水滑落下来,“双华,我是不是错了!岳儿才十五岁,我们所有人都不如他!” 双华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那么无力,只是攥住了他的手,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 进润城的欢天喜地被慕容岳的鲜血替代成了肃穆,也奠定了独孤皇朝的暗夜开端。 宣帝慕容诀的棺木还停靠在皇宫偏院,这就又多了副棺木,独孤铭贪婪的打量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南平皇宫,压抑着内心汹涌的*。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楚璟翘望着连绵不绝的金瓦屋檐,“北疆一个将军又算的了什么,我楚璟可要做独孤帝国的大将军。” 独孤铭笑道:“楚将军,看来你这个少主没有跟错吧。好,我就让你做帝国的大将军,替我平匈奴灭蛮夷,如何?” 楚璟一阵大喜,跪地道:“那我就谢过少主,不对,该是皇上了!” 周康瞧着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北疆将士,露出不屑之色来。 庄云燕知道周康还看不上这群人,凑近他耳边道:“你信不信,不出三月,他们一个个都像是天生的贵族。先甜后苦难,先苦后甜还不容易。” 周康不情愿的挤出笑来,“还没替阿姐谢过燕公子,总算雍华府没有亏了这笔买卖。” “情意怎么会是买卖?”庄云燕摇头道,“周熙把心都给了他,他赢便陪他权倾天下,他输也会陪他枯骨成沙。” “阿姐实在是太傻了。”周康仰天叹息道,“独孤铭那颗心又怎么可能真的给她一人!” 几人踱进后宫,宣帝才驾崩,后宫女眷皆是素服,见新主驾临,纷纷跪地,孙少然一个个扫视过去,不甘道:“慕容诀花甲之年,能受用的了这么多女人么?真是可惜了!” 慕容诀生前最宠幸的曦妃沈初曦怯怯抬眼,对上孙少然炙热的眸子又慌忙垂下头去,孙少然久居大漠,踏入中原也多与独孤铭在战场厮杀,哪里见过这等妖娆的绝色佳人,一时间有些恍惚,脸也微微有些发红。 独孤铭哈哈笑道:“有孙将军看上的?赏给你?我瞧着那个就好得很。”说着瞥了瞥那个最出挑的沈初曦。 庄云燕皱了皱眉头道:“如今你就要君临天下,不再是北疆一个城主,怎么可以还用那一套?这些都是宣帝遗孀,应该善待才是。” 独孤铭收住笑意:“我不过和孙将军说笑罢了,孙将军,是不是?” 孙少然窘道,“就是说笑,燕公子可别当真。” “这么多年轻女子,燕公子打算怎么处置?”宋卿问道。 庄云燕略加思索,“被宣帝宠幸过的,守陵三年便可以回各自族中改嫁,未被宠幸的,可以留下做宫女,不愿意的,即刻便可以离开宫中。” 女眷们惊闻此言,面面相觑,脸上泛起不敢相信的惊喜来。 宋卿点头道:“燕公子说的是。” 独孤铭瞧着女眷中也确实有几个天姿国色的,笑了笑道:“我军中大多都是粗人,这刚刚得了天下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了,宋卿,该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凡事多与燕公子商议商议。” 走出去几步,独孤铭凑近嵇冰耳语道:“我知道你们几个尚未婚娶,孙少然和楚璟更是年近三十了。你偷偷与他们知会声,若是有看上的,便去和宋卿说,他知道该怎么做。庄云燕么...此事就不劳他烦忧了。” 嵇冰低头道:“属下暂无成家的意思...孙将军他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啧啧啧...”独孤铭摆着手指,“这还是那个嵇冰么,打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属下觉得燕公子说的是,少主这刚刚得天下,还是要稳妥些才最好,以免给前朝遗老留下什么话柄!”嵇冰恳切道。 “我心里有数。”独孤铭转过身,“看来后头有不少事忙了。嵇冰,陪我出去趟。” “少主要去哪里?” “跟着便是了。” 大军兵不血刃进城,城中百姓也算是安宁,蓝祺公主与世子都投了诚,南平的气数也真是倒头了,大军进城时,有人遥望着南平新主,见他容颜俊朗,身姿英武,眼神果敢无惧,总也算是比宣帝朝气些。 “没准也是件好事!”有人嘀咕着。 “西北战乱多年,能立足北方的城主总是不缺英雄血性,不似南平深居南方,宁愿偏安一方了。”几人附和起来。 “管他谁做皇帝,百姓能安居乐业就行!” 凌双华独自来到被抄封数月的凌府,封条还糊在凌府的红漆大门上,偌大的府邸静的如同荒墓一般凄凄凉凉。双华迟疑的走上前,抚触着泛黄的封印,泪水簌簌滑落。 “爹,娘,大哥,二姐。我回来了...”双华跪倒在门口,久久没有起身。 街市的路人见一个素服女子在凌家门外跪了许久,好奇的上前摇了摇她的肩,“姑娘,凌家已经满门抄斩,你可是凌家的远亲?” 双华缓缓抬起头,惊得路人们后退了好几步。 “凌...凌三小姐!” “真的是凌三小姐!?” 双华拔出飞霜剑,挥开大门的封印,推开走了进去,凌府早已经被抄家的军士洗劫一空,家具器皿东倒西歪的散落在各处,二姐给自己准备的嫁衣也被践踏在泥泞中,凌清心爱的木剑也被折断成两截丢弃在角落... 双华心中一阵剧烈的刺痛,抚着心口瘫倒在地上。 天色突变,乌云密布,大雨倾泻而下,润城已经很久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雨了,双华抬起头,迎接着暴雨的侵袭,不过片刻,浑身已经湿透,发丝粘腻在面庞颈边,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只想这雨下的再猛烈些,洗清她对满门犯下的过错,洗清自己少时的无知。 不知过了多久,双华忽然感觉雨停了,茫然的抬起头,竟有人为自己撑起纸伞挡住了这无尽的大雨。 “世子哥哥。”双华唤了声转过头。 睫毛上朦胧的雨滴让她有些恍惚,看不清面前的是谁,双华揉了揉眼睛,面庞渐渐清晰起来。 独孤铭伸手去扶她,双华看清来人,惨烈的尖叫起来,直朝身后挪去不敢他靠近自己。 “双华。”独孤铭松开撑伞的手想去抱她。 双华刚想起身,腿一麻又摔倒在地,一把推开独孤铭,强撑着扶着树干站起来。 “双华。”独孤铭想慢慢试探着靠近她,“润城是我的,南平也是我的。天下已经是我独孤铭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凌府,御刃坊...” “你滚!你滚!”凌双华哭喊着,“该死的只是我一人,如今什么都是我的又有什么用!” “既然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死者已矣生者必须好好活着。”独孤铭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搂住她。 双华想逃,却是逃不掉...   ☆、第46章 红尘辗转 “既然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死者已矣生者必须好好活着。”独孤铭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搂住她。 双华想逃,却是逃不掉... 双华拼尽力气一肘击向独孤铭的心口,雨天湿滑,二人都跌倒在泥泞里,独孤铭起身去拉双华,却被飞霜剑直指着难以靠近。双华拭去脸上的泥痕,怒视独孤铭道:“我凌家一个孤女,纵是一死也无妨,独孤少主刚进的润城,也舍得死在我的剑下”言罢骤然转身飞冲出了凌府。 嵇冰在凌府外守着,见凌双华疾奔了出来,还未来得及眨眼,只见独孤铭也追了上前,,忙冲了去拉住他,“少主,您缠着凌双华不放,若是被周康看见传到雍华府...” 独孤铭皱眉道:“我都得了润城,还要看周康的眼色!” “少主!”嵇冰急道,“南平国库空虚,要想治世安邦,还是少不了要依靠雍华府,少主三思啊!江山虽是得了,路漫漫其修远兮,要筹谋的事只会更多,不光还要靠周家,慕容乾在朝中颇有声望,您别忘了答应过他的...切勿因一个凌双华误了大事。我这话虽不中听,但却是肺腑之言!” “我知道!”独孤铭挥开嵇冰的手厉声道,“真是可笑,在北疆要看南平的脸色,灭了南平,还要看旁人的脸色,这皇帝就算是做了还是没办法随心所欲!” 嵇冰苦笑道:“您是为了天下子民做这个皇帝,又怎么会是为了一个女人。” 独孤铭轻哼了一声,“北疆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我不在乎再憋屈些日子,总有一天,我无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嵇冰自幼伴在独孤铭身边,可如今见他得志的锋利眼神,竟生起一丝莫名的惧怕来。 雨依然不止,双华在路人的指引下往凌家的坟场寻去。凌家的祖坟在润城东头,可谋逆之罪被判斩首的百余人只得栖身在城外的乱坟岗。也亏得英王府揽下这桩差事,总算是给凌家辟出快像样的地方下葬,不至于暴尸荒野。 “一家人死也要在一起的。”双华拾起衣袖擦去满脸的雨水,遥望枯草遍地的凌家坟场,将头颅深深埋入泥泞中,“女儿不孝,凌家血海深仇,竟不知道该算到谁的头上!还是根本错的只是我,该死的也只是我凌双华一人!”惊雷骤响不止,双华仰望遍布密云的苍天,执着飞霜剑脱鞘开去,“凌家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般夺走凌家的一切...” “凌家没有失了一切,凌双华不还在么?”隔着十余丈的林子边,庄云燕凝视着她道。 “燕大哥...”双华痴然回首。 “独孤铭不该蒙骗你,可他命人抹去兵器上御刃坊的痕迹不假;瑞阳郡主捏造罪证陷害凌家,凉州城外郡主殒命此账也无人再可以清算...双华...”庄云燕缓缓走近她,“执念仇恨你永远都不会快活,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不想你这样痛苦一生。” “我宁愿死的只是我一个人。”双华揉搓着混杂着湿泥的枯枝,划破手心也不觉得痛楚。 “死者已矣。”庄云燕俯□子替她遮挡着连绵的雨水,“重振凌家也唯有靠凌双华了。” 见雨势微毫不减,庄云燕拉起双华躲到树下,滴滴答答的雨珠坠落泥地,双华痴痴的伸出手去接。庄云燕见她双手沾满污泥,拾起自己的袖口替她抹净,“深秋的雨水寒的很,你忘了之前大病一场,差点烧成个傻子么?” “燕大哥救命之恩,我此生都不会忘。”双华看向他舒展的眉头。 “好不容易救下的你,若是你像刚刚那样生无可恋,岂不是白救了你。”庄云燕把她往枝叶茂密处推了推,“要是你把掌门的话当作耳边风,掌门可是会不认你的。” “燕大哥就会唬人,明明有一副世间顶好的心肠,凶人也是凶不起来。”双华看了看浑身也湿透的庄云燕,倚着树干低声道。 “凌家的事绝不会怠慢了去,之前有那么多人各怀心思的盯着,世子也做不得圆满,我会让人把这里的尸骨放回你家墓园好生安葬。”庄云燕宽慰道,“凌家所受的冤屈,都会一一昭雪,这是燕大哥答应你的。” “燕大哥...”双华才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 天色渐暗,小雨终转晴夜,见双华无力的迈不开步子,庄云燕迟疑的拉住了她的手,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若是城门再一关,你我可就要在这外头过夜了。” “燕大哥。”双华拖了拖庄云燕温暖的手心,“你带我回燕城,好不好?” 庄云燕手心一阵汗湿,“回燕城?双华不想留在这里么?” “润城满目皆是伤痛,留下来做什么?”双华眸子黯淡了下去,“我想跟着你...” “你与世子好不容易重逢...”庄云燕虽是这样说,握住双华的手却愈发用力,“怎么能再分开?” 双华难掩失落之色,垂头道:“那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双华扭头问道:“燕大哥晚上宿在哪里?” “独孤铭倒是在宫里给我安排了住处。”庄云燕挤出话,“可我哪住得惯皇宫...这不,进了城再做打算吧。” “宿在世子哥哥府上啊。”双华脆生生道,“英王府现在就世子哥哥一人,我也会住在那儿,燕大哥和我们一起岂不是会热闹些?” “这...”庄云燕面露难色。 “就这么定了,你住进去,世子哥哥也会高兴的。” 见英王府就在前头,庄云燕忙放开紧握双华的手,脚步也慢了下来,凌双华微微怔住,转身想去拉他,手伸到一半又踌躇的落下,轻咬着嘴唇搓了搓手,指着前头道:“就到了...” “双华!”慕容乾大步走了过来,“总算回来了。”慕容乾瞥见走在后头的庄云燕,感激道,“我猜到双华去了城外,琐事缠身还没来得及过去,多谢燕公子替我看着她。” “燕大哥没地方去,也要在英王府蹭个安身之处。”双华回头看了看庄云燕。 “难得燕公子不嫌弃,我可是求之不得。”慕容乾笑道,“快快有请,只是府上的下人都跟父王他们去了燕城,你可得多多担待才是。厨房冷锅冷灶的,不如出去吃...” “城池刚降,百姓总还是有些惊恐,沿路过来店铺集市都已经关了,哪还有馆子吃。”双华眨了眨眼,“不如我给你们露一手?”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慕容乾诧异的看向庄云燕,“无声门是什么样的地方,连这丫头都能管教好。” 不等庄云燕回答,双华抢着道:“是仲姐姐教的我...” 见双华出去,慕容乾替庄云燕斟上茶水,“燕公子坐。” 庄云燕执着茶盏却是送不进口中,自嘲的笑了笑又按在了桌上。 “当年那句我们算不算是你的朋友,就给你惹来这么多事...”慕容乾愧疚道,“若非当时真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把双华托付给你。本就想她能活着便是万幸,却不想被无声门照顾的这样妥当。燕公子单骑去北疆军营带走双华...我也听人提起...” “世子不用再说下去。”庄云燕打断道,“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就够了。” 三年前雍华府相谈甚欢的两人,忽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庄云燕起身抱拳道:“忽然想起宋先生还约了我商议立国的事...今晚看来还是得留宿宫里,世子,告辞。” 慕容乾还未起身,庄云燕已经疾步出了院子,慕容乾只得悻悻的坐下。 见小厨房里传来刀落砧板的声响,庄云燕不禁驻足望去。双华推开窗门,“燕大哥,你是要走么?” “嗯...” 双华手一抖,刀口划破指尖,庄云燕几步走到窗边,心疼的将渗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吮吸着,双华没有抽出手,怔怔看着他对自己满脸的怜惜。 “回去得训一顿白露。”庄云燕见伤口不深这才放下心,“她自己也就半桶水,还教你?下回等你厨艺精湛些,燕大哥再尝也不迟...走了。” 深秋寂寥,又是一场大雨过后,石板路上满是积成的小滩雨水,踩着雨花四溅,声响幽幽回荡,庄云燕握着青玉箫轻敲自己的手心,“燕大哥也想陪你天淡天青,宿雨沾襟,替你绾起青丝,韶华百年...师父啊师父,您倒真是言传身教的好,几个爱徒各自有各自的执念,情爱二字,如何解脱...若真是能不碰,也就好了。” 公主府 “凌双华没死!?”蓝祺公主慕容蝶震惊道,“还有这样的事!真是小看了慕容乾,也怪我们大意...偷梁换柱...” “怪不得薛太尉在朝堂上如此镇定,他卖给慕容乾这么大个人情,自然知道自己一家会安然无恙,是战是降都与他何干!”刘俊杰气道,“怎么办?凌家可没有死绝...” “没死就没死,你慌什么!”慕容蝶略微想想就镇定下来,“凌双华那个丫头知道什么,无凭无据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瑞阳死了,父皇死了,公主府如今是独孤铭进润城的功臣,就等着论功行赏吧。” “话虽如此。”刘俊杰小心翼翼道,“当下是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以后还是要好好筹谋才是...” “本公主自然知道!”慕容蝶咬牙道,“此一时彼一时,放心,我自有办法。” 宋卿不愧为江南儒臣后裔,几日殚精竭力与庄云燕便将朝中事宜安排妥当,宣帝慕容诀按太上皇规格下葬,皇子慕容岳按太子规格安葬,追封忠烈王,处事之大度得体让朝臣百姓称赞。 独孤铭照庄云燕的意思,用人不疑,下令慕容乾分管润城降军和入京的大军,这可是责任重大的差事,慕容乾领命之时,心底也是暗暗感叹独孤铭竟有这样的胆子对自己委以如此重任。 楚璟受独孤铭之托去北疆接独孤铭的爷爷独孤峰入京,安排给周康的事,周康却是不大痛快。 “我去金陵接阿姐?”周康不悦起来,“不是该你亲自去么!” “润城初定,我怎么走得开?”独孤铭严肃道,“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懂,可还是该你亲自去接她。”周康固执道。 “周康!”独孤铭高声道,“还轮不到你命令我。” 周康单膝跪地道:“姐夫登基在即,皇位怎可违抗,我去就我去,这下你满意了。” 周康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去,迎面遇上进宫的慕容蝶,周康认得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招呼声,冷冷看过去一眼便径直走了。 慕容蝶回头看了看,问道:“刚刚过去的是哪位将军?” 刘俊杰回望了一眼道,“他啊,不就是周康么,雍华府周大小姐的弟弟。” “周康?”蓝祺公主念叨着,“那不就是独孤铭的小舅子了?正是得志的时候,怎么看着有些不大如意的模样?” 刘俊杰笑道:“这个就复杂了,回去再慢慢说给公主听,这家大业大要防备的就多,周熙一个女人怎么镇得住雍华府的家业?可惜周康是不能觊觎雍华府分毫,生生便宜了独孤铭,换做是谁都心有不甘的。” “还有这样的事?”慕容蝶捂嘴笑道,“可有点意思。” 慕容蝶此次进宫直往昭晗公主慕容萱的寝宫而去。慕容萱还为弟弟殉国神伤,哭了几日人都瘦了一圈。 “啧啧啧...”慕容蝶摇着头,“你看看你憔悴成什么样了,本来一个芳华绝代的昭晗公主,看起来竟像连个丫鬟都不如,真是丢了慕容家的颜面!” “国都亡了,还有颜面吗!”慕容萱垂眉道,“还是什么公主,是奴是俾都在别人嘴上。” “你姐姐还能安心住在公主府,就是因为我不认命!”蓝祺高声道,“若是如父皇所想与独孤铭血战,城破之日你我一个都活不成!慕容家这一脉就你我两个女人,我就剩你一个妹妹,难道还不会为你着想!” “姐姐...”慕容萱哽咽道。 蓝祺按了按她的手,“你我姐妹要好好活下去,不难!只要你听姐姐的话就好。” “我也就你一个姐姐了!”慕容萱哭道,“姐姐说什么萱儿照做便是。” 慕容蝶抱住她,嘴角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读者疑问双华和燕公子何时生的情愫——作者君窃以为, 怜惜是世间最深沉的爱情,病重的双华倒在燕公子肩上的时候,那一刻他已经是对她怜到了心上。 后来又见识了她身为女子不输男儿的本事,更是多了欣赏。 就像燕公子对龙青说过的,女子动人不在于容貌,燕公子见遍繁华,救下双华的时候,是双华最落魄时候,但却有种让人震撼的韧劲活了下来,像燕公子这样的人,只怕也是深深动容。 至于双华对燕公子,作者君之前也在评论里解释过一些,这一对本来就是CP,只是遇见了晚了一些。 我想跟着你......那一刻,燕公子的心一定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想带你走,但我带不走你.....   ☆、第47章 雍华宝 金陵,雍华府 独孤铭兵不血刃直取润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金陵,城中人人欢欣鼓舞,雍华府的夫婿称帝在望,周大小姐就要做皇后了,这可是整个金陵城无上的荣光! “算算日子,他该就要来接小姐了!”龙青微笑道,“小姐慧眼识人,独孤铭确是有帝王之才。” “龙大哥真是会哄人。”周熙笑道,“旁人暗地里都说北疆起事都是仰仗雍华府支撑,燕公子相助,也只有你一口一个帝王之才。” 龙青憨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如果小姐和掌门帮我,我可杀不出个天下来!还是独孤铭自己本事才对。” 周熙如水的眸子凝视着天空高悬的明月,喃喃道:“他这一走,月亮已经圆了几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伤...” “他身边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士,一定安然无恙。”龙青宽慰道,“小姐,您这要是去了润城,雍华府这边...您可有打算好?” 周熙沉默良久,缓缓看向龙青,樱唇微动道:“龙大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龙青愿为小姐,为雍华府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也只有你...”周熙面露伤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 “小姐不嫌弃我出身低微,面容丑陋,愿意把我留在雍华府,可以日日陪在您身边,这一生,龙青都不会离开小姐。” 周熙眼眶微红,盯着龙青看了好一会儿,“龙大哥,我要你替我留在金陵!” “小姐!”龙青急道,“我要护着您去润城。” “你听我说!”周熙打断了他,“周家倾世巨富,相信北疆杀到润城,打开南平国库也会觉得不过尔尔,远不如周家富可敌国。雍华府给北疆的军资前后已过千万,但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独孤铭和康儿知道许多,但更多的是他们也不知道的...” “小姐...”龙青像是明白了什么。 “此次我去润城,雍华府的财富我会如数带去充实新帝国库,但更多的,只会是周家自己的!”周熙眼神露出些许孤傲来。 “小姐,你并不全信独孤铭...” “我爱他。”周熙声音微颤,“燕大哥义薄云天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君子,但正因为是君子,他要筹谋的实在太多,并不会只为了一个周家;康儿与我相依为命多年,他对我的心思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惜我们是祠堂同宗的姐弟,此生都是与情爱无关,康儿拿真心待我,容不下旁人,我怕他因爱生怖,也不放心把一切托付给他。唯有龙大哥,你心思纯良处处为熙儿着想,我思前想后...龙大哥...” “小姐!”龙青跪在地上,“龙青何德何能担此大任...不可啊!” 周熙扶起他,叹息道:“可惜我是个女子,爹最后那几年虽然想尽法子替我筹谋,终究也是知道我难以守住周家百年基业,所以在他离世之前,已经将半数财富藏匿起来,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被人觊觎,也不至于落得一场空。我又何尝不知道铭大哥是为了谋事与我结交,女人很傻对不对,明知他有所图,却还是愿意陷进去,只盼他用真心待我,就算我倾尽雍华也在所不惜!” 龙青垂着头没有言语,周熙从袖中摸出半块锦帕摊在手心,“龙大哥,这是我爹生前留给我的藏宝图,我将它一分为二,这一半,你替我收着!” 龙青颤抖着不敢去接,退后道:“小姐,龙青承受不起的。” “受得起!”周熙把锦帕塞进他手里,“我会带着另一半锦帕进京,铭大哥此生要是能信守对我的承诺,周家所有的财富早晚都会是独孤氏的!若是他负了我...龙大哥,你就毁了这半块锦帕,就算倾世财富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但周家基业也没有尽数归了旁人,我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龙青攥紧锦帕,心急促的跳动着,他从未敢想过,周熙最信任的人不是庄云燕,不是周康,竟会是自己。那一刻,他暗暗发誓,就算豁出性命万劫不复,也要替周家守住一切,护住周熙一世的安好。 金陵百姓翘首以盼未来的君主亲自来接周大小姐进京,可君主不见,却是周家的康少爷来接阿姐,百姓失望之余也难免有些窃窃私语。 周康目不斜视直奔雍华府,守门的龙青见是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我说独孤铭不可信,你们个个都不听我。”周康翻下马背,“人家有大事筹谋,也唯有我这个闲人来接阿姐了。” 周康思念周熙,大步走进院中,只见偌大的庭院摆满了层层叠叠的樟木箱子,随便打开一个都是晃瞎眼睛的金银珠宝,粗略数数就有数百箱不止。 周康回头看向龙青,不悦道:“你也不劝劝她...” “劝得住?你试试?” 周康冷冷道:“忘了告诉你,那个凌双华...还活着。” “那丫头。”龙青一愣,“独孤铭他...” “大家同为男人,你不会看不出独孤铭的心思。龙青,这会儿你肠子都悔青了吧!”周康丢下句话,奔进周熙的院落,“阿姐,康儿回来了!” “康儿。”周熙起身迎了出去,见只有周康一人,虽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有些失望。 周康紧盯着她看了许久,这张阴郁数月未曾展颜的面庞刹那间柔和起来,“阿姐,有阵子没见了,康儿无时无刻不在记挂你,后头到了润城,康儿绝不会再离开你!” 周熙抹了抹眼睛,周康知道她为独孤铭没来觉得失落,拾起衣袖拭去周熙腮边的泪水,低吟道:“没有姐夫,康儿一样会永远在你身边,去润城的路虽长,阿姐也不会觉得孤单。” 周康环顾雍华府,迟疑道:“阿姐,这一切,都带去润城给独孤铭?” 周熙点头道:“我已经是他的妻子,自然什么都是他的,南平国库空虚,铭大哥需要这些。” 周康冷笑了声,“记得三年前爹借选出全才公子之名想替你择个好夫婿,宣帝觊觎雍华府,便派了世子慕容乾参选,虽说慕容乾输了,可没想到最后雍华府还是归了朝廷。” “不一样的!”周熙柔声说,“至少,我是真心喜欢铭大哥,倾其所有我也愿意,他已是爹的女婿,如今又顺利进了润城,爹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 “阿姐真觉得爹会欣慰?”周康还想说下去,又不想周熙难受,“罢了,你觉得好,便是好的。” 雍华府入京的财富连绵不绝铺了数十里之多,启程之日,整个金陵的百姓都簇拥着周熙的车马队伍,围观着这旷世罕见的贵女进京,此行之后,贵女便是皇后之身,周家百年雍华,今后更是千秋的荣光。 龙青手握煞天罗,跟着周熙的马车后头送了一程又一程,周熙一次次掀开车帘,“龙大哥,别送了。” 龙青的心里空荡荡的,周熙是世间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龙青年少颠沛流离,见遍人间凉薄,从他跟随庄云燕赴金陵参选全才公子,初见周熙那一刻,他震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染风尘的仙子。 他生的黑丑,颈边还有道幼时与野狗争食时留下的狰狞疤痕,可周熙第一眼瞧见他,全无惊恐嫌弃,指着他的疤痕道:“你颈边的伤,还疼么?” 这一句娇娜软语,让龙青回味痴迷至今。 ——“龙大哥,之前有个算命先生,说雍华府得有个面丑艺高的人守门,才镇得住外头的觊觎之人,既然燕大哥答应我爹留下来陪我,不如,我和他说说,你也留下好不好!” 小姐,就算是给您守一世,龙青也心甘情愿!雍华府的门,润城的宫门,龙青都在所不辞! 可当下,他只能留在空旷的雍华府,因为他有更重要的要守护。 “小姐!”龙青贴近车帘,“无论发生什么,龙青都会在您身边!” 周熙鼻子一酸,眼眶盈满泪水。 “小姐,进京是喜事,该开心才是!”龙青停在了原地,痴痴道,“别哭啊。” 暮色将至,车马队伍才完全消失在龙青的视线里,龙青摸出怀中的半块锦帕,在手心抚平,只见锦帕上绘着层叠的高宇楼阁,乍一看有些像是周家的宅子,龙青本就懂的不多,细瞅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小姐让收着,就好好收着。龙青爱惜的收起锦帕藏于贴身处,就着夜色往雍华府去了。 润城 周熙进京的那天,整个润城都为止沸腾,人人都想争先目睹金陵雍华府的周大小姐,独孤皇朝未来的皇后。 慕容乾下令打开城门,见雍华府延绵数十里的车队载着无尽的财富驶进润城,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雍华府跟随进京的家仆已经让润城人咋舌,光是车尾的小丫鬟都是一身绸缎,坐在马车里身份高些的贴身侍女,一掀车帘便是赞叹声一片。 “那可是纯金的簪子!”有人喊道,“看那衣裳,可是金陵的云锦!一匹就值十余两啊!” “雍华府天下巨富!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凌双华一早醒来就听见外头喧哗不止,起身推开宅子大门,攒动的人头高高垫着脚尖,双华也探头看了过去。 “小姐,这便是英王府了,您可要瞧瞧?”嬷嬷低声道。 “英王府?”周熙喃喃道,说着掀开了帘子看去,这一个露面,半条街哑然失声,润城女子纷纷掩面垂目,男子仿佛失了魂魄,生生的咽了咽口水,整个润城在这一刻都失了光彩。 凌双华瞥见了马车里的周熙,慌乱的关上宅门,背靠着高墙一动也不敢动。没人告诉她今天是周熙进京的大日子,慕容乾也没有说,那个本与雍华府齐名的御刃坊早已不复存在,周熙的显贵已到巅峰,无人可比,而这个昔日神采飞扬的凌三小姐,如今却是什么都失去了。 “凌双华?”周熙被那一闪即逝的身影惊道,“嬷嬷,刚刚你可有看到和铭大哥一起来雍华府的那个姑娘!凌双华!” “小姐,老奴没留意。” “是她,一定是她!”周熙回头看去,可英王府的大门已经紧紧闭上,“凌双华...你不是已经...怎么会!” 宫门外,一众人已经等了许久,庄云燕身后是十六人抬的雕金凤舆,独孤铭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黑底绣金龙的绸袍,虽还未登基称帝,但俨然已是君临天下的模样,嵇冰替他牵着麒麟驹,抬头眺望着入宫门的方向。 “来了。”宋卿骑着快马欢喜道,“大小姐他们刚过英王府,就快到了!” 庄云燕深吸了口气,看了看矗立已久的独孤铭,独孤铭神色淡定自若,眸子深不见底,眉间喜怒难测。 周康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看他那副臭脸!”楚璟摇头道。 周康跳下马,单膝跪在独孤铭跟前,“周康不负姐夫所托,把阿姐平安带来了。” 独孤铭上前扶起他,嘴角扬起笑:“这一路辛苦了!” 周熙的马车上,两个陪同嬷嬷掀开帘子下来站在两侧,可周熙却迟迟没有下来,庄云燕迟疑片刻,正要过去唤她一声,独孤铭大步走了过去,不顾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探进身子抱起了周熙。 “熙儿。”独孤铭搂紧怀中柔若无骨的身子,“你终于到我身边了!” 周熙此刻那还顾得上庄重,见到朝思暮想的丈夫早已经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轻伏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衣衫。 独孤铭将她抱到麒麟驹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冲进敞开的宫门。嵇冰走进庄云燕,笑道:“早就猜到你这凤舆白准备了。” 庄云燕蹙眉摇头道:“女人的心我偏偏不懂,独孤铭倒是个人才。” 嵇冰轻声笑道:“竟然还有燕公子不懂的?对这女人,我嵇冰可是也略懂一二的,燕公子有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庄云燕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独孤铭载着周熙驰骋至正殿乾元宫,遥指金殿上的龙椅,“熙儿,那张龙椅,是我的!这天下,已经是我独孤氏的了!没有周家,没有雍华府,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不会忘记对你说过的话。” “铭大哥...”周熙哽咽道。 “燕公子他们已经安排妥当,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周熙就是我的皇后。” 风乍起,吹散了周熙柔美的发髻,独孤铭轻抚着她的秀发,另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心,“你带着一切到了润城,今后,我的一切就是你的。”   ☆、第48章 孤皇朝 入京的第一晚,锦帐内,周熙斜倚在独孤铭的身上,轻轻抚触着他心口的刀疤,“每次看见这伤口,我就觉得后怕,若是再深一点点岂不是会要了性命。你答应我,今后你做了皇帝,可不许再亲自上阵杀敌了。” 独孤铭攥住她的手,“你信我,北至匈奴,南至蛮夷,都会臣服于我脚下。” “我当然信。”周熙吮吸着他的指尖,“我绝不会看错自己的丈夫。” “北疆这次占尽先机,没费多少时力便灭了南平,我打算乘胜再战匈奴,平了西北多年战乱。”独孤铭环抱住周熙,“我要坐千古一帝,美人与江山,我都要。” 见他气息平复下来,周熙低声道:“今天经过英王府,我看见凌双华了。” 周熙伏在他胸口,觉察到他的心急促的跳动了几下,“凌双华确实没死,慕容乾偷梁换柱救了她,凌家满门就剩她一个...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铭大哥可是觉得有愧于她?” 独孤铭抽出身子,起身倚在床榻上,“要说没有,就是骗你。凌家一百多口因我而死,是我对不起她。” 周熙揉搓着被褥,“许她满门忠烈,替她重振御刃坊...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 “再说吧!”独孤铭面色抑郁下来,“很晚了,一睁眼都是事,早些歇着。” 帐中顿时沉寂,周熙仿佛可以听见身旁丈夫的心跳声,她凑近搂住丈夫温热的身子,可怎么也驱赶不了内心深处渗出的丝丝不安。 英王府 慕容乾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见双华一人托着腮帮看着烛火出神,怜意顿起。 “这几天要忙的实在太多,都没时间好好陪你。” “周熙进京了。”双华咬着唇,“周大小姐带着雍华府连绵数十里的财富浩浩荡荡到了润城,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谁知道是祸是福呢。”慕容乾摇了摇她的肩,“等新帝登基,我父王他们回来润城,我便会好好筹划你我的婚事。” “如今我一个人...” “双华!”慕容乾捂住她的嘴,“记得我说过的,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嫁进英王府,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御刃坊在的时候如此,今时今日还是如此。” “世子哥哥。”双华鼻子一酸,还想说些什么,可见慕容乾环搂着她这样紧,想说又是难以开口。 南平立国一百二十五年,亡于宣帝三十八年。慕容诀做了近四十年皇帝,怎么也没料到被北疆不足一年就颠覆了慕容皇朝。 凛冬,二月初八,这是宋卿和庄云燕算了又算的好日子,诸事皆宜,在这一天,姜国独孤后裔独孤铭建都润城,国号大晋。周熙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立为中宫皇后。 登基的日子,自然要论功行赏,嵇冰,楚璟,孙少然个个封了大将军,嵇冰更是拜为大晋上将,官居一品;宋卿封了左相,周康本就是国舅爷,皇后的弟弟可也怠慢不得,周康虽无军功,可也封了左将军,位居孙少然等人之上。 南平旧臣皆是各司其职,无升无贬,除了太尉薛长安。薛太尉被破例提至右相,官居一品不说,还额外给了不少赏赐,薛长安心如明镜,知道还不是看在自己救下凌双华的份上,自然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了却臣子的事,便是慕容皇族了。 英王府上下弃暗投明,独孤铭也遵守承诺,英王与王妃仍是王爷与一品夫人,世子慕容乾加封为襄王。 蓝祺公主慕容蝶献都有功,虽不能再是公主,与昭晗公主慕容萱同封为郡主,仍可住在原先的府邸享朝廷俸禄。 慕容蝶早想到自己怎么也是无法保住公主的身份,见居然也是个郡主,心中也颇为满意,可后头的册封,却让她怒火中烧忿忿不平。 “御刃坊凌家遗女凌双华,满门忠烈,封为灵圣御郡主,并由朝廷出资重开御刃坊,大晋军械自此皆由御刃坊承揽,钦此!” 御郡主!?慕容蝶眉头紧皱,御郡主乃正一品掌权郡主,地位在她与慕容萱之上,她堂堂南平前公主怎会想到作为一个郡主还要屈于旁人之下,尤其,还是那个铁匠家的后人! 圣旨宣完,人人领旨谢恩,却不见灵圣御郡主凌双华上前叩拜。嵇冰之前已经提醒慕容乾登基之日要带双华进宫面圣,双华本不想来,可又不想慕容乾难做,不情不愿的躲在众人身后,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 宋卿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众人都转身去寻她,独孤铭见她能来已经觉得欣慰,现在又看她低头发愣的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忍不住嘴角含笑。 “双华!”慕容乾低喊了声。 见她毫无反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嵇冰走到她跟前,低头耳语道:“三小姐,还不快赶紧谢恩。” “御刃坊什么都没做过,实在承受不了如此重的恩宠。”双华抬起头,“凌家本就是受了蒙骗遭了冤屈,我谢了皇恩,不就是承认凌家满门与北疆勾结,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替凌家认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脸色大变,嵇冰吓出一身汗,瞅了瞅慕容乾,急道:“她是疯了么?” “怎么说凌家因朕举事连累遭此劫难,朕不过是想抚恤你们凌家。”独孤铭看着她哀怨固执的眼睛,“御刃坊的玄铁剑铸的那样好,大晋也需要御刃坊。” “没有御刃坊了。人都死了还铸什么剑!”凌双华高声道,“凌家遗女也不需要圣上抚恤。”言罢转过身,微微顿了顿,头也不回走出了乾元宫。 嵇冰等人脸色煞白,慕容乾却像是早已料到,面容微毫不变。 嵇冰想去追她回来,却被独孤铭喊住,“嵇将军,算了,随她去吧。” 周康不屑的摇了摇头,静看独孤铭作何反应,独孤铭眼中不见恼火尴尬,有的只是愈加的愧疚心痛。周熙虽是端坐着,可心口却在不住的抽动。自己丈夫对凌双华的爱怜疼惜被她尽收眼底,不光是她,满朝文武都看的真真切切。朝堂上公然拒接圣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逆的死罪,可独孤铭一句“随她去吧”就这样算了... 凌双华不是第一次进宫,可从未觉得皇宫有今天这么大,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双华!” 她怔怔的转过身,“燕大哥。” 庄云燕见她眼角泛红可仍强忍住泪水,不忍道:“想哭就哭出来,天大的委屈都有燕大哥替你讨回公道。” 双华挤出笑来,“你怎么不在朝堂上。” “我压根就没去。”庄云燕笑道,“我是个武林中人,新帝登基我去凑什么热闹。” “朝上人人封侯拜相,燕大哥居功至伟,就什么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庄云燕笑了笑,“三小姐不也是么,御郡主也不在你的眼里。” “我才不稀罕什么御郡主。”双华鄙夷的哼了声,“我曾经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就算要我陪他要饭我都愿意,今日再加上一句,若是我不喜欢的,即便他倾尽天下与我,我也不会对他低眉。” 庄云燕被她煞有其事的模样逗乐,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惹恼了双华,“燕大哥,你笑我?” “没有。”庄云燕笑出了声,“不是笑话你,是觉得你,实在是...有趣极了。” 双华大眼睛忽闪忽闪,庄云燕看着一阵失神,垂眉笑道:“走,我送你回去再说。” 本该大喜的新帝登基被凌双华那出折腾的有些尴尬,退朝之时,薛长安凑近慕容乾,耳语道:“王爷,三小姐经历这么多事,怎么还是不改性子,今天皇上大度不与她计较,也是怜悯凌家就剩这点骨血,若是再有下次...王爷还是要好好劝她,看开些才是。” “多谢薛大人提醒。”慕容乾径直往宫门外走去。 薛长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迈出步子,身后传来女子的娇诺声,“薛太尉,不对,该是薛丞相才是。” “二位郡主。”薛长安抱拳作揖道。 慕容蝶杏眼流转走到他前头,摇头道:“不过十余日,公主成了郡主,世事轮转真是让人咋舌。薛丞相倒是青云直上,官封一品,前朝中除了世子慕容乾封了襄王,可就属您了。” 薛长安知道这个昔日的蓝祺公主心思莫测,就算如今只是正三品的郡主,地位并不如他,可还是不敢怠慢,“就算如今是郡主,您身上也满是公主的尊贵,这绝不是一个称谓可以掩盖的。” 慕容蝶轻轻笑了一声,身旁的慕容萱有些脸红,忙垂下头去。 “薛丞相,我知道是你帮襄王偷梁换柱救走了凌双华,看来这个险冒得值,如今两头都落个好,襄王和圣上都念及你的人情呢!” “老夫惶恐...” “可惜。”慕容蝶压低声音,“凌双华这个样子早晚得罪圣上,你说,若是有天她又闯下什么大祸,皇上...不对,应该是皇后...会不会希望当日她和凌家那些人一样,早些死了才好!” 薛长安脊梁骨一阵发凉,慕容蝶咬唇嗔笑,转身走了。   ☆、第49章 别让情两难 新帝已经登基,原本住在宫中的未嫁公主慕容萱也无法再留住在自己寝宫,虽说皇后周熙并没有催促着她离开,识趣的慕容萱还是早早的拾掇好了一切。 慕容萱不过才刚满十八,又尚未婚配。姐姐大婚之时宣帝已经给她在润城建好了公主府,何况驸马刘家在洛阳又有名器阁这个家业,自然是不用担心去处。只怪宣帝猝死,也没来得及给她这个次女安排好归宿,而今更是两眼一抹黑,虽挂着郡主之名,可除了姐姐的府邸,也是无处可去了。 慕容萱出宫前也不忘去向周熙辞别,周熙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是有些心疼,十几岁的花样年华,不足一月失了父亲弟弟,好好一个公主之身又要寄人篱下,周熙宽慰了她几句,正要让嬷嬷拿些物件赏赐于她,周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周熙瞧见弟弟,一时顾不上慕容萱,抿嘴笑了出来,“都是国舅爷了,走路还是虎虎生风的模样。” 周康瞥了瞥自己一身官服,笑道:“怎么也不如在雍华府那么自在,不过总算能日日看见阿姐,姑且就忍一忍。” 一旁站着的崔嬷嬷忙急道:“国舅爷可不能这么说,要是被圣上听到,可就不好了。” 周熙招手让周康走近些,打趣道:“他恼的圣上还少么?康儿自小就是这性子,改不了的。” 周康只有在周熙跟前,那张时刻阴郁的脸才会柔和下来。周康瞧见周熙手边的茶碗,见茶色有异,端起来晃了晃,“这也能喝?” 周熙摇头道:“宫中眼下最好的也就是这信阳毛尖,珍品寥寥,周家每年的进贡也不够宫中那么多张嘴,我们走的仓促,好些东西也没能带齐,只有先将就着了,后头再慢慢齐全吧。” “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金陵呢。”周康冷冷丢下一句,不等崔嬷嬷对他使眼色,已经发觉堂下还坐着一人,“她是?” 慕容萱慌忙起身,拘了个礼道:“回国舅爷,小女慕容萱...” “慕容...”周康打量了她几眼,“好像有些面熟,慕容蝶献城时你也在后头。昭晗郡主慕容萱?” 慕容萱见他记得自己,眼睛闪出微弱的光来。 “怎么,来陪我阿姐说说话?” “郡主就要出宫了,特意来向娘娘告辞。”崔嬷嬷道。 “出宫?你有去处了?” 慕容萱怯怯道:“姐姐家中已经替我收拾妥当。” 周康见面前的慕容萱娇娇弱弱的嫩柳身段,眉眼低垂温婉睫毛忽闪灵动,面色白净略显憔悴,与慕容蝶的犀利跋扈的姿态截然不同,“有个姐姐照应也好。有空常来宫中陪陪我阿姐,她初到润城,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伴儿。” 周熙捂嘴笑道:“也是,康儿日后也是要担大任的,没那么多闲工夫陪我!” 见他们姐弟相谈甚欢,慕容萱便先退下了,踏出殿门时又转身回望了眼周康,瞥见他阴冷的眸子又慌忙低下头。周康像是也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根本没有留意她。 慕容萱踏出宫门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这个她待了十八年的地方,身后侍女翠羽叹气道:“蓝祺郡主府邸只怕不比宫中,您就算受了委屈也得忍耐些呢。” “这我自然知道。”慕容萱转过身。 “郡主。”翠羽迟疑道,“国舅爷说得对,您得空还是要多来皇后宫里。奴婢看皇后待您也算亲厚,若是与她亲近些,他日还可以求她给您安排个好人家。奴婢瞧着皇上身边几个新封的将军,个个都是得志光景,听说也都尚未婚娶...” “翠羽!父皇和岳儿尸骨未寒,你就让我筹谋自己婚事了么!”慕容萱高声说。翠羽吓得慌忙闭了嘴。 慕容萱原本就是庶出公主,母亲不过是宣帝一个低微的美人,虽是诞下了子嗣,可不等封妃就过世了,同是公主,慕容蝶从未把她这个妹妹看在眼里,本想在姐姐家有个容身之所就不错了,谁料慕容蝶竟给她安排了个偌大的偏院来。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有些受宠若惊。 慕容蝶招呼下人替她们安置下来,驸马刘俊杰不解道:“平日也不见你多搭理她,怎么这会儿待若上宾了。” “你生的俊,却蠢得很!”慕容蝶蹙眉道,“你倒是说说,眼下你我两家,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人!是你老迈蠢钝的父亲,还是不成器的哥哥?” “不是还有襄王么,同是慕容家 。”刘俊杰擦了擦额上的汗。 “说你蠢,你还真就跟猪一样!”慕容蝶气道,“慕容乾会帮我们?御刃坊的事,聪明如他会猜不到我们也有份,不过是死无对证罢了。他不害我就已经要上香,还指望他帮我们?” 刘俊杰听着有理,连连点头称是。 慕容蝶缓了缓气,看着不远处妹妹的身影,“你说,萱儿生的如何?” “萱儿本就美,如今更多了些病西施的纤纤模样,看着就招人心疼。” “你们男子看了可会心动?” “我是不会。可旁人...一定会!”刘俊杰笑嘻嘻的揽住慕容蝶的腰,“看来是要好好待她呢!” 慕容乾虽然封了襄王,可也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是南平降将,还是要低调些,于是婉拒了独孤铭要给他另建襄王府的提议。英王夫妇也从燕城回来,回王府当天便受到独孤铭的召见,又是一轮轮丰厚的赏赐。 英王府里,册封灵圣御郡主的圣旨被嵇冰亲自带来,见凌双华就是不接旨,嵇冰知道独孤铭也是奈何不了她,无奈之下只得把圣旨放在英王府正堂便回去交差了。 这不放还好,正堂生生多了个圣旨摆着,英王府下人经过都是得跪拜几下,硬是多了不少束缚。 英王夫妇回到府中,也早知道了此事,英王倒还算稳妥,英王妃却是吓得心肝儿颤。 “双华喜欢怎样,就随她吧。”慕容乾安抚着母亲。 “皇上这么大的荣宠,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双华实在不该违抗皇上的意思...”英王妃话说到一半,见双华已经站在门口,又咽了回去。 “双华拜见王爷,王妃。”说着跪了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英王妃忙亲自去扶她,“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御郡主,怎么还对我们行此大礼!” “我不是什么郡主。”双华没有起身,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凌家一百三十五口,都是英王府办的后事,这才没有让我家人暴尸荒野,总算有个安生之处,世子哥哥冒险救下我也是得到王爷王妃的默许,如此大恩,请受双华一拜!” 英王夫妇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眼见这个天之骄女受了这样的灾祸也是扼腕叹息,英王妃虽是有些胆小,心也是软得很,鼻子一酸抹起泪来,“傻孩子,都过去了,快起来。” 双华肩膀微耸,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慕容乾上前扶住她的肩,“双华,起来吧。” “凌府虽是拆了封印,可这一时也是住不进去,双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英王说,“听说御刃坊也已经还给凌家,人都不在了,还了清白又有什么用...” “双华今后啊,就住在这里了。”慕容乾露出笑来,“既然父王你们已经回来,下面可就要替儿子好好准备婚事了,你们盼了那么多年,总算盼到儿媳了。” 双华脸一红低下头。 “婚事?好啊!”英王大笑起来,“回头就找人算个好日子!” 英王妃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可也不想扰了当下的性子,按了按儿子的肩膀,笑道:“你这个新封的王爷这段日子可闲不下来,喜事就交给我们张罗,你好好为新皇效力才是。” 天空月朗星稀,慕容乾陪着双华在后院坐了许久。 “我是家中独子,英王府也没什么女孩子钟意的物件,你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就和我娘说。”慕容乾握住她的手,“我戎马十多年,算是个粗人,也不大懂女孩的心思喜好,你可别恼我不解风情。” “世子哥哥。是不是要改口叫...王爷?”双华哧哧笑着。 “王爷?”慕容乾自嘲的摇了摇头,“隆恩浩荡,皇上又对我委以重任,这一个襄王可不好做,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英王府,后头我可少不了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了。” “谁都知道世子慕容乾是南平第一干将。”双华傲娇道,“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个中翘楚,有谁敢看慕容世子...不对,是襄王的笑话?” “你又来了。“慕容乾无可奈何的戳了戳双华的脑门道,“我还真不习惯他们现在一个个叫我王爷。本就比你大上许多,一声王爷显得我又年长了些,叫声世子还显得我年轻点。” “世子哥哥本来就不老,看着与燕大哥也差不多。”双华笑道。 慕容乾顶了顶她的额头,“明儿就告诉庄云燕去。” 冷不丁提到庄云燕,双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张口想对眼前的慕容乾说些什么,迟疑良久踌躇着道:“世子哥哥...燕大哥...为什么还不娶妻...” “燕公子?”慕容乾哑然失声,“...怕是这些武林中人不拘于情爱吧,他师父潇湘玉就一生未娶,龙青已过三十也是如此,戚祯和仲白露...好像也...”慕容乾笑了笑低下头,“双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双华托腮发着愣,怔怔道:“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却都甘愿孤独到老吗?还是觉得世间无人配得上他们...” “燕公子当年文武无双得了雍华府周荣周老爷的青睐,倾世贵女周熙他都只视其为知己,看来普天之下也难再有女子可以入得了燕公子的眼。”慕容乾仿若忆起三年前的旧事,“燕公子心存大义,快意无拘,若他真是也终生不娶,我也不会觉得吃惊。” “为所谓大义,舍弃小爱,我只会觉得蠢钝至极。”双华的眼眸映着摇曳的烛火愈发明亮,“自己都不快乐,让所有人满意又如何!没有燕公子办不成的事,但燕公子却从未为自己做过一件事...” 见双华语气有些恼,慕容乾凑近她道:“庄云燕是惹到你了?怎么...” 双华觉察到自己有些冒失,慌忙揉搓着衣角缓和道:“要是当年世子哥哥见到了周熙...”双华看向慕容乾,“会不会也为之倾心?” “世间女子除了凌双华,其他在我看来都是一样。”慕容乾贴着双华温热的面颊,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低声道:“既然已有双华,心里又怎么会再容得下别人。” 双华骤然直立,转过身子道:“已经很晚了,世子哥哥累了一天,也早些歇着吧。” 慕容乾想伸手拉她,可双华已经几步走出去老远,慕容乾失落的攥紧空荡的手心,一时怅然若失。 皇宫 庄云燕过几日便要回燕城,独孤铭接连着与他聊至深夜,获益匪浅。心中很是不想放他回燕城,可又知道洒脱随性的燕公子怎么会拘束在朝堂之上。 “快到子时,皇上还不回去陪皇后?”庄云燕晃了晃杯中酒,笑道。 “熙儿知道朕和你一起还有很多事要商议,她是个明事理的人。”独孤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朕打算挥师北上,一举破了匈奴以灭大晋西北祸患,你以为如何?” “早该如此了。”庄云燕说,“南平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个能耐,不过是宣帝偏安南方,对西北刻薄,抗匈奴懦弱,这才只守不攻,劳民伤财多年,西北各城邦也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如果皇上下定决心,相信各城主一定愿意一劳永逸,绝了匈奴大患。” “你觉得可以,那就一定可以。”独孤铭哈哈大笑起来,“那朕还要问一句,领兵西北,谁最合适?” 庄云燕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虽是转瞬便稳住,可还是被独孤铭看在眼里。 “追随皇上从北疆一路南下的几位将军,个个都可堪此大任,西北各城邦,也有几个...”庄云燕不动声色道。 “那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独孤铭打断道,“孙少然和楚璟侠士出身,武艺高强可却并非将才,宋卿更是文臣一个不可能领兵。嵇冰倒是有些本事,有勇有谋...可惜,总还是稚嫩些,抗南平没话说,匈奴骁勇善战,要嵇冰统领十余万大军与之对抗,燕公子,还得有人带着他些才行...” “听皇上的意思,心中其实已经有人选了。” 独孤铭狡黠一笑,给庄云燕斟上酒,低声说:“其实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第50章 红衣丽人与君绝 独孤铭狡黠一笑,给庄云燕斟上酒,低声说:“其实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庄云燕沉着的看着独孤铭,“我劝你收回你的念头,你若是打他的主意,只怕这辈子凌双华都不会原谅你。” 独孤铭放下酒壶,“慕容乾镇守西北多年,经验能力都是军中翘楚,燕公子能找出比他更合适的?国之所需没人可以推辞!我刚刚所说一字一句都没有私心,相反看看你,倒是感情用事的多。” 庄云燕站起身,“我要不是念及情义二字,如今又怎么还会留在这里,你的江山与我何干!” 见庄云燕真有些不悦,独孤铭忙起身按住他的肩,“不过说笑罢了。英王府是我大晋的功臣,朕也不忍心他们刚刚一家团聚又要分开。朕会下旨让嵇冰率军出征,除非万不得已不会用慕容乾,这下你满意了?” 庄云燕一口喝尽杯中酒,沉默着没有说话。 独孤铭见他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忧郁之色,幽幽道:“庄云燕,你就不觉得累么!” 庄云燕笑了出来,“确实累极了。” “自古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可偏偏你就想事事如你所想。你受周荣所托顾着雍华府,又答应慕容乾照顾双华,偏偏两家道不同,可竟又被你想了法子走到一处。虽是没有见血,可你就觉得人人都如意顺心了么?” “岳皇子城外自刎殉国,注定是慕容乾一生的梦魇;双华用满门性命换来你的怜惜,却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庄云燕将残酒灌进腹中,“周熙在你枕边,可你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人生不如意的事那么多,燕公子能做到这样已经不易了。你这次回了燕城,他日嵇冰大军途经的时候...” “替你多多照应是吧!”庄云燕猜到他要说什么,“皇上放心,只要皇上不为难英王府,慕容乾能帮到你的,我也可以。” “你若是能留在京城为我所用...” “那还要您这个皇上做什么?” 独孤铭一拳打在庄云燕肩上,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笑了出来,只是庄云燕的笑容里满是无奈。 “善待周熙!”庄云燕恳切道。 独孤铭点头道:“放心!” 庄云燕离开润城那天,独孤铭借着城外风大让周康陪着周熙留在宫中,他知道,给燕公子送行,凌双华一定会去。 北风呼啸,双华一袭红衣在苍茫空旷的润城外分外醒目,脸颊被风吹的微微泛红甚是可人。 “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吧。”庄云燕抱拳道。 嵇冰笑嘻嘻道:“反正你我不久定会再见,烦劳燕公子回去提醒仲白露一声,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庄云燕笑道:“仲白露还会答应你什么?嵇将军有些本事啊!” 嵇冰挠了挠头,咧嘴道:“总之...仲白露一定记得。” 独孤铭骑马上前,意味深长的看着庄云燕,“大晋朝堂永远为你敞开着,多来看看熙儿。” 庄云燕点了点头,正要驰骋而去,双华拉住了他的马缰,“燕大哥,我想再陪你走一程。” 庄云燕看向慕容乾,慕容乾微微笑道:“我军中还有事,就让双华再送送你。来日方长,你我终会有重聚的一天!” “王爷保重!” “保重!” 慕容乾与嵇冰几个折返往军营去了,宋卿已经猜到独孤铭想等着凌双华,见他们已经走远,挥了挥手让侍卫们先回城,只留下自己和北疆十八骑保护皇上。 “燕大哥。”双华抬起头,“这次嵇将军率军出征而不是世子哥哥,是你帮的忙?” “我又怎么左右的了皇上的意思!”庄云燕笑道。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双华撅着嘴,“他哪有那么好心!一定是你答应帮他,他才肯放过我们。” “傻双华。”庄云燕忽然抑制不住的紧盯着她娇俏的月牙眼,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来,可嘴上却说道,“你与王爷要早些成亲,知道么!” “早些...”双华一愣,心中更是泛起丝丝凉意。 庄云燕低下头,“听燕大哥的!皇上虽然不会硬逼你什么,可人心难测,我又远在燕城...知道么!” 双华咬紧嘴唇,终是昂起头直视着故作镇定的庄云燕,“燕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来带走我。” 庄云燕绕着马缰不去看她,“去燕城?燕城濒临西北,一入秋便是漫天飞沙风中绕,迷得都看不清对面走来的人影,无声门也多是像白露戚祯那样聒噪的门人,双华哪里受得住这些...” 双华眼眶顿红,拉住他的缰绳道:“你最重一个义字,要你夺走挚友所爱你死也不会去做,我只要你与我说一声...燕大哥,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又如何?”庄云燕看着双华攥紧的手心,哀声道,“倒不如没有落得一世洒脱。一边是恩情,一边是义气,此恩此义都大过了天地,你我根本论不起情爱二字。” “我凌双华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可眼下的事,双华再想做,可若是你不想,便也是做不成了...”双华缓缓松开攥着的马缰,眼珠已在眼眶里打着转,可却咬牙未落,“燕大哥想我嫁给世子哥哥,我便嫁给世子哥哥,只希望燕大哥日后不要后悔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庄云燕心痛的闭上眼,深吸着气道:“朝朝暮暮情难定,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韶华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他能给你的,我给不了你...好好留在他身边,忘了燕大哥。” 二人无言的又走了一阵,庄云燕轻声道:“回去吧。” “我最恨润城的郊外。”双华喃喃道,“不是肃杀,便是离别...” 庄云燕没有应她,挥了挥手,轻扬马鞭绝尘而去,他没有回头多看双华一眼,就怕只是一眼,他就会不想离开。他从未对女子动过情,是不是就像此刻一样,想多在她身边,哪怕多一刻也好。 凌双华已经像一颗朱砂痣点在了他的心上。 目送着庄云燕离开,双华不舍的调转马身往润城去了,一路都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双华!” 双华回过神看去,见是独孤铭,又垂下头没有理睬。 宋卿示意十八骑退后,自己也避到一旁,独孤铭骑着马踱到双华身边,弯下腰贴近她的脸,笑吟吟道:“朕和你一样舍不得燕公子离开,过些时候朕带你去燕城看他,好不好?” 双华冷冷瞅了他一眼,“驾!”一声窜出去老远。 “鬼机灵!”独孤铭咧嘴一笑,也紧跟了过去。 十八骑见皇上策马而去,正要跟着却被宋卿拦住。 独孤铭的骑术还是要高于她,眨眼间就到了她前头,转身得意笑道:“怎么,喜欢上骑马了!要不要到麒麟上试试!” “干嘛总跟着我!”双华恼火道。 “朕日夜思念着你,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当然要如影随形不让你离开半步。”独孤铭邪气炙热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凌府朕已经让人收拾妥当,你早些回去住,朕不想你天天待在英王府。还有御刃坊,楚璟搜罗了天下诸多能工巧匠齐聚御刃坊,选个好日子替你重新开张,凌三小姐那么好的天赋,可不能浪费...” “你说够了?”双华冷冷道,“说够了,放我走!” “双华。”独孤铭一把拉过她的手,“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朕?你说,无论什么朕都会做到!” “我要我亲人死而复生,我要时光倒转回到初见你的时候,然后一剑杀了你!”凌双华瞥过他的眸子,“皇上,你能做到么?” 独孤铭一时哑然,沉默片刻,猛的使劲将她搂上自己的马背,麒麟驹受了惊吓前蹄高扬嘶鸣不止,双华挣扎的想跳下马背,可独孤铭一手牵紧马缰一手死死抱着她,怎么也不放手。 “凌双华,你逃不掉的!”独孤铭俯□子堵住她的唇,“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 唇才贴紧,双华皓齿已经咬住,独孤铭疼的闪躲开,舌尖涌起血腥,血珠顺着嘴角滑落下来,趁他诧异时,双华挣脱开跳了下去,拔出剑直指麒麟驹上的独孤铭。 “再有下次,我和你同归于尽!” 独孤铭不甘的擦去嘴角的血迹,还欲说些什么,双华已经翻上马背朝城门冲去。北疆十八骑早已经看的惊在那里,面面相觑无人敢拦。 “今天的事,谁都不可以透露半个字!”宋卿叮嘱道。 独孤铭狠狠甩下手中的马鞭,凝视着凌双华的背影,攥紧了手心,“朕不信你心里没我!” 英王府请求圣上准予襄王大婚的奏折已经在独孤铭的案上待了好几日,每每瞥见,独孤铭心中就不是滋味,今天回到宫中,更是把奏折扔出去老远,差点砸到了正进门的嵇冰。 嵇冰拾起奏折,粗略看了看,叹气道:“皇上准也好,不准也罢,还是能堂而皇之把三小姐迎到宫中?依属下只见,成人之美算了。” “你说话也是越来越不中听了。”独孤铭有些不悦。 “您知道嵇冰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嵇冰笑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粮草军用也都已到位...不过,嵇冰斗胆,皇上还是得给我备个副将才是。” “哦?你有人选么?” “楚璟几个得留在皇上身边守着,慕容乾一时又是用不得...”嵇冰眨眨眼,“不如,我带个时常会烦扰皇上的人走?” “他?”慕容乾狐疑道。 嵇冰笑道:“虽然和国舅爷处的日子不长,但看得出他也是个想建功立业的人,急于向皇上和皇后证明自己。国舅爷身手不错,心又够狠,攻打匈奴可心软不得,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不怕他一路挤兑你?”独孤铭笑了笑。 “我何曾怕过什么?”嵇冰把手中拾起的奏折放回案上,“皇上许我主帅之职,我还治不了他?” 独孤铭会意一笑,“只要周康自己愿意,熙儿那边不是问题。” 嵇冰又待了些时候,见天色不早独孤铭还没有回寝宫的意思,小心翼翼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日日操劳国事,也别冷落了皇后...” 独孤铭神色微变,悠悠拾起本奏折翻看,“你觉不觉得,后宫里真的很寂寞。” 嵇冰一惊,“皇上...” “朕坐拥天下,后宫却只有皇后一人。” “皇后国色天香,一人便可胜过宣帝后宫三千佳丽。” “世上没有比熙儿更完美的女人。”独孤铭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忽,“不染凡尘,不知苦楚,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里只有美好,让你远远看着,不敢亵渎。雍华府帮了我们这么多,朕每夜与熙儿同床共枕,都觉得像是要仰视她一般。” 嵇冰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独孤铭继续说道,“凌双华有什么好!?但为什么就盘踞在朕的心里挥之不去!” “得不到的,怎么都是好的。”嵇冰鼓足勇气。 “得不到,偏偏想要!”独孤铭重重按下手中的折子。 “皇上是想...”嵇冰脊背一凉。 独孤铭平复片刻,神色淡定下来,“你安心征讨匈奴,朕心中有数。 世间女子慕容乾可以娶任何人,唯独不可以娶凌双华。”   ☆、第51章 暗涌 独孤铭登基不过两月,朝野上下已经无人不服。朝中知人善任,安抚旧臣之余让宋卿寻来不少能人隐士为大晋所用,这些新鲜血液让老迈迟暮的南平旧堂顿时欣欣向荣;军中更是大胆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跟随嵇冰征讨匈奴,大多是慕容乾的举荐。旧臣对他感恩戴德,新人更是受宠若惊,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西北连年战乱,百姓早已困苦不堪,眼下又要助嵇冰征战,独孤铭又是一道圣旨免去南北疆众城两年的赋税。大战在即不但不征收赋税,居然还免去,独孤铭有这样的底气也是因为周熙带来的财富,国库充盈自然做什么都无后顾之忧。 “康儿,你之前才说要陪着阿姐,怎么又答应出征!”周熙急道。 周康看了看一旁不语的独孤铭,低声说:“阿姐,康儿天天闷在京城,如今可是京城第一闲人...” “在金陵不也是这样!”周熙拉了拉独孤铭的衣袖,“匈奴凶残,别让他去。” “阿姐。”周康劝道,“是我自己想去。如今我是大晋国舅,整日无所事事也会被人指点,之前进润城我也是跟在军中,可惜也没能立下什么军功。男儿志在四方,阿姐也想我趁年轻,多出去历练历练才是。” “可是...”周熙刚要说些什么,独孤铭轻按住了她的手。 “嵇冰是领兵好手,他会关照好你弟弟。觞城一战周康的身手我也见识过,这样好的本事不能为国所用实在是可惜。你放心,大晋兵强马壮,此次有备而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阿姐。”周康目光恳切的看向周熙,“我是想天天在阿姐身边,可我也不想做个依附姐姐姐夫的无用之人。” 周熙眼眶微红,扶住周康的肩膀,“万万不要争强好胜强出头,阿姐根本不在意你有没有军功,只要你平安回来。” 周康见她松口,面露喜色,独孤铭转过身去,嘴角微微上扬泛起笑来。 周康正要出宫,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猛一回头,一个娇弱的身影慌忙垂下头去。 “是你?” “国舅爷。”慕容萱怯怯的拘了个礼。 “你跟着我做什么?”周康警觉的朝她走去。 “我...”慕容萱迟疑的抬起头,“我正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是您说的,多去陪娘娘说说话...” “我是说过。”周康见她身子因为慌乱微微发着抖,仿若一阵风就可以吹倒,“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慕容萱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我听姐夫说,您要和嵇将军领兵出征。正好看见国舅爷...听说匈奴厉害的很,您,您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周康轻笑一声,“你觉得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不是,不是!”慕容萱脸涨得通红,“您英明神武是个大英雄。可是刀剑无眼,战场上还是要小心才是。” 周康被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逗笑了出来,“行了,跟了这么久就为了说这些?不逗你了,去陪我阿姐吧。” 慕容萱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眼眸忽闪道:“听说西北凛冬难熬,您可要赶在入冬前回来啊。” 周康怔在那里,只觉得她这一个回眸是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这个少女清澈的眸子竟有几分像自己的阿姐,宛若一汪清泉般沉静,尤其是那回头的一瞬,柔美无双。只不过周熙的眼神永远都是宠辱不惊的自若,而她多了几许惶恐,遭过苦难的人都是这样吧,周康想,就像凌双华那样,她们永远都不会像我的阿姐那样美好。 大军出征那天,慕容乾跟着独孤铭去给嵇冰等人践行,军士们热血沸腾士气高昂,嵇冰周康也是踌躇满志自信满满,看到他们,慕容乾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初次领兵时,他也是这样的满腔热血,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可今时今日的他,对战场已经没有丝毫的眷恋,只有莫名的厌恶与恐惧。 送走了大军,见独孤铭心情不错,慕容乾试探的提醒道:“上次的奏折,皇上留意到了么?” “奏折?”独孤铭做大悟状,“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各种奏折实在太多。” “皇上为国为民殚精竭力,臣实在不该为这事惊动皇上...” “这可是大事。”独孤铭笑道,“襄王要娶灵圣御郡主,可是大晋立国后的头等喜事,万万不可以怠慢的。” 慕容乾眉间微动,趁势道:“我与双华本就该成亲了,如今已经是耽误了不少日子,还望皇上...” 独孤铭拍了拍他的肩,转过身道:“朕知道,慕容诀之前下过旨许了你们两家的亲事,可是...南平已亡,宣帝既死,他许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双华是朕亲封的正一品御郡主,她要许配人家,也得朕下旨才行。这个,你们英王府是知道的。” “臣知道。”慕容乾听出话里的意思,“臣与双华彼此倾心,还希望皇上成全。” “郎情妾意?好事!”独孤铭径直朝前走着,“可凌双华是忠烈遗女,现在凌家就剩她孤零零一个,她的终身大事,朕得好好斟酌斟酌。” “皇上!”慕容乾单膝跪地急道,“双华已经答应嫁给我,求您成全!” “她答应嫁给你?”独孤铭神色不怒而威,看的慕容乾一阵心惊,“朕带她去金陵的时候,她可是说过不想那么快嫁人。” 见慕容乾脸色煞白,独孤铭收起威严,语气温和道:“朕没说不答应襄王,怎么襄王脸色这么差!放心,你是我大晋开国功臣,襄王妃这么大的事,朕绝不会马虎,一定让你满意!” 独孤铭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慕容乾踌躇着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唇微张却还是无力的闭上。 英王府 慕容乾心事重重的回到府邸,英王妃见儿子神色不大对劲,关切的拉过他问道:“你父王说,婚事的奏折皇上迟迟没有动静。是不是...皇上不想双华嫁进慕容家?” 慕容乾摇了摇头,轻轻推开母亲,“皇上这阵子要操心的事太多,等过了这阵子...” 英王妃欲言又止,见儿子劳累的模样,泛起心疼来。 “双华呢?” “她啊!”英王妃嗔怒着,“本性难改,一早就往外头跑,闲逛着吧?” 慕容乾笑了笑,“双华喜闹不喜静,家里怎么待得住,您多担待些。” 润城街上。 凌双华晃悠了一阵,鬼使神差竟晃到了自家的御刃坊那条街上,刚要转身离开,只听里头传来铁器敲击的声响。 双华诧异的慢慢走近,御刃坊里人声鼎沸,声音愈发大起来。 “郡主?”楚璟大步跨过门槛,“您怎么来了!” “别叫我郡主。”双华面露窘色,“楚将军叫我名字就好。” 楚璟笑道:“郡主若是不习惯这个称呼,那在下就还叫你声三小姐。” 里头忙碌着的工匠听见“三小姐”都涌了出来,齐声道:“见过三小姐!” 双华鼻尖微酸,捂着嘴转身抽泣起来,她眼前仿佛昨日重现,自己颠颠的闲晃到作坊,被二姐责备几句,再跟着父亲挨个儿审视着各个铸剑师傅的活计挑出优劣来。而今御刃坊安在,凌家的人却是只剩她一个了。 楚璟见她触景伤情,走到她跟前,“三小姐,我陪你走走。” 二人踏着青石板路无言的走了一阵,楚璟见她止住抽泣,轻声道:“重新开张御刃坊是皇上的意思。他让我寻来大江南北的高超工匠,重振御刃坊天下第一兵器坊的招牌。皇上知道,他欠你的一世都还不清,但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去做,只希望三小姐少一些恨他。” “润城街上,他替我挡下瑞阳郡主的鞭子;试剑在即他带我去金陵找燕公子,再主动要做凌家的剑手赢下试剑大会。都是算计好的,对不对!” “三小姐...” “金陵雍华府,他破了精灵局得到周熙的青睐,也是算计好的,对不对!” 楚璟低下头。 双华冷笑一声,“你们个个心知肚明,眼睁睁看着独孤铭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周熙倾世贵女,你们要倚靠雍华府夺天下,她自然也不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我凌双华是天生微贱么,凌家满门一百多条人命,就值一千把兵器!活该家破人亡!?” “不是这样的!”楚璟分辩着,“惊闻凌家惨案,皇上痛苦万分,这些都并非我们所想。谁知道...” “楚将军!”双华抬高声音,“你也难自圆其说是不是?错了就是错了!” “就算一切都在我们计算之中,可有一点却是连皇上也没有计算到的!”楚璟激动道,“他对你...动了情!” “住口!”双华怒道,“他不配!” 楚璟见她大步走远,没有再跟过去。 皇宫 慕容萱也甚是乖巧,日日到皇后宫中向周熙请安,陪着说话不止,竟还略懂棋艺,很是得周熙的欢心。 这日,慕容萱又进宫去,才进内宫,迎面遇上一身素服的曦妃沈初曦在宫人的陪同下像是要出宫去。 “曦娘娘?”慕容萱失声唤道,“你这是要出宫么?” 沈初曦蹙眉回望宫廷,苦涩道:“是出宫不假,只是出了这深宫,又要往别的禁庭去,终是不得安宁。”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沈初曦咬牙愤恨道,“孙少然孙将军把我要了去,这不就要去他的将军府了。” “孙将军?”慕容萱想起那个面容粗犷的执剑男子,将自己心爱的弟弟推倒在地的也是他,“我记得...那位燕公子与皇上提过,后宫嫔妃多可回自己籍贯母家去,皇上也已经答应,怎么又要送去功臣府上?” “郡主这也信?”沈初曦面露哀怨,“后宫嫔妃近百人,不论有无被先帝宠幸,都是先帝的女人,皇上话虽如此,却是默许了那些将军从中挑选出钟意的女人领回自己府上,昨日已经有不少姐妹陆续被选出宫,今日...便是我了。怨我命苦,本还想能回到母家,却如物件般被随意赏给旁人。” 慕容萱顿觉凄楚,宽慰道:“听说孙将军追随皇上数年,是皇上委以重任的大将,又是尚未婚娶,你就算去了他府上,也绝不会薄待了你,没准也是好事。” “先帝遗孀,还能做正室不成?”沈初曦冷笑道,“为妾为婢还不是只图一响欢愉。我是没什么指望了,郡主,只盼您能替自己谋个好出路,也不枉这金枝玉叶的身子。” 翠羽看着沈初曦的背影道:“郡主,曦娘娘都成了别人府上的侍妾,还是这样不把您放在眼里,我家主子的前程可比她要亮堂的多。” “住嘴!”慕容萱呵斥道,“谁也不比谁好过,且行且看才是。” 翠羽捂住嘴不敢再多言了。 周熙与慕容萱二人下了几盘棋,周熙放下棋子,笑盈盈道:“郡主的棋越下越好,真是个聪明的可人儿呢。” 慕容萱脸一红,羞涩道:“娘娘谬赞了,是娘娘棋艺高超教的好才是。” “瞧这张嘴。”周熙看着崔嬷嬷笑道,“多会说话。” 吃了些果子点心,周熙随意问道:“之前你在宫中的时候,可有些交好的世家小姐?如今后宫也没有旁人,有时候闲着觉得怪闷的,又怕天天喊你来让你累着。” 慕容萱咀嚼着茶点,迟疑的缓缓咽下,“萱儿交好的朋友也不多。那时候...也就是凌三小姐和我走的略近些。” “凌双华?”周熙眉间微动。   ☆、第52章 意难平 慕容萱咀嚼着茶点,迟疑的缓缓咽下,“萱儿交好的朋友也不多,那时候...也就是凌三小姐和我走的略近些。” “凌双华?”周熙眉间微动。 慕容萱像是没有觉察到周熙脸色微变,继续说道:“那时候御刃坊与朝廷来往甚密,凌双华是鉴赏兵器的好手,父亲得了什么宝剑都会召见凌家的人来品鉴,我与她年龄相仿,自然也谈得来些。” “我在金陵见过她。”周熙喃喃道,“凌双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慕容萱泛起笑来,“御刃坊家的三小姐,可是润城响当当的人物,情义双全是个女中豪杰,天下兵器只要她看上一眼便可说出材质来历,怕是没有她不知道的。父皇也曾夸她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兵器行家...娘娘,凌双华如今就在京师,您是想见见她吗?” “不...”周熙欲言又止,“缓缓再说吧。” 沉默片刻,慕容萱艳羡道:“娘娘真是好福气,皇上既登帝位,后宫竟只有皇后您一人,可见对您用情至深!真是羡慕死天下女子了。” 周熙脸红道:“他答应过我...此生,只有我。” “女子所求不过是一颗真心,若此生也有人这样对我,我死也甘愿了。”慕容萱心驰神往道。 周熙笑了出来,“怎么,郡主对哪家少爷心动?” 慕容萱羞红了脸,“娘娘取笑我了。” 见天色不早,慕容萱告辞出宫,走到无人处,侍女翠羽凑近低声说:“奴婢发觉,您提到凌双华时,皇后神色不大对劲呢。” 慕容萱面不改色道:“凌双华当众抗旨,让皇上皇后颜面受损,皇后不大高兴也是正常。” “奴婢可是听说,皇上对凌双华异常亲厚...” “翠羽。”慕容萱训斥道,“在宫中存活这么久,不造谣不传谣你不知道么!这是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翠羽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多嘴了。 踏出宫门之时,慕容萱总会回头看上几眼,眼神虽平静,可服侍她多年的翠羽还是能看出她神色中隐隐的不甘。 可宣帝这一脉已经没有男丁,两个郡主又能如何?不过苟且偷生着罢了。 刘俊杰也不再是驸马,刘家父子三人虽还挂着官职,可手中也无实权,慕容姐妹虽为郡主,可朝臣们既无利处也不再与之往来,见原本门庭若市的公主府一下子门可罗雀,慕容蝶也是郁郁寡欢,恨夫家不争,恨自己无力,有时憋屈坏了,也会给些脸子甩给慕容萱。慕容萱自小逆来顺受,也不与这个已经失势的姐姐计较。 “你去皇后宫中这么勤快,可有见过皇上?”慕容蝶装作无意问。 慕容萱淡淡说:“皇上?若是皇上有空去陪皇后,她又怎么会让我陪?” “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见着?” 慕容萱摇了摇头,“没有。” “瞧你那点出息!”慕容蝶脸色有些难看,“后宫不过只有皇后一人,你这都见不到皇上,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 慕容萱何尝看不出姐姐的心思,“皇上答应过皇后,此生只有她。姐姐就别指望萱儿了,皇后为人和蔼亲厚,一定会善待我们。” “此生只有她?”慕容蝶笑了出来,“她这是自欺欺人,雍华府要是一文不名,独孤铭会娶她?瞎子都看得出来,凌双华是他心口的刺,爱不得也会痛一生。” 见慕容萱并不愿意多说什么,慕容蝶微笑着握着她的手,“好萱儿,你我二人还能靠什么,姐姐绝不会害你,你我要想立足大晋,就看你未来的夫婿了。” 慕容萱宫中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女子的荣宠都在男人心上,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命运的转折需要倚靠什么。 皇上独孤铭?他身边已有无可挑剔的周皇后,心中还有个欲爱不得的凌双华,自己就算侥幸被他纳入后宫,也不过是浮云一朵,刹那间便会散尽;北疆那几个将军?宣帝的昭晗公主,难道竟会像前朝宫中的女婢一样,被随意送到功臣的府上么!就算是做正妻,她也觉得不甘。 ——“公主,这是新进贡的南海金鎏珠,皇上让奴婢给您送来看看,您看是制成耳坠子,还是留着赏玩?” “今年的金鎏珠,看着怎么小了些?”慕容萱捡了颗看了看,有些不悦。 小宫人低头怯怯道:“娘娘们选了些,蓝祺公主也挑了几颗...世子回京,皇上高兴之下又赏了些给英王妃...” “剩下的,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小宫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慕容萱知道与她也无关,随意拣了两颗挥了挥手让宫人走了。 翠羽盯着她手上的金鎏珠,若有所思道:“其实公主也不用不高兴,就算是蓝祺公主,怕也得不到最好最大的珠子呢!” “哦?” “奴婢经过内务府的时候听内务大人说过,金鎏珠是金陵周家南海池子里的珍品,自家的东西当然把最好的留给自己,最好的一定在周大小姐身上,她们挑来拣去也选不到最好的,公主也无须觉得委屈。” “金陵周家,雍华府的周大小姐?” “雍华府富可敌国,宫中拔尖儿的物件都是周家所贡,蓝祺公主气焰再盛,却也不如金陵一个小姐呢。”翠羽终归年纪小些,说着竟笑了出来。 独孤铭一朝称帝,金陵周家贵无可贵,周皇后的弟弟自然也是人中之龙。从她第一眼见到周康,她就觉察到此人与嵇冰等人的不同。敏锐的慕容萱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契合的气息,那是难以言喻的不甘,还有隐忍多年的欲念。 国舅周康...慕容萱记下了他——康国舅,你可一定要平安大胜归来。 嵇冰周康率领大军进入燕城,庄云燕信守诺言,带着仲白露和戚祯入了嵇冰麾下,嵇冰见到惦记许久的仲白露,两眼都发起光来。 仲白露一身白色劲装,发髻高高束起,英姿飒爽,见到嵇冰看傻的模样,笑道:“嵇将军,你家主上直取京师,抗匈奴还要无声门出手?可不怎么光彩吧。” 嵇冰回过神来,挠挠头说:“仲姑娘可是欠在下一个人情,不如,就这样抵消?” “你什么时候欠他的人情?”戚祯疑道。 仲白露脸一红,“听他胡说!”说完瞪了瞪嵇冰,嵇冰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有燕公子在,我也踏实多了。”嵇冰恳切道,“皇上予我如此重任,我心中难免惶恐。大小战役虽也经历过不少,可正面对抗匈奴还是头一回。” 庄云燕笑道:“居然把周康带来,是嵇将军的主意,还是...” 嵇冰狡黠一笑,“皇上早嫌他在眼前碍事,这不是做个顺水人情么!” “你别小看周康。”庄云燕收起笑,“那么多想进雍华府的子侄,为什么偏偏是周康能与周熙同宗?康少爷自然是有些能耐的。此战是大晋立国第一役,周康必定会全力以赴,我看他可以帮到你。” “燕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嵇冰笑嘻嘻的说。 “对了...”庄云燕想问他凌双华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什么?” “没什么。”庄云燕尴尬一笑。 大军如天兵神将般直入荆州以北,杀的匈奴措手不及,周康之英勇出乎嵇冰的意料,奋力杀敌毫不退缩,竟无半分世家子弟的怯懦。嵇冰咋舌道:“真是小瞧他了!本想看他笑话,居然成就了国舅威名...” 润城 独孤铭看着接二连三的捷报,大喜过望,见捷报上有周康的功绩,心想让周熙高兴高兴,不等通传就直奔周熙寝宫。 周熙正与慕容萱下着棋,见独孤铭忽然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忙放下棋子起身迎接。慕容萱惊得站了起来,垂头站到一旁。 “皇上才下早朝怎么忽然过来了?”周熙又惊又喜,“是不是战事告捷!” “就属你最聪明!”独孤铭笑着揽住她,“你自己看看。”说着把手中捷报递给她。 趁周熙看的工夫,独孤铭瞥见立在角落的那个女子,略微想了想,“昭晗郡主?” 慕容萱忙行礼道:“慕容萱见过皇上。” “别这么拘礼。朕还没谢谢你来陪熙儿呢。”独孤铭笑道,“看着确实是个可人儿,熙儿可没少夸你。” 慕容萱正欲说些什么,周熙激动道:“康儿单骑杀入匈奴军中取了呼邪单于的性命!皇上,这是真的么?” “还会有假?”独孤铭大笑道,“国舅的功劳远不止这些,本想让他历练历练,竟成就了这些个军功,熙儿,你的好弟弟可帮了朕的大忙。” 听见周康的名字,慕容萱已是心中微动,又见他立下军功,心头更是欢喜。 “那皇上可得想好怎么赏赐康儿?”周熙捂嘴一笑。 “这可是个麻烦事。”独孤铭微蹙眉头,“周康长在雍华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朕赏他什么只怕他都不会觉得贵重,不如,你帮朕想想!” 周熙眨了眨眼,柔声道:“康儿已近二十...” 独孤铭顿时会意,“果然还是你最疼他,事事替他着想,军功已成,也该成家了。” 慕容萱听他们提及周康的婚事,窘道:“不如,我改日再来陪皇后...” “别走啊。”周熙笑盈盈的把她拉到独孤铭跟前,“皇上觉得,昭晗郡主如何?” “皇后!”慕容萱惊道,“这...” 独孤铭注视慕容萱片刻,“细看看...昭晗郡主生的有几分像你呢!” “当真?”周熙瞪大眼睛。 独孤铭点点头,“这双眼睛颇有几分熙儿的柔美,尤其是侧脸,恍惚间轮廓与你无异,不信,你问问你身边的嬷嬷。” 周熙看向崔嬷嬷,崔嬷嬷点头道:“皇上说的是,老奴也觉得郡主的确和娘娘有几分相像呢。” 慕容萱有些惶恐,“我哪比得上娘娘,娘娘倾城之姿,是天上的仙子,我不过一个俗人罢了。” “昭晗郡主的嘴也甜得很。”周熙笑道,“皇上觉得如何?” 独孤铭笑了笑,“朕是觉得不错,可你弟弟颇有些性子,得说服他才行。” 周熙抿嘴笑道:“我喜欢的,康儿也指定喜欢,只要皇上答应就行。” 慕容萱听他们二人寥寥数语就敲定她与周康的婚事,如同梦中一般,连谢恩都忘到脑后,怔怔站着呆如木鸡。 闲聊了一阵,周熙剥了个果子递给独孤铭,垂眉随意道:“昭晗郡主都已经可以许配人家了,皇上可别忘了,还有个郡主...” 慕容萱微微一愣,悄悄看着独孤铭作何反应。 独孤铭自然的接过果子,轻咬了口,皱眉道:“这柑橘怎么有些发酸,朕不喜欢吃酸的。”说着把果子顺手放到一边,镇定道:“御郡主是凌家遗女,还是要慎重些。再说,襄王如今替朕承担着不少重任,这么快就让他娶妻享福...朕怕他一响贪欢误了政事。” 周熙表情有些僵硬,手握着果子却是塞不进嘴里。 “昭晗郡主。”独孤铭开口道,“听说,之前你与凌双华也算是交好。” “嗯。”慕容萱怯怯应了声。 独孤铭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御郡主如今已经没有亲人,你该与她走近些才是。” 慕容萱微微抬眼,看了看周熙,独孤铭神态自若的继续道:“凌双华虽还没有接旨,可御郡主就是御郡主,整月都不进宫向皇后请安,你觉得妥当么?同是郡主,她若是有你一半的得体,朕与皇后也就宽慰多了。” 虽然慕容萱没有言语,独孤铭知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站起身道:“行了,朕还要去批阅奏折,今天昭晗郡主就替朕陪皇后午膳吧。” 目送着他出去,周熙瘫靠在椅榻上,喃喃道:“他不愿意把凌双华嫁给旁人,是因为他还惦记着...” “娘娘...”慕容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周熙面色骤然黯淡,顿了片刻看向慕容萱,“替我做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和作者君反应,觉得周康像个中二骚男.........   ☆、第53章 贵女策 目送着独孤铭出去,周熙瘫靠在椅榻上,喃喃道:“他不愿意把凌双华嫁给旁人,是因为他还惦记着...” “娘娘...”慕容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周熙面色骤然黯淡,顿了片刻看向慕容萱,“替我做件事...” 英王府 独孤铭对慕容乾和凌双华婚事的不情不愿,慕容乾独自一人承受着,并没有告诉父母和双华,不过用军务繁忙敷衍着,双华没心没肺,可英王妃却看出大概,几番想问儿子,可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终于有一日,双华迟疑着开口问道:“世子哥哥,你是不想娶我了么?” 慕容乾微微怔在那里,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燕大哥临走时和我说,让我们早些成亲,如今都过了几个月...”双华灵眸忽闪,露出委屈的神情,“是不是他?” “不是!”慕容乾一口否认道,“别多想,给我些时间。” 双华忽然紧紧抱住慕容乾,“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世子哥哥。” 慕容乾攥紧她的衣襟,一阵阵针刺般的心痛。 这日双华在英王府待的无事,觉得有些馋甜食了,晃荡到市集的糖人铺子,一路总觉得有人尾随着自己,猛的转过身,“出来!” 一个绿衣少女探出身子,“三小姐。” “你是...”双华瞧着她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三小姐不记得我了吗?”少女腼腆一笑走上前来,“奴婢是昭晗郡主的贴身丫鬟翠羽。” “翠羽?”双华回忆片刻,“想起来了,一晃许久不见,长大了不少。” 翠羽四下看了看,凑近道:“三小姐,昭晗郡主一直惦记着您呢。” “她?”双华苦涩一笑,“她父亲下旨杀了我一家,本还想恨她,可她如今也是个苦命人...倒是有些同命相怜了。” 翠羽抹了抹眼角,“凌家出事那天,郡主还哭了一场,毕竟她深居宫中,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您一人。” “你在英王府门外等着我,这又跟了一路,该不是就为了说这些吧。” 翠羽点头道:“三小姐,郡主想见您。” “想见我可以大大方方来英王府,偷偷摸摸做什么?”双华疑道。 翠羽面露难色,踌躇道:“郡主如今寄人篱下,行事诸多不便,蓝祺郡主与您...若是传到她耳中...只怕又要给郡主脸色。” 双华叹息道:“算了,她人在哪里,我过去就是。” 二人走了一阵,到了一处隐蔽的园子,轻纱曼妙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园子外守着几个干练的护院,见翠羽和双华走近,鞠了一躬请进园中。 慕容萱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出了宫还会有这样的阵势?双华有些诧异,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再看看园中侍女皆是淡金色水薄烟纱裙,顿时明白过来,是她要见我... 双华转身想走,慕容萱已经走了出来,“双华!” 双华抬眼看着她,这个昔日也算是交好的昭晗公主,只觉得陌生了许多,再也没有那时的亲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萱拉过她的手往里头走去,“虽是借我的名字请你过来,但我也真的是想你。” 园中六角凉亭里,一个身影端坐着正在品茗,石桌上的棋盘是下了一半的残局,这一幕是那么熟悉。双华的心跳忽然急促起来,抽出慕容萱握住的手,刚要转身,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三小姐,来都来了,进来喝杯茶。” 这会儿要是硬要离开,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双华暗想,自己就算再卑微,也总是有些个傲气的,输人还不输阵呢!双华吸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两个嬷嬷掀开轻纱,与上次不同的是,亭中没有阴郁的周康,俊雅的庄云燕,还有那个不拘言笑的龙青,有的只是周熙一人。 当朝的周皇后今日不过一身家常装扮,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神韵。胸前挂着枚白玉坠子,缀下细细的金丝串珠流苏。贵女周熙,就算是不沾凤袍,也是这样母仪天下的淡定姿态。 定睛一看,那不是独孤铭昔日腰间的坠子么。双华心里冷笑一声。 双华镇定的踏入凉亭,崔嬷嬷看她见了皇后也不行礼,有些不大高兴,低声提醒道:“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 慕容萱见她傻愣着,也拉了拉她的衣袖。 双华唇齿微张,挤出句:“见过...娘娘...”声音低的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周熙大度的笑了笑,挥袖道:“都是旧识了,不必拘礼,坐。” 她应该讨厌我才是。双华有些不明白,一定是装出来的,她只恨不得抽我几耳光...不像,她的眼神那么淡然真实宠辱不惊,这才是真正的贵女,凌双华,你追赶一世也赶不上她。 双华脸色微红,木讷的坐下,慕容萱给她杯中斟上茶水,坐在了她身旁。 “其实早就想见你。”周熙宽厚的笑道,“可惜你与我也不似萱儿那么亲近,贸然宣你进宫也怕唐突了,这才...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双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又垂下头来。 “金陵一别发生那么多事,总算你还活着,不然皇上这一生都会为你自责。”周熙眼中流露出一丝凉意,眼神停留在凌双华娇俏可人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多谢娘娘关心。” 周熙笑了出来,“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没有白花心思。” “皇上对你...你是知道的。”周熙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我虽不想皇上惦念其他女人,可这又岂是我可以驾驭得了的。” 几个嬷嬷脸色微变,面面相觑知趣的退出凉亭。 “双华不知道娘娘所指。” 周熙轻叹一声,摩挲着棋子,“如今就像眼前这个残局,已经是个死局了。” 沉默片刻,周熙继续道:“皇上不想你嫁给别人,又因为对我的许诺无法向我开口,这对你,对襄王,对皇上...都是折磨!” “果然是他。”双华冷冷笑道,“他以为不许我嫁给别人就能改变什么?” “我愿意退一步!”周熙果决的按下棋子,“就像这白子,虽是会被吃掉许多,但总算还能走的下去。” 慕容萱一惊,见周熙神色坚决并无波澜,灵巧如她也看不出周熙到底是什么意思,惺惺作态?还是真心实意? “偌大的后宫只有我一人,对皇上而言确实不公平。”周熙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脸色盛满失落之情,“若是你愿意,我会与皇上说,接你入宫给你位分。我能做的只能这样...凌三小姐是忠烈遗女,品貌俱佳,让你为妾室也的确是委屈。” 慕容萱嘴唇微张愣在那里,“娘娘...这...” 凌双华忽然开始同情周熙,这个看似什么都有的人并不比她幸运,整个雍华府都归了独孤氏,终有一日她也会不再为独孤铭所图,一个要倚靠男人的女子,又能剩多少底气,唯有想方设法博男人欢心了。 “如果...”双华颤抖着声音,“如果独孤铭害的是雍华府,娘娘就算再喜欢他,会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吗?” 周熙一愣,哀声道:“我一开始就没有猜错...你若不是喜欢他,怎么会和他来金陵!?” “娘娘。”双华站起身,“至少现在,他身边只有您一人!今生,来生,我与他只有恨,再无情意了...” 言罢凌双华大步朝外走去,“双华!”慕容萱起身喊道。 “让她走吧。”周熙低声道。 慕容萱缓缓坐下,见周熙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心中也有些动容,“娘娘,双华一向如此倔强固执,有冲撞您的地方,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怪她。”周熙凝望着一池清水,“我这样把她唤来,如此直白的问她...是不是错了。” 慕容萱急着道:“娘娘一心为皇上所想,今日所说的每句话也是为了双华好,娘娘此等胸怀让人钦佩,怎么会错?” “那依郡主之见,今日之后,我该怎么做?” “这...”慕容萱微观着周熙沉静的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郡主冰雪聪明也不知道,看来确实是个难题。”周熙收回望向池面的眼神。 “其实娘娘...心里有对策的,是不是?”慕容萱小心翼翼道。 周熙掠过慕容萱略带慌张的俏脸,嘴角微扬没有再接话。平静的池面忽然跃起一条锦鲤,足有半丈之高,又一头扎进池子,溅起阵阵水花。 西北 伐匈奴大军连战告捷,一举将匈奴残部赶出关外数百里之远,呼邪单于被周康所杀,子嗣争夺单于之位也得斗上好一阵子,只得向大晋俯首称臣了。 此次大捷,原本不服南平的西域诸国也纷纷向大晋俯首称臣。 “文有燕公子,武有康国舅。”嵇冰哈哈大笑着,“我这个主帅真是白捡了许多功绩。” 仲白露撇撇嘴道:“你知道就好!” “差点忘了,还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仲女侠呢!”嵇冰笑盈盈的看向她。 “在雍华府我就看出康少爷的本事。”庄云燕看向周康,“总算没有被埋没。” 周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倒是想日日陪在我阿姐身边,只是阿姐如今也不像往日那么需要我,不如为她做点事情,免得给她丢人。” 聪明如嵇冰自然听出周康话里的意思,说下去难免会尴尬,话锋一转道:“如今就要凯旋回朝,国舅立下这样的功劳,就算封王旁人也是无话可说,周家出了个皇后,又再封个王爷,此等荣光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康撇了嵇冰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独孤氏的天下都是靠雍华府打下的,荣光?需要这个皇上给么! “仲姑娘,此次之战无声门功不可没,你可得和我回京一起领赏?”嵇冰笑嘻嘻道。 “领赏?”仲白露捂嘴一笑,“我仲白露虽也说不上多富贵,可也无须为些赏赐卖命,嵇将军,你小瞧我了!” “人家只是想你和他去京城。”戚祯哧哧笑道,“领赏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嵇冰这个叱咤沙场的将军刷的一下红了脸,眼神闪烁着不知该怎么作答。 仲白露炽热的盯着嵇冰看了许久,见他好一会儿也不开口,忽然站起身来:“真是没什么意思!” “什么没意思?”嵇冰有些迷糊。 “有话不直说最是无聊。”仲白露朝帐外走去,“也没人稀罕去京城!” 嵇冰挠了挠头,求助似的看向庄云燕,庄云燕憋忍了好久终是笑了出来,“亏得你还和我说自己最懂女人心思,现在看来你还不如我。” 戚祯摇着头,“江湖儿女从来都是敢爱敢恨,不会扭扭捏捏,本还以为嵇将军也是个性情中人,看来不过如此。舞魅仙仲白露可是当今武林数得上的美女,多少人入我无声门也是为了见她,这糖都送到你嘴边了,你还充傻发愣,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她...我...”口齿伶俐的嵇冰竟有些结巴起来。   ☆、第54章 谁盼良人归(捉虫) “她...我...”口齿伶俐的嵇冰竟有些结巴起来。 帐中坐着的几人都站起身来,经过嵇冰跟前都故意重重叹了几口气,最末个是周康,周康黑眸打量了几眼面红耳赤的嵇冰,呵呵干笑了几声。嵇冰摸了摸后脑勺,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 戚祯追上仲白露,拍了拍她的肩,凑近道:“师妹,我实在不知道你看上那嵇冰哪里,呆呆傻傻的棒槌模样,你话都送到他嘴边,竟然还是不开窍。” “你懂什么?”仲白露抿嘴笑道,“这样的男人才最靠得住。他若是心里有了你,便是一生一世的事,两人要是想长相厮守,你藏我躲有什么意思,这位嵇将军,我看行。” “嗨!”戚祯不满道:“他靠得住,难不成我就是朝三暮四的人?你我同门多年,就这样看我的?” “都说了和你太熟。”仲白露推了戚祯一把,“还贼心不死呐!” 戚祯嘿嘿笑出了声,“先看看人家能不能把你留在润城再说吧,就那个棒槌脑子...” 仲白露难掩女儿家的娇羞,红脸道:“要你多管!” 次日,大军拔营回朝,途经燕城之时,嵇冰恳切道:“这次无声门立下如此功劳,若是你们几个不和我一起回去,皇上一定不会饶我。” 不等庄云燕回答,戚祯急道:“我是不会去京师的,朝堂上那些,我想了就一阵哆嗦。燕城既到,我可是不会再往前走了。” 庄云燕略微想了想道:“我想去见几个故人...” 嵇冰面露喜色,随即看向仲白露,仲白露抬头看着天空白云朵朵,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模样。 “仲白露。”嵇冰如鲠在喉,“我看似机灵,其实蠢笨的很...这...怎么说...” 仲白露本就是直爽性子,看他涨红脸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 嵇冰额上竟渗出汗来,“我想你和我一起回京!” “好啊!”仲白露一口答应下来。 戚祯瞪着眼睛道:“我的好师妹,你能矜持些么!可别让人家王侯将相轻见了我们江湖儿女才是。” 仲白露毫不遮掩的看向嵇冰,“人生苦短,若是再你猜我躲的,岂不是浪费匆匆年华。我还没去过润城,没进过皇宫,我还就非去不可了!” 嵇冰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他跟着独孤铭也算是阅女无数,可从没见过这样直白炽热的女人,那一刻,嵇冰暗暗下定决定,一定要留下这个仲白露。 凯旋回朝那日,独孤铭带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众将见到皇上亲自相迎,受宠若惊。嵇冰翻下马来,领头跪地道:“属下总算不负皇上所托。” 独孤铭扶起嵇冰,“嵇将军辛苦了。” 紧接着走到周康跟前,周康只是单膝跪地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独孤铭拍了拍他的肩,周康抬起头,二人对视片刻,眼神皆是镇定自若,“好你个国舅爷,还真是深藏不露!看来大晋国日后可还是要仰仗国舅了。” 周康又低下头来:“臣惶恐。” 独孤铭抬眼看去,见庄云燕和仲白露站在众将后头,欣喜若狂,大步走近他,一拳打向他的心口,“总算你还想着朕!” “润城那么多故人...” “朕也算是你燕公子的故人?”独孤铭哈哈笑道,“朕该惶恐才是。” 大军进城时,庄云燕走到慕容乾身边,二人相视一笑。 “燕公子,大恩不言谢。” 庄云燕轻摇了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他竟还是不想你和双华在一起。” 慕容乾洒脱道:“他已经得了天下,怎么会允许自己得不到一个女人?如今他不为难英王府我已经谢天谢地,来日方长,只要双华不想,他又能奈何的了什么。燕公子说是不是。” 庄云燕晃着手中的缰绳,点头道:“待我这次...再劝劝皇上吧。” 皇宫 周康来不及卸下一身戎装便直奔周熙寝宫,“阿姐。康儿回来了!” 隔着数米,周熙见着眼前的弟弟银甲披身,一派得志的自信模样,“康儿...” 怔了片刻,周康大步走上前,周熙揽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许久,哽咽道:“黑了,瘦了,康儿长这么大哪有吃过这样的苦!” “男儿志在建功立业,阿姐喜欢大英雄,我就做个大英雄。”周康神色愈发坚毅,此次大捷,他感觉自己腰板也硬了许多,至少在面对独孤铭的时候,他不再是那个依附姐姐的闲人,自己是驾驭不了雍华府,但总算还可以替独孤氏守住一方疆土。 几个嬷嬷知道这姐弟俩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知趣的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见身边已无旁人,周康像在雍华府那般,凑坐在周熙的椅榻边,拾起桌上的青橘,爱惜的剥开放进嘴里,咀嚼的咽下,“西北荒芜,康儿已经数月不曾吃过汁水这样丰盈的果子了。” 话音刚落,周熙眼眶已经湿润,“把盔甲脱了,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周康直直起身,褪下盔甲,黑衣裹身,身姿英拔,解开腰间的衿带,拂下薄衫,露出光洁的上身。 周熙捂着嘴,大滴的泪水簌簌滑落,滴在了周康还未痊愈的伤口上。 “这些个刀伤,就像割在我的心上一样。”周熙心痛的轻抚着,“雍华府的康少爷...康儿,你又是何苦这样拼命!” 伤口痛楚,周康蹙眉道:“阿姐只要知道,康儿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周家。伤早已经不疼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么。” 周熙小心的帮他披上衣衫,直视着他的眸子,“康儿,皇上待我很好,也会好好待你,你不用再替我打算什么,你我姐弟,这一生都没什么可以顾虑。” 周康沉默着系上衿带,忽然幽幽道:“其实,阿姐知道么,大杀四方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大破呼邪单于帅营时,我带着一千轻骑做的先锋,如天兵神将般杀的他们措手不及,这身上好几处伤,我也是在大捷之后才感觉到,血花飞溅之时,你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满足兴奋。...”周康黑眸泛起闪烁来,“当时我身边没有嵇冰,没有燕公子,只有我自己,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周康不需要靠任何人也可以建功立业,也可以给周家增添荣光。也可以让阿姐为我骄傲!” “康儿...” “阿姐。”周康怔怔的看着她,“龙青与我说过,她说阿姐这样的贵女只会和可取天下的大英雄在一起,他配不上你,我也是。” “别说了。”周熙转过身去。 周康一时情动,忽然扳过她的身子,“如果我也可以做英雄,阿姐是不是就不会只把我当做弟弟!” “周康!”周熙忽然高声喊道,“放肆!” 周康骤然松开手缓缓落下,“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做你的弟弟...” 周熙心中泛起不忍来,“注定是空一场...所以老天才让我们做姐弟。夫妻还有情深缘浅爱意淡去的时候,只有姐弟亲情,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在周康的记忆里,自己从未流过眼泪,就算是周荣过世的时候,周熙哭的肝肠寸断,他也只是守在阿姐身后,沉默的看着楠木棺里这个坐享了一世荣华的垂垂老人。 但这次,周康流泪了,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是周熙与独孤铭大婚那日他也不曾有过的绝望感觉。 ——就算你为她而死,你也只是她的弟弟。 这才安置下来,庄云燕便要出宫,仲白露初来润城,自然是到哪儿都跟着这个掌门。 庄云燕在英王府外远远徘徊许久,迟疑着没有上前。仲白露等着心焦,疑道:“掌门朋友遍布天下,京城哪位朋友让掌门这么为难?想见却又不得见?” 不等庄云燕喊住她,仲白露已经窜了出去,瞅见“英王府”的牌匾,顿悟了过来,“原来是她...” “掌门想见凌双华?”仲白露微微蹙眉,“我替你把她喊出来就是。” “算了。”庄云燕转身走道,“人家未必还记着我,算了。” “怎么说她也算是我们无声门的人了,怎么会不记着...”仲白露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咋舌道,“掌门,你...” 庄云燕抽出青玉箫拍了拍手心,微笑着豁达道:“走了。” 无言的走了一段路,仲白露终是耐不住性子,“掌门。你不爱听我可也得说。人生不过几十年光景,若是活的和你一样憋屈,在我看来可是白活一场。你事事为他人着想,到头来委屈的却是自己。若是我早些知道...我就不会带凌双华去觞城见世子。” 庄云燕轻抚青玉箫,笑吟吟道:“我还没急你急什么。正因为人生苦短,有些事就不应该执迷其中,凡事看开些才好。只要你在意的那个人过的好好的,又何必再去打扰人家。” “你又怎么知道她过的真好?”仲白露抢白道。 “你又能知道她留在无声门就一定是好事?”庄云燕嗔怒道,“走了。” 英王府里,好动的凌双华一整日都没有出去。 皇宫 大殿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独孤铭备下盛宴为凯旋的将士庆功,嵇冰是真的高兴,连喝十余杯,看着对面仲白露娇俏妩媚的脸庞,一阵心神荡漾,又灌下一杯壮了壮胆,端着杯子走到她跟前,凝视着她许久,一句话不说竟又干了杯中酒。 仲白露给自己杯子斟满,敬了敬嵇冰,一饮而尽。 “别回燕城了!”嵇冰开口道,“留在这里!” 大殿瞬时寂静下来,独孤铭远远看着眉眼舒展开来。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仲白露笑盈盈的看着他。 嵇冰鼓足勇气道:“上将军府那么大,就我一人住...太浪费!” 话音刚落,殿上众人大笑了出来。 仲白露看着这个满是神气的嵇将军,这时候竟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一动,“留在京城...那还得问问我家掌门。” “燕公子!”嵇冰求助似的看向他。 “没人能留得下仲白露!”庄云燕笑道,“你可是第一人。” “嵇将军大胜归来,又留下如此佳人,真是双喜临门啊。”独孤铭站起身,“嵇家三代效忠独孤氏,早已如朕的家人一般,如今又与无声门结下这样的奇缘,可谓天大的喜事!”言罢扫视过众人,目光停在了周康脸上。 “趁着今天大家这么高兴,朕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第55章 风起云涌 “趁着今天大家这么高兴,朕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周熙眼眸含笑看着弟弟,朝他轻点了点头。 “国舅周康,大破匈奴阵营,手刃呼邪单于,居功至伟,封为雍王。”独孤铭顿了顿,“雍王即以立业,也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朕与皇后商议,将昭晗郡主慕容萱许配给雍王为妻。” 此言一出,周康面色骤变,直直看向殿上的周熙,周熙神色镇定的看着他,眼神毋庸置疑。 “皇上...”周康刚要开口,已被独孤铭打断。 “雍王,还不谢恩?”独孤铭笑道。 “皇上,臣才略有小成,还要为您开拓疆土,实在不想这么早成婚。”周康还想努力几句。 独孤铭皱眉道:“朕话都已经说出口,你是要朕再收回去么?” “臣不敢。只是...” “昭晗郡主乃南平皇族后裔,慕容氏献都有功,朕也会善待他们,何况昭晗郡主性情温婉,生的又美貌,与你是天作之合。雍王,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独孤铭咧嘴轻笑,看向周熙,“皇后你说是不是?” 周熙点头道:“昭晗郡主品貌俱佳,与你很合适。” 周康面露难掩的失落之情,独孤铭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明白,见他是无法抗旨不从,心中流露出些许得逞的痛快来。 “既然皇上皇后都觉得她与臣合适...臣,叩谢皇恩。”周康说着跪了下来。 嵇冰还沉浸在留下仲白露的喜悦中,也并未多想什么。庄云燕见周康眼中似有怨念,心底也暗叹不已。 宴席散去,周康独自走进御花园,猛的拔起几杆残落的牡丹枯枝,一个使劲断做碎枝,哗啦啦落了一地。 “是他的意思,还是阿姐你的意思!”周康愤愤道,“昭晗郡主慕容萱...” “皇后用心良苦,你应该体谅才是。”庄云燕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他的身后,恳切道。 周康缓缓转过身,“自小她就疼爱我这个弟弟,她当然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你知道你是她弟弟就好。”庄云燕说,“这辈子,你只是她的弟弟。” “不用你提醒我!”周康狠狠道,言罢拂袖而去。 郡主府 “皇上真的下旨让萱儿嫁给周康?”慕容蝶惊道,“真有此事?” “亲耳听到还会有假?”刘俊杰哈哈笑道,“周康已经不光是国舅,可是亲封的雍王了。而今又是军功赫赫,是大晋头号的功臣,有他做慕容家的女婿,你我真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周康答应了?” “还能不答应?你当人人是凌双华那样不知好歹?”刘俊杰剥了个果子塞进嘴里,美滋滋道:“之前还想你妹妹能嫁个嵇冰楚璟就已经算是良缘,没想到萱儿如此好命,一步登天可以做雍王妃!该是你家的荣光,真是躲也躲不掉。” “周康是一口答应么?”慕容蝶追问着。 “这倒不是。”刘俊杰想了想道,“不过总是会客气几句吧,可还是谢了恩的。” 慕容蝶眼珠子转了转,“周康并不简单,蛰伏雍华府那么多年一朝封王拜相,只怕皇上也没想到此次征讨竟会成全了他。萱儿能嫁给他可比嫁给嵇冰那等北疆粗人要有前途的多,时运递转,老天总算没有放弃我们姐妹。” “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慕容萱喃喃道。 “嗯!”翠羽激动道,“皇上亲自下的旨,郡主,您可要做雍王妃了!” 次日辰时,正是周熙抚琴的时辰,一退朝周康便直奔周熙抚琴的水榭,几个嬷嬷见他神色阴沉脚步急促,心知不好,放下帘子退出去十余丈远。 周熙按住琴弦,缓缓抬头道:“慢些走。” “是阿姐你的意思,还是他?” “是我的意思。”周熙眼波流转看向波澜不惊的湖面,“昭晗郡主很得我的喜欢,温柔贤淑美貌大方...” “那又与我何干?”周康打断了她,“我根本还不想娶妻。” “你在后宫见她之时,也与她说了些话,阿姐觉得,你并不讨厌她。慕容萱如今虽只是个郡主,但怎么说也曾是南平的金枝玉叶,骨子的贵气总还算是配得上你。” “天下女人,除了阿姐,在我看来都是一样。”周康哀怨道,“与其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谁也不要。” “康儿!”周熙有些激动,“你就看在...看在慕容萱与我长的有几分相像...”周熙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好不好?” 周康怔在了那里... ——“听说西北凛冬难熬,您可要赶在入冬前回来啊!” 那一个回眸,确实像极了周熙。 他是在凛冬前回到了京城,可他宁愿自己不曾回来... 英王府 早朝刚退,慕容乾就迫不及待的把庄云燕和仲白露请回家中一聚,见庄云燕略有踌躇,仲白露嬉笑道:“怎么说我也算帮过王爷,去王府吃顿饭也不算过分吧。” 庄云燕知道自己若是硬要推辞也会让人瞧出异样来,便答应下来。 一只脚才迈进英王府,咋呼的凌双华已经窜了出来,“燕大哥!仲姐姐!” 仲白露笑盈盈的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胖了些,看来王爷把你照顾的真是没话说。” “仲姐姐取笑我了。”双华盯着仲白露看了看,“照我看,仲姐姐倒是越来越好看,双目带着喜庆,面颊也灿若桃花...看来真是好事将近。” 仲白露脸一红,甩开她的手,嗔怒道:“你个臭丫头,口无遮拦的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二人嬉闹着,慕容乾欣慰道:“哪怕只能日日见着她,总比天人永隔要好的多。” 庄云燕低垂下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燕大哥。”双华走上前来,“我还以为你昨儿就会来看我。” 庄云燕纠结的抬起头,这个一贯沉着冷静的男子,从未如此不淡定过,仲白露揽过双华的肩,笑道:“昨儿初到润城,宫中行事又冗长,忙完都是子时了。” “今天燕公子一得空不就来看你了。”慕容乾捏了捏她的鼻尖,“进屋再说。” 庄云燕默默走在最后,双脚似有千钧压着难以迈开。 英王夫妇见到庄云燕也是激动不已,“戚少侠安排我们出京那趟,一路上那叫一个妥当。到了润城,偌大的庄家竟都腾出来给我们安置。此等恩情,慕容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王爷客气了。”庄云燕谦逊道,“襄王是我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饭桌上,多是双华与仲白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慕容乾光是听着就满脸笑意,庄云燕与英王对酌,话却不多。 “燕大哥干嘛要住在宫里,和仲姐姐搬到这里就是了,大家天天饮酒畅谈多快活。”双华看向庄云燕,眼神带着几丝期许。 见庄云燕沉默,英王道:“双华,燕公子是皇上的客人,皇上还有不少事要与他商议。” “哦...”双华不情愿的应了声,埋头扒起饭来。 离开的时候,双华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燕大哥,那次润城外我是与你说过些不该说的话,就算你恼我,我可还是无声门的人,你怎么倒像是和我生分了...” 庄云燕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微笑道:“哪有和你生分,看你过得总算安定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别多想了,和王爷回去吧。” 看着夜幕下,他们二人朝着宫门方向而去,双华踢着脚下的石子嘀咕道:“明明就是不愿意多搭理我,还不承认。” 慕容乾拖过她的手,“燕公子要筹谋的事那么多,哪有工夫和你唠嗑。也就是我,甘愿天天围着你转。” 二人背对着渐行渐远,都是抑制着不去回头,仲白露转身张望着,又看了看故作无事的庄云燕,啧啧道:“这滋味,酸得很,周大小姐做不了掌门夫人,凌三小姐又推给了旁人...您啊,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沉默的庄云燕骤然驻足,无法自持的回首去看,可英王府的宅门已经重重关上,心上的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皇宫偏殿 “就知道你还没歇着。”独孤铭大步走进,“今儿总算得个空,可以与你说说话。去英王府一趟如何,双华怎么样?” “好的很。”庄云燕淡淡道,“若是皇上早日准了他们的婚事,就更是好了。” 独孤铭收住笑,“慕容乾在你跟前抱怨朕了?” “他半个字都没有提。”庄云燕不悦的看向他,“难道是我错看了你,你忘记了你之前答应过他的么?” “朕没有忘。”独孤铭凛冽道,“把双华放在心里,也算是招惹她?你我那么久没见,怎么一见面就非要这么不痛快。庄云燕,匈奴和西域诸国都已经臣服我大晋,但朕不会止步于此,下一个,就是南部的蛮夷之族。朕要大晋的疆土拓无可拓,子民无一饿殍,个个永享太平。” “嵇将军率军到西北时,带去许多物资粮食,备下农具种子教他们中原的耕种。”庄云燕语气平和下来,“你没有食言,天下子民你确实都一视同仁。” “朕这个皇帝,总算还有你看得顺眼的地方。”独孤铭哈哈笑道,“我从最困苦的地方而来,当然知道那里最需要什么,百姓只要吃饱,就会认你这个皇帝。一味援粮只会纵容懒惰,教他们自力更生才能一劳永逸。” “你做皇帝确有可取之处。”庄云燕直白道。 “就喜欢你耿直的样子。”独孤铭豁达道,“朕不是听不见忠言的人,朕知道你下一句要说什么,做人就差一些,是不是?后人只看得到你的功绩,不会多理会你如何得的天下,朕也是,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庄云燕笑着摇了摇头,见独孤铭心情尚可的模样,试探道:“我看皇上早晚必成千古一帝,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心思花在一个不可能的女人身上,成全他人也是圆满自己,襄王会感激您的大恩,双华也会减轻仇恨,这都近一年了,你又见过双华几次,何苦...” “你难得奉承朕,却还是兜着圈子劝朕。”独孤铭怅然道,“你怎么知道朕见过她几次。双华爱吃甜食,每隔两天的午时便会去西街的糖人铺子买糖吃,朕每次都会远远的看着她,见到她满嘴甜蜜的笑容,朕一整天都会觉得快乐。独孤氏能有今日,就是因为朕不信命,也不信凌双华会一辈子都不原谅我!” 庄云燕知道面前的独孤铭比起往时,更加自负高傲,见也劝不动什么,便不再劝了。 “朕思前想后,有件事还是得先告诉你声。”独孤铭鹰一般的眼神掠过庄云燕沉如深海的眸子,“征南的人选,朕打算用慕容乾...” 见庄云燕像是早已经料到,他继续道:“朕虽不是君子,但国家大事上也不容许有私心。朕没有,也希望你没有。匈奴一战之前,你我就算知道周康有些本事,可谁又料到他立下这样的功劳,西北那边周康的名号都已经盖过了当年的慕容世子,功高盖主?这是朕不想看到的,所以征南不可能再让周康领兵。” “皇上说自己没有私心,既然没有,又何须向我解释什么。”庄云燕忍不住一声叹息,“皇上凡事都可以给自己开脱,找出各种妥当的理由来,我又能说什么。只盼天下早日平定,大家一个个才有真正的安生。” 庄云燕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黄袍男子是个天生的领袖。朝堂上知人善任,法纪严肃内政修明,对匈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瞻远瞩权略善战,对百姓仁爱慷慨,虽才称帝一年但已经颇得口碑。 我没有看错他的帝王之才,但也许我交错了他这个朋友。   ☆、第56章 一诺磐石 雍王的婚事既已敲定,内务府也紧锣密鼓的筹备开来,周康也像是已经想通,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周熙让他带着聘礼亲自送去郡主府,以给慕容萱脸上增些光彩,他竟也没有推辞。 郡主府 慕容蝶看见雍王亲自登门,不由得暗暗赞叹自己这个看似软弱的妹妹也有些能耐,且不说周康是不是真的有多在意她,至少皇后那头,她还是甚得欢心的。 周康一贯沉默寡言阴晴莫定,慕容蝶也不觉得他对慕容家的冷淡,城府如她,自然是一口一个“王爷”格外亲热。 “萱儿就在偏院,王爷要去见见她么?”慕容蝶斜眼留意着他的神色。 周康阴冷道:“不用了,大婚之日总是会见面的。”刚要转身,又迟疑道,“既然在,我也有些话要问她。” 慕容蝶心中暗喜,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往偏殿带去。 “郡主。”翠羽揉了揉眼睛,“您看谁来了?” “谁啊?”慕容萱慵懒的抬起头,愣在那里,“王爷...” 慕容萱慌忙站起身,抚了抚发髻,手足无措的站立着,自己刚刚午睡起身,一定是衣着不整的邋遢模样,想着脸都发起热来。 翠羽机灵的回避走开,偏院只留他们二人。 周康缓缓走近她,深不可测的眸子冷冰冰的看了她好一阵,慕容萱被盯的心慌,纤弱的身子微微发起抖来。 “你长得真的有些像她...”周康喃喃自语着。 “您说什么?”慕容萱没有听清。 周康没有理睬她,但依旧没有挪开眼神。 良久,周康缓缓道:“你愿意嫁给我?” 慕容萱垂下头,怯怯道:“萱儿命苦,还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与其嫁给其他根本不认识人,能嫁给王爷这样的大英雄,是萱儿前世修来的福分。“ 见周康迟迟没有说话,慕容萱揉搓的手中帕子问道,“王爷,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周康深吸口气道:“皇上亲下的旨意,我阿姐也说你与我合适...人生已经艰难,太多事情非你我所愿...就当是作伴偕行了,你我谁也别觉得委屈了就好。”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王爷。”慕容萱轻唤了一声。 周康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这又是当朝国舅,又是新封的雍王,周康与慕容萱大婚之隆重让人瞠目结舌。 “雍华府的康少爷大婚,怎么能失了体面?”独孤铭笑嘻嘻道,“熙儿,你可满意?” 周熙见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弟终于成家立业,心中的欣慰也是溢于言表,“你已经给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荣光,臣妾替他谢谢皇上。” “朕从未忘记雍华府给朕的一切!”独孤铭握住她的手,“也不会让你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 朝中众臣皆到雍王府道贺,一时间慕容蝶与刘俊杰身边也围上来不少人奉承恭维,慕容蝶眼波流转难掩得意之色。 慕容萱算是凌双华发小,她又是个好热闹的人,这样的声势自然是不会错过,眼瞅着慕容萱嫁的如此风光,待嫁女儿心难免生出些许艳羡来,眼中满是憧憬。 慕容乾低头与她耳语道:“他日我娶你的时候,一定也许你这一切。” 双华脸刷的红了,哧哧笑了出来。 独孤铭有周熙在侧,也不便与凌双华走近,远远看着她和慕容乾亲密无间,一股子妒意油然而生。 礼成之时,周熙觉着有些不大舒服,与独孤铭耳语了几句,二人便起身准备回宫。慕容蝶瞥向堂兄慕容乾,故意半开玩笑道:“昭晗郡主已经大婚,这还有一个灵圣御郡主,好像比萱儿还年长些,不知道皇上作何打算?” 此言一出,独孤铭止住步子,看向慕容蝶道:“蓝祺郡主这一提醒是对的,御郡主的事,朕时时放在心上,不会怠慢了的。” 周康顷刻便知晓了慕容蝶的用意,眼神幽幽道:“襄王已过三十还未婚娶,御郡主在英王府也住了许久,这二人一早也有婚约在身,实在是天作之合...阿姐,你说是不是?” 周熙面色苍白,强撑着镇定道:“康儿,此事皇上心里有数,你无需多言。” 仲白露瞧出这苗头有些异样,拉了拉庄云燕的衣角低声道:“掌门,都是堂兄妹,慕容蝶是要害她堂兄不成?” 庄云燕微微蹙眉,正欲发话已被慕容蝶抢先,慕容蝶缓缓走近凌双华,拉过她的手道:“御郡主,今儿雍王大婚,皇上皇后都高兴的很,您还不快快向他们求个恩典,让你和襄王早日大婚才好。” 双华抽出手,冷冷看了眼慕容蝶,“皇后已经说了无需多言,蓝祺郡主是没有听进去么?” 慕容蝶也不见尴尬之色,回头看了看周康,继续道:“也是,雍王得到皇上赐婚,也是因为手刃呼邪单于大灭匈奴,大晋立国后,雍王可是第一功臣...襄王,看来你也要立下些汗马功劳才可以抱得美人归呢。” 庄云燕暗叫不好,正要开口已被独孤铭冷傲的眼神挡了回去。 独孤铭把玩着腰间的墨玉坠子,“蓝祺郡主说下去...” 慕容蝶嗔笑道:“我堂兄也是个难得的帅才,他愿意替皇上开疆辟土,可也得皇上给他机会才行...” “皇上。”周熙拉住独孤铭的手,“我有些不舒服...” 独孤铭像是没有听见周熙的话,“机会?有的是!朕最近正踌躇着平南方蛮夷之事,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雍王正是得志的光景,朕原本打算...”言罢瞥了瞥周康。 仲白露早已经恨的牙痒痒,愤愤的压低声音道:“这一个个都是心黑之人,你一言我一句就给襄王下好了套,襄王可千万千万不能应话!” “西北已定,朕与燕公子商议过,蛮夷不灭,我大晋也难得永世安宁,朕本想让雍王领兵南征,不过他这才新婚,匆匆几日又要奔赴战场朕也是于心不忍。这几天朕正为此事烦心,也不知道谁可以替朕分忧...” “你看你看!”仲白露啧啧道,“千算万算都是算不过他。” 嵇冰拉过仲白露,“你小声些,怎么说那也是皇上。” 众人的眼神都停在了慕容乾的身上,双华攥住慕容乾冰冷的手心,“世子哥哥,我们早些回去吧。” 慕容乾按住双华的手,上前一步道:“臣,愿意替皇上分忧解难。” “世子哥哥!”“襄王!”双华与庄云燕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声。 “哦?”独孤铭咧嘴笑了出来,“襄王真的愿意?实在不能再好!” 周熙缓缓闭上双目。 周康适时道:“襄王对大晋的忠心苍天可鉴,皇上,若是襄王大胜而归,您可得好好嘉奖,莫让有情人难成眷属...” 独孤铭的脸色掠过一丝不悦之色,转瞬便自若道:“这是当然。” “不如...”慕容蝶眼波流转,“等襄王得胜归来,就把御郡主许配给他,可好?” 独孤铭良久的沉默,雍王府的正殿瞬时弥漫起凶险的气息,周熙求助似的看向庄云燕,可就算燕公子再无所不能,此刻又能做什么。 “好啊!”独孤铭骤然打破这骇人的沉寂,“若是襄王大灭蛮夷,朕就把御郡主凌双华赐婚给襄王,如何?” “我慕容乾既为皇上的臣子,领兵也是职责所在,不敢对皇上有所求...”慕容乾单膝跪地恳切道。 “这是什么话!”独孤铭扶起他,“刚刚朕已经开了这个口,在座这么多人看着,朕还会食言不成?朕,就等着襄王凯旋了。” “皇上...”双华正要上前争辩已经被庄云燕死死拉住。 “双华,此刻万万不能再多说。”庄云燕冲她摇了摇头,“听燕大哥的!” 双华不甘的收回步子,闪躲到人群后。 “那臣就先谢过皇上了。”慕容乾低头谦卑道。 “襄王的才能非常人所能及,区区蛮夷绝不在话下。”独孤铭言罢平抛下一众人径直离去,都已经走出正殿老远,可这一身霸气却还在屋里萦绕着久久不散,一众人等竟木讷的站立了许久还是不敢动弹。 之后的宴席,人人都是心有余悸,满桌子佳肴都是味同嚼蜡。慕容蝶端起酒盏走向慕容乾,笑盈盈道:“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堂兄了?” 慕容乾冷冷挡开慕容蝶的手,看向庄云燕道:“燕公子,逃不掉的。” 庄云燕喝干杯中酒,“皇上早想你替他平定南方。之前也与我提过几次,我是想拦住他,可他却是不情愿。” “我戎马十多年又岂会怕什么,何须一唱一和做这场戏。”慕容乾放下酒杯,“难不成蛮子还会比匈奴难对付!总算皇上今日也算是松了口,等我大胜回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仲白露瞅了瞅嵇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回宫的路上,独孤铭与周熙都是一言不发,憋忍了许久,之前就有些不舒服的周熙抚住心口干呕起来,独孤铭见她脸色发白,搂住她唤道:“熙儿,你没事吧!” 怀中的周熙软软的晕在他怀里,双手冰冷。 御医诊治了许久,独孤铭本就有些压抑,见御医迟迟没有结果更是暴躁起来,一把扯下床边悬着的双华剑,狠狠摔到了地上。 宫人们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躲闪到一旁,也无人敢去捡剑。 御医站起身,跪倒独孤铭跟前,“恭喜皇上!皇后这是喜脉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独孤铭震惊道。 “不会错的!属下再三确认,确是喜脉!皇后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几个嬷嬷大喜过望,纷纷跪地道:“恭喜皇上。” “这...”独孤铭有些不知所以起来,“朕,要做父皇了?熙儿...”独孤铭奔至周熙床边,见她紧闭双目,面色也有些苍白,很是心疼,不禁攥紧了她的手。 见皇上神色柔和开来,崔嬷嬷上前去拾扔在地上的双华剑,还未触到,已被独孤铭喝止住,“别碰朕的东西!” 崔嬷嬷吓得慌忙跪了下来。 约莫到了子时,周熙才算醒了过来,见独孤铭守在自己身边,一手托着下巴似睡非睡的打着盹,感动道:“皇上。” 独孤铭惊了过来,“你醒了。” 周熙撑着想坐起来。又被独孤铭爱怜的按了下去,“你给朕好好躺着,都是快要做母后的人了,自己竟都不知道么?” “母后?”周熙不敢相信的喃喃着,“皇上...臣妾...有孕了!?” 独孤铭抵住她的额头,“谢谢好熙儿,我独孤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二人亲昵了一阵,周熙拉住他的手,恳求道:“皇上,臣妾...想让龙青进京...”   ☆、第57章 胭脂债 独孤铭抵住她的额头,“谢谢好熙儿,我独孤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二人亲昵了一阵,周熙拉住他的手,恳求道:“皇上,臣妾...想让龙青进京。” “龙青?”独孤铭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朕之前还奇怪他怎么没有陪你一起进京,怎么,他如今人在何处?” “在金陵雍华府。”周熙依偎着他柔声说,“总得有人守着周家的祖业,龙青本就是雍华府的守门人,便让他留下了。” “他竟舍得你?”独孤铭笑道。 周熙嗔怒道:“你又与臣妾说笑么?” 独孤铭摩挲着她的脸庞,“不与你说笑。既然留下龙青,怎么又想着让他进京了?” 周熙微微直起身子,吸了口气道:“周家子嗣单薄,皇上您是知道的。我爹当年就是独生子,自己又是年近五十才得了我这个女儿。他便找人算了算,那位师父说周家贵气逼人,自然冲煞了子孙脉,天下好处也不能给你一家占了去。周家世代荣华,一代富贵过一代,子嗣也是日益单薄,到了我这里,更是连男丁都没有了...” 见周熙声音低沉下去,独孤铭攥紧了她的手。 “那师父还说,要镇得住周家的基业,光靠过继一个儿子是远远不够,得有个面容奇丑煞气甚重的男子替雍华府守门,这才镇得住心怀叵测之人对雍华府的觊觎。几年前我爹召集天下英杰少侠齐聚金陵,选出个全才公子来,燕大哥的师兄龙青陪着他到了雍华府...” “原来如此,守门者龙青竟是这样的来历。”独孤铭笑道。 周熙继续道:“旁人见了龙青面容狰狞都是躲闪不及,可偏偏我第一眼瞧他就觉得他和善的很,也算是缘分,我爹见他也像是那师父口中所说之人,便答应让他留在了家中,自此龙青便没有离开过金陵一步。” “龙青对你忠心耿耿一眼便能看出,他虽生的黑丑,可却有双一眼可以看到底的眼睛,是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独孤铭回忆这个青衣男子道。 “与皇上大婚也有段日子,迟迟怀不上子嗣臣妾也有些担忧,如今得偿所愿有了你的孩子...”周熙手心有些出汗,“周家已经贵无可贵,臣妾担心...” 独孤铭眉间微动。 “所以臣妾想让龙青进京到宫中来,他既能镇得住雍华府,一定可以守住我们的孩子。” 独孤铭点头道:“朕虽不信这些,但只要能让你安心踏实,让他来便是了。” “多谢皇上!”周熙欣喜道。 周熙坐着缓了阵,瞥见地上的双华剑,疑道:“皇上,那把宝剑不是你挂在床边的?好端端的怎么扔在地上?” 独孤铭起身拾起,拔出剑鞘爱惜的看了看,见并无损伤才放下心来,若无其事的挂回床边墙上,镇定道:“御医替你诊治时,朕等的有些心焦,这不找个出气的家伙么。” 周熙捂嘴笑道:“皇上还有这么躁的时候。” 独孤铭敷衍一笑背过身子,凝视着悬挂的双华剑,心中又是一阵百转千回。 雍王府 已近子时,雍王府里宾客早已经散尽,新房里红烛残尽,烛火渐渐微弱,慕容萱的红盖头仍然没有掀开,虽是看不清,可透过盖头还是能看见隐约的人影,她知道周康就在房中,房中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可他,为什么迟迟掀不开自己的盖头。 “阿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周康苦涩一笑,忽然站起身来,将桌上一壶酒灌进嘴里,大步走近慕容萱,一把掀开了她的红盖头,他使得那样大的力气,薄薄的喜帕被他甩到了房门边,晃晃荡荡的飘落下来,无力的坠落在地上。 慕容萱颤栗的抬起头,眼前的男人在自己大喜的日子也不改阴郁的表情,原本的黑眸泛着微微的红光,满身的酒气侵袭而来。 “王爷。”慕容萱低吟了声。 周康没有应她,死死盯着她的脸,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想起了周熙大婚那日,穿着那匹苏州铺子送来的红绸制成的喜服,他从未见过那么美的衣裳,那么美的阿姐。 周熙在金陵城楼上等着她深爱的男人来娶她,他在城下遥望了那么久,红衣迎风飞舞,惊艳了整个金陵城,所为倾世倾城也不过如此了。 ——“君当仗剑,大战四方;妾当抚琴,浮沉随郎。康儿,我能做铭大哥的妻子,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阿姐...”周康觉得眼前的人影模糊起来。 “康儿。”眼前那个她软侬唤道。 “阿姐!”周康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熙儿...熙儿...” “王爷,王爷!”慕容萱哭喊了出来,想挣脱却是使不上力气,“我是慕容萱,我是你的妻子慕容萱啊!” ——“康儿,阿姐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了...” “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周康喘着粗气,将慕容萱死死压在了床上,“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你!” 慕容萱终于明白过来,那一刻,她的心像身上的喜服一样,被身上的周康一片片撕裂。就在他进入自己身体的时候,慕容萱紧咬着嘴唇也没有发出声音,任凭这个狰狞的男人肆意动作着。 在他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时,倚在了慕容萱湿漉漉的颈边,低沉的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也是任何人永远无法取代的女人。 当一切终于沉寂下来,身边的男子已经沉沉睡去,慕容萱扭过头注视着他,耳边回荡起那日他与自己说过的话,“人生已经艰难,太多事情非你我所愿,就当是作伴偕行了,你我谁也别觉得委屈了就好。” “委屈?”慕容萱嘲讽了笑了出来,“你也觉得委屈?” 这一夜长的像是望不到边,慕容萱希望白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慕容萱早早起床,周康睁开眼睛的时候,洗脸水已经端到了床边,慕容萱笑盈盈的看着他,挤了把帕子递了过去。 周康无言的接过,“府里没有下人了么,要你做这些?” “妻子服侍丈夫不是应该的么?”慕容萱甜甜笑道,“萱儿乐意这样做。” 周康笑了笑,擦了擦脸。 才换好衣衫,宫中的传事太监已到。 “阿姐有了身孕?”周康面色凝在那里,慕容萱微微怔住,瞬时又自若起来,“我这就进宫!” 见新婚的丈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慕容萱忍住心悸,倚着院中长廊深吸着气。 “阿姐...熙儿!?” 皇宫 皇后有喜的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周康赶到之时,庄云燕和仲白露已经到了许久,周熙满脸娇羞越发动人起来。 “阿姐。”周康喊着走了进来,“是不是昨日宴席上的不快惹到了你?” “康儿,这还有人在,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周熙摇头说,“昨日哪里有什么不快?人人都像你这样想,也没人敢与我亲近了。” 仲白露见周熙待人的宽厚发自肺腑,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对周熙也生出些好感来。 “我已经让人带话给龙青,不日他就会到宫中。”周熙道。 “阿姐是担心...”周康欲言又止。 “有他在,总会踏实些。”周熙笑道,“我觉得,腹中一定是个皇子。” “阿姐说是,就一定是。”周康柔顺的说。 仲白露见周康这般模样,冲庄云燕挤了挤眼撇过头去,庄云燕只得无奈一笑。 “昭晗郡主得不得你的心意?”周熙笑嘻嘻问道。 周康愣了愣,“还行吧...” “你能说出个还行,就证明我没有为你选错人。”周熙忽觉欣慰,“你也要拿真心待她,知道吗?” “我知道。”周康低头不去看她。 “既已成家,又已立业,他已经不再是雍华府那个康少爷,早已是大晋国可以独当一面的雍王了。”庄云燕笑道。 周熙笑着点头说:“我腹中的孩子自然是从独孤一脉,周家绵延子嗣就靠你了。若是知道你现在这么争气,爹一定很欣慰。” 见他们姐弟说着话,仲白露拉了拉庄云燕的衣袖,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屋,仲白露回头望了望里屋亲热的姐弟俩,轻叹了声道:“掌门,这头欢欢喜喜,那头...你可有想好?” 庄云燕英眉紧锁,“所幸与襄王一同领兵的是嵇冰,嵇冰性子纯良,襄王与他又有些过往的恩情在...” 仲白露咧嘴笑道:“我也能说上些管用的话,是不是?” 庄云燕苦涩一笑,“能说便说些吧,南方一战我们无声门已经不便插手,襄王吉凶一看天命,还有,便只有看这位嵇将军了。” 天边风起云涌,似有风雨将至,都已入冬,怎还会有如此阴霾的云团涌至,庄云燕心中隐有难言的忧虑,见身旁的仲白露杏眼含笑,便没有再说下去。 御书房里,独孤铭单独召见了嵇冰觐见。 嵇冰才欲恭喜皇后有孕,独孤铭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仲白露才答应留下来,朕又让你和慕容乾征讨蛮夷,你可会怪朕?” “属下不敢。”嵇冰跪地道,“属下既为大晋上将军,国之所需自当倾力而为,怎么会有抱怨?” 独孤铭满意的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其实慕容乾一人领兵就已经足够。只是,他毕竟是南平降臣...朕终归还是对你最为放心。” 话听到这里,嵇冰已经明白,心里竟涌出些惊恐,头皮也是阵阵发麻。 “朕会任命慕容乾为主帅,你为副帅。打仗的事尽管由着他运筹帷幄,你,只需要替朕看着他。”独孤铭深邃的眼神看着嵇冰,“朕的意思你能明白?” “属下,明白!” “昨夜在雍王府,你也什么都看到了。”独孤铭幽幽道,“人心难测,对这慕容一族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皇上。”嵇冰鼓足勇气说,“至少在军中,襄王殚精竭力,不曾对您有半句怨言...” “行了。”独孤铭打断道,“嵇将军退下吧,大军这几日就要启程,你多安抚安抚仲白露才是。” “这次无声门不和我们一起?”嵇冰楞道。 独孤铭眼眸愈发难以琢磨,“无声门?朕可听说...无声门人有传,我大军抗匈奴还要他们出手?可不怎么光彩...?” 惊闻这话,嵇冰生生吓出一身汗来...   ☆、第58章 占唯山 英王府 见英王妃替儿子边收拾行装边抹眼泪,双华也是于心不忍。英王慕容烈已经年近六十,凝视儿子许久,叹息不止。 “还以为归顺独孤氏就可以过安生日子,不料却是痴心妄想...” “父王,我是臣子,是臣就要为君所用,你儿子一身本事,闲着不也是浪费。”慕容乾宽慰着老迈的父亲。 “伐匈奴有无声门相助,征蛮夷却不让燕公子随行。”英王摇头说,“厚此薄彼,终究是一碗水端不平。” “别人帮你是情分,也不能事事劳烦燕公子,朝廷高官厚禄对我们,我也要为国尽忠才是。” “就算有享之不尽的富贵又怎么样,也得有命才行。”英王妃忿忿道。 “我驰骋沙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何况还有嵇将军在。”慕容乾故作轻松道,“此战大胜,我回来便和双华成亲,立马给您生几个孙子?” 英王妃被他哄得苦笑道:“那也不能大意,刀剑无眼人心叵测,别多指望旁人。” 见双华眨巴眼睛却又不敢说话的模样,慕容乾上前揉了揉她的俏脸,爱怜道:“平时就属你话多,明儿世子哥哥就出征了,怎么倒是不说话了。” “世子哥哥。”才喊出声双华眼睛就泛了红,“早些回来。” “你与我朝夕相伴这一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想到这次回来就可以娶你,我非得尽快终结战事,你还信不过我么!你替我在家陪着他们二老,日子一天天快得很,月亮圆上个六七回我就会回来。”慕容乾凝视着她红了的眼眸。 “我会帮你照看着英王府的。”双华煞有其事道。 英王忍俊不禁道:“你们看看她,说的跟真的一样。若是家中有这样一个女儿,倒也是件乐事。” “儿媳如闺女。”慕容乾笑道,“说的就是我家双华了。” 几人都笑了出来,笑声虽是萦绕,可每个人心中都像压了块大石般并不畅快。 出征那日是个阴霾天,黑云密布可雨却迟迟不落,双华觉得心口憋得难受,再看看旁人,似乎与她一样。 仲白露凑近嵇冰身旁,低声说:“我看得出来,皇上对襄王有所猜忌,君心难测,但人心还是得向善,襄王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一定要护他平安回来。” 嵇冰那日单独面圣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又见仲白露似乎看出什么,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含糊道:“你放心,我与他并肩作战,他平安我才平安。” 庄云燕见独孤铭正与周康交谈,缓缓走近慕容乾身边,身形不变镇定道:“王爷,南方也有我无声门的人,我已经发出无声令,用得着无声门的地方,没人会推辞。嵇冰现在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仲白露也会对他交代些,相信此行一定会顺利。” “燕公子时刻不忘替我筹谋打算,我欠你的人情该怎么还才好?”慕容乾感激道。 庄云燕遥望苍穹,轻声说:“我只希望,自己不曾做错过什么...” 见时候差不多,独孤铭端起酒杯走向主帅慕容乾,双目含笑道:“襄王,这杯践行酒喝完,下面可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慕容乾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嵇将军。”独孤铭将另一杯酒递到嵇冰手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在嵇冰看来,这眼神有着道不明的深意,他好像明白,却又不敢去猜。 嵇冰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酒杯,顿了顿喝了下去。 大军启程之时,慕容乾抑制不住的转身望向双华,他从未这样不想离开过,岳皇子自刎后,他就开始厌恶战争,可命运不愿意放过他,他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慕容乾已经回了好几次头,我看他心中太多牵挂,这样皇上也放心?”周康说。 独孤铭冷冷笑道:“南平世子慕容乾一身是胆无惧生死,你信不过他?” 周康看了看隔着十余丈远泪眼摩挲的凌双华,干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他为大晋国的首战,他又与皇上定下那样的约定,若是败了,也无脸再和皇上提起他和凌双华的亲事,心中压力可想而知,背负这样重的担子您还让他出征?不过依臣之见,皇上应该更希望他败才是。” “雍王,你说这话胆子不小。十万大军的性命,南部千里疆土,岂是区区一个女子可以相比的。孰轻孰重朕还拿捏的清,你未免太高估凌双华在朕心中的地位。”独孤铭不悦的看向周康。 “臣不过说笑而已,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周康淡定道。 独孤铭轻哼了一声,没有再搭理他。 直到再也看不清那一抹红色,慕容乾才不舍的垂下头。 “世子哥哥百战百胜几无败绩,这次也一定会大获全胜,燕大哥你说是不是。”双华揉了揉迷进了风沙的眼角。 庄云燕扭头看着身旁的双华,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那是当然。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世子哥哥不在你身边一日,我就替他照顾你一日。” “你不回燕城了?”双华又惊又喜。 “暂且留在京城吧。”庄云燕平复着情绪,“龙青就要进京,我也许久不见他了。” 双华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觉得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独孤铭扭头看向凌双华,却对上了她身旁庄云燕的眼睛,二人无言的注视着彼此,独孤铭颔首一笑,转身离去。 龙青接到周熙唤他进宫的书函,马不停蹄昼夜疾驰奔赴润城。踏进宫门,龙青徜徉自语道:“小姐,龙青终于到您身边了...” “龙大哥!”周熙欢喜道。 龙青轻喘着气跪在地上,“大小姐。” “还叫大小姐?”崔嬷嬷提醒着,“该叫皇后娘娘了。” “皇后...”龙青面色一窘。 “龙大哥,我还是更习惯你喊我大小姐,嬷嬷,别拘着他。”周熙笑盈盈道。 “大小姐。”龙青眼眶微热,“听说小姐有了身孕,我真为小姐高兴。” 周熙腼腆道:“这也是为什么召你进宫,周家子嗣单薄,我身子也有些娇弱。”周熙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还希望你能保他平安出世。” 说了些家常话,周熙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出去,屋中只剩她与龙青二人。龙青见她竟把贴身几个嬷嬷也支了出去,知道她定是有要事与自己说。 周熙抿了口茶水,缓缓开口道:“我身边这些个人个个忠心,可却没人有你这样的本事。” 龙青单膝跪地道:“小姐有任何需要我的,龙青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龙大哥言重了。”周熙笑道,“不过是先把你留在身边,我也踏实些,我哪需要你替我豁出命去。” 龙青站起身,迟疑道:“我在金陵也听说,康少爷西北立下大功,封了雍王,显赫无比,还已经娶了妻...康少爷虽然性子古怪了些,可对您也是忠心耿耿,小姐若是吩咐他什么...相信他也绝不会推辞半句...” “你也知道他性子古怪,满肚子主意心思也不与旁人说,虽是一心为我,却不愿意顾念别人。”周熙轻叹道。 “是不是皇上他...” “他待我很好,如今我有了他的骨肉,他只会待我更好。”周熙泛起笑意来。 “那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龙青不解道。 “人总是欲求不满的。”周熙无奈笑道,“皇上天下得的容易,大破匈奴得尽民心,他一步步的成为千古一帝,却发现离他心中所求越来越远。” “心中所求?”龙青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周熙将其中事由说与龙青,龙青皱眉道:“皇上此举确实有些不妥,凌家满门因皇上而死,若还要执意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岂不是让她生不如死。” “慕容乾今日已经领兵南征,凯旋之日你觉得皇上会信守诺言么?”周熙意味深长的看着龙青道。 “不会!”龙青斩钉截铁道。 周熙见龙青丝毫不会遮掩的模样,笑道:“最喜欢龙大哥这样的直性子。我也这样想。当时那众目睽睽之下,蓝祺郡主与康儿又把话送到了皇上嘴边,加上皇上本就有让襄王领兵的念头...这一唱一和做的如此好看,襄王也是无从选择,只有自己应下此事率军南征了。” “咱们这皇上真乃天生的谋事之才,蓝祺郡主与襄王是堂兄妹,竟也会这般算计自己的堂兄?与他们几个相比,襄王虽然文武双全,却是憨直有余权术不足。”龙青惋惜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几个怕都是料定...慕容乾不会活着回来了...”   ☆、第59章 何故总缠绵(捉虫) “咱们这皇上真乃天生的谋事之才,蓝祺郡主与襄王是堂兄妹,竟也会这般算计自己的堂兄?与他,们相比,襄王虽然文武双全,却是憨直有余权术不足。”龙青惋惜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几个怕都是料定...慕容乾不会活着回来了...” 周熙点头道:“我日日在他枕边,他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皇上日益自负多疑,如今匈奴既定朝堂稳固,也无须像立国之时那样依仗襄王,南平降臣降将,最有威望的就是襄王慕容乾,皇上能容他一时,不代表可以容他一世。何况凌双华与他朝夕相对,皇上更是会当他是眼中钉。龙大哥,我身为皇后,怎么能看着皇上有错而坐视不理?” “小姐。”龙青犹豫道,“你既然知道皇上如此,为何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周熙怅然道:“皇上是个多情人,对我也并非无情,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既然走了,就要走到底。怪就怪这天下惑人。”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痴心儿女。”龙青笑道,“为何不能多些人像我龙青一样,得不到守一生便是,一样快活的不得了。” 周熙捂嘴笑了笑,见龙青豁达自得的模样,突然间鼻子又有些微酸。 龙青继续说道:“听小姐的意思,是想我...暗中护着慕容乾?” 周熙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一切也只是你我的猜测,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皇上那边我会留意着动静,需要龙大哥的地方,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龙青道:“我家掌门也与慕容乾交好,小姐,你为何不和掌门说?” 周熙面色黯淡下来,“此一时彼一时,不知是何人与皇上说的,无声门对朝廷还需要他们助力抗敌一事有些嘲讽之意,加上燕大哥也帮着襄王说了不少好话...这一个个都戳到皇上的软肋,此行皇上下旨,无声门人不得随行,你觉得,燕大哥还能去的了南方么?” “真是君心难测。”龙青感慨道,“当初还与掌门称兄道弟...” “只要坐上这张龙椅,人都是会变的。”周熙纯良的眼眸与昔日在金陵无异,“但愿我能皇上弥补些过错,为腹中皇儿积些恩德。” 雍王府 慕容萱虽是公主出身,可却很是能干,将偌大的雍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周康的衣食更是样样亲力亲为,无一不到极致。 明月夜下,周康在园中独酌,慕容萱不声不响的坐在他身旁,替他剥着新摘的枇杷,指尖都已经泛红,甲缝中也早已被汁水染黄,剥下肥厚的果肉再拌上蜂蜜,小心的搅拌着。 周康静静注视了她许久,淡淡说:“给下人做就行了。” “不行的。”慕容萱笑吟吟的看着他,“下人粗手粗脚做不来这些,这蜂蜜是长白山黑蜂所产,我特意进宫问皇后求的,她说王爷自小爱吃这蜂蜜,所以我更要亲自动手了。” “阿姐还记得...”周康怅然道。 慕容萱吮吸着指尖的汁水,又伸进罐中蘸了些蜂蜜递到他嘴边,柔声道:“您尝尝。” 周康见那蜜汁就要滴落,微微伸首张开了嘴,含住了她的指尖。 “甜不甜?” “甜。” “那萱儿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慕容萱娇羞一笑,将制好的蜂蜜枇杷推到周康手边,“王爷慢慢吃着,我去屋里...” 刚刚转身却被周康拉住,“你剥了这么多,本王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坐下来一起。” 慕容萱怔了怔,这个发愣的侧影让周康恍惚起来,一个使劲把她拉到自己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锦帐里,周康喘着粗气翻过身,见身下女子娇滴滴的样子,生起些怜意来,抚了抚她香汗淋漓的面庞。 慕容萱依偎在他肩上,轻吟道:“这次南征,也多亏皇上顾念你我新婚,不然若是命您领兵,我可怎么是好!” 周康冷笑道:“你真当他是顾念我新婚?他有这么好心?” “那是?” “他,是要他不想看见的人,永远也看不见...” 慕容萱心中一惊,“怎么会?” 周康支起身子,“为起事不择手段的人,还能指望他真的信守诺言?慕容乾太傻了,庄云燕也看错了人。一早我就说过,独孤铭不可信,却是没人听我,现在一个个都是活该。” “可是...”慕容萱试探道,“襄王若是...凌双华进宫指日可待,皇后她岂不是会少不了被委屈,这该如何是好!” “我虽不喜欢凌双华,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为女子却有男儿血性。她就算剃了头做姑子,也绝不会进宫!”周康斩钉截铁道。 “那就好。”慕容萱释然道,“皇后仁慈大度,皇上应该珍惜才是。” “你倒是很为我阿姐着想?” “皇后待我如亲妹妹般,比我姐姐对我都好,这份情意,萱儿记在心底。”说着眼角都泛起红来。 “我的阿姐,自然是世间最好的人。” “那皇上,何时会对慕容乾下手?”慕容萱问。 周康呵呵笑了几声,“当然...得等大捷之后!总要让西北王慕容乾再释放最后一次荣耀,这荣耀之路,也将是他的地狱之路...” 那一刻,慕容萱全无半点堂兄将死的惋惜与难过,她只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枕边这个可以看透独孤铭的人,必定是与独孤铭一样的人。 英王府里,庄云燕每日都会去陪凌双华,双华喜好习武,尤爱剑法,前几天偶然提起楚璟所学的天山七绝剑法很是厉害,心心念念想学,可又拉不下脸找他。燕城无声门藏有这套剑谱,可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庄云燕熬了一宿默写出这整本剑谱,递到双华跟前时,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粗粗翻阅,墨迹还未干透,双华咋舌道:“燕大哥,是你一字一字记下的么?天山七绝剑整整七十二式,又是以精妙著称,竟会毫无差错!” “记性太好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庄云燕笑道,“有些想忘的却是怎么也忘不掉。” “不如你使一遍给我看看?”双华笑嘻嘻凑近他,“我看剑谱学得慢,可只要看上一遍,就能学个七八成。” 怕是没人能对她说个不字吧。庄云燕抽出腰间的青玉箫,“那我就以萧代剑,双华你可得看仔细了。” 七十二式七绝剑法在庄云燕手中如信手拈来一般自如娴熟,无相青玉箫虽无凛冽的剑气,可萧所指之处,都能感受到寒刚玉阵阵凉意,剑式使完,双华意犹未尽,拔出飞霜剑笑道:“现在该换我了,你可别笑我学的不好!”言罢长剑已经脱鞘,剑光闪闪,与她雏燕般灵动的身影融合的那样好,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庄云燕暗暗赞叹她过人的天赋,约莫使到四十多式,双华戛然而止,愣了愣囧道:“后头的...忘了。” 庄云燕哑然失笑,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执剑的手,“我带你练完它。” 二人剑影相叠,在这落花飞扬中合为一体,行云流水一般默契和谐,在漫天的落叶里身姿英妙,如梦似幻。 七绝剑法已经使完,庄云燕怔怔攥着她的手,迟疑片刻骤然松开,这才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唐突了,脸也微微发起热来。 “等王爷回来,我就去燕城。”庄云燕镇定道,“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燕大哥...” “你与周熙身边都有人照顾,我也该去到属于我的地方去。”庄云燕转过身不去看她,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还是做坏人最痛快。”双华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干,“你我若是就这样遁走江湖,与这世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该有多快活,可燕大哥偏偏不会这么做,就算抱憾终身,你也不会带我离开这里。” “我...”庄云燕眼神顿时错乱,“双华,你就算是这样说,就真的会忍心抛下王爷?你知道我绝不会这样做,你自己...也不会。” 双华凝视着手中的飞霜剑,黯然道:“燕大哥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伤着双华的心。这一世我报答世子哥哥,来世...来世燕大哥不要再推开我...” “若真的有来世...”庄云燕拾起衣袖轻蘸着双华就要滑落泪珠的眼角,“你我一定要先遇上,这样就再也不会相逢恨晚了。” 双华紧紧攥住庄云燕手腕,固执的不愿放开,庄云燕抽出手,深吸了口气道:“你还想看什么剑谱,若是我看过,再默录给你,算算襄王他们也快到归期,我能陪你的日子也不长了。” “那我若是想要天下武学,你是不是会在润城默录到老,不再离开?” “只要你当真想要,我便会倾尽平生所学一一默录给你。可惜我会的也并非无止境,又怎么需要花费一生...”但我情愿用一生慢慢默录,只要身边是你。 这后一句,庄云燕咽在了肚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又想到了如何解释双华和燕公子的感情了!!! 那就是,与他在一起时,双华可以忘记过往的伤痛,可以平静舒缓下来,这是遭遇劫难的人最想要的归宿。 世子见证了凌家满门的兴衰,纵使对她再好,也会记起以前的阴影... 独孤就更不用说了..... 怨念的作者君.....请抱紧我   ☆、第60章 欲揽乾坤去 南征大军捷报频传,已经逼至南绍国都城,慕容乾既可立西北,也可定蛮夷,威名日盛。 “这样看来,最多一月,襄王便可以回京。”宋卿算了算日子。 人人都记得雍王大婚那日慕容乾和独孤铭的约定,可朝堂之上,所有人又像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退朝后,独孤铭留下了两人,孙少然,楚璟。 御书房里,独孤铭盯着手中新到的捷报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孙少然与楚璟面面相觑,不知留他们做什么。 “五月连取南绍十二城!这个慕容乾本事确实不小。宣帝若是当初好好用他,这天下也轮不到朕。”独孤铭轻轻放下捷报,看向孙少然。 孙少然年纪略长,反应也快于楚璟,“想必也不是襄王一个人的功劳,嵇将军一定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独孤铭知道他老练些,见楚璟还有些茫然,继续道:“朕与他的约定虽然无一人提起,可人人都记在心里呢。你们说,等襄王凯旋归来,朕该怎么做?” 楚璟再无城府,这还能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说成全襄王,不是给皇上添堵,若说不成全,又是扇皇上的耳光,忙低下头不敢看独孤铭。 孙少然已经猜出他的所想,脊梁骨阵阵发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里有封密信,是朕亲笔写给嵇冰的。”独孤铭的指节敲了敲案桌,孙少然上前接了过去,“还要劳烦二位将军替朕亲手交给他。务必要在他们攻进南绍都城时让他看到这封信。” “皇上。”孙少然声音微颤,“是不是一定要属下去...” “孙将军是府中走不开么?”独孤铭声音不怒自威。 孙少然双目紧闭,哀声道:“属下...遵旨。” 楚璟脸色骤变,这个天山剑客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孙少然死死拉住。 “即刻就启辰,不得有误!”独孤铭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出去。 孙少然转身离开,楚璟却是立在原地,孙少然忙拉住他的衣袖,狠拽着退了出去。 走出御书房老远,楚璟怒道:“皇上什么意思?是要取了襄王性命么!” “你小声点!”孙少然急的捂住他的嘴,“皇上意思再清楚不过,你难道想抗旨不从么?” “我还真是想抗这个旨!”楚璟拂袖怒道。 “别说了,宫中耳目众多,别惹出是非来,出宫再说!” 夜色的掩盖下,一个身影就在不远处看着这惊慌失措的二人。 “他终于还是下了这个狠心。”周熙面色苍白,身子软在了椅榻上,“嵇将军他们个个都是英雄豪杰,皇上居然也要陷他们于不仁不义!” “小姐!”龙青皱紧眉头,“是不是要我...” 周熙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平复着刚刚的激动,沉思片刻道:“看来是耽误不得了,龙大哥,你跟着他们二人去南绍,务必要想法子救下襄王的性命,我绝不能让皇上一错再错。” “可就算是救下他,皇上知道他没死,势必还是会置他于死地,到时候连着英王府只怕也是难逃一劫。”龙青踌躇道。 “那就让皇上确定他已经死了。”周熙神色坚决,“襄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果知道是我救下的他,他绝不会再连累我。只要活着,什么都还看得到希望。” “龙青知道该怎么做了。”龙青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小姐身子日益重了,后头就安心等着生产,切切不要再为旁人操心了,小姐心念苍生,可对我龙青而言,什么都没有小姐的安好更加重要。” 周熙轻点着头,“多谢龙大哥了。” 出了润城又走了百余里,楚璟忽然勒住马缰不再往前了。 “楚璟!我们时间可不多了,你发什么愣?”孙少然喊道。 楚璟仰望苍天,哀叹道:“我楚璟乃天山派弟子,又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走上戎马生涯。三年前我出师下山,碰见匈奴游勇欺凌边境百姓,夺人粮食烧人房屋,我正要出手,一个贵族子弟带着十余名银甲军士仿若从天而降般,杀了那百余名匈奴。领头那男子就是当年的皇上。 我还记得,他拔剑指天,发誓终有一日要将匈奴驱赶出千里之外,威慑得他们终生不敢踏入关内一步。也就是那一刻,我决定追随他。” 孙少然长叹一声,“皇上没有食言,匈奴已不敢再入关内,西北安宁至少可保百年。” “他是没有对天下食言。”楚璟激动道,“可他却违背了做人的信义!我楚璟本就是个江湖中人,一身江湖气这辈子都不会改,要我去杀毫无过错,立下大功的襄王,你让我如何下手!楚璟可以为天下苍生豁出性命,但我绝不能成为权术私心的棋子!” “可你不杀,又怎么向皇上交待?”孙少然劝道,“你我选择了追随他,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当初少主是如何得的兵器,如何获的财富...你我一步步都看的清清楚楚,当时你都没有反对,如今却后悔了?” “我是后悔!”楚璟想起御刃坊外泪水簌簌滑下的凌双华,“三小姐说的没错,错了就是错了,但我不想再错下去。少然兄,去南绍的路,我就不奉陪了。” “楚璟...”孙少然还想说些什么。 “少然兄。”楚璟打断了他,“我从哪里来便会回哪里去,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调转马身,挥鞭远驰而去。 孙少然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仿若失了什么,原地踌躇半响,终还是往南去了。 润城 “世子哥哥就快要回来了?”双华欣喜道,“一晃都快半年,过几天月亮都要圆第六回了,可也该回来了!” 庄云燕眼含笑意注视着她,心中却是满腔的落寞。 “今儿心情好,我得去买个糖人吃。”双华走了几步,回头道,“燕大哥,一起去啊。” 西街的糖人铺子今日围着的孩童格外多,双华收回步子,窘道:“等等。” 庄云燕笑道:“再等,可就被人买光了。” “去和小孩子争抢糖吃,会被人笑的。”双华脸红着说。 庄云燕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吃还会不好意思?燕大哥不怕被笑,我买给你。”说着便走了过去,站在七八个孩子后面,竟还饶有兴趣的看起糖人的制作来。 双华抿嘴笑弯了眼睛,这一幕是那么熟悉,世子回京的时候,也是他去给自己买的糖人。双华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庄云燕回过头寻她,见她也正看着自己,嘴角轻扬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亏得我去给你买,你看看,最后两个。”庄云燕递过一个给她,“你再扭捏,今天可就吃不上了。” “还有一个你是想自己吃么?”双华笑嘻嘻道。 “看着有些意思,你忘了我也爱吃糖么,不过若是你吃一根不够,那这个也给你。”庄云燕大方的把自己手上的也递了给她。 “这可不能多吃。”双华边咬着糖丝边说,“我自小牙口就不好,就是贪这甜食。偶尔吃觉得香甜,天天吃可就是一口烂牙了。” 二人坐在街角的一处石阶上吃着各自手上的,双华吃得快,见庄云燕手上的还有不少,有些眼馋,伸手便想揪一块下来,庄云燕抬高手道:“我可不想你早早的烂了一口牙,世间还有那么多好吃好喝的,怎么也得吃到个七老八十吧。” 双华收回手,忽然顿悟似的满心欢喜道:“燕大哥,你就留在润城,我们几个还有仲姐姐,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岂不是痛快的很!或者干脆...让世子哥哥辞了官,举家搬去燕城?今后大家伙儿就跟着你燕公子混了!” 庄云燕见她煞有其事的说的跟真的一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几口吞下剩下的糖人,拍了拍手起身道:“我的大小姐,别白日做梦了,走了。” 走了不过半条街,迎面见仲白露面带焦虑的寻了过来,见到他们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掌门,可算找到你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 “你看。”仲白露把手中揉成纸筒状的信函递给他,“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说你爹病重,让掌门你赶紧回燕城。” 庄云燕匆匆看完信函,面色骤变,“爹这几年身子是不大好,可怎么会忽然这么严重!” “燕大哥,你爹的身子要紧,赶紧回去看看。”双华拉了拉他的衣角。 “双华...”庄云燕面带愧意,“看来我等不到襄王回来了。白露,皇上皇后那边你替我打声招呼,替我在润城照应着些双华和英王府。” “我知道!”仲白露点头道。 庄云燕正要去就近的驿站牵马,可又难以自制的转过身来,见双华嘴角还沾了些糖渍,伸手爱怜的替她擦去,凝视着眼前难以拥入怀中的女子,良久才张口道:“你和襄王要是真到燕城,跟着我混一辈子就是了。” 不等双华说些什么,庄云燕已经闪出去丈余远,他没有再回头,如果说再欢乐的朝朝暮暮都是为了一朝的分离,他宁愿这一生都不曾相遇过。 仲白露见双华驻足的不愿离开,眼中满是落寞,迟疑道:“你...与掌门...” “仲姐姐。”双华转过身,“别说了。” 见双华头也不回往的英王府走去,仲白露星眸骤暗,一跺脚追在了后头。 南绍国 征战这么久,已经是第六回月圆了。 慕容乾望着天空的明月,那皎洁的月光仿若映着双华的笑脸,让他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神。明天就是攻下南绍都城的日子,此战胜了,就没有什么可以把你我分开了。 在南绍的每一天嵇冰都战战兢兢,他怕,他怕忽然有一天接到皇上的旨意,眼见快到尾声,嵇冰略微放下心来,也许,皇上已经想通也说不定。 与慕容乾部署好次日的攻防,嵇冰回到自己的营帐,才掀开帐帘心就跌落至谷底。 “孙将军...” 孙少然一身风尘,一看便是昼夜奔至难有停歇,孙少然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密信,直直伸到嵇冰面前,“皇上写给你的。” 嵇冰身子不住的颤抖着不敢去接,孙少然等了片刻,把密信塞进他冰冷的手里,沉重的转过身去。 “皇上...皇上还是不能放过他么!”嵇冰攥着信的手哆嗦不止,竟怎么也拆不开这密信。 孙少然深吸一口气说:“出征前,皇上应该已经暗示过你,君疑臣,臣必死!皇上已经怀疑襄王对他不满,襄王手握重兵又深得人心,二人中间又夹着个凌双华...襄王早晚是会被除去的。” “可是!”嵇冰争辩着,“这半年来,襄王一心为皇上浴血奋战,从无半句怨言!他待军士仁厚...” “嵇将军!”孙少然打断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还不知道襄王的为人么,可他越是好的让皇上没话说,他就越不能活!” 嵇冰咬牙撕开密信,里头不过是一张薄纸,上头写着五个字——“欲揽乾坤去”...   ☆、第61章 将星陨落 嵇冰咬牙撕开密信,里头不过是一张薄纸,上头写着五个字——“欲揽乾坤去”。 “欲揽乾坤去...”嵇冰狠狠揉着手中的密信,“欲揽乾坤去...慕容乾若是死了,英王府怎么办,凌双华怎么办!慕容世子没能为南平而死,却是陨殁在大晋国手上?” “为国捐躯,还能怎么办。”孙少然一时也有些失神,“战死沙场对将士而言本就平常,就算英王府上下再悲痛欲绝,也不能把帐记在皇上头上。只要你我不说...” “为何只有你一人来,这么大的事,皇上一定会让楚璟跟着。”嵇冰疑道。 “楚璟....已经弃甲回了天山。”孙少然低下头,“他不愿意替皇上做这样的事。” “我嵇冰也不愿意!”嵇冰一个使劲揉碎了密信,狠狠甩到了地上。 “要是慕容乾活着回去,你我就必死!皇上的行事你还不清楚么!”孙少然咬牙道,“嵇冰,我们别无选择了。” ——“我看得出来,皇上对襄王有所猜忌,君心难测,但人心还是得向善,襄王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一定要护他平安回来!” “我答应过白露的。”嵇冰喃喃道,“若是她知道我杀了慕容乾,一定不会原谅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些!”孙少然急的直跺脚,“要么死他一个,要么,我们三个回去一起受死...嵇冰!嵇冰!!” “别说了!”嵇冰怒喝道,“想想怎么样才能做得天衣无缝吧...” 南绍都城早已经不堪一击,又怎么敌得过抱着必胜信念的慕容乾,不过两个时辰大晋军队就攻破城池,嵇冰率军杀入城中,直扑南绍宫殿。 主帅慕容乾进城后也是直奔宫中,南绍传国玉玺可号令南部各族,有了它大晋便可以一举收服南部十六寨,了却这一处百余年的纷争。 宫人们四处躲蹿着这些异族军士,慕容乾也不愿意为难他们,示意军士收起兵器,以免惊吓到女眷孩童。 嵇冰从南绍皇帝阿依梓的寝殿出来,摇了摇头说:“遍寻也找不到阿依梓,连带着传国玉玺也不翼而飞,看来,是带着玉玺逃了。” “南绍玉玺可以号令周边十六寨,阿依梓要是借十六寨反扑,我们又要有的折腾,绝不能让他逃走。他逃不了多远,大家分头去追。”慕容乾下令道。 慕容乾与嵇冰带着北疆十八骑往阿依梓最有可能逃走的南边追去,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慕容乾勒紧马缰停了下来,老练的环顾着四周,摇头道:“嵇将军,这里不像有人逃窜过,我们到别处看看。” 嵇冰停下马,可却是不敢回头看他。 “走了,耽误不得!”慕容乾说着调转马身。 嵇冰的嘴唇已经快被自己咬出血来,北疆十八骑知道慕容乾厉害,见嵇冰迟迟不下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乾转过身,“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跃至他身前,迅雷之势一掌击向他的心口,慕容乾始料未及,跌下马去重重摔倒在地,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血腥气涌上喉咙,吐出口血来。 身影跃回嵇冰身边,“我就知道你会下不了手!”孙少然怒道。 “孙...将军?”慕容乾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二人,顿时大悟,“皇上要杀我!?” 嵇冰七尺男儿,此刻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跳下马跪在慕容乾面前,“王爷...我对不起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爷历经两朝,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孙少然拔出剑慢慢逼近他,“王爷不死,我和嵇将军便要死...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慕容乾冷笑着拔出佩剑支撑着站了起来,“我戎马半生又怕过死么!早知道独孤铭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一早便该杀了他!” 见他执剑起身,北疆十八骑瞬时拉弓,数十支金羽箭直指慕容乾。 “想必嵇将军,已经想好我殒命的说辞了...” “襄王只身追赶逃逸的阿依梓,误中南绍埋伏...壮烈殉国。”嵇冰哽咽道,“王爷放心,皇上会厚待英王府,善待御郡主...” “双华...”听见“御郡主”三个字,慕容乾脚下一软直跪在地上,“双华...” “我的剑很快。”孙少然的剑已经指向他的心口,“王爷不会受苦。” 嵇冰凄绝的转过身不忍再看,北疆十八骑也都是热血少将,这半年来目睹襄王运筹帷幄连战告捷也是心服口服,眼见着他大限将至也是于心难安,纷纷低垂下头。 “双华...下辈子,世子哥哥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剑锋刺进心口,忽的一阵强风袭来,孙少然手心微颤,握剑的手也有些不稳,咬紧牙关又刺进去寸于,猛的抽出剑,血花飞溅,慕容乾捂住心口,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嵇冰跪倒在慕容乾跟前,北疆十八骑也纷纷下马,跪在嵇冰身后。孙少然凝视着剑刃沾染的血迹滴滴滑落,全无不辱圣命的快意,只有深深的不安。 “走吧,尸体我们带回去不免让人生疑,等晚一些,安排襄王自己的人沿路来寻才更稳妥。”孙少然收起剑,“嵇冰,别忘了我们昨晚说好的。人都死了,别再过多难过了。” 嵇冰缓缓起身,慕容乾身下已经是一片血泊...... 润城原本的晴空万里忽然乌云密布骤降暴雨,双华赶紧收起摊放在石桌上的剑谱,爱惜的揣进怀里跑进屋檐下。 “怎么好端端的下起大雨了?”英王妃探出头来。 双华心里忽然泛起隐隐的慌乱。 皇宫 独孤铭正在周熙寝宫陪她下棋,周熙早已觉察他今天有些心神不定,外头突降暴雨,独孤铭更是手执黑子,却迟迟按不下去。 “皇上?”周熙唤了声。 “嗯...”独孤铭随意按了下去,子已落下才觉得自己走错,忙又拾了起来。 “落子无悔呢。”周熙笑道。 “那朕就已经输了。”独孤铭瞅着棋盘蹙眉道,“你要是想朕再多陪你下会儿,不如就给朕个机会可好。” “说了落子无悔了。”周熙嗔怒着收起棋局,“下棋尚且如此,做什么事都一样,错了就是错了...” 这话在独孤铭听来很是刺耳,他干笑几声,缓缓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倾泻而下的大雨,他知道,慕容乾应该已经死了。 “这几日怎么不见龙青?”独孤铭想起了什么。 周熙淡定笑道:“前段日子总是馋金陵糟鹅,偶尔和龙大哥提了句,他竟就亲自去金陵替我置办了...” “龙青对你真的是上心,朕比起他真的对你还不够好,你会不会怪朕。” “皇上对我已经很难得了。”周熙在嬷嬷搀扶下站了起来,独孤铭见她身子重,怜惜的挽住她,“皇上心系苍生,怎么能把时间耗着我一人身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独孤铭亲了亲她的玉手,“有你在朕身边,朕才觉得踏实。” 周熙依偎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聪明如她,知道孙少然和嵇冰已经对慕容乾下手,她暗暗祈祷,龙青,你一定要救下慕容乾! 燕城 庄云燕策马疾驰多日赶回燕城,城中门人见掌门回来,都诧异不已,庄云燕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远远看见戚祯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 戚祯揉了揉眼睛,惊道:“什么风把掌门吹来了?您不在京城快活,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我们也好列个阵势出城迎接啊...” “不好...”庄云燕心一凉,“不是你们飞鸽传书给我,说我爹病重么!” “啊?”戚祯愣住了,“我才去看过老太爷,他好的很...谁会开这个玩笑?” “你自己看!”庄云燕把袖中书信递给他。 戚祯皱眉道:“真是无声门的印鉴。还有这样的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无声门!” “是他!”庄云燕攥紧了手心,“他费尽心思支走我,看来...襄王和英王府有难了...” “掌门?”戚祯见他双目要冒出火来,小心翼翼喊了声,“你这是怎么了?” “不能耽搁了,戚祯你速速和我去京城!”庄云燕调转马身道。 “啊?”戚祯差点呕血,“你知道我不喜欢那地方,何况你惦记上我,一定没好事!上次帮着英王府那么多人逃走,我可是豁出戚家一大家子的命啊...” 话还没说完,庄云燕的马已经蹿出去老远,戚祯跺脚道:“和我比脚力!你试试!”说着使出踏雪无痕纵身跟上...“真是把命都卖给无声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党莫要难过,作者君...是亲妈的说~~~   ☆、第62章 魂断润城夜 润城 已经入秋,秋风瑟瑟,城外的林木都已光秃,老树阴郁地矗立着,让褐色的苔掩住它身上的皱纹,枯叶厚厚的积在黄土上,仿若生命的枯竭消逝。 冷飕飕的风迎面吹来,城外等候南征大军归来的朝臣,一个个的心也不禁如落叶般沉沉的跌落无底的深渊,凌双华裹紧衣裳,抱住了自己削瘦的肩膀,茫然空灵的身姿默默领略着秋风如刀的杀气。 远处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双华踮起脚尖抬头张望着,脸上满是期许,仲白露也难掩女儿羞涩,双眸泛出炙热的光彩来。 独孤铭不动声色的与身边宋卿时不时笑谈几句,眼眸也不忘扫视着不远处的凌双华。一旁的周康冷冷注视着,眸子也不见丝毫起伏。 大军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大家都有些诧异,绵延数里的军士人人素服,走在最前头的竟是一副十六人抬的楠木棺材。 仲白露捂住心口,再细看看,为首的银甲将领是嵇冰无疑,才放下心来,却是遍寻不见襄王慕容乾。 双华也发现慕容乾不在军中,脚下一个踉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嵇冰翻下马背,脸上不见半分得胜的喜悦,垂头丧气跪地道:“末将有罪!没能保护好王爷...王爷...已经壮烈殉国了!” 年迈的英王惊闻独子殒命,骤然变色,身后人扶着才没有倒地,“乾儿...!” “不可能的!”双华冲了出来,“世子哥哥神勇无双,怎么会死在南绍?!” 嵇冰不敢抬头看她,“追南绍皇帝阿依梓时...王爷只身犯险中了埋伏...是末将有罪...” 双华奔到嵇冰身后的棺材前,“打开!打开啊!我不信!我怎么也不信!” 周围军士不敢动作,双华见无人理她,抽出匕首去撬沉重的棺盖,她又怎么撬得起千斤重的金丝楠木,使尽力气棺盖也是纹丝不动。 独孤铭缓缓走上前,挥手道:“朕也不信!来人,打开棺木!” 十几个军士齐力掀开棺盖,双华忍住泪水看向棺内,可棺材里只有慕容乾一身衣衫,并无尸首... 独孤铭惊得退后几步,怒视嵇冰:“怎么回事?” 嵇冰深埋下头,“王爷中南绍残部埋伏,被阿依梓暗算一剑穿心,阿依梓恨王爷领兵灭南绍,将他的尸首抛下悬崖...臣等苦寻两日一无所获...请皇上恕罪!” “一剑穿心?”独孤铭冷冷看向嵇冰,“为何不继续找?若是...襄王未死...” 嵇冰抬起头,“皇上,北疆十八骑当时就在山的另一边,看的真真切切!王爷...必死!” “你胡说!”双华摇晃着嵇冰的肩,“世子哥哥身经百战,怎么会中埋伏!身为一军主帅又怎么会孤身一人追赶敌军!你说的破绽百出,我不信!” “郡主...”嵇冰又无力的低下头,“阿依梓身揣传国玉玺,王爷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阿依梓狡诈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属下句句属实,不敢胡言!” “双华...”独孤铭扶住她颤抖的身子,“是人就难逃一死...襄王殉国,朕也很心痛...” “心痛?”双华绝望的看着他,“非要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你才满意!” “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眼,岂是我们可以预料的!死者已矣...” “生者却是永远都不会看到希望了...”双华僵僵的走向仲白露,“仲姐姐,我宁愿一早死的就是我!” 仲白露抱住孱弱的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嵇冰,嵇冰只是扫了她一眼,就慌忙撇开眼神。 英王府 见一副棺材抬进王府,英王妃急火攻心昏厥在地,府中乱作一团,慕容烈怔怔凝视着这副空棺材,老泪纵横。 “我儿到末了竟连尸首都找不到!可怜他戎马一生,到头却还要做孤魂野鬼!” “是他!一定是独孤铭害死世子哥哥!”双华哀嚎道,“苍天在上,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却要死!” “双华。”仲白露含泪道,“襄王既已不在,英王夫妇却还要活着!你脚下就是王土,英王府已经没有可以掌事的男丁,你有再多的恨也都得忍着!为他们二老忍着啊!” 英王妃已经被人救醒,才一睁眼就恸哭不止,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像一把刀子剐着双华的心。 英王夫妇皆是花甲之年,老来丧子的悲痛让这两个老人都一病不起,偌大的英王府宛如地狱般暗夜,慕容乾死了,慕容皇族也绝后了...希望?已经没有希望了... 凌双华头束白带,一身素衣,上下料理着慕容乾的后事,仲白露也是个能干得体的人,一时间各色心怀叵测的人也看不到英王府的笑话。 慕容乾出殡那日,独孤铭亲自到王府送行,见凌双华面容憔悴,眼眶乌青,双眸含泪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独孤铭走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双华的确难得,英王府的事这样尽心尽力,都熬瘦了。” 双华没有躲闪开来,垂眉轻声说:“多谢皇上...” 这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倒让独孤铭吃了一惊,看来狠心杀了慕容乾确实是对的,除去南平后患不说,连带着凌双华都柔顺了不少。独孤铭嘴角一扬,又拍了拍双华。走出去几步还不忘回头多看了几眼,神色欣慰暧昧。 宋卿看在眼里,凑近孙少然耳语道:“十多日没有看见你,你去哪里了?” 孙少然镇定道:“觞城陆家父女向皇上请旨卸甲归田,皇上让我去安排新任守将的事宜,走的仓促没与你招呼声。” 宋卿显然不信他的解释,可在朝堂混迹这么久,心中也知道看透不说破的道理,何况另一边的嵇冰难掩哀怨之情,他宋卿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英王夫妇还病着,双华带着王府一众往南平皇陵而去,棺木缓缓落进墓冢,双华捧起黄土轻洒在棺木上,“他害死你,我不会忘!你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你未尽的事我替你去做,你没走的路我替你去走。” 双华眼中已全无泪水,捧捧黄土似心殇,那些与世子哥哥一起的时光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 ——“飞霜剑!?世子哥哥,此剑乃名剑山庄这三年来所铸之上上品,邓老庄主也舍得把它给旁人?” “三年前我途经岭南,在铸剑峰见飞霜剑第一眼就知道双华一定喜欢。这几年我替名剑山庄寻了不少奇石异矿,邓老庄主给了我些薄面,好不容易才答应赠与我飞霜剑。总算赶在你生辰之日送到,也不枉我费了许多心思。” “世子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双华还小...我自然要对你好些...” 疾风骤起,凌双华腰间的飞霜剑微颤不止似有脱鞘之态,双华按紧剑鞘,下唇咬出血来。 “世子哥哥,双华知道该怎么做了。” 慕容氏的陵园又增一座墓冢,就靠在岳皇子的边上... “世子哥哥,你说过一定会回来娶我为妻。”双华轻抚着墓碑将头倚了上去,“来世,来世你不要忘了我,可一定要娶了我!” 众人散去,仲白露见嵇冰也尾随着大家离开,心一横跟在了他后头。 嵇冰觉察仲白露跟着自己,想把她甩开,可仲女侠也不是吃素的,一步幻做数影,刹那间已经到了嵇冰前头,仲白露双手抱肩,沉默着看着他。 “是我问你你再说,还是你主动说出来。” “白露...”嵇冰露出绝望之色,“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 “你错?就因为你没保护得了王爷?”仲白露冷冷笑道,“难道是我看错人,你根本就是个毫无道义可言的小人?” “白露。”嵇冰不敢看她咄咄逼人的眼睛,“战场上生死就在瞬息之间...” “够了!”仲白露怒道,“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皇上让你们杀了他!” 嵇冰呜咽道:“...不是!” 仲白露眼睛泛红,这个果敢坚强的无声门仲女侠禁不住落下泪来,“人人心知肚明,你却偏偏不愿意说出来。嵇冰,本以为你是个纯良耿直的人,不料却还是与他们一样。是我看错了你!” 嵇冰心如刀绞,嘴上却固执道:“我以为你最懂我,可你却也逼我...战死就是战死,你就算问我千遍万遍,我也只有这么回答你。” 仲白露的泪水滴滴渗入干裂的泥土里,哽咽道:“临行前你答应过我的...” “若是死的人是我...”嵇冰闭上眼,“你才满意!” 仲白露狠狠拭去泪水,决绝的看着他抽搐的脸,“如今你活着,在我心里却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仲白露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言罢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愈行愈远的背影。 “自古情义不能两全,你逼我,皇上也逼我,叫我怎么做!”嵇冰一拳打在身后的墙上。 皇宫 独孤铭倚坐在周熙榻边,轻抚着她日益隆起的小腹,喜上眉梢,“好皇儿,你一定是个儿子。” 周熙按住他的手,肯定道:“一定是个皇子!” 独孤铭轻揉着周熙温润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熙儿,朕这几日心情真是大好。” 周熙笑道:“南方各族皆向皇上臣服,朝堂上欣欣向荣,百姓生活蒸蒸日上,皇上能不高兴么!” “不光这些!”独孤铭得意一笑,“双华待朕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了...” 周熙脸色微变,瞬时又恢复笑意,“好事啊。凌双华一直对御刃坊的事耿耿于怀,如今若是能看开些,对她自己也好。皇上精诚所至,换做谁都会动容。” “这几日朕去英王府看望,她也愿意与朕说上几句话,朕送去的封赏,她也尽数替英王夫妇收下,朕真的觉得欣慰极了。” 周熙面不改色的抿了口补汤,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双华家人俱亡,本来还有个慕容乾照顾着,现在慕容乾战死,英王夫妇老迈也是顾不了她,朕也不忍心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见她里里外外替慕容家张罗,朕也觉得心疼...”独孤铭说着偷偷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周熙,见她很是淡定,继续道,“她不愿意回凌府,那里有太多不堪的记忆,英王府朕也不想她再住下去...” “皇上是想?”周熙幽幽的放下碗盅。 “熙儿...”独孤铭欲言又止,“朕想...接她进宫!” 周熙手一个微颤,碗盅翻到,剩着的羹汤洒了一桌,崔嬷嬷忙上前收起碗盅,招呼宫人们退了出去。 “熙儿...”独孤铭握住她的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凌双华孤苦无依,我也怜惜她。”周熙低声说,“皇上,我只是想知道,您是想以郡主之尊接她入宫安置,还是...” “熙儿...”独孤铭满眼柔情的注视着她,“朕欠她许多,你是知道的。如今朕只是想尽力弥补,难得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抗拒.....” 周熙的心涌起阵阵凉意,独孤铭感觉到她手心的微凉,攥紧道:“罢了,朕不想你不开心,就当朕今天什么也没说过。” “皇上...”周熙颤抖着声音,“如果...如果凌双华自己心甘情愿入宫...臣妾...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好好善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默默爬走...作揖求饶!   ☆、第63章 难逆的命 “皇上!”周熙颤抖着声音,“如果...如果凌双华自己心甘情愿入宫...臣妾...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好好善待她!” “熙儿...”独孤铭忽然涌出阵阵内疚来,“朕答应过你,此生只有你一人。如今朕接双华进宫,实在是对不住你,朕知道你心里委屈...” 周熙苦涩笑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后宫不是佳丽如云,就算是为独孤家开枝散叶,臣妾也不可以那么自私,何况您心心念念的也是有那一人...只是,我们实在不可以强迫她,世间苦楚她都已经尝遍,再也不能受半点痛了。” “朕知道。”独孤铭难掩心中快意,本还生怕周熙一口拒绝,可见她如此懂事大度,倒是让独孤铭的后招白想了,“朕明天就去英王府亲自问问双华的意思,要是她不反对...就烦劳熙儿给她张罗了。” 见独孤铭兴冲冲的离开,崔嬷嬷叹息着走进里屋,周熙僵僵的坐在榻上,仿若没有看见来人。 “老奴也听到一些。”崔嬷嬷摇头说,“娘娘,您怎么能答应皇上呢?皇上试探您的意思,您就算一口回绝,他也是无可奈何,不会为难您。那个凌姑娘甚得皇上喜爱,要真是进了宫,皇上只怕会日日在她身旁,皇上之前是答应过您的...” “别说了。”周熙说了许久的话身子觉得乏力,侧身躺了下去,“我心里有数。你让内务府的掌事人过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娘娘...”崔嬷嬷还想劝些什么,见周熙双目已经合上,只得不往下说了。 英王府 双华侍奉完英王夫妇的汤药,夜已经深了,这两位老人几日像是又老了十岁,英王妃整日卧在床上,痴痴傻傻的唤着慕容乾的名字。 双华端起药碗正要起身,被英王喊住,“双华,这几天多亏你了。” “我...”双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无须自责的。”英王咳了几声,“皇上疑心前朝旧臣,如今雍王崛起,新生势力也已经日益昌盛,躲不掉的。这就是命,慕容氏的命!” “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他为难英王府!” 英王强撑着坐了起来,踌躇片刻说:“如果可以...我们夫妇想离开京城!” 双华一惊。 “本就不该再回来!”英王握紧了手心,“乾儿已经不在了,我们两个迟暮之人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徒增伤痛罢了。只求皇上准我们夫妇离开这里,寻一处地方了此残生。” “离开?往哪里去?”双华捂住嘴,“燕城...只有燕城了...” “过几日等我身体好些,便会进宫求皇上恩准,英王府就剩我们两个无用的老人,相信他也不会再为难。” “慕容伯伯就剩这样的心愿,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如愿平安离开。燕城是无声门的地方,燕大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有他在,世子哥哥与我,也放心了...”双华像是自言自语般,又静静怔了会儿,起身离开了。 次日才下早朝,独孤铭换上便装,带着嵇冰与宋卿出宫往英王府去,一路上步步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见到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 管家开门见是皇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仲白露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嵇冰,皱了皱眉,满不情愿的行了个礼,“今儿皇上怎么得空亲自过来了,难道又是送赏来了?赏赐多的库房都溢出来,生者也使不了这么多。” “白露!”嵇冰急的冲她挤眼,这直性子真是害死人。 仲白露看也不看他一眼,冲里屋喊道:“双华,有人看你来了!” 双华仍为慕容乾一身素服,不沾水粉更显轻灵脱俗,走到独孤铭跟前行了个规矩的大礼,“见过皇上。” “双华,你这是做什么。”独孤铭扶起她,“待朕这样客气,朕都不习惯了。” 言罢挽起她的手往里屋去,仲白露刚要跟上前已经被嵇冰拉住,“白露,皇上有话和她说...” 仲白露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既然我不方便进去,那我就出门去,总比见那些不想见到的人要好。” 宋卿瞧着仲白露离开,摇头叹息道:“江湖中人就是忍不住性子,这也是楚璟为什么甘愿离开。你我家中几代为臣,自然看的通透,孙将军年长,历经世事也知道太多的身不由己。做人何苦那么执着,该互相体谅才是。” “我喜欢的便是白露的这股子性子,让她恨我的也正是她的固执耿直。是我配不上她...”嵇冰沮丧的低下头。 “你可千万别在皇上跟前流露出这惋惜悔恨来。”宋卿提醒道,“昔日再怎么熟络的兄弟同袍之情,同生共死之义,而今都是君臣之礼。就算你跟着皇上十几年,也是一样!” 嵇冰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双华!”独孤铭抿了口茶,“如今英王府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双华心中冷笑阵阵,面上却自若道:“没打算,世子哥哥不在了,英王夫妇待我像女儿一般,自然是要替世子哥哥好好照顾他们。” 这一口一个“世子哥哥”在独孤铭看来也无须和死人计较,“英王府那么多下人,你事事亲力亲为朕看的也心疼,朕与皇后商量过,皇后与朕提议...接你进宫,好不好?” 周熙...双华越来越同情这个女人,“皇后真这么说?” “皇后仁爱,也是打心里怜惜你。”独孤铭见她没有一口拒绝,心头一喜,“她临盆在即,皇子诞下后也少不了忙碌的,也想朕身边能有个贴心喜欢的人...双华,陪在朕身边!”独孤铭乘势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冷,但她却没有抽出。 “我在英王府住了这么久,他们二老待我那么好,如今让我撇下他们进宫...只怕外头风言风语也少不了。”双华平静的掠过独孤铭热烈的眼眸,“这英王府天天在润城矗立着,我每每看到,也是不得踏实...” “你是想...” “慕容伯伯与我提起过,慕容家已无男丁,他也无颜再见慕容先人,英王府降了独孤氏,他死后也没脸葬在南平皇陵。世子哥哥虽然壮烈殉国,皇上怜悯善待英王府,可润城人人都知道英王府住着的只是两个体弱多病的孤老,立足不了朝廷为皇上效力,震慑不了遗老替皇上分忧,已经是无所作为的垂垂老人,实在不能再占着这么好的府邸,白拿朝廷的俸禄。 润城于慕容家有太多的记忆,献都的动荡,世子哥哥昔日的荣光,老来丧子的剧痛...这对于他们来说未免太残忍...”双华轻轻抽出手,缓缓跪地,“双华替英王求个恩典,求皇上,准他们辞了这爵位,离开润城。” “谁敢说英王府半句闲话!”独孤铭高声说,“也没人敢对你指指点点!” “皇上。”双华深深埋下头,“求皇上成全他们二老,别让两个日日受剐心之痛的老人再受任何折磨了!” “是不是朕准了他们离开,你就会安心跟朕进宫?”独孤铭爱怜的摩挲着她的发丝。 双华迟疑片刻将头抬起,“英王夫妇安好,我此生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去哪儿,跟着谁,还重要么?” “双华,你答应了?”独孤铭惊喜道,“你...真的愿意!” 秋风瑟瑟,双华颤抖着站起身,眼前的男子即为人父,权倾天下,可容颜还是与初见之时一样年轻俊美,不同的是,双华如今看见他,只有莫名的惧怕厌恶,全无当时羞涩的悸动了。那个陪她在麒麟驹上颠簸数日的凌家剑手,背着手递给她糖人时的满脸宠溺,带着她挥剑起舞那一刻的身心相映...一幕幕在双华的脑海里闪现,定格在匕首刺进他心口的那刻,若我当时多使些力气,就算我凌双华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世子哥哥也不会死了。 凌双华,你杀不了他的!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不止。 “双华,你信不信命!”独孤铭攥过她的手贴近心口。 “原先不信,现在不信也得信...” “朕从来都不信命。”独孤铭揉搓着她的手,“人人都说你今生都无法和朕在一起,朕偏偏不信。不管你还恨不恨,来日方长,朕总能偿还从前欠你的一切。” 陪她又坐了一会儿,独孤铭站起身,依依不舍道:“朕得回去了。英王夫妇离京的事,朕准了,也无须他们进宫谢恩。三日后,朕会派人接你进宫,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你。” “多谢皇上。”双华正欲屈膝,独孤铭忙拉住她。 “不用你和朕这么拘礼,朕只想见到昔日那个凌双华,整日没心没肺的那个傻女人。”独孤铭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这三天该多漫长,朕都快等不及了。” 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双华抑制不住的扶住柱子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请坚持住,偶深爱的读者们!!!!!!!作者君好想赶紧让你们看到结局!!! 靠之自己都差点呕饭了.....写作不易,且看且珍惜!抱住大家!   ☆、第64章 风雪夜归人(修改) “仲姐姐。” 夜幕将至,仲白露才没精打采的回到英王府,刚进门,双华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王妃睡下没?” “喝了药,已经睡了。”双华欲言又止。 仲白露陪着她缓缓往后院走去,“你有话想对我说?白天独孤铭和你说了些什么?” “仲姐姐...燕大哥家中有事,我身边能帮上忙的,只有你了。”双华说着跪了下来。 “你好好说话,我可受不起!”仲白露慌忙扶她起来,“掌门交代过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烦劳仲姐姐...替我...带英王二老去燕城。” “去燕城?好事啊!”仲白露一拍桌子,“这里满目伤痛,生者难免触景伤情,燕城还有那么多无声门人照应着。不对...替你?你自己不去?” 仲白露见她不吭声,明白过来,“独孤铭逼你留下来?是不是?” “是我甘愿留下来。”双华转过身不敢看她,“我答应过世子哥哥替他照应英王府,如今他不在了,能做一些便多做一些,免得再因我连累别人。” “双华!”仲白露扳过她的身子,“让你天天面对自己的仇人,你还活的成么?独孤铭是有多狠毒,他是想你死。在燕城我就该杀了他,我就该杀了他!” “我累了...”双华无力的瘫倚在石凳上,“是命,躲不过,逃不掉,不过都是苟活着,没有希望了。” “还有希望!”仲白露眼中闪过光来,“总算掌门还在!” 燕大哥...双华强忍着没有落下泪,世子哥哥因忌惮而亡,我怎么可能再让无声门和英王府一样。 “三日后我便会进宫。”双华故作镇定道,“没人能逼我,到了燕城告诉燕大哥,不论生死,我都是无声门的人。” “双华,凌双华!”仲白露喊了几声,双华头也不回往房里去了,房门紧闭,心门再难开启。 英王府,书房。 英王慕容烈独自踱进自己的书房,环顾四周一阵唏嘘,顿了良久,慕容烈按住书阁上的一座佛像,轻转半圈,书阁微移显出一个暗格来。 ——暗格里是一本泛黄的旧书,慕容烈凝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取了出来。 “王爷。”英王妃推开书房门,伫立在门口失声唤了出来。 慕容烈见门边的妻子面容苍老憔悴,轻飘飘的身子仿若一阵风就可以吹到,心中一阵紧揪。英王妃蹒跚的走近丈夫,按住旧书哽咽道:“王爷要去燕城,便是为了这个?此书被先帝藏于宫里,怎么会在王爷手上?” “独孤铭害死我儿,此仇,本王不会就这么算了。”慕容烈将旧书收进早已经备下的木匣里,“本王与先帝是亲兄弟,《太公乱谋》藏于慕容皇室,除了先帝,便只有本王与岳皇子知道,岳皇子城外自刎,慕容家两个公主更是再无机会探知此书玄机。本王借进宫之际,潜入暗室将它取出,之后便一直安置在王府。乾儿...也是知道的。 燕城矗立西北百年,名士豪杰聚集,又有本王手中这本慕容氏珍藏数代的《太公乱谋》...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独孤铭斗不过天命!” “得《太公乱谋》便可得半壁天下。可你我垂垂老矣...”英王妃花白的发丝拂过满是泪痕的面颊,“还有什么希望?” “为乾儿报仇就是本王仅剩的希望。”慕容烈的脸不住的抽搐着。 “怪不得王爷选了燕城,而不是东南。”英王妃顿悟道,“原来你早已经有了打算...双华,双华知道么?” “双华...”慕容烈当然知道凌双华是离不开润城的,避开妻子的目光道,“双华早晚会有知道的一天。东南易隐秘,西北燕城可攻可守,我们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便是了。” 英王妃像是没有听见丈夫的后半句,口中喃喃道:“本就是想好好活着,却还是不能好好的么...” “好好的?”慕容烈哀恸道,“我儿已死,一切都不会再好起来了。” 燕城离京城路途遥远,加上今年入冬格外早,一路上又是一场初雪封路,良驹再卖力,也敌不过这湿滑的冰雪,庄云燕仰望着无尽的雪花,搓着手道:“这样可不行,戚祯,你主意多,还不帮掌门想想法子!” “我是人,不是神!”戚祯冻的直哆嗦,“一夜入冬,我还穿着秋衣,就差冻死了,下次能有些好事想着我么。京城不是还有个仲白露么,仲女侠英雄气概,旁人欺不了你惦记的人!” 庄云燕见戚祯上下牙齿都冻的颤,也知道是难为他了。 驿站挤满了躲避风雪的路人,大家围着炭火暖着身子,天南海北说起话来。 “知道么?征南大军得胜归来,皇上得了南绍传国玉玺,南蛮十六寨也俯首称臣,纵观前朝疆土,哪有这样辽阔过!咱这个新皇帝,有些能耐啊!”有人起了个头。 “没能耐能娶到雍华府的周大小姐!”戚祯嘀咕了句。 “美女配英雄。”有看官插嘴说,“也只有周大小姐配得上皇上。” 戚祯还想多话,见一众人不悦的看向自己,他也没想到独孤铭短短两年竟深得民心,生怕再多说引起众怒,可别把自己扔到外头雪地里,缩到角落不支声了。 庄云燕暖了杯黄酒递给戚祯,刚要说话,又有人道:“南征虽是大胜,可皇上也折损大将,我从京城过来,襄王战死,尸骨无存,南平慕容氏已无男丁,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降国的天谴。” 庄云燕手一松,酒杯落到地上,黄酒洒了戚祯一身,“你说什么?襄王战死?” “千真万确!”那人肯定道,“大军带着副空棺回朝,襄王中了南绍皇帝的埋伏,尸首被阿依梓抛入悬崖...我离京的时候,丧事都办好了...” “掌门...这...”戚祯也听楞在那里。 “慕容乾死了...”庄云燕的心跌落到谷底。 庄云燕猛的站起身,推开驿站大门冲进茫茫的白雪中,戚祯顾不得许多,也跟了出去。白雪皑皑,两个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显得如此渺小。 身下的马匹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戚祯也只恨自己没有真正的通天之术帮不了心急如焚的掌门。 “掌门帮了一个,就定然是要负另一个。凡是古难全,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戚祯哆嗦道,“看来慕容乾总是难逃这一劫,掌门也无须自责。” 庄云燕已经听不见什么,他只知道,襄王既死,凌双华身边已无可以遮风挡雨的人,凌家与独孤铭的深仇,再无可解! 英王府 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双华安置好英王夫妇,转身对仲白露道:“仲姐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靠你了。” “双华不和我们一起走么?”英王妃掀开帘子,这个一夜白头的妇人伸手去拉双华。 双华噙泪道:“家中还有不少事,你们先走,我很快就会赶上你们到燕城。” “哦,哦,这么大的宅子,没个几天可忙不完,双华年轻腿脚快,我们慢些走...”英王妃喃喃自语着。 慕容烈当然知道双华是走不掉的,挽过夫人的手,宽慰道:“边走边等就是了。” 仲白露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说:“真的不一起走?你若真想走,他还能拦得住你?” 双华摇了摇头,“做人何必那么执着,不过都是活着。我一家都留在这里,一家人怎么都是要在一起的...” 马车驶出润城,嵇冰远远的跟了一程又一程,仲白露知道他在后头,但却怎么也没有回头。 人去宅空,偌大的英王府里静的可以听见银针落地的声响。已经到了独孤铭与她说定的日子,进宫,是该把自己收拾的齐整些吧,一身素服也会让即将临盆的周熙觉得晦气。 双华换上自己最爱的那身红衣,对镜描眉抹上温红的胭脂,再抿上红唇,铜镜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瞬时就明媚亮丽起来。 也没什么可以带走的了。 接她进宫的宫人已经在院里等了许久,老嬷嬷怕皇上心焦,忍不住敲了敲门,“郡主,时候不早了,也不用收拾什么,皇上皇后都给您备齐全了。若是落下什么,回头老奴再给您来取。” 双华起身走到床边,在枕头下摸出那本庄云燕给她默录的七绝剑谱,爱惜的轻抚着塞进怀里。却还是没能再见燕大哥一面... 宫人们见她两手空空出来,也不敢说什么,忙把她扶进轿里。 踏出英王府大门,双华忍不住探出头回望,街边铺子的摊主惊道:“三小姐这是...要进宫么?” 旁边街坊慌忙冲他摆手,“御郡主进宫不也正常,大惊小怪做什么。” “可...襄王尸骨未寒...这也未免...” “南平都亡了,他俩早已经没有婚约,郡主也无须为他守着,孤女一个,还有比进宫更好的事么?” “可怎么说...” “说说说!说你个头啊!”摊主老婆一把把他拉进屋里。 皇宫 人人都知道,今天是御郡主进宫的大日子,今儿还是御郡主,今日一过,就又要换个身份了。 周熙已经让内务府给凌双华备好了一切,封号也已经拟好,仅次于皇后位份的荣华皇贵妃,寝宫是独孤铭亲选的长恩宫,就在御书房的边上,长恩长恩,长长久久的恩宠,独孤铭对凌双华的钟爱已无半分遮掩,誓要给她自己能给予的一切。 这一日周熙都以身体不适没有见任何人,宫人们只当皇后心中不痛快,偶有私语窃窃,但也可以理解,独孤铭虽是对她有些愧疚,可满心也只有对双华进宫的期盼。 周熙这一整天,就只见了一个人——刚刚归来的龙青。 “他还活着?” “活着!” 周熙抚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苍天在上,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当我知道嵇冰带回来的是一具空棺,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救了他!” 龙青风尘仆仆也顾不得喝上一口水,“我在营帐外已经探知了嵇冰与孙少然如何设计杀害慕容乾,孙少然那一剑力道甚猛,我使出无声弥加三式暗暗收住了他的内力,这才没有一剑穿心取了慕容乾的性命。他们怕被人起疑,并没有立刻带走慕容乾的尸身,我便趁机带着他离开。 嵇冰等人遍寻不见慕容乾,惊恐万分,可孙少然一口咬定自己那一剑慕容乾必死,想必他俩回来也想好了说辞...” “不错。”周熙点头道,“那说辞乍一听也没什么破绽,若非我心中有数,也真当襄王已经不在人世...可怜了英王夫妇...希望他们一家还能有重逢之日。对了,襄王现在人在哪里,可还安好?” “小姐放心。”龙青笑道,“慕容乾也是命不该绝,南绍国四面大多荒芜,我与他也不敢走官道,没想到一路小道竟遇到了他的两位故人!本还担心这路上不见医馆,我一个粗人带着受了重伤的他,也难免让他吃些苦头,可他的故人有些来头,家中医药不缺,也足够安置他,我离开时,他的内伤已无大碍,外伤也在愈合中,很快就无恙了。” “故人?”周熙紧张道,“靠得住?” “靠得住。”龙青肯定道,“慕容乾信任他俩,我也不会看错人害了小姐。” “那就好...” “慕容乾知道是小姐让我暗中救下他,让我带话给您,您对英王府的大恩慕容家绝不会忘记,他也一定不会陷您于不义。只求您...” “护住凌双华?”周熙星眸闪动,幽幽道。 “嗯...”龙青低下头,“这个请求未免太让小姐为难,我并没有替您答应他什么,他自己能活着已经是艰辛,小姐也已经尽力了。” “凌双华今天已经进宫了...”   ☆、第65章 荣华皇贵妃(一更) “凌双华今天已经进宫了...” “进宫?”龙青震惊道,“那丫头怎么可以进宫!皇上不记得他答应过小姐什么了?” 周熙苦笑道:“若龙大哥知道是我亲口答应的,会不会觉得我太没出息了...” “小姐!”龙青明白了什么,“旁人不懂您,只有我最懂您的心思...” 周熙示意龙青不要再说下去,“是皇上为了江山欠下的债,我也逃不了干系。替皇上了却这些恩恩怨怨,也算是为大晋国积下的福分。” 主仆二人静静坐了许久,就算是一言不发也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意,龙青摸出贴身放着的半张藏宝图,叹息道:“皇上以为得到了一切,却不知他失去的更多。” 雍王府 “看来王爷是高估凌双华了,她今儿可是颠颠的进了宫。荣华皇贵妃...皇上对她真够好的。”慕容萱磕着瓜子装作随意道。 周康拣起一颗果仁,摩挲着道:“也许是心已死,也许是有所图,我绝不信她还能与皇上重修于好。” “凌双华自小倔的要命,凌家没人治的了这个丫头。这进了宫,皇上可有的受。”慕容萱玉唇微动,一颗完好的果仁就落在了手心,“后宫不定,前朝难安,王爷可是替皇上分忧的好时机。” 周康笑了几声,没有再接话。 长恩宫 长恩宫的奢华不输周熙的寝宫,可在凌双华眼里却与砖瓦无异,双华拂过每一处,眼神定在了床头悬着的双华剑上。 ——“能不能留下双华剑,就看你自己了!”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物是人非。 “两个双华,朕都要留下。”殿外,独孤铭大步走了进来。 双华取下宝剑,拔出剑鞘,剑柄凹槽里她刻下的字迹还在,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滴在字迹上来回滑动着,渗进了缝隙中。 独孤铭接过她手中的剑,“虽然缺口无法弥补,但它仍是朕最心爱的东西,就像你,永远是朕最爱的女人。” “双华...”独孤铭将她紧紧搂住,“你终于到朕身边了。” 双华没有挣脱,亦没有逢迎,怔怔的被他搂在怀里,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她是那么青涩,独孤铭贴着她的唇,却感受不到她的心。他终究还是爱她的,独孤铭缓缓平复下来,揽住她倚在榻上,十字紧扣暖着她冰冷的手。 “朕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慕容乾可以等,朕也可以。”独孤铭爱怜的吻上她的额头,“总算不用再睹物思人,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 独孤铭攥紧她的手,生怕她会忽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他失去过一次,绝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夜色寂寥,长恩宫里静的可以听见二人起伏的心跳,独孤铭侧卧着身子凝望着自己枕边渴求已久的女子,“双华,你问过朕,愿不愿意带你去北疆。朕答应你,总会带你去一次北疆,去看看朕出生长大的地方。” “北疆?”双华唇齿微张,“听世子哥哥说,哪里遍地青草,一望无际的美好,你人走的再远,也可以一眼看见,想丢也丢不掉...而今就算在一起,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朕不许你这么说。”独孤铭扳过她僵硬的肩膀,“朕就在你的边上,今后你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朕。” 双华蜷缩着躲进床角不再说话,独孤铭紧搂住她微颤的身体,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你既然留在了朕的身边,朕就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这是周熙入宫以来头一回守着空枕。 也许以后常常会如此吧... 周熙辗转反侧,觉得心里燥得慌,撑起身子唤来崔嬷嬷,崔嬷嬷点亮烛火,见周熙眼眶微青,忍不住一声叹息。 “老奴给娘娘端碗凝神汤来。” 周熙坐起身,看看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细想想,床头那把一直挂着的宝剑怎么没了踪影? 那把剑...周熙心里剧烈跳动了几下。 崔嬷嬷端着补汤走了进来,周熙问道:“嬷嬷是把床头那把剑收走了么?” “老奴不敢。”崔嬷嬷忙不迭摇头,“之前有次,皇上发怒摔下那剑,老奴才想捡起来,就被皇上呵斥住不准碰他的东西。自此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这剑是白日皇上自个儿取了下来,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周熙咬住嘴唇,挥了挥手,“放下出去吧。” 周熙见惯世间珍品,怎么会不知道那只是把寻常宝剑,独孤铭却视若珍宝,征讨南平时日日不离身,入主润城第一日起寝宫便挂着这把宝剑。之前只当这是立下功劳的物件,难免珍爱些,可怎么又在凌双华入宫当日被他带走... 除非...这本就是凌双华的东西,御刃坊的宝剑。 想到这凌家的宝剑日夜在自己床头,独孤铭与自己温存之时一抬眼便可以看见,周熙一阵天旋地转,手一滑,汤碗坠在了地上,腹中一阵剧痛。 殿外宫人听见动响忙推门进来,周熙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色煞白,捂紧隆起的小腹瘫软在床榻上。 “娘娘!娘娘!” 崔嬷嬷惊道:“快!快宣太医!娘娘...怕是要生了!” 夜已深,枕边的独孤铭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双华合衣而卧,知道他已经睡着,轻轻从自己枕下去摸那把早已经藏好的匕首。 世子哥哥,这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他! 暗夜里,匕首寒光惊现。双华正欲刺下,殿外有人惊呼,“皇上!皇上!娘娘...要生了!” 独孤铭猛然惊醒,双华忙收起匕首。 “什么?”独孤铭起身喊道,“进来说!” 传事太监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低头不敢看他俩,“娘娘要生了!太医正赶往娘娘那儿,还请皇上去瞧瞧!” “这还没足月,怎么就要生了!”独孤铭披上衣服便朝外头大步走去,踏出殿门时又转过身,愧疚道,“双华,别怪朕,朕去去就回!” 双华怔怔的抽出匕首,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杀了他。 周熙这一胎生的无比艰难。 独孤铭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妻子惨烈的尖叫,宫人们进进出出端着染血的木盆,触目惊心。 太医和产婆已经在里头一个多时辰,周熙的痛楚却没有半分减轻。 龙青攥紧煞天罗,嘴唇不住的颤抖。东边泛起了鱼肚白,可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 龙青跪倒在地,仰望上天一字一句道:“求老天保佑小姐母子平安,我龙青愿意折寿十年!” 独孤铭心中微动,这个男人比他自己还要在意周熙的性命,而他,有一瞬竟还在担心凌双华会不会恼他忽然离开。 周熙面色苍白,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她摸索着拉住产婆的手,喃喃道:“孩子...孩子!” 产婆满头大汗,可还是瞧不见孩子出来。崔嬷嬷拉住周熙的手,哭道:“小姐使劲啊,快了,就快好了!” “生不出...哪怕...我死...也要孩子活!”周熙咬紧嘴唇,无力的瘫在了床上。 周康惊闻周熙早产,也匆匆从雍王府赶来,见龙青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屋里周熙的痛喊也渐渐低沉下来。 “阿姐...阿姐!”周康大步就要闯进去,被几个宫人拉住,“王爷不可啊,产房晦气,男人进不得!” “我阿姐的命在里面!”周康一般推开宫人,也顾不得独孤铭,推开门走进屋里。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周熙已经喊不出声,只有微弱的SHENYIN。虽是隔着屏风,周熙也听出了周康的步步生风。 “康儿...”周熙唤了声。 “阿姐!”周康知道自己不便走近,“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都会平安!我周康愿意一命换一命,只求保阿姐没事!” “傻...康儿...”周熙嘴角挤出笑来,“若是...若是姐姐走了,你...要替姐姐看着这孩子...” “阿姐不会死!阿姐不会死的!”周康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周家与独孤氏已是一家,康儿...要替姐姐姐夫看着大晋国...知道吗!”周熙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她不怕死,她只希望腹中的孩子活着。 周熙拼尽全力,嘴唇都咬出血来。 殿外忽听一声婴儿的啼哭,龙青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起身冲到门口,喊道:“小姐,小姐!” 崔嬷嬷抱着婴儿出来,抹着眼泪道:“苍天庇佑,母子平安!” 龙青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就好...那就好...” “恭喜皇上!是个皇子!”崔嬷嬷将孩子递到独孤铭跟前。 “皇子!朕有儿子了!”独孤铭激动的探头去看,孩子也不哭闹,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粉雕玉琢很是可爱。独孤铭想到周熙还在房中,顾不得孩子,忙进去瞧她。 周康半跪在周熙的床边,见姐姐面无血色,气如游丝,心疼不已。 见独孤铭进来,周康不太情愿的站起身,冷冷走了出去。崔嬷嬷将孩子抱到周康眼前,周康却只是掠过一眼。 他在乎的,只有周熙的性命,这个害的周熙差点丢了性命的孩子,他又怎么会视若至宝。 “熙儿。”独孤铭握住周熙冰冷的手,“你受苦了。” “能为皇上诞下皇儿,这苦又算的了什么。”周熙有气无力道。 “娘娘流了太多血,能母子平安实在是要感谢上天。”太医跪地道,“娘娘身子太弱,还是要多多歇着才是。” 独孤铭爱怜的拭去周熙额上的汗珠,“熙儿好好休息。我们的孩子真的是可爱极了。朕该怎么谢你才好!” 周熙疲倦的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微动了动。 龙青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话,他只知道,只要小姐可以活着,就算现在要他死,他也绝不会皱眉。   ☆、第66章 吟断芳华(二更) 清晨起来,知道周熙为独孤铭诞下皇子,双华也想去看看她。怎么说周熙对自己也算是宽厚。 周熙的脸苍白如纸,这一胎耗尽了心力,崔嬷嬷给她喂着汤药,慕容萱抱着新生的皇子笑的如花儿一般。 “小皇子真是可爱,和皇上长的一模一样呢。” 见凌双华默默进来,慕容萱愣了片刻,迎上前道:“见过皇贵妃。” “雍王妃取笑我了。”双华淡淡一笑,眼神停在了她怀中的婴儿上。 那是一双酷似独孤铭的眼睛,见到双华也不认生,瞪着圆眼笑了出来,双华伸手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腮帮,小皇子竟动着小指头想碰碰这个姨娘。 周熙见双华过来,支撑着坐了起来,挥了挥手让崔嬷嬷退下,“你来了...” “听说娘娘昨晚吃了不少苦头...”双华低下头。 “谢谢双华惦记着...”周熙有气无力道,“是我自己身子弱。” 慕容萱抱着孩子走近周熙,“总算母子平安,对了,皇上可有想好孩子的名字?” “皇上哪有工夫想这个。”周熙挤出笑来,“不如,你们替我想想?双华,你觉得叫什么好?” 双华一愣,“我哪会这些。” 周熙拉住双华的手,恳切道:“昨天的事,也惊扰到你和皇上歇息,你别怪这孩子。” “我...”双华欲言又止,她恨独孤铭,却恨不了周熙,“皇后福泽深厚,皇子必定也是个有福的人。”双华略加思索,轻声说,“不如,就叫一个旗字。” “独孤旗...独孤旗!”周熙喃喃念着,“旗儿,好名字。” 周熙抱起儿子,晃了晃,爱怜道:“好孩子,你双华姨娘给你起的好名字,独孤旗。” 慕容萱见这二人似乎有话要说,悄悄的退了出去。周熙见屋里已经没有旁人,关切道:“这段日子我身体不便,长恩宫有不周全的地方,你多担待些。” “已经很好了。”双华垂下头。 双华觉得有些对不起周熙,杀了独孤铭,周熙母子便成了孤儿寡母,仇恨绵绵不休,像是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杀了独孤铭,我赔一条命给你们母子便是了。 独孤铭一退朝便去看周熙母子,“独孤旗?”独孤铭笑道,“真是双华起的名字!” “旗字好。”周熙亲了亲儿子的脸,“人之旗,国之旗。” “双华看着没心肝,却是个很有主意的丫头。”独孤铭释然道,“朕真是汗颜,有熙儿这么得体宽厚的皇后,又有个得朕心意的荣华皇贵妃,此生有你们二人,足矣了!” 周熙产后孱弱,独孤铭陪她说了会儿话便往长恩宫去了。 独孤铭轻手轻脚走进园中,见双华看东西看的出神,一个突然抽出她看着的东西,粗粗一翻笑道:“天山七绝剑谱?庄云燕给你的吧!” 双华有些恼火的抢了过来,“你粗手粗脚,可别扯坏了我的东西!” 独孤铭顺势揽过她的肩,朝她额上吻了上去,“你给朕的孩子起了个好名字,朕怎么谢你才好?” “不过随意一个字,难得皇后不嫌弃。” “双华冰雪聪明,怎么都是好的。”独孤铭拉着她坐下,“陪朕喝几杯。” 月色朦胧,独孤铭也是打心眼儿底欢喜,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的。多喝了几杯,独孤铭看着眼前的双华似有娇羞之态,不由得一阵心动,起身横抱起她便往房里走去。 宫人们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朕是还想等,可却是等不了了!”独孤铭粗重的喘着气将双华压倒在床榻上,狠命的亲了下去。 双华也没有挣扎,压抑着腹中的翻江倒海。 独孤铭对她的顺从很是满意,一只手已经摸进了她的衣里,肆意的抚摸着他渴望已久的身体。 双华想起与慕容乾在觞城的那一晚,生涩的世子哥哥也是这样与她痴缠,想到痛处,心口不禁抽搐起来。 双华的手摸向枕下,触到冰冷的匕首,深吸口气,用力捅向身上男人的后心... 并没有意料中的血花飞溅,独孤铭像是早已料到一般,一个反手狠狠攥住她的手腕,抠出匕首甩到了地上,按住双华的手心,贴紧她的耳根,阴沉道:“朕知道,朕一开始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回来朕的身边!” 双华奋力抽出另一只手,拔出发髻的簪子刺向他的咽喉,独孤铭躲闪开来,男子的力气比双华想的要大上许多,她想放抗,却被死命压住,动惮不得。 独孤铭扯下她的发簪,折成两断扔到床下,掐住双华的脖子,冷冷的看着她满是仇恨的眼眸,“想杀朕...凌双华!你在燕城没有杀得了朕,就永远也杀不了!” 双华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双手无力的落下,攥住了床褥,双眼滑落下泪来。 独孤铭俯□子,吻住她滑落的泪珠,“你是朕的皇贵妃!永远都是!不管你想还是不想,你都是朕的!” 双华想喊,可却喊不出声。 你逃不掉的!!! 见她的脸开始青紫,独孤铭缓缓松开手,双华抚着咽喉剧烈的咳嗽起来。 独孤铭翻身起来,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凝视着地上掉落的匕首,转身看向床上这个绝望的女人,“朕说过,这一生都会好好补偿你。所以朕不可以死,也不会让你死!” “你不死...便是我死...我爹娘,世子哥哥都在下头等着我,我好过你,总不会寂寞!”双华呜咽道,“你最想要的,永远也不会得到!” 独孤铭一把扯下双华剑,剑未脱鞘直指双华,“你死不了!来人,看住荣华皇贵妃!日日夜夜看着她,朕要你好好活着,朕不准你死!” 拂袖而去之时,独孤铭冷冷瞥向一众宫人,“皇贵妃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都等着陪葬!” 夜,死一般的寂静。 周熙哄完独孤旗睡着,正要歇息,龙青急着求见,周熙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长恩宫那边...”龙青垂头道,“凌双华刺杀皇上未遂...已被皇上下令软禁。” “双华她...”周熙身子微微颤抖着,给身边的独孤旗盖好被,在崔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招呼龙青往偏殿去了。 “皇上安好。”龙青继续说道,“可是龙颜震怒,小姐,你没有猜错,凌双华根本没有屈服,进宫,不过是为了取皇上性命。” “双华虽是女儿身,可血性不输男子。”周熙沉默片刻,“可她进了这深宫,只怕皇上就算一生一世禁锢着她,也不会放她离去。” 龙青凑到周熙身边耳语道:“龙青依照小姐吩咐,已经做好对策。” 周熙微笑道:“多亏了有龙大哥在我身边。” 龙青心疼的看着周熙毫无血色的脸庞,她是这样单薄,仿佛一阵轻风就可以吹倒般,她的眸子是如此清澈安详,饱含深海一样的宽容。 “小姐...”龙青凝视着她,“答应龙青,保重自己的身子。龙青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小姐的安好。” “我这不好好的么。”周熙笑了出来,“上天垂怜,我与旗儿母子平安,独孤氏和周家总算有了延续的子嗣,老天待我周熙不薄,有为我筹谋的父亲,陪伴十余载的弟弟,我喜欢的人做了我的夫君,默默守护我的龙大哥...如今,又有了旗儿...上天会取走你一些,来提醒你得到的太多,所以我会珍视苦难,珍惜拥有的一切。就算过程再艰难,旗儿与我不都还好好的在你眼前么。” 龙青点头笑了笑,周熙,他甘愿为之折寿哪怕献出生命的这个女人,他视之为神,哪怕,只是他一生的劫。 庄云燕和戚祯颠簸多日总算到了润城,二人直奔英王府,可除了门口两只石狮子,偌大的英王府已是空空荡荡。 “双华!”庄云燕寻遍每一处,凌双华的物件还在,可人却不知踪影。 “都走了。”府外的摊主高声喊道,“老王爷一众出城去了,御郡主被皇上接进宫了。” “进宫?”戚祯惊道,“怎么个进宫法?” “当然是封妃了!”摊主撇了撇嘴,“你们刚到润城吧?御郡主被册封了皇贵妃,都进宫好几日了...” 庄云燕怔在那里,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一个孤女,本还有英王府照应着,襄王又战死,难得皇上怜悯,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了。”摊主叹了叹气回屋了。 戚祯碰了碰庄云燕,惋惜道:“还是晚了一步...掌门,看开些。” 庄云燕倚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攥着青玉箫的手不住的微颤,戚祯与他同门多年,这个潇洒快意的燕公子从未这样不淡定过。戚祯不敢再聒噪,吸了吸鼻子打量着路上的车水马龙。 润城比他上次来时又繁华了许多,市集热闹百姓富足,再加上一路上听到百姓对独孤铭的赞誉,戚祯想开口骂几句,却是骂不出口。 独孤铭负了一人,却没有负尽天下人。 只怪...戚祯暗想,只怪凌家始终逃不了这一劫吧! 皇宫 凌双华已被软禁了三日,日夜被人贴身看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未想过,死也会这么难。 每顿送来的饭菜,都会有一根西街的糖人,原本甘之如饴的蜜糖,此时如同砒霜一般。 双华贴着窗,斜倚着望着窗外的天。 一个人影缓缓朝她走来,愈加清晰。 宫中除了独孤铭,也只有她可以来见见自己,是来劝说我么?双华冷笑着撇过头。   ☆、第67章 大梦似长歌(三更) 宫中除了独孤铭,也只有她可以来见见自己,是来劝说我么?双华冷笑着撇过头。 守着的宫人们见周皇后来了,纷纷跪地。周熙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让我和皇贵妃单独说说话。” “娘娘。”为首的嬷嬷面露难色,“皇上有旨...可得时时刻刻守着皇贵妃。” “退下吧。”崔嬷嬷冲她瞪了瞪眼睛,“有皇后在。” 宫人们踌躇片刻,犹豫着跟崔嬷嬷退了出去。 “双华。”周熙哽咽道,“你这又是何苦!” “我要杀你丈夫,你还来看我...”双华苦涩笑道,“真是可笑。” “御刃坊一事皇上铸成大错,是独孤氏欠了你们凌家,你恨他,要杀他,没人会怨你。”周熙咳了几声,喘了喘气,“可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丈夫,你也杀不了他的。” 见周熙还在月子里就亲自来看她,双华铁打的心也难免有些动容,斟了杯茶递给了她。 周熙接过茶碗,缓缓喝下,注视着双华黯淡的眸子,低声说:“皇上心意已决,不会放你走,也不会让你死...我也帮不了你...” “他愿意困着一个活死人,那我便做一个活死人。”双华冷冷笑道,“我这个孤女,哪里都是苟且活着。” 周熙咬了咬牙,按住凌双华冰冷的手,“我帮不了你出去,但我能帮你逃开这无休止的禁锢...” 双华一愣,错愕的看着她,“你是说...” 周熙点了点头,“皇上不准你死,你若是自尽,外头一众宫人个个都活不成。但若是我...皇上总不会要了我的性命。我并非要你死,只是不忍你受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双华,我不会逼你...” 双华呜咽道:“此时此刻,我凌双华连生死的权利都要靠别人施舍。” “命由天定,在劫难逃。”周熙面色苍白,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这是灵鸠剧毒,服下后片刻便会毙命,你不会受什么苦...也许只有死,才是解脱...” 双华颤抖着接过药丸,她不怕死,可在距离死亡如此近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做。 ——燕大哥...双华都还没好好和你告别... 周熙支撑着站起身,“双华,你有没有恨过我?” 双华没料到她会问这话,怔了许久,“周大小姐心地纯良,又不曾对不起我什么,我怎么会恨你...” “皇上纵使让你恨上一生一世,但他最爱的,始终是你。”周熙走到双华的床榻边,床头果然挂着那把昔日她寝宫里的那把宝剑。 周熙取下宝剑,深吸了口气拔出了剑鞘,细细看去,眼神定在了剑柄的凹槽里,“双华”二字清晰的刻在上头,不知被独孤铭抚过了多少遍。 “双华...双华...”周熙捂着嘴哭了出来,“他与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念着的只有你凌双华,你嗤之以鼻的,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当年...若是他想带我去北疆,又怎么会有今天。”双华凝视着手心的毒药,“他既然用凌家满门性命开启了独孤皇朝,我与他今生,来世,都只有血海深仇。独孤铭与你还有漫长的岁月,我与世子哥哥...却只能在阴间重逢了...” 周熙转身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凌双华,扶着墙蹒跚离去,留给她一个悲伤的背影。 双华摊开手心,灵鸠剧毒就在她手里,只要服下,便可以见到世子哥哥了。 “爹...娘...”双华两行清泪滑过,“女儿虚度数年,却还是只能两手空空下去见你们。” ——“燕大哥,你就留在润城,我们几个还有仲姐姐,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岂不是痛快的很!” 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燕大哥了。双华把药丸塞进嘴里,倒了杯茶水,吞服了进去... 也许只有我死了,才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双华嘴角释然的舒展开来,周熙没有骗她,灵鸠毒果然不会让人觉得痛苦,她只是眼皮难以睁开,昏昏沉沉的像是要睡过去。 真的累了呢...双华站起身想到床榻上睡会儿,才走了几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耳边传来宫人们的惊呼,双华合上眼,她看到了慕容乾在朝她微笑—— “双华,世子哥哥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世子哥哥...” 长恩宫的床榻上,凌双华已经没了呼吸,神色安宁静熠,肤若凝脂睫毛低垂,像是睡了过去。闻讯而来的独孤铭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瘫倒在床边怔了半响没有发声。 “双华...双华!”独孤铭搂紧已经僵硬了双华,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双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怀中的身子已经冰凉,任凭他摆弄也是没有反应,那个润城惊艳了他的红衣少女,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了。 “双华...”独孤铭揉搓着她的手,“醒醒啊双华!朕命令你,求你!求你!龙青,叫龙青来!他是无声门的高手!他一定有法子救双华!” 龙青早已经到了门口,摇了摇头说:“人都已经死了,神仙也救不了,皇上节哀。” “双华不会死的!”独孤铭怒喝道,“服毒?哪里来的毒药!朕要你们一个个陪葬!” 崔嬷嬷扶着周熙缓缓走了进来,周熙轻喘道:“皇上无须责备旁人,毒药是我给的凌双华...皇上要人陪葬,我一人便够了。” “是你...”独孤铭瘫坐在床榻上,“熙儿...熙儿...为什么...朕只是想留她在身边,哪怕她不愿意理睬朕,只要...远远看上她一眼,朕也心满意足...双华...你是有多恨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甘愿去死,也要让我忍受这生生世世的痛苦!” “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她痛,只有恨,才会让人痛不欲生。”周熙凝视着凌双华,“皇上既然真心喜欢她,怎么能让她在深宫中日日受仇恨的煎熬,凌双华也是因为对皇上的恨意,才选择了去死。爱亦难,恨亦难...死者已矣,皇上放手吧!” 独孤铭粗重的喘着气,宫人们跪倒在地无人敢抬头。 独孤铭猛然起身推开凌双华的尸身,怒指道:“凌双华!你既然选择用自尽来让朕抱憾终身,朕也不会再怜惜你什么!来人,凌双华不再是什么荣华皇贵妃,速速带出宫,英王府也好,御刃坊也罢,朕,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 一时间无人敢动,独孤铭拔剑指着众人,“你们一个个是要抗旨么!” 几个宫人怯怯上前去抬凌双华,独孤铭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肩膀微耸流下泪来,泪水滴在双华已无血色的脸上,滑入了她干燥的嘴唇。 “双华...”独孤铭喃喃自语着,握过她的手贴紧自己的心口,“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甘愿在燕城死在你的手上,至少你不会再恨我...” 深宫,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长恩宫里只有独孤铭一人,怀抱着双华剑,如同抱着一个永远不会再言笑的爱人。 ——“他日你重回润城,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你我同在润城,就算我倾尽天下给你,你却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独孤铭垂头时哭时笑,这是他此生头一次,为坐拥天下而感到悔恨。 凌家已经没了人,英王府也已经空空如也,抬着凌双华尸身的宫人犯起难来,这无人收尸,又不能留在宫里,更不能草草掩埋了,若是皇上明日又想起她...这该怎么办才好? 正窃窃想着法子,英王府里走出两个人来。有人认得庄云燕,指着喊道:“燕公子!燕公子怎么到了京城!” 庄云燕见宫人们半夜抬了口棺材出来,心中顿时涌出不详的预感,快步上前问道:“里头装的什么人?快说!” 宫人们面面相觑,支吾道:“是...凌三小姐...” 庄云燕顿觉耳边一阵嗡嗡,踉跄了几步被戚祯扶住。 “说清楚点!”戚祯怒道,“凌三小姐?人家可是你们皇贵妃,你咒她死可是不想活了!” “奴才不敢。”宫人跪地道,“真是她!三小姐...服毒自尽了...” 庄云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棺材进了英王府,宫人们放下棺材就回了宫,昏暗的烛火下,庄云燕一遍遍的抚着棺木,却没有勇气敢打开它。 戚祯拔出匕首,撬开棺木上的钉子,咬牙使劲掀开了棺木盖,凌双华一身红衣静静躺在里头,再探了探她的鼻息,戚祯心一凉,冲庄云燕摇了摇头。 庄云燕心如刀绞,扶起凌双华的身体,紧紧搂在了怀里,他恨自己,直到这一刻才能这样抱着她。 “双华...”庄云燕贴紧她凉透的额头,“燕大哥回来润城了,你不是说要一起吃到老玩到老的么!双华,燕大哥答应你,再也不离开你,世子不在你身边一日,燕大哥就在你身边照顾你一日...” 双华的怀里滑出那本七绝剑谱,庄云燕颤抖着拾起,剑谱上的每一个字,都不知被她翻看了多少遍,似乎还沾着她的体温久久不散。 庄云燕紧揉着剑谱,大颗的泪水涌落,一颗一颗渗进纸页,模糊了字迹。 戚祯叹着气扭过身子不忍再看。 庄云燕搂着双华半响也不愿意松开手,燕公子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何为情爱,那个让你欢笑让你痛的人,便是你心中难舍的爱人了。 “双华。”庄云燕贴住她冰凉的唇,“燕大哥带你走。” 门外传来动静,戚祯起身张望,竟是他许久未见的龙青。 “龙师兄!”戚祯喊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龙青大步走了进来,庄云燕却是连头也没抬。龙青叹了口气,“掌门,人都不在了,再伤心又能怎么样。若是你一早就把她带走,又哪会有那么多事。” 庄云燕轻抚着双华的面颊,爱怜道:“燕大哥有愧,护下了周熙,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你说过,你是无声门的人,燕大哥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龙青看了看戚祯,使了个眼色道,“掌门,我可是听说,这人刚死,却并不是死透,掌门刚刚那些肺腑之言,说不定凌双华可都听见了。” 戚祯低下头,“听见又如何,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能睁眼应掌门一声?” 言语间,庄云燕的指尖触到一丝湿润,惊看过去,凌双华紧闭的双目,无声的滑下了两行泪水...   ☆、第68章 隔世繁华 庄云燕的指尖触到一丝湿润,惊看过去,凌双华紧闭的双目,无声的滑下了两行泪水... 独孤铭再见凌双华时,已经是一捧黄土了。 庄云燕将双华葬在慕容皇陵,就在慕容乾的墓冢边。 “有你世子哥哥陪着,总不会寂寞。”庄云燕看也没有看独孤铭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燕公子!”独孤铭喊住他,“双华是朕的女人,葬在独孤家也好,凌家祖坟也罢,你为何要把她和慕容乾葬在一处?” “皇上若是不喜欢,刨开重葬便是。”庄云燕冷冷回道,“我只知道,要想双华安息,只有与世子在一起。” “你...”宋卿急道,“怎么能这样和皇上说话!” “燕公子一向如此!”独孤铭摆了摆手,“双华在朕的心里,这一世都不会忘,她葬在哪里,朕也可以不计较。你庄云燕心里再对朕嗤之以鼻,天下已经是独孤氏的,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外患,你燕公子看的真切,也是无话可说。 凡是古难全,朕本从不信这话,而今却也是不得不认。朕已经无法原谅自己,只希望燕公子不要过于怨恨朕。” 戚祯抱肩左右看看这二人,摇了摇头。 独孤铭祭拜完双华回到宫中,连绵的皇宫从未如此沉寂过,独孤铭一步步走着,却从未感觉这般的寂寞。 周熙经此一事,心力交瘁,已经卧床数日,见独孤铭回来,坐起了身。独孤铭虽未怪她,也无怨言,但他眼中深深的伤怀却被周熙尽收眼底,这是他一生的遗憾,一生的痛苦。 独孤铭抱着旗儿,嘴角显出些笑意,周熙安乐的看着这父子,这久违的平静让她觉得心满意足。 就算他心中深埋着那个人,只要还在自己身边,就这样平凡一生,也是好的。 光阴荏苒,转眼便是两年的光景。 燕城 英王慕容烈夫妇带着王府一众安居在这燕城,在无声门的助力下建了坊清阁,饱藏古今书籍,引来无数文人墨客齐聚。燕城有全才公子庄云燕,又可饱览天下书籍,一时间独具清华之气,成为大晋美谈。 坊清阁有位慕容姑娘,侍奉慕容夫妇得体妥当,将这偌大的坊清阁打理的齐齐整整,燕城人提起这个慕容姑娘,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戚祯用肘子顶了顶仲白露,捡了个果子咬了一口,“白露,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耗着可就成了燕城老女,我看昨儿来求亲的那人模样也算不错,家里头又富贵,配你可绰绰有余,别再挑挑拣拣了。” 仲白露白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吧。” 戚祯嗤嗤笑道:“要是你谁也看不中,和我戚少镖头凑合凑合也行。” “凑合!要你凑合!”仲白露伸手便要去打他。 二人正嬉闹着,城门口的无声门人来报,“掌门从京城回来了。” 仲白露瞪了瞪戚祯,收手理了理衣裳。 “小姐,燕公子回来了!” 坊清阁里,一个灵巧的身影闪了出来,咧嘴笑道:“这趟去的不久,这都回来了。” 庄云燕骑着马驶进燕城,直往坊清阁而去,戚祯看着他策马的背影,啧啧道:“看看,掌门这心里头只有她,路过都没看看咱俩一眼。” 仲白露抿嘴笑道:“那你变做个女人,看看可比得上她!” “燕大哥!” 庄云燕还未下马,喜色已经泛上眉梢,勒住缰绳,笑吟吟的看着奔出来的身影,跃下马快步走上前,一把搂住眼前的女子,“这一路都惦记着快些回来见你,让我好好瞧瞧。” “双华天天念叨着你呢。”仲白露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不过十余日没见,亲热成这样,掌门,可得注意着威严!” 庄云燕不愿挪开眼神,又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双华的手往坊清阁里去了。 仲白露给他倒了杯茶水,几人坐了下来。 “周熙...好么?”双华迟疑的问道。 庄云燕喝了口茶,蹙眉摇头说:“不好。生下旗儿后,她的身子每况愈下,这次我进京瞧她,已经难以起身了。” “掌门替她寻的药,也没用?”戚祯面露担忧。 “周氏一族单薄,周熙自小身子便弱,旗儿生的艰辛,体质耗损巨大,如今也只是养着续命,独孤铭遍寻名医也是不见其效...”庄云燕叹气说,“只盼上天念及她心地善良,再多给她些时日,多多伴着旗儿长大。” “要不是她...只怕我早已经死了。”双华垂下头,“谁能想到,她竟会为我筹谋的这样好。” “这招以死遁世,连我戚祯也想不到。”戚祯赞叹道,“这样的女子,难怪龙师兄甘愿守着她一生一世。” “旗儿生的如何?”双华眼睛泛起光泽。 庄云燕笑道,“好得很,像他的母亲,虽才两岁多,可已经显出不俗的天赋,聪明可爱。周熙让旗儿唤了我声师父,算是拜入我无声门座下了。” 双华想起襁褓中的独孤旗,欣慰不已。 “双华既然喜欢孩子,掌门与你生个便是。”仲白露做了个鬼脸,“这都两年了,你俩也没个说法,真是急人!” 双华脸一红,庄云燕按住她的手,宽厚道:“不急,能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几人在坊清阁陪慕容夫妇用完晚膳,仲白露与戚祯识趣的先走一步。庄云燕十多日不在,对双华也分外依依不舍,二人在园子里坐着,看着天空高悬的明月。 “这次我进京,本也就是给周熙送药,在宫里偶遇独孤铭,也与他聊了许久...”庄云燕装作漫不经心道,“他...是真心悔恨对凌家犯下的过错。我去慕容皇陵拜祭过世子,守陵人说,独孤铭每过几日便会来看你,带着一根糖人,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凌家的墓园他也常常去拜祭...” 双华心中已无波澜,死过一次的自己,还有什么难以看开的,“只求他履行对天下的承诺,善待周熙,其余的,我都不在意了。燕大哥,我心里已经什么都放下了。” 庄云燕轻轻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温柔的吻了下去,“我知道你越不过世子离去的坎,来日方长,燕大哥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双华眼眶湿润,倚在了庄云燕的肩上,“凌双华已经死了,今日的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替世子哥哥照顾双亲,我在他坟前发过誓,他未尽的事我替他去做,他没走完的路我替他去走。慕容伯伯也希望我与你早日成亲...可是...我欠世子哥哥太多太多,燕大哥...” 庄云燕轻拍着她的背,“燕大哥知道...双华重情重义,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走出来的那天。” 润城,慕容皇陵。 一个人影趁着夜色摸进了陵中,看了看襄王慕容乾的陵墓,目光停留在了紧挨着“凌双华之墓”上。 凌双华虽是葬在慕容皇陵,可与慕容乾并无大婚,这墓碑上也写不出什么名号,寥寥数字,道尽了这个女子坎坷的一生,在这秋风瑟瑟中更显落寞。 人影怔怔跪了下来,“双华...世子哥哥来看你了...”   ☆、第69章 依约相逢恨晚时 润城皇宫 周熙身子每况愈下,独孤旗摇着她的手,“母后,陪旗儿玩呢!” 崔嬷嬷抱起皇子,“殿下乖,娘娘累了,让她睡会儿再陪殿下。” “母后整日都在睡...”独孤旗伸手去摸周熙的手,周熙缓缓睁开眼,挤出笑来。 独孤铭退了朝来看周熙,崔嬷嬷抱着皇子退后了几步。周熙想起身,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熙儿,快躺下!”独孤铭扶住她的肩,在她床边坐下,“燕公子带来的药服了没,觉得如何?” 周熙喘了喘道,“觉得...好些了。难得燕大哥远在燕城,还惦记着我。” 崔嬷嬷抱着独孤旗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皇上...”周熙才喊了声就咳了出来。 独孤铭心疼的拉过她的手,”朕在这里,你好好歇着,朕陪着你就好。” 周熙缓了缓,喃喃道:“若是我走了...皇上...您身边就只有旗儿了。” 独孤铭泛起酸楚,装作嗔怒道:“不许胡说!熙儿好得很,庄云燕那么本事,他给你寻来的定是最好的药,你一定可以好起来!你我还要看着旗儿长大,你我一起!” 这两年来,周熙身子虚弱已经无力侍寝,也曾多番提出让独孤铭纳些妃嫔,为独孤家多诞些子嗣,可每每提起都被独孤铭一口拒绝。凌双华已死,独孤铭心如止水,只想与周熙安度此生,守住大晋的江山。可惜天意弄人,周熙身子每况愈下,独孤铭负了一个,不想再负另一个。 周熙倾尽财富于他,又为他生下皇子独孤旗,独孤铭俯□子亲了亲周熙苍白的面颊,“熙儿,你一定会好起来,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润城街上。 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远远注视了英王府许久。英王府虽然无人住着,独孤铭也没把这么好的府邸赐予旁人,牌匾上“英王府”三个大字虽是布满灰尘,可仍难掩昔日的荣光。 男子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睛。 长街另一头,是周康的雍王府,这几年周康很是得势,独孤铭没有兄弟,周皇后的弟弟自然享尽封赏,权倾朝野,加上周康很是有些能耐,精通权术,嵇冰勇猛有余,宋卿过于文弱,孙少然毕竟是江湖出身,就算对皇上忠心耿耿,却难成肱骨之臣。 大晋朝中权贵多与周康交好,慕容萱又是前朝公主,于南平旧臣中更是有些威望,雍王夫妇已是大晋国首屈一指的势力。 慕容乾死后,独孤铭更多的只有依仗这个小舅子,周康再不服他,可对姐姐周熙言听计从,有周熙在,也不愁压不住周康。 雍王府奢华几近皇宫,雍王妃慕容萱俨然已是京城一品贵妇,比起昔日做公主的时候风光何止百倍!即便如此,慕容萱仍日日进宫看望周熙,侍奉汤药,周康看在眼里,对这个妻子也是无可挑剔。 慕容乾看得出神,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乾大哥,我们只是路过京城,你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慕容乾点头道:“我知道。周皇后救我不易,此时我若是现身,不但会连累她,燕城的爹娘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我不过是触景伤情...没事!” “三小姐可谓忠贞烈女,当年在觞城...我还那样误解她...” “敏敏...”慕容乾转过身,“双华被独孤铭逼得自尽,此仇我不会忘。你我回到燕城见到我爹,再作打算。对了,你可有打听到为何嵇冰的上将军府空无一人?嵇冰人在何处?” 陆敏敏叹了声道:“已经打听过了,听说在英王府举家迁走后不久,嵇将军就求皇上准他镇守荆州,皇上再三挽留,可嵇将军心意已决,这一去,已经两年没再踏入京师半步。” “守荆州?”慕容乾垂眉摇了摇头,“既是耿直纯良的男儿,总还是越不过替独孤铭害死我的这道坎儿,大晋栋梁苦耗在那荒凉之地,也是苦了他。” “乾大哥还是太宽厚了。”陆敏敏咬唇道,“他既然替皇上担下此事,就算在荆州待上一辈子,也是他自己造的孽。” 慕容乾微微抬起斗笠,朝着宫门方向遥望了几眼,“润城还是不宜久留,我们早些离开。” 皇宫 天阴沉沉的,周熙抬头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密云,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来人!”周熙喊道,“传龙青见我!” 龙青一得空便在宫中佛堂为周熙诵经祈福,他只求上天取了他的阳寿,再多给大小姐些时日。 “小姐!”龙青一进屋就闻到浓重的汤药味。 “龙大哥...”周熙撑着床褥坐起身,“坐。” 龙青不敢坐在她床榻上,可离的太远又听不清她气若游丝的声音,走上前单膝跪在她的床边,静静聆听周熙对他的嘱托。 “怕是没有多少时候了...”周熙叹了声,“若周家真是因贵生哀,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得旗儿一世的安乐。” “小姐,你别胡思乱想。”龙青瞬时红了眼眶。 “那半幅藏宝图...”周熙抚住心口。 “在这儿!”龙青刚要伸手,被周熙拉住。 “龙大哥不必拿出来给我!”周熙才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喘息起来,“你收着...财富惑人,也只有你...从不为之所动。” “小姐让我守着,我便会守好!这是雍华府的东西,是小姐的!” 周熙黯然笑道:“世上要是人人都像你,哪需要各种筹谋...龙大哥。”周熙顿了顿,“凌双华死后,皇上待我真心,他,是真的看开了。可惜我福薄,没办法伴着他们父子走下去。” “小姐...” “听我说...”周熙拉住龙青的手,“康儿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他...从没喜欢过这个姐夫。我怕...我怕等我不在了,康儿心殇之余,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 龙青抬起头,直到这一刻,周熙心中还在为他人打算。 “龙大哥,你答应我!”周熙拼尽力气,“替独孤氏看住大晋江山,切勿被旁人觊觎!替我...护着皇上,还有旗儿!” “小姐。”龙青哽咽道,“龙青有什么不能答应您的!可您却没有答应龙青好好保住自己的身子!”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周熙宽容笑道,“我该有的都有,怎么可以再奢望太多。” 周熙闭上眼睛,缓缓道:“本还想等旗儿长大,却是等不了那么久。雍华府那半张藏宝图我会留给皇上...皇上日后若是要派上用场,自会去找龙大哥...” 龙青点头说:“龙青知道小姐的意思,旗皇子是小姐的骨肉,也是雍华府的后人,龙青会替小姐看着,绝不会让财富落到心怀叵测之人的手上。” “有龙大哥这句话,熙儿...就放心了。”周熙声音低了下去,头软软的靠在枕头上,“我累了,想睡会儿...多谢...龙大哥。” 龙青抹着眼角悄悄走了出去,刚巧碰到独孤铭抱着旗儿来看周熙。 “龙叔叔!”旗儿伸手要龙青抱他。 龙青抱过他,晃荡了几下,逗得他笑个不停。独孤铭神色哀伤,却不愿让旗儿看见,挤出笑来。 “熙儿睡了?” “嗯。”龙青应了声,“小姐...怕是撑不了多久。” 独孤铭仰望苍天,“天命予朕,却不怜朕!双华离朕而去,如今连熙儿也要从我身边夺走么!” 龙青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坐拥天下,身边却再无心爱之人,得了又有何用。” 旗儿搂住龙青的脖子,摸着那道深深的疤痕,稚声道:“龙叔叔,疼么?” 龙青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早不疼了。” “龙叔叔真勇敢,旗儿前几天摔了,燕师父喊旗儿不哭,说以后会教旗儿武功,就不怕痛了。”旗儿眼巴巴看向独孤铭,“父皇,旗儿要学武功。” 独孤铭笑了一声,“父皇可以教你,龙叔叔也可以教你,为何你非要向燕师父学?” “母后让的!”旗儿趴在龙青肩上,瞪着眼睛看着独孤铭,“燕师父还给旗儿摸了他的玉箫,旗儿喜欢。” “庄云燕倒是很讨旗儿喜欢。”独孤铭拍了拍旗儿的背,“难得他还惦记着熙儿母子,每隔数月都会来看看。” “掌门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说话难免耿直些,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朕何曾与他计较过。”独孤铭垂下头,“可惜他不愿意留下来帮朕...不过他还愿意与朕说说话,朕也知足了。” 有那么一刻,龙青觉得独孤铭不复当年的气概,也许,当你拥有了一切,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更宝贵的东西。眼里只有天下时,情谊可以抛之脑后;可当天下尽为所控,却再也留不住情义了。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再难回首... 燕城 今日的燕城云淡风轻,是个舒爽的好天气。 城门处,驶进来一驾马车,挥鞭的男子被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一身黑衣,身子英拔。城边的无声门人见燕城来了生面孔,对视一眼以鸽哨为令。 仲白露才起床梳洗完毕,听见门中的鸽哨,忙快步走到街上,往城门处张望着。 马车愈来愈近,仲白露远远看着觉得那驾车男子很是眼熟,可又是看不清脸。男子注视着仲白露,并没有招呼她。 二人擦身而过,马车往东边的坊清阁而去。 “去慕容家?”仲白露有些警觉,一溜小跑去找庄云燕报信了。 坊清阁 “小姐!”家仆报信道,“外头有客人,说要见老爷夫人。” 双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是来阁中求书的吧,我去看看。” 双华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往院外走去。 等着的男子抚了抚身后的马鬃,听见动静转过身。 那一眼,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双华...”   ☆、第70章 一眼万年 等着的男子抚了抚身后的马鬃,听见动静转过身。 那一眼,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双华...” 男子的身体不住的发着抖,手缓缓伸向斗笠,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是坊清阁的慕容双华,不知这位阁下是在哪里见过我么...”双华笑盈盈的走上前。 “慕容...双华...”男子摘下斗笠,缓缓抬起头。 双华对上他的眼睛,捂着嘴喊出了声,“不可能...不可能的!世子哥哥!世子哥哥你不是已经...” 慕容乾揽住她的身子,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是他以为自己必死的那刻,心中唯一的挂念。 润城慕容皇陵里,竟是并列着两座空空的墓冢,慕容乾未死,凌双华也尚在人间! “双华...真的是你!”慕容乾堂堂七尺男儿泪水潸然而下,“若早知道你还活着,世子哥哥拼死也会回来燕城!” 历经生死的二人紧紧相拥着,一旁的管家见世子未死,忙跌跌撞撞的冲进里屋禀报英王。 和仲白露赶来的庄云燕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愣在那里,刹那间心仿佛跌入谷底。仲白露张大嘴怔怔看傻,“这...掌门...这...” “乾儿!乾儿!”英王夫妇相互搀扶着出来,口中呼喊不止。 慕容乾依依不舍的放开双华,面朝着久未谋面的双亲,直直跪了下来,“孩儿不孝,隐秘数载不能在父母身边,让你们伤心惦记了。” “乾儿!”英王妃蹒跚着扶起慕容乾,已经泣不成声。 慕容烈颤声道:“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慕容乾转身走近双华,轻轻擦去她腮边的泪珠,欲言又止。 马车里传来动静,慕容乾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掀开车帘,“快下来见过爹娘。” 马车里下来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眼神掠过双华,错愕之余涌上无限愧疚。 “陆敏敏...”双华诧异道,“你...” 陆敏敏抱着婴儿跪在英王夫妇身前,“敏敏见过父亲母亲大人。与乾大哥成婚至今,才来拜见你们,敏敏向你们赔罪。” “这孩子是...”慕容烈看向儿子。 慕容乾低头道:“孩儿与敏敏成亲已有一年,这孩子是慕容家的血脉,慕容清。” “这就有孙儿了!”英王妃欣喜的抱过婴儿,“历尽苦痛,怎么会想到还有今日!” 慕容乾回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双华,心揪作了一团,“双华...” 庄云燕明白过来,仲白露的心顿时放下。看了看双华,又瞥了瞥身旁的庄云燕,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世子哥哥...你与陆小姐...”双华睫毛上忽闪出几滴泪水,“恭喜了。” 陆敏敏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难掩羞愧道:“三小姐,若是知道你活着...敏敏对不起你!” 双华想挤出笑,可嘴角才上扬泪水就止不住的滑落,慕容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息道:“天意弄人,看来冥冥中注定你与双华有缘无分,既已如此,也并非是坏事。” 慕容乾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庄云燕走上前轻轻扶住双华的肩膀,镇定的注视着她哭红的眼,眉宇间满含温柔。 那一刻,慕容乾似乎明白了什么。 坊清阁的别院里,英王妃搂着天降的孙儿欢喜不已,其余人围坐着,满腹的思念牵挂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慕容乾缓缓道:“本也该早些回来的...我被龙青所救,偶遇陆家父女辞官归隐,他们见龙青带着伤重的我诸多不便,于是救下我,带我回了老家岭南。孙少然那一掌力道甚大,调养数月才算痊愈。世人都当我已经死了,我也不敢贸然现身,反而会连累英王府还有周皇后,便在陆家留下,再做打算。” 陆敏敏还是觉得有愧于双华,脸红道:“怪我!陆家在岭南深处,少有人烟,对假死遁世的乾大哥而言再合适不过,可是消息闭塞,很多事情我们也是隔了许久才知道...” 慕容乾按了按陆敏敏的手,继续道:“我伤愈已经是数月以后的事,之后才知道...爹娘带着英王府一众远赴燕城,双华...被逼进宫,服毒自尽...” “乾大哥惊闻三小姐之死,悲痛欲绝。”陆敏敏眼眶湿润,“当下便要去润城杀了独孤铭为三小姐报仇,我与爹死死拉住才没有让他去润城送死。三小姐!若不是真以为你不在人世,乾大哥绝不会与我成亲!敏敏对不起你!” “陆小姐。”双华哽咽道,“你照顾世子哥哥这么久,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怎么会怪你!” “乾大哥心中满含仇恨,我与爹都不放心他独自离开岭南,这才一留再留,半年后我爹得了急病去世,乾大哥怜惜我成了孤女...又为了报答陆家的恩情...也才与我成亲...”陆敏敏哭出了声,“三小姐,你别不怪我。你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安!” 双华笑中含泪的看着慕容乾,“世子哥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慕容乾伸手想摸摸她的面庞,伸到一半又缓缓落下,“双华,慕容双华,注定你我只能做兄妹...慕容双华...”慕容乾苦涩道,“人还活着,还能奢望什么!” 慕容烈轻叹了声站了起来,按住慕容乾的肩膀,示意他随自己过来。 慕容乾跟着父亲往书房而去,剩余人在院中逗着慕容清。 “爹。”慕容乾关上房门,“大家都还在外头,您是有话要和我说么?” 慕容烈点头道:“乾儿,你...应该看得出来。” 慕容乾释然的笑了笑,“这是好事。燕公子样样在我之上,双华与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了。” 慕容烈沉默片刻道:“燕公子带着双华回来燕城,双华改姓慕容,做了慕容家的义女,对我们夫妇以孝待之。无声门也对坊清阁诸多照顾,燕公子与双华两情相悦,却是迟迟没有成婚,我与你母亲也多次提及他们的婚事,可都被双华各种推托...” “双华放不下我的死...”慕容乾目露哀伤,“她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你如今成婚携子回来,对双华与燕公子而言,可算是一种解脱,爹娘也觉得欣慰。” 慕容乾心中虽然觉得苦楚,可眼下却是最好的结局。 父子二人坐了会儿,慕容乾迟疑着问道:“爹,慕容家尚武,你我父子也都是戎马半生。您怎么会想起建了这饱藏天下书籍的坊清阁?难道是...” “乾儿觉得是什么?”慕容烈注视着儿子锐意的眼睛,沉着的反问道。 慕容乾神色严峻道:“难道这坊清阁是为了那本《太公乱谋》而建!” 慕容烈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慕容烈的儿子,一眼就看出了你爹的意图。” “听说爹娘没有去东南而是安居在了燕城,我就猜到了。”慕容乾笑道,“南平亡矣,岳皇子自刎,慕容家两个公主并不知道《太公乱谋》尚在世间,只有爹了。独孤铭害死我,依照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就这样算了?必是想离开润城避其锋芒,再做打算。” “我儿子不也是一样。”慕容烈打量着愈加成熟的儿子,“你来燕城与我们团聚,怕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吧。” 慕容乾声音低了下去,“在来燕城之前,我心中是做好了打算。可见双华既然还活着,爹娘过得也算是平定,我这想法也就没那么强烈了...总算大家都还安好,何苦再寻个难以安宁。更何况...我与双华的性命,都是周皇后所救,就算惦记着她的情义,也只能算了。” “慕容先祖靠着《太公乱谋》在乱世中谋得天下,先祖皇帝怕此兵书日后落到他人手中乱了慕容家的江山,也曾想过就此焚毁,可终究还是没有舍得。燕城雄踞西北,地势紧要,爹建坊清阁也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你我父子团聚,我儿又是难得一见的帅才,你已经看清独孤铭的虚伪面目,若是你想替慕容氏重夺江山,并非不可能。”慕容烈观察着儿子的神色。 “爹。”慕容乾垂下头,“我来燕城的路上,见各城池多是富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胜过昔日南平许多...若是真的再掀战事,只怕又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不如就此作罢,各自过各自的安生日子。” 慕容烈赞许的看着他,“独孤铭害死我独子,我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可眼下我有儿有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算了,不如算了。燕城远离润城的是是非非,又有燕公子守着,山高皇帝远,我们一家团聚在此,只要谨慎些,绝不会节外生枝!” “那《太公乱谋》的事,就当孩儿没有问过。”慕容乾意味深长的看着父亲。 慕容烈抚须笑道:“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会就这么算了???作者君默默爬走~~~~ 雍华宝图,太公乱谋。。。呵呵呵呵呵~~~   ☆、第71章 合欢夜 坊清阁 慕容乾走出书房,双华正抱着清儿笑个不停,与仲白露低头逗着孩子,满脸的天真。 庄云燕见他出来,迎上前去,“南绍一役,惊闻襄王战死,我也是悔恨不已...” “燕公子。”慕容乾淡淡笑道,“都过去了,我也不再是是什么襄王,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谁能料到独孤铭如此心狠手辣,又与你燕公子何干。” 慕容乾目不转睛的看着凌双华,脸上的惆怅难以言喻,良久缓缓道:“你与双华...” 庄云燕并无躲闪什么,沉默片刻磊落道:“实不相瞒...我与双华确是互生情愫,可,双华仍对你的离去深深自责,纵使我俩有情,却并未逾越过半步。” “燕公子光明磊落,君子所为,慕容乾佩服。”慕容乾抱拳道,“就算我并未娶亲,若是知道你与她生了爱意,我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世子情比天高,是庄某难以企及的。”庄云燕垂下头,“也许,真的是天意。” “我又何尝不知道双华拿我当哥哥一样。”慕容乾苦涩道,“她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为她高兴,尤其这个人,更是燕公子你。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了。” 双华瞥见他们二人聊着,将清儿还给陆敏敏,快步走了过去,“你们偷偷说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庄云燕揉了揉她的秀发,“两个男人说话,你也要凑热闹?” 双华咧嘴笑道:“难不成在说我坏话!”庄云燕轻轻拉过她的手,双华见慕容乾在身旁,想要抽回,可庄云燕却是不放手,“燕大哥...”双华声音低了下去。 慕容乾宽厚笑道,“刚刚说的便是这事了。这个人既是燕公子,我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 “世子哥哥...” 慕容乾捏了捏她的面颊,“好妹妹!” “世子这次回来父母身边,可还有什么打算?”庄云燕问。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慕容乾啧啧道,“原来还有,现在却是真的别无所求了。” 庄云燕点头道:“你途经京城,可有看出这眼下的门道?” 慕容乾微微蹙眉,“当年追随独孤铭进京的北疆将士,骁勇有余权术不足。嵇冰算是文武双全,可心性却太实诚,甘愿远赴西北荆州替我镇守边关,远离朝堂数年,已非独孤铭可以依仗的人。偏偏周康崛起,又是周皇后的弟弟,自然委以重任,如今雍王府已经是大晋第一府,加上这雍王妃慕容萱是南平公主,雍王府里,南平旧臣进出也不少...王土之下,雍王已然撑起了半边天。独孤铭虽还是手握大权,可却不能再小看这位昔日的康少爷。” “世子远离朝堂数年,还能一眼看出此中的玄机,庄某佩服。”庄云燕笑道,“我此次进京也见过周康,比起当年雍华府的康少爷,今时今日的周康权倾朝野,已成国之栋梁。” “独孤铭一直也不喜欢他,怎么就让他得了那么大的势力?”双华疑道。 庄云燕勾起她的指尖,爱怜之情溢于言表,柔声道:“周康是周熙的弟弟,这二人姐弟之情甚深,独孤铭看在周熙面上,也会善待这个小舅子。只是怕他当年也没有想到,这个周康能耐如此之大,匈奴之战建功立业,朝堂上精于谋略,愈发超出了他的可控之内,即便此时他觉得养虎为患,可已经为时晚矣。独孤铭与我说起过,也曾起过拔起雍王府的念头,可周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动了周康会让周熙伤心...这才一再容忍,且行且看。” “作茧自缚,说的便是他了。”双华点头道。 “想必独孤铭也知道,有周熙在,周康绝不会做出忤逆之事,可是...”慕容乾面露哀伤,“听说周皇后这些年病重,怕是时日不多了...” 庄云燕叹息道:“周熙为旁人顾虑周全,替独孤铭弥补过错,积攒恩德,可却耗去了自己的心力,难得善报...若是周熙不在了,指不定周康会生出什么事来。” “你们想得到,独孤铭肯定也能想到。”双华撅嘴说,“又何必替他担心?” 慕容乾见她不改昔日俏皮,知道定是这两年庄云燕对她也是百般呵护,“傻双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独孤铭处在帝位上,坐享荣华,已经无法像以往看的那么通透,他以为自己还能驾驭的了周康这只猛虎,殊不知这虎已非幼崽,凶悍不逊于当年的他自己!” 庄云燕道:“我也与独孤铭说过此事,让他还是应该早做筹谋。周康蛰伏雍华府多年,受周荣亲自教导定是有些能耐的,此人行事凶悍阴毒,若真有了异心...可独孤铭认为眼下周熙病重,若是动了她心爱的弟弟,只怕会让周熙心里更加抑郁,他只想周熙可以安心走完这最后一程,剩下的他也不想去多虑,留着以后再说。” “好了好了。”双华摇了摇他的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说这些不痛快的做什么!” “那就说些痛快的?”仲白露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说说你与掌门的婚事!” “仲姐姐!”双华脸一红,“羞死人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害臊的!”仲白露看了看慕容乾,“世子,您说是不是?” 慕容乾看着双华羞红的面颊,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庄云燕,释然笑道:“这是好事,是该早些成婚了。” 仲白露推了推庄云燕,“掌门你看,世子都开口了。” 庄云燕注视着慕容乾镇定的眸子,“世子...我会一世一生照顾双华...” 慕容乾垂眉笑道:“兄长为父,我替我双华妹妹,答应你了!” “世子哥哥!”双华嗔怒道,“你怎么就替我应下了,我可还没想好!” “你燕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庄老太爷可是天天念叨着想娶儿媳妇呢。”仲白露一肘子顶了顶她,“你若是敢拿乔,我可说你忘恩负义了。” “白露...”庄云燕蹙了蹙眉。 仲白露吐了吐舌头,“你也太宠溺着她了。” 几人说笑了一阵,临近子时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次日一早,坊清阁外就一阵喧哗,戚祯和仲白露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连绵不绝数里的樟木红箱子。 “无声门燕公子差人给坊清阁下聘来了!”戚祯高声道,“还请慕容老爷笑纳。” 双华躲在门后头哧哧捂嘴笑着。慕容烈喜上眉梢,忙把他俩迎了进来。 仲白露毫不扭捏道:“慕容老爷嫁女,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家掌门就图一个“快”字,越早成婚越好。无声门和庄家办事,慕容老爷还信不过么,保准让您满意!” 戚祯撇了撇嘴,“就你最猴急,也不急急自己。” “燕公子做什么事都是妥当的很,老夫自然放心把小女许配给她。”慕容烈抚须笑道,“一切就按燕公子安排的来。” 慕容乾眉眼含笑,却一直没有言语,窥见倚在门口偷笑的双华,心中泛起涟漪阵阵,就算心里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可只要她真心快乐,自己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本就是早已两情相悦,成亲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月的十六就是个黄道吉日,庄云燕亲自带着八人抬的轿撵去坊清阁迎娶双华,给了坊清阁莫大的荣光。 慕容乾凝视着一身喜服的双华,眼前一片朦胧。 “世子哥哥!”双华迟疑的转过身。 “嗯...”慕容乾哽咽的应了声。 “来世...”双华喃喃道,“来世,双华一定嫁给你!” 慕容乾含泪笑了出来,“傻双华。来世,你还得嫁给燕公子这样的男人才对!” 庄云燕冲慕容乾点头抱了抱拳,二人对视无言。 燕城燕公子娶亲,整个燕城万人空巷,娶的还是坊清阁慕容家的姑娘,与燕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庄云燕骑在马上,不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轿撵,那里有差点让他悔恨终生的女子——在他触到怀里凌双华无声的泪滴时,庄云燕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对她放手。 喜宴上,戚祯和仲白露替这位掌门挡去了不少酒,宴席渐散,戚祯拉住要去送客的掌门,笑道:“都什么时候了掌门还这么客气!有我俩在,您啊,就早些去洞房吧,莫让佳人苦等!” 庄云燕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心里一阵悸动。 庄云燕推开屋门,轻轻的插上门栓,双华透过朦胧的喜帕看去,心剧烈的跳动着。 烛火轻摇,庄云燕缓缓走到床边,托起双华揉搓着床褥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双华,双华…”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章节就是洞房花烛咯咯咯,附赠一首歌词给大家,是一位读者为雍华写的,非常感动—— 她的年少一颦一笑刻成画 在心间遍染荡漾成水花; 一把玉箫吹一曲繁华 堆砌他的红尘难以放下。 她把绮罗一匹一匹结于瓦 让金陵做红妆倾覆韶华 惊鸿一瞥,徒增了牵挂 却以喧嚣铁马把山河平踏。 遥望夜幕下的光 遥想旧故里的伤 遥寄思念的信笺却成无望 等你红烛里遥现 等你红袖里添香 等相思的藤蔓缠绕蔓延从此遗忘。 红豆被谁一点一点碾成香 携破碎的记忆汇成海洋 惊鸿一瞥徒增了惆怅 愿荒唐世事被时间埋藏 遥望夜幕下的光 遥想旧故里的伤 遥寄思念的信笺到你心房 等你红袖里添香 等你在我的身旁 等相思的藤蔓缠绕地久天长。   ☆、第72章 春怀缱绻 庄云燕推开屋门,轻轻的插上门栓,双华透过朦胧的喜帕看去,心剧烈的跳动着。 烛火轻摇,庄云燕缓缓走到床边,托起双华揉搓着床褥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双华,双华...” “燕公子。”双华笑盈盈的唤道,“义薄云天的燕公子,你舍不得掀开你夫人的盖头吗?” 庄云燕亲吻着双华的指尖,另一只手掀开了双华的喜帕,盖头下的脸,与四年前金陵雍华府初见时一样娇俏动人,眸子楚楚的凝视着他,转瞬又羞得垂下了头.“燕大哥!”双华月牙弯眼娇俏的冲他笑着,映着烛火闪烁着明媚动人的光泽。庄云燕怔怔看了许久,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这一世都不愿放开。 庄云燕抚摸着她泛红的面颊,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好双华,你终于到燕大哥身边来了。” “润城英王府里,抱着你冰冷的身体,我从未如此恨自己,恨自己带不走你,救不了你。”庄云燕在双华身边坐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嗅着她幽香的发丝徜徉道,“我庄云燕义薄云天又有何用,留不下自己心爱的人,这一世也是白活。直到触及你滑落的泪水,知道你还活着,我告诉自己,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再对你放手。” “燕公子若是不管事,就不是燕公子了。”双华抬头凝视着庄云燕深邃的眸子,哧哧笑道,“要不是你替世子哥哥揽下双华的闲事,我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庄云燕紧贴着她的额头环抱住,“好双华,有生以来,我从未这么快乐过,你终于做了我的妻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二人十指紧扣相绕,锦帐里充斥着迷离的轻喘,双华贴近庄云燕的耳边,喃喃道:“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所以的苦痛都已经尝过,”庄云燕摩挲着身下挚爱的女子,“燕大哥还要和你吃到老玩到老。” 红烛燃尽,见房中骤暗,慕容乾倚着高墙长久的伫立着。 “自你长大,世子哥哥从未想过娶旁人为妻,可还是错失了你。”慕容乾眉间不见哀愁,只有无限的释然宽慰,“纵使情深缘浅,却是真心为你高兴。” “世子。”仲白露见慕容乾遥望着新房发呆,轻唤了声,“您在这儿啊。” 慕容乾淡淡笑道:“喝的有些多,便来吹吹风,这就要回去了。” 仲白露垫着脚尖望了望,偷笑道:“*一刻值千金,美得掌门呢。”再忽的想的身旁的慕容乾,仲白露吐了吐舌头窘道:“世子,您别介意,白露嘴笨。” 慕容乾宽厚笑道:“我妹子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做哥哥的高兴都来不及,时候不早了,走了。” 仲白露盘绕着自己的发梢注视着慕容乾自若的背影,心里泛起一股子伤怀来。 帐中的气息声渐渐平复下来,庄云燕披衣起身点起烛火,回望锦帐里的佳人,双颊绯红灵眸含情,更是心动无比。寻着双华的手握住,二人手心都是阵阵汗湿。 “今日过后,燕城少了个慕容姑娘,多了位庄夫人了。”庄云燕笑道。 “既是慕容姑娘,又是庄夫人。”双华固执道,“还是...掌门夫人!” 庄云燕笑出了声,“我家双华还心心念念这个掌门夫人,真是心大的很。”说着拿锦被包裹着双华,俯身贴着她的耳根道:“燕公子服侍夫人沐浴可好?” 双华把头埋进被褥,囧道:“我不要,我自己去洗。” 庄云燕连人带被把她横抱起来,哪容得她挣脱,直往偏屋而去,双华环搂着他的脖子,大眼痴痴看着这个面上满是暖意的丈夫,在自己颠沛流离的路上,奄奄一息时在自己身边的,也是这个男子。 ——“带着你浴血行长街也好,燕大哥说过,没有人可以动你。” 服下周熙的毒药,虽是没了心跳呼吸,但却是什么都可以听见,双华已经不记得独孤铭对自己说过什么,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从未流过泪的燕公子,搂着自己尸身时近乎绝望的倾诉,他的泪水是这般热,像是在身体里积攒了许久,许久。 “傻愣着看什么呢?”庄云燕吻向她的额头。 “看我的...丈夫。”双华像个孩童似的傻笑着。 偏屋早已经备下了热腾腾的香汤,庄云燕轻拧着帕子抚拭着双华的玉肩,双华按住他的手,低喏道:“燕大哥,这一生我们都会如此,是不是?” “那是当然。”庄云燕凑近她,“只会这样快活一世。” “你也不会再多管旁人的事,是不是?” 庄云燕微微愣住,随即柔声道:“双华不想我做的事,我都不会去做。我终究就是个凡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双华欣慰道:“今生我只想留在燕城,有你,世子哥哥,仲姐姐,戚大哥...足矣了。” 庄云燕怜惜的捧起她的脸,含吻住她柔嫩的双唇。 再回新房,散乱的床褥已经被嬷嬷拾掇整齐,双华脸红道:“也没人与我交代过什么,我做的不好,你别恼我啊!” 庄云燕将她抱回床榻上,压□子贴近着她,毫无动作只是静静凝视着这个心爱的女子,双华感受他愈来愈炙热的体温,黑眸中也闪出光亮来。心中一慌翻入被里,紧攥着被角羞涩道:“燕大哥,今天不要了成么?快过子时了,明日一早还要给爹奉茶呢。” 庄云燕掀开被褥也躺了进去,知道她就算泡过了香汤可还是有些微倦,轻抚着她滑如玉石的身子宽慰道:“来日方长,双华后头想逃也逃不掉。” 虽有倦意,可两个人都不愿意睡下,相拥着说了一宿话,缠绵的不忍破晓,只愿被吞没在此夜,长长久久。 “爹,喝茶。”双华给庄尚奉上茶碗,明眸皓齿落落大方。庄尚越看越欢喜,笑的合不拢嘴。 “爹别光顾着笑,双华还端着茶碗呢。”庄云燕低头笑着提醒道。 “对,差点忘了。”庄尚接过茶碗,“云燕倒是会疼人了,这样才好。” 戚祯笑嘻嘻道:“掌门都疼了夫人几年了,后头还得多多疼爱才是。无声门总算有了掌门夫人,门人出去行走面上也更说得过去了。师父本就终身未娶,掌门若再孤家寡人一个,外人还以为无声门就是个尼姑和尚窝呢。是不是?”说着还拿胳膊肘碰了碰仲白露。 “我呸!”仲白露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做你的和尚没人管,谁是尼姑?你说谁是尼姑?” 戚祯轻轻挥了自己一巴掌,“算我说错了还不成么,我是和尚,你不是尼姑,是大姑娘。” “好了。”庄云燕笑道,“别斗嘴了。掌门带了个好头,你们两个也抓紧着些。” 双华凑近仲白露,咬着耳朵道:“戚师兄也不错的…我看可以有。” “好你个凌双华。”仲白露恼道,“做了掌门夫人,也连带着旁人作弄你仲姐姐!我仲白露,肯定会嫁人的!” 众人见她涨红了脸,大厅里笑声一片。 京师,润城。 “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春日花开了。”周熙无力的望向窗外,“这个冬天怎么如此漫长,像是熬不到头一样。” “娘娘。”嬷嬷转身擦了擦眼角,“御花园的迎春花都已经开了,春天,快了,快了。” “我想见皇上。”周熙黯淡的眼睛缓缓睁开,“去请皇上来。” 独孤铭正与周康,嵇冰等人在书房议事,立马放下手中一切疾步去了周熙宫中。 “熙儿。”独孤铭扶住了她,“别起来,躺下说。” 周熙扣紧他的手,“皇上,外面很冷吗,你的手也这么冷。” “朕不冷。”独孤铭替她拉了拉被褥,“想朕了?” “总想着能和你长相厮守,虽然在同一个宫里,却还是不能时时见到。”周熙合上眼,“可是熙儿又想,就算是在雍华府里,也不比这皇宫小上多少,若是你在这头,我在那头,也是要走上许久才可以见到。” 独孤铭笑道:“可只要你唤朕一声,朕不就来了。” 周熙的手微颤着,“若是在北疆呢?听说那里遍是草地荒野,没有金陵和润城这么多连绵的屋瓦,皇上就算走的再远,熙儿都能看见你。” 独孤铭俯身搂住周熙,哀声道:“就算不在北疆,不论在哪里,熙儿都看得见朕。” “熙儿走了,就看不见皇上了。”周熙眼角滑落下两行泪珠。 “朕不会让你离开。”独孤铭哽咽道,“朕的身边,只有你了,只有熙儿,永远也不会抛弃朕。” 周熙缓了缓气,示意身边的宫人退下,独孤铭倚靠在床榻上,将周熙轻轻扶起,周熙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沉着的心跳,久久不愿睁眼。 “皇上。”周熙气若游丝,“如果我骗过你,你会不会怪我。” 独孤铭垂头道:“熙儿心里只有朕,事事为朕筹谋,又怎么会骗朕。就算骗过,也一定是为了朕好,朕又怎么会怪你。” 周熙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枕下有东西,皇上拿出来看看。” 独孤铭摸向枕下,摸出半块锦帕来,摊在手心疑道:“这是?” “藏宝图。”周熙用尽力气道,“雍华府的藏宝图。” “藏宝图?”独孤铭心中一颤,“雍华府的财富都入了皇宫国库之中,竟还会有宝藏?” 周熙点头道:“熙儿带入宫的,不过沧海一粟尔尔,更多的,被爹生前藏匿起来,绘作这张藏宝图留给我。一是担心雍华府被外人觊觎,骗走周家基业;二是...” “周康?”独孤铭若有所思。 周熙苦涩道:“康儿真心待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惜他太过桀骜固执,爹也生怕有一天养虎为患再难驾驭,这才留了后手。宝藏之事,康儿毫不知情。皇上手上的只是半幅,还有一半,在龙青手上。” 独孤铭微微怔住,周熙感觉到了他的心颤,继续道:“熙儿从未想过骗你,皇上这几年如何待我苍天可鉴,这宝藏,也只有你可以驾驭。不论你是如何得的天下,已经是一代明君受子民爱戴,我周熙,没有看错人。” 独孤铭深吸了一口气,将半块锦帕塞进周熙手里,摇头道:“朕如今天下在握,还要这宝藏做什么,你好好收着。” “皇上...”周熙喘息道,“熙儿当然知道今时今日你已经不需要这些,可是,熙儿自知大限将至,总不能把这倾世财富带进坟墓去,留在你手上,大晋自当百世无忧。” “谁说你大限将至!”独孤铭怒道,“朕不会让你死。” “是人就会死。”周熙声音低了下来,“在皇上身边的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多谢皇上,给了我最好的几年。” 独孤铭眼眶顿湿,叹息道:“朕毕生所憾,就是没有留得住双华。本想珍惜眼前人,可连这也要被上天夺了去,老天是有多恨我。若能重来,朕宁愿不曾踏出过北疆,那样双华不会死,熙儿也会永远在雍华府轻松自在的活着...” “既无所爱,活百年也是枉然,既有所爱,活一日也是至幸,韶华百年也是空一场,熙儿此生已经知足,再无遗憾。” 已近子时。 周熙忽觉心悸惊醒,急急让龙青去雍王府召周康进宫。 慕容萱料到周熙定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略微想了想,跟在了周康的后头也悄悄往宫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喜一悲,是命,是劫。 风声太紧,写不了肥肉...见谅...想看肉渣渣可以去看作者君另一篇文《重生之长乐渡》...肉渣渣。 既无所爱,活百年也是枉然,既有所爱,活一日也是至幸。周皇后明明知道丈夫心中深藏着某人,却仍然倾其所有留在他身边,韶华百年也是空一场,倾世雍华也不会让谁多活一世。 不如知足,再无遗憾。   ☆、第73章 雍华叹 已近子时。 周熙忽觉心悸惊醒,急急让龙青去雍王府召周康进宫。 慕容萱料到周熙定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略微想了想,跟在了周康的后头也悄悄往宫里去了。 “阿姐是不是...不行了。” 龙青阴沉着脸道:“小姐不会有事的。也许,只是忽然想见王爷而已。” “阿姐。”周康单膝跪在周熙的床头,“康儿来看你了。” 周熙已经无力睁眼,伸出手去拉周康,周康心口痛如刀割,紧紧捂住周熙冰冷的手,“康儿在这里,阿姐,康儿就在这里。” “康儿...”周熙喃喃道,“靠近些。” 周康挪近周熙,这个几无流过泪的冷漠男子,从未如此绝望悲哀过。 周熙嘴唇微张,久久难以言语,嬷嬷拿来参片含入她的口中,周熙这才微微有了些力气,“康儿,阿姐要你...立誓!” “立誓?”周康身子一震。 “这一生。”周熙咬住嘴唇,“这一生,都不会做对不起阿姐,对不起姐夫的事。” “我...”周康愣在那里,“康儿自然是会效忠阿姐和姐夫。幼时在周家祠堂就立下过誓言,此生永远陪在阿姐身边,至死不弃!” “要是阿姐死了呢!”周熙攥紧周康的手心,“若是不想你阿姐死不瞑目,现在就立下誓言——此生忠于大晋王朝,效忠皇上,辅佐少主!” “王爷。”龙青哽咽道,“小姐都这样说了,您是要她带着遗憾走么?快答应小姐吧!” “可是...”周康一时语塞。 “快答应啊!”龙青悲愤道,“康少爷!” 见周熙双目已经涣散,周康涌出泪来,“阿姐,康儿答应你,此生忠于大晋王朝,效忠皇上,辅佐少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龙青转身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忍再看,周熙宽慰的扭过头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崔嬷嬷抱着独孤旗走了进来,旗儿看向龙青道:“龙叔叔,母后是睡了么?” 周康伸手抱过独孤旗,凑近周熙低声道:“阿姐,旗儿是我的外甥,姐夫如何待他,我只会做的更好,阿姐放心。” “舅舅。”独孤旗摇着他的肩膀,“母后怎么了,怎么不理旗儿。” “她只是累了。”周康挤出笑来,“等她醒过来,就会理旗儿了。” “那母后怎么才会醒?”独孤旗探着头去看周熙。 见周熙秀眉紧蹙,双唇微动,龙青知道她还有未尽之言,龙青重重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入双膝之间,“小姐,龙青在此立誓,这一生都会替小姐守着大晋国,守护皇上,守护少主!” 周熙软软的垂下头,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弱的笑来。 看着为周熙离世悲恸欲绝的丈夫,慕容萱沉默着没有发声。昔日为周熙侍奉汤药,谈天下棋的她,没有为周熙的死感到半分难过。 就算你什么都有,还是输给了命。 大晋铭帝三年,四月初九,周皇后殁。 周熙出殡那日,润城竟是漫天春雪,巨棺缓缓下葬,独孤铭喃喃自语道:“连你都弃朕而去,朕坐拥天下又如何,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了。” 独孤旗捧起一汪春雪洒在了周熙的棺木上,雪花融成雪水,沿着棺木的缝隙缓缓滑落渗出泥土之中,如泣如诉。 周康上前抱起独孤旗,“旗儿,别玩雪了。” 天色渐暗,只剩龙青如雪人般倚在墓碑前痴痴站立着。小姐,来世,你还要记得龙青,来世,若能再靠小姐近一些,近一些...该有多好。 燕城 “周皇后殁了!?”戚祯执着京师的飞鸽传书惊道,“掌门?” 庄云燕露出哀伤之色,“上次一别就料到周熙时日不多,终究还是没有熬到春暖花开。燕城到京师路途遥远,我也是赶不及去送她最后一程...” “掌门别难过了。”仲白露缠绕着发丝道,“周皇后这辈子坐拥倾世雍华,又贵为皇后之尊母仪天下,也算是够本了。” “也是。”戚祯附和道,“独孤铭后宫只有周皇后一人,看来这几年也算是拿真心待她,周皇后又诞下皇子独孤旗,这下走了也算是没有遗憾。” 见一旁的凌双华低头不语,庄云燕揽过她的肩,“周熙对你我都算有恩,今日你我也设坛祭拜下她,可好?” 双华含泪道:“燕大哥想的真是周到,我也正有此意。还有世子哥哥,也欠周熙许多。我只是难受,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周熙一副菩萨心肠,却这么早就走了...” 戚祯挠了挠头道:“这贵过了头,福薄的就压不住,这可是实话。所以我爹也不愿意把我养在家中坐享富贵,非要把我送来无声门历练着,这才练得出这幅好身板抗的住世事无常。” 沉默片刻,戚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掌门。你娶亲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师,龙师兄书信中说,独孤铭也问起过此事,问你娶了哪家的姑娘。” “龙师兄怎么说的?”仲白露急道。 “龙师兄可比你我聪明的多。”戚祯笑道,“他说啊,掌门碍于父命难为,娶了家中世交的一个姑娘为妻,尔尔罢了。山高皇帝远,独孤铭也奈何不得什么,难不成还亲自来燕城瞅上一眼?燕城人也只当燕公子娶得是坊清阁主的义女,传不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大可放心。” 仲白露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眼下于我们而言也确实没有什么烦心事,唯一要操心的要紧事就是...”仲白露哧哧笑道,“掌门和夫人何时为庄家开枝散叶?” 双华脸一红,庄云燕快意道:“白露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找人生一个便是。” 仲白露生生又落进了套里,眨巴着眼睛转身跑了出去。 “白露还想着那个人。”戚祯垂头无奈道,“我真是不知道,既是心里还有他,去找他便是,何苦在燕城日夜踌躇着迈不开那一步。那人也是,燕城大门日日开着,来看看白露也好,二人把话说开不就没事了,心结难解此生都是不会畅快。” “白露固执,嵇冰憨直。”庄云燕叹息道,“嵇冰当年做了有违义气的事,自然没脸来见白露;白露性子刚烈好强,虽然世子还活着,可对嵇冰做错了事还是耿耿于怀,这二人...”庄云燕摇了摇头,“只盼有一个人早些想通才好。” 已近戌时,浴房冉冉热气里,庄云燕执着先师潇湘玉留下的内功心法弥加三式,浸在浴盆里蹙眉研读着。 “你都泡了半个时辰了,外头热水都烧了几桶,真是烦人。”双华嗔怒着又送进一桶热水来,一瓢瓢添进浴盆里,“真不想管你,看看你这个燕公子会不会冻病冻伤才好。” 庄云燕却像没有听见抱怨一般,口中念念有词道:“弥加三式热性难挡,所以门中心神不定之人才容易走火入魔,愈往深处练习,就算是师父这样的能耐,也难保不会控制不了心绪,要是...” 双华见他为此事忧烦,竟也是无话可说了,蹲坐在地上轻柔着他的肩,贴着他的耳边道:“你的弥加三式已经练到第七重,听仲姐姐说,你们师父潇湘玉苦练到古稀,才算是达到第九重的至高境界,燕大哥还不到三十,练成也是早晚的事。” 庄云燕这才发现双华在身后,按住她的手柔声道:“怪我,一想就是许久。双华你知道吗,师父生平最得意的弟子,并不是我,而是...” “龙青啊。”双华抢着道,“龙青虽然总是不动声色的淡定模样,但我看得出来,他才是一等一的高人,怕是你们门中绝学弥加三式,龙青学的也在你之上呢。” 庄云燕笑了出来,“所以说我家双华顶顶聪慧,龙青武功确实在我之上,若不是师父觉得我在江湖行走更便利些,这掌门的位子也轮不到我,不过龙师兄性子淡泊快意,此生能看着周熙便是心满意足。” 双华的指尖轻拂过冒着热气的水面,凑近也盯着弥加三式看了看,“你刚刚说此内功心法热性难挡,又是躺着这热腾腾的浴盆里看了许久,就不怕自己走火入魔了去?依我之见...”双华调皮一笑,“练此心法,就该在冰池子里,冻成个渣渣,还会成魔么?” 双华觉着自己说的实在是有趣,忍不住自个儿也笑出了声。 庄云燕微微愣住,转身看向背后的双华,双华忽闪着大眼,摸了摸脸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好一个凌双华!”庄云燕捧住她诧异的脸,“师父苦思多年,我也想了许久,竟被你一句话茅塞顿开。要是在冰湖之中练这弥加三式,何愁不成!” 庄云燕骤然起身,双华忙递上浴巾替他擦干身子,又把早已经备好的寝衣取了过来。庄云燕换上寝衣,环抱住双华爱怜道:“谁能想到当年那位凌三小姐,如今这般贤惠能干。” 双华脸一红,踮起脚尖贴着庄云燕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真的?”庄云燕惊道,“你可别唬我!” 双华捂住他的嘴,急道:“可别这么大声。我又没生过,还是陆敏敏提醒我的。我这才想起,好像,好像确实...” “我要当爹了?!”庄云燕横抱起双华,俯身亲着她的鼻尖,“明天就请个大夫来,绝不会错的。” “还是我自己偷偷去医馆看看吧。”双华羞涩道,“万一不是,可不丢人了?” “不是也不打紧。”庄云燕忍俊不禁,“你我再多多努力便是。” 大晋铭帝六年,十月。 “龙师父,旗儿什么时候才可以不使这木剑?” 御花园里,独孤旗懊恼的瞅着手里的木剑,哀求似的看向一旁的龙青,“我想要一把真正的剑,就像父皇床头挂着的那把。” 龙青抱肩笑道:“旗皇子还不满六岁,就敢使皇上的玄铁剑了。你师父我五六岁的时候,连把真剑都没有见过呢。” 独孤旗乌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龙青手里的煞天罗,嬉闹道:“那旗儿就要那根棍子。” 龙青垂眉转过身,“旗皇子的心够大呢。你父皇的宝剑想要,你燕叔叔的青玉箫想要,龙师父的棍子你也要,若是只能要一个,你选哪个?” 独孤旗撅着嘴坐到了地上,托着腮帮想了想,瞪大眼睛道:“旗儿想好了。旗儿还是要...燕叔叔的青玉箫。” “哦?”独孤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旗儿与父皇说说,为什么选燕叔叔的青玉箫?” “是母后说的。”独孤旗捡起一根枯枝,沮丧的在地上随意划着,“母后还让旗儿管燕叔叔叫师父呢。可旗儿都很久没有见过燕叔叔了...” 龙青听独孤旗提及周熙,难掩眉间的哀愁之色,抱起独孤旗和蔼道:“今天就练到这里,龙师父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独孤旗看向独孤铭,挥着手中枯枝道:“父皇,您什么时候会把您的剑给旗儿?” “你说父皇的双华剑?”独孤铭走近儿子,擦了擦他小脸上沾的泥土,“等你个子长到可以自己取下那把剑,父皇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独孤旗兴奋道。 “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独孤铭捏了捏他的腮帮,“刚刚你还说许久没有见到燕叔叔,这个月过去,父皇带你去燕城见他可好?” 独孤铭挥舞着小手欢喜道:“去燕城见燕叔叔?龙师父,父皇要带我去见燕叔叔了!” “皇上真的要去燕城?”龙青皱眉道,“路途遥远,还要带旗皇子去...” “朕也是真的想那位燕公子了。”独孤铭仰首看向天空,“自熙儿过世,庄云燕也不再来润城,朕有很多话想问他。还有便是庄云燕三年前娶亲,你我也不知道庄夫人是何许人也,竟能被燕公子相中?龙青,你就不想回燕城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靠之...两个男人带个娃...作者君不厚道的笑了...   ☆、第74章 不负人间一场醉 “朕也是真的想那位燕公子了。”独孤铭仰首看向天空,“自熙儿过世,庄云燕也不再来润城,朕有很多话想问他。还有便是庄云燕三年前娶亲,你我也不知道庄夫人是何许人也,竟能被燕公子相中?龙青,你就不想回燕城看看?” 龙青淡定笑道:“无声门人遍布天下,不是一定要留在燕城的。我家掌门随心所欲惯了,他家老太爷急着抱孙子,这位庄夫人想都不用想,指定是庄老爷相中的,掌门孝顺,也只有顺了他父亲的意思。如此而已,不如不见。” “朕可不这样想。”独孤铭镇定的看着龙青,“你家先师潇湘玉错失挚爱,宁愿一生孤独,庄云燕与你都是这样执念的人,若非自己所爱,怎么会随意娶回去?朕好奇数年,难得如今国泰民安,朕总算可以抽身去燕城一趟,拜会燕公子一家。” “皇上。”龙青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独孤铭挥手制止,龙青坚持道,“国泰民安,朝堂却仍有暗涌,皇上踏出这宫门,就不担心有人会趁机...” “他?”独孤铭不屑一笑,嘴角上扬道,“朕待在这皇宫里,他尚且可以一搏,朕真要是踏出了京师,他却是没有了这份胆量。嵇冰人在荆州,坐拥数万铁骑,朕往西北去,那里是朕挥师南下的开端,他就算真是如何,朕能逐鹿中原一次,也必定可以踏平第二次。他没有这个胆量。” 龙青顿悟,点头道:“皇上这样说,看来西北一行,不光是为了拜会掌门一家...” “别说了。”独孤铭低下头,“烦劳龙青留在润城宫中替朕看着,朕带旗儿去。” “不如由龙青陪你们一起去。” “你还是留在宫里最为妥当。”独孤铭眼神微动,“朕有宋卿和孙少然陪同就够了。” 龙青当然听得出独孤铭的顾忌,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燕城,无声门 “掌门!”戚祯疾步凑近庄云燕耳边,“有远客到,要见您。” “远客?”庄云燕放下看着的书卷,“哪位?” 戚祯嘀咕了几句,庄云燕面色微变,缓缓站起了身子。 “还好夫人陪老太爷去了城外祈恩寺吃斋,只是...”戚祯面露难色,“也不知他要留到几时,若是在燕城过夜,难保不会和夫人碰上,这可如何是好?” “到了门口,还能不见?”庄云燕一掸衣襟,“一晃已是三年...见了再说。你赶紧去趟坊清阁,告知世子今日切勿现身,再去南门守着,拦住双华的马车!” “戚祯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厅里,黑衣男子凝望着厅外院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仿若还遗留着那个女人的气息。凌双华——他欲爱不得的女人,他坐拥一切却唯一不可得的女人。 “燕叔叔!”独孤旗欢跑着抱住庄云燕的腿,“燕叔叔!” “旗儿...”庄云燕心里五味杂陈,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抱起独孤旗,“旗儿怎么也来了?” 独孤铭听见庄云燕的声音,却没有转身看他,低头合上双目,似乎还想听一听双华昔日的声音 ——“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 “父皇想燕叔叔了,旗儿也想你了,父皇就带旗儿来看燕叔叔了。”独孤旗咬着庄云燕的耳朵道,“燕叔叔也不来看旗儿。” “是燕叔叔不好。”庄云燕看向孙少然和宋卿,颔首示意道,“孙将军,宋丞相,好久不见。” 宋卿上前一步抱拳道:“一晃已近三年,燕公子愈发神采英拔,颇为得志快意的模样。” 孙少然凑近细看了看,点头道:“宋丞相说的不错,燕公子的确是如此呢。” “哦?当真,那朕可得也看看。”独孤铭轻笑一声转过身来,锐利的深眸紧盯着抱着独孤旗的庄云燕,慢慢的踱近他,“嗯...看来这日子过得顺心,气色也愈发喜意,燕公子在燕城乐得逍遥快活,也是懒得管他人的闲事了。” 庄云燕放下独孤旗,低头抱拳道:“见过...” “你我还需要行这样的虚礼?”独孤铭挡住他,“你肯见朕,朕已经觉得荣幸之至了。” 闻讯赶来的仲白露倚在门框上冷眼瞧着,轻哼了声。独孤铭闻声看见,笑道:“仲女侠还是一身傲骨不改,朕也十分钦佩。” “不敢当呐。”仲白露扭过头去。 孙少然走近仲白露,“嵇将军还在荆州,已经许久不曾回润城...” “孙将军,好好的与我提这个人做什么?”仲白露秀眉紧蹙。 “仲女侠。”孙少然急道,“燕城与荆州离得并不远,嵇将军很想你...如今仍是孑然一身...” “够了!”仲白露高声喝道,“他孑然一身与我何干?你也说了燕城与荆州离得不远,如今北方平定,嵇将军在荆州也无战事缠身...他的步子也甚是难迈开呢。” 孙少然还欲说些什么,宋卿咳了咳示意他不要再说。独孤铭摇头笑道:“一个比一个倔,误的却是自己的韶华。” 独孤铭环顾四周,顿了顿道:“听闻燕公子已经大婚数年,怎么不见掌门夫人的踪影?” “家父身体一直不大好,她陪着家父四处寻医访药已经有阵子了。”庄云燕镇定道,“无声门中事务繁忙,还要夫人替我尽孝,真是汗颜。” 独孤铭难掩失望之色,继续道:“成婚数载,可有诞下一儿半女?” 不等庄云燕回答,仲白露抢道:“怪不得把儿子都带来,是气气我家掌门生的是个千金么?哼,我家大小姐可俊的很。” 孙少然和宋卿面露惊喜之色,“燕公子已经有位千金了?这可真是喜事,也不捎信到京师,就算路途遥远,这庄大小姐的满月酒我们怎么也得来喝上一杯。” “多谢多谢,不必客气。”仲白露冲他们二人鞠了一躬,“大小姐满月酒那日人山人海,燕城堵得是水泄不通,你们要真来我们也是招呼不了。” 独孤铭无可奈何道:“仲白露的牙尖嘴利真是一点没变。不知道,庄大小姐在不在府上?” “是妹妹吗?”独孤旗拉了拉庄云燕的衣角。 庄云燕半蹲□子,点头道:“不错,是比旗儿年幼的妹妹。” “妹妹好!”独孤旗欢喜道,“旗儿也想要个妹妹。” “傻。”独孤铭拉过独孤旗,轻推到庄云燕跟前,指着他道,“旗儿,去求你燕叔叔,要什么妹妹,把庄大小姐要回来做你媳妇才好。” 孙少然与宋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独孤旗乌溜溜的眼睛露出恳切的稚色,随即又黯淡了下来,“旗儿还没见过她,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有谁会不喜欢旗儿呢。”庄云燕注视这个六岁孩子纯良的眸子,他与周熙长的很像,虽然周熙早逝,可独孤旗还是没有自己父亲半分的犀利锋芒,眉眼间都是这抹不沾世事的静澈。 见独孤铭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庄云燕捏了捏独孤旗的脸道:“旗儿,让仲姨陪你去外头玩好不好。” 独孤旗懂事的点了点头,扑到了仲白露的怀里,仲白露吐了吐舌头,拉过他的小手走出了厅门。 “皇上千里迢迢奔赴燕城,该不会就是把旗皇子带来给我瞧瞧。”庄云燕给独孤铭斟上茶水,“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果然还是这副洞悉万象的样子。”独孤铭挥了挥手,孙少然和宋卿会意的退了出去关上厅门,大厅只剩独孤铭和庄云燕二人。 “燕公子可愿意助朕?”独孤铭果决道,“随朕回润城,辅朕大业千秋万代。” “助你?”庄云燕晃了晃手中茶盏,“铭帝雄才伟略,平西北灭蛮夷,大晋国土绵延万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已是千古一帝,还要我助你做什么?” “江山可定,人心难测。”独孤铭幽幽道,“你知道我所指。” “他?”庄云燕放下茶盏,“龙师兄信中与我说起过,周康在周皇后临终之时立过重誓,此生都会忠于皇上还有旗皇子,我虽然从未敢低估过雍王周康,可也信他对周皇后赤子之心。当然,皇上的担忧是对的,毕竟人心难测...” 独孤铭轻叹了声,“大晋国泰民安,朝堂看似平静却是暗藏汹涌。独孤氏子嗣单薄,朕这一脉只有朕,还有便是独子旗儿了。慕容遗脉大多不足为惧,可南平旧臣与那两位昔日公主来往甚密,尤其是雍王妃慕容萱,虽是一个女人,却颇具手腕,周康这样的人竟也与她很是谈得来,这几年,慕容萱替他生下一子一女,更是在雍王府地位稳如泰山,不容小觑。” “这些事我在燕城也有所耳闻。”庄云燕点头道。 独孤铭继续道:“熙儿病重那几年,周康就算有所造次朕也不曾插过手,为的是不忍让熙儿伤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熙儿过世之后,待朕再想治一治周康,雍王府已然是大晋第一府,金陵百姓敬奉昔日雍华府周家这位少爷,京师百官更多是以雍王马首是瞻,朕想动,却难以撼动,若是硬要动手,更是怕朝野动荡,难以驾驭。” 庄云燕喝了口茶水,“果然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当年皇上行事何等果断,如今对付雍王倒是难以决断了。” “当年?”独孤铭苦涩一笑,“当年北疆将士既无退路,唯有一条命去搏杀,而下,身后就是江山社稷富贵荣华,让人还怎么能放手一搏?嵇冰因为慕容世子一事悔恨至今,请命镇守荆州数年难得回京;楚璟更是离朕而去难觅踪迹;孙少然勇猛有余权谋不足;宋卿有治世之才却是难改文人之优柔。燕公子,眼下唯有你可以帮朕。” “皇上抬爱了。”庄云燕低头道,“我已经三年没有出过燕城,只愿在燕城平平度日,守着老父妻女尔尔,其他的事,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无声门可以移至润城,你的家人也可以一并过去的。”独孤铭抬高了声音,“燕公子,朕亲自来请你...你帮过朕一次,为何不可有第二次!” “上一次...”庄云燕眸子顿失明亮,“世子客死异乡,双华含恨而终,这一次,又不知道还会失去什么。” “谁说会失去,只会得到的更多。”独孤铭意味深长的看着庄云燕。 庄云燕直视着他鹰一般的眼睛,“皇上如今天下在握,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独孤铭僵僵的坐下,似笑非笑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朕也无数次这样问自己。朕曾与嵇冰说过,只要天下尽归所有,万物都在天下之中,朕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可双华宁愿一死也不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就算倾尽一切,也不能让熙儿多活几载。如今再看,朕当日说的话倒像是个笑话了。” 见庄云燕沉默不语,独孤铭黯然道:“朕经常会梦见双华,她一遍遍的问,小马,你是要带我走吗?小马能带走她的时候,抛下了她;等小马想留下她的时候,却是再无可能。朕之前从不信命,如今不得不信,老天怎会让你事事如意顺心,他给予你一些,就会夺走你一些,以此警醒世人,天命才是最高。如今朕是坐拥天下,可却时常觉得孤寂,钟鼓喧哗中见曲终人散,繁华春景中见秋叶零落,盛年韶华中见华发枯骨...满腹的话语,也不知与谁去说。” “我庄云燕何尝不是如此。”庄云燕顺势道,“本以为可以斡旋其中,求得人人安好,可我终究是救不了世子,护不下双华。什么没有燕公子办不成的事,我能做的实在尔尔,无力承担皇上的重任。” “好你个庄云燕。”独孤铭笑了出来,“世间还有几个比你好使的脑子,这样都能回绝了朕。也罢,比起君臣,朕更愿意做你的朋友。只是你别总躲在燕城,没事就来京师走动走动,就算...是为了旗儿也好。一声师父情深意重,燕公子可得记着还有这样一个徒弟。” 二人对坐聊了几个时辰,见天色渐暗独孤铭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庄云燕隐隐有些忧心,不知戚祯能不能拦下从祈恩寺回来的凌双华。   ☆、第75章 惊鸿入耳 二人对坐聊了几个时辰,见天色渐暗独孤铭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庄云燕隐隐有些忧心,不知戚祯能不能拦下从祈恩寺回来的双华。 独孤铭站起身,推开厅门寻着独孤旗,唤道:“旗儿,到父皇身边来。” 正与仲白露玩闹的独孤旗蹦跶的跑到父亲身旁,“父皇。” 独孤铭抱起儿子,“天色也不早了,朕还要往北去。” “还要往北走?”庄云燕不解道。 “还要把祖爷爷带回去呢!”独孤旗稚声道,“父皇,是不是?” 独孤铭点头道:“爷爷去世前希望魂归故土,这次朕正好往西边来,不如就去一趟北疆了却爷爷的遗愿。朕出来也有十余日了,还要往北疆去,也不宜在燕城久待,马队就在城外候着,我们就不打扰燕公子和无声门了。” 独孤旗指着庄云燕腰间的青玉箫,脆生生道:“燕叔叔,旗儿还想摸一摸那把箫。” 庄云燕抽出青玉箫递给独孤旗,独孤旗含住箫口使劲吹了几下,伸到独孤铭眼前晃了晃得意道:“父皇你看,还是燕叔叔最疼我。你的双华剑不肯给我,龙师父的棍子也不给我,旗儿要这把箫,燕叔叔就给旗儿了!” 庄云燕瞥见独孤铭腰间的双华剑,心底忍不住叹了声。 “这孩子。”独孤铭爱怜道,“被朕和熙儿宠坏了,龙青也是待他甚好。朕也想等他再大些,就送到燕城无声门来,让你替朕管教他几年才好。快把青玉箫还给燕叔叔。” 独孤旗虽是不情愿,还是乖巧的递还到庄云燕的手上。 “旗儿性子纯真,倒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庄云燕轻抚着独孤旗的面颊道。 “旗儿...”独孤铭抱紧自己的独子,“他与熙儿像的更多些,倒是不怎么随朕的性子,这样才好,看到他,就像看见他母亲一样。” 独孤铭静静伫立片刻,大步走出了无声门,孙少然和宋卿对庄云燕抱了抱拳也紧跟了出去。 仲白露走近庄云燕,低声道:“他倒是识趣,这就走了。” 庄云燕凝视着独孤铭的背影,“今日的事不要对双华提及半句。”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双华也早已经看开,应该不会...”仲白露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也是没什么底气。 “既然可以不提,又何必再让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庄云燕转过身,“有些伤疤,还是不要触及的好。” “白露知道了。”仲白露点了点头。 走出无声门,已近黄昏,燕城百姓拾掇着铺位准备归家,见了这几位衣着华贵的外乡人倒也客气,纷纷含笑示意。 “沿路那么多城池,个个安享太平,百姓得以安居,这都是皇上的功劳。”宋卿宽慰道,“如今国库充盈,边关平定,大晋盛世至少可保百年无忧。” 孙少然附和道:“宋先生所说和我所想的一样,看来这位主上,我孙少然没有选错。” 独孤铭却像没有听见,眼神停在街角一个落单的女童身上,女童约莫两三岁,身穿一身红褂,扎着几缕细辫,大红的系带灵灵绾起,背对着独孤铭几人,直直瞅着街边就要收摊的糖人铺子发呆。 见独孤铭看着女童发呆,宋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有什么异样吗?” 独孤铭喃喃道:“那孩子馋糖人的模样,很像她。” 独孤旗挣脱开孙少然的手,小跑到女童的跟前,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是馋那糖了么?” 女童转过身,瞪着独孤旗上下看了看,恼道:“关你什么事。” 女童星眸黑亮忽闪,眉眼间满是嗔意,独孤铭不禁走上前,眼神再难从她身上挪开。 独孤旗也不生气,嬉笑道:“想吃就去买啊,你要是没银子,我让我叔叔给你买个,你都不知道自己口水都要出来了,真是好笑。” 女童拾着衣袖擦了擦嘴角,又吞咽了下口水,沮丧道:“我娘不肯我多吃甜食,说吃多了满嘴烂牙,到老了什么都吃不动呢。” ——“三小姐这么爱吃糖,小心满口烂牙没人要。” “孙叔叔。”独孤旗看向孙少然,“咱们给她买根糖人吧。” 独孤铭半蹲在女童身前,紧盯着她的大眼死死不放,女童也不惊恐,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坏叔叔!” 独孤铭身子巍立不动,托着女童的小手和蔼道:“你是哪家的女儿,能不能告诉叔叔。” 女童撇过脸傲娇道:“你问我我就告诉你?我又不认识你。” 独孤旗见她逗人的模样很是有趣,拉过她的手晃了晃道:“妹妹,那小哥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眨巴着大眼,舔了舔嘴唇指着糖人摊子道:“我要那个。” 孙少然忍俊不禁,几步便往糖人摊子走去,正不知道挑哪个才好,女童喊道:“我要最大的!” “年纪小小的,心倒是大得很。”孙少然无可奈何的拿起最大的振翅霓凰,正要递给女童,宋卿拦住他,摇了摇头。 “这下你可以告诉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了吧。”独孤旗叉着腰道。 女童眼巴巴的看着孙少然手里的糖人,咽了下口水道:“我叫...庄忆。” “她姓庄!?”宋卿惊道,“难道她是...” 独孤铭镇定道:“你爹,是不是无声门的庄云燕?” 女童指着糖人道:“这还没给我呢!” 孙少然愣了愣,忙把糖人塞进她手里,急道:“你爹是不是燕公子?” 女童一口咬下凤头,吧唧嚼出了声故意引诱着他们,不急不缓道:“我爹就是庄云燕。” “真是!”宋卿看向独孤铭,“她果真是庄云燕的女儿。” “小妹妹!”独孤旗欢喜道,“她就是旗儿的小妹妹!” 女童才两三岁的稚嫩模样,哪里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吃着糖人不再开口了。独孤铭轻抚着她白嫩的腮帮,似乎看到了心底那个故人的影子,张开嘴却是难以发声,欲言又止。 宋卿知道独孤铭所想,拉过女童道:“你爹是庄云燕,你娘呢?叫什么名字!” 女童舔了舔嘴边的糖渣,垂下睫毛道:“忆儿又不认识你们,为什么非要说?” 孙少然抢道:“叔叔再给你买十根八根糖人!你快说你娘叫什么名字!” “这一根我都吃不完,才不想再要了。”女童舔着糖人道,“急死你!” 孙少然还欲开口,宋卿拉住他,蹲下笑眯眯的看着女童道:“不如,叔叔随便说些什么,忆儿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好?” 女童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宋卿温和道:“你娘...是不是姓凌?” 女童不假思索的摇头道:“不是。” “不是...?”独孤铭看着这愈发熟悉的眉眼,“怎么会这样像她。” 女童见他痴痴傻傻的模样,笑嘻嘻道:“我可得回去了,爹找不着我,可得罚呢。”话音刚落已经跑向街的另一边,举着手上的糖人冲独孤旗晃了晃,“谢谢小哥哥的糖。” 独孤旗拉着父亲的衣角道:“父皇,这个妹妹可有些意思,旗儿喜欢。” 独孤铭怅然若失,口中不住道:“不是...怎么会不是?”言罢又苦涩道,“又怎么可能是,她当年就死在你的怀里,怎么可能是她!” “皇上。”孙少然怯怯上前道,“马队还在城外候着,天色不早了,得赶紧出城。” 独孤铭怔怔的直起身子,恍惚道:“走吧。” 独孤旗转身搜寻着女童的身影,只见她坐在对街的台阶上吃的正欢,时不时朝城门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见独孤旗回望自己,庄忆吸了吸鼻子,吐出舌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独孤旗哧哧笑着,抬头看向父亲,“父皇,真能把庄忆妹妹带回去做旗儿的媳妇吗?” 独孤铭满腹心事,像是没有听见儿子的话,独孤旗又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庄忆,见也没人搭理自己,只得踢着脚下的石子不情愿的走着。 几人无声的朝城外走去,忽闻马蹄车轮声由远及近从城门而来,独孤铭抬头看去,只见是一架红顶马车,坠铜铃的流苏嘀铃铃的晃荡着,铃声悠扬不止,甚是好听。 “看样子是燕城大户呢。”宋卿道,“皇上,我们走。” “嗯。”独孤铭应了声,又无力的低下了头。 “娘!”女童看见马车,惊喜的站起身挥舞着手道,“娘回来了!” 独孤铭顿住步子,宋卿和孙少然对视着,竟都是不敢转身去看。独孤旗扭过头,见女童喜形于色,指着她笑道:“父皇快看,庄忆的娘亲回来了呢。看把她高兴的。” 马车的帐帘掀开,探出半截身子,看着女童秀眉微蹙,恼道:“好好的不待在家里,又偷跑出来吃糖!” 听着这回荡耳边数载的声音,独孤铭双目紧闭,两行泪水默默的滑下...   ☆、第76章 盛世沧桑 听着这回荡耳边数载的声音,独孤铭双目紧闭,两行泪水默默的滑下... 凌双华跳下马车,女童飞奔着扑进她的怀里,“忆儿知错了,吃完再也不吃了,娘别骂忆儿。” 双华搂紧她,嗔怒道:“不骂你,回去骂你爹去,叫他不看住你。” 独孤铭颤抖的转过身,身后的女子一袭红衣,侧脸洋溢着明媚的笑意,抵着女童的额头满是亲昵。 “她...”宋卿踉跄退后了几步,“她还活着...” 独孤铭难以自制的走上前,可才走出去几步又直直顿住不敢过去,见她抱着女童渐行渐远,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难以迈开。 “您思念她数载,如今她就在眼前,为何不去相见?”孙少然不解的急道,“就算相顾无言,总算...” “她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再与我一起,见到了又如何。”独孤铭痛苦的攥紧手心,一拳击打在身旁的树干上,“如今她女儿都有了,何必再打扰人家的安生。” “可是!”孙少然还欲说些什么,已被独孤铭狠狠打断。 “走了!”独孤铭决绝的转身,拉着独孤旗往城门走去。 “这糖人谁买给你的?”双华也咬下一口道,“是戚叔叔,还是你仲姨?” “都不是。”庄忆嬉笑道,“娘再猜。” “都不是?”双华疑道,“除了他俩,还有谁敢给你买糖吃?” “是...”庄忆嘟着嘴,“几个不认识的叔叔,还有一个小哥哥。才刚走呢。” “叔叔?小哥哥?”双华点了点女儿的脑门,“你又骗娘了是不是,哪里有什么叔叔和小哥哥。” 庄忆伏在双华的肩上,喏喏道:“刚刚还在呢,这不是已经出城了么,娘若是不信忆儿,追出去看看就是了。”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双华蹭了蹭女儿的腮帮,“外头风这么大,赶紧回去。” 独孤铭终是不甘的转过身,揉搓着干燥的手心,几欲迈开步子又踌躇着收住,双华母女愈行愈远,疾风骤起,街巷的黄沙翻卷飞扬,独孤铭眼前一片朦胧。 只一步,万水千山,只一声,碧落黄泉,只一眼,此生不换。 “凌双华...”独孤铭哽咽的喊出了声,“凌双华!”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 双华顿住步子,迟疑着没有转身,北风阵阵呼啸,像是不绝的风声,又像是肩上女儿的低咛。 “凌—双—华!”一字一字颤抖着发出,独孤铭嘴角抽搐着,只一眼,只一眼,凌双华,再让我看你一眼,可好... “娘。”庄忆忽闪着眼眸看着独孤铭,“那个叔叔,好奇怪啊。” “哪有什么叔叔。”凌双华按下女儿的头。 她的背影,是那么让人心痛。独孤铭不顾一切的走上前,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双华唇齿微张,“阁下...你认错人了。” “双华...”独孤铭不敢再走近,微颤着伸出手想去触她。 “我是无声门的庄夫人,这是小女庄忆,阁下,一定是认错了。”双华轻抚着女儿的背,“风沙这样大,认错也不奇怪。忆儿,我们走了。” 独孤铭的手悬在了半空,庄忆咯咯笑着点住他冰冷的指尖,“叔叔,我娘都说你认错人了,羞羞羞!” “庄夫人...”独孤铭手心紧握,低垂下头哀声道,“在下冒失了,还请...庄夫人...” “双华。”马车里,庄尚轻咳着唤了声,“起风了。” “爹...”双华快步走向马车,“这就来了。” 独孤铭怔怔看着她俩跳上不远处候着的马车,铃声又起,叮叮当当,庄忆的笑声也似银铃般悦耳动听,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红衣背影,自如的倚在车梁边,却怎么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飞沙风中转,迷花了独孤铭的眼睛,看不到,便是看不到了。 出城的马车里,独孤铭看向儿子,“旗儿,庄忆的娘亲,你记下她的容貌没有。” 独孤旗回忆着道:“记下了,虽然就看了几眼,可她的娘亲长的好看,想忘记也难。” “旗儿的名字,就是庄忆的娘亲起的。”独孤铭深吸着气,“国之旗,人之旗。” “庄云燕的女儿起名一个忆字。”宋卿若有所思,“也许也是她母亲所起,三小姐终究也是忘不了那些往事。” “忆之过往,总不会想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独孤铭凄然笑道,“朕也只想记得御刃坊灭门前与她的欢笑,其余的,便都是想抹也抹不去的痛楚。” “那些欢笑...”孙少然仰着头忆起初见凌双华的过往,“三小姐这一生也是不会忘记的。” “熙儿处处为朕所想,总算让朕没有铸成大错。”独孤铭抚揉着爱子懵懂的脸,“双华做了庄云燕的妻子,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么!” “双华...”独孤铭朝车窗外望去,暮色已至,秋风萧瑟,夹杂着黄沙的烈风吹得脸颊生疼,独孤铭遥望愈来愈远的巍峨燕城,心却从未如此静熠过,“双华,朕有生之年还能再看你一眼,用尽朕后半生的运数也心甘情愿。” “父皇。”独孤旗抬起稚嫩的脸,“庄忆妹妹,旗儿能带她走么?” ——“小马,你是要带我走么?” “她娘亲那么疼她,怎么会让旁人带走她?”独孤铭探出身子最后看了眼就要消逝的燕城,“就像你父皇...也带不走她...” 庄府的马车上,任庄忆如何嬉闹,凌双华都没有发声,轻咬着嘴唇淡淡的注视着前方。 “娘。”庄忆将手里的糖人塞到双华嘴边,“娘吃。” 双华咬下一口却没有咀嚼,庄忆凑近她的脸,小手摸触着,“娘,你的脸怎么湿湿的?” “砂砾戳着脸生疼。”双华拾起袖子抹了抹面颊,“你乖乖的就好。” 双华抱着女儿走进无声门,见庄云燕几人都在院中候着,诧异道:“怎么都迎着我?这才什么时辰,回来的也不算晚吧?” 戚祯吐了口气道:“我在南门等了夫人和老太爷许久,你们是打哪里进的城?” 双华挤出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呢,爹想看看北山的枫叶红了没,我看时候还早,就陪爹绕到北山去溜达了一圈,顺道就从北门进的城。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怕庄老太爷和庄夫人走丢不成?” 仲白露接过庄忆抱在怀里,冲庄云燕使了个眼色道:“就是,夫人这么好的身手,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准没事!”瞅见庄忆手里吃了一半的糖人,疑道,“忆儿,你娘不许你吃这,怎么又给你买了?” “不是娘买的。”庄忆看向庄云燕,“是叔叔和小哥哥买的。” 几人脸色微变,双华走近丈夫,“门中今天来了什么客人吗?” 见庄云燕有些踌躇,戚祯装作随意道:“门中隔三差五就有些江湖朋友到访,今天从南方来了几个剑客,与掌门说了些习武之道也就离开了,也许看见小姐又瞅着糖人流口水,就给她买了根。” 庄忆眨巴着眼睛想为自己开脱几句,仲白露按住她的头道:“好了好了,咱们大小姐有好东西吃还不赶紧吃完,小心被你娘亲抢了去自己吃了。” 庄忆赶忙吃的愈发大口,生怕被人抢了去。 凌双华没有再多问什么,庄云燕挽住她的手,摩挲着道:“外头风大,进屋再说吧。” 仲白露把庄忆抱到一边,低声问道:“什么叔叔,有没有问你什么话?” 庄忆哧哧笑道:“问我爹是不是庄云燕,还有,问我娘是不是姓凌。” “你怎么说的?”仲白露急道。 “仲姨的话忆儿都记着呢。”庄忆吐了吐舌头,“我娘姓慕容,怎么会姓凌?” “好孩子!”仲白露狠狠亲了她几口,“这脑子,随你仲姨。” 双华跟着庄云燕走进里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包递到他面前,“寺外农家做的饴糖,燕公子喜欢吃,来一个?” 庄云燕贴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不给自家女儿吃,做娘亲的自己偷着吃,这样好么?” 双华捡起一颗塞进嘴里,望向高墙外道:“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说着往庄云燕嘴里也塞进一颗,将纸包又藏进了袖子里。 庄云燕本来纠结着要不要与她说些什么,见双华满脸甜蜜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咽进肚里,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双华收回眼神沉静的看着他,“今日你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一个月后就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盟主崆峒派的阮荃非要在燕城筹办此次大会,后面可得忙了。” 双华笑盈盈的看着丈夫道:“三年前若非你忙着别的大事,这盟主的位子还轮不到阮荃,阮荃有自知之明,这是做个好人送份大礼给你这位未来盟主,换做是我,也会如此。无声门如日中天,声势日益浩大,燕公子不做盟主,还有谁有资格?”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看得起我。”庄云燕戳了戳双华的脑门,“做个掌门已经是杂事不断,这要是做了盟主,你就不怕我愈发没时间陪你和忆儿?” 双华凑近庄云燕的耳边,低声道:“双华后头可也有的忙...” “哦?” “慕容伯伯和世子哥哥都与我提了数次。”双华道,“御刃坊凌家一手铸兵器的本事还是得派上用场...我想...”双华咬了咬嘴唇,“在燕城开家兵器坊。” “这是好事。”庄云燕欣慰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天下人都知道御刃坊的玄铁兵器铸的最好,御刃坊不在,天下也难寻上好的玄铁剑。凌双华精通兵器,不好好用着实在可惜。之前我怕你想起旧事,也没有与你说起...难得你终于起了这个心思。” “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也不想凌家的手艺不复存在。”双华拉住庄云燕的手,“旧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该忘该放的,都早该有个了结。兵器坊会以坊清阁的名义开张...” “谁的名义并不重要。”庄云燕按住她的手,“凌三小姐的本事才最最重要。” 今夜月朗星稀,仲白露倚着院中的长廊对月出神,不时垂下头轻叹着。 “你明明还想着他,又何苦这么固执!”戚祯走近她道,“听说嵇冰也是苦候着你,两座城池离得也不远,若是你不愿意,我替你找他去?” “你敢!”仲白露跳起来急道,“你戚祯敢去荆州,信不信我挑了你的脚筋!” “白露。”戚祯恳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那苏雀儿子都有了俩,你还苦守着自己明明喜欢的那个人。嵇冰只当世子因他而死,抛去京城荣华替世子镇守荆州以此救赎,这已经可以算是悔改,你还要折磨自己和他到什么时候?” 仲白露眼眶微红,哽咽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是也没有来过燕城...” “他是怕!”戚祯跺脚道,“是你恨他,怨他,他哪敢来找你,当年与他恩断义绝的也是你!白露,听我戚祯一句,去荆州找他吧,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再说吧。”白露望向明月,“我再想想。” “你...”戚祯愤愤的拂袖道,“谁愿意管你的事,无非是你不嫁,我不娶,可别耽误我逍遥子戚祯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 这一章是我昨晚熬夜修改后的成品,如果有不合心意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早上忽然顿悟,为何独孤会如此。也许他一直固执的以为,凌双华因为自己成为孤女,世间也唯有他一人可以弥补,可以倾尽一切换她笑颜如花。世子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 但当他多年之后与她重逢,发现她过得安静幸福,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弥补,他的放手,不再出现,就是最好的弥补。那一刻,他决定转身离开。 最后一眼燕城,最后一眼凌双华,最后的安静时刻。 且看风起云涌,且看韶华百年。 是挚爱?是至恨! 是求不得?是放不开!   ☆、第77章 一世君臣 荆州 “末将叩见皇上。”嵇冰见到独孤铭,怔了怔单膝跪倒在地,“末将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嵇冰。”独孤铭走上前伸手扶起他,“你我数年未见,朕,很想念你。” “皇上。”嵇冰缓缓起身,退后一步道,“末将岂敢让您挂念。” 独孤铭见他待自己愈发生分,笑了笑没有言语,径直往里屋去了。孙少然眼眶微红,一拳打在嵇冰的肩上,“好你个嵇冰,竟真的狠得下心数年没有回来京师!你还拿不拿我当做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嵇冰按住孙少然的手垂头不语,跟着独孤铭往里屋去了。 独孤铭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晃荡着叹息道:“西北终究还是比南方艰苦许多,将军府的茶叶连润城百姓家中的都不如。嵇冰,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跟朕回润城吧。” 嵇冰摩挲着陈旧的茶盏,“这府邸是慕容世子住了十二年的,世子一杆银枪守了西北十二年,如今世子不在,也该我嵇冰替他守着。润城...我已经不想回去了。” “嵇冰,你这又是何苦!”孙少然急道,“如今大晋国边疆太平,匈奴根本不敢踏入关内半步,还需要你在这风沙之地苦守什么!你我辛辛苦苦得了天下,而今你还是和在北疆一样日日吃着黄土,当年浴血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世子归顺又是为了什么?”嵇冰哀声道,“与你我一样不过为了有安生的日子,如今他不在人世,要我去润城坐享荣华?我嵇冰,做不到。” “死脑筋。”孙少然拂袖气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放不下么?这是慕容氏的命数,死者已矣,你这般折磨自己,也是无法改变。宋丞相,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宋卿摇了摇头道,“嵇将军的性子我最清楚,你让我怎么劝?” 孙少然恼的转过身子,重叹不止。 见二人不再发声,独孤铭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嵇冰,坐。” “末将不敢。” 独孤铭放下茶盏,盯着无人敢做的椅榻道,“你当年与朕那样要好,无话不谈欢声笑语,现在连朕让你坐下,都是不敢了...” “皇上就是皇上,末将只是您的臣子,岂敢与皇上同座。”嵇冰淡然道。 “瞧瞧。”独孤铭指着嵇冰笑道,“嵇将军愈发懂这君臣之礼了呢。”顿了顿,独孤铭凝视着他的眼睛,“朕从燕城来,见到了仲白露...” 嵇冰沉着的眼睛掠过一丝波动,可仍平静道:“燕城,是日益繁华了,无声门和庄家功不可没...” “虽然仲白露还是那个性子一点没变。”独孤铭继续道,“可朕看得出来,她惦记着你。一个快三十的姑娘至今未嫁,只要你不傻,就知道她在等什么。嵇冰嵇将军待在荆州数载未曾踏出去半步,就算不想去润城见朕,难道都不敢去燕城见一眼仲白露?” “见了又如何?”嵇冰黯然道,“我在她心中早已经一文不名,是个不仁不义的伪君子,与其让她和燕公子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倒不如不见的好。” “嗨!”孙少然一跺脚,“嵇冰,你这几年真是越活越憋屈了,岁月蹉跎韶华易逝,你以后自己个儿别后悔才好。” 几人沉默了许久,嵇冰替独孤铭斟上茶水,“皇上这次来荆州,是要往北疆去吗?末将知道数月之前老领主过世,您是...带老领主回北疆去?” 独孤铭点头道:“不错,爷爷临终之时,还是希望可以葬在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旧地。爷爷在润城待的这些年,还是时常会想起北疆的气息,他老人家习惯了西北的干涩,怎么也架不住南方的潮润,总算朕决定迈开步子走这一趟,顺道见见燕公子,还有你。” 见嵇冰没有接话,独孤铭淡淡一笑道,“燕公子不愿意去京师也就罢了,人家有家有室都在燕城,嵇冰,你孑然一身也是不愿意跟朕回去么?” “末将一介武夫,能替大晋国守着西北屏障已经知足,哪懂什么朝堂之事?就算回了润城,也是帮不上皇上什么,还求皇上让末将留在这里,末将,感激不尽。”嵇冰恭敬道。 “你!”孙少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独孤铭也不恼火,见面前的嵇冰早已经不复昔日直取润城的得志,整日的风沙侵袭让这个不到三十的男子显出些许沧桑之态,深眸满是愁绪,一眼都难以望穿。这还是那个与自己在润城夜市一惊一乍的欢快少年么? “嵇冰。”独孤铭低下头,“你记不记得,朕问过你,愿不愿意与朕重回润城!” “末将。”嵇冰低声道,“已经不记得太多事了。” “你不记得?朕替你记得。”独孤铭站起身,“虽然已经过去近十年,可于朕而言,就像是昨天的事——你说,润城的女子生的白,看着就喜欢,润城的酒都是那样清冽可口...你当然想与朕重回润城,还要扬眉吐气的回来!如今天下在握,你却不愿意再踏入润城了吗?” “末将只记得,皇上初入润城时说过——中原繁华,非我所羡,亦非我所有,见过也就罢了。”嵇冰镇定道,“不过十年,中原繁华已尽归皇上所有,末将当年的那些话,又岂能作数?” 独孤铭眸子里闪出莫测的光来,背过身看向宋卿,“宋丞相,你替朕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统领北疆十八骑的嵇冰嵇将军!” 宋卿垂下头不敢言语,孙少然对嵇冰使着眼色,可嵇冰却像没有察觉一般,神色镇定自若。 “无人应朕吗?”独孤铭声音不怒自威。 宋卿和孙少然跪地道:“属下不敢。” “中原繁华,非我所羡,亦非我所有!”独孤铭冷笑道,“嵇冰,你忘记了那么多,唯独牢牢替朕记着这句话?你是在替谁怨恨着朕么?” “嵇将军绝无此意。”宋卿抢道,“皇上恕罪。” “朕在与嵇冰说话,你插什么嘴!”独孤铭看都没有看宋卿,眼神直直盯着面色毫无波澜的嵇冰。 嵇冰对视着独孤铭锐利的眼睛,“那些心存怨念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生者对皇上只有敬畏,何来什么怨恨,怪末将嘴拙,让皇上误会了。” “岂止死者已矣,生者也和死了一样。”独孤铭狠狠看着嵇冰,阴冷的抛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皇上!”宋卿唤了声,随即看向嵇冰,急道,“嵇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和皇上说话!皇上念及旧情不与你计较,换做旁人,已经是死罪了。” “宋丞相。”嵇冰脸上不见慌乱,“我嵇冰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我看他啊。”孙少然见独孤铭走出去老远,起身道,“吃了这几年的黄沙,吃傻了。我与你好心说句,这次可是皇上亲自请你回去,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他日你若是又想回去了,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我没打算再回润城。”嵇冰走出屋外,“只想留在这里。” 多少人进的荆州,还是多少人出的荆州,孙少然不甘道:“以我之见,不如把嵇冰绑回润城算了,管他情不情愿,带回去再说。” 宋卿摇头道:“绑回去又如何,若是不得用,带回去的也是具躯壳而已。” 独孤铭回望荆州,城楼上,嵇冰一身银甲伫立良久,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只是凝望苍穹。 “他想留下就留下吧。”独孤铭蓦然转身,“人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朕不会勉强他。” “皇上...”孙少然还欲说些什么,独孤铭挥手示意他无须再多言,只得咽下肚去。 “这趟回去,朕再也不想往西北来。”独孤铭注视着马车里安然入睡的独孤旗,“那些不想见朕的人,朕也不会再见。” 北疆 自幼长在皇宫的独孤旗从未见过如此绵延的望不到头的草原,挣脱开父亲的臂膀在草地上疾奔雀跃着,独孤铭含笑看着儿子,垂头不语。 “看把旗皇子高兴的。”宋卿笑道,“这一路颠簸,总算他又神气起来的。” “孩童难免爱玩乐,贵为皇子也还是个孩子。”孙少然附和道,“属下离开南北疆也已有七年,如今重返也是感慨万千,谁又会想到昔日一个浪荡剑客,如今竟做了大晋国的将军!” 独孤旗蹦跶着冲独孤铭喊道:“父皇,这里好的很,旗儿没见过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哦?”独孤铭走近儿子,“比皇宫还要好?” “嗯!”独孤旗重重的点着头,“这里一眼都望不到头,旗儿想怎么跑就怎么跑,宫里到处都是屋子和人,哪有这里自在?” ——“若是在北疆呢?听说那里遍是草地荒野,没有金陵和润城这么多连绵的屋瓦,铭大哥就算走的再远,熙儿都能看见你。” “傻瓜。”独孤铭嗔怒的揉了揉儿子的脸,“天下都是父皇和你的,这里也是,有什么好与不好?” “不一样的!”独孤旗孩子气的娇声道,“日日待在这里可以吗?还不是只能住在宫里...” “童言无忌。”孙少然缓和道,“旗皇子还小,有些道理他还不明白。” “怪不得祖爷爷想回来这里。”独孤旗蹲□子抚触着遍地的绿草,“这里那么好。” 将独孤峰安葬在独孤氏在北疆城的墓园中,此行像是圆满,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做。 独孤铭在北疆停留了三日,心中竟也流露出一丝难舍之情,回润城的前夜,几人在独孤氏的府邸对月把酒,夜色寂寥,独孤铭的面色也如这月色一般恍惚,看着在院中嬉闹的儿子,有那么一刻,他又想到了凌双华。 ——“小马,你说过可以带我去北疆,这话还作数么?去北疆,做什么?” ——“三小姐是怕跟过去要吃苦?” ——“我不怕苦!” “双华。”独孤铭又想起燕城笑出月牙弯眼的红衣女子,“如果当年我真的带走你,就算只能一生留在北疆,过的也是甜如蜜水的日子吧。如今就算再想袖手天下换你笑颜如花,也是朕的痴心妄想了。” “上一回和皇上这样坐着喝酒,好像是多年前,在润城的小酒肆里。”孙少然回忆道,“一晃都过去这好几个年头了,真是...光阴荏苒。” “孙将军很喜欢和朕这样对坐饮酒吗?”独孤铭大笑道,“这还不容易,回到宫里,朕时常召你入宫对饮就是。” “属下惶恐。”孙少然惊道。 “朕身边值得信赖的,唯有你们二人了。”独孤铭执起酒盏一饮而尽又重重按下,“雍王若再继续放任,只怕终成大患!” “皇上是担心...”宋卿眸子掠过寒意。 “这次回去,是该好好议一议雍王之事。”孙少然道,“雍王府进出权臣如云,让人心惊胆战,雍王手握重兵,不缺翻云覆雨之力。” “既然燕公子和嵇冰不愿意帮朕,朕唯有自己动手。”独孤铭咬牙道,“此事不可再拖,希望熙儿在天之灵,可以理解朕的决定。” “皇上是想...” “拔起雍王府,杀周康!” 作者有话要说:周熙既死,已经无人可以驾驭这位昔日的康少爷了。 独孤实则不算狠辣,不然周康也活不到今天......   ☆、第78章 天若有情 “皇上是想...” “拔起雍王府,杀周康!” “皇后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皇上。”宋卿道,“只要皇上下定决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若是连周康也不在...”独孤铭难掩徜徉之色,“虽然朕从未喜欢过他,只是这身边的旧人,又要少一个了。” “皇上是如何打算的?”孙少然神色严峻道。 独孤铭回头看了看满面天真的儿子,又转过头道,“此次来西北,本想请庄云燕去润城,也好对周康一众起些警醒威慑,可惜庄云燕志不在此,朕也无法强人所难。嵇冰随朕打下这江山万里,朝中很多将领都曾在他的麾下征战过,他若是回朝,便可重掌大晋数十万兵马,周康被夺了兵权,自然也如无利爪的猛兽般不足为惧。可惜,嵇冰也是难以说动。” “怪属下无能。”孙少然沮丧道,“在军中威望不比雍王,也难以驾驭数十万雄师,无法替皇上分忧。” “孙将军别这么说。”独孤铭挥了挥手,“你江湖出身,能在朝中如此已经很难得。周康自幼长于雍华府,跟着周荣身边自然比常人更精明敏锐,在朝堂上自然也是游刃有余。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旁人羡不得。” 见宋卿不做声,独孤铭顿了顿又道:“朕借送爷爷回北疆之名,暗访庄云燕和嵇冰,相信周康多少也会有所探知,聪明如他,应该猜到了朕的心思,只怕雍王府后头也少不了有所动作自保。因此这趟回京,比的,就是快!” 孙少然不住的点头道,“皇上说的是,皇上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 “虽是觉得对不起熙儿...”独孤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该做的,却是非做不可了。周康必杀之方可绝后患。”独孤铭眸子陡然沉着的闪着精光,“此事不可再拖,只有你我君臣三人知道。” 宋卿合上眼,沉思片刻道:“属下赞成,也觉得可行。雍王府时常召集军中将领私自集会,已是不可恕的大罪,皇上绝不可以一再纵容,就算是为了以后的旗皇子,也必须将雍王府连根拔起!” 孙少然附议道:“宋丞相也觉得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边关有嵇冰坐镇,北疆也多是独孤氏旧臣,这个可以无所顾虑。”独孤铭道,“唯一要顾忌的便是京师与朝堂的动荡,孙将军,回京之时你务必牢牢掌控大内禁军与城外守军,虽然京师军权多在周康手上,但只需你占得先机便可,军中之人大多见风使舵,一旦雍王府有异动,自会追随在你身后。” “属下明白了。” “宋丞相。”独孤铭看向宋卿,“朕知道你与薛丞相政见有异偶有争执,薛丞相又是南平旧臣,与那两位旧朝公主来往甚密。但薛长安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年他暗中助慕容乾换走双华就可见得一二,雍王府倒台,薛长安也绝不会为之说半句话,朝堂之上,宋丞相应该可以使之稳如泰山的...” 宋卿点头道:“皇上放心,这一点臣有把握。” “那就好。”独孤铭按住他们二人的肩,“你们二人是我大晋国肱骨之臣,朕与旗皇子的江山,日后都更得依仗你俩了。” 关外寒风凛冽,就算已经饮尽数壶烈酒,还是难以驱散三人身上的寒意,寒星点点,欲亮又暗,似苍天欲言又止。 京师润城,雍王府。 “皇上这一出去就大半个月,他也真是敢?”慕容萱怀抱幼子,看了看手执书卷的周康,“宫里只有一个龙青在,就算此时有人入得宫去坐了他那张龙椅...” 周康放下书卷打断了她,“坐他的龙椅?你也真是敢想。” 慕容萱轻轻拍打着幼子,眉眼含笑道:“不过就是与王爷说个笑,怎么还当真了?” “一个龙青,足矣替他守住皇宫了。”周康冷冷道,“你可别忘了,当年镇守雍华府的,也是这个龙青。” “不过一个黑丑蠢笨的男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慕容萱追问着。 “龙青是无声门的人,更是庄云燕的师兄,燕公子这个掌门只怕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留守润城,替的是无声门给皇上守住这个宫门。”周康道,“皇上亲赴北疆,沿路都是他亲自打下的江山,燕城有庄云燕,荆州有嵇冰,北疆更都是他独孤氏的旧部,谁敢在润城惹事,他想重夺易如反掌。也只有你这个女人,敢随意胡说。” 慕容萱哼唱了几句哄得幼子入睡,笑道:“所以都说了,不过说笑而已。皇上江山稳固,谁敢觊觎分毫。” “说笑?”周康叵测的看向自己的妻子,“我这位王妃何时喜欢说笑了?她字字珠玑本王都听在心里呢。” 慕容萱轻笑了声,凑近周康压低声音道:“当然没有人会蠢到宫变。我已经收到消息,你我估料的不错,皇上明为带爷爷的尸骨回北疆旧地,实则...他先去了燕城见过庄云燕,又直奔去了荆州。与嵇冰密谈许久...” 周康不屑的哼了声,“那又如何?还是能带回来?慕容乾与凌双华之死让庄云燕扼腕叹息,这个燕公子数年不再管任何闲事;嵇冰,一个蠢钝耿直的脑瓜子,早已经放出话去此生都不会再踏入润城,此行皇上也只会无功而返,一个都带不回来。” “不错。”慕容萱点了点头,“皇上这次只会失望而归了。可是,他能去找庄云燕和嵇冰,就证明,他已经有了动雍王府的心思,此心一起,王爷就不可再坐以待毙!” 周康注视着与自己共枕数年的慕容萱,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个与自己心爱阿姐有三分相似的女人,柔美的面孔下有着如此坚硬的心肠,竟与自己这般契合,仿若一人。 “本王从没有信过独孤铭!”周康仰天道,“从他第一次踏进雍华府,本王就知道他另有居心。果然,他骗走了阿姐,骗走雍华府的一切。就算他给我周康再多的恩典,本王也从没有信过他,他今日可以把我捧到天上,一夜之间便也可以将我踩至脚下。雍王府势头日盛,他怕是早已经起了心思,北疆之行回来,动雍王府是早晚的事,我周康好不容易能有今日,怎么会再被他夺去?还当我是昔日跟着他后面的康少爷吗!” “王爷有何打算?”慕容萱凑近周康。 “独孤铭心狠,行事不择手段,要想胜过他,只有比他心狠手快!”周康的眸子闪出骇人的杀意来,“他要灭我雍王府,我周康,却只会灭他一人。” 慕容萱欣赏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嘴角泛起笑意,“灭雍王府非一日之功,灭一人却是顷刻之事,王爷此计实在太妙。” 周康滑出袖中的泣血剑,映着月色闪出诡异的红光,熟睡的幼子被红光划过眼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慕容萱低哄着幼子,瞥向泣血剑道:“王爷是想自己动手吗?可别忘了龙青身手了得,皇上,可是昔日凌家的剑手,这剑术也是不容小觑。” “唐门的东西自有他的道道。”周康拂拭着手中的短剑,“可见血杀人,也可杀人不见血。” 慕容萱会意一笑,贴着幼子沾着泪痕的面颊道:“好孩子,看你的父王,多厉害。” 京师润城外,熙陵。 周熙的陵墓在润城郊外的山谷中,这是独孤铭为她挑选的地方,周熙喜水榭,谷中这汪清湖是润城方圆百里最美的,独孤铭便将她葬在湖边,修建了一座熙陵。 这是回京的必经之路,独孤铭牵着儿子的手走进陵园,已近深秋,落叶纷飞,地上早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黄叶,一脚踩上便是脆裂的声响,凄凄淡淡。 “熙儿,朕带旗儿看你来了。”独孤铭弯腰拭去墓碑上飘落的黄叶,驻足良久。 独孤旗捧起满手的黄叶挥洒开来,抬头问道:“父皇,旗儿都不太记得母后的模样了,她是不是也已经忘了旗儿的样子?” “就算你看不见母后,母后在天上却能看到你,怎么会不记得你的样子。” “母后真的可以看见旗儿?”独孤旗望向天空露出笑来。 “当然。”独孤铭倚坐在墓碑边,拾起一片落叶道,“有件事,朕得与你说声,只盼你不要怪朕才好。熙儿,你知道朕的身不由己,是不是!一直以来,也只有你始终和朕在一起,朕的心意,只有你懂。朕不动他,他便要谋朕的独孤江山,不可再留。朕知道,他是你最心爱的弟弟,你在的时候,他的忠心朕不会怀疑,可如今你不在,已经无人可以再降得住他。” 独孤铭絮絮说了许久却是无人应和,他深吸着气仰起头,“熙儿,朕多想你应一声,哪怕就一声,朕知道你在听,也只有你,不会抛下朕。” “还有件事。”独孤铭揉搓着身下的碎叶,“她,没有死。双华,双华...是你救下的双华。朕早该想到的。”独孤铭鼻子微酸,“朕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若能重来,若能重来又怎样,朕还是能带走她?朕最大的遗憾,是负了双华...又伤了你。若朕早些放手,你我该会多么快活。若能重来,朕宁愿不曾遇见过凌双华,只会留在雍华府陪伴熙儿一生,一世...” “父皇。”独孤旗伸手去拭他面颊的泪水,“你怎么哭了?” “父皇没有哭。”独孤铭握住儿子的手,“是天上下雨了。” “朕见到了双华。”独孤铭合上双目,“过去那么些年,她还和当年一样。都是做了娘亲的人了,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脾气,庄云燕一定是宠溺着她,把能给的情爱都倾在了她身上。若是,若是朕扳过她的肩,熙儿,你说,她会不会执剑指着朕!”独孤铭苦涩道,“她说她不是朕的故人,只是庄夫人,庄云燕的妻子...朕还能怎么做!就当...朕被风沙迷花了眼睛吧。” “可是...”独孤铭声音颤抖着,转身将额头贴在了冰冷的墓碑上,“朕是那么想她,她就像朕心上的匕首,那么的痛,却又是拔不出。熙儿,熙儿...你应朕一声,应朕一声。” 宋卿远远的望着身子微耸的独孤铭,叹气道:“这一行,虽然没带回燕公子和嵇冰,却是另有收获。也不算白去一趟。” “三小姐竟做了庄云燕的妻子?”孙少然仍是有些难以相信,“你我看着她的棺木葬在了世子的墓边,哪有想过,竟是一座空坟!若非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信。” “三小姐命运多舛,也只有在燕公子身边才是最最好。”宋卿感慨着,“皇上是对的,就当是梦一场吧,就像手中沙般,与其攥的越紧失的越多,倒不如放手轻扬。” 独孤铭站立起身,拔出腰间的双华剑,剑刃凛冽亮泽,昔日的缺口也已经不复存在,“朕让人用流星石修补了这把剑,剑刃尚可弥补,人心却永难修复,熙儿,不论朕做什么,你都会明白的对不对!” 秋风呼啸而过,似应非答,独孤铭将双华剑爱惜的收入剑鞘,俯身抱起独孤旗,“走了,下次父皇再带你来看母后。” “母后,旗儿走了。”独孤旗伏在父亲的肩上恋恋不舍的凝视着周熙的墓冢,“你可要多多在天上看着旗儿啊,旗儿每天都在长大,母后一天忘了看,可就记不得旗儿的模样了。” 宋卿迎上前,见独孤铭眼眶微红,动容道:“皇上,皇后在天之灵也不想您每次都这样难过,还是要向前看才是。” 独孤铭示意他无须再说,“上马,随朕回润城!” 作者有话要说: 雍华谱记预计会在本月底左右完结,如无意外,我会坚持每天早上十点日更,都说日更有肉肉吃,可作者君还是好穷的说,但还是会努力日更。 但只要看到有人在订阅,在点击,在评论,我的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新文《猎君心》大约在月底开文,有兴趣的亲可以点击文案的链接收藏下,是细水流年,还是锦绣山河?是拱手河山讨你欢,是与你仗剑走天涯? 穿越文《重生之长乐渡》因为雍华的日更暂时么有更新,但绝不会弃坑,很快便会恢复更新,此文是宫斗轻松甜宠,看虐了的亲可以去甜一甜! 请抱紧作者君!!!   ☆、第79章 泣血幽凰 燕城,无声门。 双华看着市集口搭起的擂台,兴奋道:“看着就热血沸腾,谁和我先上去试试身手?” 慕容乾笑道:“当年那么多剑客败在三小姐的手上,三小姐还不知足么?” “世子哥哥又笑话我了。”双华脸一红,“不去就不去,那么多高手,我也不想出糗。” 慕容乾嘴角轻扬道:“你啊,就老老实实等着做你的盟主夫人,夺擂这事,给你家的燕公子去才是,不然啊,最后把你打下擂台的,还不是他?都是一家人,动起刀剑做什么?” “世子哥哥愈发会取笑我了。”双华嗔怒道,“懒得和你说。” 仲白露凑上前嬉笑道:“可他也没有说错啊,这就算排着队夺擂,掌门不出马也该是戚祯那厮,戚祯若是被人打下来,就是我仲女侠出手...” 正招呼着的戚祯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皱眉冲双华道:“掌门夫人,可是又有谁背地里说我坏话了,您可得替我好好训训她,也不看看这大太阳下头谁最忙活谁最清闲!” “谁清闲了?”仲白露恼道,“你戚祯说谁清闲呢!” “哈哈。”戚祯大笑出来,“我又没指名道姓,你急着入座干什么,看来啊,就是你最清闲。” 几人正笑作一团,见庄云燕来了,戚祯收住笑走上前,“掌门来了。” 仲白露傲娇道:“换做我是旁人,就不敢跃上这个擂台。能胜过掌门手上这杆青玉箫的,世间只怕没有一个人。” “非也非也。”戚祯一个箭步窜到仲白露身边,“白露,你可别忘了,有一个人,只怕是胜得过的,就算胜不过,伯仲间也是难说。” “龙师兄?”仲白露蹙起眉头,“这个不算,龙师兄是咱们自己人,哪会和掌门兵戎相见?” “兵戎相见是不会,比武切磋可是正常。”戚祯存心与她抬起杠来,“若真是比试起来,我戚祯,赌龙师兄的煞天罗更胜一筹!” 仲白露憋住笑,“你赌他?那我还就非押掌门了,煞天罗我可从未见识过,也许是师父和周成安开的一个玩笑忽悠世人也说不定。” 庄云燕像是没有听见他们二人的斗嘴,拖住双华的手道:“怎么,比武那天你也想试试?” 双华不好意思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仲姐姐和戚大哥的身手个个在我之上,我哪好意思丢这个人。” 仲白露拉过庄云燕,杏眼瞪道:“掌门,你倒是和我们说说,是无相青玉箫厉害,还是煞天罗厉害?” 庄云燕淡淡道:“我也没见识过煞天罗,如何回答的了你?” 仲白露吐了吐舌头,回头又瞪了瞪戚祯,“无声门圣物是掌门的青玉箫,你又可曾听过煞天罗是宝贝了?” 戚祯摇着头不屑道:“好男不和女斗,我不与你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好?” 见仲白露与戚祯去忙别的,双华憋着笑低声道:“话说我也好奇许久了,你与龙青真的没有私下比试过?” 不等庄云燕回答,慕容乾也附和道:“燕公子,你告诉我俩,不论你是输是赢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言罢与双华相视一笑。 “世子也真是什么都帮着双华。”庄云燕装作恼道,“煞天罗暗藏七种机关——天蚕网,夺命丝,五毒针,金元火,化骨砂,绝情雨,灵鸠锥,每种都可以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出必见血,空回不祥。再看看我这青玉箫,哪有什么机关,哪个更厉害,还不是立见分晓?” “青玉箫真的没有机关?”双华快手抽出庄云燕腰间的青玉箫,“我可还是不信。”说着对着日光研究起来。 庄云燕无奈道:“这个双华,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如此闹腾。” 慕容乾扶住他的肩,笑道:“你自己的夫人,没管教好也是你自己的事。” 庄云燕垂眉一笑,幸福满满溢出。 “哎呀。”双华懊恼的喊道,“真是看不出什么机关呢!” 慕容乾与庄云燕双双愣住,随即大笑了出来。 润城,皇宫。 “龙叔叔!”独孤旗一头扑进龙青的怀里。 龙青抱起他骑在自己肩上,转了几圈欢喜道:“想龙叔叔没有?” “想。”独孤旗搂住龙青的脖子,“天天都想。” “旗皇子真是会哄人高兴。”龙青宽慰道。 “他可不是哄人。”独孤铭走近道,“确实日日都念叨着你。” “皇上。”龙青垂下头,放下独孤旗,“旗皇子去里屋等着龙叔叔。”见独孤旗乖巧的奔进里屋,龙青看向独孤铭,“怎么这一趟回来,皇上像是多了不少心事?” “龙青。”独孤铭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皇上,我不明白...” 独孤铭冷笑一声,“你一早就知道,她没有死。你和熙儿骗的朕好苦。双华,双华明明尚在人间,就在燕城,早已经做了别人的妻子。这一切你也早早知道了是不是?无声门燕公子的夫人!庄夫人?” 龙青坦荡的对视着他,眼中并无丝毫畏惧,“没死又如何?凌双华服毒之时根本不知道那毒药是假的,她还是甘愿一死也不愿意活在你身边。禁锢一生又如何,心已死,活着也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已经过去这么久,皇上还是如此固执吗?” “固执?”独孤铭露出失意之色,“朕若还是执迷不悟,会独自回来?熙儿已经不在,总算双华还活着。就算不在自己身边,却还是可以时时惦记着她,这样想想,总比天人永隔要好上许多。” 龙青略微松了口气,还未出声独孤铭又凛冽的看向他,“如此说来,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见龙青单膝跪地不再言语,独孤铭拂袖大步离开,并未再多看他一眼。 “皇上终究是心有不甘的。”龙青喃喃自语道,“不过是,你害怕再失去...” 雍王府 “他回宫了?”周康把玩着手中的泣血剑幽幽问。 慕容萱点头道:“宫里的消息,他进城之前还绕去了熙陵,在里头待了半个多时辰,入宫已近戌时,不过是与龙青闲聊片刻,并未召见旁人。” 听见“熙陵”二字,周康眸子虽是未动,可慕容萱还是能觉察到自己丈夫难以言喻的哀伤,“皇后离开这么久,他就算是六宫空设又能弥补什么?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多多怜惜皇后,而不是人在她身边,心却在凌双华身上。” “别说了。”周康挥手喝止道,“宋卿和孙少然呢?” 慕容萱顺从的不再提及周熙,顿了顿道:“各自回了府上,并无异动。” “若是我没有记错。”周康阴冷道,“孙少然身边,有个昔日的曦贵妃,是不是?” “不错。”慕容萱笑道,“北疆一众初入京师,哪里见过那么多妖娆美色,踏入后宫之时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百十妃嫔多半都被挑去了他们府上,也多得宠爱呢。” “你这个昭晗公主,也与她们来往甚密,是不是。”周康轻抚着慕容萱柔滑的面颊。 “我身为雍王妃,自当事事替王爷筹谋。”慕容萱按住周康的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曦贵妃,怎么说?”周康幽幽问道。 “她...”慕容萱星眸流转,哧哧笑道,“她是父皇的宠妃,可就算再妩媚美貌,孙少然也不可能给她正妻的身份,这几年将军府又纳进了几个年轻妾室,沈初曦已近三十,还是一个侍妾,又没有诞下子嗣,心中的怨念也是越来越大…我已经答应她,事成之后,让她回自己母家安度余生,她的父亲和兄弟,都是享不尽的高官厚禄。王爷,你不会怪我替你擅自许诺吧。” 周康揽过她的酥肩,“怎么会?萱儿所说的都是本王心中所想,天下最懂本王心思的,也只有萱儿。孙少然手中还有不少兵马,北疆追随独孤铭入京的将士,粗略算算手中也有万余兵力,本王虽是不怕,可若是能少见些血,岂不是更好?还有那个宋卿,萱儿可有办法?” “宋丞相?”慕容萱故作玄虚的不再说话,只是咬唇摇了摇头,“宋卿并非那一众北疆粗人,行事小心谨慎少有软肋,只怕要多用些心思见些血了。” “少见血,不代表不见血。”周康甩出泣血剑,剑刃扎入院中树干,剑柄微颤不止,“时局交替,总要有人祭一祭前朝的。” “七年前!”慕容萱眼圈顿红,“祭奠南平皇朝的是我弟弟慕容岳,而今也该有人下去陪他了。他们一个个都该死!都该死!” 周康镇定的看着慕容萱略微的失态,轻拍着她的背,慕容萱止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道:“薛长安早已经不满宋卿压制,左相府早已经是他的眼中钉,我姐姐的夫家虽多是平庸之辈,可在此关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已经答应助我们,无须王爷烦忧!” “从薛长安替慕容乾救下凌双华,本王就知道此人心中并无忠义可言,谁主天下并不重要,许他一世荣华便是。”周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上龙椅的模样,“这一众南平旧臣,都要多谢萱儿替本王笼络住。” “一切,都是独孤铭咎由自取。”慕容萱轻笑一声,“慕容世子忠肝义胆,与他低眉后也是殚精竭力为他开疆辟土,世子在南平旧臣中的威望又岂是我们姐妹可以匹敌的,偏偏独孤铭没有让他从南绍活着回来,这还不是自作孽!一步错步步失,他如今也是追悔莫及了。文臣武将你我都有对策,还有一人,王爷可有想好怎么对付?” “龙青?” “不错。”慕容萱道,“他曾在皇后跟前发过誓,此生都守着独孤皇朝和旗皇子,王爷要有所动作,龙青定是会拼力护住皇宫的。” 周康冷冷的不屑道:“本王知道他定是有些本事的,可龙青再厉害,可以挡得住本王杀入皇宫的千军万马么?念在他守护阿姐多年,若是他识时务,本王可以留他一条贱命,若是执迷不悟...那唯有一死了。” 慕容萱蹙眉道,“还有便是...旗皇子如何处置?” “旗儿...”周康一时语噎。 ——“阿姐,旗儿是我的外甥,姐夫如何待他,我只会做的更好,阿姐放心。” 见周康眼中似有踌躇不忍之情,慕容萱拉了拉他的手道:“王爷,旗皇子不能留!” “他是阿姐的骨肉。”周康闭上眼,“是阿姐的骨肉。” “他也是独孤铭的骨肉!”慕容萱果决道,“独孤家的血脉绝不可以再留在世上,旗皇子不死,必成大患,王爷切勿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够了!”周康甩开慕容萱的手怒斥道,“结局尚是未知之数,等本王事成之后再说吧。”言罢留下慕容萱一人,大步不知往何处去了。 慕容萱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轻抚着泣血剑的剑柄哀声道:“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周熙,也不过只是把我当做她的一个影子...” 骤然间,慕容萱又笑的花枝乱颤,“可那又怎样?当年周熙让我嫁给你,不过是希望我这个南平公主永生被你驾驭。周康,若是周熙活着,此生你都只会对她和独孤铭俯首为臣!可是,怕是周熙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竟如此短命!她活不到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活不到能看着自己的弟弟一世,成也雍华,败也雍华,周熙死也想不到,自己到头来竟会输得这般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成也雍华,败也雍华!我终于点题了!哦也!!!   ☆、第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润城,皇宫。 独孤铭按住案桌上堆积十余日的奏折,传来龙青道:“替朕,宣雍王进宫。” “皇上要见他?”龙青垂下眼眉,“早朝才散,又宣雍王,会不会惹来猜测,也让雍王府疑心什么?” “朕思前想后,还是有些话要问他。”独孤铭挥手道。 见龙青离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独孤铭沉默的拂拭着折子,却未看进去一字。 “臣,叩见皇上。”周康单膝跪地,一身明黄色锦袍衬的面庞熠熠生辉,黑眸闪亮一派得志光景。 “雍王平身。”独孤铭嘴角含笑示意周康起来。 周康沉着的站起,见御书房里只剩独孤铭和龙青,心中虽是无底,可眉间也不见微毫忐忑。 龙青抱肩站在门槛边,倚着门梁低头不语,敏锐的眸子有意无意的瞥着周康腰间的泣血剑。 “朕此次去北疆,途经了金陵城。”独孤铭轻吹冒着热气的茶盏,悠悠道,“金陵百姓个个念及你们周家的恩德,还给你阿姐铸下真身塑像,时时祭拜着。” “周家给了金陵百年富饶,无尚荣光,百姓淳朴,难得了这份心意。”周康镇定道。 “雍华府外那方墨池。”独孤铭随意的瞥了眼周康,继续道,“就算无人看守,墨石颗颗犹在,足以见得金陵百姓的德行,和对雍华府的敬仰。不知道雍王,可有想过回金陵看看?” 龙青惊闻这话眉间微动,再看向周康,脸色依旧淡然不见波澜。 “回金陵?”周康露出笑来,“皇上这样一提,臣才想起,已经多年不曾回去了。” “雍华府不输皇宫的大宅,闲置着也的确可惜了。”独孤铭顺势道,“金陵富甲中原,人杰地灵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没了周家屹立,朕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哪还有什么雍华府。”周康不改笑意,“早在阿姐决定随皇上您进宫,世间就没有雍华府了。雍华府的一切都已在这里,周家的人,也无须往金陵去了。” 独孤铭端起茶盏喝了口又慢慢的放下,凝视着周康自若的神情,张口道:“你阿姐临终时,怀念的始终还是在雍华府的日子,只盼岁月静好,不见纷扰。朕知道,她也想你可以替她过这样的岁月。雍王在哪里都是朕亲封的王爷,就算是在金陵,也是一样。雍王...不如再想想...” 龙青像是轻叹了声,默默转过身子。周康眸子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凉意,“皇上不想臣再留在京师?” “怎么会不想?”独孤铭起身走近周康,按住他坚实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金陵繁华不输润城,金陵百姓也把你们姐弟奉若神明,朕,是需要雍王回到那里,替朕守住一方平定。朕成事于雍华之上,予雍王你而言,是做了朕与你阿姐未尽的事。” 周康骤然跪地,垂头道:“臣惶恐。” “雍王是答应了?”独孤铭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 “雍华府是臣与阿姐相依为命多年的地方,皇上刚刚所说句句触到了那些往事,臣难免感慨良多。而今天下太平,朝堂稳固,军中有孙将军,朝中有宋丞相,臣这个雍王,就算不在润城也是一样,能回金陵,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周康抬起头直视着独孤铭锐利的眼睛。 “好!”独孤铭面露喜色,“雍王若是真愿意回金陵达成你阿姐所愿,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朕不会忘记答应过她的话,许你们周家世代安乐,百世无忧!” “臣,叩谢皇恩!” 待周康出宫,龙青摇着头道:“皇上,您不会真信他会回去那金陵吧?” “朕希望他识时务,释下兵权回金陵坐享雍华。朕也绝不会亏待了他们周家。”独孤铭握紧手心闭上了眼,“朕从熙陵回来,难免多少惦记起熙儿往日对这个弟弟的情意。朕愿意给周康一个选择的机会,可要是他迟迟未动,朕唯有对不起熙儿...” “他是小姐心爱的弟弟。”龙青低下声音,“我也不想小姐在天上伤心难过...希望雍王能接下皇上给的台阶,给周家某一条长安之路才是。但雍王心思叵测,嘴上虽说应下了,实则却不知道在谋算什么,皇上万万不可大意,还是要好好防范。” “朕心里有数。”独孤铭拂袖果决道,“三日!三日之后,雍王府还在的人,一个不留!” 雍王府 “他真这么说?”慕容萱眉眼笑如弯月,“独孤铭当自己是什么,笑谈释兵权?雍王手握十余万重兵,回金陵?除非你我都痴傻了。” “本王从不喜欢别人恩赐的活路。”周康目露杀意,“真要对得起雍华府,让这天下姓周岂不是更好!” 燕城 “娘亲,忆儿要吃糖人。” “就知道吃!”双华装作恼道,“牙都掉了几颗还吃糖,找你爹去。” 庄忆嘟着嘴蹲在了地上,眨巴着眼睛回望着城门,嘴里嘀咕道:“小哥哥的爹爹才最好,给忆儿买糖吃...” 南方的天空骤然阴暗,戚祯皱眉道:“这老天爷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几日都是万里无云,说变天就变天,今儿是完不成了,先回去再说。” “娘。”庄忆拉了拉双华的衣角,“戚叔叔他们都要回去了,娘带忆儿也回去吧。”双华忽觉心口有些闷的慌,顿了顿抱起了女儿。 乌云密布,却无雨滴坠地,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见双华在后院长廊愣愣站立了许久,庄云燕终是忍不住去唤了声,“双华,怎么回来就一直傻站着?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双华挤出笑来,“忽然变天,扰了武林大会的准备...没什么。” 庄云燕俯身注视着她的脸,摇了摇头道:“双华哪会扯谎,说吧,什么事都有燕公子在。” 双华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微颤着道:“燕大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庄云燕顿了顿,“你还记着这个日子。” 双华面露难掩的哀色,“也是这样阴霾的天,我以为自己服下了灵鸠剧毒,再也见不到燕大哥了,也就是那一天,燕大哥终于把我拥入怀中,还与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虽然开不了口,可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告诉自己,若是我还能睁得开眼睛,我今生都要赖在你身边。” “不是都过去了么。”庄云燕环抱住她,“眼下都是高兴的好事。” “燕大哥。”双华忽然有些哽咽,“润城,我离开润城,已经五年了。” 庄云燕微微愣住,“你是想家中的墓园了?” “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凌府,御刃坊...”双华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也有我此生都不想再见的人。我想回去,却再也不会回到那里。” 庄云燕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可却迟疑的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将她的头深深按进自己的心口,用力摩挲着,爱抚着。 “燕大哥,你答应我,我们再也不会回润城,再也不会去那里!” “我答应你。”庄云燕望向莫测的南方,雷声骤响,轰鸣不止,可雨滴却还是没有落下。 润城 “皇上还记着今天是什么日子?”龙青见换上便服的独孤铭,笑了笑低下头。 “拜你所赐,朕不会忘。”独孤铭冷冷瞥了眼他。 “如今皇上也知道她尚在人间,今天也不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无须再这么执着了。” “这是朕自己的事,龙青你管的太多了。”独孤铭有些不悦。 龙青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独孤铭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你替朕守着这宫门便是了。” 独孤铭缓缓踱到西街,身边的随从驾轻就熟的走近铺子,按下两枚铜钱,取下一根最大的振翅霓凰。独孤铭无声的从随从手里接过糖人,转身直往南边慕容皇陵而去,走几步便要低头看看,晶莹流亮的糖浆是这样诱人,仿若映着他心中那个人的笑脸,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慕容皇陵一如既往的寂寞——“凌双华之墓”就在慕容乾的墓边,独孤铭指尖划过墓碑上的字迹,“双华,凌双华,你把朕骗的好苦。” 独孤铭掸开地上的落叶,倚在墓碑边席地而坐,转动着手中的振翅霓凰,酸楚的笑了出来,“这是好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沉默了一阵,独孤铭咬下一口糖人,咀嚼着道:“双华,这是朕最后一次来陪你,往后,朕都不会再来。你已经有他照顾你,他比朕好上太多,朕没有资格再去争取你。只想你这辈子就这样安乐自在,总好过在朕身边,没有一天的快乐。” 糖人清甜,可独孤铭嘴里只觉得满是苦涩。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么?” ——“难道不是么?” ——“我从不觊觎已经婚配的女子,也不喜欢傻女人。” 独孤铭眼前仿佛重现执着凌双华的手挥剑而起的那一幕,她的面颊是那么滚热,她的手心满是汗水,她的心跳是那么剧烈。 “双华。”独孤铭垂下眉,“朕欠你的,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还给你。” 慕容皇陵外,细密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守在陵外的侍卫警觉的巡视着,才欲看见什么,已经捂着脖子被拖到了别处,指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来。   ☆、第81章 肃杀令 慕容皇陵外,细密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守在陵外的侍卫警觉的巡视着,才欲看见什么,已经捂着脖子被拖到了别处,指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来。 燕城 “燕大哥。”双华踌躇着,“我想去街上晃晃。” “现在?”庄云燕抬头看了看天,“看样子就要起风下雨了,街上的摊子怕也是都收走了...”见双华目露恳求,“罢了,我陪你去。” 燕城的街上,摊位所剩已经不多,双华直往糖人铺子走去,见摊主正拾掇着准备回去,摸出铜钱按在了摊主手上。 “这...”摊主看了看庄云燕,“小的这都准备走了,算了,既然是燕公子,小人再给您做一个,还是振翅霓凰么?” “我家这位夫人心大的很,哪还吃过别的?”庄云燕笑道。 还沾着热气的糖人递到了双华的手边,见她发着愣,庄云燕忙替她接了过去,“双华,怎么今天觉得你有些恍惚?” 双华揉了揉眼角,“没有,就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唇齿香甜,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双华几次回望南边,“燕大哥,这雨还下不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庄云燕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惊雷忽响,回声不止,戚祯抱肩凝视着南方,蹙眉摇头道:“冬雷震震,不是好兆头。” “你什么时候又成神算子了?”仲白露揽过他的肩,“和我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戚祯刮了刮鼻尖,“密云聚集不散,暴雨难以宣泄,还是在大晋的都城方向。不如我戚祯就来胡乱猜一猜——定是那边的坏事了。” 仲白露不屑的哼了声,“那边?出点坏事也好,那里的人做尽坏事,也该得些报应。”言罢扭头便进了屋。 戚祯也未多管她,依旧驻足抬首观望着,口中喃喃道:“京师若真有异动,得报应的虽是他,吃苦头的可就是整个天下了。” “燕大哥。”双华停下步子。 “双华,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庄云燕早已经看出她今天的异样。 双华攥紧手里的糖人,眉眼轻抬,“他来过燕城,是不是?” “他?”庄云燕微微怔住,“来过燕城?” “就算你们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双华停在了那日跳下马车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看见了我,还唤出了我的名字...” “他没有看见你。”庄云燕按住她的肩,“他只是见到了忆儿。” “我知道,他看见了我。”双华的肩膀耸动着,“他知道我还活着。” “就算他知道你还活着,可他还是没有出现在你面前,这就够了。”庄云燕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双华,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双华的泪水簌簌落下,沾湿了庄云燕的衣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她知道,哭完这一次,便是真正的了结。 润城,慕容皇陵。 独孤铭沉默良久,正要转身离开,陵园忽起疾风,脚步声愈来愈近,身边几名贴身护卫抽出佩剑挡在了他的身前,“皇上小心。” 独孤铭镇定的注视着来者,约莫有百余人,皆是一身黑衣神色冷酷,短剑齐齐直指独孤铭,一步一步缓缓的逼近他。 独孤铭轻笑了声,“都做了几年的王爷了,行事作风还是不改昔日那位康少爷的阴毒暗黑,难成大器!周康,你何至于此!” 黑衣人让出路来,周康身着黑色暗纹锦衣,额束金带,低着头慢慢走近独孤铭,却是一言不发。 “你明明知道今天是双华的忌日,却还不让朕与她安安静静待上些时候。”独孤铭轻抚双华的墓碑,没有再看周康一眼。 “阿姐把命都给了你,你心里却只有凌双华。”周康愤愤的手执泣血剑指着独孤铭,“凌双华该死,你也是!” “没有人该死。”独孤铭脸上不见微毫惧色,“熙儿纯良仁厚,她最疼爱的弟弟,却是个卑鄙的小人,周康,你姐姐就在天上看着你,弑她的丈夫,你的姐夫,你也做得出来?” “论卑鄙,谁能比得上姐夫。”周康大笑了出来,“我做的事比不上你做过的半分,姐夫,没有人比得过你。就算姐姐在天上看着,她也只会伤心你始终心心念念那个凌双华,恨自己爱错了人。” “周康。”独孤铭骤然提起嗓门,“犯上作乱可是死罪,你是要搭上整个雍王府的性命么?” “姐夫若是死在我的手上,又有谁会来治我的罪?”周康眼中闪出寒冷的杀气,“早就听说当年姐夫剑术精湛做了凌家的剑手,御前试剑一举夺魁,不如今日就在凌双华的墓前,让她再见一见姐夫精妙无双的剑术!” “皇上。”侍卫贴近独孤铭低声道,“雍王来势汹汹,我们护着您杀出去。” “周康。”独孤铭瞥过他莫测的眼睛,“你誓要取朕的性命,想必...军中,宫中...都有异动了?” “姐夫就是姐夫。”周康回望皇宫方向,剑锋指向独孤铭的心口,“我知道姐夫已经对我起了杀意,可老天不会再帮你,这一次,天命在我手上。跟随你南下的北疆将士已经被团团围住,孙少然,只怕已经死在自己栽种的牡丹花下了。” “少然...”独孤铭心一凉。 “左相府也已经岌岌可危,宋卿一介文臣相信撑不了许久。”周康面露得意之色,“姐夫,你还有什么指望?你不会真的相信,龙青一人可以替你守住宫门吧!” “朕的心再狠,还是比不上雍王狠。”独孤铭摸向腰间的佩剑,周康身后的死士见状,齐齐又逼上前数步,“你真觉得你杀得了朕?” “杀得了杀不了,今日已经是你的死期了。”周康挥了挥手,死士已将独孤铭与数名侍卫围住。 “你记不记得你在你阿姐临终前答应过她什么。”独孤铭锐利的掠过周康暗黑的眸子。 ——“康儿,阿姐要你...立誓!” “立誓?” “这一生,这一生,都不会做对不起阿姐,对不起姐夫的事。” “康儿自然是会效忠阿姐和姐夫。幼时在周家祠堂就立下过誓言,此生永远陪在阿姐身边,至死不弃!” “要是阿姐死了呢!若是不想你阿姐死不瞑目,现在就立下誓言——此生忠于大晋王朝,效忠皇上,辅佐少主!” “阿姐,康儿答应你,此生忠于大晋王朝,效忠皇上,辅佐少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周康的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憾意,“姐夫,没用的。阿姐已经死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还能活过来,哪怕是恨我一生一世也好。就像姐夫当年把凌双华禁锢在自己身边,得不到,困住一生,也比在旁人身边要好,是不是!而今阿姐不会再有机会看我一眼,誓言?就算我为周家,为雍华府豁出命去,又如何?我从没有背弃阿姐,是她,背弃了我!” “熙儿本来就没有拿你当过什么。”独孤铭故意道,“周荣也是。” “你胡说!”周康怒瞪双眼,“阿姐待我的好,你根本不会懂。” “周康,你真的够蠢。”独孤铭笑着嘲讽道,“周荣要真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熙儿拿你当亲弟弟看待...雍华府最大的秘密,你会毫不知情?” “秘密?”周康怔住道,“什么秘密?” “那就是你真的不知道。”独孤铭挥开衣袖,“那你还算是什么周家的人,真是可笑之极!” “什么秘密?雍华府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周康粗喘着气,“我不信,根本没有什么秘密,独孤铭,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朕虽然不姓周,但却是雍华府名正言顺的女婿,这个半子,比你一个过继的儿子要亲的多。”独孤铭沉着的看着暴怒的周康,“这个秘密,是熙儿过世之前告诉我的,她还特意叮嘱朕,千万千万不要让她的康儿知道...” “绝不可能!”周康执着泣血剑的手不住的抖动着,“阿姐没有什么不会让康儿知道,我才是阿姐最信任,最疼惜的人。独孤铭,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剑锋颤动,独孤铭侧身躲开,推开剑柄压低声音道:“康少爷,雍华府倾世巨富,你在雍华府十多年,不会真以为只有那么多吧?” 见周康愣在那里,独孤铭继续道:“熙儿一个女人,周荣自然是不放心把一切交给她,连你,周荣也存着戒心。更多的财富,都早已经被周荣藏匿起来...” “更多的...”周康喃喃道,“藏匿在哪里?” “藏宝图!”独孤铭贴近周康的身子,“熙儿给了我,而不是你。” “藏宝图!?”周康敏锐的退后了几步,“话都被你说了,狡诈如你,我不会信。” “康少爷,事到如今朕哪里还骗得了你。”独孤铭目露恳切之色,“朕一言九鼎,今日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雍华宝图,朕拱手与你,可好?” 见周康沉默不语,独孤铭顺势道:“你本来就是雍华府康少爷,又是朕亲封的雍王,天下巨富理应归你所有。朕还可以把金陵城赐给你,这个天下,朕与你一人一半也未尝不可,都是一家人,何苦都得这样你死我活。” “旁人都信过你,我从没有信过你。”周康回过神,“你骗阿姐,骗庄云燕,连自己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凌双华,你也没有放过,我怎么可能信你!” “你不信也得信。”独孤铭箭步上前攥住周康的手腕,“藏宝图朕只有一半,还有半幅在龙青手上,他是你阿姐最信任的人,你就算不信朕,也该信龙青。” “龙青?”周康面色微变,冷冷推开独孤铭的手,“姐夫,那也已经晚了,就算我这会儿不想再取你性命,可你服下的毒药,却真的是无药可救...” “毒药?”独孤铭生生惊得退后了几步,“朕何时服下的毒药?” 周康瞥了瞥地上的半根糖人,“它甜如蜜水,却毒似蛇蝎,姐夫,你的心,有没有觉得苦?”   ☆、第82章 浴血行长街 周康瞥了瞥地上的半根糖人,“它甜如蜜水,却毒似蛇蝎,姐夫,你的心,有没有觉得苦?” “周康,你...”独孤铭忽觉心口一阵剧痛,翻江倒海呕出一口血来,“下毒...” “姐夫巧舌如簧,我差点就被姐夫说动了。”周康拾起地上的半根糖人,转动着笑道,“还好早就下定决心杀了你,姐夫,你活,我还怎么活。好一个凌双华,专挑这最大的振翅霓凰,还好她死的早,不然,还指不定会有多大的心。” “周康!”独孤铭扶住凌双华的墓碑,面色青紫,“给朕解药,快!雍华宝图,倾世巨富,你就不想得到么?” “当然想。”周康狠狠摔下糖人一脚剁碎,上前揪住独孤铭的衣领,“你那半幅,在哪里!” 独孤铭咬着发黑的嘴唇,摇头道:“朕既然必死,又怎么会告诉你。” “你是一定会死的。”周康推开独孤铭,“可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他会不会死,就要看他的父皇了。” “旗儿.”独孤铭露出绝望之色,“他...也是你的外甥。” “所以就要看他的父皇,愿不愿意给他一条生路。”周康执着泣血剑步步紧逼已经毒发的独孤铭,“姐夫,我再问你一遍——你那半幅藏宝图,在哪里?” 独孤铭无力的瘫倒在地,一手捂住剧痛的心口,一手摸向凌双华的坟冢,口中痴痴道:“双华,双华...” “你到死都只想着这个女人.”周康俯身勒住独孤铭的脖子,“你怎么对得起我阿姐!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双华...”独孤铭双目涣散开来,已经感觉不到痛楚,手心无力的垂下,攥住了一捧黄土,“小马没有带走你,只有...你带小马走了...” “说啊!”周康愈发用力,独孤铭的面色由青转黑,唇边渗出黑紫的毒血,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周康一把将他按在墓碑上,“你要下去找她,我成全你!”不等周康的泣血剑出手,一把黄土倾洒挥扬,独孤铭含义不明的眼睛定在了周康暴怒的脸上,身子一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为首的死士上前一步,探了探独孤铭的鼻息,摇头道:“主上,他已经死了。” “死了...”周康缓缓松开手,独孤铭的身子倚着墓碑倒在了冰冷的地上,“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永远找不到藏宝图么?独孤铭,你未免太高估自己。我可以杀了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是我的,就都是我的。” 燕城 密布阴云的天空,大雨忽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溅起无数水花,夹杂着寒风更显冰冷刺骨。 “雨终于还是下了。”双华伸手去触,像是感觉不到那滴滴啜心的寒冷,“燕大哥说的没错,该来的总是会来。” 庄云燕望向漫天的雨帘,点头道:“雨下的再大,也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外头风大,进屋吧。” 润城,骠骑将军府。 沈初曦抱着身子蜷缩在屋角,孙少然半个身子耷拉在床下,嘴唇乌青显然是被人毒杀。 左相府。 宋卿虽是早有防备,可哪里料到周康行事如此迅速,左相府数百家将殊死一战,终是被雍王府和右相府还有蓝祺郡主府的家将一举攻破,宋卿拼死至最后一刻,血贱灵鸠剑,追随独孤铭而去。 润城外,军营。 北疆营地群龙无首,不过半晌已被周康的人马逼至绝境,兵变如山倒,万余名追随独孤铭南下的北疆将士一一被诛杀,无一幸免。 皇宫 “龙叔叔。”独孤旗收起木剑,“父皇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龙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今日的皇宫如此安静,安静的近乎骇人,敏锐如他,似乎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气息,“旗皇子再练一遍剑,皇上就要回来了。” “那旗儿就再练一遍。”独孤旗顾不得歇息,一笔一划练习起来。 “报!”院外军士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报!” “快说!”龙青起身急道。 “雍王兵变,左相府和骠骑将军府皆被诛杀,皇上...生死未卜!” “雍王兵变?!怎么会,怎么会!”龙青脸色大变,“皇上,皇上在慕容皇陵,速速派人前去救驾!” “来不及了。”军士哭丧着脸道,“各处宫门已经被围,想出也出不去了。龙大人,雍王一众就要杀入皇宫,您赶紧带着小殿下逃出去吧。” “周康,周康!”龙青咬紧嘴唇,一把抱起独孤旗,“旗皇子,我们走!” “龙叔叔。”独孤旗哪里明白发生了何事,“父皇还没有回来,我们走去哪里啊?” “去找你父皇。”龙青一手搂紧独孤旗,一手紧握煞天罗,“有我龙青在,没人可以动的了大小姐的骨肉。” 皇宫禁卫军不过几千人,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雍王兵马,不过半个时辰,各处宫门皆被攻破,龙青一路无人能挡,带着独孤旗直往北门而去。 “本王就知道,你会往北边走。”宫门前,周康的背影凛冽沉默,“龙青永远是这么耿直,怎么,想去燕城找你家掌门救下旗皇子?” “皇上呢?”龙青深吸着气。 “皇上?你说独孤铭么?”周康缓缓转过身。 “舅舅。”独孤旗唤出了声,“舅舅,我父皇呢?” 这一声“舅舅”如针尖一般刺着周康的心,他想走上前,却又紧紧收着步子,“你父皇...不会再回来了。” “周康,你好大的胆子!”龙青怒道,“皇上...你...!” “独孤铭该死!”周康高声喝道,“他要杀我,那我就先取了他的性命。龙青,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本事再大也杀不出润城,放下旗皇子,我答应你,放你一条生路。” “舅舅...”独孤旗被周康吓坏,哭喊了出来,“舅舅!” “旗皇子不哭。”龙青低声安抚着独孤旗,“周康,你忘了你答应过大小姐什么?此生忠于大晋王朝,效忠皇上,辅佐少主,你都忘了么!” “阿姐早已经不在了,我答应过她什么,还重要么。”周康示意身后兵士不要逼近龙青,“龙青,我不想杀你。放下旗皇子,我保证你能安好的离开。旗皇子是我阿姐的儿子,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会害他?旗儿,到舅舅身边来。” “舅舅。”独孤旗擦着盈满泪水的眼眶,“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没有什么父皇了。”周康高声道,“从今往后,旗皇子只有一个舅舅。” 话音刚落,龙青手中的煞天罗顶端忽的散开一张巨网,直朝周康扑去,周康手中的泣血剑脱壳而出,身后数名黑衣死士长剑在手箭步上前齐朝巨网刺去,可那巨网却是怎么也割不破,旋转着将数人困入网中,愈是挣扎捆绑的愈紧。 周康蹙眉指着黑漆漆的煞天罗,“龙青,你手中的,到底是何物?” 龙青爱惜的拂拭着煞天罗,“门中圣物,有幸在龙青之手,本想今生都只是守着它,却不曾想还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没想到它第一个指着的,竟会是昔日的康少爷,小姐在天之灵,该会有多心痛。” “不要再提我阿姐!”周康震怒不已,“你要死,本王成全你。杀了他。” 百余名死士疾步逼近龙青和独孤旗,龙青不见惧色,如游龙一般穿梭于人影之中,如鬼如魅,煞天罗所到之处,血气四溅,倒地一片。 周康驻足紧盯着不敢扎眼,他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兵器,如棍似箭,却又刚硬如玄铁,击打之时都可以听见骨裂肉绽的颤栗声,招招一击毙命,毫无还手之力。 凭龙青一人之力,确实可以守得住这一宫之门,与于天罗地网中带走独孤旗,普天之下也只有龙青有这个本事了。 眼见十余名死士从身后杀来,龙青煞天罗微转,滑出数根闪着青光的丝线,一线穿过数人的血肉之躯,还来不及喊出声,青丝骤然收回,死士身上细密的伤口喷涌出如注的鲜血,个个倒地而亡。 “周康,你不要逼我!”龙青高喊道。 “是你不要逼我!”周康右手轻挥,大队的兵士将这二人层叠围住,插翅难飞,“你再厉害,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今日就算死一千人一万人,你也杀不出这宫门。” “龙叔叔。”独孤旗摸了摸脸,手心满是溅上的血迹,“旗儿怕。” 龙青一个分神,左肩已被人刺伤,煞天罗飞射出数十枚五毒针,被射中者皆是哀嚎不止,口吐黑血,“我说了,不要逼我!”龙青仰天长啸,脚下划出叠影重重,顷刻已经逼至周康半丈处,周康迅雷之势拉过身边的护卫挡在身前,煞天罗前端如莲花般绽开,满面黑砂喷袭而至,触者皮开肉绽,捂着伤口倒地翻滚着哀嚎着。 周康冷冷注视着一个个倒在龙青手上的尸体,愈来愈多的人扑向龙青和独孤旗,周康渐渐看不清那个青色的身影,只有隐约的黑色在眼前晃过。 周康像是想起了什么,振臂而起喝止道,“住手!” 死士和军士止住兵器,层层包围中,龙青一身青衣已成血衣,分不清是死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独孤旗伏在他的肩头,咬着他的衣襟不再发出哭声。 “龙青。”周康踱近他,“看在你守护阿姐多年,忠心耿耿,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只要你把旗皇子留下,还有...雍华府的藏宝图,你也有份是不是?” 龙青喘着气,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不会说谎,死撑着做什么。”周康冷笑道,“独孤铭已经告诉我,半幅藏宝图在你手上,交出来吧。” 龙青高昂起头,颈边如蜈蚣般狰狞的伤口似要裂开,“小姐的东西,轮不到你收着。” “那就是有了。”周康忿恨的怒视龙青,“她宁愿给你也不给我,她根本没有真正信过我!” “你是小姐最疼爱的弟弟。”龙青哽咽道,“小姐到死都在为你们每一个人筹谋,你为什么要让她失望!” “她疼我,却不爱我。”周康手中的泣血剑泛起骇人的暗红光泽,步步逼近已成血人的龙青,“我要的,她永远都给不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的初衷...独孤是当做男一塑造的,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骂声一片,作者桑心遁走。 他的结局是开文之初就构思好的,与舆论压力无关,如果让有些读者桑心或者失望了,作者深表遗憾。 雍华已近完结,很多谜底即将揭开——天下到底谁主沉浮?独孤遗脉能否延续不息?雍华宝图又被藏于何处,最终又将被谁所有?手握《太公乱谋》的慕容氏又是否甘于蛰伏燕城不问世事! “小马没有带走你,只有...你带小马走了...”   ☆、第83章 翻云覆雨 “她疼我,却不爱我。”周康步步逼近龙青,手中的泣血剑泛起骇人的暗红光泽,“我要的,她永远都给不了我。” “小姐的忌惮是对的。”龙青长叹道,“因爱成怖因爱生魔,雍华府的宝藏小姐又怎么会留给你。” “雍华府只剩我一人,你又算是什么?”周康见龙青已经是难以支撑的模样,挥散死士镇定的朝他走去。 天空骤降暴雨,滴落在泣血剑的剑刃之上犹如血珠一般殷红,倾泻的雨水洗净龙青脸上的血迹,黝黑的面容不改刚毅固执,注视着朝自己逼近的周康,像是叹了口气般。 “你那烧火棍还有什么本事,我倒是想一一见识了去。”周康执剑眨眼间已在龙青半尺之外,暗红的剑锋直朝他抱着的独孤旗而去。 龙青避闪不及,胳膊肘一松滑下独孤旗,徒手生生抓住了周康凛冽的剑刃。 “龙叔叔!”独孤旗刚一落地,已被蜂拥而至的死士掳去,死死按住不得动弹,“龙叔叔救我,救我啊!” “旗皇子。”龙青呜咽着看向自己的左手,乌黑的毒血渗出手心,皮下的黑青急速的蔓延开来,“周康,旗皇子才六岁,你竟想用泣血剑取他的性命!”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伤了他。”周康大笑道,“你自然是会一命救一命的。我不会要旗皇子的性命,不过是要你的罢了。龙青,泣血剑上是龙结剧毒,你若是想活命,就把那半幅藏宝图交出来。” “龙叔叔,龙叔叔救我啊!”独孤旗挣扎着哭喊道。 “他是你的外甥,是你阿姐豁出命生下的孩子。”龙青怒目直视周康,下唇被咬出血来,“你要真杀了旗皇子,你阿姐在天之灵怎么能瞑目!” “自始至终我说过要杀他了么。”周康知道龙青中了龙结毒已无可惧,“你也说了他是我外甥,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是要好好照顾他,这也是我答应阿姐的。”周康走近独孤旗,捏了捏他冰冷的面颊,和蔼道:“旗儿,你告诉他,舅舅疼不疼你?” 独孤旗忽然止住哭喊,目露仇光死死盯着周康,眼中含泪道:“你杀我父皇,你是乱臣贼子。” 周康的手顿然停下,猛抽了独孤旗一击耳光,“放肆!” “周康,你是要大小姐死不瞑目吗!”龙青仰天长啸痛喊出声。 “你顾好你自己吧。”周康看都没有看龙青一样,“再执迷不悟,就等着下去陪独孤铭。” 眼见皮下的黑紫已蔓延至手肘,龙青深吸着气,撕下衣角揉团咬入口中,右手轻转,煞天罗边侧闪出约莫三寸长短的利刃来。 “断臂求生?”有死士喊了出来。 不等周康反应,利刃已经挥下,黑紫处齐齐断落,血水喷涌而出。龙青面不改色吐出咬紧的衣角,按住止血的穴道,又扯下半截衣襟包裹住触目惊心的断痕。 众人惊呆在那里,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半步。 “龙叔叔...”独孤旗亲睹龙青断臂,惊恐的已经喊不出声,轻咛了一声昏厥了过去。 周康皱紧眉头看着龙青砍落在地的半截手臂,喘着气道:“龙青,你以为这样你就出的去吗?你死了,本王一样可以找到想要的东西。”言罢背过身子,挥手道:“杀了他。” 龙青知道已经无力带走独孤旗,眼下唯有杀出去再做打算,天边惊雷阵阵,宫墙边急流的雨水混杂着满地的血水,触目惊心。龙青一步步朝宫门走去,死士和军士步步后退,无人敢上前阻挡。 “杀了他!”周康厉声道,“给本王杀了他!” 龙青挥了挥煞天罗,众人竟又被吓退了十余步。 龙青侧身回看了眼身后的周康,闭上眼道:“康少爷,我们还会再见的。” “杀了他!”周康不寒而栗。 煞天罗顶端吐出一团火焰来,如焰弹般呼啸出数丈之远,龙青心痛的看了眼不省人事的独孤旗,脚尖轻点踏着烈焰幻做数影,直朝宫门而去。 “追!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周康遥指龙青愈行愈远的身影,怒喝道。 血迹到了城外的悬崖边就消失了,为首的死士俯身看向山底,摇着头道:“这若是还真能活,我死也不信。” “断臂求生本就是一着凶险无比的棋,他被我们伤的也不轻,逼至绝路跳崖自尽也是情理之中,都这样了还怎么追?还是回去禀报王爷吧。” 已近午夜,悬崖峭石上,一个独臂身影翻越上来,遥望紧闭的润城大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趁着夜色直往西北燕城而去。 皇宫 独孤旗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几个嬷嬷跪倒在他跟前抹着眼泪。 “他怎么样了?”慕容萱踱着碎步款款走近独孤旗的床边。 崔嬷嬷哽咽道:“回雍王妃的话,小殿下淋了雨,又受了惊吓,高烧难退...” 慕容萱试了试独孤旗的额头,果真是烫热的很,口中诺诺道:“烧就烧着吧,一个男孩子,哪有这么金贵。” 几个嬷嬷不敢再多言,怯怯的退了出去。 见周康站在一侧没有发声,慕容萱柔声道:“王爷,旗皇子...怎么处置?” “处置?”周康回头瞥了眼面颊赤红的独孤旗,“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哪用得着处置?” “若是熬得过去,活得成呢?”慕容萱追问着。 周康不耐烦的拂袖道:“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别再逼我。”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这个狠心。”慕容萱眸子泛出阴狠来,拔出发髻里的金簪子几步走近独孤旗,“王爷下不了手,萱儿替你。” “住手!”周康箭步上前夺过慕容萱的金簪,狠狠摔在了地上,“你疯了吗?他是我阿姐的骨肉,我阿姐拼了命生下来的!” 慕容萱愤愤的指着昏睡的独孤旗,“他也是独孤铭的儿子,王爷不要忘了。” 独孤旗长的很像周熙,沉睡时长长的睫毛静熠的低垂着,眉眼间精致的轮廓更是与周熙一模一样,周康深吸着气挡开慕容萱,语气不容置疑道:“没有本王的命令,没人可以动他。待过些日子再说。让本王...再想想。” “还要想?”慕容萱冷笑道,“这个后患绝对不可以留,姜国后裔尚且可以重夺润城,独孤铭的亲生儿子绝不可以活在世上!” “够了!”周康一把推开慕容萱,“你要再说下去,就别怪本王嫌你多事了。” 慕容萱张了张嘴,终还是不甘的转身离开。 周康独自倚坐在独孤旗的床沿边,久久注视着这个才六岁的孩童,虽无之亲血缘,但周熙生独孤旗那一夜的艰难仍然历历在目。 ——“阿姐,旗儿是我的外甥,姐夫如何待他,我只会做的更好,阿姐放心。” “阿姐。”周康轻抚着独孤旗脸上自己的手指印,“他是你的孩子,看到他,就像看到阿姐一样,康儿答应你,会善待你的孩子,一定会...阿姐,阿姐...润城是康儿的了,大晋国也是康儿的,可阿姐你,永远也不会是康儿的,永远也不会了。” 皇宫里,死一般的寂静。易主之快是所有人没有料想到的,皇宫内侍多为金陵雍华府跟过来的老人,而今康少爷为一宫之主也是无人敢有异议。唯一让人揪心的,也只有皇子独孤旗的生死去留了。 燕城 “忆儿,又不乖乖吃饭了。” 庄忆咬着筷子,扭头看了看庄云燕,奶声奶气道:“爹,忆儿不想吃。” 庄云燕抱起女儿,揉了揉她的头道:“不吃饭,你娘和爷爷可都不喜欢你了。” 庄忆一头钻进庄云燕的怀里,嬉笑道:“爹爹喜欢忆儿就够了。“ 庄尚瞧着这父女俩,抚须笑道:“忆儿这么任性,也是你们做爹娘的宠坏了她,不止你们,白露和戚祯也把她哄上了天,怪只怪,就这么一个宝贝,若是忆儿再添个弟弟...” “爷爷最坏了。”庄忆噌的探出脑袋,“忆儿不要弟弟,只准有我一个宝贝。忆儿乖乖吃饭就是了,爹和娘别听爷爷的啊。” 双华憋忍住笑,偷偷朝庄尚竖了竖大拇指。 见庄忆扒拉的吃的欢实,庄云燕刚提起筷子,戚祯箭步走了进来,“掌门,大事不好了!” “大事?”双华放下碗筷,诧异道,“戚大哥,什么大事不好了?” 戚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将手中书信递给庄云燕,垂头道:“掌门,您看了再说吧。” 庄云燕见戚祯似乎躲闪着双华,接过书信站起身,走出去几步拆了开来,才看数行,剑眉已深深锁住,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燕大哥,怎么了?”双华追问着。 庄云燕攥紧信笺,像是没有听见双华所问,拉过戚祯道,“何时的事?现今那边情况如何?” 戚祯叹了声,“这信是京师的门人昨日飞鸽传来,怕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就是信中所言,不比您知道的多。” 双华见这两人也不搭理自己,几步上前拉过庄云燕的手,“燕大哥,到底是怎么了?” 戚祯看了看庄云燕,退后几步转过身子。庄云燕深吸了口气,按住双华的肩,“双华,独孤铭...已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过你,爱在年少懵懂时,爱在记忆的碎片里 只是故事的最后,爱恨情仇都泯灭 你带不走我,在那些上演着繁华不肯落幕的年华...   ☆、第84章 爱恨湮灭 戚祯看了看庄云燕,退后几步转过身子。庄云燕深吸了口气,按住双华的肩,“双华,独孤铭...已死。” “死了?”双华僵住了身子,“独孤铭...死了...” “信中说。”庄云燕将信笺递到她眼前,可双华却怔怔的没有接过,“独孤铭猝死...” “死了,他真的死了?”双华微微抽搐着,“燕大哥,他真的死了?” “爷爷,娘怎么了?”庄忆跳下板凳,晃了晃双华的手,“娘,娘?” 庄尚示意老仆带庄忆出去,自己也撑着桌角站了起来,看了看庄云燕,也出了饭堂。 “掌门.”戚祯瞥了眼发愣的凌双华,“夫人她...” “独孤铭正值盛年,大好光景,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凌双华扯过信笺一字一字看去,含泪笑道,“可笑,真是可笑,西北归来,染急病猝亡?燕大哥,你信?” “双华。”庄云燕扶住她的肩,目含暖意凝视着她映水的眸子,“爹和忆儿都出去了,你想哭就哭出来。” “燕大哥。”双华咬紧唇抑制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怎么会为他哭,昔日天天盼着能杀了他,如今他真的死了,应该...应该高兴才是。”话音刚落,两滴泪珠溢出了眼眶,坠在地上碎做了泪花。见自己真的当着丈夫的面落下泪,双华推开庄云燕的手,冲出了屋外。 “掌门,夫人她...”戚祯探头担心的张望着,“要不要我去看看?” “算了。”庄云燕摇着头,“双华以为她已经全部放下,刻骨的仇,过往的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那过往的情?”戚祯撇了撇嘴,“那时候夫人年少,哪懂什么情爱。” “年少情意才最铭心。”庄云燕淡然道,“你知道么,独孤铭途经燕城来找我的事,双华已经知道了。他,也看见了双华。” “这!”戚祯脸色骤变,“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见到了夫人?掌门,这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庄云燕淡淡一笑,“独孤铭见到她,却当做没有见过,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你我还要想出许多来做什么。” 戚祯挠了挠头,忽的惊喊道:“坏了,独孤铭死的蹊跷,难保荆州那嵇冰不会生出什么事来,那棒槌脑子一根筋,若是真怎么着,白露也是不得安宁,掌门!” 庄云燕微微蹙眉,“你飞鸽传书京师的门人,小心打探宫中情况,留意着雍王府还有旗皇子。独孤铭驾崩,周康若是顾念他姐姐周熙的嘱托,定是会扶持幼帝登基...可若是?” “若是。”戚祯的心扑通一下,“独孤铭根本就不是什么急病猝亡...就是与那周康又脱不了的干系,那旗皇子可就悬乎了。不对!”戚祯摇着头,“宫里还有个龙师兄,他绝不会让旁人伤了周皇后的骨肉。烦死,真是烦死!掌门,我戚祯有言在先,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我可绝不,绝不会再插手和朝堂社稷有半点关系的破事。就算是那仲白露热血心肠,我也不会掺和。” “你当我想。”庄云燕推开窗户望向院中鸟语花香,“安心等着三日后的武林大会,旁的事,缓缓再议吧。我答应过双华,再也不会多管旁人的事了。” 雍王府 “王爷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吗?”慕容萱推开书房的门,端着碗参汤缓缓走了进来。 周康低头凝视着案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慕容萱放下参汤,款款踱到周康的身后,轻揉着他的肩膀,挪近他的耳后根,呵气如兰道:“都已经过了两日,王爷,拖不得了。” 周康阴沉着声音道:“旗皇子这两日还病着,你让本王怎么做?” “病着,那就病亡算了。”慕容萱玉手拾起汤勺,将还冒着热气的参汤送到周康嘴边,“王爷后头还有的是大事筹谋,可千万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也无须在那个孩子身上费什么心思。” 周康推开慕容萱的手,顿了顿道:“本王想,留着旗皇子的性命,做个傀儡皇帝也罢,独孤铭都死了,他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本王让他生便是生,让他死就是死。当做是堵住世人的嘴也好。” “王爷!”慕容萱高声道,“都到了什么时候,您还要对独孤氏手下留情么!斩草除根的道理王爷不应该不明白。当年南平先祖皇帝若不是心软怜悯姜国遗脉,又怎么会让独孤氏挥师南下夺了慕容家的江山?要不是独孤铭顾念着你阿姐只有你这个弟弟,这些年又怎么会对雍王府做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孤铭的心不是不狠,是还不够狠,种种教训就在前头警戒着王爷,王爷怎么可以心慈手软留下独孤旗这个祸患!王爷,独孤旗,一定留不得!” “别说了!”周康掀翻盛着参汤的碗盅,“本王自然知道。” “王爷。”慕容萱像是要把话说话才甘心,顾不得周康满脸的阴郁,继续道,“您别忘了,龙青到底死了没有尚是未知,西北荆州,独孤铭昔日亲信嵇冰还手握重兵镇守着,这几日消息一定已经到了西北,嵇冰就算与独孤铭有些芥蒂,可少年的情意珍贵,嵇冰坐拥荆州一带,要想挑起些事端并非难事,何况...还有燕城那位——燕公子...” 周康的面色愈发难看,双唇微颤着轻喘着气。 “自从你阿姐过世,燕公子虽是没有再来京师过问政事,可无声门人遍布天下,只怕没有他燕公子不知道的事。就算他不想再管独孤铭的事,可周熙的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庄云燕若是与嵇冰稍稍合计...王爷只怕后患无穷。独孤旗不死,王爷今生都不会安乐。就算我的话再不中听,却是句句为了王爷着想,王爷!” “本王让你不要再说下去!”周康一把挥开案桌上的笔墨,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慕容萱像是铁了心般不吐不快,攥住周康的衣袖,“王爷,龙青是死是活尚是未知,他身上的半幅藏宝图已经是无迹可寻,独孤铭口中所说的那半幅你我遍寻皇宫也是一无所获...王爷,太多事还未曾有定数,独孤旗不死,独孤氏借上他人之力就一定有机会死灰复燃,王爷就算坐上了龙椅也是如坐针毡,独孤旗一定要死!” 周康猛然起身,死死勒住慕容萱纤瘦的脖子,狠狠道:“本王再说最后一遍,一切本王自有打算,无须你替本王筹谋!” 慕容萱被勒的喘不过气来,面色渐渐泛青,周康缓缓松开手,冷冷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慕容萱瘫倒在椅边,扶着椅柄缓缓的站起身,捂着玉颈剧烈的咳嗽着,口中仍强言道:“嵇冰若是打着勤王的旗号率军南下,王爷如何应付!留着独孤氏的孽障,王爷一生都要忌惮旁人的觊觎之心,就算你恨我,杀了我,独孤旗也非死不可!” 周康震怒的掀翻身前的案桌,抽出泣血剑挥至慕容萱的颈边,剑刃冰寒刺骨,慕容萱眉眼不惊,闭上双目身子沉着不动。 “你不怕我真杀了你。”周康执着泣血剑摩挲着妻子柔滑如玉的肌肤。 慕容萱傲然睁开眼直视着目露杀意的丈夫,“我慕容萱不过南平一个无依无靠的遗女,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也没有姐姐的疼惜,唯有一个丈夫尔尔,如今我丈夫与天下咫尺之间,我若不替你心狠,实在枉为你周康的妻子。” 周康冷冷的收回泣血剑,桀骜的眸子掠过慕容萱苍白的脸,“周荣不信我,阿姐推开我,独孤铭憎恨我...于我而言,也似乎只有你了...” 慕容萱骤然环抱住周康,倚着他的心口道:“你我夫妻,萱儿所做所想只是为了王爷,也只会为了王爷。” 燕城 暮色将至,长街尽头,庄忆与慕容清蹲坐在石阶上托腮望着集口的方向发呆。 “清哥哥,爹娘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庄忆嘟着嘴道,“娘还说给我带糖吃呢。” 慕容清吸了吸鼻子,“他们这阵子忙得很,快了快了,你就知道吃。” 坐着也有些无聊,慕容清蹦跶起身,踢着青石板上的石子撒起欢来,正埋头踢着,忽的好像石子弹中了什么,回弹到自己的脚边。慕容清抬起头,怔了好一会儿,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庄忆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面容狰狞的男子站立在慕容清跟前,轻风骤起,男子的左袖空空荡荡,血迹殷红,不忍直视。 “爹!娘!”庄忆高喊着往集口奔去,“爹,娘!” 庄云燕闻声出来,一把抱起惊慌失措的女儿,朝着长街尽头望去,“出什么事了?” “鬼叔叔...”庄忆早已经吓得说不清话,“好多的血呐!” 庄云燕将女儿交给仲白露,与戚祯往长街而去。 长街上,龙青单膝跪地,轻抚着慕容清的肩,口中喃喃有词,慕容清止住眼泪,却还是浑身止不住的哆嗦着。 “龙师兄!”眼尖的戚祯揉了揉眼睛,“是龙师兄!” 龙青缓缓站起,嘴角抽搐着欲言又止,才一眨眼,凹陷的双目顿湿。 “龙师兄。”庄云燕大步走近,见眼前的龙青面容枯槁,几无血色,黝黑的脸也泛起虚弱的苍白,再循着看去,龙青左臂齐根而断,伤口还不时渗出血来。 “这。”戚祯大惊失色,“龙师兄,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的左手...” 龙青握着煞天罗的手不住的发着抖,咬紧牙吐出几个字来,“周...康!”话音刚落,精武的身子已经倒地不起。   ☆、第85章 铁血丹心 龙青握着煞天罗的手不住的发着抖,咬紧牙吐出几个字来,“周...康!”话音刚落,精武的身子已经倒地不起。 龙青醒来的时候,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仲白露倚着床沿小声抽泣着,见他醒了,更是大哭了出来。 “白露,我又没死,你哭什么?”龙青挤出笑来,“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呸呸呸!”仲白露红眼道,“龙师兄怎么会死?不许胡说!” “掌门。”龙青看见站立的庄云燕,支撑着坐了起来,“龙青,见过掌门。” 庄云燕按住他的肩,“京师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康为何要杀你?难道,难道真是...” 龙青低垂着头,仅剩的右手揉紧床褥,闭上眼道:“周康毒杀皇上,宫中□□,我本想带旗皇子杀出来,却被周康率人所阻,龙青这一只手,也是被周康所废。” “周康!”仲白露抽出腰间的匕首,“周康!“ “你是如何脱得身?旗皇子还活着么?”庄云燕追问道。 “雍王府的死士对我紧追不舍,我知道自己难以应付,便纵身跳下城外的悬崖,用煞天罗驾住石壁,这才救下我一条性命。”龙青深吸了口气,“周康宫变之快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皇上早已打算动雍王府,却还是没有周康快。我杀出宫门之时,旗皇子还活着...旗皇子毕竟是大小姐的骨肉,可是...”龙青面露哀色,“周康若真的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旗皇子是一定是活不成的!”龙青忽的翻身跪倒在庄云燕面前,“掌门,龙青求您,求您救救旗皇子!” “龙师兄。”仲白露心痛的哭喊了出来,“你快起来,起来说话啊。” “匈奴一战就看出周康的手段毒辣,没想到居然会弑君夺位?”戚祯转悠着手中的镶宝弯刀,“虽说独孤铭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怎么说也是他姐夫。如今连个几岁的孩子都不会放过么?” “掌门。”见庄云燕没有应他,龙青将头颅深深的埋进双膝,“如今能救旗皇子的,只有您了!龙青答应过大小姐,此生都会替她护着大晋江山,护住旗皇子的安好,旗皇子危在旦夕生死难料,龙青拼了命回来燕城,就是为了对大小姐的承诺,掌门!” “你先起来。”庄云燕伸手去扶他。 龙青抹着眼角缓缓起身,无力的倚坐在床边。 “为什么要去救他!”凌双华推开房门箭步走了进来,“大家好不容易才有这安生日子过,为什么还要为了仇人的儿子再豁出性命去。” “三小姐。”龙青看着双华轻唤了声,“润城一别已有数载,三小姐已经是掌门夫人了。你与掌门的女儿也生的极好,眉眼如画,与三小姐一模一样...” “龙青!”双华高声打断了他,“润城你替周熙救下我,我感激你。可没有什么人再能毁了我们的日子。我与燕大哥女儿都有了,你还要看大家为了一个独孤旗流血流泪吗!” “三小姐。”龙青刚要跪下,已被仲白露死死拉住,“独孤铭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凌家,可大小姐没有对不起你,你与世子的性命...” “住口!”凌双华拔出腰间的飞霜剑,“你若是再说下去,别怪我。” “双华。”庄云燕按住她执剑的手,“龙师兄受了重伤,待他好些再说。” “总之...”双华眼中盈满泪水,“燕大哥,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多管别人的事,你不记得了么。双华此生只想和你在燕城度完此生,你怪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掌门。”龙青还欲哀求,庄云燕示意他不要再说。 “双华,我陪你出去。”庄云燕拉过她的手。 双华愤愤的看了龙青一眼,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戚祯翻坐在长椅上,擦拭着弯刀道:“我戚祯说话难听,龙师兄,救旗皇子这事,我也不想插手。你也看到了,大家其乐融融过的多美,明儿就是武林大会,明日一过,我们掌门可就是武林盟主了,你我一个个不也都是面上有光,走出去威风百倍!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又去趟朝堂的浑水做什么?周康比独孤铭又是狠辣数倍不止,我虽然是不怕他,可咱们也没必要与个疯狗恶斗,斗伤斗残了岂不是太亏。白露,你说是不是?” 仲白露咬唇绕着发丝,蹙眉不语。 戚祯见她不接话,继续道:“白露也老大不小了,首要大事就是赶紧把自己嫁出去,龙师兄,再为那个什么旗皇子闹上一出,你我还有什么退路,亡命天涯还是什么?他不是周皇后的儿子么?周康早就深爱他这个姐姐多年,怎么也不会狠心杀了自己的外甥,是不是?你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也不用再往京师去了,大家快快活活的待在一处,有多逍遥!” 仲白露看向龙青,踌躇道:“龙师兄,周康毒杀独孤铭,那些北疆旧臣...” 龙青叹了声,“我逃出生天,听人说,孙少然被府上南平旧妃毒死,宋卿率家将战至最后,寡不敌众尽数被诛,军营里,北疆军士也一一被害...只有那嵇冰嵇将军身在荆州,周康鞭长莫及,尚且保得住性命吧。” 戚祯面露惆怅,沮丧道:“白露,你还是惦记着他...” “嵇冰那个棒槌脑子。”仲白露眼泛泪光,“他要是得知独孤铭是被人害死,一定不会放过周康。他在西北手握数万铁骑,又是独孤铭昔日的重将,周康也是万万不会放过他的。龙师兄,我有没有说错?” 龙青虚弱的点了点头,“白露说的不错,照周康的性子,确实不会放过独孤铭的旧日部下,嵇将军确是危在旦夕。” “那你又是想去做什么?”戚祯拉住仲白露急道,“他是朝廷的臣子,你我江湖儿女,以前太平的时候,你与他一起我也就不管了,而今朝廷□□,他嵇冰也不知道会不会追随他的少主而去,你再与他牵扯上什么,可也是不想安生了?” 仲白露强忍住泪水,推开戚祯道:“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什么!” 龙青摸索着床头的煞天罗紧紧握住,哀声道:“若是我在宫门边死在周康手上,你们也不会有这么多纠结,可老天既然保住了我的性命让我回来燕城,我就一定要救回旗皇子。” 后院的池子边,庄云燕与凌双华沉默的站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 “当年对周老爷的一句承诺。”双华咬住唇,“你可以在雍华府待了三年,周熙都已经不在了,你还要为她,为周家做什么?” “双华。”庄云燕望着泛着涟漪的池面,“我没有答应龙青什么。” 双华忽然紧紧环抱住他,“燕大哥,大家多不容易才有今天,你答应我,就当龙青的话没有说过。” “我答应你。”庄云燕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凌双华眼前一片朦胧,恍惚中,她想起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粉雕玉琢惹人怜爱,乌溜溜的眸子冲她泛起笑意。 ——“不如,就叫一个旗子。” “独孤旗,好名字!” 独孤旗,独孤旗... 次日清晨,龙青起身推开屋门,见无声门中只剩几个杂役忙乎着,拉过一人问道:“掌门他们呢,怎么大家伙儿都不见了?” “师兄还不知道吗?”杂役微笑道,“今儿是武林大会啊,各门各派一早就齐聚燕城,掌门他们早早就出城迎接,这会子,该是在集口那里比武呢,师兄也想去瞧瞧?” “我...”龙青摇了摇头,缓缓走向门边,深邃的眼睛闪出纠结的神色来。 燕城集口 仲白露一夜没有合眼,顶着乌青的眼圈,可眸子仍是闪亮,一袭绿衣娇俏可人,冲台下武林各派抱了抱拳,清了清嗓子道:“燕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多谢诸位赏光,到我们燕城来,我仲白露替我家掌门,谢谢各位远道而来,给了无声门无尚的荣光。” 峨眉玄空师太双手合十道:“上一次来燕城还是庄老爷大寿,如今重返燕城,又能一睹燕公子至高的武学,该是我等的荣幸才是。” 旧盟主崆峒派阮荃上台谦卑道:“武林盟主能者居之,我阮荃不才,若能与燕公子试一试身手,也算是幸事,不知燕公子愿不愿意赐教一二。” 庄云燕垂眉轻笑,抚着手中青玉箫道:“阮盟主谦虚了,谁不知道崆峒派阮盟主六十四式碧玉刀法举世无双,做这盟主也是当之无愧。阮盟主您太抬举我了。” 听庄云燕这样说,戚祯会意的纵身跃上擂台,冲阮荃抱拳道:“阮盟主,我戚祯是个冒失性子,早就听说您的碧玉刀法厉害,三年前在擂台上连胜武林各派十二名高手夺得这盟主之位。恰好我也是使刀的。”说着摸出自己的镶宝弯刀轻旋着笑了笑,“若是阮盟主不嫌弃,由我戚祯先领教您的高招,如何?” 仲白露抿嘴一笑,翻身跳下擂台给他们二人腾出位置来。 集口不远处,凌双华和慕容乾坐在茶楼品着香茗,望着戚祯笑道,“世子哥哥你看,我就猜到戚师兄耐不住性子,定是要显个身手才肯罢休吧。” 慕容乾喝了口茶水,摇头道:“阮荃不是燕公子的对手,可是这前任盟主也不能输得太早失了颜面,你家燕公子这才暗示戚祯出手,戚祯虽是有些急躁,却绝不是不识大体的莽撞之人,这种武林盛事,他可不会冒失。” 双华替慕容乾斟满茶水,装作恼道:“你倒是越来越帮着旁人了。” 慕容乾笑道:“帮理不帮人,你世子哥哥一向是这样的。燕城无声门办这么大的事,你这位掌门夫人却只能远远看着,觉不觉的憋屈?” “不憋屈。”双华探着头朝窗外看去,“虽都是武林侠士,可还是稳妥些好,上回爹大寿,我冒然现身被人认出来,差点连累大家,这回可得好好小心些才是。”虽是这样随意说着,双华的心里忽的泛起一股子隐隐的忧心来。   ☆、第86章 傲立群雄 “不憋屈。”双华探着头朝窗外看去,“虽都是武林侠士,可还是稳妥些好,上回爹大寿,我冒然现身被人认出来,差点连累大家,这回可得好好小心些才是。” 润城,雍王府。 “听说。”蓝祺郡主慕容蝶凑近妹妹慕容萱,“听说旗皇子,不对,该是独孤旗,已经醒了?” “嗯。”慕容萱抿了口茶水随意道。 “这样都没死,这孩子的命也算硬呐。”慕容蝶轻笑了声,“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不就如同蝼蚁般,妹妹一根手指头便可以将他搓成肉泥,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姐姐登门见我,不是只为了来说这些闲话吧。”慕容萱莫测的眼眸冷冷掠过慕容蝶嗔笑的面容,“府上还有不少要事,姐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慕容蝶媚意顿生,酥手提起茶壶替慕容萱斟满茶水,娇声道:“左相府一战,你姐夫他们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慕容萱嘴角微扬没有言语。 “那时哪里知道孰胜孰负,稍有差池,搭上的可是郡主府满门的性命,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呢。”慕容蝶轻抚着心口道,“而今雍王已经平息一切,我们等着的,可就是雍王何时...登基称帝了。” “登基称帝?”慕容萱笑出了声,“姐姐真会说笑,还有一个旗皇子在,王爷是他舅舅,就算是做摄政王也好,怎么敢取而代之。姐姐在我跟前胡乱几句就算了,此话要是被王爷听见,对姐姐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慕容蝶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瞧着如今慕容萱宠辱不惊的气定神闲,言语间不失犀利的锋芒,哪还有半点当年唯唯诺诺的怯意模样,自己瞅上她久了,后背也有些发凉,一时也不敢再猜测这对夫妇的心思,“姐姐要是说错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慕容蝶陪着笑脸道,“也是,还有个旗皇子不是么。王爷深谋远虑,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定然都是对的。” “你知道就好。”慕容萱瞥了眼厅外,“姐姐府上也该有不少事吧...” 慕容蝶慌忙起身,附和道:“妹妹不提,我倒是忘了,的确还有许多事等着,那...姐姐就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来看雍王。” “王爷好的很,无须你挂念。”慕容萱挥了挥衣袖,“蓝祺郡主走好。” 慕容蝶回望阴沉压抑的雍王府,骨子里渗出丝丝凉意来,一路快步恨不能早些离开。 见姐姐离开,慕容萱猛的掀翻斟满茶水的茶盏,碎裂声让一旁伺候的侍女翠羽也不禁一阵哆嗦。慕容萱喘着气颤声道:“独孤旗不死,皇帝做了也是白做。你下不了这么狠心,就不要怪我擅自替你去做。总有一天,你只会感激我。” 翠羽战战兢兢的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一个不小心划破了指尖,大滴的血珠涌了出来,慕容萱盯着那愈发展开的血花,嘴角泛起了一抹叵测的笑意。 燕城,集口。 擂台上,戚祯使的是戚家连环刀法,虽只有十八式,可每一招都可以施展出六种不同变化,瞬息万变,镶宝弯刀小巧,不比阮荃的金刀威风,但在戚祯手中如灵蛇一般自如,招招行云流水连绵不绝,与之相比,碧玉刀法倒是显得笨重了许多,阮荃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不到二十招已有数次险境,大汗淋漓有些疲于应对。 戚祯见状,刀刃一抖脚下轻点,顷刻间已经朝着阮荃的手腕刺去,还好阮荃经验老道,挥刀一圈,一个折腰闪躲过去,戚祯也料到他可以躲过,身姿微旋又朝阮荃腰间挥去,阮荃内功深厚,侧倒猛击挡住戚祯的弯刀,戚祯不料他竟有这样的力道,一个不稳退后了好几步。 “哎呀!”仲白露一跺脚,“所以说戚祯就是花花架势,掌门都教了大家冰湖里修炼弥加三式的好法子,这厮就知道嬉闹,都不知道好好练习内功的道理,真是活该!” 双华拾着果子,迟迟送不进嘴里,大眼瞪着就要摔下擂台的戚祯,心提到了嗓子眼。 “阮荃的金刀是重器,他腕力不俗,这才可以把数十斤的金刀使出如此飘忽的效果,若是硬拼,戚祯不是他的对手。”慕容乾说道。 “阮荃看着也不是莽汉,想不到有这样的腕力。”双华啧啧道,“戚师兄有的应付了。” “他怎么也是上一任的盟主,怎么也是有些能耐的。”慕容乾笑道。 阮荃已经看出戚祯连环刀法的破绽,唰唰连着几刀挥去,戚祯凭着绝佳的轻功躲开一丈余远,这才避开他凛冽的刀锋。阮荃知道戚祯轻功绝顶,灵巧非凡,微微一想便有了对策,招式顿慢,使出深厚的内力挥出若干刀影护体,身子屹立不动,每刀都势大力沉,让戚祯无法近其身半步。 “金刀护体!”双华吐出嘴里的果壳急道,“戚师兄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话音刚落,戚祯已经跃起半丈之高,弯刀直指阮荃的天灵盖而去。 庄云燕微微蹙眉,仲白露抱肩吐出一口气来,“要命!” 弯刀才触及刀影,一股力道喷涌而出,震的戚祯虎口一麻,弯刀脱手而出,整个人也被震出丈余远,擂台也被蹭出深深的步痕来。 “这...”戚祯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揉了揉手腕道,“罢了,是我输了。”言罢拾起弯刀,红着脸冲阮荃抱了抱拳。 “你可以接住六十四式碧玉刀法,已经很难得了,戚家的连环刀法让人防不胜防,戚大侠的绝顶轻功也让阮某大开眼界。”阮荃恳切道。 戚祯沮丧的跳下擂台,看都不敢看仲白露一眼,仲白露吐了吐舌头,手肘戳了戳戚祯,低声道:“伤到了没?” 戚祯垂下头,忙不迭道:“没有没有,哪会这么容易伤到。” “皮糙肉厚。”仲白露撇过头,手慢慢摸向腰间的佩剑,正要拔出,已被庄云燕按住。 庄云燕目不斜视的轻声道:“白露,你不用去了。” “掌门。”白露急道,“阮荃有几下子呐,我也真是手痒了。” “好师妹。”戚祯拉了拉她的衣袖,“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你了,听掌门的。” 仲白露鼻子里哼了声,握着剑柄的手松了下来。 “看来你家燕公子要出手了。”慕容乾沉着的笑了笑,“上一回和他交手,还是多年前雍华府的全才公子比试。这几年他的武功愈加精进,只怕整个武林也是难逢敌手,你看,除了阮荃,哪还有人敢出头。” 双华嘴角泛起一抹难掩的得意来,哧哧笑道:“世子哥哥别这么说,可不能把他捧上了天。” 玉箫轻掸手心,庄云燕稍一提气,眨眼间已在阮荃对面,云淡风轻的脸上微含笑意,颔首道:“阮盟主好身手。” “能得燕公子称赞,阮某受宠若惊。”阮荃面上顿觉有光,手中的金刀愈发亮眼,“就算知道没有胜得了燕公子的把握,阮某仍愿意替天下英雄试一试。” 双华朝窗口挪了挪,睁大了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丈夫。 “不过切磋一二,阮盟主严重了。”庄云燕执着青玉箫瞥了眼对面茶楼敞着的窗户,见双华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心头泛起无限爱意。 “那阮某就在燕公子和天下英雄面前献丑了。”话音刚落,阮荃手腕一个发力,刀刃颤处数道金光,直朝庄云燕而去。 庄云燕步伐晃动,轻巧的躲闪开来避开凶险的刀光。 仲白露悠悠的打了个哈欠,一手耷拉在戚祯的肩上,软软道:“这得了盟主之位,掌门是不是就可以号令武林了?” “那是自然。”戚祯揉了揉还麻着的手腕,“一呼百应何等威风,你我走出去也就是左右护法,谁都得让着你我几分。” “真是如此?”仲白露眼中掠过一丝光亮,忽的又黯淡下来。 “怎么了?”戚祯觉察到些异样。 “没什么。”仲白露自若道,“这是好事。” 擂台上,二人已经颤抖了几十回合,阮荃内功不弱,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却只可抵挡,庄云燕招式潇洒自如,青玉箫看着轻盈,与金刀相碰之时毫不逊色,青金交织分外好看,台下众人啧啧赞叹,无人不服。 有人凑近峨眉玄空师太道:“师太,您也曾见过燕公子师父潇湘玉的身手,这徒弟比起师父,如何?” 玄空师太浮尘轻摇,“贫尼有幸见到一代宗师潇湘玉时,潇湘玉已经年近古稀,弥加三式深不可测,让人叹为观止,燕公子不满三十,论及内功定是比不上苦练半百的潇湘玉,可他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成就,贫尼可以料定,最多十年,燕公子一定会愈过他师父之上。” “燕公子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饱读天下绝学却是毫不吝啬,其心胸之广阔豁达乃当今第一人,盟主被他做了去,也是武林之幸。”有人附和道。 阮荃不足百招已经落尽了下风,庄云燕暗暗收回内力,阮荃正要跌落擂台之时,庄云燕的青玉箫脱手而出,轻旋着托住他的脊背,将他撑回擂台。阮荃手一松,金刀骤然滑落,庄云燕几步幻影稳稳接住就要落地的金刀,拾起衣袖擦拭着刀刃,微笑着递给早已看愣的阮荃,“阮盟主,承让了。” 阮荃颤抖着手接过自己的金刀,怔了好一会儿,单膝跪地道:“燕公子气度非凡,武功与武品皆是世间无双,阮某...心服口服!” “这样的气度,世间真是没有第二人了。”慕容乾看的是赞叹不已,“双华,我真为你高兴。” 双华猛一拍桌道:“就该是燕大哥!” 见阮荃下了擂台,等了许久也是无人再上,仲白露理了理衣裳发髻,潇洒的走上台中,抱拳道:“在座各位英雄,还有谁要与我家掌门比试的?” 众人面面相觑,频频摇头。 仲白露轻咳了声,扫视了众人几眼,高声道:“若是没有,那岂不是...盟主的位置就是我家掌门的了?” 阮荃接话道:“燕公子做这个盟主,我阮荃第一个服!” “是啊!”众人忙不迭附议。 “好!”仲白露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庄云燕,“那这后三年的盟主之位,就是...” ——“慢着!” 这声音沉着浑厚,众人皆是回头去看。仲白露循声看去,怔怔愣在那里——“龙...师兄!”   ☆、第87章 无相青玉箫 仲白露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庄云燕,“那这后三年的盟主之位,就是...” ——“慢着!” 这声音沉着浑厚,众人皆是回头去看。仲白露循声看去,怔怔愣在那里——“龙...师兄?” “龙青!?”凌双华惊得站起身,“他来做什么?” 慕容乾按住双华的肩道:“先别慌,看看再说。” 一个独臂男子愈走愈近,龙青虽不在江湖行走多年,可还是有不少武林中人记得这个面容狰狞丑陋的无声门首座弟子。 “是...龙青?”有人指着他惊道,“龙青隐秘江湖数载,怎么会忽然露面?” “阿弥陀佛。”玄空师太看见龙青仅剩的右手,垂眉叹了声。 映着众人诧异的目光,龙青镇定的走近擂台,左袖虽是空空荡荡,可握着煞天罗的右手仍是有力坚定。 “无声门首座大弟子龙青在此。”龙青高举起手中的煞天罗,“掌门,龙青总算是没有来迟一步吧。” “龙师兄。”戚祯箭步上前攥住他的左袖,压低声音道:受了伤就该好好歇着,出来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对龙青狠狠使了个眼色。 龙青又上前一步,冷冷抽出戚祯攥着的左袖,“盟主的位子,既然是比武论英雄,那在座不论是谁,都可以试一试,不知我龙青,说的对不对?” 仲白露眼眶顿湿,抽了抽鼻子低下头。阮荃皱了皱眉,顿了顿张口道:“话虽如此,可龙大侠和燕公子乃同门师兄弟,再说刚刚燕公子已经在我手中夺下了擂台...” “谁说同门就不可以论一论高下?”龙青幽黑的眼睛直视着沉默不语的庄云燕,“掌门,你我同门十多年,若我记得没错,上一回比试,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不错。”庄云燕点头道,“一晃数载,物是人非。” “龙青在掌门您身后这么多年,倒也是想走到前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龙青缓缓踱上擂台,“不知掌门愿不愿意在天下英雄面前,给龙青这个机会?” “他...他就是不肯死心么?”凌双华身子不住的发着抖,“世子哥哥,龙青非要把你我一个个逼上绝路么?” 慕容乾遥望着那个独臂的青衣男人,南绍救下自己步步惊心,也是靠龙青一路庇护照顾,替自己寻出一条生路。慕容乾重重叹了声,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莫不是无声门的内讧?”有人窃窃私语着,“早些年也听说,这个首座弟子武功修为不逊于燕公子,看今日龙青来势汹汹的模样,不可小觑啊。” 戚祯见拦不住龙青,指着庄云燕的青玉箫,故意扯着嗓子道:“龙师兄,师父临终之时与你我都说过,无相青玉箫乃本门圣物,他把此物给了掌门,无声门所有人都只有听掌门号令,不得造次!龙师兄,你忘了么?” “龙青没有忘记。”龙青横握漆黑的煞天罗轻轻触着庄云燕的青玉箫,“戚祯,你并非不认得我手上的东西吧。掌门,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戚祯心一凉,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仲白露上前按住龙青的手,含泪摇头道:“龙师兄,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慢慢商议,何必非要这样...都是自己人...” 庄云燕注视着那杆熟悉的物件,镇定和缓道:“师父珍藏的东西,我不会忘,龙师兄也不该忘记师父临终时的嘱托。” 龙青推开仲白露,唇齿微张低声道:“师父的话一直在我耳边,从未敢有一刻忘记。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的微贱,若非师父收留,早已经被人欺凌至死也说不定。我每日刻苦习武,也是希望有一日可以护的了自己,护的了自己想护着的人。你们不愿意帮我,我便自己帮自己,掌门,你不要怪我。” 话音未落,龙青一个提气,左袖击向仲白露,仲白露朝台下跌落,戚祯脚尖轻点接住了她,二人回望擂台,龙青不等庄云燕开口,已经执着煞天罗直朝他击去,庄云燕侧身躲过,两个屹立的身影霎时间缠斗在一起,难分胜负。 见庄云燕与龙青同门之争,有人不解道:“无相青玉箫我知道,据说可杀人与无形,虽不知有何玄机,可在燕公子手上也很是厉害的模样。龙青手上那根酷似烧火棍的东西,又是什么?” 玄空师太年纪最长,闭眼沉思许久,忽的睁开惊道:“难道...难道是...不可能的,潇湘玉说他早已经将此物毁去,不可祸乱武林...不可能是!” “师太,您说的是?” “阿弥陀佛。”玄空师太面露徜徉之色,“都说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是天下第一毒器,实则不然。天下第一巧匠周成安此生的倾力所制,应该就是那龙青的手上的——煞天罗。” “煞天罗!?”“此物还尚在人间?!”众人脸色大变。 凌双华握紧手心,慕容乾生怕她冲下茶楼惹出事来,起身将她按在座椅上,劝慰道:“龙青不是恶人,他不会想伤了自家的掌门。” “他如今心中所想的,只有去救下那个独孤旗。”双华肩膀微耸,“世子哥哥,是我绝情了么?” “想好好活着没有错。”慕容乾深邃的眸子低垂了下来,“龙青想救独孤旗,也没有错。”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双华看向慕容乾。 慕容乾一时语噎,难掩纠结之色。 青玉箫每与煞天罗相碰,火星四射甚是威力。可见二人都并未顾念同门之情,皆是使尽本事,寒刚玉凛冽阳刚,流星石阴柔坚韧,龙青虽只剩一只手,可满腹仇恨怨念,力道丝毫不逊,庄云燕怜悯龙青,并未使出全力,招式终究略有含蓄,不忍以命相拼。 龙青急于求胜,手腕微转,煞天罗顶端射出十余根闪着青光的丝线直朝庄云燕刺去,庄云燕纵身跃起,青线直直刺入擂台的木架,又骤然收回,木架刹那间崩塌碎裂,台下惊呼声不绝于耳,都是看傻在那里。 “龙师兄,你疯了么?”戚祯指着擂台上的龙青怒斥道,“大家十余年同门之情,你竟敢对掌门使出这样的毒招!” 仲白露捂着嘴再难抑制的失声哭了出来。 “掌门。”龙青身姿不改道,“龙青不会逼你和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夺了这盟主之位,余下的事,由我去做,你与夫人过你们的安生日子,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分离。你若现在就认输,还来得及。” “你料定我会输?”庄云燕注视着龙青溢出恨意的眼睛。 “你何时赢过我?”龙青大笑了出来,“弥加三式我强过你,煞天罗胜于青玉箫你我都知道,上次比试你在我手上才刚刚接过百余招尔尔。论及武学造诣,掌门之位本就是我让给你的,大家心知肚明何苦较真了去,天下英雄面前你我谁输了都是损了无声门的脸面,是不是?” “数载未见,这次孰胜孰负真的不好说。”庄云燕弹出青玉箫,直朝龙青手腕而去,快如闪电猛如迅雷,龙青叠影重滑出去数丈之远,青玉箫步步紧逼只差毫厘,龙青怒吼一声,天蚕网散落开来缠住青玉箫,不等龙青逼近,庄云燕掌心已收,青玉箫从天蚕网孔中蹦出,回旋着返到主人的手上。 庄云燕才握紧玉箫,煞天罗顶端已忽然如莲花绽放,喷射出无数泛着火星的黑砂。 “掌门小心!”戚祯急喊了出来。 庄云燕面无惧色,掷出青玉箫,旋如屏障挡开连绵不绝的炙热黑砂,黑砂坠落,嘶嘶而灭。 凌双华再难憋忍,拔出飞霜剑就要跃出茶楼。 “双华,万万不可。”慕容乾死死拽住她的臂膀,“龙青手上的兵器实在厉害,我不准你去插手。” “龙青招招阴毒,誓要取了燕大哥的性命,我不会饶了他。”双华甩开慕容乾的手,翻身跳下茶楼,慕容乾紧跟着跃下追在后头。 “娘!”巷口里,庄忆大眼忽闪唤了声。 双华止住步子,转身看见探头探脑的女儿,心头一酸,庄忆小跑着奔进双华的怀里,呜咽道:“娘亲也要去和鬼叔叔打架么?” “我...”双华搂紧女儿,“娘不过是看着你爹。” 慕容乾将这母女俩护在身后,生怕双华一个冲动闯入擂台。 “鬼叔叔为什么要和爹打架?”庄忆趴在双华的肩上怯怯问。 “他...”双华按住女儿的头,“他怕是疯了吧。” “数年不见,掌门内力精进,出乎我的意料。”龙青挡过青玉箫,“不可能的,弥加三式热性难挡,心存他念者难有大成,你心系红尘,绝不可能精进到如此地步!” “凡是自有破它的法子,你已经三年没有见我,被我悟出其中玄机也不稀奇。”庄云燕知道煞天罗还有更厉害的机关,不敢有分毫大意。 “我不争,并不是争不过。”龙青轻跃出丈余远,指尖微动,数枚毒针齐齐射出。 庄云燕长叹一声,手中的青玉箫仿若磁石般,五毒针尽数被吸入箫孔,难觅踪迹。 龙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师父明明说过,煞天罗才是天下第一神器,世间无人可敌,你那一杆青玉箫如何降得住它?” “天下兵器,无相为尊;青玉缱绻,天罗无情。”玄空师太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道,“龙施主到底遇何劫难,竟让煞天罗重现江湖!?”   ☆、第88章 萧杀曲 “天下兵器,无相为尊;青玉缱绻,天罗无情。”玄空师太喃喃念道,“龙施主遇何劫难,竟让煞天罗重现江湖!” “掌门,你我都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弟,今日不如就豁出去一试,看看到底谁是胜者。”随着话音,龙青手中的煞天罗不住的旋转起来。 庄云燕挥开衣襟,青玉箫贴近唇边,箫声悠扬如泉水潺潺,只见龙青手上的煞天罗似乎不听使唤了般,滴溜溜的止在了那里不再动弹。 龙青怒意大起,运足内力一掌击向煞天罗,庄云燕也不躲闪,指尖轻点箫孔,箫音忽变,如鸣佩环,煞天罗竟被定在半空中。 龙青咬牙又是一个使劲,煞天罗微微颤抖着还是没有向前。 人人都知道他们此时拼的是至高的内家功夫,虽无之前眼花缭乱的招式,可暗潮涌动遍布杀机,稍有破绽也足以致命。 龙青的弥加三式早几年胜过庄云燕不少,可庄云燕在凌双华的点拨下悟出在冰湖修炼心法的玄机,这几年大有精进,不但不逊于龙青,反倒是还要略胜些许。龙青失了左臂,又是殚精竭力多时,知道自己不能久耗,大吼一声使出双掌,左袖飞扬,伤口溢出血来。 只听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箫声忽然一阵雀跃,煞天罗几近半倾坠地,龙青面色发白,倒退了数步。 庄云燕身形不改镇定自若,此等高深的功力是所有人不曾见过的,盟主之位立见分晓,无人胜得过这位燕公子。 龙青身子一颤,收回煞天罗踉跄了好几步,吐出口血来,不敢相信道:“怎么会,你我同宗,我怎么会不如你?我明明是胜过你的!” 庄云燕止住箫声,深吸了口气道:“师父所传的内功心法注重心境平和方可大成,龙师兄之前是何等淡定闲泊,如今杀气太重因爱成怖,自然难以得其精髓。龙师兄,不如算了。” “不能,绝不能!”龙青呜咽道,“无人肯帮我了么?还是老天不肯帮我!” 戚祯跳上去扶住龙青,低声劝道:“听掌门的,龙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龙青仰天长啸,闻者惊心动魄。 无声门 注视着昏睡的龙青,戚祯叹了声道:“掌门,龙师兄今日在群雄面前露了相,不出三日,京师的周康指定会知道他还活着,若是那时候朝廷来燕城要人,可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仲白露眼中顿现杀意,“要带龙师兄走的,来一个,我仲白露杀一个。” “你杀得了多少?”戚祯拉过仲白露的手,“少说些糊涂话。” “掌门。”龙青骤然睁开双目,“我有话要与掌门说。你们俩出去。” “龙师兄。”仲白露还欲说些什么,已经被戚祯拽走。 “我知道掌门不再想管任何事。”龙青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仅剩的右手微颤着摸向自己的怀里,抽出半幅锦帕,“掌门看看。” 庄云燕接过锦帕,帕子温热柔软,上面绘着的图案历久弥新,庄云燕只是看了一眼,就愣在那里,“龙师兄...这是雍华府的东西?” “掌门就是掌门,看上一眼便知道。”龙青感叹道,“我龙青蠢笨无能,小姐不应该留给我的。” “还有一半锦帕在何处?”庄云燕揉紧帕子,“难道...在周康手上?” “不是。”龙青摇头道,“宫门血战之时,周康问起我藏宝图是否真的存在,我可以料定,皇上临终之时告诉了他雍华宝图一事,但却没有把自己手中的半幅锦帕交给他,皇宫那么大,没人知道皇上把藏宝图放在哪里,要想找到并非易事。但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周康一定会来燕城把我带走,掌门,我龙青死不足惜,可这是小姐费尽心思留下的东西,不该是旁人的,只能是旗皇子的!” “周熙筹谋半生,又怎么会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庄云燕感慨不已。 “小姐早已经料想过今日。”龙青哀声道,“一个是深爱的丈夫,一个是疼惜的弟弟,你让她怎么做!周康歹毒,是一定不会留下旗皇子的,我龙青甘愿一死,求掌门,护下旗皇子!” “你让我怎么做?”庄云燕按下锦帕,“公然与雍王府为敌,打着勤王的旗号杀入京师?” “小姐说过。”龙青支撑着坐了起来,紧紧按住庄云燕的手,“当年带进京师的财富不过尔尔,更多的,在这雍华宝图之中。嵇冰手中还有数万铁骑...只要有您相助,入京师救下旗皇子并非不可能的。掌门,而下龙青已把一切告知,就看掌门怎么做了!” “怎么做?”庄云燕反问道,“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龙青一时哑然,垂下眼睑无力道:“要是掌门不愿意出手救旗皇子,我唯有去荆州找嵇将军了...” “西北只要稍有异动,旗皇子顷刻便会丧命。嵇冰只要还有半点脑子,就绝不会答应与你一道。”庄云燕打断道,“若是如你所愿,嵇冰答应你,铁骑横踏中原,就算打的是勤王的名号,也少不了生灵涂炭,怨声载道。周康行事不顾一切,最后落得个玉石俱焚也好,遭殃的只会是天下百姓。” “若嵇将军也不愿助我...”龙青颈边的疤痕抽搐着,“那我便再入皇宫,就算为了藏宝图的下落,周康也不会轻易取了我的性命,伺机与他同归于尽也罢。” 见庄云燕不言语,龙青面露愧意,“我真后悔回来燕城,扰了你们的安宁。更是差点让无声门在群雄面前失了颜面,本想要是能胜了掌门做了盟主,兴许振臂一呼便可号令门人乃至武林...却是差一点铸成大错。” “事已至此。”庄云燕将半幅锦帕塞到龙青手中,“我们也绝不会不管你,且行,且看吧。这是周熙交予你的,你好好收着,切勿再给旁人知晓。宝藏之事,我不想过问,旗儿的事...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见庄云燕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龙青攥紧藏宝图,呜咽着垂倒在床沿上。 庄云燕掩上房门,院子口,凌双华抱着女儿无言的注视着他。庄云燕含笑走近她俩,抱过庄忆,揉了揉她的鼻尖,看向双华道:“今日怎么说也是有惊无险,你们娘儿俩怎么看着都不太欢喜的模样。” 双华指了指龙青住着的屋子,冷冷道:“他露了相,周康早晚会追到这里,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庄云燕自若的晃了晃怀里的庄忆,宽慰道:“龙青多年未曾现身,此次贸然出现再遁于世间也是正常,我想过了,让戚祯安排他离开燕城,寻一处隐蔽的地方,周康找不到他的。” “你想的倒是好得很。”双华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独孤铭尚有一丝人情意味,周康与谁都没有情义,为铲除后患错杀千百人也一定是在所不惜,你只需要想想,值不值得为屋里那个人牺牲这么多!” “娘。”庄忆伸手去拉双华,“娘又凶爹了。” “我没有答应他去救旗儿。”庄云燕攥住双华的手。 “是旗哥哥么?”庄忆歪着头瞪大了眼睛。 “旗哥哥...” 庄忆咧嘴笑了出来,“就是那个给忆儿买糖吃的小哥哥,他爹爹就管他叫旗儿呢。爹,旗哥哥怎么了?为什么要爹去救他?” “你爹不会去管他。”双华轻抚着女儿柔嫩的面颊,“你爹只管我和你娘儿俩,其他的,他都不会再去管。” “忆儿想爹去救旗哥哥。”庄忆吸了吸鼻子,“旗哥哥好。” 双华骤然哽咽,眼眶泛起了红色,嘴唇张开良久说不出话来。庄云燕将女儿按在肩上,一手拉住双华,温和道:“走了。” 后院。 “到哪儿都找不着你,原来在这儿。”戚祯忽的闪到仲白露跟前,伸手在她眼皮下晃了晃,“好好的饭都不去吃?怎么了?” 仲白露顿了片刻,昂起头道:“我要去荆州。” “啥?”戚祯扯了扯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要去荆州,去找他。”仲白露抹了抹眼角,“听见了没?” “该找的时候不去,不该的时候又腆着脸去,我的好师妹,你师兄这脑瓜子都跟不上你了。”戚祯面色有些难看,转过身子不去看她,“你去与掌门说,看他准不准你去。” “我告诉你,就是不打算让掌门知道。”仲白露咬牙道,“你要是告诉他,今后就别再来见我,若是愿意助我,你就还是我的戚师兄。” “嗨,还恐吓上了。”戚祯傲娇的撇过脸,“说来听听,找嵇冰做什么?” “我思前想后。”仲白露垂下头,“周康不会纵着手握重兵的嵇冰,龙师兄求不到掌门相助,一定只有去荆州找嵇冰共谋救旗皇子的法子,哪个都不是好事。那个棒槌脑子木的很,我总不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他横竖都躲不过一死...” 听到仲白露声音里的哭腔,戚祯也有些不忍,月色下看着她泛着泪光的杏眼,怜意顿起,叹了声道:“帮你就是在给我自己找不痛快,可你不痛快,我也是难受的紧,还能怎么办?我陪你去找他就是了。可...他要还是不听你的...” “他失去过一次,苦耗五年寒暑。”仲白露望向悲凉的夜空,“这一次要还是失去,就是此生难换。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嵇冰要还是选错...那也是难逆的命数。” 月色如水,锁住了这两个人悲哀的姿势,戚祯喃喃自语道:“我倒是希望他选错,可就算他错了,赢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吧...”   ☆、第89章 迷途半生 荆州 得到独孤铭的死讯,嵇冰朝着南方润城处跪了整整一日,长戬倚在他身后的城墙边,随着呼啸的风声掠过隐隐的颤栗。 “皇上猝亡,旗皇子是否安好?”嵇冰细问信使。 信使欲言又止,踌躇许久道:“皇子年幼,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过有雍王这个舅舅在,嵇将军无须担忧。” “雍王和朝中大臣打算何时让皇子继位?”嵇冰问。 “朝中怎可一日无君。”信使道,“继位之事已经在筹备中。” “嗯...”嵇冰轻轻应了声,凝视着信函上的一字一句,默念道,“西北归来,沾染恶疾...皇上在北疆出身长大,怎么会一趟回去就突染恶疾?就算是染疾,皇上正值盛年光景,又怎么会不治猝亡?” 信使面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道:“毕竟久居润城多年,有很多事,都不比以往了。病来如山倒...怕就是说的这个了。” 嵇冰没有应他,翻来覆去看了看信函,见信末并无署名,蹙眉道:“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该传信给我的也应是宋丞相,怎么此信...” 信使有些慌乱,急道:“正因为突降此大事,京师和宫里都是乱作一团,宋丞相和孙将军一个忙于安抚朝堂,一个急于镇守军营...来信匆匆...也许是写信的人疏漏了。” 见嵇冰没有说话,信使继续道:“这信里还说,旗皇子继位也就是月内的事,希望嵇将军能跟属下一道回京师,嵇将军是大晋开国肱骨之臣,皇子继位您必须在场。” 嵇冰深吸了口气道:“我早已经说过,此生都不会踏入润城,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上已经离世,嵇将军与皇上多年的情义,就不想扶持幼帝登基,让皇上泉下安息么。”信使急急上前一步道,“这也是宋丞相的意思。雍王手握军中大半力量,有您在,幼帝根基才更为稳固呐,嵇将军三思!” 嵇冰眼前掠过周康那张阴郁叵测的脸孔,手中没有署名的信函,已经让他起疑,踏出荆州必定是步步惊心前途难测。但这个耿直的男子又有许多不甘——独孤铭到底是怎么死的,旗皇子又是不是如此人口中说的那般安好,宋卿,孙少然... “此信...”嵇冰掸了掸手中看了数遍的信函。 信使低头道:“此信确实不是宋丞相亲笔所写,属下之前也说过...但确是宋丞相的意思。” 嵇冰示意他无须再说,“让我再想想。” “嵇将军。”信使小心翼翼的瞥视着嵇冰的神色,“属下明日便会回京,还望嵇将军早些收拾,明日随属下一道回去。不然,只怕雍王和宋丞相也会责备属下无能...旗皇子那边也会...” “你先退下吧。”嵇冰转过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信使默默退了出去,跟随到荆州的随从凑近道:“嵇将军可有起疑,愿不愿意跟大人一道回润城?” 信使阴沉道:“疑不疑心也是难说,看他明日的决定吧。” “临行前雍王殿下交代过,若是嵇将军不肯回去,便就地除之。可这里怎么说也是他的地方,我们虽然也带了些力量,可就地除之谈何容易?”随从摇了摇头,“还是随我们回去才是最好。” “死士已经潜入荆州,骗回润城固然是上策,他若是起了疑心执意不肯离开荆州...”信使眼中闪出骇人的杀意,“也只有在这里动手了!” 踏入荆州城,仲白露的步子越发慢了下来,沮丧着踢着脚下的石子,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府,咬着唇垂下了头。 戚祯环顾四周,眉眼里满是疑惑,碰了碰仲白露道:“有些不大对劲呐。” “什么?”仲白露回过神,“哪里有不对劲?” 戚祯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说我神神叨叨,荆州城里满是杀意,你看街边茶楼酒肆里的客人,那些个哪像是普通过客?” 仲白露循着戚祯的眼神看去,只见两边的店家都坐着些神色阴郁不定的客人,粗粗看看却也瞧不出多少异样来,“是你多心了吧。” “绝不会。”戚祯肯定道,“我跟着家里走过不少镖,这些个暗刀子绝不会估计错,看样子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只会是冲着你要见得那个人而来...我戚祯也真是倒霉,好事没人想到我,坏事倒是人人喜欢拉着我趟浑水。” “你要是怕了,转身就可以回去。”仲白露狠狠抛下句,大步往将军府走去。 戚祯哪里会丢下她,一跺脚也紧跟了上前。 将军府 “将军,有人求见。” 嵇冰按下看了无数遍的信函,皱紧眉道:“今日,不见客。” “说是将军的故人。”侍卫欲言又止,“姓仲...” “谁!?”嵇冰颤声问。 “仲女侠。”侍卫急道,“无声门的仲女侠。” “白露...”嵇冰支着案桌站起身,痴痴笑了几声又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白露...你来做什么!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做什么!” 侍卫见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怯怯道:“将军,仲女侠就在府外,见,还是不见?” 嵇冰下唇几欲咬出血来,揉着案桌上的信函使尽力气道:“不见。与她说,本将军要事在身,不见客,让她...走吧。” “嵇冰,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屋门外,那熟悉的声音萦绕进耳畔,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与数年前一样俏丽动人,不是...那清澈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哀纱,朦胧的让人望不见底。 “五年了。”仲白露凄然的走近嵇冰,“一晃已经过去五年,这一座城池,就让你如此迈不开步子么?” 嵇冰嘴唇微颤,久久难以发声,双目死死盯着这个心底的女人,再难挪开。 屋门外,戚祯斜倚着长廊,凝视着池面自嘲的笑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能成人之美是好事,把这师妹送出去,自己也早些落个安生,是好事才对。” 侍卫识趣的退了出去掩上屋门,见屋里只剩他俩,仲白露鼻子一酸涌出泪来,嵇冰想去抱住她,可还是强忍着没有挪开步子,垂下头生硬道:“仲女侠来找我,所为何事?” 这份生疏刺痛着两个人的心,仲白露止住眼泪哽咽道:“事情紧急,我不想与你多说,你听着就好。独孤铭被周康所杀,孙将军和宋丞相也已遭不测,旗皇子眼下暂时保住性命,余下的也是未知之数。你虽远在荆州,可周康必定不会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早作打算,切勿...被周康一并算计了去。活着...才最最重要。” 嵇冰没有丝毫诧异,沉默片刻道:“与我估计的不错,皇上真是被他所害...” “你已经知道了?”仲白露抹着眼角又走近了几步,“还是,已经有人找上了你?” “信使已在荆州。”嵇冰苦涩道,“召我回京,共议旗皇子登基之事。” “不能去!”仲白露攥住嵇冰的衣袖,忽觉有些失态,又迟疑着缓缓松开,“召你回京就是要杀了你,你要想活着,绝不可以踏出荆州半步!” “你当荆州,就真如我嵇冰的铁桶一般么?”嵇冰注视着仲白露嫩如葱段的酥手,他多想紧握着这双手再也不放开。 仲白露想起街上戚祯所言,顿时明白过来,“那又如何!荆州遍布你的兵马,千军万马都不怕,还需要怕那些下三滥的招式?戚师兄就在外头,就算只有我与他在,也没人可以动的了你。” “仲女侠。”嵇冰打断道,“你与戚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就不愿意唤一声我的名字...”仲白露痴痴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爱人,“你口中的一声白露,我再也听不见了么?” “时候不早了,将军府也不便留女眷过夜,这时候出城,还来得及。”嵇冰背过身。 “嵇冰。”仲白露睫毛忽闪泪光盈动,“你不能回润城,回去...必死!” “本将军心中自有打算,无须仲女侠和无声门费心。替我带话给燕公子,他不再过问闲事是对的,好好做他的盟主,守着老父妻女做好该做的事。”嵇冰挥了挥手,“送客。” 守在门外的侍卫踌躇着正要推开屋门,戚祯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拉出去老远,恐吓道:“猪脑子,这贵客要是真被你送走了,看你家将军会不会饶了你!” “就当...是为了我。”仲白露腮边滑过两行清泪,“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我最好的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却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么?” “几次,我都到了燕城外。”嵇冰奋力压制住不去看她,“你在城里,我在城外,但我知道,我没有脸去见你。仲女侠,五年了,原先不敢认下的过错我也愿意认下,你想听,我今日就告诉你——慕容世子,是我设计所杀。虽说皇命不可违,但我错了就是错了,我对不起世子,对不起三小姐,对不起...你。” “世子...没有死。”仲白露扳过嵇冰的肩,“而下世子就在燕城,你若是跟我走,便能见到他!” “他...没有死...”嵇冰喃喃道,“苍天在上,保下世子的性命,总算没有让我嵇冰铸成大错。” “别回润城,跟我走!”仲白露托起嵇冰微凉的手贴上面颊,摩挲着心爱女子柔滑的脸,嵇冰难以自制的想低头触一触她红润的唇,“跟我走...” 干燥的唇才一触上,又如同触上针尖一般急速的闪开,嵇冰抽出手推开仲白露,冷冷道:“仲女侠再不走,荆州的城门就要关了。” “嵇冰。”仲白露厉声道,“你错过一次,还想再错一次么?” 嵇冰走近门边推开屋门,“数年光景,物是人非,我早已经不是当年你芳心相许的那个人,很多昔日的情意也像过眼云烟不复存在,仲女侠,不送了。” 戚祯愣眼看着吞咽了下口水,欲言又止。仲白露眸子里溢满绝望,呜咽了声疾步冲了出去。戚祯拔出镶宝弯刀,直指嵇冰道:“好你个嵇冰,变脸比翻书还快,匆匆数年而已,人家一个大姑娘腆着脸送上门求你,你不视若珍宝就算了,还把人轰走了!信不信我剐你几刀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我已是在峭壁攀行,顷刻便是绝路,又何苦拖下旁人。白露值得更好的人,那个人,又怎么配是我...”嵇冰僵硬的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的垂下泪,大颗的泪珠在地面绽放,映着那人悲伤的面容缓缓的破碎。   ☆、第90章 旧朝双花空自放 “我已是在峭壁攀行,顷刻便是绝路,又何苦拖下旁人。”嵇冰僵硬的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的垂下泪,大颗的泪珠在地面绽放,映着那人悲伤的面容缓缓的破碎。 次日清晨 “我愿意随你回润城。”嵇冰冷静的注视着信使诧异的眼睛。 “嵇将军...”信使顿了顿,“今日就走?” “今日就出发。”嵇冰卸下一身银甲,“旗皇子登基在即,皇上已经不在了,有我嵇冰在,旗皇子也可以踏实许多。” “正是!”信使欢喜道,“宋丞相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嵇将军回京可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您的长戬。”副将递过嵇冰甚少离身的长戬,可嵇冰只是凝视片刻,轻轻把长戬推开。 “我是去祭拜先帝,共议旗皇子登基,要带这把长戬做什么?”嵇冰回望跟随自己多年的北疆十八骑,当年的热血少将也多近而立之年,嵇冰挤出笑道,“你们随我嵇家军戎马十余年,刀光剑影早已经厌倦了吧,不如脱了这身盔甲,回去尽孝也好,娶妻也罢,回北疆去。” “将军!”北疆十八骑齐齐跪地。 “大晋国运千秋万代,北疆十八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嵇冰摸出怀里的兵符,爱惜的拂拭着又收回怀里,“我们走。” 黄沙漫天,剐的脸生疼,润城来人纷纷裹上头巾遮挡着碎裂的风沙,嵇冰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手心轻握攥起一把飞扬的黄沙,垂眉一笑又挥洒开来。 “白露。”戚祯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回京人马,“你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又有什么用?只要你一句话,我戚祯豁出去替你杀了那帮黑心人拦下嵇冰也未尝不可。” 仲白露红着眼眶勒紧马缰,轻踢着马肚无力的尾随着嵇冰一众,“他决意孤身去见周康,他的固执,就和当年我离开润城一样,他留不下我,我又怎么留得下他?” “嵇冰未带一兵一卒,连那把长戬都落在了荆州,看来...”戚祯垂下头,“他是料定此行有去无回了,甘愿用自己的命换独孤旗一命。” “棒槌,傻子!”仲白露含泪哽咽道,“他以为交出兵权以身赴死就可以让周康放过旗皇子么!他就算死一万次,旗皇子还是活不成。” “不光是为了旗皇子。”戚祯眸子黯淡了下来,“周康一定生怕嵇冰与掌门连成一线,他若是走不出润城,掌门于周康而言也谈不上多大的祸患,燕城无声门一众也能得到保全...如此说来,我戚祯倒也是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苍天无眼。”仲白露绝望的仰视被黄沙弥漫的天空,“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永远不得安宁。” 信使频频回头,凑近嵇冰疑道:“嵇将军,你可有发现咱们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是江湖中人的模样。” 嵇冰淡淡道:“大人多虑了,前头就是燕城,那两位剑客一定是去燕城拜会新任盟主燕公子,不过是恰好与我们同路一程罢了。” “这样...”信使又回头看了看,半信半疑的转过了身。 燕城已至,古老的城楼在苍茫中愈显巍峨雄伟,仲白露还欲再跟,被戚祯一把拉住,戚祯摇着头道:“不能再跟了,你我再跟着,旁人定会生疑。” 仲白露睫毛微颤,目送着嵇冰直到再也看不见,眼见她看了许久不动,戚祯戳了戳她道:“都看不见了还看?回城,见了掌门再说。” 仲白露猛挥马鞭冲入燕城,咬牙狠绝道:“我要去见龙师兄,随他去润城,杀周康!” 燕城,庄府后院。 凌双华抱膝在后院的池子边坐了许久。慕容清和庄忆在院子里拾着枯枝追闹着,慕容清揪住庄忆的细辫,嬉笑道:“看你还怎么跑,逮着你跟我回家,爹说给我买炮仗玩呢。” 庄忆大眼嗔恼的瞅着笑嘻嘻的慕容清,“揪人辫子的最讨厌,我娘亲就在那头,我喊一声她可就要来训你了。” 见她不喜欢的模样,慕容清悻悻的松开手,沮丧道:“给你糖吃的就是好人,揪你辫子的就讨厌?那人拿糖哄你,吃的你烂掉一口牙,是想害你呢!他啊,才是坏人!” “你才坏!”庄忆推了把慕容清,慕容清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愣了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坊清阁的嬷嬷听见少爷的哭声,赶忙抱走了慕容清。庄忆红着眼小跑到双华跟前,拉了拉她的手道:“娘,忆儿推了清哥哥,是忆儿不对。可小哥哥不是坏人...” 双华抱起女儿,贴着她的脸宽慰道:“清哥哥不会怪你,小哥哥也不是坏人...小哥哥叫独孤旗,他...是娘亲一个故人的儿子...” ——“双华,你有没有恨过我?” ——“周大小姐心地纯良,又不曾对不起我什么,我怎么会恨你?” “我怎么会恨你呢...”双华看着眉目如画的女儿,“我该感激你才是...没有你,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他与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念着的只有你凌双华,你嗤之以鼻的,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我与他今生,来生,都只有血海深仇,独孤铭与你还有漫长的岁月,我与世子哥哥,却只能在阴间重逢了。” 双华心中一颤,手心不禁摸向身边的飞霜剑,“世子哥哥与我都安好的活着,走在我们前头的...却是你。” ——“双华替我想想,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皇后福泽深厚,皇子必定也是个有福的人,不如,就叫一个旗字?” “我怎么会不想救旗儿...”双华捂住脸不住的耸着肩,“你对他莞莞一笑,他便不愿意再顾着我,你带着整个金陵城做陪嫁的时候,我凌双华一无所有只能苟且活着,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我却连死都要靠你怜悯...也罢,我凌双华也不想再欠你什么,救走你儿子,也该够了!” 凌双华执着飞霜剑站起身,放下女儿头也不回的往龙青住着的别苑走去。 “夫人...”戚祯惊道,“你...怎么也来了?” 床榻边的仲白露转过身,见凌双华紧握飞霜剑,挡在龙青身前道:“我已经想好,和龙师兄去润城,不过你放心,成败与否都不会连累你和掌门。” “仲姐姐...”双华缓缓走上前,“独孤铭与我有深仇,可周熙不曾对不起我什么,当是还她救下我和世子哥哥的恩情也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润城。” “夫人...”龙青不住的摇头道,“您不能去。您不拦着我们,我龙青已经感激不尽。您还有掌门,老太爷,还有小姐...” “那我这个掌门,也只有和你们一起去了。”庄云燕推开屋门,“双华,你说是不是?” “燕大哥。”双华迎上前,庄云燕挽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心上。 “我知道,双华放不下旗儿,你一定会想通的。”庄云燕爱怜的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妻子,“祸不及子女,是道义,是恩情,抑或是怜悯,我们都不可以置旗儿于不顾。只是燕大哥对你食言了,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管别人的事。” 双华噙着眼泪露出嗔怒的笑来,“好你个燕公子,要是我想不通,就是不准你们去呢?” “双华的性子我会不懂?”庄云燕揉搓着她柔软的手心,“你比我更惦念旗儿的生死,凌三小姐情义双全,爱恨分明,怎么会是绝情无义的人?” “可是。”戚祯皱紧了眉头,“此事成了还好说,要是败了...” “呸呸呸!”仲白露朝戚祯啐了几口,“乌鸦嘴,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戚祯看向庄云燕,目露严峻道:“我可不是怕死,要真是败了...掌门,您在燕城还有一家老小,还有数千不止的门人遍布天下...白露硬要去,我是一定得跟着的,掌门和夫人不如算了。真能成事,我们与龙师兄也足够了,真要天不助我们,去再多人也是白白送死。” “你也说了我们有数千门人。”仲白露杏眼闪出光来,“以我之见,掌门不如召集所有人,杀入皇宫算了。大内铜墙铁壁又如何,我不信有我们杀不进去的地方。” “掌门,你看白露她...”戚祯无助的看着庄云燕。 “要真是豁出那么多性命救下旗皇子,大小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心安。”龙青徜徉的低下头。 庄云燕攥着双华的手,按了按龙青的肩,宽慰道:“无须动用那么多人,只要筹谋得当,我们几个,足够了。” “掌门...”仲白露还欲说下去,已经被庄云燕的眼神制止。 “爹和忆儿无须我们挂心,自会有人替我们照应。”庄云燕对双华点了点头,双华知道丈夫所指,含着笑眨了眨眼,“嵇冰一众已经先于我们许多,要想一道救下嵇冰的性命,我们也不能多耽搁了。我与双华去坊清阁慕容家一趟,一个时辰后,南门外见。” 注视着这二人执手离开的背影,龙青心中涌出阵阵不忍的痛楚,头颅撞击着床榻愤愤的紧闭双目,“就算我豁出命去,也要杀了周康,杀了他!”   ☆、第91章 山谋 注视着这二人执手离开的背影,龙青心中涌出阵阵不忍的痛楚,头颅撞击着床榻愤愤的紧闭双目,“就算我豁出命去,也要杀了周康,杀了他!” 坊清阁 “去润城,救独孤旗?”慕容乾失声喊了出来,“润城凶险,双华,世子哥哥不准你们去!” 双华扭过头不敢直视慕容乾担忧的眼神,庄云燕沉默片刻道:“大家心意已决,还望,世子体谅。” “还有谁和你们一起?”慕容乾急着追问道。 “戚祯,仲白露,还有...龙青。”双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足矣了。” “双华。”慕容乾心中一凉,“要是你舍不下周皇后救下你我的情意...你留在燕城,我和燕公子他们去润城。” “世子哥哥。”双华摇头道,“你还要留下替燕大哥看着,救人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不等慕容乾继续劝阻,庄云燕按住他的肩道,“世子,我既然能带双华一起,心里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你信我,会把双华安好的带回来。” 慕容乾轻叹了声,哀声道:“救出独孤旗又如何?周康会放过独孤铭的血脉?你们带着那孩子,是想舍弃燕城的基业亡命天涯么?燕公子,你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无声门大好的光景你也忍心抛下?你与双华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踏入润城生死难料,到底值不值得去这样做!” “要是旗儿真的死了。”双华轻咬嘴唇,“我和燕大哥这一世也会活在愧疚自责中,祸不及孩童,仇不计子嗣,何况周熙于我有大恩,能救,便救吧。” 慕容乾看向沉默的庄云燕,“救下独孤旗,你们作何打算?” 庄云燕冷静道:“天大地大,总有安置的地方。戚祯早年跟着家中走镖,无意中发现了一块好去处,世子不用担心。”顿了顿,庄云燕眼中流露出些许恳切,“世子,话虽如此,凡是也得想到最坏,若是...若是我们没有回来...” “绝不可能!”慕容乾拂袖喝道,“你们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世子哥哥。”双华拉了拉慕容乾的衣袖,“只是以备万一。” “如果我们没有回来。”庄云燕继续道,“忆儿他们就要劳烦世子...” 慕容乾转身望向窗外的明媚,握紧手心道:“那我慕容乾自当不顾一切,护住忆儿和你父亲。” 庄云燕释然一笑,拉过双华的手轻摇道:“有世子这句话,你我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双华嘴角泛起盈盈的笑意,梨涡尽显道:“我凌双华可以重生一次,就绝不会那么容易死,大家伙儿还要一起吃到老玩到老,怎么会抛下世子哥哥一个人在世上快活逍遥。” “傻双华。”慕容乾挤出笑来,“有你家燕公子在,我还能多说什么,一切小心,平安回来。” 将庄云燕和双华送出坊清阁,慕容乾转身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们要去润城,救旗皇子!?”慕容烈身躯一震,“乾儿你慢慢说给爹听。” 听儿子道出始末,慕容烈抚须久久未语,眉头紧蹙似在苦思什么,慕容乾知道父亲所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本也已经打算好在燕城终老,安生立命度过此生,偏偏独孤家龙脉难安,苦心经营如此的江山竟被自家小舅子谋了去...天命予独孤,却不怜独孤,不该是他家的,总会被谁夺了去,天意,此乃天意!”慕容烈猛然站起身,沉沉按住了桌子,“莫非这天下还应该是我慕容氏的?乾儿,你怎么看?” 慕容乾望向收藏着《太公乱谋》的暗格,只是匆匆一眼瞬时又收回了眼神,这一霎被老辣的慕容烈尽收眼底,“乾儿,你也与爹想的一样?” “爹...不是!”慕容乾躲闪着父亲锐利的眼睛,“我早已经厌倦了战场,那皇位上沾满血腥,就算真有胜算,我也不想牵扯其中,天下是独孤家的也好,是雍华府周家的也罢,都与我慕容氏无干。” “可爹不怎么认为。”慕容烈紧盯着儿子略带优柔的神色,“你我父子何时缺过谋江山的本事,不过是不曾等到过如此契机罢了。眼下燕公子他们去润城救独孤旗,不论成败与否,独孤遗脉的生死都足矣号令荆州以北的北疆旧部;庄家在西北威名甚高,无声门如今更是天下第一门派,坊清阁也有那么多能人异士齐聚,加上爹收起的那本《太公乱谋》...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慕容乾仍然摇头道:“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 “乾儿。”慕容烈打断道,“你我父子为宣帝鞠躬尽瘁数十年,得来的也不过是最后的猜忌;你为独孤铭开疆辟土赤子之心可昭日月,换来的却是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忠义二字换来的不过尔尔,实在让人寒心。天命已经在昭告你我父子,此时你要是还贪恋一份安乐,可也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了。” “双华和燕公子他们豁出性命去救独孤旗,从未想过是为旁人谋事。他们尚且可以义薄云天,我慕容乾又岂能对独孤旗的生死去留加以利用?”慕容乾终是果决道,“恕孩儿不孝,爹刚刚所说,听过也就罢了吧。” “你...”慕容烈重重叹了口气,“你我又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爹。”慕容乾垂眉道,“爹今时今日是这样说,可真当你我父子入主润城,君临天下,也只会与周康一样容不下那位前朝的旗皇子,到时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燕公子和双华?我慕容乾所求只是这份难得的安乐,还望您...不要再逼孩儿了。” “很多事非你所想,非你所愿。”慕容烈凹陷的双目露出洞穿世事的沧桑,“爹今日与你抛下这句话——独孤旗只要还活着,就算你我父子不觊觎,自有旁人会谋算,你口中的安乐,就永远遥遥无期。” 院子里忽然传来慕容清嬉闹的声音,慕容乾顺势朝门外走去不再理会父亲。慕容烈凝视着儿子的背影,无奈的转过身去,扭转书阁上的佛龛,暗格缓缓打开,泛黄的《太公乱谋》静屹的安放在格中,与慕容烈苍老坚毅的眼睛无声的对视着。 慕容烈颤抖着想把它取出,却又忍不住望向窗外,孙儿慕容清脆生生唤道:“爷爷,师傅今天又教清儿识了许多字,念了好多诗,您快出来,清儿给您背一首。” “爹,清儿这么聪明,您出来听听?”慕容乾笑道。 慕容烈纠结的收回手,缓缓关上了暗格,额间如锋刀刻过的皱纹深藏着难以言喻的不甘。 燕城,南门外。 “燕大哥,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双华回望着自己已经待了五年的燕城。 “你信我。”庄云燕剑眉下的双目不失果决,“一个都不会少。” 骏马驰骋而去,尘土翻卷不散。 庄府 “老爷。”老仆抹了抹眼角,“少爷带着夫人往那边去,您怎么也不拦着?小姐还不满三岁,这爹娘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庄尚看着在院子里嬉耍的庄忆,低声道:“云燕长到而立之年,你可曾见过我这个做爹的管过他什么。拜潇湘玉为师也好,做这个掌门也罢,抑或是一诺千金留在雍华府三年,收留那时的朝廷钦犯双华...云燕一步步都是自己选的,你又可曾见他做错过?若非那时救下双华,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忆儿?这一次...我信云燕也没有选错。” “爷爷,爷爷!”庄忆蹦跶进庄尚怀里,“您在说爹和娘么,爹和娘很快就会回来,还会把小哥哥带回来。” 庄尚轻抚着孙女纯真的面颊,点头道:“都会回来的。” 润城 于嵇冰而言,上一次进润城,还是南绍国大捷,他带着慕容乾的棺木,拖着灌铅的步子沉重的踏进城门。送走仲白露,他也不想再留在这里,有多远就往多远去吧,好过满目的愧意,没有一日的安稳。 而这一次,踏进润城,应该就再也出不去了。 沿路的集市上,不再有那个吃糖人的红衣少女,惊鸿一瞥让少主惦念半生,不再有御刃坊金字的牌匾,自己随手捡起的玄铁剑也是不曾见过的锋利,英王府的额匾也被人摘下,屋檐上结满蛛网,回荡着往日的荣光。 “嵇将军?”信使见嵇冰有些恍惚,试探的唤了声。 “嗯...”嵇冰回过神应道,“你带着我是往皇宫去,还是...去雍王府?” 信使脸一白,含糊道:“这...旗皇子还在宫里,自然是去皇宫了。” “去皇宫好。”嵇冰笑了笑,“想必其他人也都在宫里头忙活吧?” “那是...自然...”信使胡乱道,“嵇将军进了宫就会见到他们了。” 宫门外,嵇冰止住步子,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在这里,独孤铭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黑底绣金龙的绸袍,君临天下一派得志光景,自己替他牵着麒麟驹,抬头眺望着入宫的方向——不远处,未来的皇后周熙带着雍华府的财富正往皇宫而来... 嵇冰合上眼,还想听一听那日的欢笑喜乐。 “嵇将军,赶紧吧,别让旗皇子他们等久了。” 嵇冰最后望了眼身后的喧嚣,直往深不可测的宫门而去。   ☆、第92章 繁华纷飞落 嵇冰最后望了眼身后的喧嚣,直往深不可测的宫门而去。 乾元殿 大殿空无一人,嵇冰环顾四周,故意道:“是带错地方了么?旗皇子尚未登基,怎么把我带到皇上议政的朝堂来了?宋丞相不该这么不懂规矩。” 信使等人也不应他,怯怯屈身退了出去,大殿上传来零星低重的步子,来人沉缓不语。 嵇冰抬头看去,身着黑色绣金纹锦袍的周康别着手走到正中央的龙椅前,像是没有看见嵇冰一般,轻轻拂拭着椅柄上耀目的金色龙纹。 “雍王胆子不小。”嵇冰高声道,“步子迈的这样大,一步就要跃上龙椅么?” 周康黑眸冷冷瞥向嵇冰,“嵇将军的胆识才最最过人,明知你家主上因何而死,你的同僚也尽数殒命,竟也敢独自回来润城,孤身一人来见本王。” 嵇冰傲然直视着周康,不见半分畏惧,“我并非来见你,我是来见旗皇子。” “旗...皇子?”周康大笑了出来,“嵇冰你荆州待了这么些年,真是愈发蠢笨。他只是独孤旗,哪还是什么皇子,本王心慈便奉他一声皇子,本王心狠他便只剩一个名字。” “皇子就是皇子。”嵇冰厉声道,“他是皇上的血脉,尊贵雍容,岂是一个乱臣贼子可以比拟的。周家倾世贵族,他家的养子却辱没了雍华府的气节,寒了周皇后的赤子之心。你真是不配姓周。” “而今我周康不需要听你说什么。”周康轻挥衣袖,“你已是必死之人,本王也不会与你计较口舌之快。你明明是想来求我放独孤旗一条生路,非要激怒本王做什么?旗儿是生是死,还真得看你这位嵇将军能拿得出多少诚意来!嵇冰,你带了什么来见本王?” 嵇冰张开双臂,上前一步道:“我还能有什么,一条命在这里。” “嵇将军真看得起自己的性命。”周康泛起不屑的笑意。 “嵇冰这条命确实不值什么。”嵇冰垂下眉眼,深吸了口气道,“但只要我死,旗皇子再无可倚仗的人,于雍王而言,他只是个普通的外甥,无非苟且活着,绝无风起云涌之时。不知这样,能不能如了雍王的意思。” 这一切都在周康意料之中,见周康眼眸未动,嵇冰摸出怀里的兵符,托在手心道:“荆州两万兵马,皆由此兵符号令,我...也愿意拱手让出。只求...雍王留下这个外甥,留下周皇后的骨肉...” “嵇冰。”周康注视着这个男子坚韧的面容,“荆州外三十里就是北疆,弃了一身盔甲也好,为了一个独孤旗舍命回来润城,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嵇冰脑瓜子就是一根筋。”嵇冰轻抚手中的兵符,“替少主在润城做了三年的质子,替他开疆辟土还设计杀了慕容世子,又抛下荣华富贵苦守荆州数载...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雍王不用疑虑什么,用我的命换旗皇子的命,不算亏。”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再取了独孤旗的性命?”周康幽幽道。 嵇冰唇齿微张,“雍王犹豫旗皇子的生死去留,无非是担心日后有人借他的名号掀起事端,能让雍王有此担忧的也唯有我了。眼下我送上门来让出兵权,雍王自然不会再对一个孩童有所忌惮,何况,他是周皇后的儿子,你的...外甥。” “来人。”周康没有应他,阴冷道,“拿下嵇冰,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殿外侍卫疾步上前,夺下嵇冰手里的兵符,压住他一身铁骨。 寝宫 见是慕容萱,崔嬷嬷等人不禁有些哆嗦。 “老奴叩见雍王妃。” “旗皇子醒的这几日,如何?”慕容萱瞥了瞥拉紧的帐帘。 “不好。”崔嬷嬷低喏道,“小殿下醒了有三日,一句话都没有开口说过,整日痴痴傻傻的发着愣,也不知饥饱...给他吃便胡乱吃些,不给也不吭半句...” “是傻了么?”慕容萱缓缓上前掀开帐帘,只见独孤旗搂紧被褥蜷缩在床角,大眼傻傻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都没看慕容萱一眼。 “老奴不知...”崔嬷嬷哽咽道,“小殿下才六岁,怕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那几日的高烧也病的不轻,也许...烧糊涂了吧。” “先帝聪明绝顶,这位旗皇子也是出了名的伶俐,说傻就傻了?”慕容萱探头打量着面容苍白的独孤旗,“我可不信。不说话?”慕容萱狠掐了把独孤旗瘦弱的臂膀。 独孤旗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白嫩的臂膀顿时泛起青紫。 “小殿下...”嬷嬷们心痛的惊呼道。 “哪里哑了,不是还会哭么?”慕容萱推了推独孤旗,“外头个个都说你命硬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够了。”周康推开门走了进来,挥手道,“你们退下。” 嬷嬷们怯怯退了出去,寝屋里只剩这三人。 慕容萱掩下帐帘,踱近周康,“听说,嵇冰来了?” “嗯...”周康背过身子,“孤身前来,献上荆州兵符。” “兵符都带来了?”慕容萱笑出了声,“这诚意可鉴,可惜,也是没用。” “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希望本王放过...”周康注视着掩起的帐帘。 “王爷不会答应他了吧。”慕容萱打断道,“这二人都在您掌心之中,嵇冰此时的话,还有什么份量?都说嵇冰蠢,果真如此!” 帐中的独孤旗肩膀微耸,咬紧嘴唇才没有哭出声,将头埋进被褥里,褥角尽湿。 “没有了西北兵力,燕城那帮子人也成不了事。”周康看向慕容萱,“你说是不是?” 慕容萱指着帐帘道:“听王爷的意思...是打算留着他了?” “独孤铭的旧臣皆亡,他一个孩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周康冷冷道,“本王登基后,大可以把他囚禁起来,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王爷还能问一问我的意思,就证明王爷并非有十足的把握。”慕容萱拉住周康的衣襟,“你问我千遍万遍,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就算嵇冰死了,独孤旗,也留不得!” “那依你之见...”周康纠结道,“该怎么做,才会堵住悠悠之口。” “他父皇是怎么去的,他自然也是。”慕容萱酥手滑过周康的手背紧紧攥住,“若是咱们的皇上信得过臣妾,就将一切交由臣妾去办吧。总算不是您亲自动手,您也无须自责什么。” 周康走近床榻,伸手掀开掩着的帐帘,独孤旗孱弱的身子裹在被褥里,怯怯露出一双泛红噙泪的眼睛,才看了周康一眼又躲进了被褥,浑身不住的哆嗦着。 ——“若是...若是姐姐走了,你要替姐姐...看着这孩子。” ——“周家与独孤氏已是一家,康儿,要替姐姐,姐夫,看着大晋国,知道吗!” “阿姐...”周康低唤了声,“康儿会替你看着大晋国。这孩子...” 周康扯下独孤旗裹着的被褥,死死盯着那张酷似周熙的面庞,独孤旗吓得尖叫不止,周康按住他单薄的肩,像是要把他的肩胛骨碾碎一般,“旗儿,你喊一声舅舅。” 独孤旗紧咬嘴唇,豆大的泪珠串串涌落,可却只字没有发声,目露仇光迎着周康。 “喊本王一声舅舅!”周康怒喝道。 独孤旗呜咽的哼了几声,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慕容萱望着自己丈夫颤抖的身子,上前拉住了他,“喊了又如何?走了。” 周康忿忿推开独孤旗,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道:“这般拧的性子...确实是留不得了。” “王爷终于是想通了。”慕容萱面露难掩的笑意,轻轻挽住了周康的臂膀。 润城外 “本还以为今生再也不会回来这里,想不到...”凌双华轻叹着抬眼望向城楼上的红漆大字,“五年了,一晃五年,想不到是这样的物是人非。” 戚祯垂头轻晃着手中的马鞭,沮丧道:“早就说过我不会再插手半点与朝廷有关的破事,逃过一次,却躲不过第二次,真是欠了你们的。” 斗笠掩住了龙青黝黑的脸,却挡不住厉眉下刚毅的眼神,龙青眼前仿佛重现那日浴血行长街的惨烈景象,目露恨意攥紧了手心,“旗皇子,龙叔叔来了。” 仲白露这一路都难得的寡言,到了润城外也是没有出声,马蹄搓着脚下的尘土,欲进又退。 “天色已晚,先找处地方安顿下来,再商议救旗皇子的事。”庄云燕道。 “燕大哥。”双华欲言又止,“不如...去...” 庄云燕心领神会,含笑道:“我自然知道双华惦记着哪里,替你记着呢。” 落日下,长街寂寥,青石板路上只有零星的马蹄声哒哒踏过,偶尔经过的路人也多急着归家,并未留意这几个戴着斗笠的外乡人。 御刃坊的金字招牌仍然高悬在润城最繁华的街边,忙碌了一天的工匠锁上铁门,望了眼街对面的那几人,匆匆离开了。 “自你离开。”庄云燕轻声道,“独孤铭仍然留着御刃坊作为皇家兵器作坊,军中将士手中的兵器,也皆有御刃坊所铸,连当年的印记,都没有丝毫改变。如今看来就算独孤铭不在了,今日的大晋国也是离不开御刃坊。” “没一个凌家的人在,这剑还能叫御刃坊的剑?”戚祯不屑道,“我看今时今日这些东西,都比不上当年的半分好,挂着羊头卖狗肉罢了。”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双华牵着马缰缓缓朝前走去。 双华的步子愈发沉重,庄云燕知道前面不远就是凌府,几步走上前挽住了双华微凉的手。 “润城...”双华哀声道,“燕大哥觉不觉的,润城到处弥漫着让人生呕的血腥气,从北疆大军踏入的那一刻开始,这股血腥气就再也没有散去,今日再来,是越发重了。” “这一次。”庄云燕紧握着她的手,“燕大哥不会离开你半步,绝不会丢下你。”   ☆、第93章 以沫相濡岁月长 凌家陵园 “爹,娘,大哥,二姐,清儿...”双华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双华回来了。” 庄云燕拂开衣襟跪在双华身边,凝视着墓碑道:“爹,娘,我带双华来看你们了。” 双华含泪道:“女儿不孝,这些年一直藏匿在燕城,仇人虽是已经不在,却并非死在女儿的手上,这次重回燕城...竟是为了去救仇人的儿子。大哥,你又要骂我蠢了是不是!就当是我们一个个都那么蠢吧。” 庄云燕伸出手,指尖按住了双华就要落下的眼泪,“你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大家,他们看你现在过得如此,也会觉得欣慰。” 陵园外 “白露。”龙青侧身看着一路沉默的仲白露,“这几天你都没有说什么话,是不是怨念着我?” 仲白露眉眼未抬,低声道:“怨念你?龙师兄又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么会怨你?” 龙青叹了声道:“这几日都没有嵇冰的消息,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只要他还活着,你我一定可以把他带出润城,到时候天南海北,还有谁奈何的了你们。” 仲白露轻哼了声,“我不会再跟着这种愚不可及的人,能救便救当做行善也好,若他真是先一步死了...给他奠杯残酒就是了,也不枉...相识一场。” 龙青正欲再说些什么,见庄云燕二人已经出来,迎上前道:“怎么不和夫人再多待一会儿?” 双华按了按眼角,“还有要事筹谋,能见上这一面,已经难得了。” 客栈 昏暗的烛光下,几人围着桌子静坐了许久,戚祯一把推开门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 “戚师兄,怎么说?”双华急问道。 戚祯大口的喘着气,来不及回答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几口灌下,抹了抹嘴道:“夫人别急,累死我了。掌门,我寻了几位相熟的故友,他们颇有门路,对宫中这阵子的事也知晓不少。听他们说...”戚祯顿了顿看了眼垂着头的仲白露,“嵇冰带着荆州兵符孤身去见周康,周康收了兵符,将嵇冰关入天牢…虽未说必死,但也是凶多吉少了。” 仲白露像是早已经料到,抬头看着摇曳的烛火,喃喃道:“蠢货一个,死了也是活该。” 戚祯继续道:“嵇冰想一命换一命,用自己性命和荆州几万铁骑换下旗皇子的安好...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周康不可能答应他,莽夫就是莽夫,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旗皇子如何?”龙青打断道。 戚祯撇了撇嘴,“压根儿没一件事和我占得着关系,我管跑腿,还得赌命,老天真是耍我呢。旗皇子...还在宫里头待着。可外头都传,旗皇子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雍王周康...就快要登基了。” “周康登基之前,独孤旗必死。”双华擦拭着手中的飞霜剑。 龙青喘着粗气,怒瞪双目道:“周康,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龙青。”双华放下飞霜剑,“大家不顾生死跟你已经进了润城,你可有想好,杀了周康,你我该怎么做?救了独孤旗,没杀的了周康,你我又该怎么打算?” “就是!”戚祯刮了刮鼻尖,瞪着龙青道。 龙青看了看庄云燕,垂下头道:“哪里顾得了许多,救下旗皇子的性命...再作打算也不迟。”见几人都盯着自己不说话,龙青又道,“你我潜入皇宫,找到皇上手中的那半幅藏宝图,待寻到雍华府的宝藏,早晚可以替旗皇子重夺江山。” 戚祯大笑了出来,指着龙青道:“还说嵇冰蠢呢,龙师兄才是最蠢。周康夫妇在宫里头这阵子都是闲着不成?他们大可以把整个皇宫挖地三尺去找那藏宝图,还轮的我们去找?以我之见,藏宝图要不就是已在周康手上,要不,就是不知被独孤铭藏在何处,怕是此生难寻了。” 见龙青神色窘迫,戚祯扯开话题道,“皇宫西门的守将与我旧友熟识,他家兄弟在龙青血战出宫那日,被周康当做挡箭牌死在煞天罗之下,这一家人对周康恨之入骨,周康登基在即,前朝旧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我旧友穿针引线,他愿意助我们潜入皇宫——就在明日子时。” “还有什么是戚师兄做不到的?”双华笑道,“友人遍布天下,消息神速灵通,黑道白道尽数通吃,真是让人钦佩。” 戚祯瞥了眼仲白露,装作沮丧道:“人人夸我神通,偏偏就有人怎么也瞧不上我,还不如做个蠢人呢。”随即又得意道,“给我戚祯面子,还不是看在燕公子的份上,我啊,是沾了掌门的光。” “戚祯。”庄云燕开口道,“之前我和你提的事,你安排的如何了?” 戚祯挠了挠头,不情愿道:“掌门,真的只有如此了?燕城庄家近百年基业...实在是太可惜。就这么放手值不值得?只怕老太爷也会伤心...” “我只问你,安排的如何了。” 戚祯耷拉着脑袋,“嗯...我已经安排家中最得力可靠的一帮镖师去办,掌门放心。无声令也已经发到各处,门人大多快意惯了,去哪里...也是一样愿意跟着您。我嘴臭多话,还是要再说句,到底值不值得…为一个孩子牺牲这么多!” “戚师兄。”双华挤出笑来,“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出得了润城,大家伙儿只要还在一处,在哪儿不都一样快活逍遥。” “我困了!”仲白露猛的站起身,“都早些歇着吧,明日还有大事要办,该养精蓄锐才是。”言罢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这一路白露都是怪怪的。”戚祯瞥了眼她的背影。 “嵇冰生死未卜,仲姐姐心情不好也是正常。”双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燕大哥,我们也去歇着吧。” 见屋里头只剩自己的龙青,戚祯执着弯刀耍了几下,凑到龙青眼皮子底下笑道:“龙师兄,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同是天涯孤独人,敢情咱俩才最该惺惺相惜。” “我心里头有一个人,你心里头也有一个人。”龙青笑道,“如此说来,还真该你我最为要好。明日事成之后,不如你跟我走?” 戚祯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出来,龙青绷着多日的面庞也极力舒展开来,烛光下,二人小酌至深夜也不愿离席。 “润城的月亮,怎么也不如燕城的亮。”双华望着天空道。 庄云燕仰头看了看,“对着的都是同一轮明月,我怎么看着差不多。” 双华哧哧笑着搂住庄云燕的脖子,庄云燕顺势环抱住她,贴着她的额头含吻住了柔软的唇。清冷的月色下,自己丈夫的面容闪耀着迷离的光泽,斜飞的眉青如剔羽一般,那双浓密睫毛下的眼睛静熠的注视着自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眸墨玉般的光辉。 “你傻看着我做什么?”庄云燕戳了戳双华的脑门。 “直到今天。”双华贴着庄云燕的心口,“我忽然觉得,自己和燕大哥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哦?说来听听。” “掌门夫人做了几年,也算是威风,这盟主夫人指定更是要威风十倍不止吧,可偏偏做不了几日就要弃了去,想想也真是亏得很。”双华沮丧道。 庄云燕忍俊不禁,“我当是什么呢,双华心大,这几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有还有。”双华继续道,“每回出来,都与忆儿说会给她带糖吃,每次都把她唬了去,买来的糖都进了我这个娘亲的肚里...忆儿这次指定又是眼巴巴的盼着...” “忆儿馋甜食也是遂了你我,你想想自己小时候就好。”庄云燕搂紧双华,“这回再唬女儿,我也不会饶你。” “还有就是...”双华脸一热,“爹虽然没认真提起过,但我知道,爹还想着能添个孙子...” 庄云燕再难憋忍,笑出了声,“忆儿聪明伶俐,爹不知道多喜欢,有没有孙子,真的没有人在意这个。好你个凌双华,藏着这么多心思,今天才与我说。” “燕大哥。”双华攥紧庄云燕的手,“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你,我,一定可以做完的,是不是!” “当然。”庄云燕毫不犹豫道,“你我还有漫长的岁月,你惦记的那些,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完。” 嗅着润城特有的潮润气息,双华抬眼看向轻抚着自己发髻的丈夫,“踏进润城...燕大哥,你早些年来就好了,你没有瞧见过最好的我。” “最好的你?” 双华忆起往昔,眼角泛起笑,“那时候的凌三小姐,润城谁敢惹她。家中我是验剑的好手,爹和大哥都不如我,娘也最疼我。皇上得了好兵器,第一个宣进宫品鉴的也是我...为御刃坊挑选剑手,那么多剑客都败在我的手上,输得东南西北都辨不清...”双华咯咯笑道,“直到去了金陵雍华府,见到了...周熙。燕大哥,你在听么?” 冬夜寒冷,庄云燕拢紧双华的身子,“在听,你说下去。” “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女子。”双华眼前仿若看到那日水榭的周熙,白衣曳地,倾世容颜,美目流转,绚烂生姿,耳坠上的金鎏珠大她双倍有余,嘴角轻扬笑的如同烟花般飘逸,“小马说,我是铁匠家的后人,周熙才是真正的贵女。我哪里会信他,可当我第一眼看见周熙,我才知道,小马说的没错,与周熙相比,我哪有什么可以骄纵的。也就是在见到她之后,便没有最好的那个凌双华了...” “双华...”庄云燕吻住她就要落下的泪珠,“最好的你,一直在我身边。” 双华缠绕着他的臂膀,继续道:“那天,也是我初次见到传说中的燕公子。义薄云天的燕公子,俊逸不凡,燕城女子无不倾心...” “那你见到我,觉不觉得不过是坊间谣传,庄云燕不过尔尔?” 双华转过身贴住丈夫的脸颊,“睹燕公子真容,如沐春风。燕公子,那你初见我时,是不是失望极了?” 庄云燕大笑着搂紧她,“多年前听世子提起你这位凌三小姐,我就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西北王也牵肠挂肚的很。雍华府见你第一眼,我就猜到你是他口中的凌双华,那娇俏凌厉的模样...真是名不虚传...” “你笑我!”双华装作恼道,“那你又是何时喜欢上的我?” ——“小马,你是要带我走么?” ——“燕大哥带你走。” 庄云燕不再言语,二人依偎着十指紧扣,只愿此夜永不见旭日东升,只愿喧嚣尘世把一切遗忘。   ☆、第94章 长恩宫词 次日,天牢。 墙角,嵇冰盘腿已经坐了两日未动,饭菜如何送进来,便又是怎么端回去。 “瞧他这样子。”狱卒窃窃私语道,“不等雍王动手,没几日他就自己饿死了。” “小心看着。”另一人严肃道,“他可是名震西北多年的嵇将军,哪是你我可以揣测的心思,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得搭着命守着。” 戌时 几个内室的狱卒已经撑着下巴打着瞌睡,忽的传来动静,一个激灵窜起了身子,只见幽长的过道里,一个侍婢模样的女人慢慢踱近,前头引路的狱卒提着昏暗的灯笼,阴风阵阵而起,烛火印着黑墙晃荡不止犹如鬼魅般骇人。 为首的狱卒起身道:“什么人?” “雍王府的人。”侍婢颤声道。 狱卒眯眼看去,女子面色惨白,抖动的手上托着一盏酒壶。 “她是雍王府的翠羽姑娘。”引路人道,“翠羽姑娘,就是这里了,那里头关着的,就是嵇将军了。” 狱卒们打量着翠羽,眼神定在了她手中哪盏泛着青瓷光泽的酒壶,顿时明白过来,指着最里头的牢房道:“在...就在...那里。” 翠羽战战兢兢的朝里头走去,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深吸着气走近关着嵇冰的牢房,蹲下身子放下酒壶,朝牢房里推了推。 “嵇...嵇将军...” 嵇冰微微抬头,才看了酒壶一眼就又把头低下,“是周康的意思,还是她?” 翠羽像是吓得要哭出来,摆着手道:“你不要问奴婢,奴婢...奴婢只是奉命办事...嵇将军,您不要怪我,奴婢只是传话跑腿的...不关奴婢的事呐!” 嵇冰冷冷笑道:“传话,他们让你对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的?” 翠羽唇齿不住的哆嗦,缓了好一阵才能继续张口,“主子说,嵇将军既然献上兵权,也不会再为难你,浊酒上路,他们就不来送您最后一程了...还有...还有...”翠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还说,世间苦楚,旗皇子一个小孩子如何应付的过来,还望...还望...嵇将军在下头与他父皇一道护着他...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翠羽哀嚎道。 嵇冰几步上前紧紧攥住铁门,怒喝道:“周康,我都已经死了,旗皇子还能如何!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苍天在上,你对得起雍华府周家,对得起你姐姐周皇后吗!” 声声怒骂在天牢回荡不断,闻者胆战心惊叹息不止。 翠羽捂住耳朵逃似的连滚带爬了出去,狱卒走近嵇冰,打开牢门将酒壶端到嵇冰脚下,叹了声道:“嵇将军,喝了这壶酒,当是梦一场吧。” 嵇冰不甘的合上双目,指节咯吱作响如骨头碎裂一般。 宫门外。 戚祯迟疑的从怀里摸出几块黑巾,踌躇道:“就算蒙着脸,好像也没啥用处,不如索性就告知天下,救走独孤旗是我们几个胆大包天的所为?” 凌双华嗔怒的扯下他手里的黑巾,“戚师兄,你可别忘了,得了手也不能露相,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有,我们不叫胆大包天,叫义薄云天才是。” 戚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夫人还记着呢,怪我,怪我...” 龙青望了望天,道:“昨夜明月高悬,今晚居然不点半点星光月色,密云遮蔽,看来老天也在帮我们。” 仲白露冷冷扯过一块黑巾蒙住了毫无表情的脸庞,“戚祯,你和我去救他。” “掌门,我...我和白露去了...”戚祯面露纠结之色。 子时将近,庄云燕道:“看好白露,不论成败,天亮之前城外熙陵汇合。” 戚祯回头看了看白露,点头道:“掌门,夫人小心。不论成败,熙陵汇合!这笔买卖,我戚祯一定不会输!” 打更的军士巡完子时这趟,西门原本攒动的守军骤然隐秘不见,一根绳索从十余丈高的宫墙上晃晃悠悠的飘荡下来,庄云燕拉了拉绳索,正要上去,龙青拉住他道:“掌门,我先来。” 话音刚落,龙青已经单手攥住绳索飞身跃上,庄云燕拉住双华的手心,微微提气也跟了去。 西门的守军被调遣开来也不过片刻,几人不敢停留,匆匆翻过宫墙趁着夜色往连绵的宫殿分头而去。 龙青在宫里待了多年,自然对守卫分布巡夜了如指掌,绕过交织的侍卫,慢慢逼近软禁着独孤旗的乾元宫。 “掌门。”龙青低沉着声音道,“乾元宫就在前头...您和夫人带旗皇子走,我...” “你想做什么?”凌双华警觉道,“我们就是来偷偷带走独孤旗,别掀起什么大浪来。” 龙青暗黑的眼睛掠过丝丝不易琢磨的含义,可仍对着庄云燕固执道:“在此关头我不会再连累你们,龙青不过是想找皇上的那半幅藏宝图。” “藏宝图?”凌双华嘲讽的看向龙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龙青你一身傲骨,也会惦记什么以讹传讹的藏宝图?周康霸着皇宫多日,挖地三尺也会把它找出来,还轮得到你我去找?救下独孤旗,速速离开这里。” “掌门!”龙青凑近一步,“让我试一试。小姐留下的东西,我不想它永无重见天日之时,掌门!” “切勿久留,旗儿往后也不需要这个。”庄云燕拉住双华的手,“我们走。” 夜色的掩护下,二人疾步轻巧的掠近乾元宫。巡守的侍卫忽觉一阵凉风拂过,循声望去,只有枝叶摇摆,不见异样。 庄云燕跃上屋檐,挑起一块琉璃瓦朝下看去,只见殿里点着微弱的烛火,几个嬷嬷围坐在独孤旗床褥前的圆桌上,窃窃说着什么。庄云燕认得那几个雍华府的老人,为首的崔嬷嬷更是周熙的乳母,伴着周家兄妹多年。 庄云燕轻轻盖上瓦片,冲长廊边隐着的凌双华颔了颔首。双华迅雷之势闪到殿门外,飞霜剑才刚脱鞘,已经晃花了侍卫的眼睛,不等他们喊出声,四人已经捂着脖子软软的倒下。 庄云燕飞身跃下,跻身双华之前推开了乾元宫的门,边朝前走着边镇定的扯下蒙着的黑巾。 几个嬷嬷听见动静回头去看,半张着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这...”年纪轻些的嬷嬷指着庄云燕结巴道,“燕...”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崔嬷嬷死死拉住。 崔嬷嬷老泪纵横,扶着椅柄缓缓的跪下,剩余几人也纷纷跟在后头跪倒在地。 “崔嬷嬷...”庄云燕忙去搀扶这位花甲的老仆,“快快起来!” “也只有您了...”崔嬷嬷早已经泣不成声,“老爷没有看错人,大小姐也没有,只有您了!” 门边的凌双华不敢耽搁,几步上前掀开床褥边掩着的帐帘——一双乌黑惊恐的眼睛迟疑的半露了出来,攥着被角的小手不住的哆嗦着,苍白瘦削的稚脸露出迷茫的神色。 “独孤...旗...”双华轻唤了声,“你是旗儿?” 独孤旗一眨不眨的盯着双华黑巾上的明亮熟悉的眼眸,沉默了片刻,怯怯的张口道:“我见过你...是你...” “见过我?”凌双华微微顿住,不禁伸手去抚触着这个年幼孩子冰冷的面颊,独孤旗没有闪躲,贴着她温热的手心落下泪来,“你何时见过我?” “你是...庄忆的娘亲么?”独孤旗哽咽道。 泪水打湿了双华的手,双华忽的抱起独孤旗,转身道:“燕大哥,耽误不得了,快走!” “快走吧!”崔嬷嬷抹着眼泪俯下身子,“求燕公子保住皇上和大小姐的骨血,老奴们来世定会报答燕公子的大恩。” “走。”庄云燕拉过双华闪进了漆黑的夜幕里。 独孤旗软软的趴在双华的肩头,咬唇凝视着庄云燕手中的那杆青玉箫。 “燕大哥,等等...”双华忽然止住了步子。 “怎么了?”庄云燕跟着停了下来。 双华回望身后——“长恩宫”的额匾在暗夜里似有无尽的话语要与之倾诉。 “双华。”庄云燕环顾四周贴紧双华的后背,“他们很快便会发现宫里进了外人。” “我想去拿回我的东西。”凌双华将独孤旗递到庄云燕怀里,“很快!” 闲置数载的长恩宫空无一人,每踏进一步似乎都可以听见游荡的回声。 长恩,长恩,长长久久的恩宠。——“两个双华,朕都要留下!” 双华凭着点滴的记忆摸索着寻去,床头的墙上,那一把双华剑仍在原处高高悬着。 ——“虽然缺口无法弥补,但它仍是朕最心爱的东西,就像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女人。” 双华踮起脚尖取下双华剑,顿了顿深吸着气拔出剑鞘,凛冽的剑气扑面而袭,面颊霎时微凉,映着忽闪的剑刃,虽然看不清剑柄凹槽的字迹,可摩挲着依然存在。 “双华。”庄云燕轻唤着也走了进来,“此地不可久留...这是,你的剑...” 双华按下宝剑,夜色恰到好处的掩盖了自己脸上的哀愁,“走了。” 龙青遍寻可能的地方,却是一无所获,皱紧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到处也找不到!藏宝图,藏宝图!我一定要为旗皇子找到!” 独孤铭的寝宫,御书房,藏书阁...龙青如鬼似魅的飘忽至每一处都是失望而归,“在哪里?会在哪里?”龙青懊恼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你真是没用,没有藏宝图,如何帮旗皇子重夺江山!大小姐让你替她看着独孤家的大晋江山,你怎么对得起大小姐!” ——“不行,一定...一定要找到!”   ☆、第95章 染血的夜 天牢外 “嵇冰,你一定要活着!”仲白露含泪蒙上黑巾,“你要是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嵇将军。”巡牢房的狱卒见那酒壶还是未动,走近劝道,“子时都已经过了,你盯着它又如何?天亮之前还不灌下肚,可就连副全尸都求不得了。我看王爷对你也算仁厚,遂了王爷,不对,应该是未来皇上的意思,去了吧,人活一世,早晚都是这一刻,想开些,好好上路。” 嵇冰颤抖着手去拾脚边的酒壶,才一触上又急速的收回,不甘的别过头,撞击着身后的高墙。 狱卒皱着眉头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嵇将军,别让我们哥几个难做了,一早若是你还有气,断气的可就是咱们了。” 嵇冰十指深深的抠进墙壁,一脚踢翻酒壶,酒水溅落一地,泛起嘶嘶的青烟,熏鼻的恶味弥漫了整个牢房。 “嗨!”几个狱卒见嵇冰踢翻了酒壶,怒火中烧,摔下灯笼撸起了袖管,凑近牢房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反正就图你一个死,毒死还是打死都不打紧,兄弟几个,上!” 牢门打开,为首的一拳直朝嵇冰心口击去,嵇冰双臂怒张,锁着的铁链环绕住那人的脖子,一声怒喝,脖子已被拧断,那人嘴角流下大滴的血水,无力的瘫倒在地。 身后的狱卒大喊不好,蜂拥的挤了出去,正欲锁上牢门,嵇冰箭步上前半个身子已经挤出,膝盖猛然踢向狱卒的腰身,只听一声哀嚎,又一人跌倒在地。 “戚祯,你听。”仲白露拔出佩剑朝天牢冲去,“是他,一定是他!” ——“嵇冰...嵇冰杀出来了!”惨嚎声从天牢尽头连绵的传出,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啷珰的兵器撞击声涌至关押嵇冰的牢房,可还未等他们走近,身后凌厉的剑气愈来愈近,大股的血腥味似乎就在每一个人的身边溢出。 ——“有人劫狱了!” 血,大片的血...狭窄的天牢过道毫无躲闪之处,不等他们转身去看,剑刃刀锋已经划过他们的颈边,惨白的墙壁犹如血染的一般,血滴慢慢滑落,渗入干裂的泥土,脚下的每一步,仿佛都带着浸血的潮润。 嵇冰以铁链为兵器,招招倾尽全力,被击中者个个骨碎肝裂,呜呼而亡。 眼前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愈来愈近,嵇冰茫然的止住步子,他不敢再看,也不敢去想,看不清,也想不起... 仲白露抹去溅落在眼睫上的血珠,望着骤然定住的嵇冰哭笑了出来,一剑挥去高声喊道“棒槌,再傻愣着不走,是要我陪你一起死么!” 听到这不改犀利的声音,嵇冰仰天大笑了出来,已是半生沧桑的双目涌出男儿刚烈的泪水。 戚祯杀到痛快处,咬住弯刀使出双手之力,身侧两个守卫被擒住咽喉,咔哧一声咽了气。戚祯哈哈一笑弯刀稳稳的落在手心,得意傲娇道:“你戚爷爷的夺命鹰爪手如何?好好送你们些个一程!” 戚祯一步幻影闪到嵇冰身前,举起镶宝弯刀使尽内力砍下,脆声一响嵇冰的手链已断。嵇冰夺过一把砍刀扶住戚祯的肩,“大恩不言谢!” “别谢我。”戚祯挑了挑眉毛,“拿你下半辈子去谢那个人吧,走嘞!” 雍王府 周康接到宫里的急报骤然起身,披着黑色的斗篷面露阴霾,执起枕边的泣血剑疾步迈出王府。 “王爷。”慕容萱披衣追赶了出去,“来者一定是燕城的高手,王爷小心。” “本王当然知道是他们。”周康眉心颤动,低缓道,“来了也好,省的本王再兴师动众杀到西北去,今夜,就当做是个了结吧。” “王爷切勿心慈手软,他们个个该死,一个个都该死!”周康与雍王府一众黑衣死士越走越远,慕容萱冲着他的背影高呼着,“个个都该死...” 宫墙下 “燕大哥。”凌双华焦急的望向深宫处,“龙青怎么还不来?天牢那边已经有了动作,再不走,我们可就难出去了。” 独孤旗倚着庄云燕宽厚的肩膀吭也不吭一声,眼神透出久违的安宁,忽闪着眼睛沉静的看着面露焦虑的凌双华。 “不等了,去了熙陵再说。”庄云燕一手揽住双华的腰,正要跃上宫墙,忽的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朝他们三人头顶扑来。 凌双华拔剑脱鞘而起,飞霜剑划过之处,网丝齐齐断裂,飘荡着坠落在地。 宫门轰然打开,百余名军士举着火把快步列开,暗夜顿如白昼,数十名黑衣死士手执各色兵器护着周康缓缓踱进皇宫。 “手握青玉箫的自然是燕公子,燕公子身边那位,又会是谁?”周康借着火光看去,黑巾上那一双星眸似曾相识,好像见过,又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见这二人不应自己,周康眼神划过庄云燕抱着的独孤旗,冷冷道:“那日龙青为了走出这宫门,留下了一只手,今日想从这里出去的,只能留下自己的命。燕公子,新任的武林盟主,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想死在这里么!” 庄云燕按了按独孤旗瘦弱的背,轻声宽慰道:“旗儿不怕,有燕叔叔在。” 迎着周康绝情的眸子,庄云燕面无惧色,天空密云散去,明月半遮半掩,月色下,手中玉箫青光尽显,如利刃般直射人心。 “燕公子不会真觉得自己可以杀的出去吧!”周康一挥手,宫墙上探出无数手执弓箭的军士,箭锋直指这三人,双华傲然瞥过,忽的脚尖轻点,断尘步直朝周康而去,十余名死士挡在周康身前,与双华缠斗在了一处。 周康振臂怒道:“放箭!一个都不放过!” 箭雨倾泻而下,青玉箫急促旋转着挡开,庄云燕高跃起身,一手抓住十余只利箭,朝宫墙上的箭手掷去... 独孤旗乖巧平静的搂着庄云燕的臂膀,低吟了声:“燕叔叔...旗儿不怕。” 周康凝视着凌双华挥剑的身姿,蹙眉喃喃道:“你是谁?仲白露?不可能,她一定去救嵇冰了...那你又会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飞霜剑溅起的火星四射,混杂着伤口的血花相互交织,周康忽觉腮边一热,伸手去摸,满手都是溅上的湿热血迹。越来越多的死士侍卫蜂拥而至,庄云燕贴紧双华的背,果决道:“想想还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我们一定可以活着离开!” 双华咧嘴笑道:“有燕大哥在,我再也没觉得世上有做不成的事,爹和忆儿还等着我们把独孤旗带回去呢!” 天牢 赶来增援的侍卫越聚越多,可又有什么人挡得住他们仨,戚祯见已经算是救下嵇冰,弯刀晃眼冲在最前头,替这二人杀出一条血路来。嵇冰粗糙的手掌一把攥住仲白露的手腕,白露心头忽热,“我们走!” 见追兵已经被抛在身后,戚祯慢下步子回头不住的张望。 “怎么了?”仲白露也缓了下来,“你是担心掌门他们?” “燕公子也来了?”嵇冰顿住步子,紧握着仲白露的手没有松开。 “动静已起,周康一定不会轻易让他们脱身,白露,你带着他去熙陵等我们,我去接应掌门和夫人。”戚祯正要扭头就走,却被仲白露死死拽住。 “我和你一起去。” “傻!”戚祯恼恨的瞪着她的杏眼,“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还要跟着我回去做什么?能走一个是一个,你俩还不快走。” 嵇冰扯下残断的手链,“听白露的,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就你这棒槌脑子,连我戚祯半分都不如,真不知道我师妹怎么看上的你。”戚祯狠命跺着脚,“熙陵,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掌门夫人带回来,走啊!” “你我行事从未分开过...”仲白露眼泛泪光,“你不走,我不走...” “走啊!”戚祯怒视嵇冰狠狠推了把,“白露莽撞,你也是一样么?别忘了燕城还有掌门一家,没有了我,总还得有白露这个内当家,还不快走!我逍遥子戚祯有通天之术,死不了的。” “死戚祯...”仲白露带着哭腔喊出了声,“熙陵,我们在熙陵等你。” 话音未落,戚祯点起脚尖已经闪出去丈余远,“天亮时我们还没到,你们往燕城去,带着掌门一家,有多远走多远...” 周康狠命盯着凌双华那熟悉的身影,可却又不敢去想她到底是谁,那双星眸越看越像是见过一般,不可能...周康终是按耐不住,暗红的泣血剑陡然出鞘,滑开步子直朝凌双华刺去。 “小心!”庄云燕高喊道,“那是泣血剑。” 双华敏捷的躲闪过,飞霜剑一个反手抵住了来势汹汹的泣血剑,四目相视,那刻骨的倔强让周康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周康伸手去拉双华蒙着的黑巾,“难道你是...” 双华后背微倾避开周康,飞身跃出又挥倒了数名军士,“等不了龙青了,燕大哥,冲出去!” 庄云燕的青玉箫猛的脱手而出,旋转着击打开去,被击之人皆是呕血不止,倒地而亡,余下的人见识到这神器的威力,纷纷惊呼着躲闪开来,周康愤愤退后了十余步,见青玉箫旋回庄云燕手中,怒喝道:“你燕公子就算再厉害,也出不去这天罗地网!” “哈哈哈哈哈,谁说出不去康少爷的天罗地网?康少爷,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一阵狂笑声忽远及近。 “龙青...是龙青...”有人指着前头惊喊道,“真的是他!” 未等人眨眼,一团烈焰急袭而至,触及之人皆烧成火球,瘫倒在地不住的翻滚,哀嚎声不绝于耳。 “都来送死,本王成全你!”周康眼中似要冒出血来,“他们不死,就是你们死,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旗儿,抱紧燕叔叔。”庄云燕拉住双华,提气踏着死士们的肩膀想翻上宫墙,城楼上连绵不绝的利箭倾泻而至,庄云燕只得松开双华的手,执着青玉箫挥开箭雨。 双华单膝跪倒在地,飞霜剑深深刺入满是血迹的泥土里,顷刻间左臂已被箭锋划伤,衣襟湿红一片。 见她受伤,庄云燕和龙青又与人缠斗着,周康阴冷的笑着执剑逼近双华,“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她。”   ☆、第96章 天荒爱未泯 见凌双华受伤,庄云燕和龙青又与人缠斗着,周康冷笑着逼近她,“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她。” 泣血剑幽暗的红光诡异骇人,双华轻喘着气面无惧色,一剑挥开泣血剑直朝周康咽喉刺去,周康虚晃一步闪过,双华剑锋忽转又朝他腰间挥去,周康猛的抵挡过去,用力甚大,双华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庄云燕看着心焦,可自己抱着独孤旗本来就是施展不开,杀之不尽的死士将自己团团围住,如何顾及得了妻子。 伤口不住的渗出血来,双华知道不能硬撑许久,咬紧嘴唇拼命抵挡着,泣血剑的剑刃几次擦身而过,生死只在毫厘之间。 “别死撑了。” 周康使出十足的内力刺向双华,双华体力不支,眼见剑锋离自己咽喉只有数寸,双华心中溢出哀叹,“燕大哥,今生缘,来世再续了。” 冰冷的剑锋还未来得及划破咽喉,只听一声重击,周康的泣血剑已经断做两端,青玉箫呼啸着直入周康身后的宫墙,碎石哗啦啦掉落了一地。 “燕叔叔的箫...”独孤旗喃喃低唤了声。 庄云燕手中已无可用的兵器,双华扯下背着的双华剑,使劲扔向他,“接着!” 庄云燕紧握还没有脱鞘的双华剑,趁周康捂着震麻的虎口,拉起双华疾步至宫墙下。飞身跃起丈余高,轻踮横插在宫墙里的青玉箫,纵上城楼。二人刚落地,双剑已经挥倒数十名城楼上的箭手,庄云燕运足内力,左手微张,青玉箫已经回到手中。 “拦住他们!”周康怒指城楼道,“还有龙青,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话音未落,龙青的煞天罗已经直指周康,顶端呼啸着射出三枚灵鸠锥,周康手中已无可挡的兵器,猛的拉过身旁两名侍卫,锥过已是黑血溢出,一人捂着被划伤的手臂,还来不及呜咽一声已经口吐黑血而亡。 “燕大哥...”双华惊得半张着嘴,“那是...灵鸠剧毒么?” “不错。”庄云燕将双华挡在身后,“灵鸠锥上的乃天下第一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周康,受死吧!”龙青无惧愈来愈多的军士,誓要取了眼前周康的性命。 忽的从宫墙上抛下一根玲珑索,戚祯翻越上墙头探出半个脑袋,“龙师兄,别恋战了,走啊!” “龙青,走!”庄云燕朝着下头已被团团围住的龙青喊道,“走!” 龙青终是心有不甘,可眼见自己不走也是拖累他们几人,只得咬牙攥住了玲珑索,戚祯急速回收着锁链,军士纷纷朝着龙青掷出手里的刀剑,可却被煞天罗尽数挡开,未能伤其分毫。 见龙青就要逃出生天,周康摸出贴身的匕首,朝着墙头的戚祯掷去,戚祯侧身闪过,手一松玲珑索骤然滑出,“龙师兄...” 庄云燕探下半边身子,俯身紧紧抓住龙青的独臂,龙青大吼一声翻上宫墙,回首死命瞪看着周康。 周康还未来得及眨眼,又一枚灵鸠锥嘶鸣着朝自己咽喉射来,周康敏捷的歪下头,灵鸠锥擦着颈边而过,身后的侍卫躲闪不及,灵鸠锥穿身而过一命呜呼。 周康心有余悸的抹了抹自己的颈边,虽然并未被灵鸠锥划伤,可掠过之处隐隐泛着些许凉意,后背也惊出一身汗来。 再抬头之时,宫墙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康急喘着气,指着宫门外道:“还愣着做什么,追!” 见凌双华的伤口还不住的往外渗着血,庄云燕心痛道:“要不要紧?” “不碍事,撑得住。”双华虽然已经是精疲力竭,可仍是咬紧牙关没有落下。 独孤旗一动不动的趴在庄云燕的肩上,呆呆凝视着凌双华的点点血迹滴落在冰冷幽冥的青石板路上。 熙陵 北风呼啸,枯枝剧颤,仲白露和嵇冰牵着马匹焦急的等待着,眼见月亮已经渐渐落下,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往熙陵来的路上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苍天在上。”仲白露跪倒在枯枝落叶中,“求老天庇佑,掌门,夫人,我两位师兄,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就算要折去我仲白露的阳寿,也在所不惜!” 嵇冰挥开衣襟也跟着跪了下来,“取我嵇冰的阳寿便是,她活多久,我便也活多久,少一日,多一日都不要,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死棒槌!”仲白露含泪怒道,“谁要和你一起死,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好过我为你牵肠挂肚,落得个自在才好。” 数里外鸟雀惊飞,仲白露起身眺望着,“有人来了,一定是他们。” “双华,撑住。”庄云燕不住的回着头,“熙陵就在前头。” 他们的身后,周康带着千余人紧追不舍,不容他们几个有片刻的喘息。天色渐明,周康环视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振臂喝道:“等等!” “王爷?”为首的死士急道,“地上有血迹,他们有人负伤一定逃不掉的。” 周康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忧伤的紧闭着双目,“前头...是阿姐的地方,阿姐在那里...” “王爷,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若是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住嘴!”周康一巴掌挥去,“阿姐的地方也能让你们此等放肆!” 众人惊惶退下数步,低下头无人再敢吭声。 “掌门!”仲白露迎上前,见戚祯也在后头,心中大石这才算是落地,“总算回来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双华。”庄云燕将独孤旗递给戚祯,凌双华脚下一软绊倒在地,左袖早已经殷红一片,疾奔数十里耗损心力,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双华...” “我没事...”凌双华强撑道,“仲姐姐说得对,我们得赶紧走,回燕城...” “夫人哪里还经得起穷追不舍!”戚祯急道,“掌门,你们带夫人走,我和龙师兄再抵挡一阵。” “呸!”仲白露眼泛泪光也不忘朝他啐了口,“少逞英雄,你们走,我留下!” “都住口!”庄云燕俯身抱起双华,紧贴着她疼得渗出汗珠的额头道,“一起走,一个走不会少。”庄云燕小心翼翼的把双华扶上马背,自己也骑上马,低声宽慰道,“燕大哥在你身边,你和我今生绝对不会再分开。” 凌双华虚弱的垂下脸,面上的黑巾滑落,嵇冰压制着急促的心跳,“三...三小姐...真的是你么...”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张开眼挤出笑容,望向巍屹的熙陵,轻声道:“托周皇后的福,双华才可以活到今天...世子哥哥也尚在人间,嵇将军也无须那么自责了...” 嵇冰轰然跪倒在周熙的墓冢前,久久难以起身。 熙陵外 ——“你阿姐喜欢水榭,在雍华府时就最爱待着湖心的亭中下棋,朕寻遍润城方圆百里,城北这谷中的湖水最好,碧水青山,湖景虽是远不能和你们雍华府的相比,可胜在平静清幽,相信你阿姐在天之灵,也会钟意这处地方。” ——“阿姐喜静,这里确实不错,皇上有心了。” ——“熙陵藏于深谷,美如隔世,也没有谁能打扰到熙儿的静熠,你我时常来看看她,她也会高兴的。她除了朕和旗儿,只有你这一个弟弟。” ——“我只有这一个姐姐,相依为命的姐姐...” “阿姐,阿姐...”周康口中喃喃不止,忽觉头痛欲裂,双手紧紧按住天灵盖,面露痛苦之色,“阿姐...阿姐!” “王爷...”死士怯怯道,“您没事吧?” “本王...本王...”周康粗喘着气晃动着就要暴烈的头颅,“本王有什么事!” “那...”死士鼓足勇气道,“那帮人定是逃到熙陵去了,出了熙陵一路向北,可就是往燕城那边去了,放虎归山必成大患,王爷,还追不追了?” “追...”周康竭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追...”说着迈开步子往熙陵走去,才迈出去几步,身子倾倒在树干上,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无力。 “王爷!”几名侍卫忙上前扶住他。 ——金陵,雍华府 “大小姐,今日府上来了好多各家的小少爷,老爷唤您去瞧瞧招呼声。” “嬷嬷,爹喜欢谁就留下便是,何必我去瞧什么?我不去。” “留下的小少爷,是要一直留在大小姐身边的,您还是亲自去瞧上一眼的好,若是老爷留下的不和您的心意,岂不是让老爷为难了,大小姐...” “好了好了,熙儿也不想让嬷嬷为难,去瞧上一眼就好。” “阿姐...”周康紧闭着眼睛,他仿佛重回初次踏进雍华府的那天,那天之前,他还不姓周,姓李,姓林?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一年,他与独孤旗一样大,与一众周荣远亲子侄从各处汇聚雍华府,拼赌着后半生的运数。 “大小姐来了!” 他站在最后头,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大小姐,他急,急的想哭,传说中美得想天上仙子的姐姐,自己怎么能见都见不上。 周熙星眸流转随意看了看,转身对父亲道:“熙儿觉得他们个个都好,都是家中的子侄,爹觉得哪个最合适,便留下啊。熙儿先和嬷嬷回去了。” 他嘤嘤的哭了出来,可自己实在是太不起眼,就算哭出了声,也没人留意着自己。 周熙缓缓走近水榭,见锦鲤欢腾,示意嬷嬷去拿些鱼食来,自己瞧着欢喜,不禁又往湖边走了几步。前夜一场春雨,湖边卵石湿滑,周熙脚下一滑掉进了湖里。 “大小姐!”不识水性的嬷嬷惊呼了出来,“大小姐落水了!” 话音未落,水榭边的护卫已经纵身跳进湖里。另一边的岸上,一个男童也毫不犹豫的跳下湖,稚嫩奋力的朝周熙游去。不等他靠近周熙,自己也已经被人救回岸,男童拍打着湖面,口中哭喊着:“熙姐姐,我要救熙姐姐...” 浑身湿透的男童被带到周荣跟前,周荣抚须凝视着这个孩子,俯身和蔼道:“你比熙姐姐年纪还小,怎么去救她?” 男童抹了抹满脸的水渍,瞪大眼睛道:“康儿总会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保护熙姐姐了。” “那你刚刚若是淹死了。”周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平静的眸子。 男童回头看了眼被救起的周熙,“如果熙姐姐淹死了,康儿也可以在天上陪着她,熙姐姐总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一刻,周荣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世一生留在雍华府,留在自己女儿周熙的身边。   ☆、第97章 铭心的痛 男童回头看了眼被救起的周熙,“如果熙姐姐淹死了,康儿也可以陪着她,熙姐姐总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一刻,周荣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世一生留在雍华府,留在自己女儿周熙的身边。 周氏祠堂 “康儿,跪下。” 周康怯怯的抬起头,面前是周家先祖的灵位,香烛缭绕,沉寂肃穆,周康扭头去看周熙,她一身水蓝色罗衫裙,耳边玲珑的水珠坠子随着身子的微动轻巧的摇晃着,见周康看向自己,周熙抿嘴笑了出来,亮若明星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唇齿微张盈盈道:“康儿不怕。” 周康顿无怯意,狠狠的冲她点了点头。 “我,周康。”周康一字一句道,“拜入周氏祠堂,一生伴在爹和姐姐身边,至死不弃。” 至死不弃,至死不弃...至死不弃! “至死不弃...”周康撑着树干喃喃的呼喊着,“阿姐,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注定是空一场,所以上天才让我们做姐弟。夫妻还有情深缘浅爱意淡去的时候,只有姐弟亲情,永远不会被抹去。” 就算你为她而死,你也只是她的弟弟。 熙陵 周熙的陵墓在初升的日光下泛起暖融的金色,映得落叶都熠熠生辉,途经陵墓之时,独孤旗伸出手臂想要摸一摸母亲的墓碑,可他还那么小,墓碑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母后...”独孤旗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着就要溢出的眼泪,“母后...” 戚祯听见耳边微弱的呼喊,顿住了步子,“旗皇子,你要再去拜一拜你母后么,戚叔叔抱你下来?” 独孤旗猛烈的摇着头,喉咙里发出痛彻心扉的吞吐声,小脸涨的青紫,手背上满是自己深深的咬痕。 戚祯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声劝慰道:“不拜也好,周皇后看自己儿子这样,只怕也会心痛不已吧。旗皇子,咱不是逃命,是避其锋芒再作打算,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日昂首回来,再意气风发风风光光的来给拜祭你的母后。” 凌双华倚靠在庄云燕的肩上,望着周熙的陵墓垂下泪来,低吟道:“救走你儿子,我凌双华与你两不相欠了...你在天上,要好好看着,看着旗儿,看着我们...” “追...”周康吃力的撑起身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爷!!”有人指着周康的颈边惊呼道,“您的...脖子...” 周康伸手去摸,颈边滚热烫手似有烈焰燃烧——正是被煞天罗的灵鸠锥掠过的地方。大片的赤红蔓延开来,烧的头颅也沸腾难忍。 “本王没事...”周康挤出话来,话音未落,已经轰然倒地,身下的枯枝碎裂成末... 戚祯几番回头,竖着耳朵细细听了听,疑道:“奇了怪了,怎么不见追兵过来?难不成真是周皇后显灵,替咱们几个灭了他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仲白露瞪了他一眼道,“真要像你说的,她自己的儿子还要我们几个豁出命去?依我之见...”仲白露吞吐着,“怕是熙陵有些个奇门遁甲?把追兵困在了里头?掌门,我说的对么?” “熙陵没有奇门遁甲。”庄云燕怀抱着虚弱的妻子,“奇门遁甲尚有破解之法,人心叵测才是此生难解。别猜了,当是老天有眼吧。” “龙师兄。”戚祯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龙青,“周康够狠辣,那匕首差点划断我的手筋。你那灵鸠锥也真是够厉害,见血封喉果真如此!师父早年便与我们说起过,煞天罗第七重机关灵鸠锥旷世奇毒,触者必亡,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射中周康...” “射不中他,他也活不长命!”龙青阴郁狠绝道。 戚祯腿肚子一个哆嗦,觉着龙青身上寒意阵阵,加紧马肚往前头追了几步,“嵇棒槌,等等我...” “嗨嗨,喊什么呢!”仲白露恼火道。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戚祯挥着马鞭骂道,“别瞪我,骂的就是你,谁陪你去天牢救的人,谁把生路留给你自己往地狱闯,谁次次跟在你后头替你拾掇一地的烂摊子...是我是我还是我!是我逍遥子戚祯呐!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嗨,我还就赖上你俩了,嵇棒槌,嵇棒槌...” “抽不烂你这张臭嘴!”仲白露朝着戚祯轻轻挥去马鞭,戚祯没有闪躲,马鞭甩在了他的小腹上,哎呦一声,戚祯捂住了肚子,“你...”仲白露急喊了出来,“你傻了么?鞭子到了跟前不知道躲么?” 戚祯挤出笑来,咧嘴哧哧道:“师妹最好多抽我几下,打的我满地找牙吃尽苦头,我便不会再死跟着你了,你落得清净自在,也赏了我下半生的逍遥快活。” “你...”仲白露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忍去看戚祯,“这世上最惹人讨厌的就是你了,才九死一生该笑才是,你非惹的人心里不痛快。” 嵇冰看看这二人,劝慰道:“戚大侠一贯都是这样...” “你一个棒槌又好到哪里去?”仲白露愤愤的猛抽马缰冲到了前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泪花。 雍王府 “王爷怎么样!”慕容萱拉过太医,急问道,“快说!” 太医擦了擦汗,垂头道:“回雍王妃的话,卑职细细看过,王爷身上并无受伤中毒的痕迹,就算是颈边,虽然炽热的很,可是,并无半点伤痕。卑职无能,实在是瞧不出什么...” “废物!”慕容萱怒道,“一个个都是废物!那王爷,到底为何会昏睡,又何时才会苏醒?” 太医探头又看了看周康,跪地道:“这,卑职也不好说。也许是这阵子殚精竭力,好好睡上一觉,很快便会醒来也说不定...” “滚,滚出去!”慕容萱拾起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都给我滚出去!” 慕容萱掀开帐帘,床上的周康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颈边赤红难褪,呼吸声沉重急促,似在梦中备受折磨。 “难道你也就是这样不堪的命数?”慕容萱嗔笑着倚坐在他的床边,“你不会就这样再也不能醒来了吧...可笑,真是可笑!” 右相薛长安迟疑着走近慕容萱,低声道:“王爷虽然病着,可有些事却不能再拖。” 慕容萱幽幽转过身,摩挲着指上的金玉扳指,沉默不语。 薛长安继续道:“追兵到了熙陵就没有再往前,而下那帮子人早已经逃之夭夭,他们手握独孤旗,又是往西北去,决不可以留在世上,还望雍王妃替王爷早做决断,了却大晋后患才是!” “熙陵...”慕容萱哀声道,“果真还是因为她,她早已经死了,竟还如魔一般在你心里挥之不去,你早晚会因她而死,因她而死!” “依老臣之见。”薛长安狠绝道,“速速率军往西北去,剿了燕城那一众祸患,只有他们和独孤旗真的死了,才可保大晋国百世无忧。” “就照薛丞相说的去办。”慕容萱冷冷拂袖道,“大军逼近燕城,不交出独孤旗,血洗燕城;交出独孤旗,血洗燕城...” “雍王妃...英明!” 燕城 仲白露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回到这里才算能稍稍缓一缓,夫人也总算能好好歇上几日了。” “歇不了几日的。”戚祯回望润城方向,“大军很快会压进这里,要想不连累燕城百姓,我们还是要速速离开。” “双华,到家了。”庄云燕轻声唤醒怀里的妻子,“就要看见忆儿了。” 双华揉了揉迷离的眼睛,嘴角笑了出来,“忆儿...哎呀,又忘了给她买糖吃...” 庄云燕轻抚着她的面颊,笑道:“还能指望着你?我身上带着呢,也罢,好人让给你做,就说,是娘亲给她带的好东西。” 庄府 “娘!”庄忆听见动静小跑着奔了出来,“爹,娘!” 双华松开丈夫的手,一把搂住思念多日的女儿,“好忆儿,爹和娘回来了。” 母女俩亲昵了一阵,庄忆指着院子里层叠的箱子,诧异道:“娘,我们是要去哪里么?家里的东西,都进了箱子呢。” 凌双华鼻子一酸,看向庄云燕道:“真的非走不可?” 庄云燕环视庄府的一草一木,点头道:“要想保住燕城,保住所有人,我们必须走,离开这里。” “爹,去哪里啊?”庄忆抱住庄云燕的腿,“忆儿舍不得这里。” “去...”庄云燕抱起女儿,亲了亲道,“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戚祯放下抱着的独孤旗,与镖师们招呼了几声,走近双华道:“夫人放心,确实是个更好的地方,胜过世间一切繁华,你们信我。” 庄忆挣脱开庄云燕的臂膀,探出身子张望着,只见院子的角落里,一个落单的瘦弱身子蜷缩着发着楞。 庄忆咧嘴笑了出来,指着他道:“小哥哥,小哥哥也来了!” 独孤旗抬眼看了看庄忆,顷刻又低垂下头,盯着脚尖一声不吭。庄忆小跑了过去,晃了晃独孤旗的肩,歪着头道:“小哥哥,你是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忆儿,庄忆啊。” 独孤旗抱着肩又往角落挪了挪,不去看庄忆忽闪的大眼。 庄忆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触他的指尖,笑嘻嘻道:“忆儿记着小哥哥的糖人呢,吃掉了忆儿两颗牙。”边说着边张开嘴,指着里头刚掉不久的牙坑,“小哥哥你看,好不好笑?” 独孤旗瞥了眼又迅速的收回眼神。见他不搭理自己,庄忆有些失望,随即又哧哧笑道:“爷爷说了,牙掉了还会长出来的,到时候又可以吃糖了...” 见时候不早,庄云燕道:“还有许多话要和世子交代声,双华...” 凌双华泛起阵阵不舍,点头道:“是该与慕容伯伯他们道个别,一起去趟吧...”   ☆、第98章 倾世雍华 坊清阁 嵇冰怔怔注视着疾步走来的慕容乾,扔下手里的兵器直直跪在了石板地上,“世子...” 慕容乾止住步子,面前的男子虽然还不满三十,可面容已经沧桑,半面胡渣尽显多年身心的折磨,凝望着自己难掩深深的愧疚。 “嵇冰有罪。”嵇冰埋下头颅,“南绍归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恨自己,今天你若是要杀了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杀你?”慕容乾仰天大笑道,“我慕容乾如今好好活着,杀你做什么?嵇将军,当年你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我真的死了,要怪的人也不会是你。你吃尽黄沙受尽折磨,欠我的也早已经还清了。”言罢伸手去扶他起来,嵇冰眼眶顿湿,迟疑着搭住慕容乾的手,僵硬的直起身子,自嘲的摇着头。 坊清阁后院 “不等双华养好伤再走?”慕容乾急道,“又能走去哪里?” “世子哥哥。”双华露出轻松的笑意来,“皮外伤,不要紧。去哪里燕大哥早已经打算好了,是个好地方。” 慕容乾看向庄云燕,庄云燕镇定道:“确实耽误不得了,周康虽然没有在熙陵穷追不舍,也许是顾念一丝昔日与周熙的情意,可回去后只要略微想想,就绝不会放过我们和独孤旗,追到燕城是迟早的事。趁着追兵未到,我们还是该早些离开...” “可是!”慕容乾正欲再劝说什么,不知何时父亲慕容烈也到了院中,双目注视着院中这几人,欲言又止。 “王爷。”庄云燕站起身,“您怎么也来了。” “燕公子坐。”慕容烈缓缓踱近他们,“坐下说话。” “慕容伯伯...”双华才一开口眼眶已经泛红。 慕容烈看着双华染血的左臂,轻轻叹了声,沉默片刻道:“其实,你们不是一定要走的。” “爹...”慕容乾才一开口已经被父亲的眼神制止。 “王爷的意思是...”庄云燕道。 见院中只有儿子,燕公子,双华还有仲白露他们几人,慕容烈顿了顿道:“听说旗皇子和嵇将军已经被你们救回来,这里不是润城,是燕城,西北第一重城...可攻可守,你们何必一定要亡命天涯!身后三十里就是我儿还有嵇将军经营多年的荆州,再往后三十里,就是独孤氏的北疆旧部...老夫的意思,燕公子不会不明白。” 听着慕容烈所说,龙青眉心一动,不禁又往前走了几步。 “爹,你又说起这些做什么?”慕容乾摇头道,“我与您说过,此事,不要再提起了。” 慕容烈没有回应儿子,双目直直注视着沉着冷静的庄云燕,庄云燕眉眼未动,轻轻拉住了双华的手,看向双华道:“我与双华早已经商量好,一世宁静才是所愿,我们还有太多事没有去做,那些所谓的大事,我再也不会去触及了。” “燕公子!”慕容烈压低声音,“老夫有把握的。” “王爷因何有这样的把握?”龙青忍不住开口问道,“可否细说。” “龙师兄。”庄云燕拉住龙青,“我这个掌门心意已决,你又问这么多做什么?” “王爷,龙青愿闻其详!”龙青目露恳求。 慕容烈老辣的目光看向同样刚毅的龙青,“龙大侠,你也不想带着年幼的旗皇子颠沛流离,此生都活在追杀之中吧。旗皇子乃独孤氏遗脉,足矣号令北疆各部乃至西北诸城,无声门人更是遍布天下,只要燕公子一声令下也可为之大用。旗皇子重回润城继承大业并非不可能,我慕容父子也愿助其一臂之力...” “爹!”慕容乾站起身,“别说了,我也是不会答应的。龙青,我爹胡乱说说,你忘了就好。” 仲白露绕着颈边的发辫,白了眼龙青道:“嵇冰跟我走,去他奶奶的荆州还是北疆,跟我走,龙师兄你听见了么?其他,嵇冰哪儿也不会去!” 慕容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龙青,叹了声起身离开了。 见龙青有些失神,戚祯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道:“我们就要走了,别再多想什么,活着已经是万幸,管他谁主沉浮,你我逍遥才是最好。” 庄府 已近戌时,慕容乾让陆敏敏又置了些物件,带着妻儿往庄府去了。 见庄忆和独孤旗坐在角落,像是没有看见自己,慕容清嘟着嘴道:“庄忆,清哥哥来看你,你都不喊我声么?” 庄忆啃咬着手指甲,起身道:“清哥哥,忆儿就要走了...” 慕容清瞪了眼一动不动的独孤旗,恼道:“就是你,要把忆儿带走?因为你,忆儿才会走的!” 独孤旗扭过身子不去看他,慕容清鼻子里哼了声,从怀里摸出一袋子饴糖塞进了庄忆手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着鼻子道:“庄忆,你不要,不要忘了我啊!” 庄忆见慕容清大哭,也跟着抽泣了起来。独孤旗把头埋进膝盖,颗颗泪珠无声的滴落进干燥的黄土里不见踪迹。 “双华。”陆敏敏擦了擦眼角,“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这些东西你们带着,总能派上用处。” 双华按住陆敏敏的手,哽咽道:“多谢了,不告诉你,是不想害了你...” 见慕容清和庄忆齐声哭着,再看看一边低垂着脑袋的独孤旗,双华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慕容乾和陆敏敏道:“世子哥哥,忆儿和清儿...我这做娘的替忆儿做个主...” 庄云燕顿时会意,转身看了看女儿和慕容清,冲双华点了点头。 双华继续道:“如果你们俩不嫌弃,不如...让这两个孩子结下亲事...等忆儿大些,便会让她来燕城,来找你们...可好?” 慕容乾面露惊喜,“你真舍得把忆儿许配给我家清儿?真是太好了!” 陆敏敏从怀中摸出贴身的如意玉佩,塞进双华手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刚刚说的话可不能反悔。这是慕容家的东西,一定,一定要让忆儿带着它回来燕城,我家慕容清,就等着她做媳妇了。” “一定!”凌双华重重的点着头。 夜色下,几人坐了许久亦无言语。 “戚祯。”仲白露抬起头,“天一亮,我们可就跟你走了。” “不会丢下你俩的。”戚祯瞥了瞥十指紧扣的仲白露和嵇冰,傲娇的侧过身子。 “要是...”龙青咬牙猛捶着石桌,“要是我找到了那半幅藏宝图,待我们找到雍华府的宝藏,何愁不能为旗皇子重夺江山!怪我无能,辜负了小姐所托。” “宝藏?”慕容乾惊异道,“雍华府周家巨富,除了带入润城的,竟然还有?” “周荣深谋远虑,大小姐冰雪聪慧,岂是我们可以猜透的。宝藏之事,皇上也是在大小姐弥留之际才得知。可惜...”龙青沮丧的垂下头,从怀中掏出半幅锦帕摊在了石桌上,“可惜还有半幅难觅踪迹,不知被皇上藏在何处,雍华宝藏怕是再难寻觅了...” “照独孤铭的心思。”慕容乾蹙眉道,“他会藏在何处?” “周康夫妇挖地三尺也未找到。”龙青道,“我潜入皇宫细细寻了许久,也是一无所获...” “龙师兄。”戚祯皱紧眉头,“那天你为了找藏宝图,差点走不出皇宫,又是何苦?钱财之物不过尔尔,江山天下更是代代祸人,别再想了。” 一旁的凌双华与庄云燕也不与他们说什么,双华拾起倚在墙边的双华剑,摩挲着道:“我的东西,还是被我带回来了。” “你的双华剑...”庄云燕拔出剑鞘,朝着凹槽处看去,歪歪扭扭的双华二字依稀可见。 ——“凌双华选的剑,自己便做了个记号。” ——“一个就要做世子妃的女人,对你也牵肠挂肚的很...” 凌双华脸一红,夺过剑急道:“没有什么了,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燕大哥可别多想。” 庄云燕宽厚笑道:“我哪有多想什么,是你自己啊,想多了。” 双华想再看看剑刃上的缺口,拔出了双华剑对着月色眯眼细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递到庄云燕眼前道:“燕大哥你看,剑刃的那个缺口,不见了!” “缺口?”庄云燕掌心轻抚,剑刃冰冷清冽,毫无痕迹,“这是把完整无缺的好剑。” “不可能的。”凌双华指肚寸寸拂过剑刃,忽的顿住道,“流星石?燕大哥,原本有缺口的那一截,被人用流星石铸上了...” 庄云燕指节弹了弹剑刃,流星石修补的地方脆声回响,双华眉间一动,“这一截,里头是空心的!” 慕容乾等人闻声都走了过来,紧盯着双华剑面面相觑。 “空心剑?”嵇冰张口道,“这是皇上生前最最珍爱的东西,为何会修补成一把空心剑?除非...” “除非里头藏了玄机!”仲白露一把执起双华剑,“不如斩断看看,就知道了。” 庄云燕看向凌双华,双华闭目沉默了片刻,拔出了腰间的飞霜剑递给庄云燕,“流星石是玄铁的克星,只有飞霜剑可以斩的开它,有劳燕大哥动手了。” 庄云燕接过飞霜剑,运足内力直朝剑刃斩去—— 脆裂一声,双华剑已经断做两截,玄铁与流星石的齐缝处,果真暗藏着一段空隙,一角锦帕露在了外头... ——“姐夫,我再问你一遍,你那半幅藏宝图,在哪里!?” ——“双华...双华...” ——“你到死都只想着这个女人,你怎么对得起我阿姐!” “雍华宝图,雍华宝图!”龙青颤抖着手抽出锦帕,“真的是...雍华宝图!” “燕大哥,这...”凌双华怔怔凝视着断裂的双华剑,“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缺口无法弥补,但它仍是朕最心爱的东西,就像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女人。” “独孤铭竟会把藏宝图藏进双华剑里?”慕容乾感慨道,“而今他倾尽天下,却是许了你一世雍华...”   ☆、第99章 难解的局 “独孤铭竟会把藏宝图藏进双华剑里?”慕容乾感慨道,“而今他倾尽天下,却是许了你一世雍华...” 龙青将两块锦帕拼到一处,颤着手抚平,帕子上绘的,像是雍华府层叠的楼阁,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龙青急促道:“掌门,你快看看,宝藏到底在哪里?” 戚祯与仲白露抱肩看着,对视着摇了摇头,“不明白...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各家大宅也多是这幅模样,和咱们庄府看着也差不多。” “掌门。”龙青哀求似的看着庄云燕,“您在雍华府三年有余,周老爷留下您时一定也交代过您什么,小姐更是日日与你下棋抚琴谈天说地...您好好想想,一定会想到的!” 仲白露哼了声道:“那周康在雍华府的日子还不是长过掌门,还与周皇后姐弟相称呢?他都不知道,掌门想不出也不奇怪。都说周荣颇能算计,周熙也是有大智慧的人,也许就父女俩合伙逗一逗大家伙儿呢!我看呐,瞧着就好,瞧不出玄机,也就罢了。戚少镖头,你见多识广,不如你看看,能看出什么不?” 戚祯托着下巴瞅着藏宝图,“光就这么看,实在是看不出。不过我也听说,周家乃南平开朝相国之后,代代不失谋略大计,总不会把宝藏安置在自个儿家里头吧,因此这图上所绘,一定不是金陵的雍华府!” “不是雍华府,那又会是哪里!?”龙青攥住戚祯的衣袖,“又会是哪里!” “我哪知道?”戚祯抽出衣袖退后了几步。 嵇冰看着藏宝图,又看了看面色大变的龙青,想了想,欲言又止。 “掌门?”众人看着庄云燕疑道。 庄云燕推开锦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戚祯释然道:“既然掌门都看不出什么,那诸位也不必多想了,该干嘛干嘛,明儿还要赶路呢,散了,散了吧。” 慕容乾仰天看向漆黑的夜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踏进雍华府的那刻,细细回忆着雍华府的一草一木——府外那一方罕见的墨池,周荣书房铸金的大门,满目奇珍的偏院...再到周康手执泣血剑的莫测背影... 一幕幕仿若昨日,可慕容乾还是想不起什么,看着庄云燕摇头道:“燕公子,我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双华收起锦帕,看着丈夫道:“宝藏又如何?救不了周家父女,救不了独孤铭,不如不想,明日大家就要走了,早些歇着吧。” “不行!”龙青高声道,“这是小姐留给旗皇子,留给大晋国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夫人,你不会觉得,独孤铭把锦帕藏在双华剑里,这宝藏也该是你的吧?” “龙青!”双华抬高了声音,“我何时这样说过!倾尽天下予我我都不稀罕,还会惦记这不知真假的东西,你未免太小看我。” “掌门。”龙青拉住庄云燕,“您知道藏宝图所指,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 庄云燕垂下眉眼,“我也只看得出是也许是雍华府,其余的,便真的不知道了。龙师兄,还这样执着又是何苦,你已经救了周熙的儿子,她在天之灵已经可以瞑目了。” “不够...不够的。”龙青挣扎的道,“掌门,你看不出,就把藏宝图留给我,世间一定有可以洞悉其中玄机的人。” 见凌双华已经把自己的半幅藏宝图收进衣袖,龙青一个箭步上前攥紧她的手腕,伸手便去夺她手中的锦帕,双华断尘步倒退半丈于远,抽出手腕怒视龙青道:“龙青你急红了眼,还抢上了?” “把藏宝图给我!”龙青执着煞天罗步步逼近双华,“给我!” 庄云燕几步挡在双华身前,挡开煞天罗道:“没有人助你,你找到了宝藏又怎么样?龙师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他疯了。”双华盯着龙青狰狞的面孔道,“我早就说过,他已经疯了...” “把那半幅给我。”龙青阴冷道,“能不能找到,是我龙青的事,与掌门无关。” 双华将锦帕收起,直视着龙青道:“双华剑是我的,里头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我不觊觎你的东西,你也别惦记着我的。明日我们大家便会离开燕城,你愿意就跟着,不愿意...天南海北随你去了。燕大哥,我们走。” “娘!”庄忆探出半个脑袋,“原来爹和娘在这里啊...” 龙青忽的闪至庄忆跟前,眨眼间煞天罗已经顶住了她的咽喉,“娘...” “龙青!你要做什么!”双华惊喊了出来。 触着黑漆漆的煞天罗,庄忆翻下眼睛瞅了瞅,动也不敢动。 “龙师兄...”仲白露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上前了几步,“有话好好说,何必吓唬一个孩子...” “白露,你再上前一步试试。”龙青左袖掩住了庄忆的眼睛,“我只要夫人手里的东西,不曾想伤了她的女儿。” 戚祯的弯刀已在手中紧握,死死盯着已近疯狂的龙青,口中沉着道:“龙师兄,那藏宝图,随便哪个集市,我可以给你买十幅八幅来,都是唬人的呢。生意人都鬼精,定是周荣拿来忽悠世人的,你我若真是信了,不就生生又落进了周家的套里...” “住嘴!”龙青的煞天罗又近了庄忆颈边几分,戚祯不敢再说,看向了沉默的庄云燕。 “夫人...”龙青深邃的看着身子颤抖不止的凌双华,“他留给你的东西,比自己与掌门的亲生女儿还要贵重么?” “你要的,我给你。”凌双华摸出锦帕,扔在了龙青脚下,“你拿去,放开我女儿。” 龙青微微运气一把收起锦帕,脚尖一点跃上屋檐,仰天长啸道:“掌门不要怪我,小姐所托龙青死也不会忘,待我找到雍华府的宝藏,一定回来带走旗皇子!大晋天下,只会是独孤氏的!” 大晋天下,只会是独孤氏的...只会是独孤氏的... 回声幽荡不止,独臂身影追着天边隐约的月色,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 “龙叔叔...”独孤旗骤然抬起头,“龙叔叔...” 凌双华紧紧抱住女儿退回丈夫身边,庄云燕爱怜的把女儿看了又看,双华垂下眉眼道:“龙青已经得了整幅藏宝图.燕大哥,我们没得选。” “得了就得了呗。”戚祯刮着鼻尖满不在乎道:“钱财这玩意儿,我是最最不稀罕,有也是一天,没有也是一天,有没有还是未知,我不信龙师兄真的可以找到。” 嵇冰深吸着气走近庄云燕,踌躇着道:“燕公子,其实...那藏宝图...” 庄云燕示意几人进屋再说,双华见丈夫似乎看出了什么,抱着庄忆警觉的环顾着四周,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仲白露压低声音道:“掌门,你知道宝藏在哪里?是不是?”说着回头看了眼嵇冰,“难不成你这个棒槌也看出来了?” 嵇冰摇着头道:“我哪里看得出来,只不过觉得图中所绘那条河流的脉络很是熟悉,像是...像是...”嵇冰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赫兰江,北疆的赫兰江。”庄云燕拂开纸卷,双华忙端来笔墨推到他的手边。 “对!”嵇冰眼角一片赤红,“北疆的...赫兰江。可是,赫兰江绵延几百里,总不能一寸一寸去找...” 庄云燕执起狼毫笔,轻蘸墨汁,闭目像是沉思着什么,众人都知道燕公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算是刚刚的匆匆一瞥,也能记下大半藏宝图所绘。几人退后了几步不再发声,双华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替丈夫磨着墨,不时抬头看着他俊逸的面孔,嘴角难掩笑意。 眼见空白的纸卷渐渐满溢,仲白露忍不住上前几步,惊得张嘴道:“掌门惊世奇才,这...这明明就是那幅藏宝图,你们看!” 戚祯咬住指节,瞪大眼道:“还真是,与我之前瞧着的一模一样。” 双华轻吹着未干的墨迹,庄忆眨巴着眼道:“好精致的房子,爹真厉害。” 庄云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捏了捏女儿的腮帮道:“忆儿喜欢?爹以后教你。” 几人凑近书桌,嵇冰指着楼阁边狭长的水流道:“就是这,赫兰江!可是为何,要与这些楼阁府邸画在一处?” 慕容乾若有所思道:“雍华府外,有一方砚池,里头都是千金难得的珍贵墨石,池水黑如墨汁,蘸笔即可挥毫,以此警示世人勿忘文治。当年全才公子比试,首试便是这个...” “难不成玄机在砚池中?”仲白露不住的摇着头,“不可能的,砚池就在雍华府大门外头,人来人往哪里像是藏着宝藏的地方?” 凌双华注视着丈夫那双可以洞悉万物的黑眸,在他的瞳孔里,双华似乎看到了那个故人的影子。 ——“墨石?看来周家果真是倾世雍华!” “墨石...”仲白露抱着肩来回踱着步子,“听说是鸢尾谷之宝,拳头大小便值十金不止,苏雀家中不过只求得十余块,那小子就得意的翘上了天...” 在庄云燕的眸子里,双华看到自己与那日的小马穿过一个接着一个不见尽头的长廊,漫天的轻纱拂过自己的面颊,水榭里,周康抱肩沉静的站立着,周熙与庄云燕端坐着对弈棋局,身姿若隐若现。 ——“姜国后裔虽隐蔽北疆多年,但光彩终究难以掩盖。” ——“姜国后裔!?”周熙清冷的眼神定在了这个不速之客小马的脸上。 ——“精灵局?”小马饶有兴趣的凑近碧玉棋盘。 ——“你看得出是精灵局?”周熙惊道。 ——“略懂些。下到这一步黑子已无胜算,燕公子,看来周小姐的白子要大杀四方了,不如,我来替你走下去?” “精灵局!?”双华与庄云燕异口同声道,“是精灵局!”   ☆、第100章 千年沉醉为萧郎 “精灵局!?”双华与庄云燕异口同声道,“是精灵局!” “精灵局是个什么玩意儿?”戚祯挠了挠头,“还真没听说过。”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庄云燕挥开衣袖坐了下来,指着藏宝图道,“藏宝图所绘就是雍华府,其中玄机,便是这里。”众人寻着他的指尖看去,图中间,是周熙最最挚爱的水榭,周熙日日在其中抚琴下棋,那方碧玉棋盘上,摆着的就是困扰庄云燕多日难以解开的精灵局,“姜国独孤一族,在棋局中觅得兵法,在乱世中谋得天下。精灵局是天下第一奇局,也是姜国皇室的珍藏,姜国亡后,独孤一族带着所剩不多的棋谱远走北疆,精灵局必定也在其中。” 双华道:“周家先祖是南平开国相国,见过精灵局也不稀奇,这也是为什么周熙摆得出精灵局。” 庄云燕点头道:“我熟读各种棋谱,却从未见过精灵局。当日的小马,只是一眼,就看出了精灵局的玄机,一颗黑子下去,便破解了此局,得了周熙的青睐...” “其实...”凌双华目露徜徉之色,“那一颗黑子下去,周熙应该已经猜出了...小马就是独孤铭,北疆的独孤少主...” “可我还是不知道。”仲白露急道,“还是我太蠢笨了。精灵局与宝藏有什么关系?” 戚祯猛的按住书桌,“既然猜不出,不如,就往金陵去一趟,进了雍华府,再看看那棋局里头有什么奥秘不就得了!” “掌门...”仲白露面露难色,“我们明日,就要走了...” 嵇冰按住仲白露的肩,“有些秘密,如果始终解不开也是一生的纠结,我觉得,可以去趟金陵...” “可是爹和忆儿他们...”双华看着庄云燕。 “我可以亲自护送他们离开。”慕容乾宽慰道,“你们去做你们的事。” “世子哥哥...” “让世子哥哥再替你做点事。”慕容乾轻捂住双华的嘴。 已近破晓,双华唤醒熟睡的庄忆,庄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道:“娘,还要再睡会儿呢。” 双华亲了亲女儿,“你旗哥哥早就起了,忆儿还要赖着么?” “旗哥哥。”庄忆睁开眼,“那忆儿也起来。” 独孤旗沉默的看着陌生人忙碌着,见朝自己奔跑过来的庄忆,冷冷转过身去。庄忆扯了扯他的手,“旗哥哥,你怎么都不理忆儿了,还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忆儿,走了。”慕容乾把庄忆抱上马车,转身又去抱独孤旗,“旗...” 独孤旗甩开慕容乾的大手,小手一撑翻上了马车,抱膝在庄忆边坐下,闭上眼不愿再看见什么。 “爹。”庄云燕掀开车帘,“您和忆儿他们先走,世子会和镖师把你们带到那里,我和双华很快就会去找你们的。” 庄尚探出头看着住了大半生的庄家祖宅,苍老的眼中满是不舍,按住庄云燕的手道:“你选的路,爹信你不会选错,不用担心我和忆儿。” “忆儿。”双华忍住哽咽的泪水,“要听爷爷的话,跟着乾叔叔,知道么?” 庄忆揽住双华的脖子,笑嘻嘻道:“忆儿不会乱跑,忆儿知道了。” 双华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塞进女儿手里,“娘答应你的,拿着,可别吃多了,烂掉满嘴的牙,可是会没人要的。”言罢想起了什么,摸出陆敏敏给的那块如意玉佩戴在了女儿的脖子上。 “娘。”庄忆好奇的摸着玉佩,“这是什么?” 独孤旗抬起头,瞥了眼又急促的低下头。 “娘让你戴着,你就好好戴着。”双华摸了摸庄忆的懵懂的脸,“你乖乖的就好。” “哦!”庄忆把玉佩塞进衣裳里,又用力按了按,嬉笑道,“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了。” 仲白露走近双华,胳膊肘碰了碰她低声道,“你真舍得把忆儿许配给慕容家的儿子?也得你家女儿自己看上的才行。” 双华看着忆儿歪着头紧紧瞅着一言不发的独孤旗,像是生怕他又消失不见,苦涩道:“仲姐姐,早些指给慕容清,我心里头才踏实些。” 仲白露顿悟的叹了声,“这样也好,不该的缘分,还是早些断了念想好。” 不过一个时辰,庄府和无声门人去楼空,偌大的燕城顿失往日的喧闹,沉寂的犹如一座空城。 马车轻颠,庄忆倚在独孤旗身上,乐呵呵的打开母亲给的糖包,哇的一声道:“旗哥哥你看,好多的糖啊。”说着摸出一颗,正要放进自己嘴里,想了想递到了独孤旗嘴边,“旗哥哥,忆儿最喜欢吃糖了,也给你吃。” 独孤旗伸出手接过糖块,紧紧攥住没有放进嘴里。庄忆吞咽着口水又给自己吃了颗,“咱们一天吃一颗,等糖吃完了,爹和娘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娘又会给我带许多糖,咱们吃到老也吃不完...” 车队朝着西南方而去,领头的慕容乾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用布包裹着的银枪栓在马背上,不时回头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双华,你和燕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 京师,润城,雍王府。 周康已经苏醒,倚靠着床沿面色晦暗。慕容萱端着一盅汤药款款走近,吹着热气道:“王爷总算是醒了,可把萱儿愁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多人盯着雍王府呢,王爷可不能有事,来,快把药喝了,还热着呢。” “本王好好的,喝什么药?”周康撇过脸,“本王不喝。”周康抚搓着依然燥热的颈边,露出痛苦难耐之色。 慕容萱看了看道:“太医们都瞧过了,没有丝毫伤口,不碍事的。只要王爷醒了,就已经没事了,王爷别再去想什么。” “既然没事,又喝药做什么。”周康不悦道。 慕容萱笑盈盈的贴着周康坐下,“熙陵边,王爷忽然昏厥,看来定是这阵子忙坏了身子,您是大晋国今后的天子,可要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这是补药,大补的!” 周康不情愿的接过碗盅,喝了几口便推了回去,“够了。听说...”周康撑起身子,“你派人率军去了燕城?” 慕容萱垂下俏丽的眉眼,低喏道:“王爷别怪我擅自做主,这也是和薛丞相商量过的,燕城那些贼人,留不得。算算日子,大军已经压近西北,到时候王爷再无后顾之忧,便可以顺顺利利的登基为帝了...” “登基为帝...”周康喃喃道,“登基为帝...我周康也有这一天...” “王爷为何不会有这天!”慕容萱放下碗盅,“您文韬武略不逊于任何一个人,北疆的独孤铭可以,您是雍华府周家的少爷,尊贵胜过他万分,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周家倾世雍华,天下是周家的,世人也无话可说。” 见周康没有言语,慕容萱凑近他道:“皇宫里如今空空荡荡,就等着王爷进去了。我们何时搬进皇宫,就等王爷发话,踏平燕城之日,就是王爷登基之时。” 金陵,雍华府。 踏进金陵城已是暮时,集市已散归人心焦。虽是隔着很远,雍华府飞扬的琉璃瓦仍闪耀着明媚的光泽,昔日的荣光丝毫未减。 “金陵本是雍华府。”凌双华口中念道,“上一回来金陵,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我倒是随镖队来过几回。”戚祯晃荡着马缰道,“雍华府上下待人和善,颇具大家之范,让人记忆犹新。早知道府外的墨石这么值钱,我就捡几块回去了,可要比拿命赚的镖银多上许多吧。” 几人低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雍华府外,砚池依旧漆黑亮泽,沉在池底的墨石颗颗静熠,就算雍华府里已无一人,可墨石也无人去拾。 “金陵百姓可比你戚少镖头要有气节的多。”仲白露白了眼戚祯。 借着夜色,几人纵身跃进雍华府的高墙,仲白露咋舌的环顾道:“我滴个天,与那润城的皇宫看着也差不多,啧啧啧,我要是那周熙,才不稀罕往润城去,这自个儿家的府邸可要自在的多。” 见雍华府里的宅子都敞开着大门,各处都散落着物件。“看样子。”凌双华皱眉道,“周康已经派人来过这里了。” 庄云燕点头道:“他虽没有找到藏宝图,但也想到了东西会不会还在金陵...可惜,他与我一样参不透精灵局,又怎么会知道宝藏在哪里。” “周熙的水榭就在那里。”凌双华指着不远处道,“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散落的轻纱随风轻摇着,只是水榭里不再有那个绝尘的女子,水榭边的卵石上布满暗绿色的青苔,刻着这七年难舍的时光久久不褪。 庄云燕掀开轻纱走进水榭,碧玉棋盘上,棋子定住了主人最后摆下的棋局—— “果然是精灵局。”庄云燕拂过颗颗棋子肯定道,“周熙临走之时也不忘摆下此局,她一定是料定,有人会悟出藏宝图的秘密回来这里。” 仲白露和戚祯瞅了瞅棋局,对视着摇了摇头,“一个只有独孤铭才能解开的棋局,我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掌门...” 庄云燕锐利的黑眸似要看穿这每一颗莫测的旗子。 ——“燕大哥,熙儿摆下的这个精灵局,你三日内若是能解得开,熙儿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那我可得试试。” ——“三日之约就要到了,若是还想不出可要受罚!” ——“这精灵局我从未见过,谁教你的?” ——“只能是别人教,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精灵局…”庄云燕口中念念有词,“只会在这里了。” ——“小马解开了你的精灵局,那大小姐是不是把秘密告诉了小马?” ——“熙儿什么都没说...”周熙回眸轻笑,拾起一颗黑子珍爱的摩挲着,“他能解开此局,已经可以参出其中的秘密,又何须熙儿告诉他呢。” 庄云燕摸住那颗独孤铭下的黑子,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凌双华,双华像是明白了什么,扶着丈夫的手腕重重按了下去——那颗黑子忽的缓缓沉下,玲珑剔透的碧玉棋盘裂成数块,汉白玉雕铸的圆桌顿显一方凹陷的暗格。 几人惊得退后了几步,仲白露迟疑的又缓缓走上前,探着头朝暗格里看了看,指着道:“掌门你看,这里头...怎么是...” 庄云燕蹙紧了眉,“这是...?” 嵇冰和戚祯也摇着头道:“怎么会是一捧黄沙?难不成真是周家哄骗世人的?” 凌双华俯身攥起一把黄沙,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忽的睁大眼睛道:“这是鎏砂,是北疆的鎏砂!”   ☆、第101章 山河永寂 庄云燕蹙紧了眉,“这是...?” 嵇冰和戚祯也摇着头道:“怎么会是一捧黄沙?难不成真是周家哄骗世人的?” 凌双华俯身攥起一把黄沙,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忽的睁大眼睛道:“这是鎏砂,是北疆的鎏砂!” “鎏砂?”嵇冰指肚也沾了些,揉搓着道,“三小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是北疆才有的鎏砂。” “哦?你也知道?”戚祯故意道,“我家夫人一提,你就想起来了?” 嵇冰继续道:“当年,北疆兵器被朝廷下令尽数溶去,北疆没有铁矿,老领主和少主也想过许多法子,北疆最坚硬的就是鎏砂,少主也让人寻了许多,可惜,鎏砂太过硬实,难以消溶铸剑,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夫人是兵器高手,自然也知道鎏砂。”戚祯傲娇道。 双华手心轻扬,鎏砂随风散落一地,“鎏砂...只有赫兰江的源头才有,这源头,就在北疆古都...那里就是独孤一族挥师南下的地方...”双华沉默片刻,颤抖着声音道,“嵇冰,其实鎏砂是可以铸造兵器的。只需和上少许乌石,鎏砂便可以消溶...” “可以...”嵇冰凄然的凝视着那一捧鎏砂,“那若是当年挖尽鎏砂...” “难道...难道...”仲白露怔怔的看着嵇冰,“这宝藏,就在...” “就在北疆...”嵇冰难以相信的抬头望向幽冥苍穹,“少主重返中原,取周大小姐的芳心,费尽心思得雍华府相助夺取天下...殊不知,殊不知更多的东西,就在他自己的脚下...” 凌双华沉默的背过身子,执着飞霜剑远远走开,她倔强的背影没有丝毫颤动,终于走到一处无人看得见自己的地方,再难自制的蹲下身子,紧握着的剑柄深深的按进了泥土里。 ——“双华,你问过朕,愿不愿意带你去北疆,朕答应你,总会带你去一次北疆,去看看朕出生长大的地方。” ——“北疆,那里一望无际的美好,你人走的再远,也可以一眼看见,想丢也丢不掉...而今就算在一起,却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马,真是可笑。”双华朦胧的眼中仿若又看见了小马对她挑衅的笑着,“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离你那么近,你都得不到。你带不走我,你什么都没有带走...” “夫人她...”戚祯望了望道,“要不要我去看看。” “让双华自己待会儿。”庄云燕微微摇着头,“她没事。” 嵇冰缓缓倚坐在水榭边,拾起一枚卵石朝平静的湖边抛去,击起阵阵的水花,“莫非独孤氏龙脉尽断,我们本就不该逐鹿中原,逆天而行终遭天谴,怎么也是会失去!?” “你错了。”仲白露触向他冰冷的指尖紧紧缠绕住,“天命在独孤氏手中...是独孤铭一步错步步错,成也雍华,败也雍华,是他...不该踏进这里的,雍华府,周家...” “不该踏进雍华府...”嵇冰深眸顿暗。 ——“你我大事未成,怎么能被个女人牵绊住,你跟我去金陵,还有要事等着。周家倾世巨富,才是北疆起事的关键所在。天下即在你我囊中,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独孤铭志在天下,女人?不也在这天下之中么!” 嵇冰记得,独孤铭最后还是难以自制的回首去寻凌双华,那个惦记三年的红衣少女。——“嵇冰你看,那么大块糖也能吃下,真是猪呢!” 润城外,大风扬起,尘土骤起迷花了独孤铭的眼睛,他想看见的那个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小马,你不要忘了,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 “如果...”嵇冰猛然回头朝庄云燕看去,“如果皇上带走的是三小姐...” “哪有那么多如果!”仲白露死死按住他的手,凛冽着道,“三小姐,注定是掌门的妻子,死棒槌!” 雍王府 “什么!”周康怒摔手里的碗盅,“人去楼空?怎么个空法!?” 来人惊恐跪地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带人到了燕城,并无一人阻挡,城中百姓安居,只是...庄府和无声门早已经不见一人,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慕容萱凤眼一挑,“往何处去了?” 来人摇着头道:“属下不知,问了燕城守将与不少百姓,都不知他们往哪里去了...属下派人沿着西北边界一路去寻,可还是一无所获...这帮子人,像是消失了似的...” “消失了?”慕容萱冷笑道,“那么多大活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无声门多是能人异士,岂会说消失就消失了!你可有去坊清阁问一问慕容烈夫妇?” “属下去了坊清阁。”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英王...不对不对,慕容大人说,燕公子一众确实回来过燕城,未做停留就举家离开了,余下的,他也不知道...属下无能,雍王恕罪,王妃恕罪!” “王爷...”慕容萱灵眸忽闪,“依您之见...” “天大地大,谁知道这帮人会往哪里去。”周康紧锁眉头,“带着独孤旗,生生世世都是对你我的折磨。北疆!?派人盯着那里,一有异动,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慕容萱脸上也不见惊慌难安,贴近周康耳边喏喏道:“他们一时半会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王爷登基之事才是迫在眉睫...待王爷称帝,就是大晋国名副其实的主人,又有谁奈何得了你。到时候他们个个都是乱臣贼子,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周康骤然起身,遥望宫墙方向狠狠道:“与朕...进宫!” 北疆 连绵数十里的马队沿着赫兰江踱行着,为首的男子黑巾蒙面,手上转悠着一把镶宝弯刀,嘴边似笑非笑,不时回头盯着押送的队伍。 一个绿衣女子疾驰着策马而来,哎呦呦唤了几声,拍了拍男子的肩道:“累死我了,这从尾到头光骑马就骑了半个时辰不止,我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女子压低声音,憋住笑道,“这么多金银珠宝,真是...晃瞎了我的眼睛!” 男子嗤嗤笑了几声,“出息!”随即吞咽着口水道,“确实...吓死个人!周家忙活几世,谁料到是为我们几个张罗?你说周荣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哈哈哈哈哈!” “呸!美得你。”女子狠狠戳着男子的脑门,“不是我们俩的,是...” “是谁的?”男子歪着头笑道。 “是...夫人的。” 二人沉默片刻,男子忽的笑嘻嘻的挽住女子的臂膀,“好师妹,我倒是有个念头...这里只有你我,你说,若是我俩带着后头的东西遁走世间,如何...” 女子狠掐了把他,见他疼的嗷嗷直叫,杏眼怒睁道:“你也真是敢想,信不信我剁了你!” “别别别!”男子抱拳求饶着,“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我逍遥子什么没见过,还会稀罕这个!” “哼!”绿衣女子转身又看了看,见夕阳西下,高声喊道,“太阳就快落山了,大家脚力快些啊,到了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嘞!” 大晋立国第七年,立春。 雍王周康昭告天下,旗皇子染病夭折,随先帝而去。雍王手握铭帝独子独孤旗诏书,继承大晋皇位,国号仍为晋,册封雍王妃慕容萱为中宫皇后,长子周绥安为皇太子,次女周旖旎为永乐公主。 周康登基后不到十日,就得到北疆传来的消息——赫兰江源头惊现深坑,方圆十里不止,坑边散落着零星的金锭珠宝,每颗金锭上,都印着“雍”字... “宝藏...”周康瘫坐在龙椅上,“雍华府的宝藏...被人洗劫一空...” “皇上...”薛长安上前一步道,“十里深坑,财富不计其数胜过大晋国库,不可不追,不可不追啊!” “雍华府的东西,周家的东西,都是...朕的!是朕的!”周康按住椅柄挥袖起身,“传朕的旨意,举国擒拿无声门一众,庄云燕,龙青,仲白露,嵇冰...一个,都不能放过!” 见周康面色青紫,颈边又涨红一片,群臣面面相觑不敢再言。周康瞳孔忽的泛起大片血丝,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来... 慕容萱直直盯着昏睡的丈夫,不解道:“自上次宫门一役,皇上身子一直有恙,可寻遍名医也看不出什么来,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跪地道:“属下翻遍医书,实在不知道皇上得了什么怪病。颈边虽是时常赤红燥热,可绝无半点伤痕,身体也无中毒的迹象...属下无能...” 榻上的周康两手攥紧被褥,皱紧眉头渗出大颗的虚汗,口中喃喃道:“阿姐,阿姐!我没有取旗儿的性命,我没有对不起阿姐!阿姐别走,别走!” 见还有太医和宫人们在,慕容萱愤愤掩下帐帘,挥散众人道:“退下吧!” 午夜时分,周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慕容萱还在榻边守着,指着茶几道:“朕要喝水。” 慕容萱端起手边的碗盅,吹了吹气道:“皇上该先把药喝了才是。” 周康抿了几口药汤,双目无神的望着幽黑的窗外,“你说,朕还能不能追回他们,追回雍华府的宝藏么?” “天下已在皇上手中,又有什么是追不回来的?”慕容萱扶着周康躺下,“一定,一定都会找到的。” 北疆 赫兰江源头的深坑边,一个青衣独臂男子驻足良久,死死盯着只剩泥沙的坑底,攥着锦帕的右手颤栗不止。 “掌门。”男子怒望苍天大声喝道,“你为何要骗我!!!”怒吼振聋发聩,男子手中的锦帕碎裂成末,伴着呼啸的西风归于尘埃...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就算你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们,找回旗皇子!” 集市 “燕大哥,等等。”双华瞥见街边的糖人摊子,拉住了庄云燕的马缰。 庄云燕会意一笑,贴着她耳边道:”是你馋了,还是终于记起了忆儿?” 双华憋忍着笑跳下马背,摸出几枚铜钱按在了摊子上,指了指最大的振翅霓凰,扭头冲庄云燕绽开笑颜,“要两个,替我包起来。” 见双华小心翼翼的收起糖人,庄云燕笑道:“怎么,你不馋这个了?” 双华眨了眨眼拉住了丈夫温热的手,“听戚师兄说,那地方什么都不缺,可我琢磨着,总该不会有糖人摊子吧。我是吃过许多了,忆儿他们还眼巴巴惦记着。下回要想出来,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庄云燕揽住她的腰身紧握马缰,回望身后的喧嚣“驾”的一声驰骋而去,“只要燕大哥在你身边,双华不会再想着外头了。” 双华探出身子回首去看——集市里,似有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三小姐这么爱吃糖,小心满口烂牙没人要。” ——“本小姐今儿不和你吵,别让我再看见你,再踏进润城,见一次打一次!” “待我重回润城,我来教你骑马,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把御刃坊的宝剑!” 南平双花空自放, 马蹄零落燕归来。 摧折残红岂堪拈, 倾尽雍华只为伊。 ——正文终——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